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第1章 赐婚 凉州城,靖王府。 “小姐,不好了!”丫鬟翠竹的声音从门外嚷进屋内,顾不上往日礼仪,破门而入道:“小姐,京都宫里来人了,是圣旨,您快去前厅看看吧。” “听说是赐婚……”翠竹越说越小声。 薛流萤正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刚差人从荟云楼买回来的点心,没吃上几口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呛到了。 “咳咳咳......你说什么?” 翠竹见状,赶忙端了桌上的茶杯疾步上前,边把薛流萤扶起来顺气边说:“小姐,您怎么又躺着吃梅花酥了。” 薛流萤喝了几口水,平复几许,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向翠竹确认道:“赐婚?我吗?” “是呀,小姐。”翠竹弯腰帮薛流萤穿上鞋。“传旨的公公都已经到了,就等您了。” 靖王府前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靖王薛氏之幼女,恪恭持顺,升序用光以纶。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香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徳,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燕王正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宣读完旨意,公公笑着把圣旨交到靖王薛长恭的手中。 “靖王殿下,恭喜呀,这可是天赐的姻缘啊!” 薛长恭与宣旨公公寒暄了几句,顾念舟车劳顿,本想留公公休整几日再上路。 “哎呀,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咋家得赶紧回京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凉州与京都路途遥远,公公一行人匆匆拜别,启程回京了。 刚刚宣读旨意的时候薛流萤还有点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感觉像在做梦一般。 如今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圣旨,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王氏端坐高堂,听见乖孙女哭声,嘴里直念叨:“哎哟,我的乖孙哟,不哭不哭啊。到祖母这来。” 一旁的薛长恭则看着几个时辰前刚传回来的家书。 薛行笺寄回来的这封信里写着这场赐婚的缘由。 新帝登基不过十载,根基尚不稳固。而北齐十三州各诸侯王中,就数凉州和渝州最为势大。 三年前,薛流萤的兄长薛行笺被调往京都之时还未弱冠,当今圣上说是看中薛行笺满腹才学,不愿有志之士被埋没,遂任命他担任户部侍郎一职。 “哼,圣上不就是对咱们凉州心存芥蒂吗?把笺儿当人质囚在京都还不够,兰儿也被以公主伴读为由召在宫中。” “这许多年都未曾见着一面,全靠寥寥几封家书以解相思之苦。” 王氏愤愤地拍了下身侧的软枕,“唉,如今还不够,竟还要萤儿也一起到那虎狼窝里去!” 北齐规定,十三州外姓诸侯王非召不得回京都,违者视为谋逆。 其实并非只有薛长恭的家眷留守于京都,其余各州诸侯王家眷也是如此。 可叹十年前战乱连连,薛流萤的母亲不幸遇难离世,只留京都的薛行笺和薛微兰二人相伴。 薛流萤年岁尚小,还不到时候。而祖母王氏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还常年得靠药吊着性命,这救命的药引只有凉州才有,圣上也不想赶尽杀绝,特开恩准允王氏不用入京都。 其实诸侯王中也有不少家眷是自愿迁居京都的。 毕竟各州城大多位于这边境苦寒之地,在防范匪寇作乱的同时,还得抵御提防外敌入侵,过的那是担惊受怕刀尖舔血的日子。再者,地方始终比不得天子脚下,粮食充裕,物资充足,一派安宁祥和。 许多人都想去那京都城开开眼,祖祖辈辈打拼了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那点安宁日子吗。 纵使知道那是“挟亲眷以令诸侯”也乐意之至。 毕竟谁都想过安稳富足的日子。 薛流萤缓过劲儿来,抬袖擦了擦眼泪。 她也不是不愿去那京都城,只是舍不得这凉州的各色美食小吃和杂耍玩意儿。 还有她背着薛长恭和王氏私下里偷偷盘下来的一间医馆。 其实仔细想想,薛流萤是愿意去京都的,早在阿姊赴京那日她就料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赐婚的方式。 薛流萤看向薛长恭手里的信,蹙眉问道:“爹爹,阿兄信中是如何说的?” 薛长恭端起茶杯抿了抿,“你兄长说,赐婚一事已无转圜余地,你阿兄与阿姊已经尽力为你争取了,但是……”薛长恭长叹一声。 信中还涉及其他军要,薛长恭独自按下不语。 “那燕王是怎样的人?”毕竟是未来会相处一生的夫婿,起码得事先了解一下嘛。 “萤儿,此人绝非善类。”薛长恭担忧地看着薛流萤。 自古诸侯争霸,世家大族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受苦的仍旧是普通平民百姓。 胜者为王,适者生存是不变的法则。 十年那一战之后,中原大地在漫天的战火中被一分为三:东南十三州合并成立的北齐,西部虎视眈眈的西魏,还有西北的大周国。 天下初定,来国气势汹汹,经常在边境上作乱,意图再次挑起战火,一统霸业。 奈何新国初立,百废俱兴,尚无可用将才。 虽说凉州、渝州还可应对来自西魏的挑衅,但骁勇善战的大周国来势汹汹,能用之人寥寥。 裴宴之就是在这时候领兵出征的。 皇宫大殿之上,北齐皇帝箫祁对殿前跪拜的一众官员振臂一呼:“北齐儿郎可有愿领兵出征者?” 大殿之下鸦雀无声,文臣不敌武将,武将大多老弱病残,而世家大族高官显赫一类则明哲保身,不敢让族中子弟冒性命之险。 大殿门外出现穿一身孝服的少年,他不紧不慢地迈步走入殿中,向北齐皇帝行了个跪拜礼。 年仅十岁的裴宴之眸色深沉,语气坚定沉着地说道:“臣益州宣城王裴祈安之子裴宴之愿领兵出征。” 当时所有人都不信一个小小孩童能够有能力抵御外敌,护卫国土。 可有总比没有好,反正有人愿做这替死鬼领了这苦差事也是求之不得。 原先还一言不发的大臣们纷纷应和,称赞裴宴之不愧是宣城王之子,果真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就在众人以为等来的会是裴宴之战死的消息时,传回来的却他是凯旋而归的喜讯。 但夹杂喜讯外的还有裴宴之本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光风伟纪”。 “原本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柔弱世家子,摇身一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活阎王”薛长恭评价道。 也是,任谁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滔天祸事后也得如他一般。 “所以萤儿,虽说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望你日后务必谨小慎微,不可行差踏错。”薛长恭拉着薛流萤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这场赐婚目的不纯,虽说个中曲折秘事涉及朝廷机要,暂时不便告知薛流萤,但是身为人父,总得为自己女儿谋一份保障。 王氏脸上布满愁容,想到自己自小养在身边的乖孙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眼角不自觉擒出了眼泪。 薛流萤坐在卧室桌前,双手捧脸,往日滴溜溜活泼好动的一双杏眼如今布满了阴云。 身后的翠竹在收拾着细软,摸到床头已经有点掉漆的磨喝乐,抬头问到:“小姐,这个磨喝乐也要一起带去京都吗?” 听到声响,薛流萤收起情绪,起身走至翠竹面前,小心翼翼的握着泛旧破损的磨喝乐,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嗯,这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自然要带在身边。”说着,还宝贝似的摸了摸磨喝乐的头。 这是薛流萤母亲高听曼生前照着薛流萤的模样做的,而这也是留给薛流萤唯一的一件遗物。 九岁那年生辰,薛流萤吵着闹着要磨喝乐,说其他小伙伴都有,就自己没有。 高听曼拗不过薛流萤一味地撒娇,便去寻了土、木和蜡来制成了这个梳着双髻,身穿鹅黄色裙装的泥娃娃。 “那这些医书典籍也一并带着吗?” 薛流萤眸色沉了沉,“不了,只带我用惯的医囊即可。” 薛长恭进到屋内,招手让薛流萤过来,把手中的一柄短刃递给薛流萤。 “此次入京,路途遥远,虽然我已派了精锐护送你,但是还是不放心,这把短刃你拿着,危急关头可用它来自保。” 薛流萤不似阿兄薛行笺善武,也不如阿姊薛微兰饱读诗书,似乎平生志向只在美食与玩乐,性格又天真烂漫。 因不足月便出生,自小体弱多病,时常磕着碰着,必须小心将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全。 所以薛长恭和高听曼对于自己的这个幼女别无他求,唯平安健康而已。 这些都是他们所看到的表象。 十岁那年薛流萤偶然溜出府游玩时,遇见了号称天下第一圣手的青衣毒师。机缘巧合之下被青衣圣手收为座下关门弟子。此后的日子,薛流萤都会暗中悄悄出府学习医术。 起初薛流萤对当青衣圣手的弟子是不感兴趣的,但是谁让那人除了一身医术之外还炒得一手好菜呢? 圣上定的婚嫁之期是下个月,那时薛长恭才被准予进京,王氏年弱体衰,不堪舟车劳顿之苦,恐不能行。祖孙今日一别,重逢之日暂无定期。 靖王府门前,一队车马精锐整装待发。 薛长恭和王氏站立在侯府门前,依依不舍地和薛流萤嘱咐着。 “马上入秋了,夜里天凉,记得多穿衣,少吃冰凉之物,勿贪嘴。” “京都中权贵者众多,不要随便与人争执,天高路远的,祖母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你撑腰。” 王氏眼含热泪,不舍的抚摸着薛流萤的稚嫩的面庞。 薛长恭也忍不住伤心,转身拿袖拂面揩掉眼泪。 薛流萤恭敬地听着,原本是一幅你不舍我,我不舍你的悲痛分离场面,却被远方一道声音打破。 “小姐!你要的荟云楼的糕点来啦!幸好你吩咐我早早下订,不然他们今日也拿不出这许多份。”翠竹拿着两大盒糕点跑向薛流萤。 薛长恭和王氏看着一脸天真的薛流萤,无奈地叹着气。 薛流萤摸着鼻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心想:那可是荟云楼的点心哎,远近闻名好么?今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着了,不得多买点。 第2章 救人 远山群鸟啼鸣,晨光微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薛流萤打着呵欠从驿馆走出来,翠竹在旁扶着上了马车。 前头骑马指挥的护卫见薛流萤已经落座,便一声令下,队伍重新出发,一路往东行驶。 护卫名叫张虎,是薛长恭部下都尉林伟的侄子,现在军中任千户一职,善使一杆长枪,有以一敌十之能。 前年凉州城水患频发,其他乡镇的流民大量聚集,悍匪趁机作乱,就是张虎带领一众小队领命清剿的。 而他也因这一番功绩得以升任千户职位。 从凉州到京都快马加鞭只需三四日即可到达,可考虑到薛流萤毕竟是王侯千金,随身行囊无数,难免需要多花些时日才能抵达。 但是薛流萤从未出过凉州城,路上遇见新奇事物总嚷着要一饱眼福才肯罢休,加之路途遥远,每到一处驿站便须停驻修整日余,一来二去,五日才行至路程的一半。 而且这王府千金极好美食,每在一处驿站落脚,便要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吃食铺面都尝个遍才肯罢休。 “张千户,”薛流萤从马车上探出头,对着前头的张虎喊道:“你要吃糕点吗?这可是刚刚驿站的招牌,很好吃的。” 张虎听到声音,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来到薛流萤马车窗旁答道:“谢二小姐好意,只是军中规定,行军途中不可吃食豪饮。” 薛流萤眼露失望,握着糕点的手也慢慢收了回去。 张虎顿了顿,清着嗓子又道:“快至晌午了,前面有条河流,正好将士们也都乏了,可以歇息一下,岸边水草丰美,也让马儿饱食一顿。” 薛流萤听见这话立马又开心了起来,原先的难过一扫而空。 随行士兵有的领着马儿吃草,有的拿出兜里的干粮充饥,还有的干脆亮出刀剑练起了招式。 虽已夏末,但天气仍然酷热难耐,仅仅是行了这半日的路程,薛流萤身上、脸上早就被汗水浸湿。 薛流萤走至河边,挽起衣服裤脚,蹲下身子,双手捧水洗了把脸。 “啊,山泉水就是不一样,沁人心脾。”薛流萤杏眼弯弯,干脆脱了鞋袜,直接走进河中踩起了水玩儿。 侍女翠竹看见立马小跑着朝薛流萤的方向跑来,喘着气急道:“小姐,您怎么能下水呢?您身子本来就弱,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啊?忘了王爷和老夫人临行前叮嘱您的事了吗?” 翠竹连忙招手,让薛流萤赶紧上岸穿上鞋袜,万一病倒了可不得了。 “哎呀,没事的翠竹,”薛流萤说着,又想起下车前嘱咐翠竹办的事,“事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糕点吃食都分给随行的士兵护卫了。” “那就行。”说完弯腰盯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看了起来,“哎,翠竹,你快来看啊,鱼儿在亲我的脚哈哈哈哈,好痒啊。” 薛流萤在那边哈哈大笑,玩得不亦乐乎,翠竹在岸边担心的上蹿下跳。 突然,薛流萤咦了一声,疑惑说道:“水里面怎么有血啊?” 薛流萤顺着血迹的方向一路望过去,发现在距离这里约三丈远的上游河水中,隐约有一抹深色身影被河水推到了岸上,旁边的水草隐去此人大半个身子。 “有人落水了!”薛流萤心头一紧,顾不得穿鞋袜就往上游走去。 “翠竹,快去通知张千户救人!” 翠竹连声应道,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小姐,万不可自行去救人!”说完飞也似的转身跑去找人。 薛流萤把深衣男子翻过身来,只见他面色铁青,心道不好,又赶忙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还好仍有一息尚存。 薛流萤用力拖着他上岸,把他平放之后,跪在他身旁,按照师父教过的方法,先将他口中的水草淤泥清理干净,然后用力按压他的胸膛。 “醒醒,醒醒......”薛流萤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上的动作却坚定有力。一下,两下,三下...她数到第十下时,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突出好几口浑浊的河水,还夹带着血丝。 薛流萤长舒一口气,赶紧将他侧过身来,轻拍他的背部。只见又咳了一阵,呼吸才渐渐平稳,但眼睛仍然紧闭,显然已经力竭昏迷。 这时,翠竹已经带着张虎等人来到岸边。 “二小姐,此人来路不明,万不可大意。还是暂时先交由我们处理吧。” 张虎叫了两名士兵将男子抬回驻扎处。 翠竹忙上前扶起自家小姐,一摸到衣服都湿透了,赶忙拉着她就往马车处走。 边走还边哭着说道:“小姐,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这下肯定要着凉了,被王爷老夫人知道肯定要责骂了。” 薛流萤抬手摸了摸翠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翠竹,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阿—丘!” 翠竹原本沉下来的心被薛流萤这一喷嚏给打得惊慌不已,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始作俑者薛流萤则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眼含歉意尴尬地笑着。 *** 原定计划休息一个时辰再赶路,天黑之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歇脚,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家二小姐慈悲心肠,抽空救了个人,还是个容貌姣好的男子。 张虎一脸怨恨地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受伤男子,吩咐道:“去请王军医过来。” 来人称是,便下去寻王军医去了。 张虎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又得修书告知大公子了。” 这也怨不得张虎头疼,临行前薛行笺就曾命人告知张虎,需每日修书告知途中情况,以及大致到达日期。 眼看着这抵达日一日耽搁一日,他这心总是七上八下的,唯恐薛行笺怪罪下来,再者万一路途上遇到点什么意外,王爷那边也不好交代啊,到时候他这身军装还要不要了? 薛流萤到营帐中时,恰逢王军医刚给那少年诊治完。 “其他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需按我刚才开的方子煎好口服,再辅以我特制的伤药涂抹于伤口处,不日便可痊愈。” “只是,”王军医犹豫着又开口,“颇为棘手的是那箭伤,箭上有毒,虽不致命,但是中毒时日已久,这两日万不可运行内力。” 张虎一听中毒,还是箭羽所致,眉头一皱,心下一沉,细细打量起床上紧闭双目的少年。 张虎唤了亲卫至耳边,叮嘱加派人手暗中观察此人行动。后面又交代了几句,因为张虎还得安排巡营守卫、盯梢等人员,便跟军医一同出去了。 薛流萤打发了翠竹去煎药,自己则坐在少年的床边盯着他的脸看。 薛流萤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男子。 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 年纪应该和阿兄相仿,约莫十九? 好想看看他的眼睛啊。 薛流萤这样想着的时候,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二人忽然对视,仿佛周围空气都停滞了。 “你是谁?”少年眉头微皱,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薛流萤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我偶然经过这里,在河边救了你,这里是我们驻扎的营帐,不会有危险的,放心。” 说完,薛流萤还张开双手以示诚意。 薛流萤看少年眼底恶意散去,又大着胆子继续说着话。 “但是军医说,你中了箭毒,这两日都不可以动武。” 军医? 似乎是知道了少年的疑惑,薛流萤开口解释,“哦,我是凉州靖王府的二小姐,奉旨回京此地,偶然间救起你。” 薛流萤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叫薛流萤,你叫什么名字呀?” 凉州靖王?薛流萤?那不是…… “你怎么会受伤晕倒在河边啊?” 少年垂着眼眸仍旧一言不发。 难不成是江湖游士,被仇家追杀意外受伤,所以不愿吐露姓名吗? 薛流萤暗自想着,见面前的少年仍是没有要回答的样子,便觉自讨没趣也就不再追问了。 翠竹撩开营帐帘端着煎好的两碗药走了进来,“小姐,药熬好了,你先把药喝了吧,免得着了风寒。” “能放糖进去吗?”薛流萤可怜巴巴地看着翠竹。 翠竹自小了解薛流萤,冷着脸说:“不能。” 薛流萤死心,慢吞吞地端着药碗,捏起鼻子喝了起来。 喝完赶紧掏出随身带着的饴糖胡乱丢入口中,糖的甜味瞬间冲散了药的苦味。 在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少年见此情景竟轻笑出声,但很快又恢复往日冷漠神色。 薛流萤接过剩下的那碗药,拿起汤匙喂到少年的嘴边。 少年疑惑地盯着面前满脸纯真的少女,半晌才从薛流萤的手中夺走药碗,仰脖一口灌完。 薛流萤从身上掏出来一块饴糖,瞅准时机快速塞进少年的嘴里。 少年则被她这一大胆的举动给惊到了,递碗过去的手就这样垂在了半空中。 耳尖染上了一点红。 薛流萤则像无事发生一样,眨巴着那双杏眼直直地盯着他,嘴角绽开了一个满足的笑。 “甜吗?” 少年喉结滚了滚,回过神来,侧着脸沉声道,“嗯。” “嘿嘿,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不止我一个人吃药怕苦。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啦,”薛流萤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抬脚朝帘外走去,“肚子有点饿了,翠竹,我们去看看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了。” 想到这里薛流萤不自觉就舔了舔嘴唇。 像是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向床上的人问道:“少侠,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少年愣了一会儿后,淡淡地说:“没有。” 说罢,薛流萤和贴身丫鬟翠竹主仆俩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少年突然翻身下床,冷冷地说:“出来吧。” 其实早在被薛流萤救起时他就醒了,只是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还有伤在身暂时动弹不得,周围还有士兵跟随,在没摸清具体形势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床下藏着的暗影钻出来朝面前的少年拜了一拜,“参见将军。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面前人周身泛着冷气,眸光冷冽,淡淡道:“起来吧,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西魏老儿快要不行了,很快西魏皇室就要大乱了。 第3章 遇袭 “这是解药,你速将其送入宫中,务必亲自交到皇后手中。” “是。” 暗影拿着解药溜出营帐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五日前安平公主离奇中毒,皇后震怒,命宫中御医前来救治。可这毒世所罕见,太医署医官竟无一人能破解此毒。 不日东宫太子收到一封密信,连夜命骠骑将军裴宴之远赴西魏暗中寻药。 敌国狡诈,路上遇到埋伏,险些遇袭,好在裴宴之随机应变,跳入河中得以脱困。 此地不宜久留。 裴宴之从营帐中寻来笔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后,便朝凉州城的方向消失不见了。 薛流萤特意让人从河里钓来好几尾鲜鱼炖汤,想着给那少年补下身子,谁知等人美滋滋拎着食盒进来,却发现营帐内早已空无一人,瞬间傻了眼。 翠竹瞥见桌上躺着张字条,便拿来交给薛流萤。 纸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多谢相救,后会有期。 薛流萤白皙的小脸瞬间挤成一团,将食盒塞到翠竹手中,独自躺在床上生着闷气。 才救了你,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掉了。 但是转念一想,兴许别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薛流萤瞬间又把自己给哄好了。 “小姐,这饭还吃不吃呀?”翠竹指了指手里的食盒。 “吃!” 翠竹铺开小饭桌,把饭菜都摆出来,薛流萤一闻见香味就忍不住开吃了。 *** 天际裂开一道口子,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浅色的水泥地被浸染成深色,周围树林在风雨中摇曳,宛如海上的孤舟。 气温骤降。 黑夜和雨水将寒冷加剧。 “二小姐,这雨太大了,探子来报,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可以在此处先歇息一晚。等雨势过去,明早再启程赶路吧。” 张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夹杂着雨声显得格外沉闷。 薛流萤掀起马车帘子的一角,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入袖中,冰凉刺骨。 她皱了皱眉,看了看不远处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建筑,道:“好。” 马车缓缓驶入客栈院内,薛流萤注意到院子里出奇的安静,除了雨声,竟听不到任何人声马嘶。 这不对劲。 先前入住过的官道上的客栈,即便在雨天也会有些许人气。 张虎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示意其他三名随从护在马车周围,自己则先一步进入客栈打探。 片刻后,他回来禀报:“二小姐,客栈里只有三名伙计,店家出门采买去了,还未回。二楼有干净的客房,我已检查过,还算安全。” 薛流萤点点头,在翠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客栈大堂里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一个佝偻着背的伙计正在擦拭桌椅板凳,见他们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干活。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另一伙计从厨房掀帘而出,扯着嗓子笑问。 张虎上前交涉,很快便安排好了房间和晚饭。 薛流萤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间,旁边则住着张虎和他的亲卫。 上楼时她注意到伙计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她看,那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二小姐,我总觉得这驿站有些古怪。”上楼时,张虎压低声音道。 “那伙计的手上有老茧,是常年握刀才会留下的。我已经吩咐其他人今晚轮流守夜。” 薛流萤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谨慎些总是好的。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应该不会有事。” 晚饭是简单的粥和咸菜,薛流萤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回房休息。 贴身丫鬟翠竹趴在床边打着瞌睡,薛流萤则坐在窗边,想着那个不告而别的少年。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雨滴敲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薛流萤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起身正准备熄灯就寝,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有人上楼了。 她立刻警觉起来,轻轻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楼下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雨声依旧。 也许只是风声?哪有那么背让我遇上刺杀呀? 她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薛流萤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叫醒翠竹,“嘘,有人在外面。” 翠竹害怕极了,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薛流萤拉着翠竹迅速退到窗边,从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是临行前父亲送给她让她随身携带的短刃。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猛地踹开,三个黑衣人持刀冲了进来! “薛二小姐,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手中的钢刀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丫鬟翠竹小声啜泣,薛流萤强自镇定,开口却带着哭腔:“你、你们是谁?为、为何要杀我?” “少废话,受死吧!”黑衣人举刀向她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张虎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一刀挡开了黑衣人的攻击。 “小姐快走!”他大喊着,与三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张虎瞅准时机,一脚踹倒黑衣人,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张虎带着薛流萤和翠竹迅速下楼,朝院子跑去。 “二小姐,饭菜里有毒,我们的人全都被杀了,”张虎忽地呕了一口黑血,身子一软,刀插地跪了下来。 薛流萤吓坏了,赶紧上前扶住他胳膊,“张千户,你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薛流萤泪流满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这才看到张虎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二小姐快走吧,我怕是不行了。”张虎强撑着说。 身后的翠竹也呕了口血,瘫倒在地上。 “小姐……” “翠竹!翠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翠竹!” “小姐你快走吧,我怕是毒发了。”所幸小姐嫌饭菜不合胃口没有吃多少。 这时那三名黑衣杀手赶到,把薛流萤她们半包围起来。 张虎起身挡在薛流萤面前。 “无耻鼠辈,拿命来!”张虎冲向那黑衣杀手,身上有伤又中毒,强撑不了几个回合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张虎大喊:“快走!” 薛流萤不再犹豫,拖着翠竹转身欲跑。 其中一名黑衣人闪至薛流萤身后就是一劈,翠竹拼尽全身气力推开薛流萤,生生挨了这一刀,当场断了气。 “翠竹!!”薛流萤声嘶力竭地大喊。 泪水混着嘶哑地喊叫,在寂静的雨夜里划破天际。 雨水如柱,直直地砸在泥土里,血水混着雨水撒了一片。 薛流萤胃里一阵翻涌,吐了一口黑血。 耳边听到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张虎被一刀刺穿胸膛,倒在了血泊中。 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面前的黑衣人挥刀向她劈下:“去死吧!” 我要死了吗?我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好玩的没玩,好多想见的人都没见到,也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来得及做呢,我就要这样死了吗? 薛流萤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几声闷响。 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黑衣人纷纷倒地,中箭身亡了。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薛流萤缓慢地转头,只看到一个身着盔甲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正骑着马在快速朝她奔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终于是撑不过去,薛流萤晕倒在了血泊之中。 *** 这是哪啊,我怎么动不了啊,好想睁开眼看看啊。 薛流萤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额头的几滴汗沾湿了碎发,无血丝的唇紧闭着,原先红润有光泽的小脸如今只剩惨白。 “……薛二小姐中毒不深,待体内余毒排净,好生将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还是按照前几日的方子抓药即可,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卫风,送章太医回去。”说话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是。”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薛流萤挣扎着缓慢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那不辞而别的少年。 站立在床前的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仪态懒散,眼皮微掀,一脸漠然地看着薛流萤。 薛流萤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沙哑的完全说不出话。 裴宴之一个眼神示意,旁边候着的丫鬟就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将薛流萤先扶起用软枕靠着,这才把茶杯递给薛流萤。 裴宴之挥手屏退左右,朝薛流萤靠近,懒散地靠在了床尾,一言不发地看着薛流萤。 薛流萤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裴宴之淡淡说道:“就当还你先前岸边搭救之恩了。” 说完起身准备向门外走去。 薛流萤眉头微蹙,目光盯着裴宴之背影忐忑地开口:“那个,他们……怎么样了?” 薛流萤攥紧茶杯的手紧张地抖着。 裴宴之脚步顿了顿,“都安葬了。” 说完就消失在了门外。 薛流萤强自镇定,放下茶杯,颤抖的指尖拂过湿润的脸庞,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薛流萤难过伤心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响,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那个,我饿了,你们这里有东西吃吗?”薛流萤脸庞发窘,低声问道。 *** “啊,总算是吃饱了。”薛流萤舔了舔嘴角,摸了摸地鼓起的小腹,语气轻快。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空盘的饭桌。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肚子到底是怎么装得下这么一桌饭菜的? 忽然门外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哈哈哈!听说嫂嫂醒了,我这紧赶慢赶地就回来了!” 薛流萤正在喝水,听到声音一下被呛住,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嫂嫂?” 薛流萤疑惑地看着面前穿着一身暗红官袍的端正青年。 “是呀,就是你。”青年坐到薛流萤对面,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渴死我了。” “你不是凉州城靖王二小姐薛流萤?” “我是呀。” 青年一拍桌子,“那错不了。” “在下刑部侍郎宋学瑞,与裴宴之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说来也是巧,怎么刚好就是老裴救的你呢。”青年暗自嘀咕。 “你说什么?!” 薛流萤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大了双眼,颤着声音问道:“救我的是裴宴之?” “是呀。” 就是你的未婚夫,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骠骑将军、燕王裴宴之。 第4章 撞破 说曹操曹操到。 宋学瑞旁边一道阴影落下,裴宴之姿态懒散的落座,搭在宋学瑞肩膀上的手却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 “让你查的都查到了?”裴宴之眼皮微掀。 宋学瑞尴尬一笑,“别着急嘛。”边说边掰开了裴宴之的手。 薛流萤原本大大咧咧地坐着,看到裴宴之进来,就悄悄地收拢伸直的双腿,做端庄状。 “裴将军。” 薛流萤双颊不自觉地就染上一道浅浅的绯红,一双好看的杏眼布满了害羞。 裴宴之眼神淡淡,点头回应。 “就算是刑部办案,也是需要时间的嘛。”宋学瑞说完,又一脸自豪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神气十足地道:“可我是谁呀,经过我这两日的彻夜调查,总算是查出来了。” 裴宴之双手抱胸,眉毛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学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凉州城靖王的千金在进京途中遭遇刺杀,那伙贼人不仅能够提前得知薛流萤进京的消息,还能提前在路上部署埋伏,这手段想必是早有预谋。 虽然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燕王府的令牌,但是不难发现这是一出明显的栽赃嫁祸。 目的就是为了借薛流萤之死,挑起燕王和凉州城之间的矛盾,以此来置裴宴之于死地。 “我派人仔细检查过那几具尸体,发现他们左肩背后都印有相同图案的刺青。” 宋学瑞正色道:“那是西魏死士才有的印记。” 呵,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 裴宴之心想。 薛流萤睫毛微颤,眼底闪过一丝寒凉。 听着俩人的这段对话再结合之前那人口中说的“有人花重金买她的命”,她瞬间明白,是有人故意想要她死。 而所谓的“花重金”只是一个托词。 薛流萤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询问更多细节,宋学瑞却笑着对她说:“嫂嫂……” 裴宴之一记眼刀飞来,宋学瑞认怂般尴尬的改口:“薛二小姐,哈哈,薛二小姐不必担心,你如今已经到了京都,不会再有人敢暗害于你了。” “就算真有那不知死活之人,我刑部也不是吃素的,必定叫他们有命来没命回。” 宋学瑞拍着胸脯保证。 薛流萤嘴角微勾,眼睛似又恢复往日明亮,看向对面两人点头应道。 “裴将军,宋大人,”薛流萤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我阿兄呢?他、他应该知道我遇袭的事情,还有我阿姊,怎么不见他们啊?” 裴宴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几日前薛大人恰巧出城了,算算日子,今日便能回来。” “你阿姊得知你受伤,很是担心,”宋学瑞眼里带笑,继续说道:“但是宫里也不能随意出入,她担忧你独自一人在你阿兄那无人照料,所以就托我暂时照顾你。” 听上去,怎么感觉宋学瑞貌似跟阿姊很是相熟? 正说着话,外头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侍卫服的男子,腰间还挂了一把剑。 卫风向裴宴之禀道:“将军,户部侍郎薛行笺来了。” 阿兄来了? 薛流萤听见这个消息立马起身,向门外跑去,匆忙丢下一句,“我先去见我阿兄。” 后头传来宋学瑞急切的声音:“哎!你才刚醒,体内的余毒都没清干净,怎么能乱跑呢?” 裴宴之不语,只是看着桌上一堆空盘陷入了沉思。 宋学瑞刚才没顾得上看桌上的一片狼藉,现下反应过来后,像没忍住似的,大声说道:“这全是薛流萤那小丫头吃的?” 宋学瑞嘴角抽抽:得亏那姑娘今天才醒转,不然照她这么个吃法,没几天我这府邸不得被她吃空了? *** 薛流萤穿过回廊,来到前厅,看到多年未见的薛行笺此刻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薛流萤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哽咽:“阿兄?” 薛行笺听到薛流萤的声音急忙上前,“萤儿,阿兄来晚了。” 薛行笺刚回府中就收到消息,说薛流萤遇刺中毒昏迷不醒已有数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宋府。 “你如今身子怎么样?可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说完又咬牙切齿道:“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那贼人碎尸万段!” “没事了,阿兄。只要再服用几日药就都好全了。”说完,薛流萤还蹦了两下身子,好让薛行笺彻底放心。 “阿兄,我要嫁人了。圣上亲自下的旨,将我许配给了裴宴之。” 薛行笺听到这话脸色骤变,即使早就知道赐婚一事已不可能更改,但他还是开口:“萤儿,这门亲事不能成。” 一想到自己这如花似玉,温软乖巧的小妹要嫁给那等心狠手辣淡漠凉薄之人,薛行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尖发白。 “圣旨已下,如何能改?”薛流萤苦笑。 “况且……我感觉裴将军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薛流萤轻声道。 “萤儿,你根本不知道裴宴之是什么样的人!”薛行笺面含怒气,冷声道:“他当初在大周国…” 话未说完,只见裴宴之一袭墨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与身穿红色官服的宋学瑞抬脚迈入了厅中。 “裴将军。”薛行笺上前一步,把薛流萤挡在身后,声音冷硬:“久仰大名。” 裴宴之的目光移到薛行笺脸上,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裴宴之俊朗的外表下带着几分肃杀之气,尤其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与刚才判若两人。 “薛大人,别来无恙。”裴宴之缓缓开口。 薛行笺的脊背绷得笔直,怒目直视着面前那人。 一旁的宋学瑞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赶紧打圆场,道:“两位不必这么剑拔弩张,往后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是一家人?”薛行笺出口打断,冷哼一声,拉起薛流萤的手就往外走。 “萤儿,我们走。” 似是想起什么,薛行笺脚步顿了顿,对宋学瑞说:“舍妹在宋大人府上叨扰多日,改日薛某必定登门拜谢。” 说完,拉着欲言又止的薛流萤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 薛流萤跟着薛行笺回到了薛府不久,卫风就把章太医开的药给送了过来。 薛流萤被她兄长拉着又仔细告诫了一番,主要是让薛流萤成婚前不要私自去见那裴宴之,成婚后也不得与他过分亲近。 至于薛行笺说的关于裴宴之与大周国的事情,则被他草草搪塞了过去。 薛行笺觉得,小妹如此天真柔弱,告诉她怕是会吓到她。 还是现在这样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好。 至少裴宴之暂时不会对这样的她怎么样。 又过了两日,天气晴朗,无风也无云。 薛行笺这日刚好修沐,知自己这个妹妹自小便钟爱各种美食玩物,而京都夜市堪称一绝,遂当即决定带着薛流萤好好领略一下这夜晚的热闹与繁华。 京都街上,人流如织。 “阿兄,快来啊!”着一袭鹅黄儒裙的明艳少女眉眼带笑,语气是止不住的欢快。 薛流萤站在桥上朝薛行笺挥动着藕粉似的胳膊,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刚才在灯笼摊上买来的小兔子灯笼。 薛行笺闻声跟了上去。 兄妹二人站立桥上,驻足远眺。 桥底河面上,满载乘客的游船缓慢行驶着,船上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逛了这么久,薛流萤又累又饿。 “这时辰,也该饿了。”边说薛行笺就边拉着自家小妹往城东最有名的的宝元楼走去。 他家的菜肴,远近闻名。 稍早前薛行笺便订好了三楼的一间雅间,并且提前预订好了美酒佳肴,就等着带薛流萤过去呢。 京都果然奢靡繁华。 宝元楼的内部装潢比凉州城的荟云楼还要气派上许多,端上来的菜和点心也是一绝。 薛流萤不胜酒力,没动那些佳酿,只专心攻略美食。 待吃得差不多时,雅间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低头靠在薛行笺耳旁说了几句话后,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思虑片刻后,对薛流萤说:“萤儿,阿兄暂时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在此处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府。” 薛流萤没多追问,只点头应道。 薛行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还没回来,薛流萤感觉有些无聊,就胡乱揣了几块糕点在身上,手上也拿了几块。 “时候尚早,不如再逛逛。”她自言自语道,信步走出雅间。 宝云楼共有四层,一楼是大堂,二楼不同厢房,三楼是贵宾雅间,而四楼据刚才的伙计说,从不对外开放。并且,设有专门的守卫看守,以防有人不小心闯入。 普通人自然不可能绕过众多守卫上去,但是她薛流萤是谁呀? 只要她想去的地方就没有谁能拦得了的。 薛流萤从袖中掏出一包细白的粉末,对着楼梯处两名守卫的方向轻轻一吹,两人就瞬间睡倒在地。 这可是她精心研制出来的无色无味的毒药,在使人神不知鬼不觉睡着的同时,还能不让人察觉出毒药存在的痕迹。 但是放心,此毒对人体并没有实质性伤害,顶多就是昏睡个把时辰罢了。 薛流萤露出个得逞的笑,转身便上了楼。 我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薛流萤正沿着走廊侧边悄声走,忽听前方厢房内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那边已经按捺不住了,计划必须提前。”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 薛流萤心头一跳,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急什么,”另一清冷的男声响起,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脚下的地板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谈话戛然而止。 薛流萤脸瞬间煞白,心跳如鼓。 “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声喝道。 薛流萤转身就要逃跑,但身后房门猛地打开,还没来得及跑出两步,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就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墙上。 屋内的其他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薛流萤低声痛呼,眼前一阵发黑。 “谁派你来的?”那声音近在咫尺,冰冷刺骨。 薛流萤艰难地抬头。 一条细小的血色线条就这样出现在了薛流萤白皙的脖颈之上,触目惊心。 裴宴之将泛着寒光的刀又往前抵了抵。 看向薛流萤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他刚才真的想一刀杀了我。 第5章 伪装 装乖扮傻、扮猪吃老虎一向是薛流萤最擅长的。 薛流萤内心镇定自若,波澜不惊。 外表却佯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就连身体也作出因害怕而不停颤抖的样子。 “我…没、没有谁派我来。”薛流萤说话声音哆嗦,眼神惶恐,眼泪挣扎着就要从眼眶中溢出。 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 裴宴之静静站立着,但眼神却锋利如刀,直直盯着薛流萤,一言不发。 “我和阿兄今晚在三楼吃饭,他临时有事要处理,我等他等的无聊…”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薛流萤强压害怕情绪,开口,“我就是好奇,想上来看看,谁知道……” 谁知道你竟然与人在这里密谋。 薛流萤越说越委屈,咬紧下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努力克制着不哭出声。 “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她抬起手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辩驳道:“再说了,我才刚上来就被你发现了……” 就算是想知道点什么也来不及呀。 薛流萤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裴宴之眉头轻挑,如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森冷异常。 “薛流萤,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话吗?”他的声音极冷,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冷峻的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杀气。 楼下的守卫都是军中的佼佼者,手上功夫了得,还不至于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打不过。 即便薛流萤想要上来,守卫阻拦时,上面的人也应该听见动静才对。 但从始至终,楼下都没传来任何声响。 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上来的?” “我、我走上来的啊!”薛流萤心虚嘴硬道。 裴宴之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薛流萤,我没那么多耐心,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呀。我上来的时候,那些把守的人都在地上躺着睡觉。” 薛流萤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他们累了打瞌睡也不关我的事啊。” 裴宴之手指捏紧,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开始胡搅蛮缠,又像是耍无赖般,“你爱信不信,大不了一刀杀了我。” 薛流萤说完,像带了点英勇般把脖子往他面前送。 裴宴之眼疾手快,把横在她脖上的刀迅速抽了回来。 宝云楼宾客云集,能来此地消费的客人中,大多是富家子弟和高官显贵。 就算裴宴之事后能全身而退,可一旦传出凉州靖王之幼女离奇死于宝云楼中的消息,薛行笺必定会彻查到底,并且凉州和渝州也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裴宴之先前还去了一趟凉州城,找了薛长恭。 杀她确实麻烦。 裴宴之突然弯腰凑到她面前,他伸出葱白的手指,抬起薛流萤的下巴,逼她和他对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却不见半点笑意。 只听他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便管好你的嘴,别让我听到些不该听到的。” 薛流萤被他这么突然的举动给惊到了,眼睛微微睁大,紧咬下唇,就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耳尖悄无声息地染了红。 明明声音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阴冷瘆人,像淬了毒。 裴宴之说完站直身子,余光瞥见她脖子上滑落的血丝,眸光微动,转身撂下一句话后,便跳过窗户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说:“记得清理伤口。” 薛流萤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裴宴之消失的方向扬起拳头,气不打一处来,“这都是拜谁所赐?!” 薛流萤回到三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向桌面,桌上的酒杯弹起又落下。 她的脸色涨红,双唇紧闭,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不让它爆发出来。 掏出身上揣着的糕点,愤懑地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嚼着。 糕点的甜腻缓解不了半分怒气。 薛流萤给自己的杯中斟满酒,一饮而尽。 几杯下肚后,心情好受了许多。 但她也确实醉了,还醉得不省人事,醉得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凳子腿儿不放,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似是咒骂。 薛行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抱着薛流萤上马车的时候,薛行笺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眉头皱紧,心中充满了疑虑。 *** 裴宴之回到将军府,径直走向书房,拿笔写了封密函让卫风寄到方文展的手中,并告诉方文展,务必将人抓住带回。 追查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点线索,无论如何都要从那人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似是想起了点什么,又把卫风叫住,“用谍报网帮我查个人,薛流萤。” “我要知道她的一切,事无巨细。” 或许我们都被她的天真表象迷惑了,现在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卫风得令退了出去。 裴宴之在书桌前坐下,懒懒的靠着椅背,手中随意把玩着划伤薛流萤脖颈的那柄短刃。 他的面容一半隐在了黑暗中,眼睫低垂,神情晦涩不清。 与薛家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利益驱使。 圣上年迈,太子势弱,淑妃与丞相一党虎视眈眈,欲废东宫立三皇子为新主。 为了巩固朝中局势,太子与皇后向圣上提议,下旨赐婚于薛裴两家,以此来对抗丞相一党。 西魏、大周频繁挑起战乱,朝堂之上又有人暗中与他国串通,里应外合。 而当年造成裴家灭门、幽州屠城惨案的真凶还在逍遥法外。 想到这里,裴宴之漆黑的眼中射出阵阵寒光。 *** 第二日。 头痛欲裂。 薛流萤缓缓睁开双眼,勉强撑起身子,喉咙干涩又刺痛。 “来人…”她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门立刻被推开,丫鬟端着醒酒汤快步走了进来,将碗递到她的手中。 薛流萤一口饮尽,丫鬟接过空碗退了下去。 昨晚实在是不应该喝酒。薛流萤内心懊恼着。 梳洗打扮后,薛流萤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在宝云楼发生的事。 裴宴之此人心机深沉,腹黑孤僻,昨晚的对话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似乎是在查些什么……”薛流萤低头喃喃道。 但转念一想:只要他别妨碍到我要做的事就行。 不只是裴宴之一个人对这桩赐婚有所图谋,她同样也是。 如果不是有所图,她又怎会心甘情愿奉旨成婚。 薛流萤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眼中情绪不明。 薛行笺去户部之前,特意过来看了眼薛流萤,问了她颈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薛流萤机敏,又贯会打哈哈,装愚钝懵懂,轻易的就被她给搪塞了过去。 薛行笺还告诉她一件事,公主伴读的事暂告一段落了,薛微兰午后便会从宫中回府。 听到这个消息,薛流萤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自家阿姊不仅相貌出众,而且饱读诗书,气质温婉端庄,与薛流萤性格完全相反。 从小两姐妹感情就深厚,要不是薛微兰被召入宫,她们也不会分离多年。 午时,薛流萤提前等候在薛府大门前,探着脑袋焦急地左顾右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薛微兰的马车给错过。 忽然,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在薛府门前停了下来。 薛微兰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弯腰走了出来。 薛流萤看来人是薛微兰,赶忙上前扶她下车。 “阿姊,我好想你啊。”薛流萤眉眼弯弯,说话声音甜甜的。 “阿姊也想你,”说着摸了摸薛流萤的脑袋,“我的萤儿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儿了。” 薛流萤害羞的憨笑两声。 薛微兰余光撇见她颈上的划痕,担忧地问:“你这伤是哪来的?” “啊,这个啊,我不小心弄到的,没什么事。不用担心,都快好了。” “阿姊,你还没用过午饭吧,我今天吩咐厨房做了一堆好吃的,就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说着就要拉人进去。 后面传来两声干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嘿嘿,还有我呢,不介意再加个我吧?” 宋学瑞跳下马车,语气讨好。 “你怎么在这?”薛流萤面露不悦,“刑部很闲吗?你不用去点卯吗?” 看见宋学瑞就想到裴宴之,颈上的伤痕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我今日告假,”宋学瑞笑着对薛微兰道:“看在我今天专门去接你的份上,就加个我吧。” 薛微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薛流萤。 “好吧。”薛流萤松口,“就当是答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吧。” 饭桌上,薛微兰夹起一块蟹肉小饺放到薛流萤碗里,满脸宠溺,“你呀你,都是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薛流萤听到“成亲”两个字,进食的动作顿了顿,瞬间耷拉着脸,觉得碗里的饭突然都不香了。 吃完饭,宋学瑞就打道回府了。 晚上待薛行笺回来,兄妹三人又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月光下拉着家常。 薛行笺往自己杯里倒满酒,“过不了几日,爹就会进京来给你操办亲事了。” “事已成定局,即使我们再不愿,如今也不能改变什么了。”薛行笺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萤儿,”薛微兰看着她,说“这桩婚事事关朝局,涉及各方利益。” “我知道,”薛流萤似乎还是往常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眨巴着双眼,轻声说:“我一直都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了呀。” 我之所以来京都,就是为了找到当年杀害我娘的凶手。 黑夜里,月光下,外表温润柔弱的少女,低垂着头,眼底满是凉薄与狠戾。 第6章 大婚 大婚前日。 初秋,院中池塘水面上,荷叶已残,零星的几朵睡莲却仍倔强地开着。 明日便是薛流萤与裴宴之大婚的日子,而今日,父亲便会回到京都。 “阿姊!阿姊!”薛流萤一路小跑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爹爹回来了吗?” 薛微兰坐在窗前,微微低头,眉眼间尽是专注,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 听见薛流的声音,抬头笑着说:“刚才爹爹身边的随从来报,已经进城了,但还要先往皇宫面圣后才能回来。” 薛流萤一脸失望地低垂着头。 薛微兰见她这么一副沮丧模样,有点摸不着头脑,笑问:“你这么失望干什么?不是才一个月没见爹爹而已吗?” 薛流萤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阿姊,你不懂。” “我是馋荟云楼的糕点了。”薛流萤摊了摊手,“先前带回来的都已经吃光了,宝云楼的点心虽然不错,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吃他们家的梅花酥。” 前几日她特意修书一封,嘱咐薛长恭一定要给她多带点梅花酥。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大早的就跑来问了。 薛微兰忍俊不禁,笑道:“你呀你,真是一只小馋猫。” 皇宫内,薛长恭跪在御书房中央,额头触地,“臣薛长恭,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在薛长恭的身上停留片刻,道:“多年不见,爱卿又添风霜了。” 薛长恭直起身子,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边关情况如何了?” 薛长恭神情一肃,站在一旁详细汇报着边关的布防与敌情。 皇帝坐在上面,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最后长叹一声:“有薛爱卿帮朕镇守边关,朕心甚安。” 说完便开始咳嗽起来,一旁的宫人忙上前递了杯茶。 “还望圣上保重龙体。” 抿了抿茶之后,皇帝再度开口,“明日便是你幼女和裴将军的大婚之日了,在京都多待两日再启程返回凉州吧。” 薛长恭闻言,沉声道:“多谢陛下。” 离开皇宫时,夕阳已经西斜。回到薛府,府中上下早已按薛行笺的吩咐准备妥当。 薛流萤、薛行笺和薛微兰三人站在门口迎接。 薛流萤忍不住开口,“爹,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不会忘了吧?”说完还一个劲儿的往薛长恭身后看,发现空无一物。 “都给你记着呢,都在后面马车里呢,稍晚点叫人给你送房里去。” 薛流萤一听,立马绽开了笑。 其他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爹,晚膳已经备好,快和我们一同入席吧。”薛行笺说道。 薛长恭点点头,正要与他们一同入内,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哎呀,这不是姐夫吗?多年不见,可算是回来了!”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 薛流萤眉头微不可差地皱了一下,转身时却挂上了甜甜的笑:“姑母,您怎么来了?” 高华清一身华服,头戴珠钗,手着玉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径自走入府中。 “这不是听说你爹回来了,又赶上你明日大婚,特意过来拜访。”高华清笑得热情。 “既然姑母来了,就坐下一起用晚膳吧。”薛微兰礼貌的微笑。 还未进京前,这位姑母便向来势利。 年纪轻轻守了寡,夫家族人不待见她,便独自灰溜溜的领着一双儿女回了渝州娘家。 高华清自小便嫉妒薛流萤的母亲高听曼。 只因她这个妹妹天生容貌出众,又气质非凡,而她却相貌平平。 薛流萤幼时,高华清便常常来凉州靖王府“做客”,高听曼也不好赶自家阿姊出去,便任由她在府中作威作福,肆意妄为。 她的一双儿女也跟她如出一辙。 后来薛流萤母亲过世,高华清不知怎的竟进了京,在城中做起了生意,还一连开了好几家客栈酒楼。 饭桌上,高华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这些年来的“辉煌成就”──无非是她的生意如何越做越大,她的女儿如何被各家公子追求。 薛长恭只是默默吃着饭,偶尔点头应和。 而薛微兰则熟练地应付着,时不时为薛流萤夹菜。 薛流萤呢,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等高华清说到自己儿子时,眼眸一转,看向薛行笺,说:“行笺啊,你也知你表弟林睿才学没什么问题,他只是运气不好,发挥失常才会落了榜。” 高华清小心翼翼道:“你看…你能不能行个方便,举荐一下你表弟,当个斜封官儿也成啊。” 高华清不是第一次找薛行笺说情了。早在前几年,她就登门拜访过,但是都被拒之门外。 今日趁着他们一家人团聚,她就想过来碰碰运气,兴许他们一高兴,就答应帮忙了呢。 薛行笺正欲开口拒绝,薛长恭突然放下筷子,声音不轻不重:“姑母,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送走高华清后,薛流萤就回到闺房,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 余光瞥见妆台上放着的凤冠霞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没多久,薛长恭边敲门而入。 “爹,您怎么来了?”薛流萤连忙起身。 “来看看你,顺便把你娘的这根簪子给你。”薛长恭从衣袖中掏出一根金色的莲花簪,花蕊中还缀有一颗珍珠。 小的时候常看母亲把它戴在头上,原先本是一对,但自从母亲去世后,只找得到一支而已。 薛流萤将那发簪小心收好,打算明天成婚时戴着,就好像母亲在她身边一样。 薛流萤拉着薛长恭的手坐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叮嘱道:“爹,我给你开的药,你要记得按时吃。” 薛长恭嗯声应道。 先前薛长恭受过一次伤,性命危在旦夕,所有人都觉得他怕是撑不过去的时候,薛流萤出现了。 她满脸脏污,头发蓬乱,上面还沾着几片树叶子,衣服也全是泥土,有的布料还被划破了。 手里捧着碗黑色的汤药,薛流萤越过众人,直接把药灌入薛长恭口中。 没一会儿,薛长恭就呕了滩黑血,又晕了过去。 大夫赶紧上前给他重新把脉,发现刚才还濒死的人竟然有了生机! 之后薛长恭也曾多次旁敲侧击地问薛流萤,那药是怎么来的。 但是薛流萤总是满脸自豪地说:“当然是你的宝贝女儿──我研制出来的咯!” 薛长恭只当她是开玩笑,觉得是偶然遇到了什么云游神医,给了她一副救命的方子。 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是那会研制药方的医学奇才。 久而久之的,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薛流萤当初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才把薛长恭的命救了回来。 在那之后,必须时常再服上她给开的药方,才可以彻底痊愈,不留病根。 薛长恭找人看过那药方,都是一些滋补脾胃之类的药材。 想着也没什么坏处,便也就一直吃着了。 后面薛微兰也来了,叮嘱了一些明日成婚的礼仪规矩,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第二日,大婚日。 薛府门前。 裴宴之骑在马上,身着大红喜服,英姿飒爽。马队紧随其后,步伐整齐划一,气势磅礴。 只见十里红妆,队伍井然有序,从街头排至街尾。满城的树上都系满了红色绸带,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 薛家众人将薛流萤迎了出来。 只见她穿着一袭流光溢彩的嫁衣,品红色双孔雀秀云缨珞霞帔,裙尾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金丝缝边,拦腰处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 裴宴之下马,牵着薛流萤的手把她送上了花轿。 燕王府早已聚满了前来喝喜酒的宾客。 薛流萤和裴宴之拜完堂之后,便被人领着去了新房中。 夜色朦胧,星光熠熠,府邸内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裴宴之把前来祝贺的众人送离府后,便转身往薛流萤在的房间走去。 他穿着一身红衣推门而入,关上房门后,走到薛流萤面前,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她低垂着头,眼睫轻颤,薄唇微微抿着,脸颊渐渐染上害羞的红。 薛流萤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瞥他,与裴宴之视线相对的一瞬,便猛然红了脸。 裴宴之领着她喝完合卺酒后,就在她面前直接撑着脑袋坐下,看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 房间静的可怕,只有龙凤烛偶尔爆出灯花的轻微声响。 薛流萤被他盯得发毛,视线看向别处,慢吞吞地坐在凳子上。 “薛流萤,”裴宴之淡淡开口,眼神深邃,“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是只要你想做的事不妨碍到我,那我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宴之一脸玩味。 薛流萤眼底闪过一丝狐疑: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她托着腮直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歪着头,笑着说了句:“裴宴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什么要做的事呀。” 说完,薛流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一拍脑袋,“我还真有一件想要做的事!” 她眸光流动,语气温吞,似是跟他开着玩笑般,“我这人就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所以,今后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带我做一遍啊。” 裴宴之目光冷如寒冰,缓缓开口,“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你坏了我的事…”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这个眼神,跟在宝云楼那次一模一样,他没有跟她开玩笑。 他真的会杀了她。 薛流萤似是被裴宴之的话吓到了,她垂眸瑟缩,一副娇怯如兔的样子。 他冷眼睨她,语气冰凉,继续道:“从今往后,安分守己,你我两清。” 裴宴之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了出去。 第7章 医馆 裴宴之一走,薛流萤脸上的胆怯瞬间卸下。 放在桌上的食指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面,在这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只见灯光中她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湖水般平静,不见波澜。 “呵,”薛流萤轻笑出声,“正合我意。” 薛流萤卸下繁重的钗环首饰,换上一件浅粉色寝衣,披散着一头墨发,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那支金色莲花珍珠簪子。 “之前查到的线索全都指向京都城,可我也没听说过我娘跟京都的哪位高官显贵有仇有怨啊……” 不对,当初那个人来找高听曼的时候,她听完消息神情就已经不对劲了,而且她是立马就让人迅速将薛流萤安全送回凉州,自己跟着那人离开。 当时高听曼是往北边去了,按照他们离开的地点猜测,北边也只有始安和幽州…… “幽州……”薛流萤喃喃重复着,杏眼微眯。 幽州,高听曼,这二者之间难不成有什么关联? 会跟我娘的死有关系吗……薛流萤心想。 但是高听曼人是在凉州靖王府去世的,身中剧毒,无药可救。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高听曼只是偶然间着了风寒,也没太在意。 可后来却越发严重,甚至还咳出了血。薛长恭找了好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来看,都诊断不出什么病症。 薛流萤也是后来才从师父那里偶然得知,高听曼是中剧毒而死,并且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一般人压根不知道这种毒,又谈何解毒。 薛流萤想到这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眼中噙满了泪。 她把高听曼的那支金色莲花珍珠簪捏在手里,细细抚摸,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头。 “这支簪子本是一对,那另一支呢?”薛流萤皱眉沉思,“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查查看。” 第二日清晨。 薛流萤早早的就起来梳妆打扮,因为裴宴之双亲早就不在,所以她也不需要晨昏定省、守那些繁文缛节。 管事嬷嬷奉了裴宴之的令,过来接薛流萤一齐用早膳。 昨天成亲,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王府。 王府很大,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根交错,曲折回旋,经典雅致,又不失磅礴大气。 薛流萤跟着嬷嬷穿过回廊,看见府中还有一处宽敞的庭院,四周种满了参天古树,树荫下摆放着石凳,供人休憩。 庭院的中心建有一口巨大的莲花池,池水清澈见底,可惜现在早已过了莲花盛开的时节。 薛流萤细细打量着府中布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裴宴之所在的厢房。 薛流萤施施然落座,没给对面的裴宴之一个眼神。 她夹起面前的酱香小排就往嘴里送,吃完还一脸满足的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 裴宴之知道她贯爱美食,所以让厨房准备了各色菜式,总会有一样是她喜欢的。 但他没想到,薛流萤竟然这么不挑。 裴宴之用余光偷偷瞥她,“扑哧”一笑,手里的菜都忘了吃。 薛流萤听见声音,停下进食的动作,故作生气的睨他,看上去有点不好惹,“干嘛?” 裴宴之像没听见她问的,继续吃着饭。 饭毕,裴宴之淡淡地说:“今日我要去一趟军营,可能没什么时间管你,你自己四处逛逛吧。” “好。”薛流萤答道。 反正她本就打算今日出门一趟。 等裴宴之出了府,薛流萤也紧随其后。 薛流萤没有让任何丫鬟和护卫陪同,自己走到城南的一间医馆。 医馆门口旁边搭了一个小型的布施粥棚,街边的乞丐和流民捧着破旧的空碗在排队。 薛流萤眼神在这些人身上停留少许,便径直走了进去。 医馆里人不是很多,但也不少。 来看病的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穿的也是粗布麻衣。 医馆的伙计看到来人是薛流萤,便心领神会地领着她往内堂里走。 回灯正坐在桌前算着账,抬头看见薛流萤,立刻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来冲她一笑:“你怎么来了?” 才成亲第一日,回灯以为薛流萤过几天才会来。 “我有点东西想让你帮我看看。” 薛流萤把那支金色莲花珍珠簪子拿出来,递给回灯。 “这是?” “我娘的簪子,本来是一对,现在只剩下一支了。” “你是要我查另外一支的下落吗?”回灯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簪子。 薛流萤轻嗯一声,“我觉得,或许找到另外一支,就能知道我娘当年究竟是被谁所害。” 回灯闻言,心中了然,说:“好,我现在就让人画图,交代暗网下面的人去办。” 暗网是多年前薛流萤一手创办的。而医馆则是她用来掩人耳目,暗中交流情报的地方。 原先是在凉州城,但由于薛流萤奉旨成婚,便跟着一起迁到了京都。 回灯是中间人,负责联络调动,收集情报。 薛流萤见事已经交代好了,现下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回灯,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进京的。”薛流萤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女,眉头微蹙。 当初薛流萤把回灯从竞技场上赎回来时,她身上被打的没一块好肉,几乎快断了气。 回灯笑笑,“小姐,如果不是你,我哪还会有命活到现在。我说过,我这条命是你的。” “而且,京都不比凉州城。这里危险重重,处处暗藏杀机,我会武功,也可以暗中保护你。” 当初客栈遇袭,回灯先走一步到达京都部署,就因为她这次没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就差点没了性命。 这样的事,回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薛流萤听到她这样说,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自知说不过她,便岔开了话题。 “你前几日派人告知我,说师父过几天会来京都,可知是为什么?” 他一个云游四海的闲散游医,突然来京都城是为什么? 回灯道:“听说是因为公主,皇后命人去请的。” “生病了?” “中毒。”回灯眸色沉沉,“虽然毒已经解了,但是还是有些病根没能清除。” “解药是师父给的?”薛流萤猜测。 回灯点头。 这真是稀奇。公主中毒,解毒的解药却在师父那,而如今还要请师父去宫中诊治。 薛流萤对回灯说:“这老头也不知道搞什么鬼。他要是到了京都,你通知我一声,我好好招待他一番。” 顺便问问他这几个月都干嘛去了。 *** 兵部军营死牢。 死牢里潮湿阴冷,水滴从石缝中渗出,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裴宴之坐在刑架前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长剑。 十年了,整整十年,终于让他抓到了与裴家灭门有关的人。 “林海,原幽州城粮官。”裴宴之的声音在阴暗的死牢里回荡,低沉而冰冷。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他抬起长剑指向眼前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林海。 刑架上的男人四十出头,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血痕。 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黯淡下去。 “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宴之抬眼,眼神冰冷如霜,神情变得狰狞可怖。 “啊!” 裴宴之手起刀落,林海的胸前顿时多了一道血痕。 他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身体在铁链束缚下剧烈抽搐。 裴宴之将剑扔给卫风,缓步走到林海跟前。 死牢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眼神中透着一股狠戾。 “十年前,幽州粮仓失火,导致敌军趁机攻城,裴家满门、幽州全城百姓,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 裴宴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愤怒。 他一把掐住林海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而你,就是那个放火烧粮的人。” 林海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着:“不…不是我……” 裴宴之松开手,似是耐心耗尽,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 “告诉我,”裴宴之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是谁指使你的?” 林海声音细如蚊蚋,还在狡辩,“不是我,我没有……” 裴宴之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走向火盆,从炭火中抽取一根烧的通红的铁钎。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林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当通红的铁钎逼近胸口时,他崩溃地哭喊起来:“将军饶命!我说,我都说!” 裴宴之把铁钎移开,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林海的眼泪混着血水滑落,“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他们每次出现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蒙着面。我…我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的妻女当时都在他们手上,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不得已?” 裴宴之猛地将铁钎按在林海胸口,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林海立马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几乎昏死过去。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口中的不得已,整座幽州城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你的妻儿无辜,难不成全城的百姓都死有余辜?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裴宴之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显得嘶哑。 裴宴之丢下手中的铁钎,冲卫风道:“上盐水。” 卫风一桶盐水浇在伤口上,林海的惨叫声几乎掀翻死牢屋顶。 他浑身痉挛,身体忍不住地抽搐着。 就在卫风准备浇下第二桶时,他大声喊道:“我说!我说!” “是宫中的人。” 林海的声音已经嘶哑的几乎听不清,“虽然他们把全身都遮住了,但是还是被我看到了他们脚上靴子的布料,是宦官专用。” 宫中? 裴宴之抬起眼,眼神阴鸷。 第8章 圣手 裴宴之从死牢里出来,对旁边的卫风说:“卫风,你去查一下,十年前那段时间宫中都有谁出入。” 卫风领命下去了。 这时,营帐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公公。 “裴将军,皇后有请,还请随我一同入宫吧。” *** 裴宴之踏入坤宁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面上,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如同镀了一层金箔。 “裴将军到!”内侍的嗓音尖细,回荡在殿内。 裴宴之大步走入殿中,皇后穿一袭明黄色凤袍正高坐主位之上,和旁边的人谈论着。 “臣裴宴之,参见皇后娘娘。”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宴之来了,快起来吧。”皇后抬手示意,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本宫召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裴宴之闻言,抬头看了面前站着的男子。四十多岁,留着胡子。穿着一身暗绿色衣袍,腰间还别着一壶酒。 此人正是传说中的青衣圣手,毒医齐留舟,也是薛流萤的师父。 “齐神医,好久不见。” 裴宴之冲齐留舟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裴将军也是,近来可好?”齐留舟语气吊儿郎当,挥着手中折扇,笑着说。 “安平这几日身子还是有些不大好,许是身上还没彻底好全,我才专门派人去把齐神医给请了来。”皇后说。 “公主身娇体贵,又是意外中毒,难免比旁人恢复的慢些。”齐留舟慢条斯理地说着,“只消按我说的做,三日内便可彻底痊愈。” 皇后听到齐留舟这么说,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那就多些齐神医了。” 皇后转头又道:“说起来也多亏了裴将军远赴西魏寻齐神医取药,我儿如今才得以平安。” “臣职责所在。” “可恨那下毒之人,让我找到必将他碎尸万段!”皇后眼神凶狠。 其实,要知道是谁下毒谋害皇室并不难,难的是没有证据。 之后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向皇后告辞,出宫去了。 京都城大街上,裴宴之和齐留舟并排走着。 齐留舟扇着扇说:“先前在西魏,你和他聊的怎么样?” “此时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细细谋划。”裴宴之眉梢微挑。 齐留舟叹了口气,继续说:“只要你们北齐肯暗中助他登上帝位,北齐西魏便可享百年和平,两国百姓也不用受战乱之苦,这是最好的结果。” 裴宴之斜眼睨他,语气平静,反问他道:“你和西魏太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这么极力地想要促成此事?” “西魏现在内外交困。西魏太子和他舅父相争,我们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齐留舟摇着手中扇,边说边摇头,“唉,无辜百姓何罪之有,要被卷入这场斗争中。” 西魏太子有意与北齐交好,不愿看到百姓流离失所。 裴宴之眸色沉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快到燕王府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师父,你怎么在这?” 薛流萤手里提着把葡萄朝他们走过去。 “师父?”裴宴之转头看向齐留舟,疑惑道。 站在一旁的齐留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啊,她是我徒弟。”说完,他还憨笑了两声。 三人就这样说笑着一起走进了燕王府。 “师父,你来京都怎么都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薛流萤坐在会客厅桌前,给齐留舟倒了杯茶,“我也好去接你啊。” “有点事情,刚好就来了。”齐留舟端起茶杯喝着,说:“你怎么会在燕王府上?” “我怎么不能在这?”薛流萤拿手指了指自己,淡定的说:“我跟裴宴之成亲了呀。” “噗──!” 齐留舟把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忍着咳嗽,震惊道:“什么?!你跟他成亲了?” 薛流萤点了点头。 裴宴之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薛流萤,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说:“你会医术?” “是呀。” 薛流萤说完,还一脸尴尬地摸着后脖颈,“怎么,不像吗?” 裴宴之听到回答,轻笑出声,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哎呀不说这个了。”薛流萤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冲齐留舟说:“师父,我好久没见你了。你这次在京都待几天啊?” “三两天吧。”齐留舟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宴之。 薛流萤拿手撑着下巴,沉思到:“那行。这几天我到你四处逛逛,也算是我这个徒弟给你尽尽孝道了哈哈。” 齐留舟听见自己这个小徒弟说的话,立马忍不住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那为师就等着了。” 天色已晚,薛流萤就让齐留舟在府中一起用晚膳。 齐留舟今天才刚到京都就被召进宫,还没有找到落脚处。 薛流萤一听,立马就嚷道:“哎呀师父,你徒弟在这呢,还去啥客栈呀,直接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裴宴之静静地在一旁吃着饭,不语。 其实,齐留舟来北齐除了是应北齐皇后相邀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裴宴之答应暗中助力西魏太子夺权一事。 齐留舟当年曾受过西魏皇后恩情,如今她已经逝世,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齐留舟能够帮西魏太子守住手中皇位和江山。 虽然他来找裴宴之共谋,是出于还西魏已故皇后的恩情,但是他作为一名济世神医,也不愿意看见两国交战,底层百姓因为战争而生离死别。 可仅凭他一人之力,始终无法说动北齐皇帝。所以他需要裴宴之的帮助。 晚饭过后,齐留舟让薛流萤去他房间一趟,他有要事相告。 “师父,你要跟我说什么呀?”薛流萤拿起桌上盘子里的枣泥糕吃了起来。 齐留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告知薛流萤这件事,毕竟她已经追查了这么多年。 “流萤,”齐留舟终于决定开口,“下毒害你娘的人,有线索了。” 薛流萤听到消息瞳孔骤缩,心也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连指间的枣泥糕滑落到地面也未发觉。 她微微张着嘴,声音颤抖着向齐留舟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吗,师父?” 齐留舟点头,“真的。” 他平静地说:“我发现安平公主中的毒,跟你娘当年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薛流萤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 她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令人心悸的诡异笑容,但是眼中却没半点笑意。 “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找到了。”眼神中充满了狠戾以及对熟人仇人的渴望。 齐留舟叹了口气,“目前只知道下毒之人可能为宫中的人。”顿了顿,举起装满酒的葫芦边喝边又继续说:“……也有可能跟皇室中人有关。” 薛流萤猜到了。 安平公主离奇身中剧毒,谁有这个能力办到? “我知道,”薛流萤坐下,摩挲着杯沿,意味深长地说:“只要知道他具体在哪就行,剩下的,我会自己看着办。” 齐留舟看着自己这个徒弟,原本那么天真烂漫的性子,变成如今这样,实在是有点心酸。 他心想:或许我做错了吗?当年我不该告诉她高听曼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可是万物皆有因果命数,即使再次面对同样的境况,他也会再次选择告诉她真相。 薛流萤离开齐留舟房间后,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她没有点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边,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清冷。 回灯偷摸站在她房门前,三长两短的敲了敲门。 薛流萤听见暗号立马起身去开门,回灯进屋后薛流萤有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才把门重新关上。 “小姐,你让我查的那根簪子有眉目了。” 薛流萤听见消息低声道:“在谁那?” “高华清。” 几个月前,京中一些贵女们举办了一场赏莲会,邀请诸多名门闺秀参加,而高华清的女儿林婉也出席了。 席间的一些贵女们都对林婉头上戴的那支金色莲花珍珠簪子印象深刻,只因为它做工实在精巧,簪上缀着的那颗珍珠又价值连城,极难寻得。 薛流萤眸色晦暗,轻笑一声,红唇微启,语气平静地说:“好啊,原来是你,姑母。” 第二日清晨,薛流萤早早的就拉着齐留舟去城郊游湖垂钓。 他们师徒二人坐在河岸边,一人手里握着一根鱼竿。 齐留舟打开酒壶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也只是负责诊治解毒,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 “你如果真的想查,倒是可以从你夫君裴宴之那下手。” 齐留舟用余光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笑着说:“当初就是他去西魏找的我拿解药。” 起初高听曼中此毒时确实是无药可救,但经过齐留舟这么多年的潜心研究,终是被他给研制出来了。 安平公主也算是命大。 薛流萤皱眉,问道:“他去西魏找解药?” 原来那次在河边救起他时,他身上的箭毒是这么来的。 再具体的事情齐留舟也不方便告诉薛流萤,只说:“皇后和太子一直命他暗中找出幕后真凶。” “裴宴之那里,估计会有线索。” 这时,齐留舟手里的鱼竿紧了紧,河面鱼饵处赶紧阵阵涟漪。 他大声喊道:“哎呀,鱼儿上钩了!” 第9章 鱼汤 薛流萤坐在一旁捏紧手中鱼竿,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齐留舟把钓上来的那条鲫鱼扔进旁边鱼篓,叹着气说:“不过你都追查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可见那凶手很是狡诈。” 薛流萤抬头看向水面落杆处,轻声道:“恐怕裴宴之那里也不会有什么线索,但还是找个时间试探一下。” 师徒两人在这钓了差不多一天,天边晚霞微起,时候也不早了。 见鱼篓已装满,他们便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 齐留舟提着鱼篓在前面走着,薛流萤跟在他身后。 “早些时候我叫人告知了裴宴之一声,这两日就不叨扰了。” 齐留舟喝着葫芦里的酒,继续道:“我就住在薛府吧,刚好也好长时间没见行笺和微兰了。” “如果你早点来京都,没准还能跟我爹一叙呢。”薛流萤语气中带了点遗憾。 “缘分到了自会相见。” 薛流萤并没有立即回去燕王府,而是转头去了城南的医馆找回灯。 她让回灯务必仔细盯紧高华清,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下来。 “高华清太狡猾,恐怕不太好从她那里下手。”薛流萤眼底带着一丝冷洌的寒光。 “盯紧林婉和林奇。” 吩咐好回灯之后,薛流萤便独自回了燕王府。 *** 宋学瑞拎着两壶酒,大摇大摆地来军营找裴宴之。 把手里的酒放到他桌上,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听说昨天齐神医宿在你府上了?” 他消息倒是灵通。 裴宴之冷哼一声,微挑眉毛,语带讥讽道:“你挺闲啊,刑部的案子都办完了吗?” “你别管。”宋学瑞一脸不在意。 “说说吧,谈的怎么样了?”他端起茶杯微抿,一副泰然的样子。 裴宴之放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走到宋学瑞跟前。 “还是和之前一样,西魏太子想让我们暗中助他守住皇位。”裴宴之眼眸漆黑,慢条斯理地说道。 “萧凛那边怎么想?”宋学瑞反问。 “太子当然是希望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享百年和平。” 宋学瑞疑惑着说:“那为什么还不尽早下结论?” 两国之间的合作不是一夕之间就能达成的,擅自插手他国内政总归于理不合。 再者,北齐自身处境也不是太安稳,朝中丞相一派还在虎视眈眈。 这些都是表面原因,宋学瑞不相信裴宴之会如此优柔寡断、投鼠忌器。 “林海招了。”裴宴之凝着眉道。 “他说什么了?” “当年幽州满城被屠,和宫中有关。”裴宴之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你想怎么做?”宋学瑞惊讶得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看,眼里有一丝害怕。 宋学瑞害怕听到此刻心底涌现出来的那个答案。 裴宴之垂眸,一言不发地抚摸着手里的剑鞘,背对着宋学瑞。 “放心,到时候不会让你帮我收尸的。”他终于出声。 宋学瑞瞪大了眼睛,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宋学瑞打开他带来的一坛酒,故作轻松地说:“嗐!谁要给你收尸!不说那个了,来,这可是陈年好酒,赶紧尝一尝,我费了老大劲才弄来这么两坛,可别浪费了。” 裴宴之收起情绪,把剑放在一边架子上,转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从容评价道:“嗯,果然是好酒。” 喝了差不多一坛之后,宋学瑞打了个酒嗝。 “薛家二小姐你调查的怎么样?我可听说了,人是齐留舟的徒弟呢!” 裴宴之垂眸,喃喃:“她?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狼。” “甭管别人是兔子还是狼,你可千万别发疯,她可是我未来小姑子呢。”宋学瑞想到薛微兰,又是一脸傻笑。 “放心,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妨碍到我们要谋之事,我是不会对她出手的。” *** 薛流萤晚饭后才回到薛府,回房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裳就马不停蹄的赶去厨房,她想着赶早不如赶巧,先去探探裴宴之那边的情况。 正好他现在在书房处理公务,晚点可以给他送点宵夜过去,献一下殷勤,也好成事一点。 薛流萤屏退厨房的丫鬟和伙夫,独留下自己一人在厨房鼓捣着。 她拿手指摸着下巴,细细思索着该做点什么当宵夜比较好。 事先也没问过管家,他都爱吃些什么。 薛流萤看着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好的头绪。 “算了,晚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干脆给他熬一锅新鲜鲫鱼汤好了!” 薛流萤挽起袖子,下弯腰从灶边放着的鱼篓里捞了一条鲫鱼出来。 “正好今天跟师父钓了好多条鲫鱼。” 薛流萤把还张着嘴的鲫鱼扔在砧板上,拿刀敲晕之后,就一脸害怕地站着。 她从前在凉州城从未下过厨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鱼汤。 实在没办法了,她走到厨房门口,小声对仍守在门外的伙夫说:“那个……能帮我处理一下鱼吗?” 伙夫进来,一阵手起刀落,不一会儿一整条鱼就整齐排列在砧板之上。 “夫人是打算做鱼汤吗?”伙夫在旁笑着问。 “嗯。” 伙夫了然,快速的就把熬汤的准备工作给做好了。 待一切妥当,伙夫盖上锅盖便退了出去。 薛流萤蹲在灶火前,守着在炖着的鲫鱼汤发着呆。 稍微一愣神的功夫,她立马站起身,惊道:“坏了!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看见旁边摆放着一堆调料,薛流萤拿起一罐白色的形似盐巴的盒子,打开鱼汤盖子,一把拧开就直直放了几大勺进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裴宴之坐在书桌前看着卫风刚刚呈上来的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 裴宴之仔细看完,眼里藏着几分薄怒,皱着眉头说道:“做的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裴宴之起身,把那些纸放在旁边燃着的烛火上全都烧为灰烬。 他冷笑一声,声音低哑冰凉。 “下去吧。” 卫风转身退下。 裴宴之走到窗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墙上,背对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缕缕月光。 过了好一会儿,薛流萤从门外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裴宴之,我给你熬了点鲫鱼汤,你快点趁热喝了吧。”她的声音似风铃,清脆悦耳,一瞬间打破了裴宴之心底的屏障。 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慢慢地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薛流萤脸上堆着笑,看向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你怎么来了?”他有点出乎意料。 “啊,也没什么,就是…看你书房灯还亮着,想着给你尝尝我和师父今天钓的鱼。”薛流萤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拉起他的衣袖,带他坐到桌边。 面前的鱼汤还冒着热气,是刚出锅就被端出来了。 裴宴之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扯着嘴角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薛流萤陪着笑脸,把盛着鱼汤的碗又往他跟前推了推。 一脸谄媚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裴宴之抬眉,示意她继续。 薛流萤深吸一口气,“我今天听我师父提起,公主中毒一事,就有点好奇,她是怎么中的毒呀?” 他抬起头,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存了点提防,视线直白的和她对视着。 薛流萤看他半天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所以是怎么回事啊?查到凶手是谁了吗?”她蹙起眉毛追问。 裴宴之拿勺搅拌着手中汤碗,声音沉沉,听不出情绪,“不关你的事就别瞎打听。” 一听这个薛流萤就怒气中烧,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用手指着他,叉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说说又怎么了。” “当初我把你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模样的。你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啊,亏我当初为了救你还着了风寒,喝了好几天的苦药才好全。” 薛流萤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哽咽着,眼角还流了几滴泪。 裴宴之本想反驳她,但看到她一脸哭相,也不知道怎么的,送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裴宴之皱眉,有点慌张,眼中是不知所措,他从没与女子这般相处亲近过。 薛流萤看他似乎有妥协动摇之意,又装模作样的大声说道:“我还给你炖了鱼汤,我之前从没为谁下过厨呢……” 吃人嘴短,裴宴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无奈道:“……好好好,我说,你先别哭了。” 一听这话,薛流萤立马换了副面孔,高兴的直接坐下。 “快点尝尝这个汤,喝完之后咱们再慢慢说。”薛流萤咧嘴一笑催促道,虎牙尖尖如小兽。 裴宴之端起碗低头浅笑,觉得薛流萤这个人甚是有趣。 “噗——” 裴宴之刚喝一口汤就咳嗽着喷了出来。 他瞪大着双眼,捏着手里的碗,忍着咳嗽对她说:“你…你是不是放太多盐了啊。” 薛流萤一脸疑惑,拿勺舀了喝了一口脸色立马不对。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忘记放盐就…就又多放了点。”她尴尬地笑着。 裴宴之喝了三杯水后,伸手对她说:“算了,你的宵夜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不是,那下次我再给你做成吗?这次就先这样……先说说安平公主中毒那件事。”薛流萤一听,急了,以为他反悔不想告诉她那毒药的事情。 “行了,我说。”裴宴之一脸无奈。 第10章 试探 一个多月前,皇家猎场。 “今日围猎,诸位爱卿各自组队,日落前回营,哪队猎得的猎物多,朕重重有赏!”圣上一声令下,众人各自组队后纷纷四散开来。 安平公主、太子萧凛和裴宴之一队。 萧凛拍了拍安平公主的肩膀,说:“走,皇兄带你去西边的林子,听说那里有白狐,等我给你猎来做一件狐皮大氅。” 安平公主眼前一亮,立刻驱马赶了上去。裴宴之带着几名侍卫跟在后面。 “皇兄你看!” 安平公主压低声音,指向一处灌木丛,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正警惕的四下张望着。 萧凛会意,悄悄搭箭张弓,就在他即将放箭那一刹那,一道寒光突然从侧面袭来。 “小心!”裴宴之立马拔剑出声,挡在萧凛身前。 “有刺客!快保护太子和公主殿下!”侍卫们大喊,立刻拔剑将二人护在中间。 一瞬间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每一支都直指萧凛。 裴宴之挥剑抵挡,周围士兵有的中箭身亡,有的护着太子和公主往后退。 混乱中,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取萧凛心脏处。千钧一发之际,安平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萧凛,自己被毒箭刺中后背,不省人事。 救援的士兵匆忙赶来,却找不到放箭刺杀之人。 当萧凛抱着浑身是血的安平公主冲入营帐时,圣上脸色铁青,勃然大怒。 “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个水落石出!看看是谁胆敢谋害皇室!”圣上拍案而起。 那天,整个围猎场的人都被仔仔细细的盘查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放箭刺杀之人。 为避免走漏消息,让那贼人趁机逃走,圣上下令封锁公主中毒一事,命刑部、大理寺彻查,务必揪出幕后之人。 “那查出来是谁了吗?”薛流萤一脸天真的看着裴宴之。 “暂时还没有,毕竟那毒世所罕见,整个太医署都没能找到解毒之法。”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师父能解毒的?”薛流萤点出关键。 裴宴之盯着她的脸看,嘴角一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师父可不会下毒杀人的。”薛流萤立马反驳。 “那可说不准,毕竟他老人家可是毒医,用毒高手。”裴宴之眼珠一转,逗她。 薛流萤气不打一处来,怒目而视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反而派人去请他进宫给安平公主诊治呢?” 裴宴之饶有意味地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再逗她:“不是他下的毒,你放心吧。” “本来就不是师父,我师父才不会干这样的事呢。” 薛流萤觉得这人好奇怪,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干嘛非要这样故意捉弄她。 裴宴之怔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 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就是觉得她生气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忍不住去逗她。 可能是夜深了,他处理公务有些疲累,恰逢她又送来那个让人难以下咽的宵夜,才让他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师父当时人在西魏?不会这毒跟西魏有关吧?”薛流萤回过神来,试探道。 裴宴之听到她这样问,抬眸望向她的眼睛,也不再故意捉弄她,直接坦白:“嗯,有人传信给太子,说西魏有可解此毒之人。” 因此裴宴之才会连夜奔赴,赶去西魏寻那解药。 薛流萤沉思:九年前娘也是在北齐中此毒,我也没想过这毒药会跟西魏有关系。难不成…… 裴宴之看她不说话,眉头一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薛流萤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我能知道什么呀?我都没听说过那毒。” “你师父就没跟你吐露过半分?”裴宴之追问。 感觉到此人难缠,薛流萤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是我师父的徒弟,但是我资质平平,根本就没法传承他的衣钵,更别说那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毒了。” 说完,薛流萤还一脸愁闷的把杯子里的水喝光。 裴宴之嗤笑,“你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 他显然不信薛流萤说的自己资质平平这种鬼话,但是也不能确定她说的是假话。 看自己要探听的东西都已经探听到了,薛流萤准备起身回房歇息。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屋睡觉了,你如果处理完公务也早点歇息。” 薛流萤刚抬脚往门口走去,身后就传来裴宴之那懒懒散散的声音。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回去。” “什么?”薛流萤怀疑自己幻听了,瞬间转过头去,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在收拾卷宗的裴宴之。 新婚夜不是他自己走出去的吗? “那个…你之前不是说了分房睡吗?”薛流萤眨巴着杏眼,小心翼翼看向他。 “有吗?我好像没说过分房睡吧?”裴宴之站在她旁边,浅浅笑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一样。 裴宴之自顾自地迈出书房,朝主卧方向走去。 薛流萤急忙提起裙角追了上去,一脸惊慌失措。 “裴宴之,你应该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吧?我这人睡相不太好,会磨牙会打呼还会梦中打拳……呃,总之,你如果跟我一屋的话,肯定睡不好的。” 裴宴之身高腿长,步子也走得快,薛流萤得小跑着才能跟在他旁边。 到了房门口,裴宴之停了下来,他转身低头靠近薛流萤,眉眼间染上了点笑意。 声线低沉悦耳,“薛流萤。” 裴宴之的眉眼生的极好。剑眉星目,看向别人时眼底满是温柔。鼻梁高挺,唇线平直,又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感。 这么复杂的五官在他脸上却异常和谐,薛流萤觉得,他还挺好看的。 薛流萤跟他无声对视着,她的双眸似水,清纯灵动,仿佛稚童般纯真。 但冷不防被他这么直直盯着,久了心底感觉有点酥酥麻麻,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种什么情绪。 薛流萤感觉有点热,她的脸一点一点的红透了。 心虚似的移开视线,躲避对视,薛流萤轻咳一声,尴尬道:“…进去吧。” 薛流萤逃也似的溜进屋内,裴宴之像是忍不住了般,忽地敛颚笑了。又是一阵闷闷的笑声。 对于薛流萤的反应,裴宴之觉得很是有趣。 *** 薛流萤把备用床褥和枕头都丢给闲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裴宴之,没好气地说:“你睡地上。” 裴宴之也不恼,笑着接过。 烛火被熄灭后,屋子里只剩下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淡淡月光。 裴宴之单手枕着脑袋,眼神平静地看着房梁。 薛流萤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 虽然他们已经成亲了,但是双方也不是那种两情相悦,总之就是很别扭。 “你睡了吗?”薛流萤试探着开口。 “……” “明天,我想回家一趟。”薛流萤补充道:“找我阿兄和阿姊,我想他们了。” 薛流萤见下面躺着那人还没有声音,估摸着他睡着了,也就翻了个身,径自寻周公。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好。” 第二日清晨。 日上三竿,薛流萤才慢悠悠地起床梳妆打扮。 裴宴之不见人影,昨晚睡觉的被褥枕头倒是都已叠好放在一旁。 估计是去军营处理公务了吧。 薛流萤这么想着,也就不太在意他的行踪了。 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虽然从裴宴之那里知道了毒药的来历,可能是来自西魏,可是却没能知道下毒刺杀之人到底是谁。 “这线索到这也就断了……”薛流萤咬了一口肉包,喃喃自语道。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不是表明宫中有人暗中勾结外邦人,暗中谋害储君呢…… 那这人不会是什么无名小卒,恐怕得是那位高权重之人,才能有这般狠辣手段,也才下得了此毒手。 裴宴之应该不难料想到这一层关系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要揪出这幕后之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查清楚,为什么高华清的手上会有我娘的簪子。薛流萤暗暗想着。 吃完早饭,跟管家交代了一声,薛流萤就笑着往大门方向走去。 刚出大门没走几步路,裴宴之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 “你去哪?” 只见他身着一袭暗黑色锦袍,不紧不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身边还跟着满脸笑容的宋学瑞。 她转身,声音清甜:“我去找我阿兄和阿姊一趟,顺便给我师父送一下行。” 一旁的宋学瑞开口,“哎,巧了,我们也正打算去送送齐神医呢。” 薛流萤扯嘴笑笑,“哈哈,真巧啊。” 心里暗自嘀咕:怎么这俩人阴魂不散啊。 裴宴之大步流星地走上马车,宋学瑞站在车墩下,回头看见一动不动的薛流萤,开口催促道:“王妃怎么还不走呢?” 听见声音,她抬步赶了上去。 坐在车上,薛流萤微笑着冲宋学瑞说:“不用叫我王妃,感觉怪怪的。” 思考了一下,开口:“你直接叫我流萤就行。大家都是朋友。” 听见薛流萤这番话,宋学瑞一脸玩味地看向旁边坐着的裴宴之,见他没说什么,也就放开了声说:“行,流萤小姑子。” 裴宴之听见这个称呼,没忍住笑意,轻笑出声。 宋学瑞满脸笑容,对他这个兄弟到底为什么这样,有点摸不着头脑。 薛流萤则一脸尴尬的在旁边假笑。 心里却在默默咒骂宋学瑞。 第11章 送别 马车一路行驶到薛府门前,远远的就看见薛微兰站在门前四处张望着。 薛流萤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朝薛微兰的方向挥舞着小手,语气是掩不住的喜悦与欢快,大喊道:“阿姊!” 马车停稳,薛微兰把薛流萤扶了下来。 紧跟在后头也下来了两个人。 薛微兰朝裴宴之行了行礼,裴宴之则得体的点头以示回应。 后边的宋学瑞大声叫嚷着窜到薛微兰跟前,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大声说:“微兰,好久不见。听闻今日齐神医要走了,我跟裴宴之一道过来给他送行。” “齐神医人呢?怎么没看见他啊?”宋学瑞张望着脑袋。 “在屋里等着呢,我阿兄也是。”薛微兰答道。 几人漫步走入府中。 “萤儿,昨日你差人给我们说,今日回来聚聚,我早早就让人备下了你最爱吃的饭菜和点心,就等你到了。”薛微兰拉着薛流萤的手,边走边笑着。 薛流萤一听,立马高兴的把脑袋靠在薛微兰怀里蹭了蹭,撒着娇说:“阿姊,你真好。” 薛微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可惜爹爹前几日就已启程回凉州了,不然你还可以赶上再见一面。” 薛流萤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泛起了点酸,眼睛耷拉着。 身后面跟着的裴宴之和宋学瑞倒是气定神闲。 穿过长廊,不一会儿便到了前厅。 薛行笺和齐留舟两人正在说着话,看见薛流萤进来朝她笑了笑,刚先开口,薛行笺却看见了身后一起的裴宴之和宋学瑞二人。 “裴将军和宋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做客?”薛行笺没好气道。 “这不是听闻齐神医要走了吗,我们来送送,哈哈,送送。”宋学瑞回道。 “成亲多日,今日才得空陪萤儿来看望。” 萤儿? 薛流萤以为自己幻听了,皱着眉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裴宴之。 薛行笺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气短,冷哼一声,闷自坐下。 “想必各位都饿了,再等一会儿饭菜都凉了,快入席吧。”一旁的薛微兰示意众人坐下。 宋学瑞拉着旁边站着没动的裴宴之坐到薛流萤左边,自己则坐在了薛微兰右边。 饭席过半,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齐神医此次远行,可定有归期?”裴宴之出声问。 “没有,我孤家寡人一个,此生惟愿游遍世间山川美景罢了。”齐留舟把酒杯放回桌面,继续道:“如果他日有缘,我们定会相见。” “好,他日有缘,定会相见。”薛行笺说着,端起酒杯敬了敬齐留舟。 其余人见状,也举杯相敬。 饭毕,齐留舟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和他们告别。 “师父,你有空的话记得一定要回来看看徒弟啊。”薛流萤眼泛泪光,依依不舍地看着齐留舟。 “自然,你可是我的乖徒儿啊。”许是年纪大了,齐留舟看见这种离别场面,也有点伤感了起来。 裴宴之在一旁抬手行礼,恭敬地说:“齐神医提议的事,我也会仔细考虑的。” “好,那到时候等你消息。” 薛流萤在一旁听着,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 齐留舟拍了拍马,朝城门出口的方向离开。 送走了齐留舟后,户部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薛行笺便先走一步。 “微兰,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到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去逛逛市集。”宋学瑞站在薛微兰旁边,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说。 薛微兰点头,含蓄地笑了笑。 “裴宴之,我今晚宿在我阿姊这里,明日再回去。” 裴宴之想着她们姐妹叙叙旧,也就没说什么,只点头应道:“好。” *** 晚些时候,薛流萤独自去了薛微兰房中找她。 见她进来,薛微兰收起手里看着的书本,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阿姊,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一下。” 薛微兰拿手拍了拍旁边的软塌,示意她坐下说。 “阿姊,之前姑母很常来府上找你们吗?” 薛微兰抬头说:“嗯。是怎么了吗?” “没有,我在想,当初姑母不是身无分文被赶了出去,才投靠了咱们吗。” “那她是如何有本金在这京都里开店铺做生意的?” 听薛流萤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点奇怪。但是薛微兰转念一想,又猜测道:“兴许姑母有些体几呢,我们也不得而知呀。” 这说不通。 就算高华清有私房钱,但是能在这京都城里开店铺做生意,还把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又不被各方为难,没点势力在背后保驾护航也说不通。 “那阿姊可知,姑母往常都与哪些人家往来密切呀?” 薛微兰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摇摇头,“我不常出宫,姑母来时我大多不在,也并没听说过她跟哪些官家有来往。” 听阿姊这么说,薛流萤面露难色。 也是,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头绪,可见背后之人做得有多滴水不漏。 要不是依着簪子才查到高华清,也不会有如今的突破口。 “萤儿,你不会还在调查娘的死因吧?”薛微兰细细想着今晚幼妹问这许多事,心下不免担忧。 薛流萤看着坐在对面的薛微兰,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估计是猜到了七八分,薛微兰自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幼妹并不像表面上看那么大大咧咧。 她心思细腻,一旦认准了的事就是谁也劝不了她。 薛流萤并没有让师父告诉他们真相,其实高听曼是死于剧毒,也是害怕其中牵扯过多,恐给家族带来祸患。 如今薛长恭年迈,体力一年不如一年,阿兄阿姊又都远在京都,一言一行难免有所牵制。 只有她可以暗中调查当年真相。 如果真查到了点什么,日后也不会牵连到家族里的他们。 思及此,薛流萤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的笑着说:“没有啊,阿姊,我只是看姑母生意做得那么大,有点好奇罢了。” 似是为了让她放心,相信自己说的话,薛流萤又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有点探究欲。” 薛微兰看她神情不像是说谎,这才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那就好。” 初秋的夜晚总是有点寂寥,窗外飘起了几丝细雨。 薛微兰看天色已晚,凉风习习,窗外还飘起了小雨,担心妹妹体弱,忙道:“夜里天凉,又下雨了,你本来就身子弱,万一着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是快点回去歇息吧。” 薛流萤回到房间,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高华清肯定与娘亲的死有关系。 但是薛微兰在这又问不出点什么,况且从表面上看,高华清也并没有与什么可疑的人相交。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从林婉那里打听一下就好了。 薛流萤感觉有点烦躁,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头。 她想着等明日去一趟医馆,找回灯问一下林婉的行踪。 想着想着,就觉得困了,意识有点恍惚,打了个哈欠,竟然睡着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枝头上的鸟儿也在叽叽喳喳的叫嚷着。 窗外的阳光直直射进屋内,撒满一地金黄。 薛流萤伸着懒觉,揉了揉眼睛,起身穿上鞋走到梳妆台前。 伺候的丫鬟端着洗漱盆走到她的身边,梳妆的丫鬟也在薛流萤身后挽着发髻。 薛微兰的贴身丫鬟描翠从屋外走进来,向薛流萤行了个礼,道:“二小姐,大小姐和大公子已经在前厅备好早饭,让您吃完了再回去。” “嗯,知道了。”薛流萤还泛着困,打了个哈欠说。 薛流萤磨蹭了半天才梳洗完毕,等她去到前厅时,薛微兰和薛行笺早已半饱,准备离席。 薛流萤往嘴里塞着鲜虾蒸饺,看一旁的薛行笺匆忙起身,疑惑道:“阿兄,你今日怎么这般匆忙?” “早晨户部差人来通知,说是下面的人找到了假银铸造的窝点,而且数量还不少,正派人去看呢。” “我不多说了,得赶紧去衙门里看看。” 薛行笺说完便急匆匆的往门口走去。 “假银?”薛流萤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疑惑道。 “这些年,其实私铸钱币的事屡有发生。阿兄也一直在追查,先前你受伤他没来得及赶回来,也是因为一直在查这件事。” “在哪发现□□流通的?”薛流萤追问。 “之前几次都是在一些流民营亦或是贫民窟里流通,很难被发现。但是最近几次却是出现在了各大酒楼还有舞坊里。” 酒楼舞坊? “那现在阿兄查清楚了吗?”薛流萤停下手里的筷子,问道。 薛微兰摇了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的。这些假银□□能出现在京都城,就说明恐怕其他地方早就泛滥成灾了。” “不说这些了,你看你,都没吃两口就停下了,”薛微兰把远处的一盘马蹄糕放到薛流萤面前,叮嘱她道:“快,再尝尝这个,看看好不好吃?” 薛流萤笑着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好吃。” 随后她低下头,暗自思量着:在酒楼舞坊流出去的□□,该不会跟高华清有关吧? 第12章 假银 圣上见假银□□案屡次发生,且屡禁不止,似有泛滥之势,致民不聊生,于江山社稷不利。便命太子萧凛彻查此事,务必尽快找出幕后黑手。 太子东宫殿内,萧凛焦急地来回踱步。 “燕王还没来吗?”萧凛语气急切。 候在一旁的内侍回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即刻就到。” 萧凛叹了口气,把手甩在身后,大步坐了下来。 心中躁郁,口干舌燥,萧凛端起茶杯大口喝下去,又时刻注意着门外动静,找寻着裴宴之的身影。 忽然听见外面来人通传,高声喊道:“燕王和刑部侍郎宋大人到!” 萧凛一把放下手中茶盏,迅速起身朝门外走去。 口中急切:“宴之,你们终于来了。” 看见裴宴之和宋学瑞,眼里就像看见了活菩萨,萧凛忙把他们二人迎进殿内坐下。 “圣上怎么说?”裴宴之问。 “命我速速破案,钱币事关百姓命脉,必须尽快抓住私自造□□之人。”萧凛的眼神里满是急切与不安。 “之前不是已经将人抓捕归案了吗?怎么□□如今又出现了?”宋学瑞出声,疑惑道。 “恐怕幕后之人另有其人,而我们之前抓的只是其中一个。”萧凛微眯着眼睛,语气低沉。 说完,萧凛还愤愤的用手砸了一下桌子。 “户部怎么说?这次不是他们发现的吗?” 裴宴之语气平和,端杯喝茶。 “对呀,顺着发现的地方往下查,就不信抓不住人!”宋学瑞恍然大悟般点头,大声说。 萧凛低垂着头,声音有点无奈,叹道:“这次的人比之前还要狡猾,线索断了,根本就无从查起。” “找到的那个铸币窝点是早就被废弃掉的,户部的人赶到时,早就人去楼空了。”萧凛眼带愤怒。 裴宴之沉思了一会,转头对向宋学瑞,说:“你们刑部里有什么发现吗?” 宋学瑞听见裴宴之这么问,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说:“我们能发现什么?这也没有啥线索。” 萧凛想起什么,突然开口说道:“这次流在市面上的假银□□,是在酒楼舞坊发现的。” 酒楼舞坊? “这些地方人流量大,而且鱼龙混杂,一般人也难以发现手中纸币银两是假的。”裴宴之沉吟道。 “这人手段真是高啊,不过也有点蠢,竟敢在京都城明目张胆的行事。”宋学瑞语带讥讽。 裴宴之睨他一眼,宋学瑞立马噤声不语。 “宴之,这回你可得帮我尽快抓出这幕后之人。”萧凛语气恳切。 裴宴之看了萧凛一眼,叹口气,垂眸说道:“行。” 他转头,瞥向宋学瑞,冲萧凛道:“把他也带上,有些事情,还得他刑部出面。” 宋学瑞一听,支支吾吾道:“啊,我也一起啊,我们刑部都还有好多案子没办完呢,就不……” 话没说完,萧凛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宋学瑞立马住口,一脸妥协的说:“好吧,我去,我去行了吧。” 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萧凛看着面前的两人露出了满意的笑。 “话说刑部是不是也在查这个案子啊?”宋学瑞突然想到。 “是,不过我已经交代过他们了,全力配合你们办事,有什么需要支援的找他们就行。”萧凛说完,拍了拍裴宴之的肩膀。 似又想起什么,又说:“哦,说起来,宴之你应该认识户部这次负责此案的大人。” 裴宴之抬起眼睫,看向萧凛。 宋学瑞则好奇追问:“谁?” “薛家大公子,薛行笺。” *** 此时的薛行笺正站在距离京都城外二十里的一座山脚下。 四周被竹子环绕,是个极佳的藏匿□□假银处,且极难被人发现。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户部的官兵们正在忙进忙出,把里面堆积的大量□□假银搬到洞外。 薛行笺弯腰捏起一块碎银,仔细端详着它的色泽,往上抛了抛感受了一下重量。 外观看上去倒是与真银无异,但是这重量却偏重一点。 薛行笺拿出一把短刃,抽出刀鞘,用短刃锋利那面刮了刮假银表面。 银色外层被刮开,现出内里,薛行笺奇道:“里面居然是黄色的。” 远处跑来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一条发黄的汗巾,跪地呈给薛行笺道:“大人,这是在洞里面发现的。” 薛行笺拿起汗巾,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他皱着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自言自语道:“看这汗巾的损坏程度,说明距离铸□□之人离开不过三四天。” 他又仔细翻了翻汗巾表面,发现在其左下角处刺有一印记。 那图案是用红色的线头制作两个交叉的圆圈。 这应该是生产这种汗巾的店家所特有的标记。 薛行笺若有所思,冲远处喊道:“来人,给我查查这个是哪家店铺所制?” 士兵接过汗巾便下去查找了。 日头落了山,天边显出一抹橙红,薛行笺才让户部士兵们,把搬出来的假银□□全数都运送回去。 *** 薛流萤坐在城南医馆内堂,蹙着眉头,沉声道:“回灯,你是说,前些日子林睿频繁出入舞坊?” “是。”回灯继续说:“下面的人盯了几日,都没见高华清和林婉那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倒是那林睿最近去舞坊去得有些频繁。” 舞坊……会不会跟假银有关呢?薛流萤暗自沉思着。 回灯见薛流萤许久不说话,便开口询问:“莫非小姐是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薛流萤拿手捏着下巴,眉头紧锁,斟酌着开口问:“你知道最近发生的假银案吗?” 回灯答道:“听说过,前段时间说是抓到私铸□□之人了,但是如今又冒出来了新的……” 话没说完,回灯似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薛流萤,试探着说:“莫非…小姐怀疑跟高华清有关?” 薛流萤站起身来,背手踱步着说:“不确定,但是觉得很可疑。因为这次出现□□假银的地方,恰好是酒楼舞坊……” 薛流萤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说:“而你刚才也说,林睿在最近频繁出入舞坊……” 说完自己的猜测,薛流萤又对回灯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医馆回燕王府。 燕王府中,薛流萤正巧经过书房,看见宋学瑞刚从里面出来。 “好巧,宋大人,是来找裴宴之处理公务的吗?”薛流萤声音清甜,向宋学瑞福了福礼。 “流萤小姑子。是啊,正好有点事情要找宴之,顺便给他送一下卷宗。”宋学瑞答道。 “卷宗?”薛流萤疑惑,又继续问道:“是关于假银□□一案的吗?” 宋学瑞听到薛流萤这么问,显然是有点惊讶,说:“你怎么知道?” 薛流萤笑了笑,说:“今日偶然听我阿兄提过,就记下来了。” 宋学瑞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了。 “太子今日命我和宴之找出幕后之人,所以我才找他翻阅一下卷宗,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明日我们还得去户部找薛大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呢。” 说完后,宋学瑞看天色已晚,又有公务在身,便告辞匆匆离开了。 晚饭时,薛流萤总是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撇向裴宴之,像是欲言又止。 裴宴之注意到被粘在身上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向她的时候,薛流萤却猛地低下头装作很忙的样子,大口吃着碗里的饭。 来回这么几次之后,似乎是被盯的实在受不了,裴宴之终于出声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怎么吃饭都心不在焉的,一直盯着我看?” 薛流萤一个弱女子贸然去找人询问□□之事,恐怕不妥,而且不是官府中人,人家也未必会如实告知实情。 回灯能查到的东西也有限,阿兄对于之前的假银案件也不是很了解。 况且办案查案一事,总归还是刑部和大理寺比较擅长,卷宗也记录详实。 所以要想更近一步,那就得要从裴宴之和宋学瑞他们那下手了。 如果想要了解更多线索,就得知道那卷宗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薛流萤还想跟着裴宴之他们一起查案,这样也更方便了解高华清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想到这里,薛流萤一脸心虚的抬起头,看着裴宴之支支吾吾的说:“我听我阿兄说,你们在查假银案,能带上我一起吗?” 裴宴之一听,放下手里的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出声,一脸玩味的语气,“你怎么也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 薛流萤移开视线,不去看他,随便扯了个借口,说:“我没见过别人查案,就有点好奇。而且我整日闷在这府里,也怪无聊的,就想找点事情来做做。” 裴宴之饶有意味的“哦”了一声,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 见裴宴之迟迟不回复,薛流萤抬起头鼓起勇气,“怎么样?带我一起嘛,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说着还举起了三根手指。 裴宴之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漆黑的瞳孔里分不清情绪。 他到底同不同意带上我啊?薛流萤心里范着嘀咕。 “好。”裴宴之幽幽地开口。 “好奇心还挺重。” 第13章 酒楼 第二日一大早,薛流萤就跟着裴宴之一起去了刑部。 刑部衙署的各位官员们都在各自整理案件卷宗,看见裴宴之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走上前行礼。 “燕王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刑部?” 说话的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岁。 站在裴宴之身后的薛流萤也福了一福。 “王尚书,本王是奉太子之令,前来协助彻查假银□□一案。”说完,他还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宋大人呢?” “宋大人在后面找卷宗呢,要不我给您叫出来?”王秦说着就要找人去后面寻宋学瑞。 裴宴之抬手打断,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吧。” 走到刑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恰好看见宋学瑞穿着一身官袍站在长梯上面,正伸着手去够一本卷宗。 “你们怎么来了?”看见下面站着的两人,宋学瑞惊喜出声说道。 “来看看案子进展得如何了。”裴宴之回道。 下到地面,宋学瑞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坐在椅子上说:“别提了,去那些酒楼舞坊消费的大多是短暂停留,问了掌柜的和伙计,都说未曾留意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了假银。” 裴宴之坐在旁边,拿手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沉默不语。 薛流萤在一旁问:“我阿兄前些日子不是找到了一处铸造假银的地点了吗,难道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听见薛流萤这番话,宋学瑞站起身来笑着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还真有发现。” “什么?”薛流萤好奇。 裴宴之掀开眼皮看着他。 宋学瑞转了一圈后,才终于慢慢开口说道:“在那个洞窟里面,发现了一条印有特殊标记的汗巾。” “查到是哪里的了吗?”裴宴之淡淡开口。 “没有,我正打算待会儿找薛大人一起去查查呢。”宋学瑞答道。 刚才没太多想,现下看见裴宴之居然带着薛流萤来了刑部办案,倒是有点稀奇。 宋学瑞一脸揶揄:“裴宴之,你怎么带着流萤一块来了?” “她说有点好奇,就带着一起了。”裴宴之答道。 “嗯嗯。”薛流萤点头,“你们都盘问过尽出过舞坊还有酒楼的人了吗?” “登记在册的都一一问询过了,但是有些没登记在册的也找不到踪迹。”宋学瑞思考着回道。 “还是先去户部找薛大人问问情况吧。”宋学瑞建议。 *** 几人行至户部,进去之后才发现薛行笺根本不在府衙。 “那薛大人去哪里了?”宋学瑞问。 “薛大人带着两个官兵一起去了城东的一家布料行,专门做汗巾生意的。”那人回道。 布料行,汗巾? 薛流萤在后面垂头思索着。 “我们也去看看吧,或许能问出点什么。”薛流萤说。 “走吧。”裴宴之看了一眼薛流萤,边说边转身向外走去。 宋学瑞跟在后面大喊:“哎你们等等我。” 薛流萤还没在白天好好逛过这市集,街道上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不绝如缕。 薛流萤走着走着肚子就开始饿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揉了揉还在乱叫的肚子,不好意思的朝裴宴之笑笑。 一旁的裴宴之听见动静扯着嘴角笑道:“明明早上吃的那么多,怎么现在又饿了?” “这都过了多久了……”薛流萤说道。 宋学瑞在一旁说着:“正好我早上也没吃多少,要不等待会找完薛大人之后再一起去附近吃点?” “行。”薛流萤说着,指了指前面的煎饼铺子,笑着说:“我先去买两个煎饼充一下饥,你们俩等我一下。” 宋学瑞见薛流萤已经跑去买煎饼的那里了,就急忙追上去说:“哎,你等我一下,我也一起。” “宴之,要不你也一起过来?”宋学瑞转头朝他问了一句。 裴宴之双手环抱在胸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往前追了上去。 薛流萤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握着刚刚出炉的煎饼吃了起来,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 裴宴之见她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啃着手里的东西,竟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盯着薛流萤看的眼睛里,多了那么一点温柔情绪。 宋学瑞看到这一幕,悄悄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悄声说:“宴之,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裴宴之收起情绪,转过头来睨了他一眼。 宋学瑞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哎呀,也没事,反正你们俩都已经成亲,干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 “宋学瑞,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吃你的煎饼吧。”裴宴之毒舌怼他。 薛流萤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一脸疑惑的眼神来看着他们。 宋学瑞打着哈哈,对薛流萤笑着说:“没事,没事。”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先前在户部他们所说的那家布料行门口。 正打算进去一探究竟,却看见薛行笺和几名士兵走了出来。 见到门外站着的三人,薛行笺感到一阵惊讶,问道:“宋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噢,这不是太子命我和裴宴之彻查假银一案吗,听闻薛大人这里找到了一些线索,就跟过来了。”宋学瑞答道。 “阿兄。”薛流萤笑着对薛行笺打了个招呼。 薛行笺看见薛流萤也跟着来了,眉头皱起,语气有点责备道:“萤儿你怎么也跟来了?” “反正也没事做,就想着来凑个热闹哈哈。” 听见薛流萤这么说,薛行笺沉着脸,说:“胡闹。” 一旁的裴宴之开口,“薛大人,刚才可有查到什么吗?” 薛行笺本来就不愿意自己的幼妹嫁给裴宴之,所以对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脾气。 “没有,掌柜的说,这汗巾卖给过许多人,他也无从查起。” 宋学瑞大失所望地说:“啊,还以为能问出点什么来呢。” 见今日恐怕是无功而返,现下又饥肠辘辘,宋学瑞话题一转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现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好啊好啊。”薛流萤老早就饿了,买的那个煎饼压根不顶饱。 裴宴之觉得既然布料行这里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再去探探酒楼也行。 “我府衙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薛行笺说完,转头叮嘱薛流萤,“萤儿,查案并非儿戏,吃完饭就赶紧回去吧。” 薛流萤撇撇嘴,一脸不悦地应和着。 知道自己这个幼妹从小执拗,薛行笺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带着身后的两个官兵回了户部。 *** 薛流萤以为他们会去最有名的宝云楼,毕竟那可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 “宝云楼有什么意思,要去咱就去那吉祥斋。”宋学瑞摇着头说道。 “吉祥斋?莫非那里的东西比宝云楼的还要好吃?”薛流萤睁着大眼,有点好奇。 裴宴之轻笑出声,似是被薛流萤给逗乐,“你脑袋里怎么装的都是吃的?” 薛流萤见裴宴之笑话她,嘴角往下拉,朝他冷哼一声。 裴宴之见她这样也不恼,仍旧笑着继续说道:“好了,不逗你了。这次流通出来的假银,吉祥斋是最多的。” 宋学瑞附和着说道:“是啊,你以为我们就只是单纯的吃饭吗?” 好吧,是薛流萤想的太简单了。 说话间,三人就走进了吉祥斋,一伙计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走来,问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吃饭?” 走在前头的宋学瑞点了点头,那伙计立马会意,迎着他们进了楼上最靠里的雅间。 点好酒菜后,薛流萤趴在窗户上望向窗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点出神。 “这里景色还挺好看的。”薛流萤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在这里望过去,刚好能看见从对面明月舞坊后门出来的小厮。 饭菜上齐,宋学瑞便大叫着:“老早就饿了,等我吃饱了再查案。” 说完就把筷子伸向一盘胭脂鹅脯,放进嘴里一副心满意足。 薛流萤也眼冒金光,埋头吃着。 裴宴之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一旁喝着酒。 “你们之前不都盘问过涉事的酒楼伙计了吗,怎么现在还要再亲自来跑一趟?”薛流萤抬起头问。 “表面上是这样。”裴宴之放下酒杯,眼睛看向窗外。 宋学瑞见裴宴之话里有话,故意不说的样子,忍不住挑明,“我们怀疑是有人借酒楼之名,暗中行贩□□之事。” 宋学瑞顺着裴宴之看去的方向,拿手指了指,说:“喏,就对面那个明月舞坊,根据宴之这几日派人打探来报,里面恐怕大有文章。” 听宋学瑞这么一说,薛流萤才想起回灯先前禀报的消息,莫非她之前猜测的是对的,高华清当真和此事有关? “现在刚查获一批□□铸点,恐怕他们已有所警觉,短期内不会再有所行动,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找时机进去查探一番。”裴宴之淡淡开口。 裴宴之看她也不吃饭,愣着神看向窗户外面,心里不免升上来一种怀疑,眉头拧紧,语气低沉:“就怕某些人,不自量力想要独自潜进去。” 薛流萤听见裴宴之的话,身子一愣,一脸尴尬地转过头去,笑着打趣道:“哈哈,谁这么不要命了,敢独自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裴宴之敛下眼眸,深沉的眸子里藏着探究。 “是啊。” 第14章 中秋 薛流萤说的是假话,但也不全是。 她当然要去探一探究竟,如果真从明月舞坊查出点什么跟林睿有关,那也好当做把柄握在手里。 高华清视林睿为命根子,几次三番的上门找薛行笺,只为让林睿走上仕途。 可惜林睿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胸无点墨,还爱吃喝玩乐,做尽纨绔荒唐事。 也亏得林睿是这种人,也才让薛流萤有了突破口。 只要有了筹码,就不怕高华清不跟她说实话。 但不是现在。 裴宴之说的对,得等。 等到躲在后头的人觉得风头过了,可以再次卷土重来时。 转眼到了中秋,秋深天干,京中的梧桐树一夜之间便褪了绿,染上大片的黄,天气也愈发凉爽。 京都城中各家各户都在为庆祝节日而忙碌着,唯有燕王府一反常态,半点节日氛围都没有,甚至气氛比往日还要低沉。 而薛流萤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诡异一样,在厨房里鼓捣着月饼。 这是她离开凉州,在京都过的第一个中秋,往日的热闹景象,如今只剩她一人。 前几日薛长恭寄来家书,信中多是对她的怜爱与思念,逢节至,愿兄妹三人在京都能共度佳节,守望相助。 除此之外,还告知了祖母身体康健,叫她不要挂怀。 信中最后还说,如今她已与裴宴之成婚,希望能与他平和共度。 薛流萤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想着找点事情做转移点注意力。 恰巧中秋节,想着亲手做个月饼,既可以留着自己吃,也可以送点给阿兄阿姊尝尝。 虽然前段时间她给裴宴之熬的那顿鱼汤毁于多加盐,但是这并不妨碍薛流萤对自己手艺的自信。 秉持着吃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的心态,她开始了学做月饼。 当然,是在庖厨师傅的指导之下完成的。 她提前尝了一个,味道还算不错,随即就命人打包了些给阿兄阿姊送去。 剩下的就留给自己,顺便还有裴宴之。 裴宴之的家人,早在十年前就全部死了,所以类似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貌似都跟他无关。 全王府都知道,幽州是在中秋那日,被屠城的。 至亲的忌日与庆祝团圆的节日在同一日,听见的每一声祝福和欢笑都好像是在他的心上扎刀子。 提醒他不要忘记那血海深仇,定要找出真凶,手刃仇人。 但是,似乎所有人都认为那只是一次兵败。 败给了骁勇善战的大周国。 没有人知道这屠城背后的真相。 裴宴之当时躲在书房密道里,无意中听见那些人的密谋。 知道是有人故意拖延,并与大周国串通,导致兵败,幽州失守,落入他国手中。 为了找出当年策划此事的幕后真凶,裴宴之潜伏多年,暗中调查。 薛流萤并不了解这件事其中的深层原因,只是觉得裴宴之实在是可怜。 本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却成了悼念亡魂的忌日。 薛流萤想着他今日约莫是在祠堂,就端着一盘亲手做的水晶月饼,去祠堂找他。 到了祠堂门口,推开门,果然见到跪在众多排位前的裴宴之。 他神情平静,目光直视着,漆黑的眼里却蓄满了悲伤。 听见开门声,裴宴之也没回头。 薛流萤小心翼翼的拿个软垫,放在裴宴之旁边,也一起跪着。 举起手里的那盘水晶月饼放到裴宴之眼前。 她说:“吃吗。” 薛流萤眼眸含笑,杏眼里盛着期待。 裴宴之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的眼里没有往日的温柔与冷静,看向薛流萤的双眸里只剩冷漠与无情。 视线交汇,薛流萤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心往下沉。 举起盘子的手也有点发颤。 薛流萤强自镇定,清了清嗓,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吃也没事,那我放这吧。” “出去!” 薛流萤刚想把盘子放到面前的贡品台上时,裴宴之一声冷喝,手突然抖了一下,水晶月饼连盘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薛流萤咬紧下唇,眼眶发红,强忍着眼泪怒视。 喉咙滚了滚,想说点什么。 她余光撇向那掉在地上的月饼,觉得裴宴之有点不识好歹,平白浪费粮食。 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再看他,起身迅速地走出了祠堂。 裴宴之身影显得落寞。 他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无意间伤害了薛流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裴宴之低垂眼眸,看向地上那已经脏了的月饼许久。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对自己行为的责备。 裴宴之弯腰低头,向地上的几块月饼伸出修长的手指。 拿起擦了擦,咬了一口,扯着嘴角苦笑,喃喃自语说道:“这次做的还不赖。” 吃完一块后,他朝面前的排位叩了叩头,起身走出祠堂。 薛流萤最终还是没忍住,不争气的让眼泪流了下来。 她边往主卧走,边抬袖擦眼泪。 路上撞见这幅情境的下人都纷纷停下转身低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裴宴之大坏蛋!”薛流萤一屁股摊在床上,发泄似的大喊。 又把一旁的枕头当作裴宴之,重重的揍了几拳来出气。 薛流萤情绪平复下来后,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有错。 她忘了这场婚姻本就两不情愿。 也怪她被裴宴之这段时日的温情所欺骗,以为和他就算没有刀剑相向也还算得上是和平共处,甚至还妄想自己与他还算得上是朋友。 到底是她自作多情,越了界。 也忘了裴宴之原本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薛流萤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忘了之前他说的,要安分守己。 她叹了口气,“真烦。” 晚饭时,薛流萤故意拖延时间,本以为她到时裴宴之早已不在,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动筷。 是故意等我的吗?薛流萤不禁在心里想道。 饭桌上弥漫着一丝尴尬气氛,薛流萤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故意吃的很快,想要快速逃离这里,不再看见他这张脸。 “那个,”裴宴之突然出声,“晚上要出去逛逛吗?刚好你没见过京都的中秋节。”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 但是薛流萤却觉得他好像在哄她,原本生气的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 她弯了弯唇,尽量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开心,憋笑道:“好啊。” 薛流萤换了件淡紫色的裙装,脸上略施粉黛,一笑起来,显得娇俏可人。 裴宴之在门外等着,看见她今日的装扮,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不似之前那般无情,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薛流萤安静地跟在他后头,看见他映在地上的背影,玩心大发。 她悄悄踩着他的影子向前走,一蹦一蹦的,活像个小兔子。 裴宴之听见背后的动静,眉毛一挑,故意放慢脚步。 “哎哟!”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薛流萤就撞在了裴宴之的背上。 薛流萤用手揉着被撞疼的额头,微抬起头看向面前转过身来的人。 之间裴宴之一副气定神闲,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捉弄,唇角还勾着一抹笑。 薛流萤冲他憨笑两下。 刚想说点什么,衣裙后摆紧了紧,薛流萤疑惑地转过头往后看,低头才发现是一个小女孩。 她的右手提着一篮河灯,左手攥紧薛流萤的衣裙。 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声线软软的说:“姐姐,买盏河灯来放吧。” 薛流萤看了看女孩身上破旧的衣衫,杏眼弯弯,冲她笑道:“好呀,小妹妹,给我两盏河灯吧。” 说完,薛流萤还摸了摸女孩的头,眼里满是疼惜。 小女孩拿到钱后就跑向了人群里。 薛流萤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愣神,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把手里的另一盏河灯给了裴宴之。 “我们一起去河边放河灯祈福吧。” 薛流萤说完就抬脚往河边走去。 裴宴之停在原地,看向手里的东西,顿了顿。 他暗自嘲道:我还有何愿可祈呢…… 薛流萤见裴宴之还待在原地发呆,就冲他大喊了一声:“裴宴之,走啊!” 她的嗓音清甜,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笑意。 少女的身后升起数盏天灯,红光衬的薛流萤的脸颊微红。 她站立桥头,被四周高高挂起的灯笼笼罩着,周身泛着金光。 街道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而此时裴宴之的眼中只看得见薛流萤一人。 她冲他笑着,笑容明媚,仿佛瞬间驱散了他的阴霾。 他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朝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最后,裴宴之跑向了她。 薛流萤牵起了他的手腕,穿过人群,过了桥。 河面游着数盏河灯,灯里寄托着放灯之人的祝愿与期盼。 薛流萤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说着心愿。 裴宴之只是好奇的看着她。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她问。 “没许。” “为什么?”薛流萤很惊讶。 “……”裴宴之沉默不语,只一味的往前走。 薛流萤快走了几步,追上他,继续追问:“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吗?” 裴宴之停下,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薛流萤的脸。 半晌,他才移开视线,淡淡回道:“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可以帮我实现的人了。” 所以,说了也是无用,还不如不说。 薛流萤听到他这个回答,愣了几秒后,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说:“谁说没有了,我可以帮你实现啊。” 第15章 舞坊 微风吹过少女的发梢,带起发间的丝带随风飘扬着。 薛流萤的话掷地有声,一双杏眼看向他,脸上的笑意未减。 裴宴之愣了片刻,漆黑的眸中掀起一阵波澜。 被她抓住的衣角下,裴宴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见裴宴之没反应,薛流萤上前一步,凑近他,悄声说:“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太近了,只差一点两人的鼻尖就会相触。 裴宴之耳尖微红,害羞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她的眼神。 心跳得也快。 待平复好心情之后,他轻咳了一声,开口低声说:“嗯。” 裴宴之轻扯嘴角,露出了个不太明显的笑。 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街边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薛流萤和裴宴之肩并肩走着。 一个月后,那伙人终于耐不住诱惑,又开始在明月舞坊有所行动了。 回灯传暗信给薛流萤,林睿接连几晚都去明月舞坊,对外只说是找相好。 薛流萤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再等下去恐生变故。 如果要找到他跟假银案的关联,那就得抓紧,万一他们提高警惕,趁机转移就不好了。 薛流萤打算今晚偷偷潜入舞坊,谈一谈虚实。 如果能找到林睿参与假银案的证据是最好,这样可以作为要挟,逼迫高华清说出她手中另一支簪子的来历。 如果林睿和假银案无关,那薛流萤也可以另寻机会,再做打算。 不过,如果从里面拿到点线索交给裴宴之,说不定还可以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帮助。 到了行动那晚,薛流萤和回灯两人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把头发高高挽起,打扮的像个男子一般。 “小姐,是林睿。”回灯眼睛看向明月舞坊后门,轻声说道。 只见林睿行为鬼祟的左顾右盼,四周张望着,确认没人看见他时,才拿出手里的钥匙,打开锁进去。 “走。”薛流萤与回灯紧跟其后,从黑暗中悄声走到后门。 回灯不一会儿就把那锁给打开了,二人溜了进去。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不远处的阁楼之上,窗内站立着一个身影,正在无声的注视着薛流萤刚才的所有举动。 “将军,需不需要派人跟着?”卫风说。 裴宴之眼睫低垂,若有所思的看向薛流萤消失的方向,抬起手,说:“不用,先看看她们究竟想要干嘛。” 明月舞坊中,林睿掌着灯进了一楼后院库房。他顺着往日的习惯,掀开西边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按了一处砖块,便立刻现出一条通道。 林睿沿着暗道直走,又拐过几个弯,便来到了一处石头洞窟。 这里摆满了大小相同的暗色箱子,他走到最近的那个箱子前把它打开。 这里装的是一箱箱万两白银。 林睿眼里显出贪婪,正想伸出手去取一些,黑暗处走出来一个人。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最近上面盯得紧,等过了风头再行事吗?”那人蒙着面,语气有点恼怒。 林睿听见声音,手中的动作收了回去,低姿态的看向那人,害怕的说:“没有,我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这一次,我保证,这次之后全依您的。” 要不是这段时日手气不好,赌得有点大,他也不会赶在这个风口浪尖来取假银。 高华清在京都城的几家酒楼客栈,暗地里都被林睿输光了拿去做了抵押,原本想着这次一定能赢回来,谁成想,越输越多。 最后竟连他家现在住的那个房子的地契都给输没了!真是输了个精光。 关键是他还瞒着他娘,不敢让高华清知晓此事,不然非得气的她当场晕厥过去。 蒙面人似乎是懒得跟林睿继续理论,也知道他一向赌瘾大。 只叫他没有下次,让林睿取了银子赶紧出去,免得被人发现。 林睿忙弯腰道谢,那蒙面人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林睿在那边装着假银,没注意到身后藏着的薛流萤和回灯。 薛流萤看了一眼回灯,回灯会意,亮出手里的剑,悄悄地走至林睿身后。 回灯把剑抵在林睿的脖侧,林睿吓得赶紧停下手里动作,放下银子,举起双手,脸色煞白,缓慢转身。 “别动。”回灯蒙着面,压低声音道。 “女侠,别杀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林睿声音颤抖,手止不住地哆嗦,看向回灯的眼里满是害怕。 薛流萤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站到林睿身前。 她道:“是你一直在暗中流通假银?” “不是、不是假银,怎么可能是假银呢……”林睿心虚。 薛流萤嗤笑道:“还狡辩。那你敢拿上银子跟我去刑部大理寺走一趟吗?” 林睿听薛流萤这么一吓唬,瞬间招了。 “别别别,是假银,你们别声张,咱们有话好好说。”他的眼睛瞥向横在脖子上的剑,只差一寸,便可取了他的性命。 薛流萤冷哼一声,看向他的目光一片森然。 “把他绑了,先带回去。” 回灯刚想上前动作,突然远处射出一支箭。 回灯挥刀将它砍断,一脸警惕地拉过薛流萤,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谁!出来!”回灯环顾四周,冷喝道。 林睿脖子上的冰冷家伙不见了,腿发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小心,恐怕还有同伙。”薛流萤小心翼翼对着回灯道。 她的右手紧攥着薛长恭送的那柄短刃,左手握了一瓶自制的毒药。 洞窟上方出现一人,手拉着弓箭,箭端直指薛流萤她们。 是刚才同林睿说话的黑衣蒙面人。 “我不管两位是因何而来,但是既然来了,想走,了就由不得你们了。”那人语气嚣张,手却加大拉弓的力度。 回灯冷哼一声,道:“就凭你?” 又是一箭,回灯迅速抬手,挥刀砍下。 “小姐,你先走,我来断后。”回灯侧头,低声和薛流萤耳语。 眼下是不可能带着林睿一起走了,看那人射箭的力度,武力怕是在回灯之上。 薛流萤立即道:“不行,要走一起走,别忘了,我可是毒医齐留舟的徒弟。” 我制的毒,全天下出了师父和我,便再无第三人能解。薛流萤微挑眉毛,一脸挑衅地看向那人。 “找死。”那人说完,四周突然冲去许多个手持刀剑,蒙着面的威猛大汉。 林睿见状,立马迅速爬起,跑向那些人的身后。 “上!都给我杀了!”林睿恶劣的笑着看向她们,眼里满是狡诈。 回灯挥刀与人拼斗,薛流萤跟在她身后撒着毒药,不过一会儿,就有一大半的人都倒了下去。 林睿见状,顿时气急败坏。 持弓那人一个箭步,冲到回灯面前,扔下弓箭,从背后拿出一把长剑,与回灯搏斗,刀光剑影之间,回灯落了下风,左肩被砍了一刀。 那伤口立马见红,触目惊心,那人又趁回灯毫无防备之时,一脚踢向了她的肚子。 回灯被踢飞出去,撞到墙上落了下,嘴里吐着鲜血。 薛流萤立马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她满眼都是心疼。 回灯强撑着安慰道:“没事,那人武功在我之上,我不是他的对手,你快走吧。” 回灯抵着剑站立,但是身上的伤口却泛着痛,握着剑的手有些抖。 薛流萤泪流满面道:“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那人朝他们二人冲来,回灯推开薛流萤迎了上去,几招后体力不支,被打的晕死过去。 那人提刀走向薛流萤,眼里满是恶劣。 “受死吧!”对着薛流萤头上就是一刀。 薛流萤巧妙躲过,那人见落了空,便更加恼羞成怒,捡起弓箭,对着薛流萤的方向就是射出一箭。 薛流萤躲避不及,眼看箭就要刺向她,她紧闭双眼,害怕的动弹不得。 忽然身后窜出一把剑,打着旋儿撞飞了刺向薛流萤的箭后,又飞回了后面人的手中。 “原来是你。”裴宴之提着剑缓缓走到薛流萤身前,目光直直盯住那蒙面黑衣人,眼泛寒光,语调冷淡。 薛流萤听见响动,睁开眼看见来人是裴宴之,悬着的心不自觉地就放下了。 她趁着说话的功夫,走到回灯处把她扶到了裴宴之身后入口处。 那蒙面人见来者是裴宴之,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与害怕,紧了紧手中的弓,放狠话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们!” 他抬手朝面前一挥,一团烟雾弥散开来,等烟雾散尽时,那人早已不知所踪。 一旁匍匐着身子的林睿,偷摸的隐藏着自己的身子,企图蒙混过关。 裴宴之抬手,后头埋伏着的卫风立马现身,上前一把揪住了林睿的脖子,把他绑了个结实,并用布堵住他的嘴。 薛流萤流着泪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回灯,嘴里直道:“回灯,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怀里的人还是没醒转的迹象,薛流萤感觉回灯肩膀伤口处有点异样,扯开衣袖一看,血竟是黑色的! 她中毒了! 那人竟如此歹毒,竟然在剑上抹了毒。 “卫风,把人带回去,严加审问,务必让他招出幕后主使。” 卫风领了命,带着林睿走出了洞窟。 裴宴之走到薛流萤身旁,蹲下身子看着她,正欲抬手,却见薛流萤从袖中掏出一瓶毒药。 先前跟着齐留舟学用毒时,薛流萤就见过这毒。 中此毒必须在五个时辰之内服用解药,否则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流萤身上没带有这毒的解药,但是却有与这毒相克的毒药,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暂时压制住回灯体内的毒素,不让它快速扩散至全身。 拿粉末撒在伤口处后,薛流萤又喂回灯吃了颗药丸。 不一会儿回灯就睁开了眼睛,见人暂时没事,薛流萤就放心了。 正欲扶起回灯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薛流萤,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16章 担心 听见裴宴之的声音,薛流萤脚步顿了顿,握在回灯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回灯强撑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薛流萤。 薛流萤沉默半晌,声音淡淡,说:“裴宴之,回去之后,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谈一谈吧。” 说完,薛流萤搀扶着回灯往外走了出去,身后站着不说话的裴宴之,听到回答后,也抬起脚跟在后面。 她们没有回去燕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城南医馆。 薛流萤不信宫中的那些御医能有办法解了这毒,她只信她自己。 回灯躺在床榻上,薛流萤找来针灸给她施针后,去后头药材库寻了制解药的药材。 一个多时辰后,薛流萤拿着一碗墨色药茶走了进去。 她把药茶搁在旁边小桌上,取下回灯身上的针灸,扶她坐起来,拿起药茶喂她。 约莫过了一刻钟,回灯趴在床边吐出一地黑色的血,这才算是解了毒。 “毒已经解了,这几日你先不要运功,以免经脉错乱。”薛流萤嘱咐道。 回灯点头。 待做好一切之后,薛流萤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走出房门,来至院中池塘边。 裴宴之正坐在那里喝着茶,见她走近,抬眼看了看。 薛流萤坐在他面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后,才幽幽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她的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温柔可爱,而是充满了敌意与冷漠。 裴宴之对这样的她感到有点陌生,眼神闪过一丝波动,但是又觉得,这才应该是原本的她。 “先前你假意跟在我身边查假银案,是为了去明月舞坊抓林睿的吗?” 裴宴之手指随意摩挲着杯沿,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探究。 “据我所知,林睿是你表哥,你查他是为了什么?”他继续开口。 薛流萤神情有一丝微动,手心微湿,额头碎发处沁出一层冷汗。 二人目光直视许久后,薛流萤叹了口气,垂下眼眸承认道:“是,我在查他。” 她抬头看向他,说:“可是,这跟你们并无冲突。” “是什么?”裴宴之追问。 “这个我不能说。”薛流萤想了想,说:“是我个人的私事。” 裴宴之低头轻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行,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必多问。” 薛流萤见他似乎准备离开,急忙出声。 “等等,你们审完林睿之后,能不能让我单独见见他。” 裴宴之双眸漆黑,眼里分不清情绪。 “行。” 说完,裴宴之起身走出院子,离开了医馆。 凉风拂过池塘水面,惊起一阵波澜,薛流萤独自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裴宴之离开的方向。 *** 死牢里,林睿被打的浑身是血,他没受过这么重的刑,撑不过去早就已经晕了。 “将军,这是他的供词,他全招了。” 卫风把已经签字画押的供词交给裴宴之,他看了一眼内容,冷嗤一声,“这老贼,手伸的挺长啊。” 裴宴之抬手,“去上面说的地方,拿账本。” 后头的人领命退下。 宋学瑞扇着扇子走了进来,“宴之,问出假银的幕后主使了吗?” 裴宴之抬眼,瞥了瞥他,“嗯。” 宋学瑞接过裴宴之手里的供词,看见里面的内容便了然。 “行,只要找到账本,我就不信这老贼还能逃得掉。” 宋学瑞忽又想起一事,道:“欸,不是说当时薛流萤也在场吗?她又是怎么回事?” 宋学瑞想不通,薛流萤一介女儿家,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不要命的独自孤身一人……不对,好像还有一个护卫,去闯那虎狼窝。 裴宴之声音冷淡:“有想要探求的真相,才会这般不顾性命吧。” 宋学瑞听他这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怒道:“欸,我说,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是赐婚,你也不能这么无情吧?” 一想到薛流萤还是薛微兰的亲妹妹,如果薛微兰知道了这事,指不定得有多伤心呢。 宋学瑞恋慕薛微兰,不想看见她伤心难过。 再说,有朝一日他和薛微兰成了亲,不就是裴宴之的姐夫了吗,这一想,他瞬间有了底气。 宋学瑞继续责备道:“你们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了,她对你也是真心,你这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说完,还一脸恨他不成器的摇头叹气。 裴宴之在这听他絮絮叨叨这么一通,嘴角抽抽,鄙夷的剜了他一眼。 “你怎知我就不是真心?” 宋学瑞听到他这句话,愣怔了一会儿,人还没反应过来,裴宴之就快步走出了死牢。 宋学瑞抬起手,指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一旁的卫风走到宋学瑞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后,也走了出去。 独留下宋学瑞一人站在那里,惊讶了好久。 薛流萤从明月舞坊出来时,就提前跟裴宴之打过招呼,不要把她透露出去。 一来,薛流萤是想再暗中去一趟高华清那,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得知当年高听曼去世的真相。 二来,她是不想让薛行笺和薛微兰两人担心,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在查母亲死亡的真相。 薛流萤坐在回灯床边沉思着,床上的人醒转,撑着身子倚靠软枕,看向薛流萤,道:“小姐,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天色也晚了,你快些回去吧,省的让人担心。” 薛流萤摇摇头,微笑道:“我再待一会儿就走。” “小姐,林睿抓住了吗?” “抓住了,现在人被关在刑部的死牢里。明日我再去一趟刑部,打探关于簪子的事,看他知不知道我娘当年的事。” 薛流萤顿了顿,眼中含厉,继续说:“如果他确实不知情,那我就去再会一会高华清。” 回灯握了握薛流萤的手,说:“小姐,万事小心。” 薛流萤回握住她的手,点头应下了。 天色已晚,薛流萤又吩咐了洒扫的丫鬟一些具体事宜,以及煎茶熬药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回到府中,看见裴宴之在等她,桌上还摆满了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 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天真笑颜的模样,笑着坐到桌前,语气轻快:“哇,这么多菜,全是我爱吃的!” 说完便摩拳擦掌的夹起了一块肉,放入嘴里顿时觉得身心都被治愈了。 薛流萤脸上漾开了幸福的笑,她看向一旁坐着的裴宴之,问:“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多菜我一个人都吃不完,倒掉多可惜呀。” 说着就夹了一块肉放到了裴宴之的碗中。 “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那条小命早就没有了?”他语气有点重,带了点怒气。 薛流萤怔住片刻,筷子刚夹起来的一片藕片掉了下来。 她试探的抬起眼皮,想偷偷看看裴宴之此刻的神情,却发现他脸上竟全无笑意,甚至还带了点怒气和懊恼。 薛流萤放下筷子,低垂着头不敢再看他。 小声嗫嚅着:“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裴宴之无奈的笑着。 “再说了,当初不是你说的各自两清嘛……”她大着胆子又开口,这回她抬头正视着,但眼神却心虚的躲闪。 裴宴之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气从中来,但是还是强压着不显露出来,只说:“那我还说要你安分守己呢,你做到了吗?” 薛流萤被他这么一吓,心里泛酸,眼眶发红,泪水瞬间决堤,夺眶而出。 裴宴之看她哭的稀里哗啦,像个小孩儿一样瞬间慌了神,怒气和懊恼顷刻消散殆尽。 他语气有点和缓,说:“我…你别哭啊,我也是担心你啊。” 他的话脱口而出,都来不及收回。 薛流萤听清他说的,抬起还来不及擦的泪脸看着他,似乎也被惊到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裴宴之,怔愣片刻,有点难为情地别开脸不去看她。 “……” “你担心我?”薛流萤问。 裴宴之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看她。 “裴宴之,你在担心我。”这回,薛流萤的语气里不再是疑惑与不确定,而是肯定,还带了那么点欣喜。 她擦干脸上的泪痕,重新开始拿起筷子吃起饭,脸上笑盈盈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当时我手里还带着毒药呢。” 裴宴之像是妥协一般,转过头来,眼神无奈。 待吃得差不多了,薛流萤像是随口说道:“明日我想去一趟刑部死牢,我要见一下林睿。” 裴宴之回想起往日她的那些反常,加上不久还孤身跟踪林睿,觉得这姑娘真是执拗。 先前让卫风查了她,那上面的内容还历历在目。 就算薛流萤嘴硬不肯说,他还是猜出了七八分。 他语气和缓又无奈,说:“好,我去安排。” 第二日,宋学瑞从刑部大门出来,把早就等候多时的薛流萤和裴宴之领了进去。 “欸,你们今天这气氛怎么怪怪的?”宋学瑞低头小声问裴宴之。 刚才见到两人时,就感觉他不太对劲,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怎么今天却满脸的……害羞? 想到这个词的宋学瑞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一定是自己想错了,裴宴之怎么可能跟这个词有半毛钱关系。 倒是薛流萤满面春风,还时不时地看向裴宴之。 裴宴之睨他一眼,像是懒得跟他废话一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裴宴之那问不出啥东西,他放慢脚步靠近薛流萤,只见他一脸好奇,“你俩咋回事?” 薛流萤噗嗤一声笑道:“我觉得,裴宴之喜欢我。” 宋学瑞停下脚步,像石化了一样,看着面前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震惊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裴宴之真动心啦……?” 第17章 把柄 裴宴之领着薛流萤来到一处死牢,宋学瑞眼神示意,看守的狱卒立刻垂手退下去。 “问完你要问的就立刻出来。”裴宴之说。 “好,多谢。” 宋学瑞拿出钥匙开门后,便和裴宴之一起退了出去,等在不远处。 林睿被绑在刑架上奄奄一息,听见响动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是薛流萤,扯着沙哑的嗓子,说:“表妹,表妹救我。” 薛流萤面无表情,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她表情冷淡,声音低沉:“林睿,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她掏出那根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可认得这根簪子?” 林睿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薛流萤手里的那根簪子,半晌,他似想起什么的表情,刚想开口却突然转了话锋,“表妹,你这是干什么?” “林睿,你只管说你认得不认得。” 林睿笑了笑,似有隐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簪子我怎么会认得?” 薛流萤脸上怒气微显,皱着眉,继续问:“曾经有人见过林婉戴过这根簪子,你别跟我在这绕弯子,如果你坚持不说,就凭你现下所犯之罪,恐怕没人能保得了你。” 林睿似乎被薛流萤的话给吓住了,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颤抖,说:“别,表妹,我说我说。” 他实在是不想再受牢狱之苦了,刑部的刑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这几天下来他的半条命都快没了。 薛流萤坐在长凳上,抿了口茶,眉毛微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认得这根簪子,是我娘的。” 薛流萤沉声追问:“怎么得来的?” “是……”他吞吞吐吐,不肯往下继续说。 薛流萤重拍桌子,一脸怒气,“说!” “是,是从你娘那里拿来的。” “我娘的死是不是跟高华清有关?”薛流萤站起身,冷眼看他。 林睿一听这话,瞬间就慌乱起来,急忙否认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怎么可能会杀了你娘呢?她们可是亲姐妹啊。” 薛流萤冷哼一声,眼里满是嘲讽。 “怎么不可能,自从高华清来了之后,我娘的身体突然就变差了,从此之后更是一病不起,最后……最后撒手人寰!” 薛流萤语气愤怒,眼神狠戾,似乎要把满腔的恨意都发泄出来。 林睿一脸惊讶的看着面前薛流萤,她跟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那个柔弱天真的薛家三小姐,他的表妹,先前的性子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薛流萤双眸带恨,声音冷淡,“林睿,你先好好的在这待着,再过不久,你娘就会来陪你了。” 薛流萤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等在外面的裴宴之和宋学瑞见薛流萤出来,也跟在她后面。 裴宴之开口,“问出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了吗?” 宋学瑞在一旁疑惑出声,“什么答案?” “嗯,已经有些眉目了。”她笑了笑。 裴宴之听完回答,垂眸笑笑不语。 宋学瑞一脸的不解,“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答案?” *** 差人把薛流萤送回燕王府之后,裴宴之就收到了那本账本。 “这上面一笔一笔记的真够清楚的。”宋学瑞手摇折扇说道。 “袁为忠不是淑妃身边的总领公公吗。”宋学瑞笑了笑。 “看来这件事,跟淑妃还有林相脱不了干系。”裴宴之眼底像冰封的湖面。 “把这个交给陛下,恐怕可治不了淑妃和林相的罪。”宋学瑞是刑部侍郎,这种事见得多了,没有更为确切的证据,根本无法证明淑妃和林相跟此事有关。 顶多是把袁为忠推出去当个替死鬼,再多说几句是因为自己治下不严,欺上瞒下,才酿成今日祸事,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裴宴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过几日便是往年淑妃去承恩寺礼佛的日子,她会在那待上半个月。并且淑妃不会让人随侍,到时候你暗中带兵,把袁为忠拿下。”裴宴之说道。 “林相那边,我会找人把此事压下,不会透露出半点消息。在此期间,务必要从袁为忠的口中拿到口供。”裴宴之沉声看向宋学瑞。 宋学瑞点头应下,“可按照袁为忠的性子,他断是不会供出淑妃和林相。” 裴宴之皱眉沉思,“你先别管这个,只管让他认下假银一事,他不愿开口指认,我自会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开口。” “好。” 宋学瑞说完便垂手走了出去,暗中叫人做好准备。 *** 云来酒楼位于京都繁华地段,除了宝云楼便是云来酒楼更得京都客人青睐光顾。 而高华清则是这云来酒楼的东家。 一介妇人,带着两个稚童独自来京都打拼,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着实令人眼红。 要说她背后没有靠山扶持,那万是没有人信的。 一楼大堂,高华清端坐着喝茶,一旁的丫鬟给她垂着肩膀。 她微眯着眼听着掌柜的给她汇报这个月的进项。 忽然外面一阵吵嚷声,夹着棍棒敲打声传到了大堂。 一楼坐着吃饭的客人皆被门外的声音吸引,投去目光。 此间的客人皆被这声响惊扰到,二楼三楼的客人纷纷起身走出雅间,站到栏杆处瞧着热闹。 外头的护卫跑了进来,报:“东家,门口有人闹事,我们的人拦不住,他们闯进来了!” “什么?竟有人敢在我云来酒楼闹事?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 高华清一听,登时脸色突变,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然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看热闹的众多客人笑道:“没什么大事,各位继续喝酒吃饭吧,今儿惊扰了诸位,是我们云来酒楼的不是,所有客人今日的酒水费用都减半。” 众人一听,便都高高兴兴的重新入席喝酒吃肉了。 高华清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只见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大声叫嚷着闯了进来,手上都拿着家伙什儿。 “云来酒楼的东家呢?!快给我滚出来!” “还钱!” “快还钱!” 高华清一听,忙陪着笑脸迎上去,“几位兄弟今儿来我云来酒楼是有什么事吗?” 那群壮汉身后走出来一人,摇着蒲扇,说道:“你就是这酒楼的东家?” 高华清笑着点头。 “正好,”那人掏出几张借据和地契,说:“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公子的字迹?” 高华清接过看了一眼,确实是林睿的字迹,可是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还把房契地契都给抵押出去了! 高华清这下傻了眼,“这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那混小子虽说没甚么大才,可也不会去赌呀?” 那人一听登时怒了,喝道:“误会?!白纸黑字难道还做得了假?你莫不是想抵赖?” 一听这话,那人身边的壮汉满脸凶相的扬了扬手中的棍棒。 高华清被吓得直哆嗦,“别别别,好说好说,我们不是想抵赖,只是现下还没有那么多余钱可以还……” 那人把手中的蒲扇朝她一指,冷笑道:“没有钱?那拿房子酒楼来抵债吧。” 说完那群人便开始朝大堂内的客人大声叫嚷,赶着他们出去。 “慢着!”高华清转动眼珠,“谁说我没钱还了?再宽限我几日,我定把我儿欠的钱如数奉还!” 那人一听,眯着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果没还钱,你们大可以拿我这酒楼和房子去!” 有了这保证,那人笑了笑,“三日,三日之后如果还是没有还钱,那就不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那群人便离开了。 高华清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坠,身旁的丫鬟扶住了她。 “去,把那孽障给我找来,这都是他干的好事!他是要把整个家业都给毁了呀!” 一旁的小厮得了令,便跑出去寻人去了。 等了大半天,天边一下擦了黑,那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后边还跟着满脸焦急的林婉。 “娘,我听说今日有人在酒楼闹事,这是怎么回事啊?”林婉一脸担心问道。 高华清扶她坐下,说:“都是你那个好兄长干的好事!咱们这个家都得给他赔了!” 高华清边说边拿手帕擦眼泪,林婉一听,事情竟这般严重,也跟着害怕起来。 “娘,这可怎么办啊。” 高华清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厮,“找到大少爷了吗?” 小厮拱手回道:“奴才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大少爷长期光顾的那几个地方也派人去问了好几遍,这几天都没有看见大少爷的身影。” 高华清一听,心便直跳,暗道大事不好。 “娘,阿兄会去哪里呢?”林婉眼泪流了下来,哭着说道。 “就算寻得你阿兄也于事无补了。”高华清叹了口气,“现下最要紧的是,该怎么在三日内筹到那么多钱呢……” 还不上钱,她这么多年辛苦经营下来的生意还有家业便全完了。 高华清思索再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站了起来,“看来,我得走一趟薛府,找我那好侄儿帮帮忙了。” 高华清正欲叫人备好马车,出发去薛府找薛长恭,外边就有人来报,“东家,外面有人找您,是一女子。” 女子? 高华清正思考着到底是谁,深更半夜的来酒楼找她,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姑母,好久不见。” 第18章 真相 高华清闻声转头,看见薛流萤脸上带着笑,从门外向她款款而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束发劲装的女子。 如今薛流萤已嫁与燕王裴宴之作燕王妃,与她们这种一般商贾人家可谓天上地下。 即使碍着层亲戚关系,也得守礼数。 高华清带着一旁的林婉恭敬的行了个礼,笑问:“这么晚了,不知萤儿侄女来找我是有何事?” “自是有事要与姑母单独细说。”薛流萤脸上虽带笑,但眼中却不见半分笑意。 现下高华清并没有时间与她多做纠缠,她还得赶着去找薛行笺。 她敷衍道:“夜已深,我这里还有其他要事要去忙,不如改日我再亲自去燕王府,与萤儿相谈?” 高华清说完便给旁边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了然,正要送客,薛流萤却自顾自地坐下,回灯在旁给她倒了杯茶。 “别急啊姑母,”薛流萤幽幽开口说道:“如果你想救林睿的话……” 高华清一听,情绪便激动起来,急忙问道:“你知道睿儿如今在哪?” 薛流萤掀开眼帘,放下手中茶杯,说:“知道。” 她抬头,目光直视高华清,“只要姑母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并且让我满意。” 林婉闻言,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火气。自小她就不喜欢薛流萤,只因薛流萤拥有她没有的一切。 她恼道:“娘,你别听她胡说,阿兄左右不过是在哪处吃醉了酒,再过几日便会自行归家。” 高华清不语,暗自沉思着。 薛流萤出声,故作惊讶道:“是吗?刑部大狱也是他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吗?” 高华清和林婉闻言,皆震惊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萤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薛流萤点头。 高华清思来想去觉得薛流萤不像在说谎,可林睿究竟是为何会被抓进刑部大牢,他不就是爱赌钱而已吗? 如今家底都没了,连那唯一的儿子都没的话,高华清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高华清意识到此处不是可以详聊的地方,便让人领着薛流萤进了隔壁雅间。 “等一下,表姐就不必进来了,我和姑母接下来要聊的事事关重大。” 林婉被挡在门外,气恼不已,转头想找高华清,却只见高华清无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等在外面。 二人进去之后,回灯一脸冷漠的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刚一进去,高华清就忍不住开口:“萤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表哥怎么就突然被抓到刑部去了?” 薛流萤不紧不慢地坐下,抬眼看向她,缓声说:“这就得问他了,为何私下铸造假银。” 高华清一听,立马吓得冷汗直流,身体直发软,手撑着桌面坐下。 她颤着声音说:“怎么会,这孽障平日里混球贪赌就算了,怎么还和假银扯上关系了?” 她话刚一说出口,便想起那群来酒楼闹事的人,林睿去赌坊输光了家底,没钱还债,便去找了假银的门路,想要借此来还债。 可是他是从哪里认识的人? 高华清垂着眼仔细思索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难不成他是去找那个人了吗…… 估计是因为这样,林睿正巧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所以才下了刑部大牢。 高华清思及此,定了定神,重新看向薛流萤,“你如今可有办法救他出来?” 薛流萤闻言,嗤笑一声,“姑母,你怎么这么天真?他犯的可是死罪,还想救他出来,现在恐怕你和表姐自身都难保,等着被流放吧。” 高华清瞬间急了,“那怎么办?” 薛流萤嘴角上扬,语气淡淡,“我可以保他不死,只要你如实回答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 高华清心里直打鼓,她一个刚嫁人的新妇能有办法从刑部把人救下来吗? 高华清语气有点不安,“你想知道什么?” 薛流萤眼眸含冰,语气冷然,“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她是被谁所害?” 高华清闻言,脸色瞬间煞白,神情怔住,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从前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这个小侄女,当初只觉得她性格软弱天真,不谙世事。 如今想来,当真是她高华清看错了人,也怪她太会伪装,把全部人都给蒙骗住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心思缜密,步步算计。 见高华清许久不说话,薛流萤云淡风轻的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趁她不注意还不动声色的往里面加了点别的东西。 薛流萤还贴心的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高华清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高华清喘着粗气,抬眼看向一脸神色淡定的薛流萤,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 “萤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娘不是因病去世的吗?”高华清一脸心虚。 薛流萤闻言,叹了口气,“看来姑母还是不肯说实话。” 她从怀里掏出那根簪子,放在桌面上,“你可认得这根簪子?” 高华清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因害怕而瞪大,她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 “赏莲宴上,众多名门贵女可都看见林婉当时头上戴着的金簪,跟我面前这根簪子,一模一样。”薛流萤语气冷淡。 她眼底泛着寒气,说:“我娘的簪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当初高华清见这对簪子做工不凡,精巧细致,向高听曼讨要却遭拒绝,从此便心生怨怼。 而后她得了一机会,便暗中偷走了其中一支,原本想着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最后竟在林婉身上露出了马脚。 高华清还是嘴硬不承认,“萤儿,你怕是误会了,这簪子我从前见姐姐戴着甚是好看,故而又命人打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戴着。” 薛流萤冷呵一声,“看来你是不想要林睿的命了,也罢,那今夜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说完,薛流萤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去。 高华清一下慌了神,暗道不好,林睿是她的命根子,无论如何都得要救下他。 “慢着!”她上前拉住薛流萤的衣袖,把她重新扶回坐好,忙安抚她,害怕着说道:“好,我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如实告诉你。” 高华清说:“当初我被族人驱赶,想要回渝州娘家,可出嫁时就被断了血亲关系,也是当年我自作自受。后来走投无路我才去投靠了你娘,希望能寻求她的庇护。 “我性子跋扈,又极易怒,贪财善妒,久而久之你娘也再容不下我,要我另寻出路。可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带着两个孩童,能去哪里谋生路,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薛流萤说:“我记得,我娘当初可是给了你一大笔钱的,是你自己贪得无厌。” 高华清被说中痛处,心虚着继续往下说:“后来有一蒙面人给我送来了一瓶毒药,让我暗中在你娘每日的饭菜里撒上几滴,坚持了半年,你娘便中毒身亡了。” 薛流萤听高华清叙述着,眼里渐渐染上了一层寒气,此人竟然手段如此恶毒,肯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只为取了高听曼的性命。 “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做?!”薛流萤强压怒气,拍桌喝道。 门外的回灯和林婉听到声响,都被吓了一跳。 林婉好奇,往窗户那边靠近一点,想听的更仔细些。 回灯睨着她,眼里含着杀气,手中握着的剑半出鞘。 林婉被她吓到身子发抖,连忙往后退,不敢再上前一步。 “我也是没办法,当时他拿睿儿和婉儿的性命相要挟,我也是被逼无奈。” 薛流萤闻言,起身一把掐住了高华清的脖颈,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杀意,语气冰冷,“被逼无奈?难道我娘就该被杀死吗?!” 高华清脸上青筋尽显,挣扎着用双手拍打着扼在她脖颈的那只手,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别…别杀我……” 薛流萤发狠了似的盯着她,过了许久才放开了禁锢住高华清脖颈的那只手。 她背过身,冷淡道:“给你毒药的那人是谁?” 高华清刚死里逃生,一味的咳嗽着,待平静下来,她颤着声音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每次他来给我送新的毒药时,都蒙着面,我真的不知道。” 薛流萤转身,看向她的脸,弯腰朝她靠近,忽地笑了起来,“哦?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要林睿的命了。” 高华清被她这一笑吓得懵了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薛流萤直起身子,继续说道:“那你的命呢,你还想要吗?” 薛流萤语气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平坦无奇的小事。 高华清眼睛猛然睁大,伸手指着面前的薛流萤,“你……” 高华清忽然感到一阵疼痛,吐了口鲜血,她脸色煞白,声音发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在姑母的茶里下了点东西而已。” 薛流萤说的云淡风轻,高华清听着却像狂风暴雨一般。 高华清怕死,再也不敢有所隐瞒。 她倏忽跪下地去,抓着薛流萤的裙摆,脸上已经布满泪水,泣声道:“别,我不想死,萤儿,只要你给我解药,我,我什么都告诉你,绝不再有所隐瞒!” 薛流萤冷眼看着地上的人,“你先说,说完了我自会给你解药。” 高华清闻言,放开了抓着裙摆的手,瘫坐在地上。 她说:“是淑妃。” 第19章 证据 “是淑妃杀了你娘。” “你说什么?”薛流萤闻言,紧盯着她沉声说道,似乎是为了确认。 高华清不敢看她此刻的神情,只低垂着头,低声说:“都是淑妃派人干的,不关我的事。” 薛流萤似乎是被这一消息给震惊到了,踉跄两步跌坐到了凳子上。 淑妃为什么要杀高听曼? 她眼神变得狠戾起来,拍桌怒道:“继续说!” 高华清被拍桌声吓了一跳,身子抖个不停,说:“很久之前,那时候你娘还没有嫁人,有一闺中密友,那时还只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对那密友一见钟情,可你娘那密友早就已经定了亲,并且临近婚期,嫁的还是圣上的兄弟。 “本来圣上已经对那人死心,但淑妃得知这件事时,心中妒火难平,恰逢当时战乱频发,她便暗中命人去取人性命。” 薛流萤打断她:“这跟我娘有何干系?” 高华清继续说:“你娘当时偶然得知淑妃的计划,暗地里去给那密友报信,让她多加小心。本来以为回到凉州城就不会有人发现,但是没想到淑妃手眼通天,手段狠毒,因为你娘的通风报信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原本以为今后她便不敢再有任何行动,但是没想到淑妃居然与她的阿兄,也就是当今林相暗中串通外敌,将人屠了城,一个不留。” 薛流萤听到此处,双眸微眯,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一介妇人,如何得知这等机密?莫不是在故意扯谎蒙骗? 高华清见薛流萤眼里满是警惕与不信,急忙道:“不,不,我没有说谎,这都是真的!当年淑妃就是派了她的内侍公公来给我送的毒药,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借我之手除掉你母亲,也是后来我到了京都城,偶然间瞥见过那内侍一眼,觉得眼熟便让人去打探,这才得知。 “至于你娘通风报信给密友,是因为当初她与人交代时我恰好躲在暗处,无意中才听来的。这么多年,我怕被淑妃杀人灭口,一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努力装作不知道……” 薛流萤眉毛微皱,细细思索着:先前还疑惑,为什么林睿能够这么轻易就得知假银在哪,现在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那你怎么解释,林睿为何会与假银案扯上关系?”薛流萤说道。 薛流萤继续炸她:“你到现在还在说谎,林睿现在还在跟那内侍联系,不然怎么解释他为何会得知假银藏在哪?” “不不,不是这样的!自那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跟那内侍有过任何联系了,我也不知道林睿到底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高华清边说边又哭了起来。 薛流萤冷哼一声,“就算你是被逼才杀的我娘,但是我娘也是死于你之手,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高华清闻言,以为薛流萤反悔不给她解药,于是又爬过来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着:“萤儿,我的好侄女,姑母知道错了,求你救救姑母吧!还有你表哥,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啊!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薛流萤听得脑壳发疼,不耐烦道:“够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瓶解药,扔在地上,淡声道:“我说到做到,解药给你。至于林睿的命,我可以保他不死,但是你们做好全家被流放的准备吧。” 林睿干的事本来也不至于会丢性命,顶多也只是祸及家人,抄家流放罢了。 况且,按他那性子,也不敢真的做出铸造假银一事,顶多只是被人当枪使。 高华清忙捡起地上的药瓶,焦急的打开往嘴里灌。 薛流萤说完,往门口去时,似想起什么,停顿,“对了姑母,在我没有报仇之前,得辛苦你和表姐暂时在城南医馆住上一段日子了。” 这是要把她们监禁看管起来。 高华清心如死灰,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只呆呆的看向薛流萤的背影。 一旁的林婉看见薛流萤出来,忙急着进房去看高华清。 “回灯,把她们两个带回医馆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不准出去一步。”薛流萤吩咐道。 房中的高华清满脸煞白,似惊魂未定的神情,林婉又听见薛流萤刚刚说的话,身子发软,瘫倒在高华清旁边。 回灯把高华清母女关在医馆一处暗室内,出来看见薛流萤心不在焉,倒的茶都溢出来了。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茶水都溢出来了。”回灯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说道。 薛流萤闻言,神情又恢复如常,说:“没什么,只是在想刚刚高华清说的话罢了。” 回灯:“不是都已经问出杀死夫人的凶手了吗,还有什么事?”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薛流萤睫毛轻颤。 “小姐是觉得哪里奇怪?” 薛流萤:“高华清提到的,关于那被屠了城的闺中密友,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回灯沉思了会儿,“屠城?这么些年,只有幽州被屠了城,其余的都没……” “幽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没等回灯说完,薛流萤似想到了还是什么,激动的站起身,语气有点惊讶。 回灯疑惑不解:“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薛流萤没有回答,沉默的踱着步。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的话,我娘的闺中密友就是裴宴之的母亲,当年幽州被屠城,就是淑妃和林相一手策划的。 可是淑妃是出于嫉妒才会下杀手,而且也是只想要杀了裴宴之母亲一人而已。 虽然高华清说是因为我娘揭露了淑妃的计谋,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也不至于幽州被屠满城啊…… 薛流萤坐下,饮尽杯里的茶。 对了!林相! 高华清说林相也参与在其中,估计是幽州有着他所忌惮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趁机灭了裴家满门,恐事情败露,便干脆屠城。 思及此,薛流萤又摇了摇头。 可这也只是我一人的猜测,万一不是真的…… 要告诉裴宴之这件事吗?先前看他好像也在查什么东西,会不会就是跟幽州屠城有关呢? 回灯见薛流萤眉头紧皱,满脸疑惑,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薛流萤:“回灯,你去查一下幽州屠城跟淑妃林相有什么关系。” “淑妃杀了我娘,以我现在的能力不可能报的了仇。”即便告诉了家人真相,现在他们兄妹三人都在京都,薛长恭远在凉州,想要发兵也来不及。 而且未得诏令私自领兵入京都,等同于谋逆,到时候恐怕其他人也会想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所以,得找到确凿的证据,才可以定她的罪。人证已经有了,但是还不够充分,淑妃大可以推个替死鬼出来顶罪。 “如果能够得到裴宴之的助力,或许就可以把淑妃和林相一网打尽。”薛流萤眼里泛着寒光。 回灯听着薛流萤的分析,心中了然,垂手领了命令。 *** 数日过后,深秋时节天气也变得愈发寒冷,到了淑妃出宫那日。 淑妃一行人晌午过后便出了城门,往承恩寺方向行进。 待天刚刚擦了黑,那袁为忠也回到了住处后,早已等候多时的卫风,悄无声息的把人给劫走了。 他还模仿袁为忠的字迹,留下了一封信,称自己有事要办,告假几日。 卫风一桶水把被迷晕的袁为忠给泼醒了,他睁开双眼,一脸困惑的四周张望着。 “这是哪里?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绑架我?”袁为忠语气微怒,挣扎着想要解开束缚住双手双脚的绳子,“快把我放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卫风冷哼一声,道:“就凭你?” 袁为忠彻底被惹恼了,气急败坏的继续骂着。 “袁公公。” 牢房外传来一道声音,袁为忠收了声,顺着声音瞧过去。 “裴将军?”袁为忠看来人竟然是裴宴之,急道:“裴将军,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快,快点把我放出去。” 只听那裴宴之不紧不慢地坐下,缓声道:“抓的就是你,袁为忠。” 袁为忠闻言,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瞪大双眼盯向裴宴之。 “你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裴宴之!你竟敢胡乱抓人,等我出去了,我定去淑妃娘娘那告你一状!” 面对袁为忠的威胁,裴宴之毫不在意,“哦,是吗?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出去吗?” 裴宴之抬头,漆黑的双眸里像是结冰的湖水般寒冷。 裴宴之一个眼神示意,卫风拿起软鞭便抽向袁为忠。 袁为忠被打的皮开肉绽,口中还一直骂道:“裴宴之!你竟然敢对我用刑!你等着!等我出去了,定叫你加倍奉还!” 看他还有力气叫嚷,卫风不自觉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裴宴之淡定的喝着茶,幽幽开口:“袁为忠,我问你,私自铸假银的可是你?” 袁为忠闻言,“你有证据吗?你没有证据就平白无故抓了我来严刑拷打,逼我认罪?我告诉你裴宴之,等我出去了,我定到淑妃娘娘那参你一本!” 裴宴之抬手,卫风停下手中的鞭子。 他缓步靠近袁为忠,从身后拿出那本账本,说:“这就是证据。” 第20章 暗流 袁为忠满眼惊愕地死盯着那账本,疑惑它为什么会在裴宴之手上,转念一想,兴许是裴宴之在诓他,他冷笑出声,说道:“什么账本?你以为你从不知是哪里得来的账本就可以血口污蔑我吗?” 见袁为忠仍在嘴硬,裴宴之轻笑,抬手翻开,一一给他看过里面的内容。 袁为忠刚刚还挂着的得意的笑容瞬间凝滞,眼中露出了害怕与惊慌。 裴宴之说:“事到如今,袁公公可还觉得这账本是假的吗?” 在旁观察许久的宋学瑞出声说:“还有这里,是你与他人通的书信,铁证如山,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袁为忠看着宋学瑞手里握着的数封书信,面如死灰。 裴宴之沉声道:“是谁指使你的?” 袁为忠怔了半晌,呆呆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谁敢指使我?”他继续说:“是我自己禁不住诱惑,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宋学瑞气恼,“死到临头了你竟然还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说着就想上前抽他两巴掌解气,裴宴之抬手拦住了他。 “既然你想担下全部罪责,那我便成全你。”裴宴之看了眼卫风,“把全部刑罚都来一遍吧,记住,不要让他死了,我要他生不如死。” 卫风领命,通知底下人做好准备。 宋学瑞听裴宴之这么说,心情瞬间好极了,在那边笑着鼓掌,“好!那如此我便去禀明圣上,已捉到凶手。” 袁为忠闻言,心底里瞬间升腾起无尽恐惧,脸色煞白,眼珠睁大。 “你们…淑妃回宫之后发现我不在,肯定会起疑,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交代?!”他仍在嘴硬。 “你还是先担心淑妃该怎么跟圣上交代吧,她的内侍公公居然是假银案的幕后主使,你觉得,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圣上就不会怀疑到淑妃的头上吗?”裴宴之眼神狠戾。 袁为忠瞬间哑然,嘴里还在说:“林相…没错!林相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宋学瑞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林相?你觉得事到如今他还会救你吗?怕不是恨不得跟你撇清干系,让你早点当个死人,最好再也开不了口。” 听到宋学瑞这番话,混迹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懂,倘若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择断尾求生。 裴宴之盯着他半晌,见袁为忠还是没有坦白的意思,抬脚和宋学瑞离开了这里。 *** 明月皎洁,在漆黑的夜空中撒下一片银霜。 燕王府中众人都在各自忙碌着。 薛行笺听闻假银案已捉到幕后之人,且是被裴宴之侦破,对他这个人的处事作风有了些许改观,至少不似先前那般事事不满。 今晚他和薛微兰特地登门,就是为了感谢裴宴之的鼎力相助。 那宋学瑞本是无意留下用饭,甫一听闻薛微兰也在,他就屁颠屁颠的硬留了下来。 饭桌之上,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不计其数。 也亏得薛流萤先前搜刮的各式美食菜谱,如今才有这般盛宴可享。 “裴将军,此番能这么快就将凶手抓获,全是因为你的帮忙,薛某在此谢过。” 薛行笺起身端杯,郑重其事的敬了一敬裴宴之,说完便一饮而尽。 裴宴之闻言,也起身回了一杯。 一旁的宋学瑞也提杯说道:“哎呀,薛大人,这都是分内的事,有什么好谢的。” 裴宴之瞥了一眼他,无奈的轻笑。 “圣上命我尽快将凶手抓获,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无需谢我。”裴宴之开口。 薛行笺欲再说话,被一旁吃饭的薛流萤打断,笑着说:“不管怎样,抓到人了就行。” 众人听闻,都笑着继续吃菜。 薛行笺似乎还是觉得此案疑点颇多,继续问道:“不过,当真是袁为忠一人所为,并无他人指使?” 宋学瑞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裴宴之,转头看向薛行笺,“这个嘛,就得看最后他肯不肯开口了。如今,袁为忠说是他一人所为,没有谁指使的他。” 宋学瑞和裴宴之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是林睿提供的线索才把袁为忠给抓住。 薛流萤见他们二人并没有说关于林睿的事,她也避而不谈。 薛行笺沉思半晌,犹豫不定,还是开口说:“那袁为忠是淑妃身边的亲信,要说他做的事跟淑妃没半点干系,如何能信?况且,谁都知道他的背后可不止淑妃,还有林相。” 是呀,细想一下便就能明了,这真正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薛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那袁为忠不肯指认,又能奈的了何?” 裴宴之淡淡开口。 薛行笺被裴宴之的话噎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闷着气不甘心的捶了下桌。 薛行笺说:“如今淑妃与林相在朝堂上的势力日渐强大,再不尽早除掉,恐日后会危及江山社稷啊。” 薛流萤默默的听着他们说的政事,淑妃是杀母仇人,她当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还需细细谋划。 裴宴之说:“薛大人,此事太子那边早有准备,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 他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又继续开口说:“至于那袁为忠,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得不开口。” 薛微兰见裴宴之已经说得如此直白,便开口:“是呀,阿兄,咱们还是先按兵不动,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宋学瑞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微兰说得在理,我们刑部也不是吃素的!” 其他人被宋学瑞这么一逗,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全然忘了刚才那副紧张局面,再次欢笑着动筷。 酒足饭饱之后,薛行笺带着薛微兰回去薛府,临行前薛微兰还嘱咐薛流萤,“天气渐冷,记得多加衣,莫要贪嘴,少出门走动,免得着了风寒,再病个十天半个月实在是累人。” 薛流萤见薛微兰仍有继续念叨之势,便急忙催促着他们赶紧上马车。 宋学瑞这边也没什么事,也跟着回家去了。 深夜,裴宴之还在书房处理公务,薛流萤差人给他备了宵夜点心,由她亲自送过去。 关于淑妃和林相,裴宴之那边究竟查到了多少,他根据林睿提供的线索抓了淑妃的内侍公公袁为忠,此人又在杀她母亲一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都是她想要清楚知道的,可是现下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接近袁为忠,去询问他更具体的事情,只能是从裴宴之这里下手了。 薛流萤一袭浅黄色衫裙,端着一盒点心糕点进了书房。 裴宴之听到动静,抬眼望过去,看见薛流萤正往桌上摆放着糕点。 他奇道:“你怎么来了?” 这时节正值深秋初冬交接之际,薛流萤深夜还穿的如此单薄。 裴宴之心下一动,默不作声的拿了一件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怎么穿的这么少?” 薛流萤说:“点心好了,我想着,就快点给你送过来,就忘记了。”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恬静,眼里还带着笑。 裴宴之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坐下,“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们既已成亲,我就该做好妻子的本分。”薛流萤假模假样的说着。 若不是为了从裴宴之这里获取关于淑妃的线索,她才不会给他送点心,她会自己把点心全吃光,一个不留。 裴宴之听到她这么说,先是一怔,语气有点不自在,“随你吧。” 薛流萤笑着坐到他旁边,试探的问道:“你方才和阿兄说的淑妃和林相,是这次假银的幕后凶手吗?” 裴宴之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薛流萤竟然问的这么直白。 他狐疑道:“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好奇?” 薛流萤也不瞒他,“我只是怕此事会祸及阿兄。” 裴宴之笑笑,“放心吧,你阿兄跟此事没有关系。” 裴宴之见她还是一副好奇不已的样子,松口说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 “袁为忠并没有说此事是淑妃和林相所为,但是作为淑妃的内侍公公,即使他自己担下所有罪责,淑妃也难免不了被牵连。” 只是看淑妃所受的牵连是大是小。 况且,裴宴之先前从林海口中得知当年屠城的线索,指向的是皇宫内的公公,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和袁为忠有关。 但是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测罢了,即使他把这个猜测禀告给圣上,恐怕也只是说这是他的个人猜测而已,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淑妃就是当年灭了他满门、屠尽幽州众人那丧心病狂之人。 早在当年幽州一案就以守城不力,才会被敌军屠城而结案了。 如今裴宴之再度翻起旧案,朝堂之上和当年此事有关的人难免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薛流萤听他这么说,瞬间了然。 果然还是得要袁为忠开口指认才行。 薛流萤又想起早前根据高华清透露之事,那屠城的幕后真凶恐怕当真是淑妃与林相。 可是她要告诉裴宴之这件事情吗?万一他觉得她是在骗他呢? 薛流萤想借裴宴之的手除掉淑妃和林相,就得要确认,当年屠城之人是否也是那二人。 单凭高华清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得让裴宴之自己找到线索。 她暗自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难啊。 她面上不显,冲裴宴之一笑,“嗯。” 第21章 拉拢 薛流萤苦恼了好几天,都没想到该怎么找到幽州跟淑妃有关的事情,毕竟这等机密是绝不可能轻易被人知晓的。 或许之前裴宴之隐约在查的也是幽州被屠的真相吗? 他是不是也觉得当年惨案是有人故意为之? 正当薛流萤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丫鬟拎着一盒点心进门来。 “王妃,门口有人送来一盒点心,说是王妃前几日定下的,今日做好了就赶紧送来了。” “点心?我何时……” 薛流萤话还没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转了话风,说道:“哦,是,是前几日我定下的,放下吧。” 那丫鬟把点心盒子放下后,垂首拱手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薛流萤立马打开那食盒,将点心一个一个小心掰开,发现其中一个里面藏了张纸条。 小姐,那件事有眉目了。 是回灯的字迹,看来,前些日子吩咐她查裴宴之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裴宴之今日不在府中,大早上就去了刑部,估计是袁为忠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 薛流萤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件不太显眼的衣服就出门去了。 来至城南医馆,回灯与她在内室里坐着。 回灯:“小姐,这是底下的人查到的东西。” 回灯掏出一封泛黄的信,薛流萤接过去仔细看着信里写的的内容。 薛流萤眼底染了层霜般冰冷,握信的手也因惊讶而微微抖动着。 回灯说:“小姐,这封信是在高华清宅子里一处密室发现的,这上面清楚的记下了袁为忠当年与幽州内贼串通,导致城池沦陷惨被屠城的真相。” “高华清怎么会有此信?”薛流萤问道。 回灯:“她原先并不知道这封信是谁的,是林睿在与袁为忠联系时,偶然之间在他那被灭口的手下那发现的这封信。” 这样一来,手上便就有了绝佳的证据了,可以证明当年屠城是被有心之人故意谋划的。 “那裴宴之那边呢?可有查到些什么?”薛流萤问。 “没有,他那边实在是太警惕了,我们的人根本查不到什么。” 也对,裴宴之是什么人,如果能这么轻易就被查到,那他也不会蛰伏这么多年了。 回灯又说:“但是刑部那边,裴宴之似乎是又查到了什么新的东西,他从袁为忠那出来时,感觉像变了个人……” 薛流萤闻言,奇道:“变了个人?” 回灯缓声说着:“就好像,迫不及待去杀人一样。” 稍早一些时候,宋学瑞派人来燕王府,请裴宴之尽快过去刑部,说是袁为忠那边有了新的发现。 裴宴之去到刑部大牢,看见宋学瑞皱紧眉头,似乎是有话想说,酝酿半晌,只说了句:“宴之,当年幽州之事,或许有了新的线索……” 裴宴之闻言,双眸闪过一丝波动,心也不自觉地快速跳动着。 受尽酷刑的袁为忠如今早已难以辨认,只见他强撑的抬起头,睁开双眼看向裴宴之,喉咙因缺水而变得沙哑发紧。 “裴、裴将军,裴将军!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全都告诉你!只求你…只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袁为忠哀求着。 裴宴之嗓音冰冷,眼泛寒光,说:“当年幽州被屠城,可跟你有关?” 袁为忠瞪大双眼,身子颤抖,“是,当年幽州被屠,并非像表面那样,是有人暗中操作,才会被屠的。” 宋学瑞急忙追问:“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宴之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是淑妃跟林相干的,我也只是听命行事……”袁为忠颤着声音说。 “说具体点!”裴宴之声音藏了丝不耐烦。 袁为忠被吓了一跳,缓了缓神,继续说着:“淑妃想要宣城王妃死,因为当年圣上对你母亲一见钟情,但是圣上与王妃并未做什么逾矩之事…… “可是淑妃嫉妒心极重,她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又因为幽州与她母家不对付,当年宣城王查到了林相与西魏勾结,企图危害朝政的证据,那证据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林相的人拦截住了,而幽州也因此被林相和淑妃与敌国暗中勾结而惨遭屠戮。” 裴宴之在那边听着袁为忠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年的真相,低垂的头微微颤着,地上似乎滴落了一滴泪珠。 宋学瑞看着裴宴之一动不动的站着,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宴之……”宋学瑞担心的询问了一声。 一道光影闪过,袁为忠的右手瞬间被斩落在地。 “啊——!” 袁为忠爆发出一声惨叫,惊恐又疼痛,最后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别让他死了。”裴宴之说完,就往外走去。 宋学瑞知道裴宴之此刻定是想要去杀了淑妃和林相,好为幽州众人报仇雪恨。 可是就算他武功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杀得了那两位位高权重之人。 他是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宴之,”宋学瑞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见裴宴之仍旧没有停步之意,他大喊道:“裴宴之!” “啪!” 宋学瑞挥起拳头打了裴宴之一拳。 他眼里满是麻木,像是失了心的人一样,“你清醒一点!你以为凭你现在这样就能够杀得了他们吗!?” 宋学瑞双手捏住裴宴之的肩,死死的盯着他。 脸上被打出了一丝血丝,裴宴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抬头看着满脸愤怒的宋学瑞。 他的语气像是自嘲,“这么多年我苟延残喘活到今天,为的不就是复仇吗?” 要是没有心底那点仇恨支撑着,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了。 宋学瑞见他这副样子,再想到幽州被屠的惨烈场面,手上的力道也松了松。 他劝道:“你都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了,如今知道了仇人是谁,更应该冷静下来沉着应对。” 见裴宴之似乎是被说动了,宋学瑞继续:“你现在去杀了淑妃和林相,你是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可是你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成了婚的人,薛流萤该怎么办呢?薛家又该如何应对?” 裴宴之眼睛微眯,神情似恢复了一些,他想到了薛流萤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他沉默了半晌,轻扯嘴角妥协道:“宋学瑞,没想到你在劝人这方面,还是挺有一套的。” 宋学瑞见裴宴之已经冷静了下来,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了,恢复往日那副嘴脸,“那是,小爷是谁啊,刑部侍郎!” 裴宴之冷哼一声,嗤笑着看向他,片刻后又正色对卫风道:“你去查一下西魏那边,拿到西魏与淑妃、林相互相勾结的证据,这样我们便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卫风应了便拱手退了下去。 宋学瑞则拉着裴宴之去将刚才袁为忠所言,写成卷宗保存起来。 傍晚时分,夜色朦胧,泠冽的寒风一阵阵的刮着,燕王府的花园里,花朵与树木都被吹的随风起舞。 不久,雨便落下了。 薛流萤在暗处观察着刚从刑部回来的裴宴之,只见他手里拿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直直走进了书房。 薛流萤趁着裴宴之去沐浴的间隙,偷摸溜进了他的书房,在翻找着刚刚他带回来的东西。 终于,她在书架的暗格里,找到了那样东西。 是一份卷宗。 薛流萤心跳得极快,急忙打开了来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这是……!” 薛流萤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嘴里喃喃。 没想到裴宴之居然已经知道,当年幽州被屠城背后的真相。 薛流萤莞尔一笑,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做起事来也会更加方便些。 裴宴之看到书房有烛光闪烁,疑惑着究竟是谁竟敢擅自闯入他的书房,推门而入,看到的居然是薛流萤。 只见薛流萤站立在书桌前,烛火跳动,光影闪烁在薛流萤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居然在调毒? 只见薛流萤素手纤纤,笑意凉薄,她看向裴宴之的眼神冰冷刺骨。 她淡声道:“夫君不是要查裴家灭人案吗?”她指尖轻点卷宗,“巧了,我母亲的死,和你家的血债……是同一条命。” 裴宴之目光沉沉,此时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娶的从来不是什么脚软柔弱的白兔,而是淬了毒的人了毒的刃。 裴宴之走到她面前,拿过摆放在她面前的那份卷宗,说:“你一直在查的,是你母亲的死因吗?” “是。”薛流萤点头。 她坦白道:“之前我说要单独见林睿,问的就是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后来又从我姑母高华清那,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裴宴之抬头和她对视着,语气淡淡,“所以,你母亲是死于淑妃之手?” “是。”薛流萤语气带着一丝愤怒,眉头紧皱。 裴宴之:“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联手?” 他手里把玩着卷宗,从他的语气里,薛流萤分辨不出来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流萤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眼里闪着坚定,说:“凭我自己的话,连接近淑妃和林相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你就不一样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那封泛黄的信,“我手里或许有你需要的证据。” 她把那信放在了桌面上,抬头直直盯着裴宴之,似成竹在胸,笃定他一定会与她合作。 第22章 报仇 窗外的雨势渐大,似乎有要把这四方天地都给掀翻之势。 裴宴之抬眼对上薛流萤的双眸,他没有动作,过了半晌,他捡起那封信,拆开看里面的内容。 当年袁为忠与幽州宣城王的军师密谋,断其粮草,暗中放西魏士兵进城偷袭,这桩桩件件皆被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话语间还提到了淑妃与林相,只要有了这封信,加上袁为忠的口供,足以致淑妃与林相死罪。 但是现在朝堂内外都布满了林相的眼线,只能让人亲自把这些证据带到圣上面前,才没有被拦截下来的危险。 而且,还得提前做好布局,不能让林相和淑妃有逃脱的机会。 得来全不费功夫。 裴宴之心想,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有机会手刃仇人报仇雪恨了。 裴宴之眉毛微挑,“你为什么要帮我?” 薛流萤:“我说过了,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她又说:“这件事情,不要让我阿兄和阿姊知晓,我不想给他们平添麻烦。万一……” 她垂眸,万一此事被林相和淑妃提前知晓,做好布局逃脱,到时候要找人怪罪的话,也可以以他们不知情为由躲过一劫。 这样,凉州城也不会被牵连。 裴宴之敛眸,显然知道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等我消息。” 第二日,裴宴之拿着证据去了东宫找萧凛,宋学瑞也一并跟了过去。 讲明事情原委后,三人仔细商量对策。萧凛作为东宫太子,由他把证据和口供呈交给陛下最为稳妥。 除此之外,还需要派兵暗中监视林相的一举一动。 “宋学瑞,你暗中带着一队人马密切监视林相,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汇报,如果他收到消息想要逃走,就地斩杀。”裴宴之说道。 宋学瑞点头应下。 萧凛:“淑妃那边,我也会派人去埋伏。” 皇宫森严,鸟儿飞过皇宫大殿,消失在了天际。 太子萧凛步伐匆忙,直奔御书房走去。 在外面等了半晌,总领太监出来传话,“太子殿下久等了,圣上让您进去。” 圣上坐在上首,手里批改着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时不时还传来几声低咳。 萧凛行跪拜礼,“儿臣拜见父皇。” 圣上抬手,“起来吧。” 萧凛恭敬起身,圣上抬眼朝他看来,开口问道:“说吧,有何事要禀?” 萧凛:“父皇,早前您让儿臣与裴将军查的假银案有结果了,是淑妃的内侍公公袁为忠所为。” 听到这里,圣上眉头紧皱,似有怒气。 “淑妃?” “那袁为忠一开始还不肯说出幕后真实主谋,后面见事情败露且自己贪生怕死,为了活命这才将实情吐了个干净。”萧凛说道。 圣上闻言,龙颜大怒,拍桌怒道:“岂有此理!” 萧凛趁此时机将手中的证据与供词一并上呈,“这是袁为忠的供词。” 圣上见他吞吞吐吐,似乎还有话要说,“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便一并说了吧。” 萧凛答道:“是。袁为忠还招了一些其他的,是关于当年幽州被屠一事。 “当年之事,是淑妃和林相为了一己私欲,想要掌握权势,与西魏暗中串通才致使幽州曼城被屠,而裴氏一族也被灭门,只留下了裴宴之一人。” 上首之人听到萧凛所说的这些,愤怒起身,“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臣不敢隐瞒,字字句句皆是事实,这便是证据。”萧凛说着,又掏出了那封泛黄的书信。 圣上看了书信上的内容后,震怒不已,似被急火攻心,剧烈咳嗽着。 一旁的太监赶忙上前替他顺着气。 平静下来后,圣上抬手示意退下,眼神望向下面的萧凛,“裴宴之呢?叫他来见朕!” 裴宴之一早便候在外面等待传召,闻言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裴宴之行了个礼。 “裴宴之,你可知当年之事现在已查明,是有人串通敌国故意屠城?”圣上眼睛微眯,看向裴宴之。 裴宴之:“臣知道,这些年臣一直在查跟当年之事有关的线索,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他继续说道:“据臣查到的,淑妃除了串通敌国之外,凉州城已故王妃高氏也是被她所害。” 圣上闻此,顿感厌恶,“裴宴之,你即刻领兵,把林相府邸围禁起来,务必抓住林相,不能让他逃了。如若反抗,就地斩杀。” 圣上边说边把刚才写好的圣旨盖上玉玺,交给他。 裴宴之领了圣旨,说道:“臣领命。” 圣上:“太子,你带一队禁军速去长春宫把二皇子拿下。” 转头又对太监说道:“另外,淑妃犯下如此祸事,即刻废除妃位,贬为庶人,拉入大狱,秋后问斩。” 众人领了圣旨,拱手退了下去。 另一边,薛流萤等裴宴之出了府,便去到城南医馆与回灯汇合。 “……这么说,淑妃和林相很快便会被问斩了?”回灯问道。 薛流萤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说:“没错。” 她转头看向回灯:“我们的人先不要撤,还是继续盯着皇宫入口和林相府邸,如果发现他们想要逃……”薛流萤眼里满是狠戾。 回灯点头,“知道,只要他们敢来,我定杀了他们。” 薛流萤把之前调好的新毒药拿出来,交给回灯,说:“回灯,这是我新研制的毒药,你拿好,必要时可以用上。” 见回灯收下,薛流萤也就放心了不少。 忽然外面有人进来,是回灯派去监视林相的探子。 “主人,裴宴之和宋学瑞带人把林相府邸给围了起来了,宫里的公公也带了圣旨,似乎是抄家灭门。” 薛流萤听闻,眉眼间尽是大仇得报的痛快,站起身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灯抬手示意人退下。 “小姐,这么多年了,终于给王妃报仇雪恨了!” 薛流萤眼含热泪,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娘,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半晌后,她抬袖擦干净泪珠,说:“高华清她们母女呢?” 回灯:“在后面密室。” “把她们带去刑部,高华清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薛流萤吩咐着。 皇宫内,萧凛带着禁军和宣旨公公径直来到长春宫中。 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见状,立马着急忙慌地跑去禀告淑妃。 “什么?太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着禁军闯进我长春宫,真当本宫死了吗?!”淑妃听那宫女来禀后,立即大怒。 恰在这时,萧凛的声音传了进来。 “淑妃娘娘。”萧凛一个眼神,禁军便将她围了起来。 “太子,你这是想谋反吗?”淑妃脸上带着愠怒。 还没等萧凛回答,宣旨公公拿着圣旨进来,淑妃跪拜在地,待宣读完圣旨之后,面色苍白,整个人没了力气般瘫坐在地。 “淑妃娘娘,当年幽州之事现已查明,是你与林相暗中勾结敌国。”萧凛大喊:“来人!将淑妃娘娘拿下,即刻押入大牢!” 另一边,林相府邸也乱作一团,府中下人听闻消息纷纷抢夺钱银,欲逃命离开。 宋学瑞和裴宴之站在厅前,看向林相。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端坐在上首,沏了杯茶悠然品着。 宋学瑞:“林相,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一旁围着的士兵纷纷拔剑对向林相。 他忽然笑了起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筹谋一生,如今竟然败给了你们。” 裴宴之幽幽开口:“当年你为何要屠城?” 林相看了他一眼,似毫不在意般,说道“为了什么?为了权势!当初若不是你爹不肯交出兵权给我,他何至于会落到那个地步?” 他笑着,似乎在后悔:“我当初就该赶尽杀绝,把你也一起杀了!” 他说完还把手里的茶杯扔向裴宴之。 裴宴之拔剑,将那茶杯劈了个粉碎。 听到林相仍还没有悔改之意,裴宴之赤红着双眼,看着他的眼神如刀,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宋学瑞按住裴宴之的肩膀,提醒他沉住气。 可灭门之仇如何能忍? 裴宴之一个箭步,抬剑刺向林相四肢,将他的手筋脚筋都给挑断,现在的他,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裴宴之强压下想要手刃他的怒气,收刀入鞘,沉默半晌,说:“将他押入大牢,不日问斩。” 大仇得报,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 裴宴之被浇得浑身湿透,他麻木的走在街道上,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心气。 如今大仇得报,他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没了。 裴宴之脸上雨水和泪水混杂,分不清他是否哭过。 眼底的猩红却半分未消。 头顶忽然出现一把油纸伞,裴宴之抬眸,对上了薛流萤焦急的双眼。 “裴宴之,你疯了吗?雨下得这么大干嘛不打伞还在外面淋雨?”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平日里都是轻快的,现在却满是怒气。 裴宴之只呆呆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薛流萤觉得他简直是疯了,拉住他就往燕王府去。 裴宴之看向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目光上移,平日整齐的发丝如今却被雨水打湿,凌乱了不少。 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力将薛流萤扯入怀中。 薛流萤被他这一突然的举动给惊住了,瞪大双眼,半天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