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 第1章 香烛 香烛楼这个名字,不熟悉的人大多会以为是“湘竹楼”,或者是“香竹楼”,其实不然,香烛楼这个名字是有来头的。 香烛楼是家瓦子,说难听点儿是勾栏,再说的通俗一点儿就是青楼,但这跟香烛楼这个名字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大了去了,香烛楼的每间隔间里都点着一支红蜡烛,这蜡烛可不是一般的红蜡烛,里头掺了特制的香料,点燃之后不仅脂粉花香四溢,还有催血活络之效,但凡是个正常带把儿的,闻了这香就没有不举的,对某些客人颇为友好。逛这瓦子的多半是年过半百的老官爷,要么就是乡绅豪坤,毕竟香烛楼的姑娘男孩儿们个个皆是绝色,可是字面意思上的“**一夜值千金”,平常人连支香烛都点不起,更甭说“**一夜”了。 应景之一进门就被熏得头晕,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鸨闻声出来迎客,一看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年,不禁惊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呦嚯,稀客啊,估计是谁家大少爷跟那个姑娘勾搭上了,她回头可得盘问盘问,狠狠敲一笔。 “公子,您是要来找哪位姑娘啊?”老鸨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和皱纹,厚腻的脂粉都快被挤掉下来。 应景之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儿来,道:“花言姑娘在吗?” 花言是香烛楼年纪最小的姑娘,生的水灵漂亮,尤其一双眼,水汪汪的,但凡看一眼就能立马陷进去似的。花言今年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因十岁就死了爹娘被送到一个远房亲戚家养,也不知是这丫头命里克亲还是怎得,亲戚家原本三个儿子,这丫头一来就病倒了俩,三年过后,三个儿子就只剩下一个最小的了,亲戚怕再把剩下的一个独苗苗也给克出个好歹来,就把她卖进了香烛楼。 其实对于花言来说,进香烛楼也不算件糟糕透顶的事,起码吃得饱饭穿得暖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用干粗活,偶尔哪天赚得多了还能得两块儿红烧肉或者一颗鸡蛋吃,赚少了顶多被老鸨揪着耳朵拧两下,老鸨也不舍得下重手,毕竟做的是皮肉生意,留个青落个疤可就得不偿失了。 花言那家亲戚成天让她干粗活睡草棚,吃得还是残羹剩饭,刚被卖进香烛楼的时候直接瘦成了骨头架子,一年以后才堪堪长了点儿肉。至于伺候男人嘛,花言早就习惯了,她一直觉得亲戚家那两个儿子的死是报应,该!谁让他们对自己动手动脚的! 老鸨面露难色:“这……花言那丫头屋里正有人呢,公子您要不……” 要不换个人? 应景之皱了皱眉,问道:“谁在花言屋里?” 老鸨道:“这可不方便说啊公子……” 应景之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心腹,心腹立刻心领神会,将一沓银票塞进老鸨手里。 老鸨顿时眉开眼笑——这可顶香烛楼三个月的收入了! “花言屋里头的是贺二少。”老鸨说。 京城姓贺的有俩儿子的多了去了,官场大大小小文武百官就有十来个姓贺家里有好几个儿子的,应景之皱眉:“哪个贺二少?” 老鸨奇道:“城北贺府的贺二少呀。” 应景之算是明白了,这位“贺老爷”是京城北边儿贺家的二少,叫二少纯属是因为贺家老爷子命长,耄耋之年还吊着一口气儿不断,贺二少今年都接近耳顺之年了,算起来都当爷爷了。 城北贺家算是家底儿比较殷实的,来香烛楼倒也逛得起,应景之跟贺二少连“一面之缘”都没有,无冤无仇的,不过今儿个看样子是要打断人家的**了。 应景之不顾老鸨的阻拦直接上了楼,来到花言的房门前,被里头的香烛熏得恶心,他强忍着反胃恶心的不适叩响了房门。 “谁啊!”贺二少也许是闻了香烛的缘故,活血通络,声音都带了点儿中气。 应景之怕花言没穿衣裳,贸然开门并不合适,只好又一次敲门。 贺二少骂骂咧咧地提上裤子开了门,好事儿被人打断本来火气就大,他平时在京城跋扈惯了,见是个小年轻,上去就抡拳想打,被旁边的心腹拦住。 心腹怒喝道:“大殿下在此,休得无礼!” 贺二少懵了,大殿下?哪个大殿下? 应景之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明晃晃的皇家金腰牌上头镌刻着一个“朔”字。 贺二少一看,嚯,今上的大殿下!当朝皇长子!虽说皇帝还没立太子,不过**不离十就是这位了,太子是谁?下一任皇帝老爷!他也没来得及细想大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种风月场所,当即腿一软就想跪下,应景之让心腹扶了他一把,问道:“里头的姑娘穿好衣服了吗?” 花言的衣服才被扒到一半儿,这会儿应该也整理好了,于是他点了点头。 应景之让心腹在这儿看着贺二少,这才进了屋。 花言见回来的人不是贺二少,而是一个面生的俊俏公子,心下疑惑,忙把自己的衣服裹紧了,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怯懦地望着面生的来者。 应景之在离花言的床榻一米处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靠近花言,他亮了自己的腰牌,眼神盯着屋里的香烛,尽量柔声说:“你别怕,我来是为了问你一些事情的,不会伤害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提。” 花言狐疑地盯了那腰牌半晌,警惕地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应景之没回答,眼神一直盯着燃着的香烛,兀自说道:“能把香烛熄了吗?熏得我头疼。” 花言走下床,把屋里头的香烛吹灭了。 瘦弱的少女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上还残留着刚才贺二少勒的红痕儿,有些人就好这口,她只能忍下去,她不想待在香烛楼了,但她也想吃饱穿暖。 “如果我回答你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赎身,寻个能吃饱穿暖一生无忧的地方?” 在京城买间屋子找人定期照看给点儿银钱就是了,动动手指头的事,应景之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花言点点头:“你问。” 应景之缓缓开口道:“你娘临走前给你留过一封信,对么?” 花言略一吃惊,点了点头。 “信上有没有提到一个人,姓高。” 花言仔细回想着那信,信中只言片语提到过一个“高妃”,她娘当年像是预料到了自己会死,把能交代的想说的一股脑都写下来了,其中就包括她的幼时好友,也就是“高妃”。 “提到过一个‘高妃’,应该是我娘的幼时好友。”花言说。 应景之眸光闪动。 对上了。 四年前,皇长子应景之的生母,现今已故的高贵妃,当年正是高妃。 不知是不是被香烛熏晕的作用,应景之突然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思绪不自觉地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准确的说,是回到了一年前—— 应景之的单字一个“朔”,朔,初一也,高贵妃生他的那天恰好是三月初一,于是他便得了这么一个字。 那天也是三月初一,应景之的十五岁生辰。 京城在应楚的北方,三月初一,宫墙下堆的残雪还没化干净,也不像刚落雪那样洁白无瑕,大多是灰黑色的,很难看。 应景之在宫里待不住,隔三差五就往外跑,以往生辰那天他都直接溜出宫在京郊跑一天马,晚上回来他爹顶多训斥他两句,他也从不放在心上。但是那年不一样,应景之已有半年都待在宫里,不,准确的说,是待在高贵妃住的春华宫里。 高贵妃生他的时候难产,本来应该是二月末出生,应景之硬是拖到了三月初一,高贵妃出血量过大,元气大伤,打那时起身体就不太好,时长感冒生热,头风更是厉害,喝了多少味药都不见好。 应景之十五岁那年,高贵妃冬日里患上咳疾,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喝几副药就好了,可是药一直吃着,高贵妃的咳疾却愈加重了,应景之有好几回都瞧见宫人洗给高贵妃用的手帕上的血迹,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干脆也不出去浪了,耐着性子在宫里住了大半年,自己的永安殿不住,成天睡在春华宫。 御医开的药都是应景之每天看着他娘喝完的,可咳疾竟还是演变成了肺痨,应景之得知的时候,他娘只剩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天是二月二,举国上下都在祭社,祈福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向不信神佛不拜星宿的应景之无比虔诚地拜了一圈儿他认识的所有神佛星宿,也不管冲不冲撞忌不忌讳的,简直像是病急乱投医。他磕了数不清的头上了数不清的香,所求之事只有一件。 愿母亲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求到最后就差去拜阎罗爷把自己的寿数给他娘,可阎罗殿满殿神佛,没有一个让他所求成真。 他这辈子就求过这么一回,也没如愿。 高贵妃薨世那天正好是三月初一,应景之的十五岁生辰。是夜,天幕中挂着一轮弯月,细弯眉一样,跟他的,准确地说是他娘的眉毛很像。 应景之那晚上了房顶,坐在春华宫的屋顶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星看月,瓦片缝隙里还有点儿残雪,应景之的衣袍又脏又湿,但他没在乎。 这月亮真弯,什么时候才能圆啊?应景之想。 初一的月亮得十五才能圆呢。 迷迷糊糊间,应景之仿佛回到了几个时辰之前,他跪在他娘的床头哭得泣不成声,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快超过他爹了,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高,不够强。 他抓不住他娘的手,像小时候一样。 “朔儿,别哭……”高贵妃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气息虚浮地说。 她还想去抹掉应景之脸上的泪,可是她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应景之把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着她的手擦眼泪。 “朔儿,你今年才十五岁……” “娘入宫那年,也是十五岁,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 高贵妃苍白悲哀地笑着,明明是在笑,应景之却觉得苦。 “朔儿,你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 应景之慌忙点头:“娘,您说。” “娘想……回…家……” 他娘想回家,他得带她回家。应景之已经有些醉了,他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到最后他喝得烂醉,发酒疯跑到阎罗殿差点儿把神像全他妈砸个稀巴烂,要不是当时五皇子应明之路过拦着他,他爹应衡准能把他打死。 应明之把应景之送回了荒到说闹鬼都有人信的永安殿,找了两个宫人照料就准备走了,毕竟他的生母金嫔跟高贵妃向来不睦,高贵妃刚刚过世,应景之清醒之后肯定不会想看见他这张脸,他上赶着犯什么贱。 偏偏应景之这时候还十分不应景地睁了眼。 屋里点了灯,应景之眯了下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永安殿,身边还站着个人。 他定睛一看,是他那唯一现存(还活着)的弟弟。 “应望?”应景之试探地叫了下应明之的字。 应景之跟应明之这对兄弟,说起来倒也有缘。 应景之是三月初一生的,应明之则是三月十五,不过是两年后的三月十五。 一初一一十五,一朔一望,朔,初一也,望,十五也,说不有缘是假的。 只不过好像是孽缘,因为高贵妃和金嫔自入宫就是针尖对麦芒,所以虽说他们的名字如此有缘,两人的关系却因为两人母亲的关系不睦而僵硬。 应明之“嗯”了一声。 应景之的脸倏地黑了,正如应明之所想,他现在的确不想见到应明之。 “你怎么在这儿?”应景之眉眼间就差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了。 应明之乜了他一眼,快气笑了。自己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就应该任由他这白眼狼哥哥去把众神像砸个稀巴烂,然后等着应衡把他给打死,他正好还少一个竞争对手。 没了应景之,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应明之越想越气,想到最后竟直接走过去揪应景之的领子。 少年今年才十三岁,身量却已与成年人差不多,骨节修长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掐着应景之的脖子,他咬牙切齿道:“皇兄,今晚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就快被父王打残了。”他还特地加重了“皇兄”两个字的读音,像是在提醒自己些什么。 应景之喝了太多酒,四肢疲软,竟也挣脱不开,苍白的面颊被勒得通红,止不住地想要咳嗽。 眼看应景之快被自己给掐死了,应明之才松手,反手一个手刀把应景之敲晕,然后兀自离开了。 自此,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如果说原来的关系只能说是僵硬,那自那之后就是仇恨。 只是应景之一直以为应明之是看见他快被掐死才收的手,其实不是。 应明之在那晚借着昏暗的灯光烛火,瞧见了他哥双颊的泪痕。 然后他的手就突然使不上力了。 谢谢观阅[红心] 我又回来啦哈哈哈,这本是古耽权谋,文案里已经写过了,同父异母年下对抗路纯恨小情侣,希望大家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我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这里先向大家说声抱歉,因为这篇文很有可能要签约,意味着我可能要用这本书来获取收益,因为我三次元真的真的很缺钱,临近中考学业压力其实很大,在这个时侯开新文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但是我真的很缺钱,具体原因有些复杂,总之真的很缺钱,所以才想通过写文来赚钱,当然前提是我能成功签上约[红心][红心][红心] PS:本文的国家,宫殿,职位等等都是作者瞎起的名字哈,啥意义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香烛 第2章 恨意 一想到他那倒霉弟弟应景之就头疼,那晚他脖子上被掐出来的青紫淤血足足半月有余才消掉,差点儿被弄死,打那会儿他就没再理会过应明之。 花言见他发了呆,小心翼翼地出声喊道:“公子?” 应景之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继续问道:“‘高妃’跟你娘关系很好吗?” 花言点点头:“挺好的吧,我娘还在的时候她也经常向我提起过,说……” 花言把一张俊俏的小脸往上小幅度地扬了扬,这是她思考时习惯做出的动作。 “我娘说,她从小和‘高妃’一起长大,之后‘高妃’进宫,她也来到了京城,后来就断了联系。” 应景之继续问道:“你娘和高妃当年是在哪里长大的,你知道吗?” 花言摇了摇头,道:“我自打记事起就在京城了,我爹娘去得早,也没处问,不过我娘提过,她的家乡和京城不一样,冬天树上的叶子是不落的,也不下雪。” 江南地区。应景之想。 花言知道的应该也只有这些了,应景之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赎你出来。” 花言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礼貌地跟她说话,面颊不自觉地有些红。 她轻声道:“现在吧,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 花言对香烛楼也没什么好印象,不逃出去只是因为待在这边儿起码有口热乎饭吃而已,她只活了短短十四年的光阴,却已周转流连了三个地方,也许她真的命里克亲吧,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两个哥哥,才会被卖到这里来。 不过好在她可以离开了。 应景之遵守承诺,把花言赎了出来,他在京郊有间空屋,他拨了几个人去照料,让花言住了进去。 花言笑得很开心,脸上终于有了些豆蔻芳华的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应景之安顿好她之后就准备去一趟江南。 其实按理来说他可以不用这么费劲地查的,大可以去找他皇帝老子问,但是他爹应衡不知道脑子犯什么抽,死活不告诉他,一提到他娘就干脆不说话。 但没关系,已经有眉目了,很快的。 很快,他就可以带他娘魂归故里了。 那是她的遗愿,他必须得完成。 只是应景之今天出门好像没看黄历,刚打算回永安殿收拾收拾下江南去,他皇帝老子就急着说要见他。 然后父子二人一见面就吵了起来。 不,准确地说,是应衡指着他的鼻子骂,应景之装得跟个鹌鹑一样挨训,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应衡先指责了他一堆成天往外跑,再过四年都及冠了还成天玩物丧志,这话应景之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过训着训着,应景之察觉到应衡话里有话。 “你成天在外面浪就算了,怎么能去香烛楼这种地方!”应衡是个老封建,觉得去那种风月场所有伤风化的地方把他一张老脸都丢尽了,不过他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是应景之主动去找的人家,没迁怒花言,只是禁了应景之两个月的足。 应景之:“……” 要命,出不去了,但他不想跟应衡解释他去香烛楼是干嘛,因为应衡不会想听到他娘的名字的。 他现在其实挺想开口跟他皇帝爹商量商量揍他一顿算了,禁足就没必要了吧。 但这肯定不能,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他挨一顿揍再被禁一年的足,得不偿失。 应景之挨完骂没着急回永安殿,春华宫还是空着的,今天是四月初一,只要不是下雨下雪下冰雹不能在房顶上睡觉,应景之每逢初一就会爬上房顶坐两个时辰,喝一壶酒,看星看月,然后直接躺上面睡一觉,滚下来摔死正好,他跑得快,能追上他娘。 不过他娘可能会骂他,年纪轻轻的,还没来得及束发戴冠就死了。 高贵妃生前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会打他骂他,被亲娘打的滋味儿应景之从来没体会过,其实还挺好奇的。 于是他上身向后一仰,整个人躺在房顶上,夜空高远,天慕中镶嵌着一轮弯月,应景之又想起了他娘的眼睛。 闪烁的星像她眸中的光亮,漂浮的云像她浓密的眼睫,细弯的月像她柳叶般的眉,子夜构成了她的一对眉眼,就好像她在天上睁着眼睛,看着应景之。 应景之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停在弯月的尖儿上,他轻声说:“娘,我马上就能带你回家了,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弯月旁边的一颗星倏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 应景之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大声,路过的宫人还以为今儿个大殿下发了失心疯,想进去看看,被应景之的心腹给拦了。 “娘,你在那边缺什么东西记得跟我说。” “娘,我好想你,我想去找你,你不会生气吧?” …… 如此云云,大殿下仿佛今儿个真的发了失心疯,一个人在初春穿着单薄的中衣躺在冰冷的石砖瓦片上对着月亮自说自话。 本来应景之按照惯例是会直接躺房顶上睡一觉的,但是半夜突然飘了雨,他只好回永安殿。 应景之今天真的是不太顺,回永安殿的时候竟然看见应明之从金嫔的玉林宫里出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打伞,衣袍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新的泥土气息。 还有……熟悉的脂粉花香的气息,大概是金嫔宫里的,应景之一时没捉摸过来自己在哪儿闻过。 应景之没搭理他,倒是应明之闻见了他的一身酒气,想起了一年前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又喝酒?这回你去砸神像我可不拦你了。”应明之不知道脑子犯什么抽,出言提醒了一句。 应景之酒量不大行,这会儿走路已经踉踉跄跄的了,不过他怎么可能任由他那差点儿掐死他的弟弟说教他?拜托,他是应望他哥,亲哥,长幼尊卑有序应望他懂不懂啊?轮的到应望来说教他? “我去砸神像你难道不高兴吗?你巴不得我死吧?”应景之毫不犹豫地回呛了回去。 应明之:“……” 第二次了,应景之是真分不清好赖话还是单纯跟他过不去?上一代的恩怨还搞连坐?真他妈不亏是应衡大儿子,跟他那皇帝老子一幅德行! “呦,被你猜到了,皇、兄。”应明之阴冷地笑了笑,光线昏暗,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眼中的神情。 “皇兄”那两个字被咬得极重,应明之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嚼碎咬烂,吞吃入腹。 应景之当然听出来了,不过他没想那么多,只当应明之看他不顺眼,故意挤兑他。他往他弟的方向迈了一步,浑浊刺鼻的酒气熏得应明之皱了皱眉,不过他没往后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应景之,在心里把这人狠狠撕碎。 应景之也笑了一声,酒气喷洒在应明之的皮肤上,应明之也没嫌弃。 “应望,你放心,你皇兄我绝对死在你后头。”应景之也学应明之,把“皇兄”二字咬得极紧。 应明之像野兽狩猎一般磨了磨牙根,扯出一个温和恭敬的笑:“当然,皇兄你放心,你前脚刚死我后脚就下去陪你,绝对不让你一个人去见阎王爷。” 应景之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像是被恶心到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用不着,你还是好好儿陪应衡吧。” 说完,应景之便走了,只留应明之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染了人家一身酒气,又兀自地离开。 应明之面色阴郁地死盯着他哥离开的背影,断定他哥脑子里缺根筋,是真听不懂人话。 他恨死这个背影了。 “应景之,我恨死你了,你怎么不去死。”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形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他抬手兀自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啪”声响起,应明之的脸色愈发阴郁,这一巴掌应明之扇得毫不留情,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又烫又肿。 应明之,你贱不贱?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自己。 雨已经停了,只不过应明之从头到脚也都湿透了,他只好先回永和殿换衣服。 应明之脱下外袍,上面沾满了雨水和酒气,应明之把衣服凑到鼻尖嗅了嗅,还有一点……应景之的味道。 应景之……又他妈的是应景之!为什么总是这个人? 应明之拿起桌上的酒壶,毫不犹豫地把整壶烈酒都浇了上去,把被酒浸湿的外袍拎到院子里,吹了火折子便扔上去。 浸满酒精的衣服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应明之抱臂冷漠地站在火前,直到火焰一点一点熄灭,这件沾有一丝应景之身上的味道的衣服彻底化为灰烬。 不该留的,就都烧掉吧……应明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长叹一声,清瘦的指节被攥得发白,“咔嘣喀嘣”地响。 应明之才叫宫人把余烬扫走,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本来在自己殿里写一天字,金嫔却又把他叫了去。 来到玉林宫,他照例先行了礼,规规矩矩唤了声“母妃”。 屋里头点了支香烛,脂粉混合着花香的味道熏得应明之脑子晕乎乎的,不过他也不敢说。 金嫔正坐在铜镜前慢悠悠地描着眉,就让应明之拘着礼,她描完眉又去抹口脂梳头髻,应明之也没起来,足足半个时辰,金嫔才美目一转,乜了一眼应明之,慢悠悠道:“起来吧,不累么?” 应明之道:“不累。” 金嫔:“……” “傻子。”金嫔嗤笑道。 “望儿,还记得母妃从小怎么教你的么?”金嫔爱抚般地摸了摸应明之的脸颊,却没有摘下自己的护甲,冰凉的金属尖儿有意无意地在应明之的咽喉处划过。 应明之:“……” “儿子自然不敢忘记。”他说。 金嫔嫣红的嘴唇露出一抹笑容,她从来不跟应明之说多余的废话,比起母子,他们其实更像关系冷淡的利益交汇双方:“记得就好,望儿,你是要当皇帝的,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偏偏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做什么?” 应明之磨了磨牙根:“我不喜欢应景之,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他去死。” 金嫔收回自己的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应望啊应望,你真是个傻子,”金嫔拂了拂手,道:“你先回去吧,记得我怎么教你的。” 应明之道:“是。” 永和殿和永安殿隔得其实很近,只要应明之想,他其实虽时都可以见到应景之。 他想把应景之圈起来,不让他再往外跑,不让任何人见他。 让他只有自己,让他任自己折磨,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地跪地求饶,让他哥的一身傲骨被生生打断,让他哥的一辈子都被囚在自己身边。 他恨死应景之了。 “应景之……” 应景之闻言回过神来,看向应黎之。 应黎之狐疑地盯了应景之的脸半晌,扬了扬自己的下巴,道:“该你了。” 应景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输掉这盘棋。 他和应黎之只是最简单的利益关系,花言是应黎之帮他找到的,他自然也要输一回,还回去。 应黎之笑了声,装作讶异、眼神中有点骄傲道:“你输了,皇兄。” 应景之对“皇兄”这词儿已经有点儿心理阴影了,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眼看出应黎之眼中假的不能再假的喜悦神情,道:“阿绾,私下不必叫我皇兄,阿瑾不是都管你叫阿姊么?叫我兄长便可。” 应黎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应景之:“怎么,应明之又差点儿把你给掐死?” 应景之:“……” 应黎之的眼线比他想象得还多,属实不易。 “不是。” 应黎之收回自己的笑容,道:“你俩的事儿我不想好奇,但你要记得信守承诺。” 应景之道:“落子无悔。” 应黎之正色道:“我终归一介女流,朝堂之事说话没什么分量,如果应衡真就这么废物,换我,保全瑾儿。” “瑾儿”是应黎之的同卵胞妹,也是应楚长公主唯一的软肋。 应景之笑道:“其实我觉得直接篡位比说服应衡来得容易。” 应黎之挑眉道:“那最好,皇兄。” 宫中谁都知道,长公主应黎之表面温柔可亲,手段却狠毒至极,顶着一张温和柔顺的脸能眼含笑意地将人置于死地,除了自身的利益,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谁都可以除之,毫无怜悯之心,心机颇深,眼线众多,步步为营,也没有什么软肋,其实不然,长公主唯一的软肋便是她那同卵双生的胞妹应浅之,皇城的宫墙是会吃人的,应浅之能在其中保留着豆蔻芳华应有的天真属实不易,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应黎之护着,换言之,长公主应黎之长出的一切尖锐锋芒都只是为了护住应浅之而已。 她一直护着应浅之,却忘了她如今跟应浅之是一般年纪的。 应景之叹息了一声。 皇城真的会吃人啊,纵然连最大的他也还为及冠,就被迫踏进了陷阱重重的棋局。 皇权之下,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他本无意入局,奈何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应景之重新摆了一盘象棋。 千里之外,北疆,苍鹰斡旋于天空。 士兵“呸”地吐了一口沙子,边关黄沙一望无际,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 他骑着战马,身后破烂的军帐在风中飘动。 象征应楚的红色象棋如今只剩下主帅,两士和一相,迈不过楚河汉界,必输无疑。 应衡训起儿子来头头是道,真到边关吃沙子都不会吃,还真跟应黎之说得一样,那么废物。 昏聩无能的君王吃了败仗,自然而然要公主远嫁边疆,一人三代睡。 何等的奇耻大辱,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否则下一个就是自己的亲姊亲妹。 应楚唯二的二位公主年纪一般大,比起表面温柔实则凶狠的应黎之,天真烂漫的应浅之显然是更好的人选。 应景之叹了口气,揉了把头发。 边境都跨不过,只能缩起来挨打! 应景之给红方添上一車,修长的指尖挪移着棋子,眉心微微蹙起——这是他思考是惯用的动作。 他长呼出一口气——不是毫无胜算。 应景之垂下浓密的眼睫,心里默默盘算着。 北疆至多还能挺三个月,他不能老老实实被应衡圈在宫里了。 应景之唤来心腹,冷不丁地下达命令:“备车马,去江南。” 心腹:“是!” 谢谢观阅[红心] 同样是生母,为什么应景之叫高贵妃“娘”,应明之叫金嫔“母妃”呢?我想的是“母妃“一词只是单纯的称呼一位生了自己的宫妃,甚至还没有“母后“一词亲近,很冷淡,但是“娘“是民间的一种对于母亲很亲昵的一种称呼,应景之和高贵妃母子关系很好,私下叫得亲近,但是应明之跟金嫔……说实话这层母子关系在利益面前已经可有可无了,我的本意是为了体现母子关系的亲密与否,仅此而已,没有别的太多的含义,架空历史无从考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恨意 第3章 蛊毒 “啊嚏——”应景之刚跟心腹下达命令,下一秒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心腹面露忧色:“殿下,是否需传御医?” 听见“御医”二字,应景之拿手帕捂着口鼻的手一顿。 说来也怪,大殿下不怕刀剑不怕血尸,不怕痛不怕累,唯独怕御医。 唔,准确来说,是怕针。 也不是怕针扎得疼,应景之就算被生生挖心都能忍着一声不吭,就是针尖刺入皮肤的感觉让应景之非常之不舒服,一看到针尖刺入皮肤的场景就忍不住想要抱头尖叫发疯,针尖会在脑海中会控制不住地把他的皮肉划开,血红的肉翻出来……这让应景之感到极其不舒服,极度恐惧,想要尖叫大喊,尽管他每次面上都不动声色,内心却难受得要死,全靠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定力维持面上功夫。 应景之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和前额,只觉得有根棍子把自己的脑袋顺着太阳穴捅了个穿,由内而外地疼。 他的手脚一向很冷,不论季节,高贵妃也有这个毛病,可能是遗传吧。此刻,冰冷的手指间传来一阵暖意,不,准确的说,是烫意。 他感觉自己的脸好烫。 应景之皱了皱眉,把掌心覆上自己的额头,白皙瘦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红,微烫的温度顿时蔓延了整个掌心。 会不会是自己手太凉了?应景之一边想着,一边示意一边站着的心腹用手试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 心腹手被烫得一缩,忧心道:“殿下,您这是热症啊!” 应景之“啧”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去请御医,请自己人。” 心腹了然,先给自家殿下拿了件衣服披着。 应景之扶额摇头,道:“不用,怪热的,我都出汗了,你去请御医,快点。” 心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自家烧热烧到有些神志不清的殿下,而后快步去请了江御医。 江御医是高贵妃还在人世时就照看他们母子两人的,也是高贵妃的多年至交,嘴也严,脑子灵光,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算是“自己人”,应景之信得过。 江御医手刚搭上应景之的脉门就吃了一惊,着急忙慌地让宫人把应景之扶进屋内。 应景之刚想说他自己能走,双腿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险些脸着地一头栽倒,被心腹一把扶住。 应景之:“……” 的亏没外人,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应景之躺在塌上,微微仰起下巴不轻不重地喘息,苍白的脖颈线条收进被扯得有些松散的中衣。他有气无力地问道:“江叔,我这是怎么了……” 这儿也没外人,江御医本人是不怎么在意口头上的称呼的,既然应景之也不在意,拘着口头上的礼也没必要。 应景之这声“江叔”也是在提点他,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外人,没有君臣,没有主仆,一切如实说。 “唉……朔儿,你这是劳累过度,再加之昨晚受了凉,才引起的热症……”说到这儿,江御医的脸**言又止。 受凉?都开春了还能受凉?之前自己寒冬腊月爬房顶也没见自己受凉啊? 应景之半眯着眼,高热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倒是心腹瞧见了江御医的犹豫:“江大人,有话就说,不必瞒着。” “……” 心腹私底下也都是跟应景之一样叫自己“江叔”的,此刻却换成了“江大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把你当自己人还犹犹豫豫,那只好用君臣关系来施压。 “殿□□内有极少量的血烛散。”他的神色有些难看。 应景之闻眼睁开眼睛,不等心腹追问“血烛散”是什么东西,江御医就解释道:“血烛散是北疆特产的一种巫蛊,下蛊时一般会掺在蜡里,再把蜡点燃,点燃时会有脂粉和花香的混和香气,若是把下蛊人的血掺杂其中,则闻到这香气的人便不可忤逆下蛊人,否则将会出现幻觉,噩梦缠身,直至疯魔而死,不过殿□□内的是没有被掺过血的,没掺血的血烛散倒没什么事,殿下不必多虑。” “北疆巫蛊?”应景之轻轻皱起眉头。 北疆跟京城隔了十万八千里,巫蛊怎地会出现在京城,又怎么会出现在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上? 内奸?偷渡?叛国?谋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事关北疆战事,应景之顾不得矫情,去他娘的热症,就算脑子烧傻现在也不是他哼唧的时候,不过他现在意识实在是有些恍惚,烧热不退根本没那个脑子去想事儿。 “江叔,热症怎样才能最快退下去?”应景之声线虚浮地说道。 江御医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应景之苍白的面孔,道:“施针的话,半个时辰不到烧热就会退下去。” 应景之:“……”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道:“行。”转头去对一旁的心腹说:“把我打晕。” 心腹:“……!?” 什么玩意儿?他?把当今大皇子、他跟了四年的主子,打晕? 他要不还是把自己给打晕吧…… 心腹刚想拒绝,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江御医就慌忙道:“万万不可!施针期间殿下您必须保持清醒,否则会有醒不过来的风险。” 应景之:“……” 心腹眼珠一转,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要不我帮您捂着眼睛?” 应景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用。” 心腹:“真不用?” 应景之作势要抄起塌上的枕头把他给砸出去:“纪昀你闭嘴!” 纪昀很有眼力见地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自家殿下一个恼羞成怒拔剑血溅永安殿。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应景之心里关于扎针那根弦总算绷得没那么紧了,要不说纪昀怎么能跟应景之这么多年。 “施针吧,纪昀你记得过一小段时间就叫我一声。”应景之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躺下,闭上眼睛说道。 江御医打开针包,开始往应景之的脑袋上扎针。 针尖刺入没什么痛感,只是异物扎进皮肤的感觉让应景之本能地不舒服,他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手,黏腻湿热的液体渗进指甲缝里。 不一会儿,大殿下的脑袋就成了一只刺猬。 “殿下?”纪昀按照应景之的嘱托叫了他一声。 “嗯……”应景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纪昀皱起眉头,自家殿下很显然是他娘的快睡着了啊! 得赶快把自家殿下叫醒,纪昀顾不上那么多,纪昀直接凑到应景之耳边道:“殿下,高妃娘娘来看你了!” 应景之倏地睁开眼睛,烧热让他的意识分不太清今夕是何夕,恍惚间,他好像还活在一年多以前。 他娘还活着的时候。 直到他看到了纪昀和手上还握着针的江御医,他才猛地意识到,今年的他十六岁,他娘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应景之此刻竟也没顾得上害怕尖锐的针尖,他低垂下浓密的眼睫,一滴水珠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染湿了一小块被褥。 纪昀见状不禁有些忧心,开始自责自己是不是说过头了,多年相处的默契让应景之一眼就看出来纪昀在想什么,他又恢复了那一贯平静冷淡的嗓音:“没事,你做的对,我刚刚差点儿就睡着了。” 纪昀“啪”地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 应景之侧目乜他,看着纪昀那红肿的半边脸,道:“你干什么?” 纪昀干巴巴道:“打蚊子。” 放屁,雪都他娘的没化完,哪儿来的蚊子这么不怕冷。 施针见效确实快,应景之现在已经没那么热了,他眨了两下眼睛,有点疑惑自己为什么眼睛不太舒服。 热症烧的吧?他想。 江御医收起针包拱手作揖:“微臣告退。” 纪昀象征性地把他送到永安殿的门口,懒洋洋地说了句:“江大人慢走。”而后抱臂回去,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幅度一晃一晃的。 应景之扯散了发带和中衣,露出一小片胸膛来,乌黑的墨色长发随意凌乱地铺撒在肩头,热症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纪昀道:“殿下,您觉不觉得江谊今天有些奇怪?问他话还磨磨唧唧的,像是在替人瞒着什么,尤其是说巫蛊的时候,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应景之点了点头:“先别着急动他。” 纪昀了然,转头去吩咐手下。 多年的相处让纪昀能毫不费力地知晓应景之心中所想:先别动江谊,如果江谊成了他人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那么目标一定是置应景之于死地,如果大殿下突发热症的消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那么江谊就可以闭眼处理掉了,北疆巫蛊也定是江谊身后之人动的手脚,否则江谊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巫蛊的副作用,目的当然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他应景之死。 “纪昀。”应景之扯了腰带,一边走一边同纪昀道:“我去冲个凉,你去备车马。” 纪昀瞪大眼睛——自家殿下刚退热就去冲凉,命不要了? “殿下,您热症才刚好……” 应景之回头乜他,轻轻“啧”了一声。 纪昀立刻闭了嘴。 应景之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但现在真的耽误不得,北疆那边疑点越来越多,他们最多还能撑三个月了,我得过去。” 纪昀:“……是。” 应景之一边泡着冷泉一边紧闭双眸。 巫蛊,战事…… 为什么北疆战事正酣之时巫蛊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上?江谊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幕后黑手想让他死到底是内奸为了争太子抢皇位还是外敌为了打胜仗掠国土? 到底谁,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北疆的孤鹰在黄沙烈风中展翅盘旋,翱翔于远方,化作灰色天空中的小小一点,不知归期。 “他竟敢就这么跑出去!你们是怎么看人的!”应衡拍案怒骂,前来禀报大殿下溜出京城的小太监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皇帝找不着自己儿子拿自己撒气。 金嫔纤纤素手抚着应衡的肩膀,夹着嗓子柔声道:“皇上息怒,大殿下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呢?” 这话成功再一次激怒了应衡:“他能有什么事!成天就知道跑出去浪,这江山社稷……” 话说到一半,应衡脑子里的弦终于搭对了一根儿,想起来眼前这位也是有儿子的,肯定巴不得大皇子失宠。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金嫔,默默推开她的手,说:“你先回去吧,这儿有纪越伺候就行。” 金嫔一愣,在应衡看不见的地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郁。 不过这份狠毒的阴郁并不能表示出来,她只好娉婷行下一礼:“臣妾告退。”而后离开。 纪越是高贵妃生前宫里的掌事大太监,也是跟了应景之四年的心腹纪昀的表兄,高贵妃过世后,皇帝就把纪越拨给了自己,几个月前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路过金嫔的玉林宫时被一条突然窜出来的野狗咬伤了腿,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敷药总也不见好,一段时间后竟染了炎症过世,过后金嫔本想把自己觉着伶俐的一个太监给应衡伺候,应衡却一声不吭把纪越提拔上去了。 纪越留不得。金嫔心道。 江南。 “殿下,就快到了。”纪昀拉开马车的幕帘,道。 应景之脑袋正靠在车厢的一边儿,闻言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换个称呼。” 纪昀了然,自家殿下并不像引人耳目,他果断地改口道:“公子。” 应景之此时有些懊悔,自己这趟来得太过匆忙,江南这么大,他要往哪儿找?难不成挨家挨户问?虽说自己保险起见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也带上了花言,但是她不一定能知道些什么。 他把修长的手指没入自己散落的长发中,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无端地有些头痛。 许是那晚淋了雨起了热症留下的后遗症吧…… 淋雨?应景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倏地僵住。 他想起来那晚应明之身上的香味他在哪里闻到过了。 香烛楼。 香烛。 应景之倏地清醒了过来。 姑且不说香烛楼里为什么会有没掺过血的北疆巫蛊,那应明之呢?幕后黑手到底是有多大胆,才敢两个皇子一起害? 他紧紧蹙起眉头——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来越离奇,巫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当朝两位皇子身上,不受宠的三皇子身上有没有还尚且不知,京城一家瓦子里出现了北疆特有的巫蛊,北疆蠢蠢欲动,应楚兵败在即,应黎之要他保全应浅之…… 更重要的是,他娘还没有回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不是说别的不重要,只是在应景之的眼里,没有这么比他娘的遗愿更重要了,自己这条命都没这重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管,牵连到自己,巫蛊一事他掘地三尺也要揪住幕后真凶来,他既然说了落子无悔,就必须要信守承诺,保下应浅之。 应景之有些烦闷地把自己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掺了四五圈,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阖眼沉思。 光线华丽的宫墙里面真的早就烂透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 谢谢观阅[红心] 其实阿朔就是尖锐恐惧症而已啦,不是pts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蛊毒 第4章 纪昀 应明之正在自己的永和殿里看书,玉林宫却又派人带他过去。 他都快服了,他娘一天天的到底是有多少话要对他说?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身边这么多双眼睛还盯着呢,不耐烦也不能表露。 他还是去了玉林宫。 又是那闻了让人头疼的香味儿,应明之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母妃,这蜡烛能熄了吗?” 金嫔眼珠一转,扫了他一眼,道:“不行。” 应明之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反正也没用。 香烛燃起的白眼袅袅升起,脂粉花香味萦绕着整个房间。 应明之无端地有些头疼,许是蜡烛熏得。 金嫔一边摘耳饰一边慢悠悠道:“你哥跑出去了,你知道么?” 应明之皱眉,心道应景之怎么这么不老实,热症还没好透就往外跑。 “他不是还在禁足?”应明之假装震惊,不想让金嫔看出自己有多关注应景之的动向。 金嫔没理睬应明之这种故意装蒜的话,继续说道:“谁知道你哥他怎么跑出去的?你不妨猜猜,热症刚退的大殿下这么着急忙慌是要去哪儿?” 应明之装蒜失败也不继续费力气了,他垂眸道:“高贵妃生地。” 金嫔嫣然一笑:“聪明,贵妃生地你知道在哪儿吗?” “江南?”现今只有江南这一个可能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应明之总觉得不应该是在江南。 金嫔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他还真是一片孝心。” 应明之听出了金嫔的言外之意,他攥了攥拳头,道:“现在还不是要动他的时候。” 金嫔嗤笑一声,美目阴冷地盯着应明之:“我有说过要动他吗?你这么着急要保他,莫不是不要母妃了?” 应明之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弯曲,卷成漩涡,心脏一阵阵地抽痛,他踉跄了几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儿子……不敢。” 金嫔扯散了他的发带,纤长细嫩的手指挑起一缕应明之耳侧的头发,而后手腕发力狠狠一扯! 应明之头被扯得往前倾,一缕带血的墨色长发被随意丢在地上,应明之耳侧汩汩流下热血,淌进脖子里,少年白净俊俏的脸倏地留下一抹鲜红的痕迹,像白瓷器被摔裂了一条缝,应明之疼得攥紧了拳头,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中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 金嫔叹了口气,又开始打感情牌:“望儿,你要记住,母妃才是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的人啊。”金嫔用指甲尖点了点他的脸颊。 “至于你那从来都不搭理你的哥哥……” 应明之皱着眉打断她,沙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想动应景之,好让我继位,让你坐上太后之位,但是金嫔娘娘,没有我,你就只是一个日渐年老色衰还无子无女的嫔位,一但我死了,你就什么都没了……”话音未落,应明之就倏地吐出一口血来,他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这番话实在是太犀利太大逆不道,金嫔当场就被惹怒,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应明之被打倒在地,幻觉让他没有办法分辨方向,他只好闭上眼睛,摸索着站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俯视金嫔,毫不客气道:“金嫔娘娘,我说了,现在还不是动应景之的时候,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眼前的景象已经几乎分辨不清了,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凶狠阴郁。 “奉劝你一句,别赌我怕不怕死,我提前告诉你,不怕,有种杀了我,谋害皇子的事情如果传到父王耳朵里,你自己想想你能不能留个全尸。” “你不动应景之,我还能安安分分的,想办法让父王立自己为太子,你要是动应景之……” 应明之随意抹了把耳侧流下的血,没继续往下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紧紧握在手中拿捏了十几年的棋子突然有了自我意识,金嫔一时愕然,心里窜起一股被违逆被背叛的火,随后她反应过来,应明之是在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她。 她在心里冷笑:人都是怕死的,她不信应明之就是那个特例。 她猛地起身,上前掐住应明之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擦着颈动脉嵌入应明之的脖子,颈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热烫的鲜血顺着脖颈线条蜿蜒收进衣领,他却突然笑了。 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这么掐着应景之的脖子的,这算是遭报应了吗? 应景之。 应朔。 皇兄。 兄长。 …… 哥。 应明之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的名字,到最后也不知是因为大脑缺氧思维迟钝还是别的,他鬼迷心窍地在心里叫了应景之一声“哥”。 哥…… 我恨死你了,你怎么这么招人恨? 明明我才是最有资格恨你、有资格杀你的人,为什么我还没动手,别人就要先行一步?明明是我的东西,怎么谁都想抢? 应景之,我恨死你了。 我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应明之在极度缺氧中迷迷糊糊地想。 他可能今天就要被掐死在这儿了吧?应明之想。 金嫔最终还是收了手,应明之的脖子已经不能看了,那一大片的青紫先不说,就单单是耳侧和颈侧的伤口也足够触目惊心。 应明之像是没有痛感一样,无视金嫔踉踉跄跄地回了永和殿,也不在意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反正又没有人会过问会在意,他矫情给谁看? 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五殿下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给伤了,应明之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手拿了桌上的烈酒就浇在了脖子和耳侧的伤口上,像浇当初那件沾染了少许应景之气息的外袍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件外袍还留住过应景之身上的酒气,他什么也没留住。 什么也留不住。 他什么也留不住。 他自始至终拥有的都只有母亲的利用、父亲的严苛、外人的算计和应景之的…… 应景之的什么?应景之能对他有什么感情?想到这里,应明之自嘲地笑了一声。 就算有,也只可能是恨吧。他垂下眼睫失落地想道。 他一定也恨死自己了,巴不得自己去死。 应明之的眼神又倏地阴冷下来——做梦! 要死也是应景之先死!死在他手上!被他折磨至死! 滔天的恨意让应明之不太清醒,幻觉还没完全消散,他顶着一身湿透的、浸满烈酒的衣服踉踉跄跄地去了永安殿。 意料之中,荒得跟坟地一样。 应景之和纪昀都不在,宫人也都被遣走了,应明之三下五除二翻上了墙,溜进了应景之的房间…… 抱走了应景之的一床被子。 有应景之味道的被子。 应明之把脸埋进被子里嗅了嗅,有一点酒味,应该是初一那天留下的。 被子好软,像……他被应景之抱在怀里一样…… 应明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发狠似的咬了下被子,巴不得把身下的被子撕咬成碎片,仿佛这床被子就是应景之本人一样。 应明之本想把被子抱走就走人,结果不知是太困还是晕过去了,直接躺在应景之的塌上睡着了。 他以为他今天跟金嫔翻脸,晚上会做噩梦被厉鬼缠身,但他没有梦见鬼。 他梦见了另一个人。 …… 应景之倏地打了个喷嚏,无端地有些心慌。 纪昀闻声探过头来:“公子,可是受了风寒?” 应景之心下诧异:风寒,不至于吧?他十三四岁的时候成天上房揭瓦出宫跑马都没生过一次病,没道理在宫里安分了大半年就身娇肉贵成这样。 他拿手帕掩着口鼻摇摇头,随口道:“我没事——咳咳!”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就打断了应景之的话。 “嗓子痒,没事。”应景之先一步预判了纪昀的问题,他拿手帕揩了揩唇角,面上不动声色道:“不早了,找家客栈歇息吧。” “是。”纪昀应了一声,手指有些烦躁地拨了下腰间的配剑。 纪昀一烦躁就喜欢拨拉剑柄,应景之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纪昀老实道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公子,我觉得江谊是真的不能留了。” 应景之抬眸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知道啊,不过先留他一命,我回京城还得跟江叔叙叙旧。” 纪昀还想问应景之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但看自家殿下兴致并不高,正把手帕揣衣服里懒趴趴地玩手指头,白皙的指节被捏得喀嘣喀蹦地响,他也不好再问什么。 天色已晚,应景之他们来得稍晚,客栈只剩下两间房。 不过也没什么,应景之和纪昀住一块儿,花言单独一间房就是了。 虽然俩差不多大的少年住一块儿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有主仆之分,应景之都大大方方冲完身子往床上一躺了,纪昀还跟那脑袋搭错了筋似的一身劲装佩剑抱臂站在门口,仿佛要给应景之当一晚上的门童。 “你也奔波一天了,休息吧。”应景之也不是那种丝毫不体谅人的主子,他虽然现在还没跟纪昀完全处成两肋插刀的兄弟,但也没完全把纪昀当个下人,纪昀跟了他四年多,他也从未责怪过他什么,他是真不明白纪昀为什么有这么鲜明的主仆之分。 纪昀是他的心腹,也是除了他娘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应景之觉得两人的关系没必要这么严谨,他只是不爱说话,不是不近人情。 “不用,我不累,公子。”纪昀道。 应景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披上外袍下床走到纪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纪昀,咱俩谈谈。” 纪昀突然被拍了一下,被吓得一激令,心里盘算着自家殿下应该是有正经事儿要跟自己说,于是道:“是。“ 应景之倒了两杯茶,推给纪昀一杯,纪昀没动,跟属木头似的站桩,两人还是一站一坐,旁人看来这只是一对简单的主仆。应景之皱了下眉,他了解纪昀,这个时候他让纪昀坐纪昀更不会坐,于是他干脆捧着茶盏也站了起来。 两人身形其实是差不多,只不过一劲装佩剑高束马尾,一中衣披袍长发散落,所以导致披发那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薄。 “纪昀,”应景之叫了声眼前人的名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多大,你记得吗?” 纪昀眼睫轻颤,极力压抑着有些沙哑的嗓子道:“记得,我十岁那年。” 纪昀比应景之还大半岁,当时他的表兄纪越还只是春华宫里刚拨来的小太监,纪越和纪昀家里的长辈在纪昀还小的时候就死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讲实话,纪昀是纪越拉扯大的。高贵妃心慈,得知纪越家中的遭遇后允许纪昀也留在春华宫,他也是在春华宫第一次遇见的应景之。 虽然被允许呆在春华宫,但高贵妃身体孱弱,并不能分心关注纪昀,宫里也有几个十来岁年纪小的太监,许是跟纪越有什么过节,便拿纪昀撒气,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把人堵在墙角里拳打脚踢,那年纪昀十岁,被破蜷缩起瘦小的身躯哭喊,九岁半的应景之闻声看过来,一眼瞧见了浑身污血脏土的纪昀,对上了那双含着绝望神情的眼睛。 纪昀当时不知道那是大殿下,只是看来者衣着华贵,虽然比打他的那几个人都年幼,但是地位明显在那些人之上。 完了,他们的头来了。纪昀绝望地想。 只是下一秒,来者便一声怒喝:“住手!” 小太监们刚一脸恼火地撸起袖子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一转头看清来者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殿殿殿……殿下……”为首的小太监方才打人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浇灭,也早就被那身明晃晃的皇子服饰闪瞎了狗眼,当场舌头打结四肢疲软,说话都说不利索,跪都跪不稳。 应景之没搭理跪倒一片的小太监,径直向浑身脏兮兮的纪昀走去。 纪昀也听见了那声“殿下”,当即明白了来者是谁,也跟着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行到一半又被拦住。 那人朝他伸出白净的手,拉住了他糊满血迹和沙土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起来,”应景之看了眼纪昀满身的伤,问道,“还能走吗?不能走的话我扶着你。” 扶着他?自己多大的面子敢让大皇子殿下扶着他走路。 “不……不用了,殿下,我自己回去处理伤口就可以了……”纪昀话越说越小声,最后直接成了蚊子哼哼,也多亏应景之耳力好。 应景之极轻地“啧”了一声,道:“你在我娘和我住的宫里受伤是我们管理下人不当,给个机会将功补过行不行?” 纪昀被“将功补过”四个字吓得一激令,不敢再多说什么。 于是他就被带到了应景之那里处理伤口,换了干净的衣服,自那以后,纪昀再也没有看见那几个小太监。 后来纪昀十三那年跟了应景之,当年一事被瞒得很好,并没有传出春华宫,纪昀跟了应景之后,宫中无数人曾想挑拨离间,暗暗策反纪昀以次对大殿下暗下杀手,但没有一个人成功,金钱,地位,名利,什么都翘不动纪昀,无人知晓为何他对大殿下如此忠心耿耿,只有纪昀自己知道。 因为他永远记得那只手。 应景之笑笑,道:“你记得么?我对你说过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必多礼’,到现在你也没听进去,纪昀,你跟了我四年了,我是对你太严苛了吗?还是因为我话太少,导致你觉得我一直有种距离感,还是别的?” “你是除了我娘以外和我最亲近的人,主仆关系分那么清楚根本没必要,我不想看到跟我最亲近的人说话还颔首拘礼。” 纪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景之这时候再次伸出手,跨过七年的时光,再次朝向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孩子:“纪昀,七年前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初次见面,我叫应景之,字朔,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应景之认真地说道。 纪昀一怔。 “你可能不知道,救下你的那次,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对我不抱有心计和算计的陌生人,尽管我那时候才十岁不到。皇城里水深,自打我住进永安殿那日起,路就只有你一个人陪着我走了,所以我希望我们是肩并肩的。” 纪昀眨了眨眼睛,鬼迷心窍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人碰了次拳。 一个干脆利落,一个小心翼翼。 两人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隔了几个屋子,香烛散发的白烟袅袅盘旋升空,一道单薄纤瘦的身影在深夜独自坐在灯下,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字条。 那是一个“景”字,只是下方的“京”字的那一长横是被人刻意用朱砂写的,鲜艳醒目的一抹红明晃晃地横在“景”字的脖子上,意思不言而喻。 杀了应景之。 花言攥了攥手,垂下浓密的眼睫,一双水灵的美目在灯下看不清其中的神情,脸上全然没有豆蔻芳华的少女应有的天真明媚。她用力抿了抿唇,把那张字条凑到烛焰旁边,字条将燃未燃,边缘被烤的微微发黄。 谢谢观阅[红心] 明月高悬独不照我这句话非原创,出处不知,度娘没查到,只是觉得和他们的故事挺相符就用了,如果创到大家先提前说声抱歉,给大家跪下了Orz[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纪昀 第5章 浴血 是夜,万籁俱寂。 应景之梦见自己一身白衣孑然站在火海中,他拎着一把饮饱了鲜血的剑,身上也不知何时溅上了些许血珠,在一身洁白中极为醒目刺眼,跃动的火苗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的脸…… 高贵妃,纪昀,应明之……那些被血模糊的脸在冲他狞笑着,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猛地瞪大双眼,惊出一身冷汗来,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纪昀眠浅,也被弄醒了:“怎么了殿下?” 应景之在黑暗中敛回自己的目光,他轻声道:“我觉得不对劲。” 纪昀立刻警觉,他起身点了灯,在昏暗的烛火下瞧见了应景之极度苍白的脸,额上还留有几滴冷汗。 “殿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纪昀给应景之倒了杯茶,问道。 应景之抿着唇点了点头,他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我梦见娘、你还有……”说到这儿,应景之不禁有些疑惑,他娘和纪昀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那他那差点儿掐死自己的弟弟又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还以为应明之长什么样他都忘了呢。 应景之继续说道:“还梦见了应望,我满手血腥地站在火海里,你们的脸在火焰中狞笑。” 纪昀:“……”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梦,不过纪昀也同样讶异:“五殿下?” 应景之点了点头:“对,你们三个一起。” 纪昀张口欲言,心中却突然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感。 他和应景之同时起身,各自拎起自己的剑一脸戒备地环视四周,在昏暗的屋子里,他们像两只蛰伏的野兽,把自己最脆弱的后背交给对方,眼神凌厉地扫过四周。 窗外的树叶簌簌地响了两声,两人耳力皆是极佳,纪昀立刻放缓脚步,速度却快地像一阵风,只见一阵黑色的风在应景之身后吹过,下一刻纪昀便出现在了窗边。 应景之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足尖一转就来到了纪昀身边,一把将纪昀扯到自己身侧。 下一秒,一柄长匕首便破空而来,刺透了窗户纸!若是纪昀方才还站在这里,捅穿的可就不止是一层窗户纸,而是他的心脏了。 应景之反应极快,拔剑就向窗外刺去,窗外之人身手敏捷地侧身躲过,而后一脚踹开了木窗棂,顷刻间,屋子里就进来了数名黑衣人。 应景之稍一眯眼,便看出这些人皆是死士,俘了利用价值也不大,他当即对纪昀说:“杀!” 纪昀应声一个箭步冲上前与黑衣死士激战起来,应景之手里拎着他的那把刻着“朔”字的剑,一眼找出死士之首,上前一剑刺过! 死士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尖锐的匕首刺向应景之的颈侧,应景之侧腰躲开,同时一个鞭腿狠狠踹向死士腹部!死士凌空一跃,匕首再次刺向应景之的脖颈。 应景之眯起眼睛:对方好像只攻击他的脖颈,明明方才最容易得手的动作是刺向他的太阳穴。 得知了对手目的就好打多了,应景之举剑格挡,“铮”的一声,匕首被挡住,死士手腕一麻,握住匕首的力道松了一些,应景之顺势抽过匕首,而后剑柄一转把死士向后推了小半步,凌空掷出匕首,稳准狠地刺向对方的手腕! 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脸,应景之没在意,其他死士已经被纪昀解决掉了,应景之一脚踹倒死士,踩着他的胸膛悠悠开口道:“你家主子不会以为我成天满京城浪,就是个贪玩废物吧?五个死士未免也太轻看我和纪昀了。” 穷途末路的死士却却忽地笑了:“大殿下不想问问是谁要杀你吗?” 应景之悠悠挽了个剑花,倏地刺向死士的腹部,眼中毫无怜悯之色,只有凶狠凌冽的杀意:“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并不好奇。” 鲜血碎肉流了满地,死士像是没有痛感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殿下可知道,当年贵妃娘娘的咳疾为何会变成痨症呢?” 应景之神色微变,他动作一顿,顷刻间再次拔出剑来,一剑刺向死士的心脏,一击毙命。 他轻轻阖眼,攥紧了握住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好心的,只是想借此引诱谋害他罢了,有关他娘死因的话他统统不想听,因为一定不会是真相。 没有人会告诉他真相的。 应景之没有给自己时间去调解情绪,对方得知自己的弱点,就绝对不会只派这么几个人来杀他,一定留有后手。他朝纪昀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冲出门外直奔花言的屋子,打算带着她迅速离开客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同一时刻,花言听见了打斗声,把香烛轻轻碰到在地上,早已被她洒满酒的地板迅速着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了整个屋子。 应景之一瞬有些恍惚,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殿下!”纪昀声嘶力竭的吼声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身处火海,与梦境极其相似,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他一个人站在火海里。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那是花言,他从香烛楼里赎出来的那个姑娘。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花香气息,是血烛散的味道。 花言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把他引来江南? 高贵妃故土,真的是江南吗? 应景之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咬紧牙关,忍不住颤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应景之吼道。 花言轻轻的笑了,她那双水灵的眼眸中早已不存在所谓的天真烂漫:“殿下,我想活。” “杀了你,那个人才会留我一命。” 应景之:“……” “殿下,很感谢你把我赎出香烛楼,所以我才在这里告诉你,不是我要杀你,你对我有恩,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你是死是活哪有我自己的命重要呢?” 应景之第一次直勾勾地盯住花言,寒声道:“高贵妃生地,到底是不是江南?” 花言噗嗤一声笑了,她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啊殿下,这种事情谁知道?我娘的信里根本就没提到过贵妃娘娘。” 应景之又一次攥紧了拳头,花言却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一柄尖刀,猛地刺向应景之。 应景之侧身躲过,长剑毫不留情地抵上花言纤细的脖颈,皮肤渗出一丝血痕。 他冷声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活吗?还有,你放火和动手的时机错了,太晚了。” 火势越来越大,纪昀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也冲进了火场,指尖飞出一枚利刃刺进花言的心脏,少女应声倒地,纪昀一把扯过自家殿下,慌乱之中,应景之胸前的衣服里掉出什么东西来,他顾不上捡,跟着纪昀冲出了火场。 豆蔻芳华的少女被留在了火海里,一如当年她被家眷留在这人世,直到化作焦土。 千里之外,京城的宫墙又红了几分。 京城,玉林宫中。 金嫔听着手下的汇报,悠悠开口道:“看来我们小看了大殿下,花言死了?” 手下点点头:“暗器所伤。” 金嫔笑了声:“纪昀干的,看来大殿下当时还真愣神儿了。” 手下一哂:“那毕竟是跟贵妃娘娘有关的人。” 金嫔拂了拂手,道:“你先退下吧,别告诉五殿下。” 手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娘娘,要不要给花言那丫头收个尸?” 金嫔森森乜了他一眼,道:“花言只是我们来试探大殿下的一颗棋,你当是什么?” 手下慌忙跪下:“属下失言,还请娘娘赎罪!” 江南。 “殿下,我们现在回京吗?”纪昀挑开车帘,问道。 应景之雪白的中衣已经被染红了大半,不知是谁的血,他长发尽数散落,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纪昀看见自家殿下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 看起来冷静独立成熟稳重的大殿下,今年也不过十六,还未及冠。 应景之紧闭双眸,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花言,以免伤神。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了,幕后之人太清楚他的弱点了,所以接二连三地往他的弱点处捅刀,捅得他鲜血淋漓。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啊…… 应景之勉强开口,连自己都被他沙哑的声线惊了一惊:“……回京。” 他还记得火烧起来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血烛散的气息,跟香烛楼的一模一样。 而应明之身上也出现过,宫中知晓他弱点的,想让他死的,跟香烛有关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地方——玉林宫。 再者,金嫔与高贵妃素来不和。 应景之轻叹了口气。 应明之……又他娘的是应明之!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应景之心烦意乱,他让纪昀停下车,自己兀自走到道边的灌木丛里,拔出长剑一刺,一只野兔便被刺中,贯腹穿肋,一击毙命。 应景之一手把剑收回剑鞘,一手拎着兔子耳朵,先问了纪昀一句:“你饿吗?” 纪昀摇摇头:“我还好,殿下。” 应景之点点头,纪昀本以为应景之是饿了要烤兔子吃,正准备去捡木柴生火,结果应景之眼都不眨地掏出一柄短匕首,面无表情地把死兔子开膛破土,生生用手抓出一把温热粘腻的血肉脏器,归于掌心狠狠揉捏,内脏碎片糊了应景之满手,他也没在意,直到兔子的肚子被掏空,他又挖出兔子的两只眼珠,指尖发力狠狠捻成碎沫,画面之血腥惨不忍睹,也就纪昀和应景之本人还能看进去。 纪昀就在一旁看着应景之把野兔变成一滩碎肉,也没出声阻止,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这只兔子,这些血肉就会是应景之的。自家殿下有个毛病,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还是可以的——大殿下骨子里是嗜血的。 应景之在极度抑郁、焦虑或者烦躁时,唯有见血才能让他冷静下来,不管是谁的血,当然,自己的血是最好用的,不过应景之一年前那次一下子给自己放了太多血,自打那会儿便亏了气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补回来,手脚还是暖不起来,也就不敢随意给自己开刀放血了,平常也能忍则忍,今天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捉了只兔子来。 待应景之面无表情地拆完兔子,纪昀给他递了张手帕,夜色昏暗,不过纪昀是暗卫出身,眼力比常人好出许多,所以当他把帕子递给应景之的时候倏地发现,应景之手臂处的白色中衣还在不停地变红变深…… 应景之在流血! 纪昀失声道:“殿下!” 应景之不知是不是因为流了不少血,行动都有些迟缓。闻言,慢腾腾地抬了眸子,刚想开口解释,嘴一张便倏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殿下!”纪昀慌忙扶住应景之,这才看清他的手臂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道是应景之什么时候给自己开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流着温热的鲜血,比他想象的不知深多少倍。 应景之下意识就想摸胸口夹着的手帕去揩唇边的血,一摸却摸了个空。 应景之倏地瞪大双眸:掉了! 那张手帕边儿上还有用皇家金线绣的细纹,左下角一个高贵妃用金线绣的“朔”字,姑且不说要是有心之人认出这张手帕是他的会怎样,就是冲着那个“朔”字,应景之也不能丢。 应景之接过纪昀的帕子胡乱擦了手上的血,刚想原路返回去找,转念一想那帕子估计早就和花言一起烧成灰了,寻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他捧着一抔灰烬也没什么用,就是有点可惜罢了,那是他娘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应景之敛了目光,心下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他也一样。 一年多了,他不能总困在那个还存着残雪的初春。 丢了也好,要是他刚才真把那帕子摸出来,纪昀看到上头的血迹又要忧心,明明纪昀只比他大小半年的光景,却事事都像兄长对幼弟一般关心,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也不知怎地,最近老是咳血,也许是血烛散的作用吧……想到这个,应景之突然说道:“不用管我,回京,我得找江叔叙叙旧。” 他倒有些好奇了,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同时给两位皇子下北疆巫蛊,还暗暗撺掇了江谊叛变。 谢谢观阅[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浴血 第6章 眉目 “殿下,真不用上药?”纪昀看着应景之面无表情地赤着上身往后背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上倒酒,忧心道。 应景之摆摆手:“应衡这次下手不重,不用。” 纪昀:“……” 神特娘的下手不重,他觉得他和应景之对“不重”一词的概念并不相同,再说了,哪有亲爹打儿子打成这样的? 纪昀忍不住叹息道:“殿下,我一直好奇,你和陛下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僵……” 应景之用酒消完毒,一边擦去残余的酒一边淡淡地说道:“不只是我,应衡跟阿绾,阿瑾和老三关系都僵。” 纪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应景之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没人犯贱。” “明之打不赢还非要一味跳人家脸上浪,应楚若是输了北疆,你猜走的会是谁?” 纪昀犹豫道:“二公主吧?” 应景之重新披上外袍,道:“对,但要是阿瑾走了,阿绾会怎么做?” “她骨子里很疯,只有阿瑾一个软肋,你说,阿绾恨不恨应衡?” 那自然是恨的。 应景之继续说道:“我就不用说了,平时理都不理我一下,一理就是要训我打我,他也就这时候能想起来他是我爹了,我亲近他做什么?他不拿我当儿子我把他当爹干嘛?我贱不贱?” 他声线冷淡凉薄,宛如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哪有人会想和自己的父亲关系浅淡成这样呢?讲真的,应景之并不想和应衡闹掰,但他把应衡当爹的前提是应衡能记起来他是个当爹的,需要去关心自己的子女,而不是一味以父权皇权施压施威,只是应衡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 “至于老三,是他不喜欢老三,不是老三要跟他闹僵。” 老三是三皇子应予之,也就是应沅,当年他母亲陈贵人生下他后,应衡本打算封其为嫔,怎料陈贵人的母家被查出贪污行贿,勾结党羽意图谋反,被下令满门抄斩,陈贵人也成了如今的冷宫陈氏,应予之也因此失了宠。 他分析了一大通,唯独没有提及应明之,可能是不屑于提及这个名字吧。 纪昀收走桌上的空酒壶,应景之随意拢了拢外袍便出了屋子,顶着一身伤面色如臾地来到永安殿门口撩袍一跪,京城已经下了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了,空气中的寒气渗进人的骨缝,应景之刚淋了酒,穿着一身薄薄的外袍跪在雨中,雨丝刮在他的脸颊上,淋透了衣服,应景之竟也感受不到冷。 纪昀看着自家殿下单薄的背影,没由来地心口发酸,心下觉得皇上这回罚自家殿下罚得也太狠了,一身伤痛还没好就让人在宫门前罚跪。他没怎么犹豫地拿了把伞撑开,跪在应景之旁边撑着。 应景之乜了他一眼,道:“你回去,父王罚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纪昀没吭声,倔驴一样给应景之撑着伞。 “回去。”应景之皱着眉咳嗽了两声,道。 纪昀这次听话地起身,应景之刚舒了一口气,没曾想纪昀只是回去拿了件大氅披在他肩上,而后又重新陪他一起跪了。 应景之:“……” 不远处,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纪昀在宫外待了这么些时日,又遇死士行刺,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他指尖神不知鬼不觉地夹住一枚暗刃,暗器正欲飞出指尖,纪昀的手便被应景之握住了,后者指尖一转,暗刃便被归于其掌心。 “纪昀,你先回去!”应景之低声道,嗓音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意味。 纪昀神经一松,也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儿误伤他人,只好老实回去。 待纪昀的身影隐没在殿中,来者才慢悠悠地鼓了两下掌,语气中是不加掩饰地嘲讽:“皇兄反应真是快。” 应景之瞥了眼来者,没稀得搭理他。 应明之走上前去,目光落在应景之攥紧的右手上。 “滴答”,一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应景之不为所动。 应明之缓缓蹲下身,不由分说地箍住应景之的手腕,掰开他紧握的五指一瞧,只见苍白的掌心赫然嵌着一枚薄薄的的暗刃,鲜血流满了手掌,滴落在潮湿冰冷的石砖地面上,被雨水冲刷成浅淡的粉色。 “你拦他作甚?”应明之皱了皱眉,半是询问半是讥讽道,“你不希望我死吗?” 应景之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刚挨了罚,又在阴雨中跪了小半个时辰,身体有些虚弱,应明之现今已经没比他矮多少了,力气跟他相差无几,箍得又这样紧,他一时竟挣脱不开。 “我不希望纪昀死。”应景之淡淡道。 应明之闻言,突然没由来地恼火了,他眸色一沉,不自觉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一看自己呢?为什么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护住别人,却从来不在意自己呢?为什么?凭什么?! “松手。”应景之冷淡的声线打断了应明之内心的歇斯底里,他神情冷静,仿佛掌心深嵌了一片暗刃、手腕差一寸就会被拧断的人不是自己。 应明之回过神来,松了些力道,目光依旧紧盯着那片嵌入皮肉的暗刃,片刻的沉默后,应明之从衣襟里摸出一条带血的手帕,一边在心里咒骂自己犯贱一边把那枚暗刃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顺带擦净了应景之掌心的血。 天色阴沉,光线昏暗,应明之的身体挡住了应景之眼前的大部分光,这几日他的视力本就不如从前那般清晰,便也就没有瞧见那手帕边缘的金线,和那个“朔”字。 暗刃被取下的一瞬间,应景之终于寻得一个空隙抽回自己的手,他缓缓站起身,一身宽松的外袍让他的身形显得更加瘦薄,他站在雨中看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不足两存的应明之,冷冷道:“你到底要干嘛?笑话已经看完了,你可以滚了吗?“ 他才不相信自己这个差点儿掐死他的弟弟会对他有什么好意,再者,他在江南遇刺一事还是玉林宫里的人一手策划的,保不齐还是应明之出的主意让花言来骗他。一想到这个,应景之就恨不得眼前的人立刻去死。 死的人为什么是他娘?为什么不能是应明之!? 闻言,应明之的脸色愈发阴郁起来,他道:“应景之,你眼睛瞎吗?” 应景之蹙起眉头,摸不准应明之意欲何为,他这人记仇得很,一看见他这倒霉弟弟想到的就只是那一晚自己差点儿被掐死,所以他永远也做不到对应明之和颜悦色,此时此刻他根本就不想理会应明之,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应明之:“不瞎。” 应明之愣了一瞬——他从应景之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加任何掩饰的厌恶…… 应景之……厌恶他?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应明之觉得自己可以恨应景之,但是应景之不可以恨他——他一点也不想让应景之恨他。 似乎是内心蠢蠢欲动的**在作祟,应明之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和慌张感。 他不要应景之恨他。 应明之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皇兄,你是不是还在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我当时只是情绪过激了,没想真的……” 话音未落,应景之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应明之,他勾唇冷嗤道:“没想真的掐死我?应望,你当年也十三了,垂髫小儿尚能自控,没道理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吧?整整半个月才消下去的瘀青,你说你当时没想掐死我?你傻还是我傻?” 应明之闭了闭眼,忽然道:“如果我也差点儿被人掐死,你会忘掉那件事吗?”说完,应明之便上前一步,拉下自己高高的衣领,解开脖颈上缠绕着的纱布。 应景之扫了一眼,有些惊讶,但没表现在脸上,嘴上功夫依旧不饶人:“不会,你差点儿被掐死是你活该,我凭什么要忘。” “应望,我这人记仇得很,睚眦必报不一定,但一定睚眦必记,我的罚跪结束了,现在轮到你在永安殿门口罚站了吗?”应景之平静的声线化作一双双无形的手,再一次狠狠地扼在了应明之的脖子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狼藉狰狞的疮疤,令他无法呼吸。 至于应明之最后走没走、什么时候走的,应景之并不清楚,也不在意。他被纪昀强拉着去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汤泉外加一柱香的药浴,只觉得浑身一股子熏得人头疼的药味儿。 应景之头上搭着条白毛巾,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道:“我觉得行刺的不是玉林宫。” 纪昀闻言有些惊异:“那殿下觉得……”会是谁? 应景之捏了捏蹙紧的眉头,道:“金嫔跟应望不是一条心,所以说玉林宫不太严谨。” 纪昀忍不住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应景之撂下毛巾看向纪昀,用手虚虚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道:“应望脖子上有很严重的勒痕,还有很深的指甲的抓伤,能伤到五殿下并且让他忍气吞声还留着长指甲的,宫中除了他的生母金嫔,还有谁?” “在一段正常的母子关系中,一个正常的母亲会掐自己的孩子直到即将窒息而亡吗?显然不会,所以应望和金嫔的母子关系绝对已经可有可无、微乎其微了,那应望成天往玉林宫跑做什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只是在互相利用,金嫔求荣华富贵,应望……也许求帝王江山吧,所以需要他们母子二人联手,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内部激化,发生了矛盾,极大的可能是应明之不受控制了,”应景之又紧紧蹙起眉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应明之身上的血烛散很有可能是金嫔为了控制他而给他下的,那么给我下蛊的人也是金嫔……” 说到这里,应景之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撺掇江谊叛变的也是金嫔,呵,金嫔娘娘本事还真不小。” 纪昀道:“但是五殿下和金嫔娘娘不是都希望……希望你死吗?有没有可能江南行刺一事是两人联手策划的?” 应景之摇了摇头,解释道:“应望脖子上的伤还没好透,我目测是我们启程去江南后一两天留下的,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产生了矛盾,短期内应该不会合作,因为应望不受控制,所以金嫔的燃眉之急是把棋子重新归己所用,而不是跟一个处于半敌对的人共同谋划谋害皇子的死罪,金嫔不傻。” 也对,没有那个傻子会想到利用花言引导大殿下去香烛楼,导致大殿下中蛊,如果不是很清楚的了解应景之的弱点,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做。 “花言,江谊,血烛散,行刺,都是金嫔干的,但是现在我们都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做事太干净了,杀我都只用死士。”应景之苦笑了一下,道。 纪昀不免惊异——他知道自己殿下聪明,但这也太聪明了,仅凭一眼略过的伤痕就能推算出这么多东西。 天色已晚,应景之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就先去领了罚,此刻实在是身心疲惫,他摸了摸半干的墨色长发,也顾不上擦干,一头栽倒在塌上欲闭眼入睡,谁料到这一栽没栽在柔软的衾被中,额头反倒磕到了硬床板。 “欸……”应景之狐疑道,“我被子呢?” 纪昀正在卸剑,闻声偏头一瞧,只见自家殿下一头半干的长发胡乱散着,松松垮垮的洁白里衣有些凌乱,正捂着额角在塌上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殿下?”他问。 应景之干巴巴道:“被子没了。” 纪昀:“?????” “有人……偷被子?” 应景之叹了口气,把揉着额角的手放下来,道:“咱们不在的这几天,有人来过,把我被子抱走了。” 应景之话音一转,道:“首先,宫里不可能进贼,其次,永安殿里没有咱俩就跟坟地一样荒,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有,就算真进贼了也不会来偷被子,所以……” 纪昀忍不住追问道:“所以什么?” 应景之干笑了两声,道:“所以你去拿床新的呗。” 纪昀:“……” 谢谢观阅[红心] 阿朔的身材是偏瘦的,薄肌,不是骨头架子,请记住,这本是双强,拒绝白幼瘦,上一章也提到过,阿朔也是能打的,但是他懒,一共五个死士纪昀能手拿把掐打四个他就绝不多打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