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谨慎参考》 第1章 霜雪重遇 霜降那日,霖安城落下今冬第一场雪。 绒絮般的雪片簌簌而坠,转眼间便将城郊古宅染成素白世界。 垂花门外,百年老梅的虬枝压着厚雪,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 浓曦身着藕荷色交领襦裙,跪坐在暖阁窗边的矮榻上,指尖捏着细毫笔,正专注地在素绢上勾勒缠枝莲纹样。 烛火摇曳间,她侧脸的轮廓柔和温婉,肤若凝脂的面容在暖黄光晕里,更添几分古典仕女图般的韵致。 “浓姐,最后一组镜头拍完啦!”助理小满小心翼翼将摄影器材装箱,转头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心疼道,“连续半个月赶工,您总算是能好好歇口气了。” “辛苦你和摄制组的各位了。”浓曦搁下画笔,接过对方递来的热姜茶,氤氲热气模糊了睫毛上细碎的霜花。 “还知道心疼人?”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白发苍苍的林老师拄着枣木拐杖踱进来,玄色夹袄袖口沾着未掸净的朱砂,“为了复原这批宋代缂丝纹样,天天熬到后半夜,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嘴上责备着,却变魔术似的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刚烤好的桂花糖糕,给你留的。” 浓曦打开锦盒,甜香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顿时笑弯了眉眼:“林老师这手艺,都快赶上专业糕点师傅了。” “少拿话哄我。”林老师哼了声,在她对面落座,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打算什么时候走?自从你们来了,我这老宅就没消停过。” 小满在旁捂嘴偷笑:“林老师,您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上个月有个百万粉丝的网红想拜访,您直接把人堵在门外,怎么浓姐来,您就手把手教了两个月?” “她能一样吗?”林老师吹了吹胡子,浑浊的眼底却泛起笑意,“真心想把缂丝技艺传下去的孩子,如今可不多见了......” 话音一转,突然正色道,“对了,上次跟你提的事,考虑得咋样?我老友家的孙子,也是搞传统工艺的,和你年纪相仿。” 浓曦正在整理画稿的手微微一顿。半月前林墨确实随口提过这茬,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玩笑,没想到竟被认真记在心里。 见她沉默,林老师从怀中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微信名片:“小伙子叫沈砚,在苏绣研究所工作,你俩肯定有共同话题。” 屏幕上“Y”字的简洁网名映入眼帘,搭配纯黑背景上若隐若现的丝线纹理,莫名让浓曦心跳漏了一拍。为避开话题,她慌忙起身:“雪好像更大了,我去拍些空镜素材。” 待裹着一身寒气返回屋内,林老师已在桌上留了碗酒酿圆子,青瓷碗下压着字条:明日雪停再走。 小满抱着羽绒服凑过来:“浓姐,刚接到通知,航班取消了,咱们得先去临州转机。” 辗转抵达渝城时,夜幕早已深沉。浓曦刚出航站楼,就看见闺蜜乔棠裹着白色毛绒大衣,举着“曦曦宝贝”的灯牌又蹦又跳。 暖黄路灯下,对方发梢缀着的珍珠发饰闪着细碎光芒,像把星河揉碎别在了鬓边。 “可想死我了!”乔棠扑过来要抱,瞥见她身后空荡荡,“小满呢?” “她家里临时有事,先回去了。”浓曦接过对方塞来的热可可,甜香混着奶香驱散了几分寒意。 乔棠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个大事!我哥今天刚从法国回来,特意来接咱们......”话未说完,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雪幕,照亮驾驶座上的人影。 浓曦的呼吸骤然停滞。车窗降下的瞬间,雪光映出那张阔别八年的脸——林墨穿着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腕间缠绕着熟悉的缂丝纹样手绳,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张扬,却添了几分冷硬的棱角。 那双曾含笑教她辨认丝线经纬的桃花眼,此刻隔着风雪望过来,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深潭。 “哥,这是我闺蜜浓曦!”乔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浓曦攥紧温热的可可杯,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记忆突然翻涌,八年前的雨夜,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在工作室的暖灯下,专注地为她调试缂丝机的梭子。可后来他突然出国,连句告别都没有。 “上车。”林墨简短说道,目光掠过她时没有丝毫停留。浓曦咬着唇坐进后座,车载香薰的雪松香混着若有若无的墨味扑面而来,却让她眼眶发酸。 乔棠叽叽喳喳说着最近的趣事,林墨只是偶尔应一声。浓曦盯着车窗上凝结的水雾,看那些水珠蜿蜒成模糊的线条,就像这些年被时光揉碎的心事。 当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 “谢谢。”她对着车内匆匆道谢。林墨却在这时摇下车窗,路灯照亮他冷白的下颌线:“市非遗中心下周有宋代缂丝特展,缺策展人。”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在肩头,“需要帮忙随时说。” 车门缓缓升起,隔绝了未尽的话语。浓曦站在雪地里,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转角,才发现掌心的可可杯早已凉透。 寒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成水珠,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回到公寓后,浓曦盯着手机里“Y”的微信头像,犹豫再三还是按下添加键。 几乎是瞬间,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对话框却一片寂静。她盯着空白界面发了会儿呆,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开始整理拍摄素材。 接下来的日子,浓曦投入到紧张的后期制作中。每当深夜剪辑视频时,手机屏幕总会偶尔亮起,“Y”的头像安静地躺在消息列表里,始终没有新消息。 她强迫自己专注工作,可在给缂丝工艺片配解说词时,那些与林墨学艺的过往,总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转眼到了周末,乔棠突然发来消息,说要组局聚餐。浓曦本想推辞,却拗不过闺蜜的软磨硬泡。 当她到达餐厅包厢时,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的林墨。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正低头翻看菜单,侧脸的轮廓在暖光下显得愈发冷峻。 “快来快来!”乔棠眼尖地招手,拉着她在林墨对面坐下,“今天专门订了浓姐最爱吃的淮扬菜。” 席间,乔棠不停地活跃气氛,可浓曦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林墨始终话不多,偶尔与旁人交谈,声音沉稳疏离,和记忆中那个会笑着调侃她“小迷糊”的少年判若两人。 当服务员端上蟹粉狮子头时,乔棠突然道:“哥,你还记得吗?浓姐以前最不会剥螃蟹,每次都弄得满手油......” 空气瞬间凝固。浓曦握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抬眼撞上林墨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后他淡淡开口:“都过去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重锤般砸在浓曦心上。她低头搅动碗里的汤,努力不让眼眶发红。 饭后,乔棠说要去商场逛逛,林墨以公司有事为由先行离开。浓曦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突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不再是记忆里那副随性洒脱的模样。 回到家,浓曦收到林墨发来的消息:“特展筹备进度表发你邮箱了,有问题随时沟通。”她盯着这条不带任何感**彩的工作讯息,回复了个“好”字。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开始频繁交流特展事宜。林墨的工作风格严谨到近乎苛刻,对每个细节都要求完美,浓曦在与他的对接中,渐渐找回了当年学艺时的专注。 随着特展日期临近,两人的交流也从线上延伸到线下。在非遗中心的库房里,他们一同整理宋代缂丝文物,讨论布展方案。 林墨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古旧织物的气息,总会让浓曦想起从前。但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专业而客气,仿佛那些年少时的情谊,真的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特展开展当天,展厅里人头攒动。浓曦站在一幅《莲塘乳鸭图》缂丝前,为参观者讲解工艺细节。不经意间转头,看见林墨站在展厅入口,正与几位专家交谈。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身姿挺拔,目光扫过展厅时,与她的视线短暂相撞。那一刻,浓曦仿佛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个夏天,少年站在缂丝机前,回头对她微笑。 展览结束后,乔棠组织庆功宴。酒过三巡,乔棠喝得脸颊绯红,拉着浓曦的手感慨:“你们俩啊,明明心里都有对方......” 话没说完,就被林墨打断:“别胡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散场时,林墨提出送浓曦回家。车内气氛压抑,浓曦盯着窗外飞逝的霓虹,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车子停在楼下,林墨突然开口:“当年突然出国,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浓曦猛地转头,看见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是我的错。” 浓曦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她轻声道:“都过去了。” 下车时,她听见林墨低低说了句“对不起”,可风裹着这句话,消散在寒夜里。 回到家,浓曦站在窗前,望着城市的灯火发呆。手机突然震动,是“Y”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想带你去个地方。”她盯着屏幕许久,回复:“好。” 第二天,林墨带她来到城郊的一处老宅。推开门,竟是间缂丝工作室,里面摆放着熟悉的缂丝机,墙上挂着他们曾经合作的作品。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把这里重新弄起来。”林墨轻抚着缂丝机,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温柔,“就像当年我们说好的那样。” 浓曦看着满室的旧物,眼眶泛红。原来有些感情,即便被时光尘封,也依然会在某个契机下,重新破土生长。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的霜雪。 第2章 霸气护爱 目送那道白色身影彻底隐入闭合的电梯,林墨绷紧的肩线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指尖探入口袋,触到那盒未拆封的烟,金属包装冰冷。只停留了一瞬,烟盒便干脆利落地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入垃圾桶。 解锁手机,幽冷的屏幕光在空旷车库亮起。 微信“新的朋友”里,一个Q版古风少女的头像尤为醒目。 外公殷切的嘱咐在脑海回响。他指尖在“接受”上悬停片刻,终是点下。 刚退回聊天列表,信息便接二连三轰炸进来。 [墨哥!人呢?掉沟里了?] [速来魅色!不坑你,真有惊喜!] [定位]——来自程泽扬。 目光扫过屏幕,投向不远处居民楼的九层。西户的窗户正亮起温黄的灯。林墨降下车窗,让冷冽的空气灌入,指尖快速敲击等着,发送。引擎低沉轰鸣,黑色跑车悄无声息滑入夜色。 四十分钟后,“云端”会所低调的大门在市中心霓虹中矗立。侍者立刻迎上,恭敬引路:“林少,泽扬少爷他们在‘澜山’厅。” 厚重的包厢门推开,喧嚣裹挟着酒精和香水味扑面而来。光线昏暗迷离。几张熟悉面孔堆满笑容起身。 “墨哥!可算来了!” “你再不来程少头发都要白了!” 林墨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脱下外套搭在沙发背。牌桌主位空着,他径直过去,慵懒地陷进真皮椅背,修长手指随意捻起一枚温润的麻将牌,神色倦淡疏离。 “盼星星盼月亮,真佛归位!”江从南笑容满面凑近,“兄弟几个绞尽脑汁,包您今晚尽兴!”说着利落拆开新烟盒,恭敬递上一支。 林墨眼皮都未抬,目光淡漠扫过烟身,薄唇轻启:“呛。” 江从南:“???” 程泽扬眼尖瞥见他快速摁灭的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促狭笑意:“哟?墨少转性了?刚落地头一天晚上……有情况了?” “嚯!真的?”江从南瞬间兴奋,“嫂子呢?何方神圣?带出来见见啊?”他夸张地挤眉弄眼。 捻着麻将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顿。林墨缓缓抬眼,眸光幽冷如深潭:“想死?” “不不不!”江从南背脊一凉,果断认怂,飞快满上一杯洋酒双手奉上,“我的错!墨少请!” 洗牌机嗡嗡作响。程泽扬适时开口:“定了京大一附心外?扎根首都了?” 林墨端起酒杯,喉结随烈酒入喉滑动,在迷离光线里勾出一道冷硬的线条。“嗯。” “牛逼!悬壶济世,兄弟楷模!”江从南立刻竖起大拇指,真心佩服。 林墨嘴角一扯,抬脚轻踹他椅腿:“边儿去。” 见他似缓和些许,江从南飞快摸出手机发信息。 动感音乐骤起,升降台上烟雾弥漫,几名身材火辣的美女妖娆热舞。口哨哄笑声四起。唯独林墨,手撑额角,指间划拉着空荡的手机屏幕,眼神放空,甚至接连放炮输了好几把。 对面林申(家里搞地产)眼神滴溜一转,凑近江从南,谄笑道:“江哥,咱这儿……是不是不对墨少胃口啊?俗了?” 江从南鄙夷地乜他一眼:“你有高级货?” 林申被激,立刻自傲道:“真遇着个绝的!学油画的,纯得像山泉!极品!不信看照片!”边说边兴奋翻手机。 江从南还未开口,一道淡漠至极的声音响起: “拿来。” 整个包厢霎时安静几分。 林申一僵,受宠若惊又带着点不敢置信,忙不迭将手机递过去。 屏幕冷光映亮林墨棱角分明的下颌。照片里女孩模糊的侧脸轮廓,以及照片一角那个熟悉的Q版古风头像——让他握着手机的修长手指猛然收紧!骨节泛白。 下一秒,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手指翻飞,迅速删除了账号照片,动作流畅无情。 手机被随手抛回林申怀里。 “这个不行。换人吧。”林墨声音冰锥般砸下。 落针可闻的死寂。 林申脑子嗡嗡作响,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声音发颤:“墨…墨哥…您…认识…这妹妹?” 林墨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暖意的弧度,眼神睥睨。不答,却已胜答。 巨大的失落和不甘涌上林申心头。这女孩的清纯他惦记好一阵了!色胆终究压过恐惧,他舔舔嘴唇,壮着胆子试探:“墨哥…要不…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话落! 林墨放下牌筹,正要起身的动作顿住。他缓缓转过身,包厢里仿佛所有灯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嘴角那点浅淡的笑意冰冷未达眼底,视线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林申。 他微微俯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地: “你追一下试试?” 五个字,裹挟着冻结骨髓的寒意。 说完,随意丢下一句“走了”,高大身影干脆利落推门而出,消失在喧嚣的走廊尽头。 包厢门合上,空气凝固数秒。 “江…江哥…墨少他…”林申面无血色,冷汗涔涔。 江从南与程泽扬对视,眼神复杂又了然。江从南摇摇头,看向林申的目光带着同情:“就你想的那样。不怕死,你就试试。”他耸耸肩,“敬你是条(不怕死的)汉子。” 昨夜林墨的身影在浓曦脑中盘桓不去。她在床上辗转难眠,思绪终被拉入混沌久远的梦境。 暴雨初歇的午后,空气闷热粘稠,窗外香樟树上蝉鸣聒噪。空荡的画室里,浓曦伏在凌乱的素描稿上,被折磨人的数学竞赛题逼得绝望崩溃,无声泪落。 泪眼朦胧间,一张精巧折叠的纸条静静躺在桌沿。 她茫然环顾四周,无人。颤抖着拆开。 里面竟是她苦思不得解的那几道竞赛题的清晰步骤!思路简洁如刀,瞬间劈开混沌!右下角一行力透纸背的小字: 峰重疑无路,笔落天光开。 她醍醐灌顶,慌忙抬眼! 只来得及捕捉到画室门口一闪而过的、挺拔清瘦的少年背影。 梦境倏忽跳转。 高考前,混乱拥挤的教学楼走廊。人群喧嚣中,那个骤然出现的挺拔身影翻越层层人潮,用力拥住她。低沉的声线带着灼人的力量,紧贴她耳际: “你会如愿。” 七个字,铭心七年。 浓曦从梦中挣扎醒来,双眼酸胀红肿。她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摆脱那个身影的影响。不想让外婆担忧,她认真热敷后,细致地化了层淡妆。 出门时已过八点。道路积雪经过连夜清理,行车还算顺畅。她在医院附近的商场买了水果牛奶。 京大一附院住院部依旧繁忙嘈杂。刚接近病房门口,便听见舅妈秦绣尖利的声音: “你那宝贝疙瘩呢?说什么工作忙,我看是翅膀硬了嫌你累赘!……” 病床上外婆闭着眼,脸色难看。秦绣愈发放肆地编排:“……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浓曦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外婆。” 老人浑浊的双眼瞬间有了光彩:“浓浓来啦!快,外婆这儿有点心…” “就是,”秦绣立刻变脸,堆着笑抓起桌上的包子,“先垫垫。” 浓曦礼貌推拒,仔细端详外婆脸色,还算红润,心中稍安。“外婆,我不饿,”她按住老人家的手,“瞧我这脸,还胖了呢。” 老人轻叹:“放假也不知在家歇歇,让你舅舅操心就行…” “女孩子家,再能赚钱也要嫁人啊,”秦绣挪到浓曦旁边,亲热又刻意,“浓浓,你跟林家公子……” 浓曦心一沉,想起昨天为应付秦绣加的那个微信。对方上来就发轻佻语音索要私密照,她不胜其烦直接拉黑。 果然,她冷淡道:“删了。” “什么?!”秦绣猛地跳起来,指着她,“你疯啦?林家什么门第!林少有哪点配不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尖刻的嗓音穿透病房,引得走廊路人侧目:“你马上给我加回去道歉!” 尖锐的话语如针扎。浓曦面红耳赤,刚要开口,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病房区,禁止喧哗。” 是林墨。一身白大褂,胸口的工牌清晰。他目光冷淡地扫过秦绣,后者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无形掐灭,瑟缩了一下。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浓曦涨红的脸上,语调无波无澜: “浓小姐,请出来一下。” 浓曦脑子嗡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默默跟了出去。这是第二次见林墨,狼狈有增无减。走廊拐角,冷风灌入,吹散些许混沌。望着那挺拔疏离的背影,她鼓起勇气: “林墨。” 他停步转身,目光陌生疏冷:“有事?” 明亮的灯光下,他俊美的脸上只剩职业化的冷峻,少年时的锋芒被成熟淬炼成无形的高墙,拒人千里。 沉默横亘。浓曦压下心口的窒闷:“刚才…谢谢。我外婆她…” “职责。”林墨打断她,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病例,“稳定期,去办手续。” 不再多言,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白大褂衣角翻飞,没有丝毫留恋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冷风呼啸灌入窗户缝隙。巨大的酸涩如潮水般漫过心脏。她曾设想过千百次的重逢,从不是这副光景。 昨天还能麻痹自己忘记,此刻才明白,有些存在如同刻入骨髓的印记,稍一碰触,便会牵扯出无边痛楚。 天光薄淡。那个曾给过她无限温暖和勇气的少年,终究是被她亲手推开了。 铺天盖地的委屈和悔恨压弯了脊背,浓曦终是捂住双眼,蹲在冰冷的墙角,无声地啜泣起来。 第3章 一见如故 2010年9月,南临市,高三(7)班教室 夕阳的金辉斜穿过窗外高大的香樟树梢,在靠窗的课桌上投下晃动跳跃的碎影。 老旧吊扇在头顶徒劳地转动,呼啦啦的声响搅不散空气里粘稠的燥热。 秋蝉藏身浓荫,以最大分贝宣泄着夏末最后的疯狂。 教室后黑板,巨大的粉笔字如同烙印:距离高考还剩“263”天。沉闷的数字压在每个高三生心头。 浓曦的指尖用力划过草稿纸,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物理练习册摊在桌面,那道最后一步公式依然空白,犹如横亘在面前的一道叹息之墙。 从青禾镇那个小小的初中拔得头筹,拼尽全力考入这所全省闻名的南中,她以为只是新起点,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名为“普通”的冰山。 “考一次,换一次座”的冰冷规则,像悬顶的利剑,周测月考的成绩单一次次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又是卡在这最后一步…… 莫名的烦躁和一丝遥远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恍惚间,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记忆碎片般闪过。同样解不出的竞赛题,同样的绝望边缘,直到一张从天而降的纸条…… “浓浓!” 好友白晓璐声音里的兴奋像一枚投入沉闷水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浓曦的思绪。她甚至没等浓曦完全抬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四班和实验班的对决!林墨首发!错过后悔一辈子!” “林墨……”浓曦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指尖微顿。这个名字牵扯出的,绝非简单的球场风云。 白晓璐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心照不宣的促狭:“知道你这位‘老熟人’不上课就溜,今天破例留在教室,外套都扔着呢!指不定就是等你去看的!走嘛走嘛,报恩的机会来了!” 三年前青禾镇初中那个崩溃的午后,那张承载着关键解题思路的纸条,右下角落款只有两个狂放的字母——“L.M”。 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后来辗转听说,那时隔壁省城转来了个短暂的借读生,姓林。 转学到南中惊见林墨,那似曾相识的张扬眉眼和传闻中的行事,几乎让她确认。只是……南中的林墨是天上月,而她,终究只是地上尘。 看着白晓璐挤眉弄眼,浓曦无奈又心虚:“胡说什么……”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教室后方靠墙的位置。 那件熟悉的蓝白校服外套,正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如同它的主人一样,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存在感。 “快点啦!”白晓璐不由分说把她拉起来,“再磨蹭好位置真没了!今天班对班,他肯定打疯了!” 操场篮球场 离场地还有段距离,球场方向传来的声浪已经**滚烫——震耳的尖叫、尖锐的哨声、球鞋与塑胶地刺耳的摩擦、还有少年们奔跑跳跃带起的呼啸风声,混杂着秋日午后特有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看到没!我的天!林墨刚刚那个突破!”白晓璐尖叫着,奋力拉着浓曦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挪动。 浓曦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轻而易举地锁定了那个白色身影。他穿着和其他队员一样的白色球服,却如同鹤立鸡群。 身量极高,动作舒展有力,每一次带球突破都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粘在饱满的额角,随着他运球的动作甩出细小的汗珠。 白晓璐终于把她拖到了稍微靠前的位置。场上的林墨刚接到队友传球,一个极其逼真的假动作晃开防守,两步突进到三分线外,毫不犹豫地起跳——姿势流畅漂亮,压腕,出手!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橘色弧线。 “唰——!” 空心入网!声音清脆干净! “墨哥牛逼——!”他的队友们嘶吼着冲过去和他撞胸庆祝。 整个球场瞬间被点燃!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天!人潮汹涌躁动。 浓曦的心脏像是被这声浪狠狠撞了一下,咚咚咚狂跳起来,视线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就在他投中三分落地,漫不经心抬手抹了把下颌汗水的瞬间,浓曦清晰地看到——阳光下,他那颗长在左侧下颌骨边缘、几乎不引人注意的浅褐色小痣。 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轮廓骤然清晰起来——青禾镇破旧篮球场的角落,那个投球后短暂驻足的背影,侧脸似乎也映着一点相似的痕迹…… 是他。真的是他。 “小心——!”旁边的白晓璐惊呼撕裂了空气。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终场哨声刚落,一个裹挟着风声和恶意的橘色篮球,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以极刁钻的角度穿透尚未来得及散开的人群缝隙,直冲浓曦的脸门砸来! 太快!太近!根本避无可避!浓曦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抬起双手—— 视线陡然被一片宽阔的白色遮挡!清冽而熟悉的、如同冬日松针晒过阳光般的清爽气息猛地将她笼罩!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那个白色身影像是早就预判了球的轨迹,以一种超越常理的迅疾,几乎是闪现般精准挡在了她身前! 他不是格挡,而是探手! 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篮球被他修长有力的手,不偏不倚地、牢牢地抓在掌心! “啪!”一声沉闷重响! 篮球的动能瞬间被扼杀在他稳如磐石的五指之间!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手腕和小臂的肌肉瞬间绷紧虬结,线条贲张,带来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隔得如此之近,浓曦几乎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生命力与他手臂散发的、运动后特有的热力,带着松针般的清冽汗息扑面而来。 林墨抓着球,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被他护在身后、惊魂未定的女孩。 他的目光森冷,如淬冰的刀锋,直直刺向人群外那个始作俑者——章其。章其脸上懊恼和一丝未能得逞的痛快还未来得及完全转换。 浓曦急促地喘息着,指尖掐进掌心肉里,那句冲到喉咙口的“谢谢……”在看清他决绝而疏离的背影时,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涩漫上鼻尖,悬着的心落下,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攥得生疼。他……是认出她了吗?还是根本毫不在意? 下一秒。 林墨眼神倏地一冷,握着球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 那被他轻易掌控的篮球,如同被赋予了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化作一道骇人的橘色残影,撕裂空气! 带着恐怖的破风声! 精准!狠厉! 狠狠砸在章其毫无防备的右腿膝盖外侧! “嗷——!”凄厉如杀猪般的惨嚎骤然响起!章其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脸朝下轰然砸在地上!抱着瞬间红肿扭曲的膝盖在尘埃里疯狂打滚,涕泪横流。 整个操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行凶者和受害者身上。 “林墨!我□□祖宗——!”章其痛极而怒,嘶声力竭地咆哮着,眼睛血红,“你他妈瞎啊?!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 围观的学生噤若寒蝉。谁不知道是章其输球又输人,恼羞成怒泄愤?仗着他那个当副校长的爹,他在学校里横行无忌惯了,何曾受过这种痛彻心扉的教训? 林墨连眼风都懒得给他一个,轻飘飘地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蟑螂。 他这才像刚记起什么,慢悠悠地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脸色煞白的浓曦,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幽光,快得像是错觉。 然而,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却带着惯有的、足以冻伤人的冷淡:“站远点。” “混账!林墨!你给我站住——!” 班主任赵临风气急败坏的怒吼从人群外炸响,他挤开人群冲进场内,脸色铁青地指着林墨:“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章校长的电话都打到年级部了!给我滚过来!”他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 教师办公室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办公室内气压低得吓人。 赵临风坐在办公桌后,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林墨的手指还在微颤:“说!怎么回事!反了你了!下手那么狠!” 他无法想象章其膝盖肿成那样,要是真有个好歹……他简直不敢想章校长会怎样! 林墨双手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倚着墙,站得并不规矩,甚至可以说有些懈怠。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球是他扔的,对着人脑袋。” “就算他扔了!砸着你了?!你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 “没砸着我。”林墨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你逞什么英雄?!砸着别人了?!谁啊?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疯?!”赵临风气结。他当时距离远,又被层层人群挡着,根本没看清球到底冲向谁。 林墨沉默了一瞬,办公室里只听到赵临风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门口的方向,指尖在裤袋里极轻微地蜷了一下,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砸着谁,都一样欠揍。” “你!”赵临风被他这副油盐不进、拒不配合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章校长说了,你这是恶意伤害!要严惩!” 林墨终于抬起眼皮,漆黑深邃的瞳孔直视着暴怒的老师,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裸的嘲弄:“哦?拼爹是吧?” 他嗤笑一声,清冽的嗓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格外清晰,“行,让他打电话给我爸。看看……谁能拼得过谁?” 那平淡话语里蕴藏的冰冷力量和绝对的傲慢,让赵临风的心猛地一沉。 门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正欲敲门请教的浓曦,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指尖几乎掐破掌心。 那句极具力量感和阶层碾压意味的“谁能拼得过谁”,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心口。青禾镇的温暖和此刻他展现出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森冷规则,让她微微发抖。 “你……!”赵临风指着他,气得语塞,脸色由青转白。 林墨语调一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服软”:“行,赵老师,我认错。我不该动手。” 赵临风一口气终于喘匀了点,脸色稍缓,刚想开口教育几句。 “不过,”林墨话锋陡然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热诚凑近一步,脸上甚至还挂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浅淡笑意。 “您看,我知道前阵子后勤处那批‘溢价’的体育器材是谁点的头……我这手痒一时没忍住,要不……这事儿就当咱们扯平了?您别上报,我当不知道?” 他眨了下眼,眼神清澈无辜,话语却精准狠毒地戳向赵临风背后那位实权人物最脆弱的软肋! 章其的父亲——章副校长。 轰隆! 门外的浓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大脑嗡嗡作响!他竟然……竟然敢当面威胁老师还点校长的名?!他怎么敢?! “你……你……”赵临风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猛地一拍桌子,“放肆!你这是威胁!恐吓!!”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林墨眼疾手快,顺手抄起赵临风桌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稳稳递了过去,语气竟带着点安抚的温和:“您消消气。您这样玉树临风的年级标杆,气坏了多不值?喝口水。”他甚至还体贴地拧开了盖子。 赵临风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要憋出内伤。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我能不气?!我能不上火?!” 林墨脸上的那点伪装的温和和嬉笑一点点敛去,那双深邃的眼眸重新恢复沉静,语气也终于带上了一点真实的重量: “赵老师,您带了我们三年,我什么人您清楚。我不是主动惹事的人。”他看着赵临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他章其今后不故意往我枪口上撞,我保证,绝不会再让您因为‘物理损伤’接到校长电话。”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也透着一股阴冷的警告——别招惹我。 赵临风看着他,眼神复杂。他太了解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了。刺头一个,无法无天,但……言出必践。 再想想章其平日的劣迹斑斑和林墨背后那令人窒息的家世。最终,那口气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疲惫地挥挥手:“滚!滚回去!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再有下次……”他没说下去,但那沉沉的警告已足够。 “明白。”林墨恢复那副散漫的样子,拉开门,迈步而出。 办公室外走廊 浓曦站在墙边,深吸了好几口气,拼命想压下那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跳,以及脸上还未褪尽的震惊和无措。 林墨刚才在办公室里那番“骇人听闻”的发言,如同重锤,一遍遍在她脑中回响。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领,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鼓起勇气走向那扇刚刚开启又关上的办公室门。 她抬起手,指节屈起,正要叩响。 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一个人影带着一股强烈的、运动过后尚未散尽的热力和淡淡的松针气息,迅疾而出! 浓曦完全没有预料,巨大的惊愕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骤变的表情,同时抬手匆忙地去拢耳畔并不存在的碎发—— 正是这下意识的低垂视线和手臂抬起的动作,让她完全失去了对前方空间的掌控。 砰——! 额头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撞上了一片温热的、带着惊人坚硬感的胸膛! 鼻尖瞬间被浓郁的、属于少年的汗水气息淹没!那味道并不难闻,充满了阳光、汗水和一种纯粹生命力的蓬勃感,强烈而具有冲击性。 “唔……”浓曦闷哼一声,猝不及防的巨大撞击力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一股强劲的力道瞬间箍住了她的手臂——是林墨!在她即将摔倒的刹那,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近乎条件反射地、有力地攥住了她的胳膊肘! 滚烫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烫贴在她的皮肤上。 力量之大,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浓曦惊愕地抬头—— 视野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 他的眼睛那么近! 那双总是透着散漫、冷淡或嘲讽的眼底,此刻清晰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庞,深处却翻涌着浓烈的。 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震惊,像是错愕,像是某种深埋已久的旧绪被猛地翻搅出来,甚至有瞬间凝固的锐利审视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沉痛与冰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