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冲走天子后》 第1章 撞棺 暮色渐沉,金乌西坠,将绵延高耸的宫墙染上血色的余晖。光影投在乾恩殿外的砖地上,透着几分凄凉与压抑。殿门洞开,远远望去如巨兽大张其口,映着殿内晃动的灯火与铺天盖地的惨白。 这是崇宁三年的深秋。帝崩,举国大丧。 天子英年早逝,天下皆惊,痛惜不已。 按大燕礼制,梓宫需在乾恩殿停放数日,在此期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及后宫诸人均要按时前来祭拜。 殿内,所有人皆一身缟素,按品级地位于灵前跪拜啼哭。 容棠随着众人跪倒,目光触及那透着沉沉寒气的棺椁,又扫过那牌位上的名字,旋即低下了头。 大行皇帝,名讳萧凛。 虽然入宫已久,但这个人对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十分陌生。 数月前,天子与几位宗亲近臣外出射猎时不慎坠马,重伤昏迷。宫中御医齐上阵,却偏偏诊不出病因。眼看着天子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丞相病急乱投医,硬生生想出了个冲喜的法子——选几位出身不俗、生辰八字祥瑞且尚未婚配的妙龄女子入宫,以妃嫔的名义为天子日夜祷告,或许能够令天子转危为安。 而容棠,便是那不幸被选中的几人之一。 冲喜的旨意送到容府上时,对容棠和母亲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偏生她那身为工部尚书的父亲容肃文又恰在几日前被派往了京郊,负责督办皇陵修建之事。由于天子登基时日尚短,皇陵尚未完工,因此不得不夜以继日、一刻不停地赶工。 父亲不在家中,前来传旨的宫人又道此乃陛下圣谕,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容棠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入宫。 她心中颇为怨怼:丞相身为老臣,不想方设法求医问药,却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上,怕是老糊涂了吧;同时亦忍不住疑惑:这位陛下不是已经昏迷不醒了吗?为何还能为此种事情下旨? 容棠入宫后才得知,原来是天子的堂兄励阳王侍疾时,恰好遇上他短暂苏醒,便忙将此事回禀。天子虽不能起身,但还是强撑着将一应事务吩咐了下来,而后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只觉无奈。这位陛下病得这样重,竟还能分出心神在这种事情上,当真是难为他的身子了啊。 她入宫后与其他几人一道日夜求神拜佛,诵经祷告,只盼着天子转危为安。然而天子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病势愈发沉重,最终崩逝。 冲喜最后却把人冲走了,真是荒唐至极。容棠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但丞相却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直言为全丧仪规制,她们须以妃嫔之身守灵跪拜,直至奉安。 ...... “跪!” 耳边陡然响起宫人尖利的呼喝声,容棠回神,忙随众人一道俯身叩首。须臾,悲痛欲绝的嚎哭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如山呼海啸般响彻在大殿上方。 容棠与天子素昧平生,对他的驾崩并没有什么悲伤可言。然而哭灵是必不可少的,若谁挤不出眼泪,那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足以论罪。她垂着头,余光看见巡视的宫人即将从身侧走过,忙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暗自伸手,隔着衣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此起彼伏的哀声中,容棠暗暗想,她这些时日不仅失了自由,还受了颇多皮肉之苦,日夜跪经跪得膝盖青紫交加,世上怎会有她这样凄惨的人! 她想着,眼前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泪花,忍不住低低抽泣了起来。这般落泪,全然发自内心,掺不得半点假。 待跪拜仪式告一段落,女眷退入偏殿休息。容棠揉着发痛的膝盖在窗边坐下,眼底浮起一丝焦灼之色。丧仪后,等待着她们的还有另一桩难题:新帝和丞相会如何安置她们? 细细思索起来,她们的身份着实尴尬。 若是算妃嫔,未免有些荒谬,毕竟她们连先帝的面都没见过,也无册封明旨; 若不算,可她们偏偏又是以妃嫔名义为先帝守丧的,难道还能在丧仪后如无事人一样出宫吗? 想到此处,容棠颇有些烦躁不安。她索性搁下茶盏,起身去了乾恩殿后院。此处树木凋零,萧索凄清,但胜在无人,可以容她好好冷静一番。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在这寂静的后园中令人脊背生寒。 容棠一惊,慌忙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素服的男人,正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深沉暮色之中,那男人的眼睛好似泛着异光,像鬼魅般令人不寒而栗。 正是先帝的堂兄,励阳王萧磐。 先帝病重时,朝政之事皆由他主理;先帝驾崩后,群臣推举他为太子,以便主持丧仪。从今往后,这金銮殿的主人便会是他了。 她忙俯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姑娘免礼。”萧磐开口道。 容棠站直身子,眉眼低垂,不敢与他对视,然而鼻间却隐约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和脂粉香气。她心中一惊:国丧期间禁止一切酒乐宴饮,他竟敢...... 蓦地,她听见萧磐柔声问道:“容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出神,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自然是有的,但肯定不能对他提起。容棠谨慎道:“臣女心中是国丧之痛。” 萧磐笑而不语。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他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萧磐缓缓道:“容姑娘,丞相向孤进言,说按旧制须得择人为先帝守陵。算起来,你们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容棠心中一凉。 本朝传统,天子驾崩,后宫妃嫔若无子嗣,便要终身为先帝守陵,不得回京。从前不乏有正当妙龄的妃嫔被遣送出宫,在皇陵孤苦伶仃困守到死,再也无法与父母亲人相见。 然而萧磐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们毕竟不是先帝的妃嫔,若孤真的把你们打发去了皇陵,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容棠一愣,忙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萧磐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这身衣裳的颜色衬的,他眼窝深陷,面色青黑,嘴角勾起诡异的笑,莫名有些可怖。 “孤有个好法子,你想不想听一听?”萧磐倏而一笑。 容棠隐隐不安,却只能道:“请殿下明示。” 萧磐笑眯眯地道:“不如你跟了孤,待孤登基,便封你为妃,如何?” 容棠万万没想到他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顿时大惊失色。且不说此举实在荒唐,便是萧磐本人也毫无吸引力可言。他年过三十,又生性风流,听说自王妃去世后,府中便姬妾成群,若是给这样好色之人当妃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萧磐见她愣在原地,便上前一步欲来拉扯她,口中柔声宽慰道:“你莫怕,孤会怜香惜玉的。” 冰凉的指尖攀上手腕,容棠身子一颤,本能地打落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冲口而出:“请太子殿下自重!” 萧磐毫无防备,只觉得一痛,手背上竟已浮起了一道红痕,不由得怒从心起。 “自重?”他眯眼,神色渐冷,“容姑娘此言差矣。孤是未来的天子,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孤的!” 容棠见他双颊泛红,眼底泛着幽幽异光,仿佛下一刻便会如野兽般扑上来,只吓得魂不守舍,顿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提起裙角便从他身边疾奔而过。 “站住!”萧磐恼怒不已,提步追了过去。 容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他就不敢行不轨之事了。 然而萧磐紧追不舍,容棠慌不择路,闯进了正殿,却发觉原本应该在此守灵的群臣却不知所踪,余下的宫人也在萧磐的厉声呵斥下战战兢兢退下,此刻殿内竟空无一人。 萧磐站在殿门口,皮笑肉不笑:“如今的情势,难道你还看不清吗?孤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吧。” 他这些年阅尽群芳,却依然忍不住为眼前人的玉貌花容折服,打定主意非要占有她不可。 殿门高悬的白布飘飘荡荡,映得萧磐的脸愈发阴森可怖。容棠只觉得脊背处漫起一丝凉意,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何必强人所难?臣女乃是……乃是先帝选入宫的,还请太子顾念伦理纲常!” 萧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事已至此,你还拿先帝来压我?他如今已经是一缕孤魂了!既然丞相当初召你入宫便是为了给天子当妃嫔的,那么给谁当不是一样?先帝既然死了,孤便是天子,入孤的后宫怎能算违背礼制呢?” 他毫不掩饰的反应令容棠惊愕万分。众人皆说,励阳王与先帝手足情深,先帝去后,励阳王曾数次哭到晕厥,可此刻她眼中所见的萧磐没有半分伤心,只有张狂与痛快。 她定了定神,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萧磐的纠缠时,却见他沉了面色,说道:“你若安安分分听孤的话,孤会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位分尊荣。难道你情愿去那偏远皇陵枯守到死?” 他自认为自己给出的承诺足够诱人,然而容棠听在耳中,却并不敢相信。她忆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对眼前人更没有丝毫好感,一想到若是要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便止不住恶心。 萧磐见她面色苍白,虽未明言却是显而易见的抗拒,顿时勃然变色:“你既如此不识抬举,就莫要怪孤不念旧情,不宽恕你父亲的罪了!” 容棠如闻惊雷,颤声道:“臣女的父亲何罪之有?” 萧磐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今日孤得到急讯,说先帝陵寝外部尚未完工的地上建筑竟离奇走水,险些酿成大祸!你父亲督办此事,竟疏忽轻慢至此,倘若火势蔓延,大燕的国运和祖宗龙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皇陵失火如此不祥,这可是天大的灾祸,一旦传扬开来,难免不被天下人议论,认定这是上天示警或是天命注定。 容棠心头大震。父亲为官多年,怎会在这样至关重要的事情上如此疏忽?她的本能反应便是不信,可萧磐身为继任者,必然不可能编造这种非同寻常的事情来逼她就范。 她紧紧咬住唇,双膝跪地,恳求道:“求殿下明鉴。臣女的父亲素来勤恳忠顺,断无此心啊!” 萧磐冷笑:“事实一清二楚,你还要为他诡辩吗?孤身为先帝的手足,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人扰得他身后不宁!” 事关先帝身后事,若萧磐真的要严加追究,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容棠心底浮起无尽的恐慌,想拼命申辩,却嘴唇发颤,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她无措地抬头,满眼蓄泪,哀求地望向萧磐,想求他大发慈悲,也想求他查清此事。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不信父亲会如此粗心大意的。 萧磐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意味深长一笑,俯身将她扶起,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手腕。容棠慌乱不已,满心只想着如何为父亲申辩,竟没留神他的动作。 “若你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你父亲的性命。否则,孤一定会将你父亲革职查办,下狱论罪。你父亲的身家性命,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孰轻孰重,你应当分得清吧?”他低语。 容棠惊怒交迸,含着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见萧磐阴森森一笑,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贪欲,那浊臭的呼吸喷薄而出。他贪婪地伸手轻抚她的面颊,脸孔越凑越近。 难道她真的只能委身萧磐?容棠满心绝望,思绪仿佛已经凝成了冰,冻得她浑身发寒。正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容棠张皇无措,抬眸看去,却见群臣正沿着殿前的石阶依次而上,眼看便要进入乾恩殿,继续那跪拜仪式。 萧磐显然也听见了动静,却毫不惊慌,嘲笑道:“难道你还指望着借此脱身?你说,他们若是瞧见你跪在这里,又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会不会以为是你为寻求出路而大着胆子在先帝棺木面前勾引孤?” 容棠咬牙,心底一片冰凉。她想,以萧磐的秉性,倘若自己不屈从于他,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彻底将父亲、将自己和整个容家贬入尘埃。可即便自己屈服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朝令夕改,依旧对父亲不利呢?毕竟...... 极度恐慌之中,她心念忽转,急中生智,提高声音道:“臣女对先帝一往情深,甘愿终生为先帝守陵!还请太子殿下成全!” 事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即便真的要去守陵,也比入萧磐的后宫强百倍。萧磐想给父亲扣上大不敬的罪名,那么自己身为容家之女,甘愿守陵,足可见忠孝纯善,或许能够证明负责修建皇陵一事的父亲并无不臣之心,也可为父亲的过错弥补一二。再者,本朝不乏有极其重视礼法的老臣,只盼着他们能够看在这一点上为父亲多多求情,保住他的性命。这或许是她身为女儿,能为父亲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容棠眼底酸涩,泪意汹涌欲出。她强忍住心头的畏惧,颤声道:“求太子殿下成全臣女的一片痴心吧!” 萧磐怒极反笑:“一派胡言!” 他见容棠竟还是这样不识好歹,心中恼怒,失了耐心,也不欲让将要进殿的群臣目睹两人的纠葛,便掐住她的脖子,要强行把她带走。容棠呼吸困难,拼命挣扎,纠缠间一脚踢在了萧磐身上,他一声惨呼,恼怒疼痛之下一掌推了出去。 容棠被他推得身子一歪,踉跄着退开几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那棺椁上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额头一阵剧痛,眼前弥漫上一层浓重的红色,容棠几乎要昏死过去。 清醒的最后一瞬,所有念头都淹没在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之中。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大约是大燕朝立国以来头一位撞死在天子棺椁上的人吧! 可她死了不要紧,父亲的罪名该怎么办?萧磐继任新君后,又会如何处置容家?容棠只恨自己如此无能,竟就这样轻而易举死了。 可惜再多的怨言也是无力回天,疼痛很快淹没了她的意识,容棠的气息逐渐微弱,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无人在意,沾染了鲜血的棺椁旁,一缕淡烟悄然飘散在空中,无声无息。 国际惯例开文三更[墨镜]这次尝试了一种不一样的写法,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撒花]v前随榜更~ 预收: 《玉殿娇靥》(古言伪兄妹,治愈系甜文) 《玉阙春》(始乱终弃了天子后被他抓到怎么办?) 欢迎点进专栏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撞棺 第2章 重生 耳边仿佛还响着错乱的吵嚷,夹杂着或惊愕或悲痛的呼喊声,容棠只觉得浑身脱力,似乎灵魂已经抽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眼前一片迷蒙,分不清遮蔽了视线的液体是血还是泪。恍惚间,那高高在上的灵牌好似幻化了人形,朝着自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啊!”容棠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她重重喘息几声,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剧烈震颤,许久才落回原处。 平静了片刻后,容棠感到额头处隐隐作痛,便伸手轻轻一碰,发觉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 呼吸是温热的,心跳也是分明的,一切都昭示着她尚在人间。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萧磐一掌推撞上了棺椁,撞得头破血流而死。难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容棠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慌乱之中。萧磐会不会一怒之下,已将父亲下狱问罪了? 她想到这里,忙坐起身。外头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行至近前揭开了床帐,细微的光亮透了进来。容棠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闭了闭眼。 “姑娘醒了?”那声音满含惊喜,又很耳熟。 容棠昏沉中骤然一惊,忙用力睁大眼睛看向来人,果然辨认出了熟悉的轮廓。她惊愕不已,张了张口,沙哑着嗓音唤道:“......烟雨?”再一转头,顿时又愣住:“岚月?” 烟雨和岚月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容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还是在入宫冲喜之前。萧磐既然要治容家之罪,她又怎么会见到这两人呢? “爹爹呢?”容棠神情恍惚,急声问道。 “老爷......老爷尚未下值,还在宫中。”岚月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宫中?”容棠顿时慌了神,“爹爹......爹爹还好吗?” 岚月道:“老爷一切安好。姑娘为何这样问?” 容棠忽然意识到什么。既然父亲在宫中,那么自己此刻...... 她忙支起身子向床帐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她下意识用力掐了自己一记,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神智错乱了。眼前的屏风、桌案、香炉,分明是她闺房的陈设布置! 容棠额头处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顿时重重跌在床榻上,只觉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她喃喃自语:“我不是死了吗?为何又活了过来?” 烟雨离得近,将她的话听得真切,顿时面色大变,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容棠见她如此,心中更是一凉,以为大祸临头,正要发问,却见烟雨忽然后退几步,惊恐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惊慌失措道:“夫人,您瞧姑娘这是怎么了?她……说了好可怕的话。” 下一刻,有人快步走近,抬手掀开帐幔,在床边坐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容棠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尚书夫人徐翡。她震惊不已,颤声道:“......娘?您怎么也......” 徐翡眉头紧蹙,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向烟雨道:“方才姑娘说了什么?” 烟雨哭诉道:“方才姑娘醒了后,神情恍惚,竟说……说她已经死了......奴婢吓坏了,只能去请夫人的示下。” 岚月眉头紧蹙,亦道:“夫人,姑娘似乎在梦中受了极大的惊吓。” 徐翡抬手抚了抚容棠潮热的额角,道:“大夫说棠棠的脉象并无大碍。” 她顿了顿,柔声问道:“棠棠,你方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容棠眸光一晃,望着母亲关切的模样,愣愣地点了点头:“是......” “莫要怕,那只是梦,”徐翡安慰道,“你额头上的伤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好,不会危及性命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的伤……”容棠怔怔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徐翡轻声道:“棠棠,往后你可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了。你爹爹说了,若是你今后再偷跑出去骑马,就要把你禁足府上,不许再出门了。” 骑马...... 容棠呆住了。 这分明是她十六岁那年的事情。那时,自己偷跑出府骑马,结果被受惊的马儿甩了下来,额头受了伤,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 明明残存的意识里,自己还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同萧磐抗争,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从前? 容棠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莫非自己......重活了一遭? 她素来不信鬼神虚妄之事,可如今的现实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此时的她尚未经历前世那些噩梦般的事情,爹爹也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惊愕褪去,狂喜如浪潮般涌上心头。万幸,她又活了一次,她的大好年岁又得以重新开始。容棠剧烈呼出一口气,倏而双手掩面,随即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红了眼眶,低语道:“幸好......幸好我还活着,还能够见到你们,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整理好情绪,这才抬头,笑了笑道:“方才我昏睡之中做的那个梦实在骇人,因而醒了后还有些恍惚,如今已然无事了。” 天子驾崩是她十七岁那年的事情,也就是说,她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能够想法子改变命运。劫后余生的容棠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而眼前几人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又见她言谈举止一切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徐翡见她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便道:“棠棠,先躺下好好歇息,不要牵动伤口了。” 容棠依然有些后怕,忙抓住母亲的衣袖,有些不舍:“娘,我害怕,您能在这儿陪我吗?” 徐翡听着她的撒娇,笑了笑:“好,娘不走,棠棠安心睡吧。” 她顿了顿,又悄声问道:“爹爹......还好吗?” 徐翡没有多想,只道:“你爹爹那日发脾气,只是太过担心你的缘故。棠棠,爹爹不会生你气的。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下值了,若是知道你醒了,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的体温和气息环绕着她,容棠轻轻嗯了一声,忍住眼底的酸涩泪意,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后怕无处诉说。撞上棺椁的那一刻,她心中是无尽的绝望与悲凉,她不知道以萧磐的手腕会如何处置容家,也不敢去想。 幸好,她又回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改变那既定的命运,保住爹娘的平安。 ...... 又躺了几日,容棠有所好转,终于可以起身下地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重生之事有了实感。 容棠缓缓在院子里走着,烟雨和岚月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扶着她。纱布去除后,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如美玉微瑕。若是从前,容棠一定会为此而烦恼,但此刻,她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默默想,同样的额头受伤,同样的昏迷不醒......看来,正因如此,骑马之事才会阴差阳错成了自己重活的契机。果真是苍天有眼,垂怜于她。 容棠想到什么,忽然停住步子问道:“我受伤后,娘是不是曾去过京郊的钟福寺为我祈福?” 烟雨点头:“是。那时姑娘始终昏睡,夫人忧心忡忡,便想着祈求佛祖保佑姑娘早日苏醒。” 容棠道:“看来,真的是佛祖显灵了。” 烟雨有些惊讶:“姑娘从前不信这些的。” 容棠心头有些怅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信。” 忽然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容棠抬头看去,看见两人正一前一后走了过来。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让她心头一热,眼底似有酸涩泪意翻涌。 时隔两世,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两位胜似亲人的朋友。 一身浅碧衣裙的虞忆安缓步上前,关心地看向她:“棠棠,这几日身上如何?” 容棠望着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大碍了。” 她身后站着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直到容棠的目光落过来,才牵唇一笑:“棠棠。” 容棠心中感慨,扬起笑脸唤道:“怀平哥哥。” 虞怀平与虞忆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人的父亲出身寒门,是容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也曾科举入仕,然而后来因与旁人政见不合而辞官,继承了师父衣钵,在京城开了所学堂,为平民百姓传道授业。两人的母亲与徐翡情同姐妹,因此兄妹二人对徐翡以“姨母”呼之。 兄妹俩虽同出一门,年岁相同,但志向截然不同。虞怀平擅医术,立志要遍访河山尝遍百草,撰写医书药典;而虞忆安则在京城中经营着连锁书坊,除去售卖书籍外,还乐于接收许多才华横溢的穷苦书生之作,帮助他们刻印出版,从而让更多人知晓。昔日,她曾刻印过一人的手稿,后来那人高中榜眼,虞家书坊因而名扬京城。 容棠与这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可惜前世她入宫后,直到死都没能再与他们相见。想到这里,容棠再度庆幸起来。 “你们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容棠笑眯眯地道。 虞怀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来给你送一样东西。这是祛疤的药膏,你每日涂抹在额头,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容棠冲他弯唇一笑。虞怀平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面上微微一热,轻轻扬了扬唇。 他想起来意,敛了笑意道:“棠棠,我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 容棠愕然:“你要去哪里?” 虞怀平温声道:“我和师父决定去边境之地寻访几味药典中提到的珍贵而罕见的药材,若此行能有所得,便可写入药典之中。” 容棠记得,虞怀平的师父是一位颇有盛名的民间大夫,虽医术精湛却行踪不定,常游走江湖四处行医。 她问道:“何时动身?” 虞怀平道:“明日一早出发。”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容棠重生后便格外珍重身边的亲人与朋友,此刻颇有些不舍,却知道他立志走遍天下,治病痛、写医书,悬壶济世,泽被世人,断然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只能陷入沉默。 她自记事起,便把虞怀平当作自己的亲兄长一般,也感念他的关怀备至,如今得知他要远行,兴许一年半载都不得相见,不由得叹了口气。 虞怀平注视着她,嗓音柔和:“我每到一处,都会给你……和忆安写信的。我不在京城,你若是觉得闷了,便多和忆安出门走走。” 说着,他给容棠切了切脉,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万事当心。” 容棠点点头:“我明白的。”她顿了顿,看向虞怀平:“怀平哥哥,你……保重。” 虞怀平淡淡一笑:“放心吧。” 送走虞氏兄妹,容棠在廊下的摇椅上躺下,有些困倦地阖上了眼,直到晚间才起身。 晚膳时,徐翡说起要去寺庙之事:“如今棠棠既然已经大好,那么我必得去向佛祖还愿,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容肃文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心想女儿养病这些时日定是闷坏了,她又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便搁下茶盏道:“再过些时日,便是陛下的万寿之日,届时会办一场宫宴。棠棠,那时你可以入宫赴宴,借机散散心。” 容棠听见“入宫”二字,猛然忆起前世种种,只觉得心头骤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她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然而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听闻那个称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飘满白布的大殿和那口阴森森的棺材,额头上的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章 祝祷 “棠棠?”徐翡摸了摸她温热的手,奇怪道,“好好的怎么发抖了?” 容棠拢紧外衫,镇定地指向那透了道缝的窗子道:“方才有缕凉风吹进来,忽而觉得有些冷。” 徐翡不疑有他,忙命人将窗子关紧。容肃文玩笑道:“若不是你从未见过陛下,我还以为你是听到他的名头而害怕呢。” 容棠心想,她不是怕陛下,而是怕陛下......死。 她记得清楚,这位陛下还是皇子时,父亲便曾赞他德才兼备,于政事上宽严相济,是个很有想法和谋略之人,将来必然是位出色的君主。因此,在储君之位尚未尘埃落定时,父亲和众多朝臣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边,力保他登基。而他登基后,也确实如父亲所言,对这一应臣子知人善任,体贴眷爱,赋予了足够的信任。 容棠可以确信,只要这位陛下活着一日,父亲便不会如前世那样被萧磐算计陷害。她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前世萧磐给父亲扣上的罪名实在可疑,他的模样分明不是恼怒问罪,而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难道,皇陵走水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萧磐只是想借此对忠于陛下的父亲发难?毕竟那时为了尽快让先帝入土为安,皇陵修建一定极其匆忙,忙中易生乱,真的想要动手脚,也有可乘之机。 她想到这里,佯作好奇道:“爹,陛下多大年纪了?” 容肃文说道:“陛下今岁方二十。” 容棠点点头,心中却疑窦丛生:此人如此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为何前世会轻而易举坠马,还因此殒命? 容肃文几乎没有在她们面前说起过朝政上的烦心事,他永远是报喜不报忧,不愿让妻女为自己而担心。容棠蹙眉,她该如何委婉而又不突兀地提醒爹爹呢?毕竟,她本不该了解这些秘辛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爹,你这些时日劳累吗?工部的事务繁杂吗?” 容肃文说道:“眼下有一样要紧的事情。待陛下寿宴过后,我可能便要同另几位大臣一道离京,为陛下寻访万年吉地,敲定陵寝之处。一旦选址得到了陛下的许可,那便可以择一吉日破土动工了。” “什么?”容棠大惊,险些抑制不住心头的情绪。时隔这么久,再度听见这件事,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萧磐那声色俱厉的怒喝,一字一句皆是对父亲的问罪。 “棠棠,怎么了?”容肃文讶异道。 容棠镇定心神,竭力平静,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毕竟陛下登基不久,还这样年轻。” 容肃文道:“凡天子继位后,必然会安排此事。我朝规矩,向来如此。” “那......陵寝修建是不是颇多不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皇陵需要有足够的砂山,才能确保封闭安静不被人打扰,否则有失威严;也不能地势过于平坦,否则地宫可能会有渗水之灾。而陵寝的地上建筑又多是木制,雷雨天会有隐患,可能会走水。”她尽可能自然地说道。 容肃文颇为纳罕:“棠棠,你何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爹爹既然在工部做事,那我少不得也得略知一二,否则岂不是堕了爹爹的名声?”容棠摇了摇他的手臂,笑道。 事实上,她这几日始终心神不宁,便找了些风水堪舆之书翻阅,试图找出前世之所以出状况的原因。 容肃文慈爱地拍了拍她:“棠棠说得一点不错。正因如此,爹爹更要穷尽才干,为陛下选好身后之地。” “爹爹不日便要启程离京,此去一定要万事当心。”容棠轻声道。 容肃文摸了摸她的头:“爹爹知道。” 可单单知道,还不算万无一失。容棠定了定神,在心底劝慰自己莫要慌张,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可以徐徐图之。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设法让父亲有所提防,从而避开前世祸患。 她沉默的当口,容肃文已和徐翡说起了祈福之事。容棠忽然想起什么,对徐翡道:“娘,我也想和你一道去寺庙还愿。” 徐翡不甚赞同:“棠棠,你的伤刚刚养好,需要好好静养。那钟福寺在半山腰上,一路行去会十分疲累的。” 容棠摇了摇头道:“娘放心,我已经大好了。当初娘是为了我的事去祈愿的,这还愿之事必然得我亲自去,才算是心诚。” 徐翡端详着她的面色,还是有些担忧:“方才那点微风都让你身上发冷,可见还是有些虚弱。若你执意要去,还是再将养几日吧。” 容肃文亦道:“你娘所言甚是。棠棠,瞧你那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被汤药熏入味了一般。” 容棠下意识抬袖闻了闻,听见父亲的闷笑声才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由得鼓了鼓嘴,拉着徐翡道:“娘,爹又取笑我。” 一家三口玩闹一阵,最终决定将还愿之事暂且延后,待容棠彻底好转再说。 晚间回房歇息,容棠正对着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面色,烟雨为她拆着发髻上的饰物,道:“姑娘,听说钟福寺不仅香火旺盛,还有一棵千年古树。据说那树历经风雨,有了灵性。从前夫人曾说,不少去钟福寺的人都会在参拜了佛祖后,再向那古树拜一拜,如此许愿才会更加灵验。” 容棠来了兴趣,问道:“当真?那古树在何处?” 烟雨想了想道:“似乎是在寺庙大殿东面的一处院落里。姑娘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去试一试?” 心愿?容棠双手托腮,幽幽叹气。她的心愿数不胜数,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这一世全家的平安吧?否则再多的愿望也是无用。 前世的种种灾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子身上发生的那场意外。若不是他病重,自己也不会被迫入宫;若不是他死得那样仓促,朝中之事也不会落到萧磐手中,父亲便不会被派去皇陵处日夜督办,更不会被扣上那样的罪名;自己也不会被萧磐所逼,莫名其妙撞死在棺材上。 那么,她最大的心愿,该是祈求天子龙体康健,长命百岁,避开那场致命灾祸。若天子好好活着,萧磐自然不敢有什么异动,皇陵修建也不会那般仓促忙乱,而是可以徐徐进行。这样一来,以父亲的谨慎小心,必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世那场疏忽,焉知是不是父亲因国丧而心中悲痛,这才一着不慎。 容棠大发慈悲地想,来日去钟福寺,她少不得要慷慨大方一回,分出个心愿给当今天子。既然古树有灵,那么她不妨也去拜一拜,如此一来,应验的可能性也该更大些吧? 她心想,自己当真是忧国忧民,竟会为素未蒙面的天子这样费心费神。 * 又过了半月有余,徐翡请来大夫为容棠把脉诊治一番,确认她已然痊愈,且面色红润,这才放心带着她出了门。 钟福寺坐落在福云山上,此山并不高,但景致不错,又距离皇宫最近,是佛门圣地,历任天子都曾亲临进香。 山风清凉,翠意葱茏,鸟语花香。容棠自坠马受伤后一直闷在府上,直到今日才得以呼吸这般清新气息,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似乎也随之淡去。她心头松快,面上带笑,挽着徐翡的手臂一步步沿着石阶爬上了半山腰,又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才看见了那寺庙的大门。 “娘,你累不累?”容棠扶着母亲的手臂,悄声问道。 徐翡摇头:“娘无事,倒是你,大病初愈,若是支撑不住,可千万莫要逞强,随时去歇息。还愿之事,有娘在就行了。” 容棠道:“心诚则灵。娘当初既然是为了我的事向佛祖祈愿的,那么还愿自然也少不得我,否则岂不是不敬神佛,不够虔诚?” 她记得,前世自己因大病初愈身上犯懒而没有同母亲一道前去佛寺还愿,因而这一世,她必得前去请佛祖护佑,兴许就能够起了效用,从而改变前世的结局。 徐翡微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一向伶牙俐齿的。”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佛寺大殿门前。 大殿里幽香缭绕,庄严而沉静。今日来此上香的人不算多,容棠跟在母亲身畔进殿时,恰好有一位香客自里走出。 那人一身深衣,身形高大,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栀子香,在这满殿的檀香味之中显得格外不同,颇有几分清雅宜人的味道。 待那人离开,殿内便再无旁人了。容棠随母亲一道拈香,在蒲团上跪拜,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佛祖保佑这一世父亲能免于官场之上的一切灾祸与阴谋,容家上下平安无恙;保佑这一世皇陵工程安稳进行,勿生动乱,以免连累父亲。 若不是在这神圣之地不能动杀戮念头,容棠真想求一求佛祖,这一世能不能让萧磐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再生事端。 她仰头看着那佛像投射出的慈悲目光,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迷惘。不知佛祖能不能听见她的心事,了却她的心愿呢? 从正殿出来后,徐翡恰好遇上了相熟之人,便与之寒暄了起来。容棠在一旁站着,见母亲和那人显然有不少体己话要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向母亲使了个眼色,带着烟雨悄无声息地往东面去了。 她方才来时便注意到东面有一处院落似乎很是特别,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满脸虔诚,便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女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便是那棵千年古树所在之地。 那少女见容棠满含期盼,便好心解释了几句,说这棵树沐浴了佛祖的恩泽,有了灵性。若是对着它许愿,它便会传话给佛祖,进而实现。 说罢,少女又红着脸小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求姻缘,十分灵验。” 容棠没有听到这句话,只心心念念着那棵灵树。闻言,她向少女道了谢,便毫不犹豫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角落里矗立着那棵高大的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荫浓密,如一把张开的伞,沉默地庇护着停步树下的人,让她情不自禁觉得可靠而心安。 此刻院子里恰好无人。容棠走上前,略微思索了一下,提起裙角在树下跪下,伸手抚上那粗糙的树皮,静静闭上眼,只盼着可以与它心意相通,让它听见自己的所思所想。 许久,她双手合十,开口道:“佛祖与灵树在上,信女一愿双亲长辈、挚友故交安康如意,大燕朝安宁昌盛;二愿这一世容家上下平安终老,免于前世灾祸;三愿……” 容棠迟疑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缓缓道:“……三愿陛下龙体康健,平安顺遂,长命百岁,福泽万年。”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拂动枝叶的沙沙声。斑斓日光透过枝桠落下,覆上少女明媚娇丽的容颜,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柔光。她声音清润,语气虔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听便知是出自真心。 一墙之隔的桃花树下,有人缓步而来,恰将最后那句话听在耳中。纷纷春风拂面,吹动那花瓣簌簌飘落。落花雨之中,他凝眸望去,眼底似有光华微漾。 许久,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落在风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祝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