《夜雪深时》 第1章 夜雪深时 漫画的出版名被宋楠改回了,编辑对此表示过不解,因为宋楠这本漫画是改名后才吸睛得到了第一批流量,出版完全没有改名的必要,再加上她封笔了这么久,这本文热度也消退了不少,原名的宣传量肯定是比后者好的。编辑让宋楠询问一下读者意见,好在知道这件事的读者都不是很介意这个。 编辑态度依旧有些强硬,但版权在宋楠手上,优先条款也是以她意愿为主,最后编辑那边还是妥协了。不过她对接完后,很冷静地跟宋楠又分析了一下不改名的好处,宋楠依旧没有被那些现实数据和乱七八糟的理论触动,最后编辑不想说什么了,想起些什么,问她是不是为了某种执念选择了坚持自我而放弃了原本大好的商业价值。 宋楠说是。编辑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最后表示宋楠这个新人能走到这一步着实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且很大程度是运气,却不料宋楠表示确实如此。她只好说可惜了原名自带的热度,笑着揶揄她都宣布封笔了还搞这一出,加上她的新社交账号很新就算宣传也波及不了大范围,到时候销售额肯定大打折扣。 但宋楠不在乎,她就是运气好,无论怎么绕远路最后还是某种程度地回归初心了,还收获颇丰——以世俗的眼光来看。 其实宋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改名这个问题上如此倔强,连载名也不错,她蛮喜欢的,但是她商量合同那天早上蓦然起了这个念头,也就这么敲定了。 她想到这里,有些累,她抬起眼时那个人和她视线交叠,她莫名有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勇气,又或者说是底气,她对着那个人温柔笑笑。 她想,她的确就是这样随性的人,说封笔就封笔,但也没准某天就后悔了也说不定。但至少此刻她感觉这条一时兴起的路已经圆满了。 虽说还有些必须解决的小麻烦经悬不落,让被利益涉及到的一行人提心吊胆就是了。 但好在宋楠这本漫画完结后本来就热度很高,现在仅存的流量也还是不错,出版社动作也很快,宣发任务接踵而至,她知道自己前期的决定确实有些任性了,也就在沟通、宣传阶段下了苦功夫,好在她低调了好一阵,又加上改了漫画出版名,评论区只有一些支持她的老粉,算得上其乐融融,这次终于没引起什么腥风血雨了。 此时此刻,放松之际,那个人和她视线又重合了,说是巧合倒也未必,宋楠无端笑了笑,眼中的温柔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楚的微妙情绪,晃得那个人心颤,他起唇准备说些什么,但宋楠没有需要他的意思,又低下了头,错开了这场可能下一瞬就陷入的虚幻沉沦。 他也就缄默了,他知道,视线之内的她自成世界,无她允许无人可踏足,包括他。 第三个月,那时宋楠恰好开始了她大学第三个寒假,也是那天,出版社的20册样书寄到了她租的公寓,她谈不上自己什么感受,有些复杂,难以言喻,总之没有最开始预想的那般欣喜若狂,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泰然自若。 相反,她有些茫然,仿佛达到这个成就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抚摸着漫画的封面,过了好久才感觉到淡淡的喜悦,这来得迟但也过早的喜悦。 她感激了出版社的编辑,并敲定了后续亲签和特签的数量,最后决定看预售,前十分钟特签,后二十分钟亲签。 也是那天,她想起了高中时和闺蜜的约定,起了横跨半个中国去见她的念头,简煦呆的城市是她孩童时的故乡,曾短暂栖息过几年,没多少美好回忆,或者说,回忆总是在凉薄的雪、清辉的月、起伏的雾霭中打转,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她变得迟钝木然,一时间也提取不出什么鲜艳的色彩。 简煦恭喜了她的成就,并愉快地期待和她的见面,宋楠其实还是有些抵触回到那对她来说过于特殊的地方,但约定不能破,简煦今年要留校考研无法回来这边,宋楠捏着手机想,要是能买到第二天的票就回去,要是买不到就以此为推脱,把书寄过去,顺理成章地推迟聚餐的安排。 但她运气很好,寒假开始这段繁忙出行的时间里依旧候补到了地铁车程,她没有选择飞机,或许就是因为不想太快降落,她想在漫长的跨越中让不真实且游离意识回笼,顺带给自己一些缓冲时间,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就是了。 此刻她想那边这时应该已经下过几场雪了。宋楠在那个人的陪同下打包完行李,全程安静,因为她情绪无端很低沉,她不想开口也就晾着那个人陪她在寂寥中成为无辜的被波及者。 窗外风撩起小阳台上的窗帘,未关紧的窗漏进来几缕风,吹起了那个人的发梢,宋楠突然发现其实他们隔的很近,近到宋楠下一秒就能和他拥抱。宋楠盯着他模糊且失真的面容动容了一瞬,心想自己也太小气了,于是上前吻了下他被风吹凉的唇角,又给了他一个补偿意味的拥抱,不长不短,在室内逐渐停落的风里,她仿若真的听到了他渐快的心跳。 拥抱完后,她蓦然想,那边应该很冷。 果不其然,北方冬日的天气和记忆里一样干燥,已经住惯了南方的宋楠再度踏上这北方的地界时,恍惚间还有些不真切。 她的脚落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或许是记忆早已覆满尘埃,染上了南方雨季的湿潮,宋楠隔着不长不短的六年岁月,眺望刻意在记忆里筑成屏障时,又再一次在失语的岁月间蔓延起闷热的尘雾里陷入空茫。她任凭这喧哗而起的凌冽冷风朝她呼啸而来,或许这样就可以冷醒她脑子里不知真假的梦。但就算如此,也没刮起帷幔一角。 可能是被风吹懵了,哪怕宋楠意识渐渐回笼也依旧没感觉到多少实感,她还没在拥挤的人群间移动几步,人群的噪音就被从她身侧呼啸而过的尖锐动车声掩盖,她抬眼看去,结着的冰花的隔窗掠过她眼底。 她后知后觉有些头晕,胃中直泛酸涩。 哪怕曾经在这里待了三年,宋楠也还是不习惯这里冬日的寒风和蔓延着雾气的清晨,回看时,似乎记忆里的每一阵北风,猛烈的都像是要把她吹走。 只不过,六年后的风吹不倒她了。宋楠哆嗦着打了个寒颤、跺了下脚,把下巴裹紧在围巾下,后悔了好一阵没把那个人带上后才伸出手指握住自己冰冷的行李箱拉杆,缓缓朝出口走去。 十个小时的高铁长途,让宋楠感冒引起的不适雪上加霜,她抬起手,往额头上一贴,热度滚烫,她不经怀疑自己发烧了。 宋楠裹紧了自己的围巾,顺着身侧斑驳的墙壁上的路标指引到了候车大厅。 踏出那道已经有些古旧的厅门时,身后冷硬泛黄的塑料片晃了几下就无力的耷拉在她身后,一阵冷寂凌寒的风朝她的脸割来,冻住了她苍白的小脸上带上的麻木的凝重。 宋楠干脆将脸全埋在围巾里,硬着头皮向前,她右手紧握住自己的小型行李箱,费力的忽视着脸上刀割的痛感。 她左手严实的插在自己浅色大衣口袋中,里面装着两三张纸巾,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温度,宋楠贪恋那份温暖,下意识将它们握在了手心。 比渡劫还难受,宋楠暗想,她将暴露在外面已经麻木的手指微移,但是还是免不了落手处冰冷的温度顺着行李箱的把手攀上心尖,她又打了个寒颤。 这几年ai发展迅猛,抬眼看见的ai虚拟人像在广告屏里挥斥着画笔——这是乌托邦推出的第一波辅助虚拟代言形象,据说是几位被后期捧起来的头部给网站设计的,宋楠眨了眨眼,心绪有些乱,面上情绪很淡,她盯着那多巴胺配色的少女心情复杂,不知是感慨还是其他的情绪。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登录过乌托邦的账号了,莫名有些悲恸。 续接的广告是一位甜美的女明星,拿着饮料夸张地泼洒出彩虹。宋楠才收回视线。 宋楠一家早在六年前就从这里搬走了,举家南迁。从那以后,宋楠再也不曾踏上这记忆中的梧桐乡。 六年,对于一段时光来说,可以斑驳掉一切,更何况是一座城市。 宋楠顺着记忆的残片走在这陌生的长街上,错过时限的线索早已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有模糊的熟悉感从心头不知名的巷口泛出,也是混着冷意的,莫名的酸涩被风吻起,落在她心头,路过栽满雪松的长路时,她与故乡的雪在红砖白墙下接了个冰冷湿润的吻。 心头微动,她下意识抬手抚摸过唇瓣,那一角潮湿也消散了,宋楠勾起唇角,无奈的笑笑,拍落了一身薄雪。 按照地图指示,她拉着她的行李箱坐上了113路公交,一身湿冷融化在温热的车内。 下车时,她给简煦发送的平安短信被回复,对方还贴心的问了句,要不要来接她。 宋楠想了想自己的行程和简煦的课程时间,不巧的撞上了,也便委婉的拒绝了她的提议。并撒了个小谎,宽慰有些愧疚的对方,这边是自己童年的故乡,怎么也不会迷路。 对方也不是矫情性子,嘱托了句宋楠到她学校门口再发消息给她,她立马去接她。 翻了翻可供选择的路线,宋楠准备在北站换车直达简煦的学校,恰好是这班车的终点站,还有几站公交的距离时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下车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是没摆脱路痴属性,踏在雪地上的靴子不知何时被润湿了。 宋楠呆愣了一会儿,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投落大海的石子,没反应过来就被淹没吞噬掉最后沉寂在海底,直到不远处驶过的轿车与风呼哧交响,她才在漫天落雪间找回她,指尖的金属质感明晰起来,她掐了自己一把,压下不安,心头空荡一片。 但遗憾的是,短暂的疼痛没什么用处,她叹了口气,又开始想念那个人,她想,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这次用的力比较大,她嘶了声,哆嗦了下,身侧注意到她此般行为的人视线有些复杂,探究的意味很浓,但宋楠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自顾自想,那个人不存在才是对的。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宋楠她的不正常,是的宋楠很苦恼,因为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是真的,共存形态维持的平衡在宋楠的意念之间。 他应该早日消失的,理智的宋楠此般说,否则她的前途堪忧,但是,感性的宋楠又哭丧着脸,抽泣着劝她不要抛弃那个人,这样的话,那宋楠就太可怜了。 宋楠早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挣扎良久,觉得自己还是得试试,索性这次旅程没带上那个人,开始尝试戒断心理层面的依恋。 她还是想尝试当一个正常的女生,虽然孤零零的一个人想起来有些惨就是了。 虽然但是,她的确很不舍,但是纠结和拉扯后,她还是决定走出这场自我逃避的闹剧,不是因为她想要,只是因为她需要。 在候车厅候车时,宋楠翻了翻手机中的宾馆信息,因为这次她回来也不过是短暂的停留罢了所以准备在简煦的学校附近找间酒店。 她和简煦是在南方认识的,当了三年的同桌,称得上密友。只不过,分开之后,宋楠没有再十分热络的联系这位远在北方的挚友,两人也只是在简煦放假回南方的时候短暂的聚一下。 今年,简煦要留在学校赶几个实验论文,只会在过年那几天待在南方,其余时间都被北方预定了。 上次分别时她在路边的玩具店买了个沙漏,回家后,宋楠拧开沙漏将那象征时间的沙倒在她手掌,沙在她指尖散落大半后, 她才恍惚回过神,心头泛起微妙的苦涩蔓延到舌尖,她吃了颗草莓味的硬糖,很甜,但是回过神来时舌尖满是酸涩。 后来她第一本漫画也出版了。曾经她们约定过,宋楠的漫画一出版,宋楠就请客庆祝,并且给简煦第一本亲签。 宋楠今年的专业课程比简煦结束的早,索性,看着出版商寄来的20本实体漫,宋楠毫不犹豫的抽出一本签上了自己的笔名,包装好,装进了行李箱底层。她想,第一本亲签也该送给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在这座城市的住所也早已被一纸文书卖给了迁居这里的陌生人,而她再次回来之时,也早已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就如同来这里旅游的人一样,拖着行李箱寻找着落脚地。 候车厅的暖气开得很足,本就没有走出晕车后遗症的宋楠从昏昏欲睡变成了头晕目眩。 周围不断落座起身的人,在她眼中也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影像。 宋楠很难受,舌尖接连泛起阵阵苦涩,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抓住旁边的人的衣尾求助,左手有些僵硬的捂住自己的嘴无法发声,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没想到自己还是这么没用,宋楠心下一阵自嘲,她抓着身旁人的手指越发无力,慌乱之中,也没有发现身旁的人那不正常的冷漠,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就只是垂下眼,注视着她,他眼中挂了层化不开的薄冰,眼中倒影着裹挟着冬日霜寒的身影,宋楠见身侧之人没有搭理他,她缓过了第一阵心悸开口请求道,“可以告诉我卫生间在哪里吗?” 宋楠余光瞟见自己手中黑色羽绒服主人垂下的手,骨节分明,某一刹那,宋楠感觉到身侧的人紧绷了一瞬,而这只手又仿若静止般凝滞在她眼底,在突兀的窒息中宋楠都快失重到外太空了,但好在,她在下一秒就被扶住。 宋楠冰冷的手指终于滑落,在松开黑色衣角的那一刻被握进了一双骨感清晰、泛着冷意的手中,但宋楠还是透过那冰冷的触觉隐约感受到了身侧之人皮肉下的温热。 宋楠怔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烧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泛起一股源自心底的熟悉感——就好像自己曾经也握过这双手一样。短暂的手心交握却让远归的宋楠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她不自觉的贪恋起这份本不存在的温度,但是下一秒,指尖不真实的触感消失了,换成了疏离的搀扶。 被松开的那一瞬间,宋楠罕见的怔愣不安,不过片刻间,这细微的念头却在身侧黑色外套的冷淡音色中消失殆尽。 “还站的稳吗?”模糊的问话落进宋楠耳畔,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在黑色外套扶着她踏出第一步时,抬起的那只脚却无力的落向地面,刹那间,宋楠一阵晕眩,后知后觉自己没有支点,下一秒她就向前倾去了。 宋楠不知道身侧的人是怎么预判到她的动作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侧的人揽进怀抱,恍惚间,宋楠听见自己的耳畔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嗤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觉得她可笑,宋楠却在这啼笑皆非的时刻安宁下来,身侧人的怀抱很温暖,而她跌倒时下意识握住的手腕上一阵阵热意顺着她指尖流淌进脉搏。 宋楠心悸了一瞬,连恶心和晕眩都被冲淡几分。 身侧的人仿佛在照顾她一般,并没有催促宋楠松手,但也并没有开口询问宋楠此时此刻的状况。 等宋楠自己缓过来之后,她仰起头,对着身旁的好心人说了句,“谢谢。” 似乎是看见宋楠先前苍白的神色中终于多了几分生气,黑色外套很轻的嗯了声。 余光移至身侧之人锐利的下颚线上后,宋楠才惊觉自己的行为可能对于对方来说有些冒犯,她刚想将手收回,却在松手时被反握住手腕。 宋楠似乎又听见了那声很轻的嗤笑,下一秒,冷淡中带着些嘲讽的话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宋楠耳廓,“你对自己真有自知之明。” 短短的句子中是藏不住的冷嘲热讽,很熟悉,宋楠下意识解读出了这层含义。 无端有些尴尬,羞愧间宋楠心底泛起些疑惑,她很清晰的感知到身边人对她的态度好奇怪……,就好像,认识了她很久一般。 但是…… 宋楠在他怀里费力仰头,想要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但是,力不从心,缺氧的窒息感在她抬头那一刻翻涌而至,她几乎是瞬间两眼一黑,缓了一会儿才好受些,遗憾的是对身侧的人唯一的印象依旧只停留在那锐利中还有些几分凉薄的下颌线,处于职业病,她有些手痒还想记录下这个视角看到的侧脸,但是她并没随身带本子和笔也就只好作罢。 不过,心头又泛起那股古怪的熟悉和一种莫名渲染起的悲伤,让宋楠脑子晕乎乎的,她又反抗似的去回顾被搅乱的回忆,但是最后也没有什么头绪。 站台的发车通知声在偌大的候车厅内响起。周围的窸窣声更甚,宋楠感觉周围起身的人都朝她身后涌去了,这给了她莫名的错觉。 就好像,身侧的人在带着她逆流而去。 宋楠感觉到身侧的那双手一直在护着她,让她不被过往的行人撞到,无数次的擦身的磕磕绊绊都被黑色外套用手小心的护住了。 宋楠余光瞟向他未揽上她肩侧的左手,透过半片起扬的衣角,宋楠只能看见自己的行李被他拉在手中。 宋楠的无力感一阵一阵的涌上心头,以至于没有精力思索黑色外套的帮扶似乎有些过于体贴了。 宋楠终于到了卫生间门口,黑色外套对着出来的一名女士说了句什么。宋楠只听见了一句爽朗的“不麻烦。” 下一秒,宋楠就被带过去,被那名好心的女士搀扶进了卫生间。 1月13日。 江祁无数次默念过的日期终于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握住她手的那一刻,真实才混入血液奔腾进心脏,为过往那场不辞而别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 只不过宋楠、或者是周围擦肩而过的行人都能没见证此刻,岁月早已失语,这是重逢和迟到的拥抱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世界拥挤喧哗,哪怕再怎么细心的人,此刻或许也没有注意到其实那天松开宋楠后江祁的手悬停了几秒后,才缓缓从她的背影滑落。 当右手落在身侧时,还在微微颤抖着,谁知道呢,那天,他的手紧握又松开,反复几次确认的真实,在微颤中,在冷寂内,没人知道他在回忆刚刚的真实。 只有他知道,他在重温、缅怀、庆幸这场重逢。尽管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刻具体的分秒,只知道是下午某个时刻,仅仅知道再见到她的那一刻,不远处的装饰钟走过了3这个数字,而还未落在分秒上的视线下一秒全被她身影和声音占据,后来再未远视。 时隔六年,他终于以江祁的身份走入她真实的世界了。 第2章 夜雪深时 关上了身前哗哗的水流,宋楠扶着洗手台缓和了下不适,她神情还有些恍惚,手掌中一片冰冷和滑腻,洗手液淡淡的青柠味道从手中飘来,宋楠烦闷的胸腔终于多了几分清朗。 “小姑娘,你不本地人吗?”阿姨看着宋楠病弱的神色有些心疼,宋楠迟疑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阿姨心中的怪异感更甚,她絮絮叨叨的说,“那应该不可能水土不服吧。” 宋楠的神情有些愧赧,她依旧有些不舒服,连答复的嗓音中也带了几分憔悴,“应该是水土不服。”宋楠咳嗽了一声,拧开了热水龙头,用温水将指尖泛起的冰冷冲散,“我好几年没回来过了,之前一直待在南方。” “喔,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娇气呢。”阿姨恍然大悟,“南北方的天气差别的确很大,前些天,我家在南方的姑娘还打电话说跟我说她感冒了呢。” 阿姨说完,看着神色苍白的宋楠心中的怜爱更甚,过了一会儿,又发现宋楠原本苍白的脸色烧起了红意,可能是太过难受了以至于连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 身侧的阿姨回想起刚才宋楠苍白的脸色,啊呀了一声,摸上了宋楠的额头。尽管温热的手心有些粗糙,但是温热的温度却顺着额头被触碰的皮肤融进血液,那一瞬间,宋楠又想起了之前触碰到的那份温热,心里暖融融的。 “啊呀,小姑娘,”热心肠的阿姨嘀咕了两句,“你没发现自己发烧了吗?” “怎么不让你男朋友陪你去医院。”说完,阿姨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那位身型颀长的男子,余光瞟见了他手中的行李箱,行李箱的样式很小女生风格,一看就知道是身侧的女孩的,阿姨的语气中带了些埋怨,“真是的,难为你大老远跑来看他了。” “他都不知道好好照顾你吗?”阿姨说完还有些嗔怪,“小姑娘哟,选男朋友可不能光看脸,细心也很重要的啊。” 宋楠刚刚才从自己果然发烧的事实中反应过来,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阿姨误会他们了,连忙解释道,“我不认识他,” “刚刚才遇见的好心人。”宋楠补充道,她声音柔柔弱弱的,却透着股坚定,连语气中的憔悴填上了细润的感激。 不过,宋楠还是忍不住将余光落在自己身前镜子的最右角,却在下一秒匆匆移开视线,她后知后觉,阿姨的嗓音有些大,宋楠心里咯噔了一声,她再度从面前的混着些水雾的镜子中望向外面,黑色外套垂着头,靠在身侧的墙壁上,宋楠莫名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他听见了阿姨的调侃没有。 阿姨想起之前那个男生嘱托她时的神情,虽然周身围绕的都是一股子森然,怎么看都像是紧张。 但是,看着宋楠坦荡的神色,又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只当是自己误会了,马上改口说, “那小姑娘也要在外照顾好自己呀。” 阿姨语气中带上长辈独有的善意担忧和唠叨,“你瞧瞧你,怎么生病了自己还不知道?” 宋楠回了一个善意的笑容,撑着洗手台深吸了几口气,围巾有些长,不可避免被洇湿了些许,顺着宋楠直起身来,连浅色的大衣上也出现了些深色的斑点。 “谢谢阿姨。”宋楠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浅浅的梨涡绽开来,显得那张精致的脸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稚气。 阿姨见状也没有说什么了,看着宋楠乖巧的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又重复了句,“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宋楠虽说还有些头晕,但是比起之前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好了很多,她跟在阿姨身后走出了洗手间的门,小声说了句谢谢,道了个别,然后才小步快走到黑色外套的身前。 靠近时,宋楠发现自己比那个男生矮了很多,他垂下眼在浏览手机,当感觉到面前靠近的宋楠之后,也只是将目光微移和宋楠微扬的视线相汇。 宋楠被小小的惊艳了下,黑色外套的长相是那种锐利的漂亮,透着股不近生人的淡漠,当他的视线落在宋楠身上时,她心中泛起一种强烈的距离感——好像自己不受待见一般,她身体的一部分立马就滞住了,还有一部分叫嚣着让她转身离去。隐秘的痛苦升起,她的心脏好似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下一秒,她后退了半步。 江祁难免无法忽视宋楠的反应,眉头微皱,但是又放心下来了,毕竟现在的宋楠比先前多了几分鲜活。 索性,他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将手机随意揣进衣兜,对先前的下插曲视而不见,下一秒又瞟见宋楠小巧的脸上透着的大片不正常的红晕—— 一看就知道被烧糊涂了,江祁抑制住想要触碰的冲动,眼中情绪不明,似乎在嘲讽着什么,下一秒,宋楠就看见黑色外套拖起她的行李箱朝门外走去。 宋楠下意识追上前去,可能是顾忌宋楠发着烧,所以他的脚步也不是很快,但是,比起之前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现在倒多了几分淡漠。 不过,宋楠心里一阵阵难安,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喊住那个拎着她行李的人的,让他把东西还给她,但是黑色外套给她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给她的感觉很熟悉,以至于她仿若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一般,跟在他身后。 是……谁呢? 宋楠没在记忆中没翻找出这样锐利、淡漠的男生,可能是遥远的故人,但是很久很久的记忆生了灰,连着几年没吹动,早就没了印象,不过,宋楠莫名其妙心痛起来,就好像心里塌了一块般让她格外难受。 宋楠抑制不住宣泄翻涌的情绪,无措间被种下了焦虑和不安,病情影响了她的神志,她从下了车就一直昏昏沉沉的,而现在,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她渐渐不安起来,她心里塌掉的一块长出了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跳、呼吸,她仿若窒息一般无法发出声音,蔓延的藤蔓好似勾住她四肢,延展到身前人手上。宋楠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毫无生气,连情绪都依托在莫须有的错觉间。 她……想要她的行李箱,她想要握住些什么。 她无端又想,这个人和‘那个人’太像了,宋楠脑子乱成了一团线,剪不断理不清,她想要停下脚步、她想要暂停这一切,这……这不像她。宋楠指甲无力的嵌入自己的皮肉,留下了浅浅的印子。转角时,宋楠的手握住了手机,温热的方形棱角抵着她手心,她心底的焦躁才被压下,她开始强装镇定。 虽然演技高超,但宋楠心底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惶恐,熟悉陌生的感觉顺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提溜着她的小心脏。 意识开始逸散,脑回路和思绪在自我保护机制下开始混淆视听,她无端又想,这里是车站,到处都是人,说黑色外套居心叵测也不合理,毕竟,如果真的是贪宋楠的财物,那么刚刚宋楠和阿姨去洗手间的时间,黑色外套就可以拎着行李跑人了。 宋楠凭直觉告诉自己,黑色外套应该是个好人,但是也觉得只凭借自己的直觉有些可笑,她自己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是遇到人贩子了。 不远处的阿姨回头看见宋楠乖巧的跟在那个男生身后,一时间有些失笑,没想到像宋楠那么乖巧的女孩子也会撒谎,这明明就是冷战的架势。 乖巧跟在江祁身后的宋楠不知道阿姨的想法,此刻她想拉住江祁的外套,询问可不可以将行李还给她。 江祁垂下眼帘,看着身侧吞吞吐吐的宋楠,轻扬了一下锐利漂亮的眼尾,嗤笑了一声,说,“你找得着药店?” “还是说,你现在还有多余的力气来拖箱子?”心脏钝痛苦涩,但是他无法给她一个拥抱,因为这不像他,不合时宜没有理由的拥抱会让她再度陷入自证逻辑怪圈,或许连那个人都会被她无情抛弃,就像当年一样。江祁眼中的悲涩下压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晦涩,在冷漠中同时刺伤了自己和宋楠。他想,要是自己这次失败了他一定会疯掉的,他……不想等了,他不想看着她一味逃避,在痛苦中自愧然后自我无意识记忆重置。这太残忍了,对她,也对他。 宋楠没看到他眼中的情绪但听出了他口中的轻蔑,她想开口反驳眼前这个陌生人对她的嘲讽,但是,意识却不自主的被牵拉起她的疑惑。 她突兀意识到,他认识她。 候车厅中的温度还是带着让她不适的烦闷,江祁瞟了一眼明显出神的宋楠,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她的围巾,最后又落到了那些水渍上。 宋楠感觉到黑色外套看她的表情中又多了些不耐,似乎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宋楠有些局促,她感觉到黑色外套再度落下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关爱弱智的深意。 就是这些过于明显的情绪外泄,宋楠心中的那份怪异的熟悉感越发强烈了。 她一定认识他。 宋楠注意到黑色外套居然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下一秒意识到黑色外套是想将他的围巾和她交换,宋楠愣了下,她看着黑色外套手中还沾着余温的围巾尴尬中特别想拒绝。 只不过,下一瞬间宋楠听见黑色外套喊出了她的名字。 “宋楠,你难道还想像以前一样要我帮你戴吗?” 那尾调上终于多了几分上扬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宋楠总感觉他口中语气不善,似乎有些细微的怒意。 等宋楠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接过了那条浅灰色的围巾,指尖的温度顺着皮肤攀上心间,多了几分暖意。宋楠忍不住瞟了一眼江祁,后者盯着宋楠皱着眉。宋楠深吸一口气,解下了自己脖间的围巾,挽在手上,戴上了另外一条。 这时,宋楠才反应过来,拿点水渍是在围巾下方,又不影响上层的保暖,她为什么要接过另一条围巾呢? 但是,换都已经换上了,宋楠再度掀起眼皮偷看了一眼面前的江祁,一时间,这淡漠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某个不耐烦的声音重合。 第3章 夜雪深时 “你是江祁。”宋楠脱口而出心中的猜测,心脏无端胀痛,被藏在暗无天日之下的东西沉浮鼓动,拼命挣扎出境,她无故觉得窒息难耐。 江祁眼尾下压,扫了眼宋楠,并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声,拖着宋楠的行李箱继续向前,步伐比之前快了点。 鼻间传来清冷的松木香,仿佛沾染上了主人的冷淡,但是,脖间传来的温度又是如此真实,宋楠虽然失了片刻的神,也还是赶快跟了上去。 江祁虽说刚才有些不快宋楠之前没认出他,但是,也还是慢慢放缓了脚步让宋楠追上了他。 走出闷热的候车大厅,一阵阵凌冽的寒风向他们呼哧而来,江祁余光中瞟了一眼弱不禁风的宋楠,半跨一步向前,神情漠然,仿佛只是无意地挡在了宋楠面前。 外面的温度和里面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是,低温却让宋楠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宋楠感觉到江祁有意的挡在了她身前,不自觉露出一个一抹浅笑。 由于医院离这里有些远,江祁直接带着宋楠来到了车站的医务室,在这大冬天,医务室的门关不上,这个点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多,时不时大敞着通风。 医务室里面的暖气似乎坏掉了,里面只有一个电热炉子在工作,里面等候的三人长椅上还坐着一对母子,母亲陪坐在女儿身边,不时用手掌去测她女儿额头的温度。 宋楠在最右边坐了下来,江祁把门虚掩着,并没有彻底关上,有意无意的站在漏风口,挡住吹向宋楠的冷风。 宋楠感觉到了江祁的好意,想开口道谢,但余光中又瞥见了江祁不耐的眼神时,刚到嘴边的话语就全数咽了回去。 她好像又给江祁惹麻烦了。 又好笑地想,江祁真是善良,宋楠没有去探究这场偶遇的巧合性,只是在心中无力地吐槽了自己一句,心想,早发烧晚发烧,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发烧,为什么要在江祁面前发烧。 宋楠有些愧疚地扫了眼旁边抿着嘴唇翻看手机的江祁,江祁锋利的下颚线和记忆中的那份略显青涩稚气的面容相差甚远,但是,想起刚才,当江祁凌冽的眉眼染上那份不耐烦时,又莫名其妙地和宋楠记忆中的邻家哥哥重合了。 只不过记忆中的江祁总是拽着脸色,看不出今日的一点点沉稳之色,但宋楠依旧意外中矛盾地夹杂了些果然如此的心下定论。 不知道和那个时刻她眺望追随的影子重合了几分。 但都过去了,宋楠压抑下旋转不停的各类心思,不断劝慰自己,都过去了。 她不是她了。她有长进了,她不是过去的她了。 更何况,她已经有那个人了,现在的她过得特别特别好,没必要把过去的糗事一个劲全回忆起来。 宋楠和江祁算的上半个青梅竹马,说起来,宋楠搬到江祁家旁边的时候也才5岁,宋楠父母经常将宋楠托管给江祁母亲。 江祁母亲很喜欢宋楠,好到宋楠在江家的地位一度超过江祁,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江祁并不怎么待见宋楠。 宋楠想和小哥哥一起玩拼图,被无情的拒绝了,最后委屈的抽噎被江祁母亲听见,江母看着瓷娃娃一般的宋楠红着眼睛,小脸委屈的样子,直接将江祁拽起来,苦口婆心地说,“儿子,要带着妹妹一起玩知道吗?不要那么自私,你是哥哥。” 宋楠还记得,哪怕江祁千般不愿,最后还是妥协在江母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带着宋楠玩,但是脸上全是不耐烦。宋楠却因为年纪小,完完全全不会看脸色行事,导致两人私下时关系其实是有崩裂的前兆的,但是,那时的宋楠偏偏还没感觉到,直到长大了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被自己缠着的小哥哥特别讨厌自己。 江祁大宋楠一岁,所以从小江祁去上学的时候总会被动式带上宋楠,以至于江祁很长一段时间都私下叫宋楠小尾巴。 有一次,江祁实在烦她了,放学后让自己同桌告诉宋楠他有事,让宋楠自己回去,结果宋楠待在江祁教室里面一直等着有事的江祁回来。 江祁最后还是回来了,但是让宋楠惊讶的是,江祁却两手空空,还气喘吁吁,看着一脸乖巧的宋楠,不耐烦地骂了句,“小尾巴,你怎么这么烦呢?” “不是叫你先回家吗?” “你是不是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那天,宋楠只是一直乖巧的点头,还笑着说,“哥哥说的对。” 宋楠还说,“哥哥,楠楠很听话的,不会给江哥哥惹麻烦的。” 江祁满腔怒意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被宋楠气惨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说,“你根本就不听话。” “我叫你先回家,你回了吗?” “我让你别烦我,你做到了吗?” “还只会哭和告状。” “小白眼狼。” 宋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还是听懂了江祁的弦外之音,好半响,宋楠看着沉默不做声,还在生气的江祁,委屈地解释了一句,“不是哥哥让李哥哥告诉我,你有事吗。” “我可以乖乖的等哥哥回来的,我不慌着回家的。” “哥哥别生气。”宋楠小声的解释着。 江祁愣了愣,被气笑了,又想起宋楠爸妈的确最近回家回的晚,最后,冷酷无情的将过错推到李明身上,都是他少传了一句。 “别叫李明哥哥。”江祁气不打一处来,盯着面前兔子一样乖巧的宋楠,满脸不耐烦地拉起宋楠的手。 走出教室之后,宋楠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色都暗淡下来了,怪不得江祁哥哥生气了。 路上,宋楠还是像小兔子一样乖巧的跟在江祁半米开外的地方,江祁注意到身后保持距离的宋楠,冷冷的发问,“宋楠,你什么毛病?” “就骂你几句,你就跟我保持距离?” 宋楠怕黑,其实也想和江祁哥哥一起并排走,闻言之时弱弱地说了句,“哥哥说过,让楠楠离哥哥远一点。” 江祁闻言,怔愣了片刻,随后想起了自己和宋楠君子协议,半晌之后,才气愤地说,“你给我走快点。” “我还要赶回家吃饭的。” 宋楠闻言加快了脚步,由于怕黑一直低着头跟着江祁的影子走,以至于片刻之后就撞上了江祁的背。 江祁被撞了一个趔趄,转头刚要发火,就看见小宋楠的鼻子开始流血了。 江祁一直听妈妈说,宋楠身子弱,让他多照顾他一下,但是,他平时看宋楠那黏人劲,以及每天雷打不动的缠上他,他就下意识将宋楠当成了烦人的麻烦精。 以至于江祁现在才惊觉,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脆弱的人还矫情,就跟个公主一样。 宋楠的确像个小公主,江祁没来由的想起前几天看见的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宋楠,的确蛮可爱的,担得起公主一称,此时的江祁才放下偏见点评道。 不过,看着乖乖巧巧的小公主为什么这么烦呢,还话多,自己一个人也能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平时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过沉迷于回忆的江祁马上想起宋楠的‘伤势’,有些心虚,在看向宋楠时不自觉心慌了一瞬,却看见宋楠轻车熟路的拿出纸巾给自己鼻子塞上,还忙安慰江祁说,“我没关系的,哥哥。” “一会儿就好了。” “哥哥还要回家吃饭的。”宋楠自言自语了一阵,随后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不哥哥先回家吧。” “宋楠找得到路的。”宋楠鼓起勇气跟江祁说。 江祁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宋楠的话之后更气了。木着脸从自己兜里掏出湿纸巾,将宋楠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收拾了。 宋楠看着江祁满脸不耐烦的给她擦鼻血,心中慌乱起来,她还是给小哥哥惹麻烦了。 她一点也不乖。怪不得小哥哥不喜欢她。 “走路要看路知道吗?”江祁语调带着些莫名其妙的不爽,尤其是看着宋楠乖巧点头的样子后更甚。 江祁想起前不久李明羡慕的对他说,“宋楠真的可爱,就想电视里的洋娃娃一样。” “江祁,我也好想要一个宋楠一样乖的妹妹!”李明说完还一脸羡慕嫉妒恨的准备用手拍江祁的肩,跟他商量道,“可不可以把宋楠租给我当妹妹。” 江祁想起了宋楠水润的眸子,樱桃似的嘴唇,乖巧的叫他哥哥,他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不耐烦地说,“黏人的小尾巴一个,还白眼狼。” “谁要送谁。” 宋楠注意到江祁没有凝滞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脸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江祁。 江祁一时间心更烦了,下意识开口说,“你只能是我妹妹听见没有?” 宋楠有些不解地看着江祁,江祁理直气壮地解释了一句,“别给我乱认哥哥,我没那么多兄弟。” 宋楠刚想开口解释是她妈妈说,要嘴甜一些,才有人喜欢,见到年纪比她大的男生要叫哥哥,年纪比她大的女生要叫姐姐。她很乖也很听话,也想被喜欢,所以将这些话记在了心中。 但是,楠楠被人喜欢不好吗? 但是江祁哥哥好像生气了,宋楠最后还是不解地点了点头。 江祁看上去终于稍微解气一点了,和宋楠并排着走回家,好半响,江祁又忍不住开口问,“喂,小尾巴,你一直这么娇弱吗?” 宋楠怔愣了片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已经止住血了,宋楠以为江祁嫌弃她身子弱,小声嗯了声,解释道,“妈妈说,北边的天气很干燥。” 江祁桀骜的挑了挑眉,看向宋楠,就像看什么新奇物种一样,“那你可要多多锻炼一下。” “要不然,把你带出去都丢脸。” 宋楠没有听出江祁口中的嫌弃,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江祁面前,“哥哥要带我一起去玩?” 宋楠看着江祁嫌弃地哼了声,“谁要带你出去玩。” 宋楠失落地低下了头,江祁忍不住揉了揉眼前这个小尾巴的头,发现还蛮舒服的,半晌后,江祁鬼迷心窍地开口到,“你听话我就带你玩。” “我会听话的哥哥。”宋楠握起小拳头糯糯发誓。 宋楠的思绪是被身边小女生的那句“姐姐”拉回去的。 宋楠一侧头就看见了身侧眼中笑意盈盈的女生她隔着一个座位,牵了牵宋楠的手指,宋楠心中的柔软地带一下子被触及,笑着点了点头。 “妈妈让我跟姐姐说谢谢。”宋楠抬起眼和温柔的母亲目光对视,母亲眼中竟然闪过片刻的尴尬,随后,偏过头对自己女儿说,“说谢谢就行了,宝贝,不用提起我。” 小女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宋楠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她干什么呢? 看到宋楠疑惑的样子,小女生看了眼江祁,语调中带了些愉悦,高兴地说,“妈妈说,是姐姐的男朋友帮我们挡住了漏进来的风。” 宋楠由于生病本就红着的脸蛋越发红润,甚至连耳垂都沾染了几分羞赧,“他是我哥,不是男朋友。” 江祁掀起眼皮将视线透落到宋楠身和小女生身上,可能是相似的温柔笑容,让江祁竟然有些失神,记忆中那个乖巧可爱,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小宋楠。 “原来是这样,”年轻母亲有些惊讶,在尴尬升起前对着自己女儿说,“也跟哥哥说句谢谢。” “谢谢哥哥!”小女生隔着母亲和宋楠对着江祁道谢,江祁语气冷淡地回复了句,“不用谢。”但宋楠还是窥见了江祁眼中泛起的温柔,和记忆中的小哥哥完全不一样。 宋楠侧头看见活泼可爱的小女生扑在母亲怀里撒娇,想起被嫌弃的童年,宋楠心下一阵苦涩,心说,自己还真是个麻烦精。活该不被喜欢。 里面的诊断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母女二人才起身准备进入,宋楠瞟了一眼出来的人手上的纱布,心想,原来还有比她还惨的啊。出来的男生注意到宋楠的视线,看向宋楠,眼睛都亮了下。 “小姐姐,要个微信可以吗?”男生盯着宋楠小巧漂亮的脸蛋了视线一错不错。 宋楠被突如其来的搭讪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面前的男生忙开口道,“原来有男朋友啊。” “打扰了,打扰了。”男生说完就在江祁冰冷的视线下加快了脚步,还小声嘀咕了句,“至于吗,就看两眼,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声音虽然小,但是还是传到了宋楠耳中,宋楠没有解释,低着头有些愧赧,她果然只会惹麻烦。 江祁看着宋楠小巧泛红的耳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竟然罕见的扯出点笑容,但目光中是浮沉的晦涩。 等那对母女出来后,江祁陪着宋楠进去量体温。 江祁还是没变。宋楠瞥了一眼冷酷中仿佛残留着不耐烦的江祁。 而她好像也没变,宋楠垂眸时目光划过那条归属于江祁的围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对,她变了,他们都变了。 毕竟,他们之间在怎么说也横跨着几年跨不过的疏离时光,不会因为寒暄而消融的。哪怕真的消融在下一秒,宋楠也接受不了,毕竟从某种角度上是当年的她选择了远走,就注了相遇只能是点头之交的‘不熟’。 确认发烧之后,宋楠吃了道退烧药,医生瞟了眼兑热水的江祁,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解题,才一脸凝重样,医生回过头来问了宋楠一句,“你男朋友还蛮贴心的。” 宋楠似乎没有理解医生的意思,被那个称呼带偏了思绪,可能是今天已经被误会很多次了,宋楠倒变得稳重下来,并没有急着辩解,只是柔柔弱弱的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平淡和坦荡的说,“他是我哥哥。” “不是男朋友。” 屋子本来就不是很大,两人的对话轻而易举的传到江祁耳中,江祁的目光没什么波动的落在宋楠柔弱到有些病态的侧脸上,莫名有些不爽。 江祁走过来将热水放到宋楠面前,没说什么就到一遍掏出手机开始摆弄,宋楠感觉到了江祁不怎么开心,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自觉扯出一个平淡到有些苦涩的笑容,拿起那杯温热的水将药吞下。 在宋楠吞完药后,江祁才再度将注意力放在宋楠身上,将兜里面的一直揣着的糖很自然的放到了宋楠桌上。 宋楠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却到底没有拒绝,拿起那颗糖拨开,可能是一直被踹在兜里面的原因,最外层的糖衣都化了一点点,却依旧甜腻。 和记忆中的味道渐渐重合,一些被刻意遗忘的回忆,一时间大股大股涌上心头,宋楠的心头却越渐苦涩起来,连舌尖的香甜也变得寡淡起来。 好烦。宋楠忍不住垂着眼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气氛由于两个人的沉默变得凝重起来,甚至最后凝滞住了空气中为数不多的热意,让医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医生的视线有些尴尬的在两人流转了一阵,也是过来人了,医生内心暗叹一口气,却没说什么。 宋楠也不知道江祁是什么时候学会在兜里面揣糖的,是为了她吗?还是她只是恰巧沾了其他人的光? 宋楠对很多事情都很有自信,唯独在江祁身边变得敏感自卑起来。后来宋楠离开后,有些时候,猝不及防回想起曾经之时,也曾像个看客一样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啊,为什么呢。 可能是宋楠习惯了江祁的冷淡和江祁的光环,毕竟在她周围任何人都比不过江祁,包括她。也可能是宋楠喜欢过江祁,先动心的人本来就会变得卑微起来,更别说敏感矫情了。她总是将自己的矫情表现在江祁面前,希望得到他的关注和宠爱,但是,后来宋楠才意识到,她的矫情倒不会让江祁多喜欢她一分,相反,这只会增加江祁对她的厌恶。 就像宋楠听话了,江祁不会夸她,只会冷嘲热讽,说她矫揉造作。 还不如索性不听话。这是离开后的宋楠每次会看这段青涩岁月的唯一感想。 不过,现在再想来,宋楠还是觉得自己幼稚,无论是离开前还是离开后。 就像哪怕她曾闲来无事预见过千万种重逢方式,在错乱中想象过自己的万般神态,是错愕还是释怀,是能毫无芥蒂的打个招呼,还是装作从未见过,当真重逢时,宋楠却发现原来自己在第一时间认不出江祁了。 就好像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只不过,一个矫情到水土不服的旅客,一个是偶然间伸出援手的过客。 没什么特别的。宋楠告诉自己。她已经走出来了,她已经有那个人了。 第4章 夜雪深时 “回家?” 宋楠思绪还沉浸在几年前的回忆之中,虽然烧刚退但是也还是有些恍惚,所以当耳畔传来江祁的话时,宋楠从心底蔓延来一阵恍如隔世的错觉,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而今天也不过是相伴而归的一个平常的下午。 还好是冬天,宋楠被一阵侧着吹来的寒风弄清醒了抽离了之前温水般的错觉,她才感觉到手中空荡的有些让她不适,下意识去抓,却猛然想起自己的行李箱依旧在江祁手上。 宋楠咳嗽了一声,把脸埋在围脖中,“准备订酒店。” 可能是刚才宋楠垂着眸子发呆的场景太过熟悉,才导致江祁也仿佛被回忆拖入很久以前,被迫抽离之后,才想起早已物是人非。 宋楠已经离开六年了,而今天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重逢罢了,哪怕江祁早就接受了自己把宋楠弄丢了,再度相逢时,也忍不住将那空白交集的六年全部减去,装作他们从未分离。 自欺欺人是习惯了。江祁在宋楠已经脱去稚嫩,变得乖巧清甜,但是在回忆中和过往不断重合的眉眼中,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尖,冲淡了相逢后的那份喜悦,江祁下意识侧头扫过身侧将脸兜在灰黑色围巾中的宋楠,心中闪过很是复杂的情绪,苦涩中夹杂着不怎么真实的喜悦,冲淡了多年离别带来的恍惚感。 宋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还是同意了江祁搭车的建议,或许是江祁的语调太过平淡,就好像照顾宋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宋楠的同意,而宋楠回过神来时也已经在江祁的副驾驶上坐着了,她有些懊恼自己今天的不在状态,明明应该如同设想中的那样,为几年前的交情普通的寒暄一下,在自然而然的分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扯上了些比设想稍微深重一点的关系。 这不应该,宋楠告诫自己。就在两人的沉默之中,江祁第一个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哪家酒店。” 其实宋楠也还没来得及订酒店,其实简煦给她推荐了几家酒店,宋楠想订离简煦学校比较近的酒店,但是,运气不是很好,她订那天恰好满课了。 宋楠本着过来再订酒店的想法,毕竟她也不是很急着找酒店落脚,简煦的宿舍是双人间,室友有事回老家,宋楠也说想找关系把宋楠放进来,和宋楠挤一挤,通宵畅谈。以至于宋楠其实对着自己的落脚点并不是很在意。 但是,当江祁问起的时候,她也不好明说接下来自己的安排,毕竟,她并不认为今天遇见江祁是一件偶然事件,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倒像是早有预谋,宋楠不清楚江祁的目的,也不想知道江祁好意表面下的深意,所以思索了片刻后才谨慎的开口说了家酒店的名字。 宋楠记忆中,这家酒店似乎离简煦学校最近,等宋楠拿到了自己的行李下车后就会想办法让江祁离开,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不想和江祁叙旧。捏着兜里面的手机一角开始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宋楠紧张的时候喜欢手里握着点什么,小时候还以为这个习惯被骂过,收敛过一段时间,却不知道后来什么时候捡回了这个习惯。 宋楠打住了追忆的情思,透过身侧的反光镜瞄了眼身旁认真开车的江祁,视线倒是改了几次方位才从落到江祁脸上,江祁还是相逢时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活像谁欠了他钱。宋楠忍不住心底吐槽了一句。 但是,令宋楠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是没有逃出有关江祁的这个意外,宋楠的确在酒店门口就拿到了自己的行李,拒绝了江祁陪同的好意,但是,当宋楠准备开房时,却尴尬的发现自己没有带身份证。她翻了自己的包好几次都没翻出来。 当看着面前礼堂小姐的职业性微笑时,宋楠内心全是茫然,她怎么会出门没带身份证呢?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却又怎么也握不住那个点,这太奇怪了,她开始回忆一些东西却发现怎么也握不住那点漂浮的实感。 最后宋楠只有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到了酒店外,在寒风中凌乱了片刻深觉自己可能还要发一次烧才对得起今天吹过的寒风。 宋楠跺了跺脚,在街边随便找了有暖气的店决定将自己已经被冻僵的大脑先解冻之后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宋楠选到的是一家麻辣烫店,为了不白蹭暖气,宋楠随便挑了点菜烫,就当晚餐了。点完餐后,宋楠坐到角落,想给简煦打个电话借她身份证开个房,但是,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就接到了自家母亲的来电。 “喂,”宋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她妈听见她回答的下一秒就开始连环催问,“宋楠,你感冒了?” “不是嘱托了好几次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吗?” “好端端的回什么北方,本来自己身子就娇,得个感冒能拖一个月那种,而且你才刚康复,还……” 宋楠连忙把手机免提关了,然后飞速拉开自己和手机的距离,避免自己再被她母亲的夺命连环call误伤。 为了避免尴尬,宋楠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掏自己的蓝牙耳机,连好设备后也恰好赶上了她妈的唠叨的第三阶段。 “不是我说你啊宋楠,”宋母嘟囔道,“这几天北方寒潮啊,不知道有多冷,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是,宋楠,你再听吗?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的确,不是宋母对宋楠太敏感了,宋楠的身体状况也的确像宋母说的那样弱、不、经、风。 宋楠也习惯了自家母亲为她操碎心的样子了,闷声哼了一下表示再听。周围的人神色复杂,宋楠意识到自己有些吵了,垂下了头,有些歉意。 “到酒店了吗?” “到了。”宋楠抬眼瞄了下自己不久前才进去过几分钟的酒店,半遮半掩地回复到,她才不敢将自己没带身份证的事告诉她母亲,毕竟,这可能迎接她的就是未来出门电话轰炸提醒套餐。 宋楠垂眸时,脖间的围巾又再度入目,宋楠突然间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没有和江祁把围巾换回来?! 宋母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宋楠没怎么听清,习惯了撒娇的宋楠嘟着嘴开始哄自家母亲,终于,麻辣烫都上桌好半会儿了,宋母才挂断电话。 宋楠最后身心俱疲的趴在小方桌上,可怜兮兮的开始打下一个电话。只是,还没拨通简煦的电话,就有一个电话打入了她的手机。 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印入眼帘,宋楠潜意识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总感觉这电话是江祁打来的,但是还是没停住手,一个顺手就点开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祁的声音就顺着宋楠的蓝牙耳机传入了宋楠的脑海,没有一丝缓冲。 “你在酒店吗?” 可能是太过于习惯对面人询问语气中自带的控场节奏,宋楠几乎是下意识就给出了回应,“不在。” “那你在哪?”江祁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波动,似乎对于宋楠刚开完房不在酒店没什么意外,宋楠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江祁不容拒绝的问,“我来接你。” “接我干嘛?”宋楠十分诧异的开口,感觉江祁的行为似乎有些过界了。 电话对面的江祁似乎对宋楠的过激反应沉默一瞬,宋楠也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剧烈了,仿佛将今天遇见的一切坏情绪通过这句话扔了出来,但是宋楠依旧没有一吐为快的轻松,正当她准备开口缓和气氛的时候,就听见对面平淡的说了句,“来拿围巾。” “它对我很重要。” 宋楠垂着的眸光又落在这条浅灰色的围巾上,有些好笑和苦涩,一条围巾而已,江祁何必看得那么重要,催着她还,她还有些郁闷,心道,这是对谁念念不忘才将这些小习惯融入后来的生活呢? 她记忆中,江祁一直不是很喜欢这种颜色,宋楠也是很久以前在不经意中知道的这件事,她曾亲耳听江祁吐槽过那份宋楠送出去的浅灰色手套礼物,从那以后,宋楠一直以为是江祁不喜欢浅灰色,直到后来,宋楠某天注意到了江祁戴了条浅灰色的围巾,和现在这条蛮像的。 那年也是一个冬天,他踏着一层薄雪走向松柏之下的某个人,那个人穿了件浅灰色的羽绒服,在雪光下眉眼清丽,宋楠从那时才知道,江祁不是不喜欢浅灰色,只是不喜欢和她有关的浅灰色。 宋楠那年明明也可以选择留下,她父母也看出了她的不舍,只是做决定的那个下午,宋楠小憩了一会儿,模糊间似乎看见了那个被白雪簇拥包裹的午后。 她感觉到梦境中无法脱身的自己在难过,隔着十多米路和跨不过匆匆迈过的几个月时光,宋楠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失落。 于是,她落荒而逃,醒来时,狼狈收场了这场不怎么称得上圆满的青葱岁月。 宋楠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对江祁抱着不为人知的心思呢?想被他放在最特殊的位置,还是想成为他微笑的理由,或者成为哪怕无数次扑进他怀里却不会被推开对象? 宋楠有些好笑自己的天真想法,这怎么可能呢?江祁永远不会为她停留下来,甚至成为了羁绊江祁的外在因素,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那年,那天,成全了江祁的心愿,走的远远的,再也没有回到这片故土。 宋楠想起自己似乎自从见面后都对江祁没什么好脸色,或许是因为她没从那段狼狈岁月中干脆的抽身而出,又或许是她已经抽身而出了,只不过,当时的痛楚和矛盾拉扯的折磨让宋楠一想起就难受。 这注定了宋楠和江祁一见面就会陷入这种尴尬局面。 宋楠不想再陷入曾经那段苦闷回忆,就只能勉强自己不去翻看更多的细节,只是现在江祁再度出现了,她无可避免的会被牵拉出些屏蔽片段,这是注定的,毕竟,故人重逢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就算当时真的心如止水,错别之后也会思绪万千。 宋楠注意到自己又在名为‘江祁’的怪圈里面不得安宁了,她深呼吸一口,灌了口桌上的热酸梅汤,天气太冷了,入口时汤已经是半温状态了,酸涩感顺着舌尖一点一点侵入眼眶,以至于宋楠抬眼望向门外踏风而入的人时,半湿了眼眶,倒真有了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今天蛮冷的。”宋楠怕被江祁看出自己的脆弱,一边开口吸引江祁的注意,一边看似顺其自然的低下头将脖颈上围着的,还沾着她体温的围巾解下,递给江祁。 江祁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宋楠面前,目光从宋楠乌黑清秀的眉眼间滑落到还未动过几口的麻辣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罕见的走神了片刻,直到宋楠将围巾递到他眼前才匆匆回过神。 江祁将自己身上这条属于宋楠的围巾解下,那上面曾沾上的水渍也早已被带走远去,宋楠接过时,不小心碰到了江祁的指尖,然后匆匆收回。 她的手很冰。这是江祁隔着好几年未曾主动触碰下江祁唯一的想法,而下一个念头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他想,或许宋楠选择离开也不过是以为北方的冬天很冷,冷到风一吹,被触碰的肌肤就有种被钝刀子划伤的错觉。 她那么怕痛,那么爱生病,离开是注定的事。江祁过往岁月一直告诉自己,宋楠的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去到的远方的冬天或许没有这里这么冷,她不用担心会随时随地的生病,会平安顺遂的长大。 或许某一天,江祁也曾奢望过,宋楠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或下午想起他,想起那段青春岁月,或许,某一天也会心血来潮,重新拎起行囊回这里看看,没准他们会再度拥有一个不经意的擦身,不经意的眼神相碰,宋楠会像小时候一样,眉眼盈盈的看着他,隔着被风吹散的回忆,笑着说,“好久不见。” 江祁将裹着宋楠体温的围巾重新裹上,他蓦然间有些眷恋这份不属于他的体温,这总给他一种错觉,所有的离别都是错觉,他们依旧如初。 但,江祁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毕竟,宋楠眼中那份明显的防备和疏离从未藏住。江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被困在过往时光中不得安生的人不止一个他,还有一个她。 “好久不见。”江祁顿了顿,将自己设想过无数次的不那么合时宜的、还迟了半天的重逢寒暄对着面前的垂眸减少存在感的宋楠缓缓诉出口。 第5章 夜雪深时 宋楠不喜欢冬天,原因有三,一是冷,真的冷,冷到她不想出门上学。二是,每个冬天她都会生病,漫长的重感冒伴随着她度过每个不怎么美好的冬天,也就真的不美好了。 三是,每到冬天江祁都会嘲笑她矫情,明明平时一副对着任何人都能插科打诨的八面玲珑就看她不顺眼,逮着她一个人针对,这种双标在冬天格外明显。 宋楠好不容易将自己从被窝中剖出来,打着哆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推开了门去上学。宋楠在去学校之前还得跑趟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从买早餐的婆婆手中接过伴着热气的甜豆浆和椰蓉包,才开始她的上学之旅。 初二的宋楠已经不是小学二年级看不懂脸色的宋楠了,所以,当她几年后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对门的半个青梅竹马不怎么喜欢自己后,在积极地黏过他一段时间,并想通过这积极的行动改变被单方面讨厌的事实,不过,结局不尽人意,当宋楠把自己感动之后,成功和江祁到达了撕破脸皮的临界点。 宋楠为了避免被江祁逮到后疯狂报复,已经学会了委婉。怎么说呢,只要宋楠跑的远,哪怕江祁再想收拾她也办不到。想到这里,宋楠郁闷了片刻,毕竟最后这场自娱自乐的自我happy和感化行动是彻底失败了。 不过,天不尽人意,宋楠还是在拐角处被冷着一张脸的某人逮住了。宋楠很会缓和气氛和装无辜,她一点也没有被逮住的慌乱,相反,她主动抬手打了个招呼,“嗨,江学神,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啊,”宋楠笑的很明艳,只是因为身子骨从小弱到大,总给人一种脆弱的美感,看上去很乖,让人忍不下心责备,只是江祁知道,柔柔弱弱的宋楠在别人面前就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温婉样,到了他面前就是一脱线兔子,很喜欢闹腾,每次搞完事后跑的比谁都快,尤其是最近,搞事频率堪比北方刮风。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楠就开始认错、反思一条龙服务。 “我知道错了。”宋楠将手中还隐约冒着热气的椰蓉包收进塑料袋,熟练的挂到左手手腕,和那杯豆浆挨在一起,然后开始细数自己的过错,“我不该不信守约定,每天下午去你教室外面等你。” “我不该乱传信息,骗那些想堵你的女生被教导主任逮到。” “我不该拿走您的字典,然后四处拍卖。” 江祁越听眉头皱的越深,打断了还一脸凌然坦荡细数自己作为的宋楠,冷着脸问,“你拿我字典去拍卖干什么?” 江祁看着下一秒就蔫了的宋楠吞吞吐吐地开口说,“额,想给你挑件礼物,结果预算不够。”宋楠一边说还飞快偷瞟了一眼江祁,怎么说呢,其实这不是真是原因,只是她从别人那里得知江祁用过的笔记本和文具价值都翻了几倍,特别不理解自家这除了一张脸之外别无优点的半个竹马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想验证一下这个传闻的真伪,所以偷偷将自己送给江祁的字典拿回来,毕竟江祁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连同她送的东西都被连坐打入了冷宫,宋楠以为江祁不会注意到,结果拍卖会才开始了五分钟,就被正主逮到,兵荒马乱的结束了这场荒唐的拍卖。 “宋楠,”江祁冷笑了一声,“我第一次听说送别人礼物还要偷拿别人的东西来拍卖。” 宋楠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只是前些天莫名其妙的不怎么高兴一直以来江祁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才想着报复一下江祁。 “你别想着送我东西了,”江祁似乎想起了什么很残忍的说,“我不会收的。” “如果你每送一样东西都想着拿回去搞这种莫须有的拍卖会,这和把我这里当中转站有什么区别呢?” “你下次再想这么干,”江祁一点也没有因为宋楠已经被冻得泛白的脸色而心软,“我就把你送过的东西都扔进垃圾桶。” 宋楠已经对这种夹枪带棍的态度习以为常了,只是觉得今天又比昨天冷了几度。 “好的,”宋楠故作轻松地说,“我以后不会这么干了。” 或许是宋楠做过的这样的承诺太多,江祁的面色还是一副没解冻的样子,渗的宋楠心里发慌。 事实证明,江祁果然只是顺路来堵她要个说法,之后和宋楠隔了不止十米,似乎再近一点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宋楠心里有些失落,想起了江祁前些天对别人说的,“要不是她是女生,他早就揍她了。” 宋楠有时候真的会想,像江祁这样高冷的人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吗?这个年纪,有关喜欢的话题很多,和他有关的也很多,有时宋楠会被这样那样和江祁有关的八卦搅得心烦意乱,那是一种源自心底深处的不安,总会有一个人完全无保留的得到他的偏爱。这是这个人注定不是她罢了。 江祁在宋楠眼中一直是不近人情的代表典范,只是,宋楠后来才发现,江祁的不近人情只是对她而言。他会对所有人露出善意美好的笑容,除了宋楠。仿佛,宋楠就是他人生中存在的唯一败笔,只能用一次次冰冷和狠心来驱逐出境。 “我也不该乱和别人开玩笑说我不接受比你小的嫂子。”宋楠自嘲一般的嘀咕了一句,手中的餐点也变得冰冷不堪,上面的里面的椰蓉奶酱也凝固了,吃起来像是黏牙的牛乳糖,腻的让人想吐。 第6章 夜雪深时 宋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又坐上了江祁的副驾驶座,气氛依旧凝重,宋楠依旧烦躁。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历了这些年依旧逃不开名为江祁的怪圈的影响,甚至重逢之后,愈演愈盛。 宋楠看了十多分钟陌生的雪景,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加明显,不知不觉间让宋楠越发不安起来,甚至也有种错觉,仿佛连车中的暖气也吹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我们去哪?”宋楠实在无法忍受这片狭窄中愈加温和的气氛的发酵,被迫打破沉默问道。 “我家。”江祁不冷不淡的开口。 “去你家干什么?!”宋楠心中翻了个白眼,想把之前那个下意识跟着江祁离开的自己塞回火车站,宋楠瞟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江祁,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补充道,“把我随便找个路口放下就行。” “我会自己打回会酒店。” 江祁并没有理会宋楠的过激反应,只是反问道,“你订到酒店了?” 宋楠下意识咬了咬唇,不悦道,“会订到的,不劳你费心。” 江祁并未对宋楠的强硬态度打动,“阿姨托我照顾你。” “?”宋楠震惊道,“怎么可能?”江祁怎么可能还会联系她母亲,不过细想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江祁的表述是她母亲托他照顾他,说明是她母亲主动拜托的,宋楠这时倒有些懊恼了,毕竟,这就说明她母亲随时可能知道她出门没带身份证的糗事。 但宋楠的态度还是没有软化,“我会让我闺蜜给我订酒店的。” 宋楠一边说一边透过身侧的反光玻璃瞄着江祁那边,宋楠半身塌在座椅上,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祁的下颚线,干净,锐利,但无幅度的嘴角总让那张秒杀一众小女生的帅脸看上去冷酷无情。 活脱脱行走的制冷机。宋楠回想起曾经的江祁,内心再度翻了个白眼。果然和她当年预料的一样,江祁当年就那副拽天拽地的样子,到了今天那副漠视人间的彻底暴露无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婆跟人跑了。 想到这个,宋楠内心的八卦火焰蠢蠢欲动,当年的她用江祁的话来说就是,‘幼稚’‘作做’‘矫情’,当年的小宋楠只会唯唯诺诺的说对不起,现在的宋楠可能会满脸自然的赞同说 ,是啊,谁还不是个小公主。 “喂,”宋楠听见自己平静的开口,“江祁你和钟诺学姐还好吗?” 宋楠内心隐痛一瞬后,心中多了的那抹说不清道不出的恍惚感,她这才发现,当年觉得很跨越,不敢回头回看的岁月也不过尔尔,现在她也能平静的提起,甚至,宋楠发誓,她能在听见某个特定的答案之时,笑着祝句长长久久。 她能的。宋楠告诉自己。 江祁陷入了沉默,这一瞬间就好像当年宋楠问了什么无脑的问题,江祁不想搭理一样,就在宋楠有些燥郁,觉得江祁不会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了。宋楠有些气,最后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半分长进,还是太过依恋那份偏爱和在乎了,才会对一场沉默感到难受。 车窗外,没有车水马龙,反倒是寒风总掀起一种寂静的肃杀,隔着冰冷的车窗,宋楠总感觉自己在两人的沉默中被凌迟,这种错觉让她心神不宁。 “让我下车。”宋楠再度表达自己的意愿,语气中带着些不自觉的焦急,江祁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她,“我说让我下车!” “求求你了!”宋楠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如果是记恨当年的我,我离开了啊!”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宋楠哽咽起来,“我真的讨厌你,江祁!” “这几年你应该过得蛮清净的,”宋楠终于冷静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毕竟、” 江祁顺手换了个挡,在红灯路口处停下。 “我离开了啊。”宋楠一直紧绷的情绪最后还是显露出来,只不过歇斯底里后很快回归了理智,说到底,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江祁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宋楠最后还是没下车成功,江祁停下车后,冷着尾调对宋楠说,等宋楠找人帮忙开房后再送宋楠去酒店,还说如果她母亲问起时可以帮她打掩护。 最后宋楠木着脸,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踏上了江祁的公寓,要不是江祁潜台词里都是威胁,宋楠一点也不想在这陌生的地方再多呆一会儿。 宋楠背对着江祁坐在沙发上,不断翻看着自己发给简煦的消息,简煦可能在忙,倒现在也没回她。 自从踏入这个陌生之地,和回忆中那早已斑驳的人呆在一间屋子,宋楠就十分不舒服,一直盯着自己手机,陷入了焦灼状态。 没过一会儿,宋楠发现自己身前的茶几上推过来一杯温水,热气盘旋上来时,带着点药剂的苦涩,江祁终于主动打破了这沉寂的焦灼,“暖暖嗓子。” 宋楠还带着点未消散的情绪,以至于开口时,尾调还带着些僵硬,“谢谢。” 宋楠在时间的流失中,渐渐平复了前不久被激起的情绪,慌乱和惶恐的平和总让宋楠觉得不可思议,江祁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怼回来。 惊讶之余,宋楠还是没忍住,端起那杯仍旧温热的水,润了润嗓子,微苦的药剂让宋楠舌尖有些发麻,迷迷糊糊的不真实感越发严重起来,宋楠透过不远处落地窗看去,铺开一层的雪色白的有些发亮,那股舟车奔波的劳累渐渐取代了这场意外重逢带来的疲惫,窗外那份寒意仿佛被宋楠指间的温热驱散开来,最后只剩下盘旋而起的水气滑落杯壁。 但宋楠到底暂时无法离开这间公寓了,僵持中,简煦的电话打破了平静,宋楠在江祁的视线下,浑身紧绷地接完了这个电话。 简煦很抱歉的表示自己身份证最近在实习单位那边核实基本信息,要等几天才能拿到,宋楠没想到这么不巧,心里无端有几分苦涩,毕竟,这一趟回程过于惊心动魄,宋楠心绪飘远,直到对面传过来了担忧的询问宋楠才回神,她只能压下心头苦涩,反过来安慰对方不要紧。 她告诉简煦她会暂住亲戚家。课间休息的简煦这才放弃了找熟人借身份证的打算。 宋楠挂断电话后,视线不自觉落到之前主动表示收留她的人身上,她无端局促起来,最后反倒是江祁首先离开客厅给了宋楠独处的空间,她才稍微缓解了些许不适,她感觉到了江祁在纵容着她,说是纵容倒有些暧昧了,她已经过了自作多情的年纪,谈不上会觉得被偏爱了。这关怀、温情来得太晚,晚到宋楠已经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记忆中,江祁其实还是有一段时间对宋楠蛮好的,只不过太过短暂,总让宋楠疑心自己在做梦。 每天门外等候的男生,虽然不耐烦但也会在宋楠出来时递给她一杯豆浆,耐心的课后辅导总让宋楠觉得江祁被魂穿了,只是再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是自己记忆错乱了,江祁的确做过这些很细节的事,只不过是在闹掰之前。 说起来,宋楠总是觉得他们之间就像天空,晴朗的时候看上去平静安然,但是,当那层薄暮被戳破之后,就是狂风暴雨。 宋楠知道,她和江祁之间的矛盾只要不引燃,他们或许会风平浪静一辈子,毕竟,江祁看上去就是不主动暴露情绪的人。宋楠知道,江祁一直蛮不耐烦自己的只不过碍于邻居和年纪没有明说罢了。 如果让现在的宋楠来选,她一定不会去戳破这层岌岌可危的天幕,她会装聋作哑,不过问无关他的一切,不给江祁开始冷暴力她的机会。当然,这是成熟了之后的她的想法,她也尊重撕裂和平的过往。 其实,有的时候,宋楠会觉得江祁很不真实,尤其是在分别的那几年里,宋楠在周围的起哄声中,拎着回忆的蛛丝马迹,去编造一个平淡的普通故事安抚他人的八卦心时,总疑心江祁就是她虚构出来的,在过去冷着脸催促她不要回头的标识罢了,毕竟挑了半响,站出那段岁月,离开她的视角之时,她竟然发现,他们之间没什么值得铭记的回忆,为数不多的浓艳色彩或许都是以他们的针锋相对展开。 所以,宋楠拒绝回忆,拒绝承认,让那个名为‘江祁’的过往随着当年的宋楠一同被埋葬。简煦曾对她笔下的人物止不住唏嘘,问她,为什么总要画离别呢。 她怎么回答的呢? “起承转合,用离别铺垫**再正常不过了、” “爱情这类故事,有离别不是很正常吗。” 其实宋楠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下意识构思出有关离别的大纲片段,只是理所应当的以为每一段感情的发展都离不开离别。 后来,她才发现,哪怕远离了那个名为江祁的少年,抛却了那段有关他们的回忆,也改变不了他们存在的事实,哪怕宋楠不承认也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生活的确带着那段岁月的遗韵渐行渐远,越忽视,反应过来后越清晰。 宋楠是红着眼圈、抑制着难以言说的委屈、不安留下来了。 她扯着疲惫的尾巴、像个小孩子一般摔上了门,把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关在了门外。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陌生的窗景,陌生的人,甚至已经面目全非的她构成了这段经不起推敲的好意。 于是宋楠放弃思考、放弃去追溯,放弃去猜测。 宋楠累了,她蜷缩在门旁,盯着自己布满掐痕的手指,自嘲的勾起嘴角,她泪眼模糊,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怀念,她突然间,短暂的,有些想念自己了。 想念十多岁的自己,想念几岁的过往。 也开始去抚摸有关江祁的相框了,相框框住底片中的她还不满足,江祁就像个妖怪,一出现那些被模糊掉、不该出现的回忆底色融化、滴落她脚边,宋楠来不及逃跑就被凝固住了,她浑身发凉被迫去追忆。 宋楠不喜欢回忆那段岁月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付出了,或许,在她自我感动式的付出最后的结局又潦草又可笑。 朋友未满,恋人未满,家人未满。 江祁永远是她拨开伪装后最显眼、难忘且难堪的一笔,如同过季、凋零、**的绿色植物一般,在阴暗之处会腐烂,发出刺鼻、腥臭的一团褐色物质,令人憎恶,但在阳光下又能怎样呢,是干枯后被夹在她的日记中,在她的反复自嘲中成为谁口中的笑料吗? 宋楠做不到,于是她的生命中再无江祁,她漠然的忽视不断腐烂的过往,事实证明,她做的很好,这段感情在后来唯一的价值也不过是被宋楠当作还不错的花肥,种出一场场不属于她的、圆满的、漂亮的、值得羡慕的春天。 而盛开的春天永不凋零,宋楠很喜欢,甚至热泪盈眶。 宋楠的创作生涯的契机与江祁无关,但哪怕宋楠不承认,她的故事脚本也处处带着江祁的色彩。或许是当年的失意和难堪太过深刻,哪怕皮肉已经痊愈,骨髓上也依旧带着浅痕。 不是不存在,只是看不见罢了。 哪怕后来有了那个人,她能彻底无视江祁,将自己浓烈到偏执的情感全倾倒给温柔倾听的他,也无法彻底将一些东西和江祁割裂来看,江祁对她而言是一个怪圈,走不出的怪圈。 大二暑假那年,宋楠在数位板上勾下了第一笔,她的故事很简单,烟火炸开后,满布个人色彩。 她给她命名为天空屿,别名乖,听话。 她画了一段相互讨厌,加了点戏剧性的转折,没有破镜重圆,再见时物是人非却又默契如初。 那时,江祁已经彻底‘淡出’她的世界,她的新世界只有自己和那个人。 宋楠那时已经不敢幻想假如、或许了。 从此,旧物新景,皆是他,却又皆不是他。 宋楠的腿长时间维持着蹲坐姿势,不可避免的麻掉了。她缓过神来,嗞溜了下嘴,揉了会儿小腿才颤颤巍巍的站起,她情绪平复了大半,仿佛被抽离出大半的魂魄一般,已经没什么觉得意难平的东西了,还有些诧异为什么自己泪流满面了。 宋楠转溜了一圈江祁给她准备的客房,觉得还是蛮不错的,书架、懒人沙发,甚至还有个小阳台,外面摆放着吊椅,长长的常春藤垂落下来,被风摇曳着叶子,宋楠也没想到雪景苍茫中能窥见郁郁葱葱的绿意。 宋楠打了个哆嗦,没有拉开那落地窗近距离观赏某人有意、或是无意给自己准备的春意。 宋楠取下围巾顺手搭在架子上,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迟疑了一会儿后才把行李箱的大部分东西取了出来,小声哼着歌,麻溜地把毛巾、牙刷、洗面奶放进卫生间。 宋楠放了点冷水泼了些在自己脸上,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重逢之时坦坦荡荡。 她的指尖麻木泛冷,青红一片,宋楠抽了几张纸巾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尽,深呼吸了三次,对着镜子露出个微笑。 没事的,没事的,她如是安慰道。 都快七年了。自己应该比当时有出息了。 第7章 夜雪深时 宋楠心里建设了很久才踏出了房间门。 她竭力露出温婉的笑意,像个来打扰的、正常的故交一般开口,她斟酌了很久,选了一个不那么亲密,不那么能勾起回忆的称呼,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但是对宋楠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学长,”宋楠开口时,感觉自己灵魂跃出身体,俯视着这荒谬的一幕,她听见自己开口道,“麻烦您了。” “我真的没预见自己会忘记带身份证,”宋楠有些苦恼地笑笑,她仿佛变了一种身份般,和之前歇斯底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感谢您愿意收留我,”宋楠语气中带了些夸张的调侃意味,“我应该留不了几天,差不多五天后就会离开。” “我会尽量不打扰到学长的正常生活的。”宋楠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会降低存在感,努力不添麻烦。 -------你在演戏剧吗?江祁嘴角抽了下,他想这么说,但是到底没开口。觉得无语时还有些苦涩,他们都知道维持和平的唯一方式就是选择装聋作哑。 江祁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刚泡好的咖啡,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的视线终于交汇了,这一幕让江祁心颤了一瞬,他觉得多半是刚刚抿过的咖啡糖加少了,他舌尖才会苦涩不已。 此刻起,宋楠没有过任何歇斯底里的出格行为,江祁也和宋楠不过同校关系。 他们不熟,不过彼此的泛泛之交。 宋楠又给简煦传了条简讯表示自己已经入住了母亲朋友的家,不需要简煦下课来给她接风,因为雪稀稀拉拉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架势,宋楠遗憾地劝说简煦留在学校,或许等明天雪小点她们再一起去逛周边。 她和江祁吃了顿简单的晚餐。虾肉小馄饨混着紫菜的鲜香让宋楠没多好的食欲稍微提起了些。 还是相顾无言,宋楠小口用勺子喝着鲜汤,一边翻着手机,查找着周围适合用来请客的饭店。虽说简煦是东道主,肯定知道哪里的餐厅好,但是,宋楠来这边的真正意义也是招待对方,就不好去问简煦想去哪里吃饭。 这显得太过于刻意和做作了,宋楠总觉得怪怪的,就好像自己给朋友准备生日惊喜跑去问她想要什么一样,显得过于刻意。 宋楠寻思着是不是要亲自探一下店,宋楠的出神落到江祁眼中就是自己完全被忽视了,江祁想起前些天在简学妹的动态中提及到宋楠,宋楠的笑容又熟悉又陌生,站在别人人生中也算遥远的回忆,笑得眉眼微弯,那是分别这么久江祁第一次离有关她的事这么近的时刻,虽然依旧定格在过去,但比起江祁记忆中的宋楠已经远了很多。 他的视线落在部门中总爱笑的简学妹身侧穿着一袭蓝白长裙的宋楠身上,发觉宋楠变了好多,是长高了还是气质文雅了呢?江祁垂眸眼中的喜悦慢慢变得哀婉起来,心想这种改变是因为宋楠垂落肩头的长发上别着的不再是卡通式的可爱玩偶而是银色简约式的发卡呢? 江祁后来从别人的世界里偷回了有关宋楠无关他的一切,或嬉闹或嗔怒或娇气,每一张照片中的宋楠江祁都看了好久好久都觉得不满足,他透过发烫的屏幕触碰她清丽的面容,带笑的、甜美的、熟悉的。 那天,他翻看了学妹空间中有关宋楠的一切,不受控制般一下午耗在了注视屏幕中的人身上,江祁苦涩中还有些庆幸,他在乎的、不敢触碰的、后知后觉到珍贵的宝物此时此刻正完整的、幸福的拥抱着她的生活。 从那天起,思念无法抑制,冰冷、定格的笑容汇成一把刻刀,在江祁心尖上明晃晃的戳满有关宋楠的一切,最后一片狼藉。 就这样吧,江祁安慰自己,宋楠会回来的,她说过------哪怕是无心之举,或许本人已经忘记,但是,宋楠都曾承诺过,或者说过,他们终有一天会重逢。 于是,江祁坚信,宋楠一定会回来。他欺骗了自己宋楠已经远去的事实,他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重逢和拥抱的必要条件。 江祁记得,所以一直在原地等待,等着那逃离故土、奔赴远乡的少女,等着那曾向他夸口缠绕左右、不再分离的孩童,等着他不听话的、还有些聒噪的小尾巴。 他坚信,他们未来终会重逢,哪怕失散他也能在茫茫人海中将她紧握在身侧。 江祁坚信,所以后退半步,所以放手,所以给她阅览山海和万物的翅膀,因为他知道,逃跑的兔子终究会回到他的身侧。 于是,他在原地站了这么多年,才等回了真正属于他的小尾巴。 骄傲如江祁,愿意守望停留多年,才终于等来了定格的岁月再度流动,至此命运的齿轮再度转动。 他其实始终都明白时光不是被偷走了,只是他太骄傲了,以至于满分答卷也以零分告终,他所有的自信在宋楠的笑容中铩羽而归却又在宋楠的歇斯底里外蠢蠢欲动。 宋楠确实是在乎他的。他想。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重逢,以江祁的身份。 第8章 夜雪深时 暴雪又下了一晚。 被刻意温养在小阳台的常春藤温养了一个春天的梦,隔着薄薄的玻璃和铺天盖地的雪遥遥相望,雾气、寒气氤氲在夜色中,窗帘在墙壁一角漏进些皎洁的白色光晕,宋楠咳嗽间,满脸通红,一时间脑子有些断线。 宋楠身娇体弱,本来就吹不了多少冷风,被南北温差一闹,半夜就又发起了烧,格外难受。 她感觉自己浑身冷的不像话,足底、后背一片冰冷,明明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是她就是感受不到些许热意,她浑身乏力,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钝痛割着她本就不清明的神经,呼吸间,连胸腔都都伴随着隐隐的刺痛,一波接着一波。 这一切来得气势汹汹,宋楠眼眶泛红,泪水打着转,强忍着晕眩,在半醒半梦间和这场酷刑抗争。 她觉得自己是在渡劫,虽然她是经常发烧,但是在南方时就仅仅只是发烧而已,完全没有这些并发症,哪怕宋楠很容易受伤,也渐渐学会忽视苦痛,但是此时此刻她彻底有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窗帘,陌生的被子,陌生的枕头,她在带着些薰衣草味道的被子中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被子里,忍不住抽噎起来。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倒霉透顶,一点用都没有,简直是在世废物,被子里也没有一丢丢温度,反倒让宋楠觉得喘不过起来。她把被子掀开,强撑着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开始缓解窒息感,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想抬手打开房间的灯,凭着感觉摸索了好一阵才点亮房间,她在钝痛中木木地坐了会儿,然后彻底看清了这陌生的一切。 无措、恐慌翻江倒海地朝她倾泻而来,宋楠脑子彻底断线,没了丝毫清明,她想尖叫、想大哭、想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又因为乏力压抑住了这些绝望的念头。 她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孤零零地在这黑夜中痛苦的长眠,她裹着毛茸茸的睡衣脚尖冰冷,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了,她无力地喘息着,意识时起时浮。 宋楠的意识渐入混沌,在半醒半梦间摸索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凭着感觉推门,像个孩子一样去寻找能平分自己痛苦的人。 小时候是母亲,后来是室友,再后来是搬出宿舍,通常是寻找无果后再自我发泄,她会蹲在床角,哭醒后给最挚爱的亲人打电话,让人过来救她。 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于很小的时候,她藏不住情绪,长大后少了很多,但是又在切切实实的关怀中变得有几分稚气,再后来一个人独居,一切又回归不平衡点,但周而复始,但是,这时的她已经长大了,就算艰难她也依旧学会了一个人安静地呆到天亮,在哭醒后,选择去打扰父母或者裹上大衣去独自去医院。 医院很长一段时间是她第二个家,她讨厌医院,但是她早就是那里的常客,反反复复被混杂在一起的尖锐消毒水、苦涩药味浸润着,酒精麻痹神经,慈悲的上帝拿刀从骨子里剔除她败落的痕迹,让她苟延残喘。 但是她依旧讨厌那里,讨厌那冰冷灯光,她害怕擦肩而来带着着丙酮味道的病人,那里是唯一会扩大她无助、胆怯的地方,让她对生命的脆弱理解越来越深。 但好在她是幸运的,搬离北方后,身子渐渐被调养好了起来,去医院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但她是被宠坏的存在,小时候有父母,独居后有那个人,无论何时何地,这流程是不变,她会挣扎起来,顽强地得把空荡荡的屋子巡检一遍,直到确认了没有任何不明活着的物体可以救她一命后才认命地回房间一个人难受。 她混沌地推开最近的那扇门,跌跌撞撞地在浓黑中摸索,她脑子一锅粥,只想要热源,晦暗中,她听见一阵窸窣声,混杂着很懵逼的低骂,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凭着本能扑进唯一熟悉的怀抱,然后一边哭一边呢喃着救命,还不住扒拉江祁的被子,往里拱。 江祁本来就睡得浅,当察觉到有人闯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就惊醒了,屋子一片漆黑,熟悉的身影穿越时光与悬浮的阴影重叠,他心悸了瞬,后知后觉失神了片刻。但下一秒就察觉到在黑暗中摸索的人飞快朝他靠近。 他坐起身,准备打开灯,几乎是一瞬的事情,那滚烫炽热的身躯就朝他扑来。 江祁听见了熟悉的低吟还带着些哽咽,他愣住了,悬着的心降落,心跳如鼓,耳畔的呼吸炙热,宋楠搂住他脖子很委屈地喊救命。 这情形着实不对。他冷静了下了,手下意识抚弄着她的脊背,隔着毛茸茸的睡裙,江祁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惊阙中颤抖。 似乎格外难受。 宋楠迷迷糊糊间成功拱进江祁的被子,然后挂在江祁身上,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哭诉起来。 宋楠的不对劲让江祁意识到了什么,手往她额头上落。 滚烫的温度沿着指尖蹿上去,江祁慌神了一瞬,垂下的视线落在宋楠被泪珠洗练后潮湿的眼尾上,被漆黑吞噬的少女半张脸都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好难受。” “好冷、胸口好闷、” “我快死掉了、怎么办、” “我们去医院。”江祁听着宋楠带泣音却难掩娇软的撒娇声,眸光暗了暗,他抽出只手把卧室的灯点亮了。 啪嗒一声,冷白的灯光洒在焦灼不安的少女半边脸颊上,被光刺激到的她挣扎了起来,江祁眼疾手快地把她眼睛遮住,不住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讨厌医院、”怀里被桎梏住的少女抽噎着,她像是完全陷入梦魇,连江祁都可以再度拥抱。 “我知道,我知道、” 江祁熟稔把宋楠哄睡后,起身去给拿拿体温计,果然不出所料,宋楠是烧迷糊了,江祁开了盏比较暗的床头灯,朦胧的灯光落在宋楠通红的脸上,江祁看着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宋楠,心痛了一瞬。他给宋楠进行了物理降温,在宋楠小幅度的挣扎中,顺着本心握住了她的手。 家里常备着药,今天开的药也还有,现在是凌晨4点,外面下着大雪,江祁打消了现在带宋楠去医院的念头,他想着要是七点时,宋楠还没退烧,就再做打算。 他握着宋楠的手,拿指腹抹掉了她眼尾半落不落的泪珠,宋楠在暖黄色的辉晕中安静沉默,像一块润着水的琥珀,轮廓带着些神性般的清透,那一瞬间,江祁意识到他的时间都仿若静止在她安宁的睡眼间。 江祁一下子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小小的宋楠也曾这样窝在他怀里,哭着说自己难受,小脸皱起,低泣抽噎,任性地想要把他留下。 他以为她在演戏,也不想惯着她,于是没有停留,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起身,盯着懵懂茫然的宋楠皱眉,‘你适合去当演员。’ 他走后,年幼的宋楠裹着被子哽咽地哭,哭得江祁心烦,他愤恨的想,女孩子就是娇气,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有持无恐,他知道宋楠还是会缠着他,还是会无时无刻地献上仰望。他习惯了拥有,被宋楠的亲昵纵容得无法无天,也就从未想过她会离开。 他在宋楠面前一向胜券在握,虽然当天离开后心烦意乱地逛了大半个公园,初冬的雪色皑皑,他逛了好一圈,依旧无所事事,但也没有起回去哄哄宋楠的念头。 他一直觉得宋楠很会演戏,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但是江祁想,他为什么要被她的哭道德绑架呢,又不是他让她生病的,而且用哭泣挽留本就不喜欢她的人,往往会适得其反。 江祁这么骄傲,怎么可能会被眼泪驯服呢,而且宋楠这么擅长哭,谁知道是真是假,没准只是因为她讨厌一个人呆着呢?然后强迫他留下陪她无所事事。 而且这种事经常有。而且他最讨厌她了。 他和宋楠之间的一切都是她单方面的付出和留存,江祁不稀罕也不在乎。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和宋楠是邻居,他母亲喜欢宋楠,耳提面命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她一些,他怎么会理这么幼稚的爱哭包。 果不其然,宋楠好了之后还是和只麻雀一样围着他转,丝毫不理会江祁的冷眼相待,后面可能是总算成熟点了,看得出江祁着实不喜欢她,于是才消停了下来,他们总算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宋楠的烧是六点左右退的,退烧后总算不皱眉挣扎了,梦魇似乎终于远离了她,她睡脸恬静安然,带着和记忆中重合的清丽,只是此时她薄薄的眼皮红着,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媚态。 一整夜的兵荒马乱总算落下帷幕,江祁握着宋楠的手,后者安然恬静,江祁垂下深邃的眸子,眼神有些空,他想,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也会有人为她鞍前马后,握着她手抱着她哄着她睁眼到天明,江祁自嘲一笑,心脏钝痛,时间的距离总算给他带起些实感,不在空无,但也是因为意识这一点,巨大的落差袭来,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潮落后的孤独喧嚣起来,江祁垂着的眼睫洒落一片阴影,他在宋楠起伏的呼吸中,重归那安宁的寂静。 第9章 夜雪深时 宋楠睁开眼时,意识还未回归,她双眼朦胧,意识放空,抬手准备、刨开被子----- 是的,她潜意识是打算想下床,但是,她抽出了手,是抽出来的,甚至某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妥协、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将她拉入旋涡,那是种怪异的错觉,心脏一紧宋楠被定住了,她在恍惚中变得迟钝起来。 她茫然不解的抬眼,精神被养足了,眼角的红晕消散,她像懵懂间闯入花园的仙子,长发垂落肩头,双眸带着雾气,她就这样似懂非懂地盯着江祁,久久没开口也没移开视线。 宋楠的起床气是钝化情绪,总有那么几次意识会在漫游中短暂的停歇,她大脑一片空白,她视线中带着让人心动的柔和,静美的恍若精灵。 气氛太过祥和,流淌着轻缓静匿,它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让江祁上一秒还紧绷着的神经轻颤起落,心脏律动,一下又一下,终于迎来了盛大的审判结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仿若岁月沉淀下一切被思念串起的碎片,顺着两人悠远流长、在失重旋转间起伏摇曳。 冬日的雪光从一半窗棂中透散而至,吻在她侧脸,给人一种本该如此、一直如此的错觉。 江祁首先打破这层不真实的静默。 他喉间干涩,压下晦涩难安的情绪,开口问那被岁月、时光、记忆洗练过的,早已与青涩分别两地的她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宋楠眼睫轻颤,蝴蝶振翅,目光流转,那漠然的少女终于生动起来,但又是肉眼可见的局促。 江祁后知后觉意识到他问出口的话带着些暧昧不清的寓意,心律一下子乱了,他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戏谑,开口道,“昨晚你闯进我房间让我救你。” 宋楠终于从迷糊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把脸埋进自己掌心,避开了江祁的视线,又出声打断了江祁的叙述,“我是不是、” 宋楠一下子嘘声了。 该怎么问出口呢?她知道自己一定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哪怕记忆模糊不清,但根据以往经历她推测自己和江祁之间一定发生了点什么。 当然,不是男女之间让人误会的不纯洁的东西、毕竟江祁很不喜欢她,而且就算江祁不讨人喜欢,他也应该不会也不屑趁人之危。 捆绑销售。宋楠脑海中无端出现了这个词,心想,她果然不该回来。 当初一声不吭的离开是为了那幼稚的自尊和勉强的体面,当初的落荒而逃如今全现世报了,她被名为巧合的命运捆绑,然后销售给了名为江祁的因果。 明明她已经想好了,也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当陌生人的。但是她居然晚上跑人家房间求救还霸占了他的床,或许还发生了什么让人不堪联想的东西。宋楠知道自己很容易让人为难,她知道自己难受时就跟个孩子一样,要哭要抱,撒泼滚打要死要活,可谓是矫情到了极点。 她的声音嗡嗡的,落在江祁和她不近不远的沉默里,宋楠心里一团乱麻,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咬着下唇,话在舌尖绕了半个世纪兜兜转转也只是艰涩道了个歉,“给你添麻烦了。” 江祁依旧维持着坐姿势,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看着鸵鸟一般的宋楠,神情复杂,江祁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深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才捧住的虚幻,他压抑下想要触碰她来验证这道真实是否存在的念头,在凝滞沉缓的气氛中停顿了下,开口道,“没事。” 两人默契地选择忘记昨晚的一切,他们知道彼此间横跨着面目全非的过往和那遥远的可以忘记一切心绪悸动、青涩熟络的岁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出于想逃避哪些存在过的斑驳痕迹,不管是低迷的压抑还是慌张的逃窜,他们都已经跨过了那名为曾经的幼稚河间,能感同身受那错位的小心翼翼了。 宋楠其实和江祁关系缓和过一阵。 是的,是在矛盾爆发后,两人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差点大打出手后的事情了。 青春期敏感的心思在宋楠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看得出江祁对她的疏离和不喜,但是少女的心思总是青涩细腻,懵懂幼稚不切实际,她自认为自己是江祁最亲昵的异性,一定在江祁心中占据着最特殊的位置。 她就是如此自信,如此自以为是,如此自作多情。 她想,无论好坏,自己总归是他人生中最生动、最灿烂的那一笔,她自认为是江祁最亲密的异性,她能自由出入江祁卧室,甚至能霸占他的床,无论江祁怎样拽脸色他都没有赶她走,她想,她比所有人都了解江祁,看得到他璀璨抑或是灰色调的细节,这些是江祁身边除她之外的人永远无法看见的。 这些想法如果放在现在的宋楠和当时的江祁来看,妥妥有病,但是对当初脑子里装满了玛丽苏泡泡的小宋楠来说就是信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忤逆。 包括江祁本人。 她始终坚信着,坚信着江祁对她的感觉一定也不一样,毕竟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心有灵犀,他们亲密无间,当然,后来宋楠悸动的心思一下子跌落云端,总算把那层‘特殊’的自我修饰、脑补滤镜打碎了,她才发现,自己对江祁来说可有可无,甚至江祁巴不得这世界上,巴不得他身边没有一个叫宋楠的、只会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小尾巴。 宋楠长大了,于是都看懂了,江祁压抑着不适和她相处,这些都不过是为人礼仪和最疏远的礼貌。 而她,永远是最幼稚,最让人厌烦的麻雀。 当然,成长不是一蹴而就。 宋楠的信仰和信条也不是很轻易的就被涂抹掉了,宋楠察觉到冷漠和不悦时,是给这层带着暗色调的情绪主动涂上了些少女怀春色彩还添了些高光,她觉得江祁的漠然和针锋相对就好像欢喜冤家,先是欢喜再是冤家那种,从未想过只有冤家这个可能性,大抵是宋楠从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爱她,所有人都纵容着她,被爱才是她的宿命,她理应被爱,她不能相信有人不爱她,这会让她的世界观碎掉的,当然,这层价值观只针对被宋楠划进她世界的人适用。 江祁当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所以,随着两人的成长,江祁对她越发不耐烦起来,很小的时候宋楠只有江祁,对于她来说江祁的陪伴和偏爱是她长大的养分之一,江祁私下的性子其实很恶劣,很喜欢捉弄宋楠,也很喜欢拽拽地给宋楠脸色,对所有人说宋楠就是甩不掉的尾巴。 但说归说,江祁还是会带她回家,给她买糖果,甚至在宋楠的颐指气使下,好没气去学习如何给她扎辫子。 或许就是这些种种的事情串联在一起组成了宋楠想看到的东西,而她也只盯着这些东西看,不断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告诉自己江祁对自己是特殊的,也就刻意忽略了江祁种种不耐烦和顺从下是真的在对她积累怨气。 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是肯定会爆发的。他们之间的山洪爆发是在宋楠发烧那天,她撒泼打滚让隔壁的江祁来了她家,她一直扯着江祁的袖子不让他离开,她想,江祁是她的,就应该陪着她。 是的,她对江祁的占有欲强到不像话,和江祁上同一所小学时,虽然他俩差了一届,但那时,宋楠只要一有时间、一盯到江祁就会飞奔过去,用江祁的话来讲,就是个尾巴,还是得寸进尺的小尾巴。 或许是那时的宋楠缠着江祁太过理所当然了,江祁也有些中二病,即看不起宋楠又觉得被仰望的感觉不错,还因为自己母亲的三令五申,也就纵容了宋楠的亲昵。 虽然他们之间是有风言风语,但是江祁那时也算得上小霸王级别的存在,年级轻轻成绩一流,长着张优渥基因点满的脸说归说,也没舞到他面前去过。 至于宋楠,就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缺根筋------她长大后如此定义自己,根本不在乎外界说啥,主要是一直围着江祁晃悠,完全没注意到哪些戏言戏语。 后来江祁上了初中,和宋楠的小学部横跨了一整个操场和人工湖,宋楠去找江祁的频率终于降了下来,江祁耳边也终于清静了,去了更大的、被打乱的全新圈子,他依旧是佼佼者,在一群同龄人里出类拔萃。 气氛活跃,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被这崭新的篇章感染,懵懂、热情、念想碰撞在一起,组成了最复杂的阶段最难读的青春前奏。 江祁走到哪都是被捧着的存在,没了个宋楠倒越发轻松起来,没了母亲的三令五申他终于松了口气,不用无时无刻照顾那瓷娃娃一般的易碎存在。 他开始建立自己全新的圈子,和宋楠完全不沾边的那种,甚至打从心底把宋楠排除在外。 他开始避着那热烈、娇气、爱哭的女孩,甚至当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时会皱眉不悦,宋楠这个名字给他的唯一感受就是‘精神绑架’。 他觉得宋楠确实在绑架他。 道德、精神、人身方面的全方位绑架。 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让他看到宋楠就觉得厌烦,他对她身娇体弱动不动就哭感到烦躁,但又讨厌她对着别人笑,讨厌她的每一次拥抱,又不习惯她不飞奔向自己。 江祁在矛盾和纠结与挣扎中找回初心-------宋楠是全世界最烦人的存在,是行走的麻烦,是必须要保护的‘公主’,浑身公主病,方方面面的。 后来他为自己所有晦涩难懂的心思下了个定义,那就是他被宋楠挟持了,以那不知所因的所谓的责任。 后来他抽出被宋楠抱住的手,起身后退,站着宋楠窗前,冷着眼盯着抽泣哭闹的少女,后者头发散乱,眼眶鼻头红红,像只狼狈的兔子,江祁喉结一动,冷言道,“我们只是邻居。” “别道德绑架我。” “我没有义务陪你。”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宋楠。” 宋楠视线一直挂在江祁身上,那天也是冬日,少年年纪稚嫩却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的张扬,他垂着眸子,在他的视线中,宋楠终于意识到,她和江祁快要走散了,她想忍住不哭,但心脏涩涩的,眼眶酸胀,她止不住自己的抽噎,她想自己该多丑啊。 他们视线交汇外是两个国度,窗外的雪停了,屋子内暖气开的很足,但是宋楠浑身冰凉,她流着泪看着江祁毫不留念的离开了。 于是再也没有回来。 宋楠慌了。 她年纪小,慌张后只当江祁因为她的胡搅蛮缠烦心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讨好了一阵,她习惯了围着江祁转,从很小的时候到长大前夕,江祁一直在她身侧。 他是不可取代的,如果说父母给了她生命,那江祁就是她生命中独属于青春悸动的养分,没了他的偏向,她的青春会荒芜的。她还未到达的青春会荒芜的。她不想失去这耀眼的星星,她想折下这轮清月,她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她觉得江祁一定是属于她的,无论是情感还是一切。 后来宋楠才意识到江祁给自己的偏向不是偏爱,只是虚与委蛇的照顾,他从未收起尖刺,也一直想让宋楠知难而退,只是宋楠太过执着了,给江祁的滤镜太重太美好,以至于承载了她全部的少女心思,皎洁的没有一丝污秽,就连那抹灼人的冷刺也是云上月的清辉。 他会陪着我的吧,会陪着我的吧,宋楠额头滚烫,把脸埋在被子里,母亲走过来,坐在她床边,说教她太矫情了,问她和江祁是吵架了吗,宋楠只是哭,一句话都没说,母亲叹气心疼了阵,末了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温柔道,会好起来的。 冬天很快会过去的。小宋楠要快点好起来,要高高兴兴地蹦蹦跳跳。 宋楠把脸埋进母亲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委屈漫上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她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是她不够讨人喜欢吗?是她哪里做的不对吗?她只是想要她在乎的人的偏爱,这太贪心了吗? 不、肯定不是她的错,宋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是江祁的错。 江祁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她年纪太小,后来的后来,她才想明白,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不关江祁的事,只是她在自作多情,只是她在苛求他人的爱,揪着一点点柔情就把那些温柔当成氧气,不清醒地沦陷着。 其实那时的宋楠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江祁,只是下意识把江祁当成所有物了,是的,只是她玛丽苏病症发作,一身公主病罢了。 但没关系,她现在不需要想这么多了,她已经不在乎江祁了,江祁对她而言不过一位过客罢了。 她已经有那个人了。已经走出来了。 她是被爱着的,被温柔地在乎着,而不是在言语的刺痛中找寻着些微的在乎和特殊。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江祁的在乎了,她有更好的替代品。 第10章 夜雪深时 宋楠是大二暑假那年开始尝试独立创作漫画的,此前一直喜欢看各种各类的漫画,当然她的喜好一直都是颜控那类,只喜欢看小清新,对热血这类一直不是很感兴趣。 她进入这个圈子的时间很巧,是ai创作如火如荼的一段时间,很多原创太太一起联合起来抵制ai,在‘乌托邦’也打算引入ai润色和ai剧本辅助创作时,一众创作者都开始了抵制热潮,因为她们看出了这场试行的未来注定是ai取代创作者,平台是在试水,那段时间有关ai被喂小说、漫画的事例数不胜数。 创作者只是这场科技战争中的消耗品和补给品罢了,那段时间,断更的断更,消寂的消寂,转平台的转平台。 乌托邦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漫画创作app,那段时间创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战争也一触即发,毕竟读者是付费阅读,包月看漫画,但是付了钱却没有得到粮,不理解这场变革本质的读者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平台和创作者身上。 但也是一些小创作者出头的时机,那段时间未参与这场联合抵制的创作者得到了一波曝光量,但是这类创作者的口碑都两极分化,单纯看漫掏钱的读者这边口碑不错,虽然没有大作者那样出色的作品,但是也可谓是赚了波口碑,而在原创和ai抵制热潮这边的拥护者里无疑是进了黑名单。 宋楠是那段时间去的乌托邦,是最萧条的时机,也是最容易出头的时间段。 但是她运气最开始其实不算好,她并没有赶上前期读者和创作者、平台三方分合联盟对峙的时机,尽管大创作者没有更新,平台开始捧中后段的小创作者和新人,但宋楠是没签上约的。 那就没有榜单没有流量,只有自然榜,但是这个榜单一向人流量小的可怕。 更何况宋楠也没踩那段时间的热点,漫画是清新风,但是内容前几章没有什么热点元素,是很平淡的日常。 是的,她选择的题材是校园类型,选的题材是双向讨厌到双向喜欢的慢热日常,节奏慢,很难吸睛,和平台一水的快节奏,在马甲,霸道总裁,大女主四处横行的题材中,可谓是处处不沾光。 但她固执,她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去争取。 至于题材不合平台那又怎样。她骨子里其实是有点心高气傲的,碰上圈子里最萧条的季节,在百花齐放的快节奏时代根本喝不上汤,她基友经常跟她说,她的漫画要是放在十年前可能还是有受众的,宋楠想了想,也觉得确实如此。 但好在她聪明,是的,在她自己眼里是种‘贬义’的聪明。 是的,换汤不换药,她最开始学习的就是如何把控小说节奏,是的,节奏,她觉得一本故事的内核是故事本身,画风画技是基础必不可少,她觉得自己目前的画风是可以的还够用,她分镜、背景绘制、色彩搭配都是下了苦功夫的。 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所谓的‘商业元素’和‘快节奏’。 但她什么都没干,那个人温柔地看着她对她说高兴就好,没必要在乎贴不贴合市场,所以她只是改了下标题和文案,并在每章里面加了点所谓的钩子,虽然依旧是寡淡的慢热日常,但她在新章给男主人设加了点病娇元素,打着性格反差又继续闯荡这个圈子。 她运气一向很好,在没大改,没换梗重新画的情况下就收获了第一波读者,前一波抵制潮的热度接到了一部分,后面平台更新的作者渐渐又多了起来,她依旧没签约也没有榜单,靠着最初那几十个看客慢慢细水流长发展,数据是惨淡但是已经比未签约一般的个位数数据好了很多了,她想着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放飞自我,索性从慢热过渡到双病态发展,她的灵感点一直很微妙,中期尖锐顺畅地把平淡日常的画布撕裂,把故事转场,让前期的一切成为主角病态人格的养料。 是的,她以执念为契机汲取灵感,最后以微量的三观不正过渡到现实主义细节,把故事节奏后半程拉快,世界观、价值观、感情观通通加码的加码,扭曲的扭曲,从慢热走向另一个极端,评论区出现两极分化,支持者以‘文化革新’拥护,反对者抨击她‘价值观扭曲’。 一时间争议潮起,但她确实出圈了,是的,宋楠是黑红的,虽然她原本只是想放飞自我,但也没想到这种节奏出圈了。 她面临的争议确实多,拥护她的人夸张地称她的作品是‘圣经’,憎视她的人视为毒药。 但她不在乎,因为她本来就是玩玩而已,日抛笔名而已,她下一本漫画肯定不是这种节奏,这种题材,甚至这种画风。 加上她未签约,舆论最终是打着她为爱发电的旗号赢的。毕竟免费了,读者也没资格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虽然也有声音指出宋楠她发表时间是在抵制潮期间,但是这类帽子也不是随便扣的,更何况她也没喝到几口热汤,于是最后被她巧妙地化解了。 她拒绝了平台的签约邀请,自己拿着自己的版权去和来交涉的出版社谈,很顺利地出版了第一本漫画。 说起来,其实简煦一直对漫画这类东西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宋楠的发家史,但是作为闺蜜情绪价值是给够了的,还陪伴她走了很长一段路,那段舆论最热潮的时期也是靠着简煦和以前认识的搭子走过来的,虽然直到最后简煦也不知道宋楠漫画叫啥。 所以简煦拿到《天空屿》时还蛮激动的,翻来覆去夸封面设计夸了好几遍。宋楠捧着脸笑着看着她将书放进自己的帆布包,却依旧有些难以言喻的小落寞。 “这家的慕斯超好吃的。”简煦嘴角边有浅浅的梨涡,笑起来大方又真诚,“配上热可可,绝绝子!” 宋楠笑意盈盈,拿起木勺舀了口抹茶味的慕斯,绵密的奶油混着淡淡的苦味在舌尖化开,据说舌头是最灵敏的器官,有成千上万个味蕾,他们传递感受给大脑,现代科技无比发达,但依旧很难搞清楚情绪的形成过程,就像此刻,宋楠就有些出神,味觉的甜腻淡苦莫名让她鼻头一酸。 “不够,话说回来、”简煦有些感慨,叹气道,“时间真的过的好快。” 宋楠嘴角扯起笑意,意识有些泛空,她无端也有些感伤,心想时光流逝的速度确实是让人难以思量,昨日仿佛还在大笑哄闹,如今已经天地一方,只有那些特定的约定和无比幸运的巧合才能再度凑到一起。 “以前不觉得,”简煦盯着宋楠清丽可人,却难掩文艺忧郁气质的眉眼,哀叹道,“那时总以为时间很漫长,哎,” “现在都快毕业了。”简煦搅弄着她的卡布奇诺,感慨道,“现在隔壁寝室小六崽都出书了。” “她们知道吗?” 宋楠顿了下,笑意弱了几分,不知道是哀愁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她叹息道,“我蛮后悔的。” “要是时间回到分开的那一年、”宋楠眸中盛满落寞,“我一定不那么怯弱社恐。” “主动勾搭住即将离开的人,”宋楠抿了口热可可,温热的巧克力驱散了抹茶留存下的清冷,温度刚刚好,“这样子失去的人、事、物、情感会不会少一些。”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宋楠暗想,永远慢半拍,对她而言离别就是永远的离开,等有心回看,想要握住些拥有过的东西时,却发现早已错过,所有的曾经交错的缘分都已错轨,她只能窥见其余人继续热烈灿烂在没有自己的地带。 在没有自己的未来。 高中转学后,她情绪一直很淡,对缘分这类事一向看的很开,任何人的离别对她而言不过是石子落入海平面,稍微泛起些涟漪短暂留存消散,并没有那么热烈的执着和浓丽的期盼了。她管这叫成长,有些怀恋的过往和稍带沉重的现在。 简煦愣了下,没想到宋楠这样答,她起身揉了把宋楠的头顶,笑意不减,“那我就是唯一特别的那个例外了。” 宋楠没反驳,她想简煦确实很特别,她温柔、鲜活、明艳、大方,宋楠在她身上曾窥见自己理想中自己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靠近,忍不住陪伴,忍不住成为彼此的树洞。 她对简煦总有种莫名的眷恋和直觉,她觉得简煦一定能懂她。 不是高情商,也不是天生的心理学的天赋,也不仅仅是因为同频,而是她能一眼看穿宋楠,以一种直觉,以一种让人心下一颤的敏锐天赋。宋楠有些出神地搅动着手边的可可,热气氤氲在她指尖,在这冬雪皑皑的清晨倒像一幅淡描的水彩画。 “你似乎一直不快乐呢。”简煦有些疑惑,调侃道,“处女作耶,都出书了,可谓说是气运之子了,放小说界来说都算得上紫微星了。” “为什么依旧不快乐呢?” “没有。”宋楠没想到简煦看穿了她,宋楠不动神色地反驳道,“我很快乐。” “是吗?”简煦扫过宋楠忧郁不减当年的眉眼,一霎那有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生涩稚嫩腼腆哀愁的如同诗人笔下的少女,她回过神来,笑笑不点破,“吃甜品,得奖,画漫画,假如让你真正快乐了,并非是甜点很合口味,也并非是奖项能填满我们的虚荣,觉得付出与回报等价又或者超过了我们的努力值,就像人们常说的走大运,而是,” “没有执念,没有挂念。” “我觉得画漫画出书也是一个道理。” “你觉得呢?” 宋楠眼眶莫名有了种湿润的冲动,她想起了让她难受,让她掩藏,让她逃避,让她一次次妥协、反抗、压抑的东西了。 但她唇瓣分离之时,旋转门的风铃被进来的风雪客惊扰,与冷气一同闯入的还有一阵笑语阑珊,情绪一刹那间退潮冷却,她又觉得自己无话想说了。 是啊,没什么值得说的。 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想起来说出来就显得自己过于斤斤计较,显得自己执念深沉,显得自己过于幼稚。 宋楠她曾向自己发誓要当个大人,群袂飞舞,她从世间过,不念过往事,怎么能兜兜转转又被过往困住呢? 而且这一切和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她的成长课题之一罢了。 第11章 夜雪深时 其实原本计划的是宋楠找地方请客庆祝,但因为天气原因两人在简煦学校周围的甜点屋凑合了一阵,聊了会儿天,回过神来时,窗外的雪依旧簌簌的落着。 比记忆中的雪小了些,但新雪依旧皎白的惊人,裹满了远处的天际,连那红绿灯闪动的光都在这雪中被掩藏,只窥得见些微的柔光,远处洗发店的霓虹灯光穿刺而过这不近不远的街道,在宋楠钝化的视觉中荧光交错。 “南方小土豆。”简煦弹了下看入迷了的宋楠,笑了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完,又叹了口气道,“这雪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宋楠收回视线,瞟了眼简煦,把下巴埋进暖烘烘的围巾里,她裹着长款面包羽绒服,活像一颗糯米团子,大号的。 宋楠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她呢喃道,“你不也是南方小土豆。” “喔,我想起来了,”简煦眨巴了下眼睛,“你是不是高中以前都在这边啊。” “算是吧。”宋楠手指划过温热的杯壁,话语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出的意味。 “哈哈哈,那你以前冬天跟颗发蔫白菜一样。” “……” 被揶揄的宋楠不语,一昧捧着杯子装鹌鹑。 “变异成小土豆了。”简煦总结到。 “对了,”简煦想起宋楠借住亲戚家的事,开口道,“你要留几天啊。” 宋楠皱了下眉,“嗯,等我请你吃完饭可能就差不多了。” “多留几天呗。”简煦看宋楠纠结的神色还以为她家亲戚不好相处,“到时候雪停了我带你逛我们学校。” “来S城怎么能不逛漓大呢。” “你以前也住这一块吗?是不是逛过了啊。” “没,”宋楠咬了下唇,“我那时没住市中心,在3环那边,偶尔来市中心逛逛。” “倒还真没去过你们学校。” “这就太好了。”简煦俏皮笑笑,梨涡浅浅的,显得格外活泼,“到时候带你看帅哥。” “?”宋楠咬了下勺子,很不解道,“我对男的没兴趣。” “那就是对女的有兴趣了?”简煦挑眉,话里话外都是挑逗,宋楠脸一红,忙急中生智道,“我脸盲,也没有看帅哥的爱好。” 更何况,宋楠有喜欢的人了,她不能精神出轨。 “那就是没看上对眼的,”简煦挤了下眼睛,嘻嘻一笑,“母胎单身solo这么久了,不想来场异地恋吗?” “我们家小土豆怎么这么纯呢?”简煦不解地伸手捏了捏宋楠有些红的脸颊,想起些啥,啧了声道,仗着比宋楠大几个月,长辈口吻揶揄道,“都要大四了还单身,让姐姐给你物色个。” “我们学校有位传奇学长,据说四年读完了本科硕士,最近回学校了,还是单身喔、感觉你应该会喜欢这一挂。” “……”宋楠拍开了简煦作乱的手,心中的郁气终于消解,她红着耳尖道,“无聊。” 简煦嘿嘿笑了下,拿着勺子暗戳戳指了指旁边那桌,“看你很久了,盲猜再等十分钟就会来找你要联系方式。” 宋楠半口可可差点没包住,忙扯纸巾捂住嘴,怕自己喷出来,等安全咽下去后,宋楠小声咳嗽了下,喉咙又痒又黏,她耳朵通红,“别乱说。” 但事实证明,简煦真的是预言家一般的存在,宋楠话语刚落,那桌人其中一个就起身朝这边过来,留在那桌的人还在小声起哄。 过来的男生长的满清秀的,看上去还有些腼腆,似乎是被揶揄了一阵后才过来的。 “学姐你好、”那男生支支吾吾地对着简煦道,“我是大一的,上次听过学姐的分享会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宋楠绷不住了,直接笑出声,简煦眉梢一扬,大方道,“可以呀。” “原来是小学弟。” “你扫我吧。” 男生看上去满激动的,强压着嘴角,宋楠偷偷瞟两人的互动,在心里不住吐槽,简煦真会乱说,现世报来了吧,嘻嘻。 但宋楠没看热闹多久,就看见那男生转身对着她说,语气有些结巴,局促又让人觉得可爱,“这、这位也是学姐吗?” 这下轮到简煦笑出声,她朝着宋楠挤眉弄眼了一阵,道,“是学姐,但不是我们学校的。” “……” “那、”男生兜兜转转终于鼓起勇气,“能加学姐一个联系方式吗?” 宋楠笑容有些僵硬,她大半张脸埋在米白色的毛巾里,像怕冷的兔子,整个人裹在云朵里,恬静又清丽,加上浅浅的笑意,是很让人心动的类型。 “嗯、”宋楠平时就是一社恐,上大学后基本都是公寓、教室两头跑,还真的很难碰见被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宋楠捏着手机刷刷翻翻好一阵才弄出了那个界面。 那人走后,简煦还在笑,宋楠咬了下唇,嗔怪道,“你也真是的、” “嘻嘻、”简煦捧着脸,抛了个媚眼给宋楠,“聪明美丽大方明丽善于观察、” “谢谢小六崽的夸奖啦~” 宋楠听着自夸的简煦,心中一阵无奈,但是也终于有了种久别重逢的真实感,出于职业病她也有些手痒想记录下这段小插曲当成素材,但是想起自己封笔的事实也只好作罢。 明明接下来还计划去玩个剧本杀顺便跟简煦商量下请客的时间,但是简煦寒假留校本身就比较忙,还没出甜品店就被一个电话预定了下午三点后空余时间。 接完电话的简煦苦恼的笑笑,无奈道,“导师捉我回去做苦力呢。” “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可能是水土不服又或者是感冒一直没好透,暖气嗡嗡地吹,她觉得有些闷了,又咳嗽了几声,“你闲下来了就联系我,我请你吃大餐。” 简煦叹了口气,捏了捏宋楠的露在外面的脸颊,“应该我带你逛的,吃饭也该我请的。” “我才是东道主、你呀,”简煦眼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意,“就是太死板了。” “怎么这么老实,随口一说的话都要这么当真、”简煦看着宋楠懵懵的小表情,再度不真切地叹了口气,“就因为一句戏言就跑这么远。” “我之前还以为你开玩笑来着、”简煦似乎也有些想不通,直起腰,耸耸肩,“谁知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上高铁了。” 宋楠讪讪笑了下,但是又固执地解释道,“我们说好了的啊。” “第一时间肯定是来找你。” “你呀、”简煦似乎真的被弄没气了,“住哪呢,我还有点时间,我送你。” “好在雪小了。”简煦从帆布包里拿出伞,“你个病秧子大冬天跑这边来也真是不要命了。” “还是找不到人庆祝呢?”简煦坏坏一笑,“你就该谈个恋爱或者多出去走走,才会明白很多话都是客套。” 宋楠心下泛起些微妙的情绪,说不清道不出,但是后知后觉明白后又有些失落,她眼睛水润润的,带着些空寂的茫然倒让简煦想起了去年科技楼前新来的那只白色大猫,总是孤零零的,让人无端有些心疼。 “还是算了吧、”简煦自嘲地笑笑,又起手点了点宋楠红通通的鼻头,“你表里如一这么单纯,一看就知道很容易被骗。” “你才容易被骗、”宋楠打断了简煦的揶揄,她起身把手机放进挎着的小斜包,看向窗外,顿了下道,“雪停了。” 简煦视线一同落到窗外,雪确实停了,人行道和马路上铺着一层新雪,有种初生的圣洁感,简煦见惯了S城的冬天,最初也被那鹅毛大雪震惊过,但后来生活忙碌、周而复始的工作把她的闲心消磨,这一切在她眼中就是单调的装饰,只是看着新入学的学弟学妹们在操场上捧着雪惊叹、拍照时又会忍不住想起曾经鲜活的自己。 拥有后,再曾心动的事物看久了都是寡淡的重复。她真是老了。简煦摇摇头,看着宋楠平静的侧脸,眼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怀念,她又发现假使她离开了这些周而复始的重复,会不会在某天,某时,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再度被触动呢? 想到这里,简煦眼中淡淡的忧愁融化开来,她收起伞,陪着这久别重逢的归人踏进了这场停歇的雪里。 世界皎洁,冬日的暖阳带着温和的温度落在她垂落散乱在脸颊、围巾周围。 简煦想起了什么,推开旋转门跟在宋楠身后,准备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一侧头就发现宋楠局促中带着些错愕。 她顺着宋楠的视线看去,发现位又高又瘦、气质很出尘的人朝她们这边走来,简煦定睛看去,但是那人还打着伞,简煦没看清脸,但是她觉得颜值应该不错,不过又无端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 宋楠似乎有些慌乱,被冷风一激,还咳嗽了几下,她扯住她袖子,带着她转身往另一边走去,简煦心头泛起些微妙情绪,总觉得宋楠认识那人。 简煦眉梢一扬,起了些探究欲,但是看着宋楠这么局促的样子又觉得很难得一见,顺着她手臂攀附上去,不露神色地试探道,“跟踪狂吗?” “要不要报警呢。” 宋楠神色一凝,有些心虚,外面零下十几度,明明理应冷得让人无法动弹,但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自己有点热。 在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就脸颊发热,莫名变得不对劲起来,她后知后觉想起简煦的洞察能力很强,刚刚的一系列举动肯定是让她察觉到不对劲了的。而且,她也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明显,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不是。”宋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先帮江祁摘掉那顶跟踪狂的帽子,但是又莫名觉得此时此地遇见江祁,多半也不是偶遇,但是宋楠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人不能自作多情,尤其是有关江祁的事情。 “那你认识他吗?”简煦看着神色复杂却无端鲜活起来的宋楠,宋楠没否认,只是一个劲挽着简煦朝前走还不允许她回头,让简煦心头泛起些另类情绪。 “这架势是前男友吗?”简煦故意揶揄道,看着这只糯米团子脸颊红晕更甚,心想真有趣,心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郁结,但是更多的是好奇。 “你该不会在这边还有情债吧,”简煦啧了几声,脚下速度不减,“难不成是打着找我的借口回来看心上人吧?” “才不是!”宋楠听着简煦这样抹黑自己,忙小声辩解,“我才不喜欢他!” 简煦神色一动,心下了然。 宋楠感觉到简煦慢下了脚步,侧目看去,两人视线相汇,宋楠觉得有些出糗,松开了巴拉着简煦的手,简煦眸光一动,安慰道,“他没跟过来。” 宋楠下意识往后看去,发现确实如此,不免松了口气,但是回头就又和简煦略带思索的视线对上,她无端有些心虚。 但好在简煦也没多问,依旧那么善解人意,但宋楠悬着的心却依旧有些落不下,她发现自己心底其实是有些期盼的,期盼她开口问出来。 期盼有其他人再度提起那段晦涩的过往,那段酸涩、幼稚、不堪回首的过往。 是的,她最隐秘的角落其实一直喧嚣着,喧嚣着,等着汹涌而出,让那些被掩埋的情绪轰轰烈烈地摊开于白日下。 但简煦没开口,只是笑了笑,温柔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还不知道你住哪儿。” 宋楠肉眼可见抖了激灵,紧张之余,连同心头的郁结一下子全散完了,简煦注意到宋楠新一轮的不对劲,眉梢一挑,右眼皮无端跳了几下,她思忖地开口道,“该不会你……住刚才那人家里吧。” 第12章 夜雪深时 宋楠静默了,没反驳,简煦前后一串连觉得这局面有些微妙。 “不行了、”简煦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见到肉的狼,就差没扑上去摇晃宋楠的肩让她全盘托出了,“我好好奇!” “老夫沉寂了八百年的好奇心都被你激起了!” “你和那人什么情况!” 之前伤感的宋楠一下子被热情似火的简煦捧住脸,她无端有些害怕,心说,人类最大的恶习之一就是八卦了,尤其是别人的八卦。 但宋楠又矫情起来了,她冷静了下来,又不想说了,于是她把简煦带着些凉意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挪开,嗡嗡道,“没什么情况。” “那你怎么住他家呢?”简煦狐疑地瞅了两眼当鸵鸟的宋楠,“我才不信呢。” “小时候的邻居。” “别乱想,我妈让他照顾一下我。”宋楠扯谎道。 “你喜欢他?”简煦眯着眼凑上去追问。 “才不!”宋楠躲开简煦的魔手,无端又想起了高中时期的她们,也是这般亲密无间,但是……宋楠伤感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眼神镇定,反比的宋楠,简煦也一时间拿不准了。 “他比我大很多,”宋楠扯谎道,“我不喜欢年纪大的。” 简煦其实也没看到那人的脸,推测不出那人的年纪,只是无端觉得有些眼熟,但是被宋楠一误导,就自然而然地以为那人比宋楠大了十来岁。 但简煦又察觉到一丢丢微妙的不对劲,她皱了下眉,“那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宋楠其实很擅长编故事,就连她那低开疯走的故事脚本都是她自己凭感觉遍的,对于借口这类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我小时候得罪过他,他特别喜欢跟我妈告状,”宋楠睁眼说瞎话道,“我妈一直让我戒糖,要是被他看见我俩从甜品屋出来肯定会告状。” “我就会迎接我妈的疯狂轰炸。” “这太可怕了。” “好幼稚。”简煦信了宋楠,吐槽道。 宋楠知道简煦在吐槽江祁,但是莫名有种被刀子误伤的错觉。 “你家管的一如既往这么严。”简煦啧了声,揉了把自己在风里冻得通红的手。 “是啊,”宋楠对自己把自己母亲搬出来当挡箭牌有些心虚,“谁叫我体质从小弱到大。” “但是、”简煦盯着宋楠通红的耳尖,直觉哪里还是有些不对劲,但她没问出口,就听见宋楠絮絮开口说,“他都结婚好几年了。” “他妻子很漂亮,而且他们孩子都一岁了。”宋楠说话完全不打草稿,随意给江祁编造了一段人生,但是她还是有些良心的,没有咒他离婚之类。 “但是他最近在和他妻子闹别扭了,”宋楠灵光一现,拼命给自己补逻辑漏洞,“所以、” 戏精宋楠叹息道,“他出来应该是和他妻子吵架了、” “要是他认出我了多尴尬啊。”宋楠感慨道,“我在他家就是电灯泡,现在不能去触人家霉头啊。” “原来如此。”简煦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宋楠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汗,面上镇定,用出演技了二十多年锻炼出来的寥寥无几的演技来------憋笑。 “那你为什么最开始怎么不说捏~”简煦眯起眼睛打量宋楠,宋楠临危不惧,“你实验室不是还有事嘛?” “哎呀!”简煦一拍脑袋,絮叨道,“都是你,带着我跑了这么远路、” “都快忘记这茬了,”简煦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但是看完时间后就又松了口气,“还有半个小时。” “要我送你吗?” 宋楠忙摆手,简煦环顾了周围一阵,说道,“下个路口右拐可以到漓大南门了。” “要来我们学校逛逛吗?” “只是我等可能要晚上才能去陪你了。” 宋楠思忖了阵,她本来也不是很想回江祁家,上次的事情太尴尬了,导致宋楠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江祁,她原本想的就是和简煦一直逛到晚上,她请简煦吃完大餐后再回去,也就不需要面对江祁了。 但是,谁承想简煦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宋楠微微思索了阵,开口道,“算了吧。” “也是。”简煦眉毛一挑,“这天气变来变去,指不定下午又下雪了。” “刚刚你咳嗽了好几声,还是回去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简煦手捅在兜里,提议道,“要是接下来三天天气都这样的话,咱们就随便找家餐馆聚聚,圆一圆我家小六崽想请客的雀跃心思。” “你温柔体贴的同桌收到这份心意啦,”简煦跺了下脚,嘻嘻笑道,“再看场电影。” “我带你逛逛学校,然后你就早些回南方去。”简煦看着宋楠有些泛白的唇色啧了声,“你呀,哎,我下次回去找你聚。” “我们家身娇体弱的小六崽就别过来遭罪了、”简煦从兜里把手抽出来,揉了把宋楠的头,调侃道,“好好在那边呆着吧~” “以后我回去找你。” 宋楠愣了下,翻翻手机,又改口道,“我陪你回学校怎么样?” “正巧我也想看看漓大。” 简煦意识到什么,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但是说完又顿住了话头,她有些烦躁,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知道。”宋楠眸光很淡,在雪色中映衬得像玻璃琉璃,她怕简煦get不到这个点又重复了句,“我知道的。”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简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你想来就来吧。” 说完,简煦抬手帮宋楠把围巾裹紧,用通红的贴了贴她脸,宋楠没有像往常一般报复过去,可见是确实焉了。简煦盯着宋楠通红的脸,心下直觉不对劲。 宋楠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鼻息的热气在围巾上端氤氲出一场浅淡的云雾,看上去整个人像晨雾里的红樱,简煦忙把手贴到她额头,但是因为手掌的温度太低了,以至于无法直观感受到宋楠的体温。 不过,这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你可能发烧了,"简煦有些后悔,心想应该早点意识到不对劲的,她摸了下手机,打算给实验室请个假带宋楠去医院。 宋楠也注意到了简煦凝重的神色,她意识到了什么,不在意的说,“没事,发烧而已。” 确实是这样的,宋楠从小就身体不好,发烧感冒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了,她还没在这边呆多久都已经发过三次烧了,可能是简煦脸上的情绪依旧凝重,宋楠又无所谓地补充了句,“死不了人的。” 简煦一听还得了,忙拿出手机准备打车,但是大学太厚了,这一眼望去根本就没有车。 “去校医院。”简煦拍板定案,“现在我们就过去。” 宋楠摇摇头,“我回家、家里还有药。” “你这是发烧、”简煦有些急了,“你现在逞强个啥?” “我知道自己的状况,”可能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她脑子开始有一丢丢晕了,但依旧故作清醒道,“低烧而已。” “我高中经常这样,你又不是不记得。” 简煦看着丝毫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宋楠也来了气,本来她最近被卡实验好一阵子了,心情也算不上很好,她看着逞强的宋楠,想到了这场已经淡漠的、添了些其他意味的友情,心中混着些微妙的复杂,她提了提要从肩上滑落的帆布包,包装着那把折叠伞和宋楠不远万里送来的书,语气多了几分冷硬,“犟不过你。” “离这里远吗?” “不远。”宋楠垂下眼睫,身后红绿灯轮换,这座热闹的城市此刻在皎洁中寂静,没有呼啸的车流声,也没有喧腾的熙攘,对面那条行人道上的雪毯还等着下一个旅人踏足,而她们是这方世界里唯一的异客。 “那你小心点。”简煦看着手机上催她的消息,抓了下头发,烦躁道,“到家了给我报个平安。” 宋楠眸光寂寂,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握着兜里的手机,指尖用力,显得有些局促,简煦心一狠,叹息道,“那我就先走了。” “嗯。”宋楠小声回应,依旧低着头,简煦等不及了,转身离去,宋楠抬起头时,白墙黛瓦震落雪的一侧,简煦雪地靴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遮了大半。 这方净土到底是被她们惊扰了。宋楠有些遗憾,她拍了拍自己发梢被风纷纷扬扬下的白雪,跺了跺冷寒无知觉的脚,花了些力气从雪中抽出靴子,不快不慢地顺着来时的路返航了。 第13章 夜雪深时 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没有人会永远是个小孩,也没有人会永远被纵容年少。 青春张扬肆意,少年少女笑意盎然、心潮澎湃,飞奔着去向更好的未来,人生的岔路太多太多了,一转身,一抬眼,有的人就消失在前方或者身后。 从此山高路远,难得一见。 好在人生的容错率也足够大,地球是圆的,才能让错过的人再度重逢,才能让经年累月消磨的热情被沉淀成淡若水的君子之交。 即使后来跋山涉水,不复过往,但这样也不错,宋楠平静地总结到。 雪上留下的脚印顺着路蜿蜒,世界一片雪白,不远处高楼大厦矗立,红色的欧式屋顶堆上了斑驳的雪,一簇簇地往下落,宋楠裹着围巾,渐渐觉得冷起来了,从颠倒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时,满身雪冷森意,她脑子像被一层雾蒙着,一时间有些胸闷气短。 她想着要是自己到家后要是被发现再度发烧了,是不是很可笑。就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孤零零地躲在被子里哭泣,母亲出门,江祁厌恶,于是,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只有她,躲在被子里,趴在窗台上,暖气醺醺,世界一片灿烂,她是温室里的濒危植物,没有精挑细选的爱就会枯萎。 现在时间流淌了很远了,所有人都改变了,只有她,还是被幼稚的心态裹挟着,挟持着,每当脆弱难受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只要感觉到了一点点目光、一点点关怀、一点点触动,都会放大心中的委屈,抓着路过的旅客,抓着无私的亲人,抓着自以为是的例外,强迫所有人留下。 她呀,宋楠叹气,眼眸蒙上一层雾气,流转间,给琉璃渡了层水光,再在森冷的寂静中凝固,变得空茫、呆滞起来。 她恍若木偶般行止在这条路上,走过三两成形的旅人,走过安详矗立的冷杉,走过斑驳的霓虹灯光,走回她暂时停留的居所。 她莫名又想起了之前的窘态,心思纠结了几番,她自觉自己很好笑,她想,江祁也可能只是路过,并不是特意要和她偶遇,只不过那时她脑子一团浆糊,只懂得退让逃避,搞得最后和简煦也是不欢而散。 宋楠突然后悔起了之前扯着简煦远走逃离的决定,但是她就是这么怯弱,就是这么喜欢逃避,就是这么太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应该回来的。没有人期盼她回来,没有人希望她过来,就连她自己也在隐隐排斥这件事,只是她太容易一头热了,太容易想一出是一出了,太自作多情了,才会以为可以共享喜悦,才以为自己不败时光,才以为自己独一无二。 到底是自己太贪心了。宋楠眼中蒙上一层嘲讽的雾气,把那凝固住的神思涂上潮湿,她发觉心脏酸酸涩涩的,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她怎么也不能收敛情绪,她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和自以为是买单。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宋楠不住告诉自己,她吸了吸鼻子,把下巴一整个瑟缩在围巾里,翻腾的不适和情绪上的哀感一阵接一阵冲刷着她,她低着头,穿行过不知何时拥挤起来的十字路头,看着泊油路上的雪堆被人踢散清扫,她最终在这场情绪的漩涡中窒息晕眩。 我好没用,被身侧的人接住时她无端想。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熟悉的、清冽的、焦灼的,意识起起伏伏,旋转旋转,她余光中窥见了熟悉的侧脸,宋楠心下一松,无端起了些委屈情绪,她闭上了眼,任凭热意蒸腾意识溃散。 在路人的错愕中,江祁拒绝了他人的帮助,抱着宋楠离开。 雪又开始下了,白茫茫一片,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掩埋掉此刻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以这温柔巧合的天意。 睁开眼时,宋楠第一眼看见的是单调的米白色墙壁,视线侧移,她看见了悬挂的点滴,输液瓶里的药液还剩下三分之一。 宋楠第一反应是在诊所,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到连午后的阳光都凝滞在她眼底,太空寂了,只闻得到酒精的味道,沉重清冽,没有混杂人来人往的疲惫和紧张的绝望感,医院做不到这一点的,那里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希望和绝望交杂,上帝审判。 安详的不像话,宋楠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情绪淡淡,没有一点实感。 她躺在病床上,思绪放空,扯远又拉近,她什么都没思考却又疲惫不止。 难以形容的疲惫,当盛大翻腾的情绪退潮后,岸上什么也不剩,空气的咸湿笼罩着这一切,她淹没沉降,直至没入深处无光之地。 又有些困了。宋楠闭上了眼。恍惚间,她听见了推门时的咔嚓声,但眼皮沉重,她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只能靠着听觉去感知另一个人的靠近。 额头抚上温热的一层,宋楠在这冷冽如同初雪的气味中莫名眼眶湿润,记忆涌上心头,但她到底没有动弹,没有出声,沉睡了过去。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作品,似乎某些情节和此刻重合了几分。 宋楠其实在开始自己创作者的生涯前是考虑过很多方面的。 刑侦、奇幻、都市职场、异世界、穿书这类题材她都是有考虑过的,她写脚本的能力不错,而漫画这个圈子的热点题材她也是研究过的。 说句实在的,其实宋楠最开始是数据流创作者,也就是靠着分析热门榜单和各年龄阶段的读者口味写过一个脚本,但是弄来弄去,又放弃了,她本来就想一出是一出,开始唾弃起自己初心不在。再加上那段时间ai风口冲击太大,导致行情低迷,已经可以瞅见纷争的硝烟了。 她删掉了乌托邦,想自己明明就是为了画的高兴,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呢。 更何况,查资料确实麻烦,职场pass,刑侦pass,想来想去,她决心来点简单的,不费脑子的,因为期末考试刚考完,脑细胞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天,食堂里的小情侣卿卿我我太碍眼了,她吃了好大一碗狗粮,路过学校的附属高中时,又撞见早恋张扬人群毫不避讳地打闹亲吻,她顿时无语起来。 她想,全世界都在暗示她要去弄什么题材了。 是的,宋楠面无表情回到暂租的公寓后,心如止水地想,要不来点青春热恋? 就是不知道她画不画的出来了,其实最开始宋楠给自己的定位是甜宠青梅竹马,但是很遗憾,可能是没经历过甜宠,母胎单身solo了二十几年,她确实没有甜甜的经历来支持自己的创作。在她的高中,只有卷子、老师、天还没亮的早操,怎么也望不到头的作业。 以至于是真没想出啥甜甜的剧情。她想要不自己玩玩暗恋,自己的感情史稍微一想就让人恨不得自杀,要不来点虐恋情深? 她什么也没想好,但是她动笔了,是的动笔了,凭着感觉分镜一画,女主一出场,视线和男主一交汇,宋楠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灵感走向了。 甜宠可能又活了,至少在走向明确的宋楠眼里蛮甜的。 她最后选的题材是双向讨厌到双向喜欢的慢热日常,节奏很慢,不是青梅竹马,她控制不住自己,在藏起了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以发泄般置放她那段荒芜掉的青春和腐烂的喜欢。 她过往人生中不敢提任何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连带着追忆都不敢,有时,阴差阳错下被唤醒些沉寂、不堪的片段回忆时,她都会暗中掐自己一把,逼迫自己在人前镇定自如。 她无法放过自己,但是她说不清是愧赧还是所谓的不甘心在作祟,但是这些都难以去探寻真相了,她也没有要揭开疤痕自我疗愈舔舐的想法。 她只是凭着感觉、凭着直觉、任凭故事成为故事,任凭她的角色活在属于他们的世界,或许,以此为慰藉,她总有一天能释怀般往前看。 她很少想起那个人了。很少很少,有关他的一切被自己有意识覆盖,早已掩埋进与他无关的时光地带,暗无天日。 她想,她要成为自己,活成自己,这一切只和自己有关,这纠结、挣扎的心思,这矫情的公主病。 她开始怨恨‘那个人’,那个被剥离出来的与他无牵连、只和她有关的影子。 是的,‘那个人’取代了他,成为了她闭口不言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执念。 于是,她人生中再无江祁,只有‘那个人’。 第14章 夜雪深时 江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宋楠睁开眼。 少女恬静安然的睡脸这是他在重逢后第二次看见了。他一直知道她体弱多病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封闭的地带,江祁垂眸,深深地看着苍白的少女,恍惚了一阵,自嘲地笑笑,他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愿意留在北国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远走高飞从此再无踏足意呢? 他应该决绝点的,应该早一点去寻找那离去的少女,她离开后,其实他有过很多次机会,却最后都放弃了。 他明明可以询问母亲她的动向,他明明可以再早些时候跨越山海去见她。但是他都没有。 他那时固执地坚守着宋楠无心之言。 他骄傲又清高地等着当年黏在他身后的女孩回来,他依旧没长进半分,依旧有持无恐。也真是不知道他的底气哪里来的。 明明她走后,他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就连唯一与她有关的空白缺口也是从别人哪里知道的。他从来不想,从来没有想过有的人真的会一言不发地永远离开,而这场离开漫长到可能是一辈子。以至于再相见时已经物是人非,怎么也找不回来过往的半分,记忆中的笑颜不再,生动不再。 她脆弱易碎,仿若琉璃,阳光会让她融化,真实会让她裂痕张扬。 宋楠离开后,他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毕竟他的圈子足够热闹,他的人生无宋楠也璀璨,宋楠甚至从某些方面来看是一个拖油瓶,会拖累他向前的脚步,会让他烦心、厌恶,这简直就是麻烦的具体呈现。 于是很长时间他都不愿意面对她离去的事实,他想,这又是她想出来的什么无聊的报复方法。 宋楠太善变了,太会做戏了,太爱斤斤计较了,她总有一天会灰溜溜的回来的,会觉得这次开的玩笑太大了,会道歉,而他,会冷着眼嘲讽一般,说她只会装腔作势。而这次玩闹之后,宋楠依旧会听话的待在他身后,安静些最好,这样他就会给她好脸色了。 他单纯的以为宋楠只是因为和他的吵架气恼了起来,但他的话并无过错,确实是宋楠做的太过了,当然或许他的态度是太冷硬了,才会刺伤一颗天真、懵懂的少女心,但是,他也没错。 他确实没错。宋楠从不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只是因为恰好遇见了,恰好被委以重任,但他确实没必要把她捧在手心。这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他读的懂宋楠对他的心思,但是对此又持冷处理。那时的他确实不喜欢宋楠,但也确实没考虑过没她的未来,他以为凭宋楠那执拗肯定会缠着他到大学甚至是工作。 而他未来或许又会烦心好一阵,思考着怎么摆脱死缠烂打的她,他自认为自己早熟且目光长远,也确实在她离开几个月后,找不到事干时把宋楠画进过自己未来,做过规划,最后依旧得出了不合适的结论。 他想,自己是不可能和这样敏感、幼稚、爱哭一身公主病的家伙在一起。这会把他的精英人生规划完全打断,他的人生中,宋楠只能是暂时的参与者,总有一天会离开的,或早或远罢了。 但是,后来江祁发现,独属于他的小尾巴不见之后,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平静,当初那微妙的如释重负也在后来变成铅云,密不透风,一想起来就压抑不安。 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宋楠才是最狠心的,往后余生,年年岁岁,她当初不动声色留下的记忆锚点总能在特定时刻、特定地点被唤醒,然后记忆轮替,种种历历在目。 他以为是后知后觉的愧疚,对于导致她的远去的事实,以至于在脑海浮现出她笑颜的时候,心脏总是莫名一痛。 再后来,戒断反应失控,他时不时想起那个名字,想起那双含水的眼瞳,想起那嗔怒笑痴生动的女孩,想起她的拥抱,想起她在樱花树下转身,群摆飞舞,笑意盎然,但回神后,心脏空荡荡的,指尖捏着的那只笔也停滞良久。 与她分别的第一年零三个月,他终于着急了,哪些想不通的东西、不愿去回忆的东西也在此刻被牵连起来。 于是,齿轮再次转动,只是这次命运的航线是偏航向她,他茫然地站在盛夏的梧桐树荫下,望着向他表白的漂亮学妹停驻良久,她眼睛和她有七分相似,笑起来确实另一番恬静柔美,丝毫不似她的张扬,那天天空晴朗,喧闹在远处盘旋不落,他抬眼望向天际一侧,垂眸时,冷静淡然。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宋楠再度睁开眼时,第一眼入目的就是有些某位低沉失神的跟踪狂。 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发现针头已经取下。江祁注意到了床上的动静,视线垂落,两人目光交汇。宋楠无端感受到些悲伤,她莫名想,江祁也会有如此脆弱温柔的时刻吗?但未及深想,就被打断思考。 他抬起手,宋楠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闭上眼,停滞在她额头的手停留了三秒不到就匆匆收回,江祁手心触碰时连带着她不争气的心脏也加快跃动,那晚的拥抱无端又浮现在脑海,宋楠呼吸一滞,强压着重新席卷而来的盛大悲伤。 她睁开有些湿润的眼,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带着些伤感基调,开口小声道,"麻烦你了。" 江祁垂在身侧蜷卧着的手用力了几分,但半晌后又缓缓松开,他声音带着些低迷的沙哑,宋楠听见他回复说,‘没关系。’ 江祁眼中的落寞也让宋楠变得沉闷起来,她起身弯腰穿上自己的鞋,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道,“我好很多了。” 两人相顾无言,宋楠眼眶湿漉漉的,她拿起放置在床上的围巾,强迫自己背过身去,向着门口走去,出了门才发现是校医室。 她变得安静起来,和当年不一样了,不再吵闹,在他面前偶尔的生动活泼也是建立在神志不清,更多时候是一种平静的歇斯底里。 他们都能感觉什么东西坏掉了,或许下一秒就爆发开来,彻底将两人灼烧成灰烬,彻底让复苏的一切再无其他可能。 他想,宋楠变了,变得不再热烈,无端又想是他们都习惯了装聋作哑。江祁心头苦涩,说不清是在自嘲还是在劝慰。 他跟在宋楠身后,看着她围好围巾,准备走入停歇的风雪中。 宋楠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她只是无端又觉得心头发苦,眼眶发涩,依旧那般不争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是她长大了,是的她长大了,怎么能因为这不知所起的悲哀情绪就再度泪流满面呢?这太不符合她成熟的大人身份了,这太逊了,这太丢人了。 宋楠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围巾里,围巾还没有起温,还有些冷,她在围巾里偷偷苦笑,背后是江祁在和值班的医生说些什么。 宋楠离江祁三米远,眺望着已经停歇风雪的门外,记忆复苏,年少不再,她无端感觉自己已经苍老了很多岁,很疲惫,是那种源自身心的无来由的疲惫,明明她也还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却在望向他时,觉得日暮将近,晨曦遥远。 “你是准备回去还是、”江祁顿了下,没有说出剩下的那个选项,只是捏着手里的单子看向静默的少女。 宋楠查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终于收回心神,不再惴惴不安。 “回去吧。”宋楠把脸埋在毛茸茸的围巾里,她望着这陌生、冷森,记忆中不曾重合的地方,有些茫然。 她想,要是没有回来就好了。 要是没有开口就好了。 要是没有跟她说起过那一切就好了。 到头来,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捞到。宋楠自嘲地笑笑。 “楠……” 楠楠。 江祁舌尖一顿,收回了还未出口的亲密称呼,他生硬转场道, “冷吗?” 宋楠恍若未闻,江祁站在了她身后,撑开伞,宋楠盯着伞沿外的天空,摇摇头,没雪没雨打伞显得他俩多少有些不正常,一把不合时宜撑在他们头顶的伞却像圈了一个世界,没有拥扰的别人,没有下个不停的大雪,也没有横跨这么多年的别离,它给了江祁一个理由,跟在她身后不被甩开的理由。 只要宋楠不开口点破这异常的局面的不协调之处,他就能继续装聋作哑,跟在她身后。 这一瞬仿佛历史重现,却又是错轨的重合,位置颠倒,过往依旧。江祁无端想,要是当年宋楠没有一言不发的离开,他们如今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不会这么疏离,她总是吵个不停,他习以为常所以只是偶尔不耐烦。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在别人的地带呆久了就会有种迷失感,宋楠先一步迈下了梯阶。 “这……几年过的好吗?”江祁差不可闻地开口道。 宋楠思绪在低沉的天空打这转,她顿了下,“还行。” 她遇见了很多人,看过了很多事,也拥有了只属于她的那个人,她很满足,很幸福,她很好。 “听说……”江祁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视线落在面前单薄瘦弱的女孩身上,本就复杂的情绪越发变得缠人起来,让江祁在无措中有些局促,“恭喜漫画出版。” 宋楠眸光一滞,下意识捏住了兜里的手机,肉眼可见情绪不对,但是落在江祁眼里也只是短暂的几秒,气氛僵持尴尬,宋楠无意间抿住唇,似乎一点也不想谈这个话题,皱起的眉毛在凝重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出的忧虑。 江祁意识到自己踩雷了,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两个人的步子一前一后,冷杉上铺着的那层学簌簌落下几簇打在他们伞上,宋楠看上去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又像闭口不言的冷场前兆,她确实带着几分心事重重的考量,思忖着如何搪塞江祁提出的这个问题。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宋楠不理解为什么江祁总能次次在她雷区蹦跶,这让她无端起了些火气,她压抑下那些喷之欲出的情绪火山,告诫自己不管他的事。 冷场好久,久到从被雪掩盖的篮球场都走过了大半,久到身侧来来往往的行人换了好几波宋楠都没有开口。江祁无端觉得难熬起来,但是自嘲地想,也该如此,本该如此。 就连江祁都以为宋楠不会开口继续这个话题时,宋楠却开口接下了。 第15章 夜雪深时 “不厉害。ai都快取代人类了。”宋楠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不耐烦的意味,但又能听出几分自嘲,“随便玩玩。” “运气好而已。” “那也很不错了,”江祁斟酌道,深怕又踩雷,“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很难想象的出江祁说得出这类万能砖空话。 宋楠是很喜欢自己的作品的,虽然自己经常自嘲自己画的不好,但是要是看见负面评价也会郁闷很久那种,尽管她面上不嫌,甚至大方地说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创作者的幸运就是寻找同频的读者,只要不是恶意揣测都是一笔财富,能激励她成长。 最开始她是这样想的,但是无法同频的思考和注定被误解的常态让她起了厌烦心思。 她讨厌一条条回复那些恶意的抨击,也讨厌有人顺着最浅显的脉络高谈阔论,处处是高级的浮夸热捧实则听下来没一点实料,只是在蹭她热度还干扰了其他读者的思考。 这个浮躁的时代,有人和人共处的圈子都不可避免地涌现粉圈文化,对着创作者挥斥方遒,处处挟制,又无聊又烦人。 她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些,跟何况这人还是江祁,说不上是不是一时兴起,但话说出口总归显得她有些小家子气和所谓的便宜卖乖的炫耀心思。 宋楠没了接话的意思,她扯了扯围巾,把它拉下来了些,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子。 “你过的这么样呢?”宋楠啧了声,礼尚往来道,“学业事业爱情三丰收?” “我和钟诺没什么。一直都是。”江祁垂着的视线落在宋楠裹在肥大羽绒服里的背影,解释道。 “关我什么事。”宋楠不耐道。宋楠自认为自己很争气了,已经不会为几年前那些幼稚鬼的心思搞得神经衰竭,虽然但是,她上次提起这个话题故作镇定的时候还是蛮勉强的。 “高中同窗了三年,她大学去了上海。”江祁盯着宋楠,继续补充。 “呵,既然遗憾,”宋楠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开始抬杠了,但是她心情就是不怎么好,以至于藏了很久的毒舌属性一股脑全冒出头了,“那你怎么不跟着过去。” “都说了我和她没什么。”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越界的嫌疑,不再中规中矩符合宋楠给自己和江祁画的界限,或者说,宋楠依旧是中规中矩甚至恨不得今日逃离,是江祁扯着一个点根她杠。 宋楠闭嘴不语了,觉得这一番话听下来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她跨不过那个坎,盯着过去斤斤计较。 “我……”以前江祁说话总是带着些拽天拽地的倨傲感,不知道是不是岁月的威能又或者是青春期退场,现在完全听不出当初的那股子蔑视感,反倒又低又冷的声线给人一种冷漠感,下一秒就要结冰碴子那种,以至于停顿缓和时,都能感觉出那种清冷的疏离感,或许也只有在面对宋楠时,能听出几分示弱,或者说是妥协的让步,“以前的事是我们逢场作戏的。” 江祁心头有些复杂,他补充道,“但是没有交往,再说了,都才高二,没有早恋的想法。” 确实,他当初为了摆脱宋楠故意和钟诺走的比较近,想借此来让不知天高地厚一股脑凑他身边的宋楠知难而退,别总一天天不合实际的想东想西。 宋楠眉头一挑,不觉冷笑出声,“那你真是渣男。” 轮到江祁不出声了。宋楠想扳回一局般,扬眉吐气道,“玩弄学姐感情,人渣中的人渣。” “她有喜欢的人了。”江祁停顿了下,觉得得解释清楚,她继续道,“不是我。” 确实,当初钟诺喜欢的男生是上一届的一名学长,只是那位学长和她一直在暧昧阶段,两人都没戳破,钟诺很想知道对方的想法,得知江祁的苦恼后主动提出相互帮助,她试探出军情,也让江祁的青梅能稍微注意摆脱那所谓的‘江祁’脑。 几败俱伤,后来钟诺彻底失恋,江祁失去了缠着自己的小朋友,但细细对比,钟诺失落了一阵后,在幸灾乐祸中重归洒脱,还经常去嘲笑江祁。 “那你就是小三。”宋楠本就心不在焉,话不过脑子,以至于话音刚落下,两个人都同时呆愣住了,这一瞬间宋楠感觉这停雪的天都快被她的嘴戳塌了,她忽然惊觉自己的嘴不止是毒舌了,简直是毒舌中的战斗机。 江祁神色复杂,他往日里维系的风度和出类拔萃的智商也生锈停顿住了,咔嚓、咔嚓、咔嚓,江祁开始重新考量宋楠与他记忆中的少女还能重合几分,骄傲如他,突然从不自信迈进了怀疑,但片刻后又由怀疑转变成了嗤笑,说不清情绪究竟那方占比多一些,只是寂静后他无端有些怀恋。 他想,宋楠依旧藏不住情绪,哪怕处处压抑自己的本性也改不了一举一动间充斥着幼稚,有些时候还很浮夸,而且总是不着调,这又让他想起了曾经和她对峙的场面,宋楠总是这样喜欢把人递过去的梯子一脚踢开,也总是喜欢仗着不懂事做出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事情,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依旧这般。 但他太怀念了,这就像走过了无边的漫长岁月,有的东西变了但有的东西却又失而复得。 这太难得了,对于江祁来说就像一个易碎的梦,稍不注意就可能倒塌褪色,然后物是人非,但此刻太鲜活了,江祁终于窥见了最真实最鲜活的她,依旧如千百次回忆中那般斑斓生动。 他发现那围着他转的小尾巴最终是找回来了,是她但不是他们了,只留下江祁陷入那以后悔为源的虚假自信中,不得解脱。 江祁自嘲地笑笑。 这一笑却无端让宋楠心底泛起一阵毛骨悚然,她打了个哆嗦,余光朝斜后方看去,但是除了黑色的大衣和地面刺眼的白雪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江祁的情绪怎样,她其实能感觉到这几天江祁的小心翼翼,也能察觉到一些和以往不一样的东西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何时产生的这复杂的化学变化, 只是她不想去思考,不想去顺着那条时灵时不灵的感觉去妄加揣测,去自以为是,去自作多情。哪怕细枝末节都是藏不住的别有深意。 短短几天的情绪过山车终于迎来了呼啸向下的急弯,宋楠脑子清明了几分,在这旁若无人的寂静中,她突然间意识到那些未被挑破的东西的真相,心跳急促,呼吸困难,在这碗精心熬制的迷药里宋楠终于窥见了其下的居心叵测。 宋楠停下了脚步。她头顶的伞也不再跟随她前移,气氛沉重。 宋楠尴尬的立在雪地里,身侧是墨绿色的铁丝网,往身侧那么一看就能看见被切割成块状的天空与浮云,长椅上被人堆了雪堆,精心打磨成了少女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艺术品。 宋楠被自己的猜想搞得呼吸不稳,她脑子彻底断线,在无风的凌寒中瑟瑟开口道,“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江祁眸光一抬,映入少女的侧脸,发梢凌乱,一时间说不清是暗淡还是了然。 “和我没关系。”江祁听见自己冷漠道。 熟悉的话,仿佛一切又开始循环,只是这次看似对调了低位。 宋楠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是自己猜错了。她看江祁这一副鞍前马后的样子还以为他吃错药开始追自己了。 果然人不能自作多情。宋楠表情僵硬,连礼貌的笑容消散在了这静默的氛围里,她无端心里空荡荡的,有几分茫然也又几分无措。 风一吹,雪又下起来了。打在宋楠头顶的黑伞上,然后滚落在她脚边,融进这未经踏足的雪毯上,宋楠吸了吸鼻子,看着天空淋的雪被这雪杉又倾了一次。 宋楠首先迈出了步伐,江祁依旧打着伞跟在她身后,跟位尽职尽责的骑士一般,她视线落到远处堆雪人、玩闹的行人身上,心想这真怪,简直离谱,但她太过于心安理得,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以至于打心底熟练地享受着这份不知来源的偏向。 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多又杂,让宋楠脑子里的cpu都差点烧没了。 宋楠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过漓大特制的行人桥,心绪怎么也静不下来。 终于宋楠开口了,她在伞下不真切道,“伞别罩着我了。” 江祁收了伞,视线瞟过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麻雀。 宋楠倒不是觉得和江祁一起打这把伞或者是江祁单方面给她撑伞这件事很难为情,是的,她情绪总是容易突变,上一秒还能心安理得做着的事情下一秒就可能被她不耐烦地厌弃。 宋楠觉得自己简直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此刻病入膏肓。 她厌弃自己的逃避行为,又厌弃自己无法表演出最洒脱的一面,兜兜转转,无论何时何地都逃不出名为江祁的怪圈。 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有半分长进,宋楠思绪杂乱,变得不安起来,刺眼的雪,走来的行人都让她肌肉僵硬,她无端变得有些过度应激了,她讨厌突然寂静下来的世界,讨厌突然拉长后退消失,像色块一样快速消散又再度重新拼凑在一起的世界。 江祁看着陷入虚妄状态的宋楠眸光一暗,但微妙情绪泛上心尖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他拍了拍手,节奏般重复了三次,下一秒,宋楠恍若惊醒,她掐了下自己的脸颊,环顾四周,眼神从空洞醒来,带着几分茫然。 “你怎么跟过来了啊?”宋楠踮起脚尖,捏了捏他的脸,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解。 “他呢?” “离开了。”江祁顿了下,苦涩道。 “是吗?”宋楠咯咯笑起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容易生气。” “一点都比不上你。”宋楠感慨道,收回手,唏嘘片刻,目光心虚地扫了眼面容模糊的他,“还是你好。” “永远都不会给我脸色、”宋楠夸赞道,但说出口又被自己逗笑了,心想,他确实不会给她脸色。 因为她至今没看清他的脸。 第16章 夜雪深时 宋楠是大一上那年开始搬出学校住的。 原因是她和她室友闹得很不痛快。 宋楠大一住了一段时间的校,但是没成想第一个月就出了状况,神经衰弱很难入睡,她本来身体也不好,高中时期也只在高三下那年住过校,只是那段时间压力大常常失眠,睡眠很浅,时常惊厥而醒,睁眼就到天明。 大学宋楠没出省,同省一个半小时可以回家的距离让她选择了K大,也算得上全国TOP排名前20的学校,蛮方便的,她大一上学的数字媒体,大一下就转去了影视文学。总之,最开始就是整天在教室和宿舍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寝室的室友来自天南海北,各自操着不同的口音,高中老师总说大学的室友关系很难比上高中,大家都藏着事,毕业后也不过泛泛之交,那时宋楠思忖老师的用意可能是为了让大家珍惜高中情谊。 毕竟,据传言,她班主任婚礼请的伴娘都说大学室友,也没见高中的,但是也不好评说那句话正确与否,毕竟人与人相逢和相处的怎样都要看缘分和运气,运气好,相处融洽,运气不好就乌烟瘴气。 宋楠运气一向不太好,当然,并不是她室友不好,而是宋楠身体状况不好,宋楠高中时可能因为精神压力大外加睡眠浅也就没出现过半夜时分梦魇的情况。 但上了大学后,宋楠活像神经衰弱走向极端,经常半夜梦魇,然后歇斯底里地尖叫哭泣,第一次直接把寝室所有人吓醒了,大家还以为宋楠失恋了,围在她床下,想着安慰,结果没成想灯一开,宋楠就停止了歇斯底里。大家试探地喊了几句都没喊醒宋楠也就回去睡了。 第二天,问起宋楠,宋楠却说她没醒过。 也是那天,宋楠发现自己可能又得病了。她表示了歉意,匆匆在学校外租了公寓,因为本就没相处多久,所以感情也不是很深。 蛮遗憾的,一开始就失去了大学为数不多的情谊养成场,再后来,她一时兴起去学了影视文学,除了平时给学委交下作业,强制活动被艾特下也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他们这个专业的小组合作不算多,长此以往,宋楠活像个大学游离边缘人物,她又手不能提肩不抗,一般的社团和学生会也就被pass掉了,运动会一项和她无关,以至于大学生活删删减减就只剩下上课和偶尔来个强制活动,她又懒又佛,惜命的很,也就除了要上课外基本就呆在自己租的公寓里混日子。 大一上上课外加思考人生,大一下一时兴起去转了个专业,大二和‘那个人’相遇,后来谈起了风花雪月,大二下开始连载自己的第一部漫画。 说起为什么一时兴起转专业,这还是因为她大一时实在太无聊了,偶然间从礼堂路过时去听了个讲座,讲座的老师很幽默,她在中途休场时去蹭了下半场,然后散会时问了几个问题,混着旁边的老师蹭了个联系方式,误打误撞又被拉近一个比赛群,然后稀里糊涂交了份短篇悬疑稿件参赛,可能是宋楠确实运气好,又或者是天赋使然,她拿下了那届悬疑比赛的新人奖。 很不错的成绩,后来又和当初那位老师在领奖会场里遇见了,顺理成章成了不错的朋友,算得上对宋楠很好的长辈了,后来在她的建议下,宋楠大一下就转去了影视文学,开始学习剧本创作和影视理论研究。当然,宋楠志不在此,对她而言什么都可以试试,有人提溜着带她就顺着过去蹭一个热闹也不错。 当然,宋楠充分证明了她的天赋,在这个领域学的还不错,实践有人带,工作不用愁,毕业了要是她愿意就可以入职某top影视剧本公司,而且还被画饼说可以居家办公,这种生活很贴合宋楠对自己的人生规划。 但是宋楠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 她的理想不止是当个小说家或者剧作家,大二寒假那年,她接触了原创漫画影视化,被带着学习剧本改编,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高中被搁浅的漫画梦,于是在学习之余重拾爱好,因为身体不好外加神经衰弱更甚,医生让她静养,她也就退出了项目组,开始规律去医院治病然后静养在家。 那段时间,连和人交流都很困难,时间是大把大把空出来了,以至于一天下来,她不知道要干什么,茫然又焦灼,晚上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但又在惊厥中醒来,在余悸中呆坐到天亮。 自己从小就体弱多病,那段时间父母由于工作原因都在外忙碌,宋楠怕他们担心,也就隐瞒了查出来的睡眠惊恐障碍和失语症。 她本来就不善言辞,一番伪装下倒还真没人看出她的不正常,药吃了一段时间,症状缓解了很多,但是宋楠还是不喜欢开口说话,情绪抑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每天想法悲观,但是去做检查又没查出抑郁症。 说明她还是有救的。宋楠那天捏着单子回家时,遇见了‘那个人’。 或者说,‘那个人’是突然出现的,站到她身后,就那样注视着她,莫名觉得那人被悲伤侵染,情绪复杂又难解。 他就那样跟着她,不近不远,按理说宋楠应该报警或者甩掉他,但是宋楠却并没感到害怕,也没在那人身上察觉到恶意,而且,她在这莫名其妙的心悸中尝出了点心安的味道。 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那个人’面容模糊,像蒙了层雾,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像被抛弃的小狗,而且只注视着她,宋楠顿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走向他。 像神经病一样开口问道,“要跟我回家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 宋楠稀里糊涂地带着那个人回了她的公寓,那天,她想,自己真是病入膏肓了,居然幻想出了个人陪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某天会离开吗?” “你会陪我多久呢?” “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宋楠只是喃喃地说,似乎更倾向于自言自语,并没有要那个人回答的意思。 那个人也没开口接话,只是站在宋楠身后,面容模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没多大影响,毕竟爱幻想是人的天性,那个人的出现对于宋楠来说也不过是脑子里幻想的人出现在了现实而已。 她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是虚幻的,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但是,也是独属于她的。 追根溯源,可能是她念念不忘的人的残影,也或许是当初存在过的妄念残响,叮叮当当,让宋楠死水一般的人生多了些其他色彩,她没给那个人取名,感觉什么名字都不合适。 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楠贴着那个人的手心,安然入睡,她想,明天或许是个晴天,她或许可以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没准就不会无聊到觉得生活空洞,觉得生命无感了。 她在他手心闭上眼,心想,今晚或许不会失眠了。 第17章 夜雪深时 “我去上课了、”宋楠出门前,熟络地拎起包,他跟到她身边,宋楠鼓起了脸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早八好难熬。” ‘要我送你吗?’ 宋楠愣了下,想摇头,盯着他高挑的身形想开口说什么,但话还是噎在了喉咙,但最后只是吐了下舌头,“最近你忙吗?” “好几次回来都觉得会找不到你。” 他抱住了宋楠,宋楠被这突如其来的黏糊弄得满脸通红,她觉得自己一定很奇怪,但是…… 好吧,她确实是最奇怪的人了。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宋楠眼神一动,心尖颤了下,觉得被他的低音酥到了,骨头都软绵绵的,不想动弹了,“算了吧。” 宋楠观察发现,她想象出来的人或许也没意识到他其实是不存在的。宋楠也不好戳破这虚幻的梦,毕竟,宋楠已经和那个人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发现那个人或许真的有他的意识和一套行为准则,也有自己的生活。 和个正常人别无二恙。要不是宋楠看不清他的脸,她都快以为他确实存在了,而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产物。 于是,她带着私心,并没有戳破这场关于他不存在的谎言,于是拒绝了手机联系,她觉得要是自己某天跟他坦白这一切,那他会怎么想呢?他会开始怀疑他的世界吗?会怀疑和她的每一次拥抱的真实吗? 还是会告诉宋楠不是这样的,那这样的话,不存在的其实是她吗?没准他知道,也没准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真实的。好有意思,宋楠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她真厉害。原来她能创造一个世界,有完整的逻辑,有天晴雨落,有车水马龙,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向前。 就算她不存在了也会流淌,在时间的尽头,只是她不再流逝罢了。 宋楠关上了门,小心地反锁上门,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站了几秒才走下楼梯。 七点半的天空还有些暗淡,小区外的早餐铺热气腾腾,她习惯性地给自己买了杯豆浆,再加了个椰蓉包,一边走,一边小口咬。 她踩着晨雾留下水痕的人行道,雾气在远处盘旋,她知道等初晓的日光降临时,这一切都会散去,这不真切的,虚幻的一切迷雾都会散去,露出那完整的人间。 拎着公文包的白领匆匆擦身而过,十字路口上有扯着孩子的父母也有精擦细摸的女士,宋楠是其中庸碌的行人中的一员,她站在角落,悄悄观察这流动的人间百态,她觉得下一次的清晨也是如此。 她想起了那个人灰色调的毛呢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长裤笔挺,有种年长者的熨帖感,宋楠呆在那个人身边总会觉得很安心。 一分钟的红灯终于跳过,绿色的人行标志亮起。宋楠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的尾巴边上,把头顶的贝雷帽扶了扶,尽力缓解渐渐涌起的不适,她手耷拉在大衣一侧,拎着早餐的袋子被她顺带扔进了路过的垃圾桶,她把手插进兜里,捏住兜里的药,不断深呼吸缓解焦虑。 她不敢看身侧停止的车流,一个劲盯着前面人的脚跟和脚下白色的斑马线,直到走过那个十字路口才抬起头,茫然回头,看着飞驰流淌的车流莫名有些余悸。 二氧化碳从胸腔挤出,宋楠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了,收起翻腾的杂乱心绪,朝着学校正门赶去。 早课是英语。 很枯燥,但是学校硬性规定要四级过了才能毕业,六级过了才能在其他条件符合的情况下保研,也就不得不多花点心思在这上面。 宋楠坐在倒数第三排,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最右边角落,和长桌最左边的同桌间隔了三个位置。 她在桌下握紧手机棱角,但没有熟悉的隔感,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换了新的手机壳,是那个人选的,包着软边,宋楠有些焦虑,开课了,讲师看上去也没多精神,恹恹念着语法结构,宋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人,宋楠最开始得病的时候根本不能忍受在四角房间和一群人呆着,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宋楠打起精神忽略心头那一阵一阵的沉抑,她右手捏着笔,盯着书本不自觉发起了呆没回过神来时,这节课已经下课了。 宋楠呆愣了一下,侧头看,发现同桌离开了,前桌只剩下摊开的书本还留在桌面。 宋楠咬了下唇,不自觉陷入焦灼,不过好在下节课她前桌回来了,挡住了她的身影,但是隔了三个位置的同桌似乎逃课了。 好在大学老师不怎么点名,宋楠不吭不响地熬了三节课终于迎来了解脱,但她脑子空空的,一时间又有些懊悔,她想自己这算什么,明明想好了好好生活,好好学习,为什么就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倾听外界声音呢? 宋楠察觉到自己状态很差,相比和那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刻,现在简直糟糕透了。 宋楠在原位坐了很久,等到教室都空了,等到来占下节课位的人也离开了,宋楠才起身准备离开。 教室外的走廊空空荡荡,旁边的大教室清脆的讲课声在长廊旋转、跌落,宋楠觉得有些羞愧,捏紧了装着书的帆布包的一角,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栋教学楼。 课余时间的校园其实人不是很多,宋楠小心翼翼地绕开一簇一簇的人,离开了学校。 某一瞬间,她觉得她拥有的这世界是空花泡影也不错,那个人是真实的,她是假的,假的存在终究会消散云烟,再也没有思考的潜能,再也没有围绕盘旋的痛苦,再也没有抓耳捞腮的焦灼,再也没有不知所起的空寂感。 这多好啊。这多好啊。 宋楠憧憬想。 但是宋楠没想多久,她又陷入了喧扰的陷阱,大气也不敢出,神经紧绷,小心翼翼,她若临大敌地走过红绿灯,踏入对面人行道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想飞奔起来,身后呼啸的刹车声扎入宋楠的耳蜗,她猛然呆立,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喇叭声和叫骂声,司机和路人相互咒骂,一时间她身后乱成了一锅粥。 那一瞬间,她想不顾周围人的视线,不顾起伏的烟尘,不顾自己维持的那矜持的扮演色,就这么不过不顾地飞奔回自己那空冷的、无光的出租屋,然后一下午都不拉开那厚重的窗帘,躲在屋子一角,或者睡一下午,睡到没有精神,睡到分不清处境,睡到模糊时间再爬起来混着温水吃掉药,然后坐在钢琴凳上,等夜色缓沉,等他出现。 “你不是是我创造出来的吗。”宋楠裹着毛毯,趴在钢琴上神色倦怠,眼眶有些红,像个小孩子一般不理解地吐槽道,“为什么我不能控制你什么时候出现呢?” 宋楠撑着手肘,用食指模拟魔法棒转圈圈,但她实现没落到他身上,只是盯着自己在半空中画出的魔法圈抿唇不语。 ‘今天有些忙。’他神色一凝,走过去抱起宋楠,‘今天状态不好吗?’ “有些烦。”宋楠嘟囔道,头靠在那个人肩头,“现在我不是很想见你了。” “你消失吧。” 她施法了,魔法该失效了。 他沉默了。 半晌后才开口酸涩道,‘对不起。’ 宋楠不想听了。但是好在失眠了一下午后,那延迟的药效终于开始发作,她沉沉地被潮水拖入无光无梦的深海海底,听不见任何残响。 江祁握着她的手,把额头贴在她指尖,心脏钝痛。他想,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没及时出现,错过了她三年零六个月,出现后又发现她失去了和他们有关的一切。 他总是在错过。 第18章 夜雪深时 昨晚噩梦缠身,大火缭绕,神话巨人奔腾肆虐,仰天长啸,她被火烤被刀追被送上祭坛,成为被惩罚祭奠的巫女。 不安、冷汗、心颤余悸,也可能是潜意识的依恋情绪作祟,这次她一醒来就看见了江祁,他坐在宋楠卧室的沙发上,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营造出未曾离开的迹象。 宋楠眼眶酸涩,心想自己还真是脆弱,逃避无法缓解自己的厌世倾向,居然将情绪大头压在了妄想身上,更可笑的是,明知这不正常,明知这是场幻梦依旧那么郑重,依旧那么敏感,一点点反常都能让自己情绪失控。 她太可笑了,居然把生活的希望和延续的可能压在妄想出来的人身上,但是这一切又太符合她的作风了。 宋楠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后沾湿了枕巾。 春分水涨,午间阳光明媚,同日,她发现自己失语症复发,但也或许是她不想开口了,她对外界已经没有开口的**了。 她也不再拥有好眠了,梦魇缠身,终日不断,一闭眼,一场浅眠都能让她窒息着惊醒,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深渊吞噬,长眠于无光地,永不得安息。 她开始害怕睡觉了,那个人开始整日陪在她身边,她的妄想症终于延续上了曾渴望过的、那可悲、可笑、可怜的回响,她在虚幻的独一无二中孤独地活着。 她的记忆变得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麻木,周而复始的发呆和活着,继续活着,延续那脆弱、珍贵却又不知意义的生活。 “你在干什么呢?” 声音从门外响起,颤动中着些绷起的紧张,宋楠右手握着剪刀,左手抓着几缕头发,闻言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能察觉到那个人的紧张却又不理解为什么,她懵懂地望着自己手上湿漉漉的长发和那把不锋利的美工刀,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陷入窘迫状态。 但那个人并没有生气,他走近低头不语,装作木头人的宋楠,看着她抿唇紧张的样子,语气柔缓了几分,“是要洗头吗?” 宋楠还是不说话,把头偏向镜子一边瞅着他,像只警觉的兔子,仿若下一秒就要蹲下来尖叫。 “这不对。”江祁轻柔地拿过宋楠手心的剪刀,宋楠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盯着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边视线一错不错。 “是想洗头吗?”江祁循循善诱,这些时间的折磨下,他已经能从宋楠反常的行为中猜出几分行为逻辑,但他不会明说。 医生说,宋楠现在就像个任性、固执的孩子,自有一套逻辑和世界观,她不是不能说话,只是没有说话的**。他问,要怎么办呢。医生只是叹了口气,开口说,如果他能让她有开口的**就要顺着她的想法去想,没准她某天会开口。 江祁那段时间也看了很多有关应激障碍的资料,甚至去拜访了很多专家,宋楠不愿意出门,整天浑浑噩噩,只喜欢睡觉,抱着被子不言不语盯着墙壁上的壁画,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他在研究院请了灵活的假期,确保宋楠醒着的时候能陪在她身边,虽然她总是对他视而不见,一个人机械地行止,像被操控的人偶,没有自己的思想。 什么时候能正式见一面呢,好好说句好久不见。 江祁心头酸涩,试探地开口道,“是因为不想低头吗?” 宋楠指尖微颤了下,眼眸动了动,像咔嚓咔嚓破裂的冰面一般,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水润润的眼眸抬了起来,江祁注意到了宋楠不再躲在屏障后了,他压抑下复杂的悲伤,耐心道,“还是想换个发型?” “会打湿。”宋楠侧着头,麻木僵持间裹着些茫然,江祁听见她钝钝道,“不想低头了。” 江祁了然,顺着她的话补充道,“所以想剪掉了再洗吗?” 宋楠捏着头发的手指僵了僵,半晌后点了点头,她又盯着江祁手上的剪刀,似乎在思考怎么拿回来。 江祁把剪刀放到洗手台最高的架子上,宋楠警觉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或者在掂量自己能不能拿到-------在踮起脚尖的情况下。 但宋楠想着想着就又陷入了谵妄状态,意识混乱,莫名觉得烦躁,一些东西不断撞击她封起的意识墙,震颤着她的魂魄,让她不安焦躁。 她又不开口了,像人偶般不再动弹,蹲在角落,江祁叹了口气,心如刀割,眸光晦涩,他半跪着帮宋楠把头发打理了。 其实宋楠还是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的,只是看她愿不愿意。她有时候其实状态不错,可以一个人完成洗澡洗头,也能自己吃饭然后望着天空发呆,但这就像是发条一样,总要那么几天的发泄来拧上,才能维持一段周期性的循环。 和她相处最需要耐心了,她的父母或许都做不到这一步,但好在现在的江祁很有耐心,能给宋楠全部的情绪依赖,只要她需要,但就算是把他放置在一旁冷落他,他也不会离开,因为他知道,她只有他了。 这一切对于江祁来说,依旧像一场不知何时醒来的梦,他期盼着这场梦早日结束,期盼着她再度被灌入鲜活的色调,不再带在自己精神里暗无天日的小房子。 他也没感觉到多少绝望,他苦涩的想,好在他的自私被填满了,毕竟宋楠牢牢地在他掌心,不会再离开了。 日子周而复始,缓缓流淌,她在每一个黑夜被吞噬、侵蚀,梦里也不得解脱毒蛇撕咬后死去,但又在每一个清晨看见他时重获新生,而江祁也习惯了这颠倒的生活节奏,他向来很容易让自己适应各类节奏,半夜处理研究所的事情后,他总是会去她的房间给她捏好被角,盯着她的睡颜发一会儿呆,心里祈愿着,没准他的睡美人明天就清醒了呢? 某天,宋楠站在小阳台后,盯着窗外倾泻而落的光带抬起手,光落在她指尖,每一粒星点都像蛰刺一般拂过她肌肤,令她睫翼微颤,她眼眸中凝滞的黯淡被驱散了几分,隐露出曾经的生动。 那天,她站了很久,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在高低起落的悬日里被裹进名为寂静的琥珀,时间在流淌,再回过神来时,她满身辉月,窗帘摇曳,不知谁关上了半扇窗门,又请了一溪冷白流淌过她的影子。 她身后,他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她意识终于不再这么模糊、斑裂、仿若在无光出黯淡消沉,只凭着本能满足基本存活的要求,很多时候都要强迫自己去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命体征,然后进食药物,她彻底成了蜗牛,踏不出自己的屋子。 就连她都有些诧异自己还活着,没有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等某年某月某日被人发现匆匆送去解剖火化,诧异之余,侧头发现那个人坐在她床边,握着她指尖,面容模糊,宋楠闭上眼,把脸颊贴近他掌心,意识沉顿消沉,但她和以往的死水一潭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握住了什么。 那晚,一夜无梦。 宋楠似乎真的渐渐好了起来,在那天之后。 此前,就连他都要以为宋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清醒了,医生说这是应激障碍加剧了。江祁很后悔没有无时无刻跟着宋楠,也很后悔没有早些帮她弄休学手续。 他单纯的以为她会好起来,医生也说宋楠会慢慢自愈,不要剥夺她接触外界的机会,要鼓励她一个人迈出去,江祁谨遵医嘱,但是没想到差点又失去了她。 这段时间,他开始寸步不理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麻木如人偶般机械循环单调的生活,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丢了三魂六魄,眼中冰水一潭,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也注意不到任何人,包括她意识里以为的被创造出来的他。 他没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有时心如刀绞,有时又深觉自己过于没用。 他想,要是他再早些赶过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要是他一直陪着他,是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苦难会淡化一些。 但是他总是迟到。 于是,次次迟到,看着她垂落凋零。 她终于开口了。 时隔三个月,她坐在床上,盯着窗台外的半角天空,蝉鸣阵阵,半晌后,她喃喃道,“夏天了啊。” 江祁屏住呼吸,指尖陷进手心,他眼睛湿润了几分,对着那醒来后头发凌乱的少女点头道,“是的。” 宋楠将移动视线,落到他模糊的面容上,顿了顿,不解道,“你留下来了?” 江祁莫名鼻翼泛酸,“是的,我一直都在。” 宋楠点点头,抿着唇,江祁觉得这一幕生动、漂亮极了,哪怕她已经已经消瘦了三分,面容苍白,看上起脆弱又娇贵,没有灿烂的颜色,但江祁依旧觉得这一幕美的惊心动魄。 宋楠侧头,看着捧着脸声泪泣下的他面露不解,她静坐在床上,愣了好半晌抬起了手,摸了摸他潮湿的脸颊,指尖一顿,顺着感觉抹过他眼尾,轻柔道,“别哭了。” 我回来了。 这一次清醒会持续多久呢?她醒来了,就如同哪些暗沉、颓败的过往都是一场迷梦,那她现在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吗?她早已把人生的一部分编织成噩梦融入自己的每一场夜晚,涂抹上白色的涂料,让她的窗格、墙壁、天空、世界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她在这安全屋中漫无目的地徘徊,假使有一天,那涂料又斑驳皲裂了怎么办呢? 那下一次她会花多久去重新修补她的世界呢。 江祁不敢想象,他把额头抵在她削瘦的肩头,搂着她的腰身沉默了很久,她不再空茫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在叹息中,一动不动,接受了这场迟来的拥抱。 宋楠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人会为她难过呢,以如此寂静的、悲哀的情绪渲染她,让她在不真切中彻底抽离另一些不真实,回到有他的世界。 窗外光尘起伏,星星点点,织成了最薄的莎笼罩在他们身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褶皱都会慢慢被抚平,那些失去的、坏的、不幸的、悲剧的终有一日会远去,这无疑是幸运的,残缺的幸运却又是最圆满的幸福了。 宋楠很真切的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哪怕真的从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抽身出来了,她也依旧很难感觉到实感,那种活着的实感。 她能感觉到开心、难过了,但这些情绪都像裹着一层纱,她知道自己在慢慢复苏喜怒哀乐的能力,却又像上帝般高高俯视着这具身体慢慢生动但是也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好想还没有完全找回自己,她好像还是残缺的。 但那个人亲昵又悲伤地唤她楠楠,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没完全醒来而已,但总有一天她会彻底苏醒的,能再度听到生命的嗡鸣,能在生命的奏乐中走向更好的未来。 她从混沌状态慢慢解冻,但却不适应自己再度鲜活起来的生命,心脏中血液奔腾,她将左手放在胸膛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沉重的、郑重的。 有时醒来她会不理解自己的存在,在床上发好久的呆,等着自己意识全部苏醒,虽然她依旧时不时在迟钝中弄伤自己,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行进。 第19章 夜雪深时 “他走的时候脸一定很臭。”宋楠总结道,“我刚刚都愁死了。” 宋楠缓缓补充道,“不过,你来的还是蛮巧的。” “都明明说好了要远离你,结果还是这么每次出息。” “嗯。”江祁垂下沉寂的视线,话依旧很少。 宋楠往前走了几步,脚步轻快了几分,但是因为穿的很臃肿看上去有些笨拙,像只歪歪扭扭的企鹅,她一半的背景色都是纯白,雪在她脚下像云层,走过的地方留下清浅不一的脚印,不知何时会再度被掩埋。 江祁握着那把伞,指尖不自觉用力,他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打转,任凭沉默淹没这场停歇不久的积雪。 “你人机感好强啊。”宋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但是,这样也不错,”宋楠自言自语道,“ai感强也是种天赋。” “我也好想变成一串数据。” “这样思考就是机械反应,应该就不会陷入谵妄了,嗯,好羡慕,绝对的稳定情绪,”宋楠回过头来打了个响指,眉眼弯弯,“不过,也想做风,无拘无束的风。” “你呢?” 江祁看着露出笑意的宋楠,心下一颤,他想了想开口道,“π。” “嗯?”宋楠有些诧异。 “无限不循环。”江祁语气淡然,帮宋楠把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她头上,“别东想西想。” “啊啊啊、”宋楠被埋汰了一番,赌气道,“我可是病号、” “你就不能温柔点?” “就是因为是病号才应该特殊待遇。”江祁冷酷道,“还有,这个路口是右转。” "……" 宋楠把自己的帽子理了理,瞅着旁边看热闹的小女生沉默了一瞬。心说自己还真是天生演技派,一个人两出戏的那种。 宋楠心里尴尬了会儿,在把手揣兜兜前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低声对着身侧那个人警告道,“别跟我说话了。” “显得我俩神经兮兮。” “……” 但宋楠显然是上一秒说完下一秒就忘的状态,没过三分钟她又继续啰嗦道,“我觉得江祁好奇怪。” “……” “是吗?”江祁面无表情地接道,宋楠好不容易有了听众,哪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存在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分享对象,而且此对象还不会有泄密的风险,“不过,感觉哪哪都怪怪的。” “是吗?”江祁适时表示诧异,虽然听上去没多少温度和诚意,但是因为环境本来就很冷,而且宋楠本身也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眼中江祁就是她精神方面的不正常产物,所以也没怎么注意到。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啊,”宋楠睫翼微颤,眼眶还有些红,眸子水润润的,看上去有点娇嗔的乖巧感。 “……” “不过、”宋楠的话在舌头上打了几转才组织好有逻辑的语言,“说实话真的好奇怪,你想想,为什么我一下火车就能撞见他呢?” “还有……”宋楠一边努力施力把脚从雪里拽出来,一边努力埋大步子,“我怎么会忘记带身份证呢?” “检票是要身份证的啊、”宋楠意识到什么,顿了下,“它怎么可能会没被我带上。” “啊呀、”宋楠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我检票时候肯定是拿了身份证的、” “是丢了吗?” “我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想起来?” 江祁嘴角不自觉带上些笑,他冷着嗓子开口道,“你就是喜欢乱放东西,回去再翻翻兜。” 宋楠一下子泄了气,“都怪江祁,要不是他出现一下子把我搞应激了,我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没带身份证、” 宋楠忍不住掐了把自己脸,好没气道,“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需要回火车站找一下。” “挂失补办也蛮麻烦的。” 江祁看着自言自语的宋楠没说什么,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拿走了她的身份证,然后顺势引导她以为自己忘带了。 宋楠太好哄了,也太容易催眠了。 “或许是放在了衣兜里,你那时候不是只翻了包包吗?” 宋楠心里带起些微妙的不对劲,但是下一秒又自己帮那个人逻辑自洽了,她想,他是她创造出来的,记忆共享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且她已经记不清那些细节了,那他记得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楠咬了下唇,在心底又恹恹给那个人下了个定义,不止是自己的妄念回想还是自己的记忆储存器。 那这样……宋楠眸光滞了下,她突然想,要是他彻底消失不见的话,自己是会彻底毁灭还是新生呢? 宋楠的想法遁入死胡同,她掐了下自己掌心,把慢下来的脚步冻在原地,她垂着眸子盯着旁边白雪堆成的小白兔,神色怅然,她想,这太难去张望了。 不过,宋楠下一秒就想通了,自己新生他会离开,自己毁灭他也会毁灭,他只是她的一段妄念罢了,一场午夜十二点被实现的梦,迟早会散场的。 而她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序章,也都是句号。 那这样好吗?宋楠头钻心的痛起来,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再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宋楠木然地站在原地,痛苦的想,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在自己身侧,她…… 对、宋楠焦急地四处张望,她还没有变成正常人,她也还没有毁灭,哪怕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的记忆节点也没关系,她、她还拥有现在。 还拥有那或许会稍微明亮一些的未来。 而现在是漫漫长夜的中途,她还在征程途中,他一定不能离开她!她不允许! 自私是被爱的副产物,宋楠心里一直养育着一个小怪物,等着某天蛰伏的耐心消失就张开血盆大口吞掉她和有关他的一切,从此再也不分离。 但在此之前,宋楠还想一直拥有。她掌心钝痛,目光焦灼,隐隐有了燥郁的前兆,但是只是浮在一层名为理智的冰下,就像那隔着雾的冬阳,穿不过清晨的厚霭。 好在那个人及时出现了,拿着那把眼熟的伞,站在藤木编制的长廊前,似乎在端视着她。 宋楠心钝痛了下,她才发现那把伞过于熟悉了,她木楞住了,莫名又一阵自嘲。 她想,原来那个人的深层投射执念参照物果然是她曾经避而不谈的江祁啊。 要是他还在她身后,她或许会继续念叨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包括------ “我好像不止得罪了江祁耶、” “简煦好像也和我有些不痛快。” 但此刻却又感觉有些多余了。宋楠突然不想理会那个人了,她自顾自地想,这一切太过丢脸了。要是那个人知道他是谁的替代物,身上那层和他如出一辙的冷雾会不会消散几分呢? 这样也好,她冷酷又无助地想,让她见一面那从未见过的面具后的面容是否也和他一模一样。让她来比对自己的执念贪妄是否依旧如此上不了台面。 但她下一秒又后知后觉。 她难道不是早就把那个人用来替换记忆中的他了吗? 那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呢?那那个人究竟是执念还是贪妄呢?那自己是不是从始至终都默认走不出这个怪圈呢? 旋涡抽走所有氧气,宋楠在压抑的窒息中触碰到了自己掩藏起来的最真实最脆弱最难看的真相。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和自己和解,这丑陋的事实一次次挣扎出冰海又一次次被她残忍地按入海水中,而另一个她站在月亮下,麻木冷酷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20章 夜雪深时 宋楠是暑假开始前一个星期准备成为一名创作家的。 这个念头是在翻出自己高中随手画的稿子一时兴起的,那段时间她状态不错,情绪稳定虽然忘了很多东西,但是精神状态确实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 虽说还是带着淡淡的死感,俗称活人微死,而且对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但是这对于宋楠来说已经是飞一般的进步了,她不贪心,很满足了。 但是,她还是找了下原因,发现自己可能是过于无聊了。 学校已经放假了,期末考临时抱了佛脚也去参加了,感觉还是能过的,她睡了一下午,醒来后在去跟项目组和寻找新爱好之间犹豫了几秒,然后无聊地开始刷视频,发现了热门的吐槽视频,是关于ai对创作行业的冲击。 其实前几年都有ai生成图片的技术了,但是最开始由于生成的图片质量算不上很好所以就没怎么注意,俗话说,科技进步的速度远远比人类快,于是这两年就兴起了ai绘画。 大数据投喂ai制造产出,发展的如火如荼,甚至连很多漫画公司都有意愿接入ai用于辅助创作,但说是辅助试水未来ai漫画发展更多,再加上平台的ai漫画抄袭事件的爆出也就激起了大半个原创圈的反感,甚至是厌恶。 一时间抵制络绎不绝,宋楠是那段时间想起自己以前还画过漫画这件事,她回了趟家,翻找出了自己的素材本,意外发现自己还画的不错,于是拾起记忆,学了几天数位板创作,勉强搞懂了如何用,但是后面练习了各类素材就没什么耐心了,干脆直接动手实践了。 她是野路子,没什么系统,但是肯下苦功夫,最开始凭着基础数据理论画分镜和上色,第一章的效果还不错,至少故事是流畅的,只是画法看上去没什么特点,很平淡甚至很多地方都没怎么处理好,但是她想创作一本属于自己的故事,一场完整的故事,她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质量怎么样。 当然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很遗憾,人不是一座孤岛,更何况是创作者,对于创作者而言,反馈和数据一定会一定程度上正向和负向的影响作者,这太正常不过了。 宋楠也没从这种生态圈中把自己高贵地剥离出来。她意识到不对劲后,安慰了自己是题材原因,但是又懒得重画,那个人安慰自己她高兴就好。 她想,是啊,她高兴就好,又没签约,索性加完新钩子改了些人设后就继续莽了。 但她确实运气好,而且也‘聪明’,加上后期彻底放飞自我,故事神转折,立意核心也就是三观表达又很模糊,以至于黑红出圈,有人夸她有天赋,感染力强,故事新颖,读出了双向救赎的意味,也有人骂她三观不正,女主最后一无所有,故事虐女,妥妥南拳主义。 可能就是在后期男主偏执化后带女主远走高飞后,女主过于容易的接受了和男主在一起的事实。 没有为爱发疯也没有男主道歉,说男主是精神控制才让女主和他在一起,这个点应该批判。 但说实话宋楠是没想这么多的,因为她确实是凭着感觉走完后面的故事的,而她的习惯就是一动笔,这故事就不属于她了,属于他们自己,而她停笔后也只是过客了。 或许她故事的内核有错误的点,但是不可否认,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到可以把那个笔名留在那年夏天。 完结时的那个月,评论区吵的很凶,不知道是不是圈子的发展普遍饭圈化原因,那段时间本就没怎么消停的评论区更是火上浇油。 饭圈化或者搁很多人眼里是坏处,但是搁创作者身上还是好处居多,比如原本一边倒的被骂趋势硬是靠着喜欢她作品的人杀出一片天,宋楠漫画有一段时间其实被黑的很惨,倒不是从她故事内核开始黑的,因为那时候她的故事发展还在埋暗线,读者只能读出一丢丢不对劲的,但是也没细想那种,那段时间她被黑的原因是有人说她买数据,买营销,在抵制期宣发自己,到处说她人品不对。 但是说句实话,数据宋楠是没买过的,她甚至连推漫都没给自己约过,至于营销,她每天忙着画分镜上色润色赶剧情,哪来这么多时间去干这干哪儿,她也没吃上抵制期的连载红利,但是宋楠作为新人且未签约,前期故事平淡甚至在扁平的及格线以下,中期直接神转折搞到了一大波人气硬是惹了很多红眼病。 宋楠看着掐架问候她全家的读者,气不打一处出,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精神状态硬是被她们搞红温了,但那个人询问她是否停下这个爱好,换条赛道的时候,宋楠反倒硬气起来了。 黑红也是红,况且这些抹黑还莫名其妙,她很荣幸地成为了ai风波后第二波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作者之一。 可能本身她精神状态就不对,前期的扁平化叙事被转折的一滴油炸开后,平淡日常的画布被撕裂,她顺势偏转了些画风,带上了暗色调的朦胧味,开始了以病态偏执为底色的拉扯。 她开始彻底放飞自我,靠着被捕捉到的跳脱灵感赋予她作品灵魂,让他们带着她继续下去。 以至于完结不是一方妥协,而是一方彻底败仗,导致结尾虽然带着让人沉默的震撼却依旧骂声一片。 为首的就攻击她一定有病,精神方面的疾病,她们去侧写她性格,说她一定是偏执的娇妻主义,要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女主战败成为男主的战利品,还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她折翅的未来。 但其实确实这样的,她那些转瞬即逝的灵感都来自她自己,哪怕她万般不想承认,哪怕她闭上眼睛抛却所有思考,哪怕她总是在遗忘和屏蔽世界中前行,也无法改变这处处潜藏却明目张胆的秘密。 也有关她那荒芜掉的青春和走不出的岁月的停滞人生的所有独白。 她也想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其实最开始其实她只是想画平淡的小甜饼,从校服到婚纱的吵吵闹闹,但是回头一看,却发现折了路还越走越远,这不是她的错,只是故事告诉她,她应该这样发展。 她只是顺其自然按照故事告诉她的未来一步步扯掉掩饰的幕布,她只是按照感觉和那转瞬即逝的灵感把他们带到这世间,这不是她的错,但她应该被骂。 他们应该骂醒她装睡的浑噩人生,告诉她,她就是最屑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矫情过往,在一次次清醒的看破中凌迟自己又封印自己,疯子一般分裂出两个自己。 一个在水中捞月,战战兢兢、不切实际直至被浪潮淹没头顶彻底溺死在那方水月只上。 一个在隔岸观戏,冷酷漠然、自虐般将视线定格在那□□的主人公身上刻入骨髓。 但这不妨碍她喜欢自己的故事,毕竟她在极致的自恋下掩藏这极致的自卑,她知道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她在剖析自我中哑火,面无表情地开始给自己洗白。 她打算在公告自白,表示她一直是想创作一本黑馅的小言漫画,很抱歉给大家带去这种不好的观感,战火愈演愈烈,这是她的不对,她应该选择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故事发展,听从大家的建议,她承认这本文三观方面有瑕疵,女主应该反抗到底而不是平静地接受成为男主笼中雀,他们应该两败俱伤以be来结局,相爱相杀死到一处才能让所有人满意,毕竟他们三观不正,偏执又变态…… 但是宋楠写着写着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她删掉了自己奇葩的公告草稿,心想她的小情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一分钱都没挣到还要卑躬屈膝讨好红眼病这不是她妥妥有病吗,创作者不能背刺支持她的读者而去舔那些本就断章取义、张嘴乱说的键盘侠。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热爱自己的作品。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坚持自己的初心。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恪守自己的底线。 因为,她是一名创作者,而不是谄媚讨好观众的喜好,她是为自己而走上创作这条路的,又不是为了要被人追着喊太太。 她只是讲述了自己想讲述的故事,一没犯法二没被锁,只是结局不满足大众审美罢了,但是她想传递的又不在最后一章。 读的懂的人会哽咽盈眶,读不懂的人只会四处乱吠。 于是,公告那栏,宋楠宣布,感谢遇见,折夏彻底封笔。 一时间战火烧出了圈子,有人说苍天有眼,像‘折夏’这种创作者连三观都没有还跑出来画漫画这不是纯恶心人吗,但有人也为她冲锋陷阵,说这就是创作之悲,本来就是圈地自萌,低龄化读者搞得这个圈子乌烟瘴气,有人为她默哀,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沉默地翻了一遍又一遍她的作品给她私信让她留下。 宋楠删掉了和折夏有关的创作平台,也删掉了社交软件不去看这场血雨腥风的后续了。 她要以完结为契机抛弃那些种种的执念,她应该再度为自己而活了,以鲜活的、热烈的方式活下去。 她要封笔,她要好好治病,她要让自己从那个人的怪圈中走出来,她要戒断情感依恋症。 她告诉看不清面容的那个人,她要开始讨厌他和远离他了,虽然依旧不争气地在感性和崩溃时用做借口,以掩盖其他蠢蠢欲动的东西。 那个人沉默不语,只是鼓励地揉了下她的头,以清风吻过她脸颊的力度。 同年七月,她把漫画的出版权代理给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着手准备出版事宜。 第21章 夜雪深时 其实这么多年,宋楠依旧是孩子心性,没有一点长进,江祁想,她清醒地要远离那个人,但也自私地用作借口来维持唯一被爱的假象,她就是这样摇摆不定的人,风一吹就想法多变,但都是围绕着自己既自私又自利的,她要远离他厌恶他却又不许他不在乎她。 这就是他的底牌。 他赌宋楠有朝一日想起一切后依旧会选择她,因为她注定离不开他。 过去、现在他都依旧坚信这一点,但却又在最正式、最隆重的重逢中手足无措,心绪翻腾。 他陪着宋楠走出阴霾,却又躲在幻象的假面下以上帝视角去观察那背井离乡的孩童,去触碰那四年未曾逢面的少女。 他矛盾又复杂,卑劣又无私。 他想,那就瞒一辈子吧,编织一辈子的谎言去圈住那惶恐的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他有这个耐心。 手机铃声响起,他怔了下接通,给母亲撒了个谎,说宋楠的状态还好。 他没告诉自己母亲宋楠的病,没告诉任何人她被困在了时间里,困在了名为死亡的节点里,他没告诉任何人她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世界里灿烂盛大,世界之外破碎刺目。 而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找出她世界的bug,成为了她世界的常驻民,他知道她那逻辑自洽的世界永不崩盘,因为她躲在里面安放她哭泣的过往,江祁擦掉了她写好了墓志铭,精挑细选合适的关卡让她渐渐有了生气,渐渐在他监管着的世界里露出笑容。 他想,这样子一辈子也不是不行,他可以和她纠缠一辈子,以这怪诞又绝望的方式。 宋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公寓门口的,等回过神来时,手指已经捏着钥匙旋转了半圈,定下心神,再转了一圈,左手往前一推,把门打开了。 扫视过空荡荡的客厅宋楠视线停留在江祁卧室门口,敞开的,安静的,宋楠才松了口气,她想,至少此刻不需要她面对他。 宋楠匆匆回到卧室,开始翻找自己的行李箱,果不其然,在那天那件羽绒服的兜里,宋楠捏着熟悉的身份证陷入沉思,她想,自己当初真的没想起来吗? 虽然人在慌乱的时候确实会手足无措,甚至东西近在咫尺也找不到,但是……这太奇怪了。宋楠总觉得哪里古怪的很,但是始终抓不住那个苗头。 她蹲在行李箱旁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起身,走到小阳台前,注视着外面被惊醒呵护的小花园眸光涣散,末了,她掐了把自己的脸,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告诫自己不要让那个人再出现了,别这么没骨气。 她是属于未来的人,怎么能对妄念回响念念不忘呢,怎么能依旧在江祁面前战战兢兢呢,她应该彻底放下,彻底远离这一切,去往她的未来。 她绝对不要被过去羁绊住了,她绝对不要被所谓的愧赧情绪绑架,她绝对不要再像曾经那样不管不顾、轰轰烈烈。 她再也不想触碰那些枯萎的过往了,过去可以**可以两败俱伤可以白骨累累,但现在的她不行了,她要热烈的活下去,即使她也不知道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她从混沌海中猛然惊醒,从此再也无梦。 把江祁从脑子里赶出去,宋楠把窗帘拉上,隔绝了那半圆春色和一方雪天,暖气把屋子蒸熨得温煦,她觉得有些热,把羽绒服剥下,她里面穿着一身红黑欧式的羊毛半身裙,身形窈窕清隽,她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索性打算看看书,带上了那副防蓝光的平面镜,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她这次来其实只带了自己的漫画,还已经拿给简煦了,虽然最后不欢而散,她想了想,打算看看其他作者的新作,虽然已经宣布封笔,但是还是有些好奇现在的圈子热点走势。 不过刚点开乌托邦的app她就后悔了,心想都决定放弃了还干嘛去触这个霉头。她本来心情就算不上很好,干脆退出页面删掉了浏览页面,准确去wb瞅瞅新书的预售情况。 她已经退圈半年有余了,虽然有时候提起她漫画的结局依旧是要吵几十层楼那种,但是也只是局限于知道她的人和听闻过她作品的人,不过,她也依旧不敢搜索和她笔名有关的一切,她是不在乎外界的负反馈,但是这种东西看多了依旧糟心。 不过,可能是互联网的记忆一直是有限的,以至于宋楠新建账号在帮着出版社宣传那段时间没出过什么岔子,但是这也是建立在她没有在乌托邦的创作者公告里关联她的新账号,所以新书的前期宣传也没有连载后期那么疯狂,给了她缓冲的时间。 但是太久没上号了,以至于现在上号就是种折磨,因为生怕又被卷入那乌烟瘴气的争端里。但是当她登录后,差异的发现自己的号关注量多了20w。 她顿感不妙,果不其然,私信一堆,稍微扫了一眼,啧了声,心想这年头九年义务徳育明明都在深入普及了,怎么无素质人员还是一堆,还净往她身前凑,这简直烦上加烦。 宋楠关了私信,去自己的评论区看了眼,果然乌烟瘴气,她看着一堆人指责她三观不正、命里缺德就想笑。 宋楠自认为自己素质很够,要不然现在也下场和她们撕了,卖惨、煽情、人设、水军这档子营销的事也算不上很复杂,她完全可以把自己营销成一位内容有风格有深度的创作者。 但她不是女明星,也没有长期深耕此领域的打算,毕竟要投入的精力太大了,还容易惹一身腥,情绪价值反馈太低太低,让她没有**干这件事。 虽说被人追着骂,说都快2030,怎么还有创作者把女主塑造的这么惨,都2030了,怎么女主还在等人救赎呢,还有莫名其妙被冠上的娇妻主义标签也让她啼笑皆非,越发不想混这个圈子了。 但以多方位角度来看,虽然是被黑但是好歹知名度是打出来了,红是红了,黑红也算红,出版社之前担心的改名流失读者这件事也解决了。 皆大欢喜。 宋楠关上评论区没吭声心里总结道。 但一头热的事情容易让人产生吃到隔夜饭的心理作用了,比如想当然跑这么远见一个人,比如想当然想和一个人分享喜悦,这些放到一切结束后,心潮退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 宋楠突然有些头痛起来,她想起自己的实际处境又想起简煦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心理落差,觉得自己这件事又搞砸了。 宋楠其实最开始没有把自己创作漫画这件事坦诚告诉简煦,只是很失落地告诉她她给别人画稿子被嫌弃了。 简煦也很诧异宋楠会跟她主动分享这类事,毕竟,她和宋楠的联系很少,只有寒暑假偶尔见一面,平常也节假日或许问候一句,但不多,关系算不上亲密。 但她还是蛮开心的,因为宋楠是很特殊的存在,主动对她敞开心扉还是让她蛮有成就感的。 因为,宋楠很少跟她分享这类私事,她也很乐意成为她的倾诉对象。 宋楠打着马虎眼用各种沾边的比喻和例子去简煦那边寻求安慰,一直把自己的马甲捂得严严实实,她们之间的聊天是吐槽居多,宋楠时常想,要是她是简煦早就拉黑她了。 毕竟,她就是个情绪黑洞,往那边道苦水这类的,但简煦一直在安慰她,让她大受感动,以至于头一热就横跨了十万八千里,来到这座雪城,甚至愿意鼓起勇气重新面对自己在这边的梦魇。 于是那年匆匆谢幕的梦再度延续,但最想得到的东西总是错轨,她的期待总是落空,以至于把一切都搞砸了。 宋楠恍惚了好一阵,叹息不语,心脏皱成一团,她压下了酸楚,开始思考如何谢幕,如何让这不完美的插曲平和歇曲,如何让时间倒流回到一切都能弥补的时刻,但她不是动漫女主,也没有排山倒海的能力,只是时而幸运女神眷顾时而不怎么走运的普通人罢了,她把自己摊倒在床上,侧身时,视线仰落高楼天际。 白冰凝结在冷杉桐木上,她无端再度感到茫然。 岁月流逝蹉跎但此刻又无声寂静。 白光溅落雪砖,她恍然被阳光闪了眼,心头升起些有些感性。 那些年,她凭直觉画完了天空屿,将一段执念剥离骨髓具象化铺陈纸上,但终究只是执念,终究她是故事外的人,而她的青春故事早已落下帷幕,没有了未完待续的资格了。 宋楠闭上了眼,眼眶有些湿,她自嘲地想,以前还好,总感觉时间跑的不是那么快,记忆缓慢流淌,回忆沉重地让人呐喊着快点长大,但这几年她连岁月的尾巴都抓不住了。 所以,这是谁和谁错过的这几年呢,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或许她最在乎的时光恰好和那些主角错位,所以才会被一笔带过、无足轻重,于是斗转星移,春风夏雨都在这其中匆匆过了,她什么也没留下,回过头去已然物是人非。 她终将一无所有,在漫长绕不出迷宫的青春里她终究把自己也弄丢了。宋楠坐起身,泪流满面,她想自己不该回来的,不该一时兴起任性起来横跨千万里去见任何人。 最合适她的结局不过是那座城,那座冬暖夏凉安葬她悲欢离合和无知过往的城。 宋楠捧着脸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她掐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强忍着被世界抛弃的孤独起身,起身时,视线又落到小阳台上的温室上,常青藤耷拉在花架上,隔着风雪与世界遥遥相望。 宋楠眼睛里打着旋的泪又落了下来,此时的情绪又堵又难熬,她难过得几乎下一秒就要死去,但回过神来时她还活着。她站了很久很久,她开始害怕了,漆黑的夜,白色的雪,绿色的藤蔓,她蹲坐在地上,开始哽咽着去拿床边的手机。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宋楠的手机滑落指尖,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莫大的空寂凉了她的骨肉,心脏,回过神来后,她几乎悲慌地去抓她的手机,沾着水、湿漉漉的手怎么也滑不开她屏幕上的锁,终于点进了手机页面后,她慌慌张张地再次点击顶上那个号码。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宋楠几乎是魔怔地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但是结局没有改变。 手机滑落在她身侧,她抱着头蹲在床沿边,麻木地流泪。她早已一无所有却欺骗自己什么也没失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好起来。 那那个人呢、 宋楠几乎是魔怔地望着门外,她向以往一般念出那个魔咒,但午夜十二点的魔法失效了。 那个人没有出现。 宋楠擦了擦脸颊,自嘲地笑笑。 她终于串联起了这一切,串联起了哪些细节。 她想起了飞驰而过的卡车,想起了医院森冷的消毒水气味。 她早就一无所有了,以最仓促的形式,最荒谬的方式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她感觉自己即将在窒息中死去,但她再也哭不出来了,不管是为谁。 宋楠擦干眼泪,机械般地收拾了行李,如履薄冰熬过5点,但好在那个人没有回来,他也没有回来,宋楠慌不择路地捏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身份证,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逃离了这间一点点吞噬掉她的屋子了。 登机前,她想,她终于要彻底远离这一切了,包括他,也包括那段让人窒息的岁月和那份不知意义的爱念。 她觉得悚然,但是又莫名尝到一丝理应如此的宿命感,就如同早就料到一般,没有崩溃也没有心安理得的窃喜,甚至平静的不像她。 她不想去想这一切是错是对,是妄念还是偏执。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这太难判定了,太难太难。 他赐予她欢愉赐予她痛哀,他抛弃她又守望她,他给她偏爱,又告诉她,他爱她。 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宋楠眼眶酸胀。 他不该爱我不该拯救我不该欺骗我 这不对,太奇怪了,她甚至已经接受了此生那段荒芜青春为课题的断崖式成长,她甚至已经让那个人取代了他。 她是准备以此为契机奔向成长奔向自由的,奔向未来的光明前景。 她会有无边坦荡的未来,哪怕一个人、 她不想这样了。 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宋楠魔怔般在脑子里不断重复这几个字。 飞机轰鸣,云层厚重,天幕湛蓝。 她终于、终于、终于要远离了那一切了,她在离地面万米的天空之上,从此过往抛之脑后。 她总算平静了下来,她听见了自己仓促起跃的心跳声,仿若从噩梦中彻底清醒,她摸着自己潮湿的脸颊顶着身侧人诧异的视线勾起了唇角。 她觉得没有任何时刻像此刻一般鲜活,一般真实,她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以最本真的她,哪怕一无所有也是她,她不知不觉间又潮湿了脸庞,却说不上是释怀还是遗憾。 终于,她带着她一切奔向自我,奔现自由,奔向理想,终于,她带着自己的一切,远离了这段残响。 或许某年,某月,某日,她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甚至祈盼妄恋残响,声声念她,但此刻的她更想要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可以选择独自沉入深潭的自由。 她终于在天幕外找回了自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