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官上位记》
3. 第 3 章
听到桑青筠这么说,元贵妃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弯了弯唇角。
陛下若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定会在画卷送达之际第一时间查看画册,好检阅有无自己满意的美人。可他这么长时间都醉心朝政而不去理会新秀,可见对新秀入宫之事并不上心,只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桑青筠是陛下身边的人,她万万不敢在这件事上撒谎。
不管将来怎么样,起码今时今日陛下并不对其他女人比她更用心,也不会有人比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更亲近。有桑青筠今日一番话,元贵妃积了一上午的郁气总算是散了,不自觉开怀起来。
她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十分温柔,宽慰道:“青筠不必紧张,芊宁这丫头性子就是直了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说罢,又转头呵斥了芊宁:“本宫教过你多次,别总是快言快语伤人。若再有下次,本宫可不会轻纵了你。”
芊宁忙笑着福身向桑青筠赔礼:“是是是,奴婢出言不逊,姑姑饶了奴婢罢。”
桑青筠低头笑笑,此事就这么轻巧的过去了。
她很清楚,主仆俩如此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说到底只是顾忌着自己是御前的人,这才如此客气。女官虽比宫女地位高,可还是皇室的奴仆,即便是见了位分最低的更衣、选侍,也一样要行礼问安。
这时候,芳华殿门前的唱礼公公高声宣读各秀女家世名讳,命她们排成一列上前觐见。
这次入围的秀女共八十人,其中出身高门的有三十人,平民之女五十人,一排八个,看过十排就结束了。
元贵妃此刻心情不错,也有了挨个仔细看看的兴致:“青筠你瞧,秀女们都已经上前来了,果然个个年轻出众。”
桑青筠别无他法,只能恭敬的附和,顺着贵妃的视线看了下去。
在她的视角,正好能看到八位秀女的背影。
-
芳华殿门前,迎春丛开得正盛。花坛边的积雪已经在日头下消融的差不多了,一派晴朗春色。
第一批秀女们正在从右到左依次上前行礼请安,回陛下和皇后的问话。
首批这八位皆是教习嬷嬷觉得最有前途的,她们也的确是这些人中最出众的,不论姿色还是身段都各有千秋。
然而其中最貌美的,却是站在尾端的一位平民之女。
但和其余人欣喜不安的模样不同的是,她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身姿也不如旁人优美自然,十分僵硬,像是在刻意地掩盖着什么。
她本以为在人群中这样的姿势不会太显眼,可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谢言珩却一眼就看得出,就连皇后也发现了不对劲。
殿选时左顾右盼乃是大不敬之罪,皇后看出陛下有些不悦,开口问道:“最末端秀女,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皇后突然提及,她猛然惊了一下。可事已至此,她再也不敢遮掩,忙上前跪下,回道:“启禀陛下、皇后,民女尚南姝,襄州安平县人,年十七,恭请陛下、皇后娘娘圣安!”
虽行动鬼祟,可规矩倒是不错。
皇后和缓了面色,正欲问询,谁知就在说话之际,尚南姝身上的宫裙却随着俯身行礼的动作往下掉,险些全部滑落,露出女子的躯体。
尚南姝大惊失色,急忙压住,大庭广众之下,天子面前出丑,羞愤得她脸色通红,几欲垂泪。
今日所害,她尚南姝必然永世不忘!
秀女参加殿选时的宫裙都是衫裙,大片的布料皆是一片所裁,仅用系带缠绕。她今天晨起梳妆时没有摸到蜡烛,便抹黑穿衣,谁知排队要走时才发觉衣衫松动。
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盼着自己的动作小一些,轻一些,能撑到殿选结束。
但这系带被人暗中剪过,初穿时不显,可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断裂。
如今御前失仪,她的前途不保,性命能不能留着都是渺茫。
尚南姝一手捂着胸口一边跪下哭泣:“民女并非有意冒犯陛下和皇后,还请陛下、娘娘宽恕臣女御前失仪之罪!”
殿选是举国关注的大事,除了陛下和皇后,更有不少亲王郡王在场,她若这时候说有人暗害,丢了皇室颜面才是真的完了。因此只能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头上。
谢言珩垂眸淡淡的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甚至连叫她抬起头,仔细看一看容貌的的心思都没有。
只觉得聒噪。
他轻描淡写地下令:“秀女尚氏御前失仪,入掖庭充作宫女,不得入侍。”
御前失仪是大罪,充作宫女已经是陛下仁慈了。
尚南姝绝望落泪:“奴婢……多谢陛下开恩。”
殿前的两个侍卫上前将尚南姝带走,快步离开了芳华殿。
第一批秀女入殿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其余秀女们一时人心惶惶。
这些年轻稚气的女子或惊慌失措,或暗自窃喜,或惴惴不安,都让谢言珩觉得寡淡无味。
秀女们虽都年轻貌美、各有千秋,可究其根本,她们和后宫的嫔妃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美丽若只在皮不在骨,便连让人探究的欲望都没有。
日渐南移,谢言珩勉强耐着性子看完所有秀女,只凭着眼缘随意留了几个。
一切结束后,他毫不留恋地起身:“余下的皇后看着安排,朕政务繁忙。”
说罢,浩浩荡荡的御驾很快行至芳华殿门前。
临近正午,昨日昙花一现的桃花雪已融尽。
繁枝盈茂,春光正盛,天幕一碧万顷。
谢言珩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御驾,而后淡漠地抬眼。
可他的眼神只往上抬了一瞬,便定在了一道青色身影上。
摘星楼上,桑青筠正和元贵妃站在一处往这边看过来。
高台之上,她衣袂纷飞,神情恬静淡然,仿若世间万物都不入她的眼。
她们不曾想陛下会这么早的出来,又正好往高处看,不由得吓了一跳,立刻福身行礼。
跟在陛下身边的戴铮见此情形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忙打着圆场哟了一声:“陛下,往常奴才只知道贵妃娘娘温柔,不曾想还有这份醋劲儿呢。”
谢言珩很快收回视线,并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语气一如往常:“回勤政殿。”
御驾缓缓行驶,一直安分守己跟在陛下身后的赵瑜烟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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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地看了一眼摘星楼,收回了目光。
-
桑青筠回到下房的时候,赵瑜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喝一杯热茶。她掀眸,语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你今日难得休息,贵妃娘娘怎么找你去了?她没有刁难你吧?”
问这话的时候,其实赵瑜烟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御前女官,同样是陛下器重之人,分明她是赵太妃的侄女,照理说更该是贵妃拉拢的对象才是。
可宫中之人,不论是陛下也好,嫔妃也好,甚至是底下的宫女太监。但凡提起来,都先说桑青筠而不是她赵瑜烟,天长地久,心中难免计较。
尤其是陛下——
她总觉得陛下待桑青筠太特别了。
可这份特别若是仔细探究又算不得什么,时常让她疑神疑鬼是否是自己多心。
因着心里这份怀疑和不甘,她对桑青筠的一举一动都用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贵妃娘娘宽厚,只是闲话罢了,”桑青筠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又温声问她,“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该当值到晚膳后吗?”
说起这个,赵瑜烟垂眸轻笑,神情很有些小女子的娇态:“陛下说我今日也辛苦了,不必再在跟前伺候,叫我回来早些歇息。”
“还说让你回来了就去勤政殿侍奉,御前缺不得人。”
“原来是这样,多谢告知。我即刻就去御前侍奉,你好好歇息吧。”桑青筠很客气的朝她道谢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离开了下房。
这些年谨慎求存练就的本能,她不喜欢和赵瑜烟这样的身份说太多。
御前女官八人,近身侍奉陛下茶水的却只有她们两个。她很清楚,赵太妃让赵瑜烟入宫做女官不仅仅是为了镀一层金,也是存了想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若将来得了陛下的喜欢直接封为嫔妃,要比选秀进来慢慢熬容易得多。若陛下实在不喜欢,也可体体面面的回家许亲,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出身高贵背靠大树,不是桑青筠这样无依无靠的人招惹得起的。
走到勤政殿侧门的时候,桑青筠正巧遇见戴铮搭着拂尘往外走,脸上笑盈盈的。
“公公可有什么喜事?今日脸色这样好。”
戴铮笑道:“做奴才的,陛下高兴咱们日子就好过不是?方才陛下赏了元贵妃一把白檀香扇,雕工巧妙,香气幽微,实在是难得的好宝贝。”
“今日殿选结束,三日后新秀正式入宫。想来陛下是怕贵妃娘娘心中郁结才特意赏赐,这份心意,旁人哪儿有呢?”
说罢,他说:“我得亲自送赏去,就不跟你说了。”
桑青筠应和着笑起来:“陛下果真是最疼贵妃娘娘的。”
戴铮乐呵呵的去给元贵妃送赏领赏赐,桑青筠的笑容却渐渐散了。
初春送扇,这不是赏赐。
是在提醒元贵妃不合时宜。
今日摘星楼上不止元贵妃在,那她呢?陛下又打算如何处置?
桑青筠轻轻走进勤政殿,打算先向陛下请罪。
可还没福下身去,便见陛下抬头看了过来,对她说:“过来。”
4. 第 4 章
桑青筠怔了一瞬,向陛下身边走时,心中仍然惴惴。
不知道陛下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身为御前的人,她时刻记得自己的立场,对陛下相关之事三缄其口,绝不外泄,不该和任何嫔妃亲近。但嫔妃们为了争宠时常探听陛下行踪和喜好,她身为区区女官,被主子当面施压,又怎敢违逆?
这些事情不上台面也罢了,就如戴铮暗中亲近贵妃一般,可若被陛下当场抓住,问不问罪全凭陛下的心情。
陛下身为一朝君主,坐拥天下日理万机,不会理会底下人的难处。
所谓有难处便是无用,陛下身边,不需要没用的人。
桑青筠走上前,刚一靠近,谢言珩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寒气。
他垂眸看着她,语气带了几分探究的意思。若桑青筠这会儿能抬头,甚至还能从他那双清冷幽深的眸里看出一丝隐藏极深的防备和说不上为何而来的期待:“怎么上摘星楼去了?”
可桑青筠不能直视陛下,因而只能颔首福身:“启禀陛下,贵妃传召,奴婢不得不领命。”
谢言珩并不意外她的答案,眼中的情绪也一闪而过。转头在手中的折子上朱批后,方淡淡道:“你若执意不想去,谁也强迫不了你。”
闻言,桑青筠弯下的膝盖愈发谦卑了:“奴婢不敢,奴婢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在贵妃面前不敢,朕面前就敢?”谢言珩再度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看不清眼底的温度,“可见是朕惯坏了你。”
陛下这话说的隐晦,落在桑青筠耳朵里,她一时竟也分不清陛下究竟是在责怪她听从贵妃的号令,不够尽责,还是在提醒她昨晚自己对他做的事情。
他说话总是如此点到为止,偏偏还留下许多浮想联翩的空间,让人很难摸一下子清他的意思。
所以桑青筠也只能反复斟酌,同样选出最能回答陛下却又不会给陛下想象空间的简短话语,免得多说多错。
“陛下宽厚仁慈,奴婢感激不尽。”
听着桑青筠油盐不进的回答,谢言珩默了好一会儿,才好整以暇的笑了声:“朕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长久的寂静下,桑青筠的心跳越发快。谁知陛下的语气里并无不虞的意思,甚至逸出一声轻笑,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谢言珩懒得解释,扫了她周身一眼,嗓音仍然冷淡:“去换件厚衣裳来,午膳时间尚早。”
-
与此同时,瑶华宫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正午的日头透过楹窗照进来,将殿内的装潢映得格外富丽堂皇。瑶华宫奢华,无一处不精致名贵,就连端放在殿中央的香炉都是仙娥望月的独特样式,通身以金玉所造。
更难得是,这是陛下亲自画的纹样。
如此气派,比之皇后的凤仪宫也不遑多让。
从摘星楼回来后,元贵妃正坐在软榻上喝一碗热姜茶。
她虽没开口,可眼中流露的笑意就能看出她这会儿心情正好。
芊宁站在一旁打开戴铮亲自送来的白檀香扇,啧啧称奇:“从前在府上也见过白檀香扇,可雕工却远不如这个好。娘娘您瞧,跟活的似得。”
旁边围着的两个贴身宫女一个捶肩一个捏腿,也是满脸阿谀奉承的应和,将元贵妃哄得眉开眼笑。
她柔声吹了吹姜茶,面庞羞涩泛红:“陛下赏赐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得如此张扬,先收起来吧。”
芊宁笑着命人将白檀香扇好生收起来,等闲暇无人时再拿给娘娘赏玩 ,方又笑着说:“是,娘娘时刻为陛下着想,不愿意太张扬了惹得后宫不宁,奴婢都知道的。”
“但话说回来,今日殿选才结束,陛下又在芳华殿门前瞧见了您。可非但不怪罪,反而让戴铮给您送来赏赐,便真真是疼您了。定是陛下猜出娘娘因为新人吃味,这才特意安抚您的。”
元贵妃听到耳中,愈发觉得陛下待她情真意切,心里如泡蜜罐一般甜。
主仆正在说话之际,殿外头传来求见的声音。元贵妃心尖一颤,忙说道:“快进来。”
替元贵妃去芳华殿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跪下回禀道:“启禀娘娘,您要的消息奴才已经打听出来了。”
元贵妃心中好奇,问:“今日被抬出去的那个是谁?她犯了什么错?”
小太监低头应道:“是一位出身民间的秀女,因为仪容不整御前失仪惹了陛下不快,当场就被发落为婢了。”
“原是这样,”元贵妃了然地点点头,并不打算在她身上花心思,“既然是陛下发落,那便是陛下厌弃之人,本宫也不必再关注她了。”
她将话锋转到了自己最想了解的问题上:“听说陛下这次共择出了八位新人,模样如何,可有格外拔尖的?”
小太监又道:“听说里头有位民间出身的童秀女最为貌美,余下的倒没听说什么。”
元贵妃沉吟片刻,正欲再细细问询今日殿选时的情形后,瑶华宫外又传来了唱礼声。
门前值守的小宫女掀了帘子进来,福身道:“娘娘,是聂贵嫔娘娘来了。”
听说是聂贵嫔来了,元贵妃的面色和缓了几分,笑着说:“正愁没个出主意的人就来了,快请进来。”
芊宁立刻让人去小厨房将晨起时就在做的玉露团拿来,再沏一壶好茶,这点心聂贵嫔和贵妃娘娘都喜欢吃。
瑶华宫平时来往之人虽多,但唯有聂贵嫔来才能得这般待遇,自是因为二人关系甚好的缘故。
聂贵嫔解了披风走进来,还没见面就先挂上了笑:“我来的及时吗?不用猜也知道你这会儿拿不定主意。”
她从芙蓉屏风后绕出来,娉娉婷婷给贵妃行礼,可单看贵妃热络的模样也知道二人亲近,聂贵嫔还没弯下腰就被扶了起来。
元贵妃笑着说:“知我者莫若你了。”
她将方才听到的消息向聂贵嫔复述了一遍,说着:“这次殿选陛下并不怎么上心。虽说选进来了八位,可我担心这里头不少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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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向陛下进言才入选的。你也知道,皇后和我势同水火,若她有心扶持新人来分我的宠爱,天长地久,一个又一个的枕头风吹过去,也难保陛下会不会渐渐冷落了我。”
“宫里旧人原本就不多,若皇后的威势壮大,届时宠妃都是皇后党羽,于我只会不利。”
聂贵嫔思衬片刻,低声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皇后此人性子强硬,极重她皇后权势,对你一直十分不喜。如今有机会收拢人心打压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说到底皇后就是皇后,她占着一个中宫之位,凡是后宫之事都要经过她的手。以防万一,咱们也得早做准备,免得一开始就占了下风。”
“但我估摸着一人不够,怎么也得有两个真正用得上的人才好。”
元贵妃点点头:“除了方才那位出挑的童秀女,你可还有中意的人选吗?”
聂贵嫔颔首笑道:“殿选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派人去打听了。入选的名单一出来,我就发现了一个好人选,名唤裴雁玲。”
“她家世虽不高,相貌也不算拔尖,但胜在弹得一手好箜篌。而且与我家交好,是个可信的。”
如此一来,也算解了元贵妃的燃眉之急,她轻柔地舒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多亏了你,不然这么短的功夫,我还真不知从哪儿开始下手才好。”
她摆摆手,吩咐自己的心腹芊宁去办此事:“去库房挑些上好的东西来,八个新人一人一份,童氏和裴氏的要格外厚,叫她们见了就明白本宫的意思。”
一桩心事已了,玉露团和雨前龙井也呈了上来。
元贵妃玉指纤纤,捏了一块玉露团在口中,甜蜜酥香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四溢。
她素来爱吃甜的,心情一好,又想起今日陛下送来的赏赐,不由更加欢喜:“今日我命桑青筠来摘星楼相见,不巧正好被陛下看见。本以为陛下会不悦我探听他的消息,没想到非但不曾怪罪,还命戴铮送来了一柄白檀香扇。”
“陛下待我好是不假,但桑青筠深得陛下信任也是真。若换了旁人,想必陛下不会这样轻轻放下。”
“虽说我已经有了戴铮帮我在御前探听陛下的消息,可他一心为陛下,也不是我问什么就说什么的。再说了,他毕竟是个太监,许多事未必能体会。”
元贵妃拿出锦帕不紧不慢擦拭着皙白的指腹,柔柔地叹息了声:“若是我能将桑青筠收为己用,那就万事大吉了。”
聂贵嫔安安静静听着元贵妃说话,半晌没递腔。
唯独听到她说陛下赏赐了一把白檀香扇的时候,唇角缓缓绽开了比方才更加真心的笑容。
“是啊,御前最得用的就是桑青筠和赵瑜烟了。赵瑜烟的身份特殊不好拉拢,可桑青筠不过区区孤女,身无倚仗。陛下用起来放心,那咱们用起来也放心。”
“不过即使没有她,你也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凭皇后那样的性子,连咱们女人都觉得她冷傲无趣,更何况是陛下?不过是礼遇、敬重罢了。”
5.第 5 章
殿选结束后,时间一晃到了三日后。
宫人们一早就筹备着迎新秀入主,东西十二宫的门前都站满了人。站在宫道上放眼望去,春落满庭,回廊轻风,红墙金瓦映着繁花似锦,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正是新秀正式迁宫和封位的好日子。
这三日内,皇后已经拟定了几位新人的住所,陛下也各自给了位分。当第一缕晨光来临的时候,接引公公们便从掖庭接着各位小主,往她们自己的宫室去了。
此次入选的新人共八位,官家贵女四位,平民出身四位。
按着先帝在时的规矩,贵女出身的秀女大多会按着家世或陛下的喜爱程度在正八品宝林以上到正六品贵人以下的位分中择选。
若是民女出身,则大多是正九品更衣,再高些是从八品充衣。
但这些并不绝对,总归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
至于小主们何时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位分,那得先带着自己的行李到各自的宫殿里安置,见过分配的宫女太监。然后再等待宣旨的太监将宣读陛下的旨意。
等正式有了位分,新人们按礼数去拜见自己宫中的高位,最后便是在定好的时辰一起去给皇后请安。
等从皇后宫里出来就没什么事了,或是四处散心,或是在自己宫中好好休息都没有忌讳。
听闻今年入选的秀女们相处的不大和睦,想来都不是善茬,所以桑青筠去看望谭公公最好的时间就是上午。
前几天一直不得闲,难得她今天上午不用当值,得赶紧把绣好的护膝给他送去。
俗话说“春捂秋冻”,春日多雨又爱招病,最受不得寒气。谭公公有风湿受不得冷,每逢阴雨天膝盖总是不舒服,她特意从太医署询的方子,在护膝的夹层里缝上一层活血祛风的药粉,每日晚上泡完脚包上是最好的。
虽说谭公公在皇后的提携下已经是内侍省的少监,平时多有阿谀讨好之人,吃穿用度一应不缺。可许多力所能及的东西她总想亲自做好送过去,不见面的时候也能稍微安心些。
桑青筠提着木盒从后门一路走小道出去,尽量避开主子娘娘们宫殿的范围。只是今天喜庆,来来往往的路上依然见到不少宫人。
她情不自禁加快脚步,不曾想刚穿过一个拱门就听见前方传来说笑声,竟是迎面走来了一位要回住所的新小主。
此处是钟灵宫的西侧,也是后宫殿宇的西北角,即使在后宫十二座宫中也是较为偏僻的。
她没想到,在宫殿多处空悬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住在这附近,倒是失策了。
桑青筠退后一步,垂首低肩福了福:“奴婢见过小主。”
“哟——这不是青筠姑姑吗,您怎么这会子在这儿啊。可巧了,奴才正带着咱们新小主回宫呢。”接引公公见着桑青筠立刻热络地笑起来,扭头向新小主介绍她的身份,好借机讨一个好处来,“黎小主,这位是御前女官桑青筠,陛下跟前的红人。在阖宫的宫女里都算是一等一的人物,日后难免多相见,您可看清喽。”
可好处不曾有,反而那位被称为黎小主的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垂眼定定地看着桑青筠,不可置信地问:“桑青筠?”
“可是出身邰州的桑青筠吗?”
桑青筠惊诧地抬起头,在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时,才惊疑不定地蹙起眉,有些不敢确定:“你是……”
她看了眼周围看好戏的公公,示意他先回避,这才低声说:“熙熙?”
“你家中富庶,想来有门路买通花鸟使,怎么选择会入宫为妃?这些年不见,伯父和伯母可还好?”
认出故人,黎熙熙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可这里是皇宫,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们,主仆有别,她不得不克制着自己:“青筠姐姐,自从那场水祸,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竟然能在宫中相见。”
“民女入宫不得带贴身婢女,我都以为我在后宫要形单影只的过完此生,不想老天垂怜,竟然让咱们相遇了。”
她鼻头一酸,语气都哽咽了:“父亲和母亲都很好,只是时常提起你们一家也会惋惜。我……父亲买通的花鸟使是允了暗中瞒下我,可这次是陛下登基来第一次选秀,极为重视。且同行之人颇多,根本藏不住。”
为了安慰桑青筠,黎熙熙摆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的笑脸:“为了不累及家人,我只能来参选。没想到……我这么好运气,居然入选了。”
桑青筠做梦都没有想过这次入选的秀女里会有她的旧相识。
当初在邰州,她的父亲是黎熙熙父亲聘请的教书先生,开学堂无偿为贫民之家的孩子开蒙读书,她们两家的母亲也常有来往。
桑青筠比黎熙熙大了快五岁,她整日粘着自己姐姐长姐姐短,两人感情深厚,彼此相伴着从幼时到她快要及笄。
后来她随父母南下寻亲,这才断了联系,一直到现在都没见过。
本以为黎熙熙会在父母的庇护下安稳此生,没想到再相见是竟在深宫里。
入宫六年,桑青筠岂会不知这后宫表面看起来安静,实则风波暗涌,没有一个嫔妃是好惹的。黎熙熙的性子爽快热忱,在后宫这样吃人的地方怎么活得下去!
桑青筠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宫处理好自己的事,我会寻机会再来见你。”
“一定要记住,在宫里多说多错,言语之中更要谨慎。你是民女出身,一旦往后不得宠,底下的人难免慢待你。御下之道,伯父曾经教过我们。”
闻言,黎熙熙立刻抹了把眼睛,看着桑青筠点头。但还没开口,那种他乡遇故知的酸涩滋味再次涌了上来,差点又哭出来。
“姐姐,有你在宫里我就没那么害怕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桑青筠叹了口气。但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她退后了一步,再次向黎熙熙福身。
不远处候着的公公赶紧迎上来送黎熙熙回宫,二人越走越远,桑青筠依稀听到他说:“您和青筠姑姑难道是旧相识?那奴才可要恭喜您了……”
“公公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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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方才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我出身民间,怎么会认识宫中得力的女官?公公还是莫要玩笑了。”
……
桑青筠原本明哲保身的态度瞬间因为黎熙熙的入宫而变得不平静起来。
黎熙熙于她而言既是妹妹也是儿时的玩伴,更是她自家世零落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不可能放任她一人在后宫沉浮。
只是人在后宫,许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
钟灵宫与昭纯宫相交处,一名妃色宫裙的年轻女子从黎熙熙那边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她在暗处看得分明,虽然不认识黎熙熙面前的女子是谁,可看服饰能看出是身份贵重的宫女,且二人似乎十分亲近。
黎熙熙那般蠢笨平庸之人,居然也认识宫中的大宫女,可见凡是能入宫的都有自己的门路,她也不能小瞧了去。
幸好她早已选择投入贵妃门下,有元贵妃提拔,可比讨好区区一个宫人有用多了。
“童小主,不能耽误了入宫的吉时,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
内侍省,下房内。
桑青筠提着木盒走进谭公公的住所,正见他在里头核对宫中的账簿。
白天屋子里阳光好,透过敞开的槛窗落在他跟前的桌子上,明晃晃一片,谭公公看得认真,丝毫没发觉桑青筠来了。
桑青筠笑着说:“公公,我来给你送护膝了。”
屋子里无声无息冒出来一人,谭公公吓了一跳,见是桑青筠,他才故作不悦地板起脸:“怎么又来了,我不是交代你无要事少来内侍省寻我吗?”
“你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留心。若被人知道了你总是和我相见,将来故意宣扬此事,散播谣言,恐怕你前途不保。”
“在宫里,女子的名声是最要紧的,何况陛下抬举你,你应该猜得出是什么意思。”
桑青筠垂眼,轻轻柔柔地笑起来。
她把木盒打开,从中取出自己缝好的护膝,放到了谭公公跟前的桌子上:“我在后宫只有你一个亲人,岂能不记挂你?你年纪已经大了,凡事得仔细身子,不用操心我。”
“再说了,咱们本来就都是宫里的奴才,我探望你被知道了又如何?宫中岁月长,若没亲眷惦记着,好友扶持着,岂非孤家寡人。”
“至于陛下——”
桑青筠蝶翼般的长睫垂着,看不清里头的情绪:“他是一个好君主。”
“不会是非不分。”
护膝里头缝了药粉,太阳一晒,闻起来有令人心安的淡淡药香,谭公公看着她叹气:“其实你原本可以不和我一样做奴才。”
“多少人一辈子争着抢着想做人上人,呼奴唤婢、锦衣玉食,你就不想?”
桑青筠替他将护膝绑上,摇摇头:“不想。”
“我此生飘零,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二十五岁外放出宫去,能买一处舒坦的宅院伺候你养老。春看落花冬看雪,我们父女二人其乐融融,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6.第 6 章
听到桑青筠这么说,谭公公先是一怔,随后眼中慢慢地氤氲出潮意来。
“你……”
有女如此,他如何能不感动。
谭公公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桑青筠恬淡安静的模样,纵有千百句叮嘱也咽了回去。
她如今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孩童,是陛下跟前当红的女官,早已二十二岁了。这个岁数若放在平常人家,已经是能领好一家子的当家主母的年纪了。
但谭二早就把她当女儿来疼,有些话虽知道不必多说,可还是忍不住想说,生怕她行差踏错误了自己:“诸事当心,命永远是最要紧的。”
“我老了,可你还年轻。”
他这么说,便是希望桑青筠凡事先考虑自己,不必考虑他。
可桑青筠静静地坐在床沿,抿着唇不应腔,显然是不愿意。
见状,谭二愈发动容。
宫中真情少,越是如此才越显得难能可贵。
自从那年奉命去邰州采选宫女时救了她,这七八年来二人相依为命,他是眼看着桑青筠从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她少年丧亲,身世凄苦,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也是一个好孩子。
其实谭二从未想过要她回报什么,当初施以援手也只是心软救她一条命,然后又给了她一个出路。
这些年从小小宫女到御前女官,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他替她感到骄傲,也替她隐隐担忧。
桑青筠少时便是美人坯子,容貌气度更是随着一年年长大而越发不凡,谭二敢说,即使是放在美人遍地的皇宫里,桑青筠都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
也正因如此,当初他担忧她孤身一人或有一天沦落青楼,这才给了她一条入宫为婢的路。
不曾想,她的美丽有朝一日会落入陛下眼中。
陛下虽然从不表态也从不勉强,可到底一手将她抬举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届时可会愿意放人吗?
谭二不知道。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低落起来,似乎再明媚的春光都不能驱散阴霾。
桑青筠不愿意谭公公担忧自己,干脆和他说起今日遇到黎熙熙一事,听闻后,谭公公又喜又忧。
“故人相逢是好事,可你们到底多年不见了,要多当心。”
桑青筠知道什么意思,了然地点点头。
在宫里能坐下好好说会儿话的机会不多,每次来,桑青筠都很珍惜。
今日谭公公不当值,内侍省忙翻了天也没人敢使唤他,他们坐着喝茶闲谈了好长时间,临近中午,桑青筠才提着木盒离开。
临走之前,谭公公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叫她洞察万事,心里有个底细。
这一次的秀女中,有两位格外受重视些。
其中一位是出身官家,乃从三品御史大夫之女徐清容,模样清丽可人,擅长舞技,陛下已经封了正六品贵人,赐居重华宫。
还有一位出身民间,名唤童金枝,封了正八品宝林,赐居昭纯宫。
八人中,徐清容的位分最高,一来就是贵人。而童金枝的位分超乎正常范围,额外进了一位。余下几位的位分都在情理之中。
桑青筠特意打听了黎熙熙的,她被封为从八品充衣,总归比最末等的更衣要好上一些。
-
喧闹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各位新小主见过自己宫中的高位后,一众人陆陆续续起身往皇后娘娘所在的凤仪宫去。
秀女尚未入选时只允许在掖庭活动,不得随意离开,所以这算是她们第一次正式好好看看后宫,这个她们将来生活的地方。
一路穿花拂柳,雕栏画栋,皇宫的景色如此精致华丽,自今日起才算是完全展开给这些新人。一想到自己将来或许也能位极高位,风光无限,几位新小主不禁眼底流连,面部含春。
凤仪宫内,皇后早早命人备好了茶水座椅。
阖宫觐见的大日子,后宫嫔妃们都不会来迟,皆赶在吉时前到了凤仪宫。
新人们按着位分高低排成两列,为首是徐贵人等出身官家的贵女,后面四个则出身民间。
吉时到后,她们按着早就教过的规矩一起向皇后行大礼,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又表为妃之礼,训诫宫规,这才让她们各自起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元贵妃坐在最前头往人群中看,只见这些新人们一张张面孔娇艳欲滴,肌肤吹弹可破,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尤其是看见最前头的徐贵人,心里更是不舒坦。
新秀入宫最高的位分就是贵人。
陛下虽说对此次选秀不甚上心,可徐氏的位分却没敷衍半点。现下亲眼看着这些将来要和她一起侍奉陛下的年轻女孩,难免多想些。
聂贵嫔坐在元贵妃身侧,视线同样落在底下这些新人身上。她虽不像贵妃那般息怒浮于表面,可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极淡,看不出一丝温度。
除此以外,妍容华和珂贵人也看起来不太爽快,明显不欢迎新人。
皇后端坐在凤位上将这些人的表现都纳入眼底,眼中闪过冷淡的讥诮。
新人入宫之前,后宫一直人少,妃嫔中满打满算就只有元贵妃、裕妃、聂贵嫔、妍容华和珂贵人五个。
是以这些嫔妃们多多少少都能得到陛下的恩宠。虽平时也争风吃醋,偶有矛盾,可陛下的恩惠总能落到每个人的头上,既无不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但如今宫里一下子进了八位新人,陛下的恩宠却是有限的,届时势必会有偏向,她们这些旧人当然坐不住。
可皇后的心情却难得不错,新人意味着新局面,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新人们落座后,妍容华酸溜溜的说:“新人们如此年轻貌美,倒是让姐姐们自惭形秽了。只是身为后宫嫔御,相貌固然不可或缺,可德行也是一等一的要紧,本嫔可是听说诸位妹妹们在掖庭学规矩的时候不怎么安分,闹出了好几场事端来。”
“不知道是谁,不妨让本嫔也瞧瞧,看看将来若碰上了是不是连我也要绕着走。”
此话一出,凤仪宫内霎时一片寂静,包括童宝林在内的几位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可妍容华虽然问话了,她们却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回答,因为一旦站出来便是认下了掖庭闹事的罪责,从一开始就在宫中就难以站不住脚。
面面相觑之时,为首的徐贵人用帕子掩唇,轻声说了句:“不曾想掖庭丑事会传到妍容华耳朵里,可见是咱们之过。”
童宝林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就是这几次事件的参与者。
谁知徐贵人下一句接道:“童宝林,虽说你犯的错嬷嬷已经罚了,可今日阖宫觐见,妍容华都特意问起你,你是不是也该在各位娘娘跟前好好分辨分辨,免得落下个不安分的名头来。”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聚集在了童宝林的身上。
在掖庭她敢作威作福,那也只是因为她们彼时都是秀女,现在已经封位,宫中宫规森严,她怎么敢得罪比位分她高的人?
童宝林背后已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面色也煞白,没想到徐贵人竟然会在今日就这样寻她的麻烦。
徐贵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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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的心,不过是在掖庭小吵小闹罢了,难道想一进宫就毁了她吗!
童宝林忙起身跪了下去,伏地道:“启禀皇后娘娘,妾身出自民间,不懂宫中的规矩这才闹出了几次笑话,但绝非触及宫规的大事,且当时嬷嬷已经惩处过了。如今既已入选,妾身是万万不敢再造次的,一定谨言慎行,安守本分。”
说罢,她不敢抬头直视皇后,求助似地偷瞥了一眼贵妃。
贵妃柳眉微蹙,不曾想童宝林竟然是这么个张扬的性子,心中难免有些嫌弃。可转念一想,为她所用的人太聪明反而不好,只要够听话,够漂亮就行,不觉眉头又舒展开来。
她温声说:“你出身民间,甫一进宫难免不懂规矩,如今既然入选,定然是规矩学得不差。若把学规矩时候的错拿到现在来说,难免太苛刻些了。”
元贵妃看都不看皇后:“皇后娘娘,您说呢?”
皇后眸底泛冷,只觉得贵妃如此做派,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她不喜贵妃,却不会和贵妃在这个时候计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掖庭的错已经了结,何必再拿出来说。”
“妍容华,你也该大度些,给人知错就改的机会才是。”
贵妃和皇后都这么说,妍容华悻悻地住了口,徐贵人倒是面色如常,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小小风波结束后,皇后说让都散了,殿内的嫔妃才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童宝林急急忙忙走出凤仪宫,站到了无人的柳树下,吓地拿出手帕不停地抚心口。
因着旁边没人,她说话也不太有顾忌:“徐贵人当真是恶毒极了,白长着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佛口蛇心的贱人!”
旁边的随侍宫女春燕忙劝着:“小主快警醒着些,这里人多,难保一会儿有人来呢。”
童宝林知道其中厉害,只骂一句消消火就是了。
谁知黎熙熙鬼鬼祟祟从一边走出来,看着童金枝偷偷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要逃走:“终于轮到你倒霉了,活该!”
童宝林正怕被人听见呢,哪儿想到黎熙熙就在一边,气得追上去骂:“黎熙熙,你别以为我没听见。我收拾不了徐清容我还收拾不了你吗?”
黎熙熙走得快,才不理她说了什么,一溜烟似地从别的路走了。
童宝林今天穿的衣裳行动不便,眼看着黎熙熙走了,气得牙痒痒。
春燕忙说着:“小主快停下来,何苦和黎充衣争呢?她愿作孩子心性您就随她去,难道非和她一样吗?今夜陛下就要点寝了,您不妨想想正经事罢。”
提起点寝,童宝林的脚跟立刻钉在了地面,气性也收了,转身道:“你说得对,我进宫就是要得宠的,谁也不能妨碍我。”
-
从内侍省出来以后,桑青筠没急着回下房,而是找了个清净无人的地方坐了一会儿。
御前的活计虽然清闲,可劳累的是心神,她总时刻紧绷着。难得有一天只属于自己,她不想太早回去,也不想赵瑜烟总是试探自己。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下午,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正好落下,天幕一片幽蓝。
今日是新人入宫第一天,陛下该在八位新人中择选一位侍寝,今夜她不用当值,难得清闲,走得不紧不慢。
甚至过来的时候,她正看见尚寝局的嬷嬷和内侍省的人一起离开,更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谁曾想她刚到下房坐下,还没和赵瑜烟说上一句话,戴铮就急急忙忙寻了过来:“哎哟,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陛下今日独宿太极殿,这会儿御前正找不着人呢,青筠快去吧。”
7.第 7 章
听到戴铮的话,桑青筠十分意外。今日是新秀入宫第一天,陛下不点新来的嫔妃们侍寝却要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这是谁都想不到的。
但差事不可耽搁,她忙站起身:“我这就去,多谢大监告知。”
下房的烛火明晃晃的,周遭十分安静,只听得到戴铮快步远去的声音和桑青筠更衣的声响。
赵瑜烟取杯盏喝茶的手顿在空中,回想着方才戴铮的话,眸光暗了暗。
今天白天一直是她侍奉在陛下身边的,可在内侍省和尚寝局的人来之前,陛下就已经把她遣走了。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陛下今夜要点寝新小主,所以不必再在跟前伺候,谁知道只是为了让桑青筠过来换值。
入宫一年的这些日子里,桑青筠时常连着当值让她休息,可从来没有她多留一会儿,不让桑青筠来的时候。
一开始赵瑜烟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是陛下心疼她,更念着太妃的颜面对她多加照拂,可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不对。
陛下似乎只是更想多看见桑青筠而已。
可是她就是不明白,明明自己也事事优秀、样貌美丽,甚至还有赵太妃那一层,但陛下始终对她不冷不热。
为什么?
更何况两人同住了这么久,她了解桑青筠。
她性子呆板毫无情趣,连一句漂亮话都不会说,根本不是那种会够着高枝往上爬的人。
若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她的容貌,早就被陛下封个选侍了。
这样一个空有皮囊的人,陛下究竟看重她哪儿?
还是说在御前伺候的人,就得呆呆笨笨的才更让人放心呢?
一种危机感没来由的席卷心头,赵瑜烟心跳如擂,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且不说桑青筠如何,到底她只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小角色,无非是御前更受陛下信赖,和自己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赵瑜烟是在她身上感到了受挫,但她从来没忘记过自己入宫的真正目的,并不仅仅是做一个御前女官而已。
但从前宫中人少,现在又进了八位新人,日后陛下的目光就更不会留在她身上了。
也许姑母从一开始就给她选错了路,她不该来御前。
思及此,赵瑜烟起身出门,步履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
桑青筠连忙赶去勤政殿的时候,殿内早已灯火通明。高台上的风呼啸而过,周遭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在陛下处理政务的时候发出声响。
她从侧门悄悄走进去,先是屈膝行过礼后,才将提神的清茶送到陛下手边。
瓷器碰撞之音轻微响起,谢言珩偏头看过去,从她白皙纤细的指中窥得一角青透汝窑瓷。
瓷如玉,人亦如玉,不以纹饰为重。
唯本质为坚,清新似雨后初霁,在花团锦簇的宫廷中格外清冽动人。
“去哪儿了?”谢言珩淡淡问。
桑青筠哑然。
她不认为陛下是真的关心她的动向,只是借此问她怠慢之罪罢了,因而十分恭敬地福身请罪,说:“奴婢有罪来迟,并非刻意怠慢,还请陛下惩处。”
谢言珩瞧她一眼,语调十分的缓:“朕问你去哪儿了。”
桑青筠知道糊弄陛下是不成的,只得实话实说:“春光正好,奴婢在藏书阁一角看书赏景,故而没能及时回来。”
“御前三年,你从未迟来,”谢言珩说,“今日是为何?”
桑青筠沉默不语,不知这实话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
侍奉在陛下身边着三年,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虽有时模棱两可让人猜,却甚少有这般刨根问底的时候。
可既然问了便是真在意,若是在意,才更得仔细斟酌。
他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桑青筠垂下长睫,不敢去看陛下的眼睛。
总不会是真的要以这个罪名问罪,陛下一贯宽仁,不是这般苛待下人的皇帝。
答案呼之欲出。
他在意她是不是在意。
但其实桑青筠没有。
在她看来,不管是新人还是旧人,是贵妃还是贵人都没有半点区别。
她不在意,也不可能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想要什么日子,该有什么前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况都是后宫的嫔御,宠幸任何人都是他身为皇帝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
所以她其实不太明白陛下到底在意什么,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从前他去皇后宫中,去贵妃宫中,也不见得有这么一出。
在这方面,桑青筠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愚钝,因为她从来没搞明白过陛下,一次都没有。
所以她只能说:“奴婢以为陛下今日不会在勤政殿处理政务,故而回来的脚程慢了些。”
“奴婢下次一定不会耽误时辰了,还请陛下宽恕奴婢一回。”
谢言珩盯着她看,良久,极轻地笑了声。
“你倒会揣摩朕的心思了。”
“奴婢不敢。”
其实谢言珩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听到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她又在装傻充楞,听懂了却装没听懂。
再问下去也没意思,谢言珩不会为难任何人——
勉强来的任何东西,他都不喜。
相顾无言片刻,谢言珩示意她上前磨墨,桑青筠这会儿倒十分乖觉。
徽州好墨,研磨起来能闻到浓浓的墨香,她一身青衣,素手纤纤,手中那方施金错彩的墨都像变成了装饰物,将她胜雪的肤色愈发衬托得如玉似脂。
谢言珩不知何时停了笔,偏头看着她专心磨墨的模样,清清冷冷,安静温和,仿佛批阅奏折时一身的愠气都被她净化。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不是任何香料或花草的味道,倒像是雨后芳草的清香。
天然,不染尘埃。
鬼使神差般,谢言珩伸出手,想轻抚她柔顺如浓墨般的头发。谁知一伸手便打破了静谧,桑青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谢言珩这才察觉自己的随心所欲,顺势敲向了桌面:“茶凉了,去换杯茶来。”
表面是萋萋芳草,骨子却韧如磐石。
桑青筠看着乖顺,其实比谁都倔。
她离开的背影比平时的速度都快,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谢言珩微不可察地蹙眉。
今日不点寝本是因为没心情,京郊流民发生暴动,晚间才妥善处置好。
可桑青筠的表现却实实在在让他有些不虞。
近来少去后宫,他对她的关注的确过于多了。
桑青筠是还不错,但也仅仅是还不错,放在身边是个得力又让他舒心的女人。
可既然神女无情,他何必多余。
身为帝王,他身边乖巧温顺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实在不必对一个屡屡拒绝的女子留太多不必要的心思。
-
次日,陛下打算前去太液池泛舟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皇后和元贵妃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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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皇后直接命人将消息送到了徐贵人处,贵妃则是犹豫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叫消息送到了童宝林和裴常在处。
因此当徐贵人成功见到陛下并和他泛舟太液池的时候,童宝林和裴常在都姗姗来迟,正好看到陛下的御船载着徐贵人离开水岸。
童宝林气得不轻,站在水岸边的柳树下连连跺脚:“怎么被这个贱人抢了先,昨儿就是她在凤仪宫故意找我的麻烦,今日又被她拔得头筹!”
春燕叹了口气:“徐贵人行动得快,小主快消消气吧。气坏身子若被徐贵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得意了?您也知道,徐贵人虽然看起来柔弱白净,可是最不饶人的一个呢。”
“我分明一得到消息就赶出来了,怎么会比不上她呢?从五品以下平时只能步行,或是恶劣天气或宫宴遥远才能传素轿,我和她住的离太液池差不多远,怎么她就来得这么快?!”童宝林自然想不到她没赶上是因为贵妃的犹豫,只眼巴巴看着船越来越远,好像隔着水面都听到了徐贵人的笑声,心中更是不甘。
春燕偷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昨晚后宫的烛火熄得格外晚,不知多少人点着宫灯翘首以盼,期待陛下的来临,童宝林也不例外。
她描眉画眼含口脂,精心打扮完就等着陛下点寝,谁知陛下一个独寝打碎了所有人的美梦。
昨日不成,今日更是卯足了劲儿,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谁知还是晚了徐贵人一步,自然愤愤不平。
若旁人兴许就罢了,偏偏是最不对付的徐贵人。
此时,同样接到消息的裴常在也来了,她看着童宝林气愤的模样就知道恐怕自己也没机会了,失落的垂眸。
见着裴常在不吭不响的样子,童宝林讥讽道:“我来都没赶上,你来的更是黄花菜都凉了。”
“你若下次还这么慢,即便陛下在跟前,恐怕你也抓不住机会。”
童宝林心中不快,干脆一股脑将心中的不满都撒给裴常在,反正她一向一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贵妃娘娘抬举我们,自然希望我们将来得宠好为她效力,只瞧你的样子,也不知娘娘到底看上你什么。”
裴常在好端端的又没惹她,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通,脸色都涨红了。
她本想反驳童宝林,拿出位分来压她,可是一想到童宝林在掖庭时就被嬷嬷看好,现在又受贵妃重视便不敢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反驳:“我也是得到消息就来了的,你何苦咄咄逼人。”
“再说了,我……我可是常在,你是宝林,你怎么能……”
童宝林不屑:“常在又如何,宝林又如何。你我同是贵妃的人,本质就是一家的,还要因为位分内讧不成?再说了,你出身官家还只比我高一级,我若得宠,迟早盖过你去,有什么可拿出来说的。”
裴常在气得不行,可也不知该怎么反驳童宝林,更不敢得罪贵妃,只好转身地走了,不和童宝林说太多。
不远处,八角凉亭内,一宫装丽人正看向童宝林的方向,神色平淡。
“娘娘,您瞧这童宝林也太跋扈了。位分明明不如裴常在却敢这么说话,无非是自负美貌,又有贵妃看重。倒是可怜裴常在了,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做了常在也要被低位分的欺负。”
丽人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语气轻淡不可闻。
她的神色悠远,好像是在说童宝林和裴常在,又好像透过她们在说别人:“跋扈好啊,要的就是她们内斗。”
“最好,都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8.第 8 章
当晚,不出所料是徐贵人侍寝。
作为新人中第一个侍寝的,徐贵人很是风光了两天。然而她只侍寝了一次,很快就按着位分高低轮到了同是官家出身的孙才人,再往后也是如此。
一个月内,几位新人都有承幸,不过都只有一次就再没提过了。
说得好听是雨露均沾,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没人能让陛下真的满意,都是普普通通罢了。
但尽管如此,这微薄的宠爱里也是能分出高低的。
就像黎充衣就和旁人不同,虽说她也只承宠了一次,可陛下独独赏了她一碟爆炒凤舌,那就耐人寻味了。
爆炒凤舌用的是禾花雀的舌头,不仅昂贵且稀少,等闲人根本吃不得。非得是一宫主位才能有资格享用,且就算有资格,食材也不常有。
这道菜以前珂贵人十分喜欢,缠着陛下要了多次,可陛下甚少赏赐,如今倒是轮到一个新人,怎能不稀罕。
要知道她不过区区一个充衣,正经入宫才多久?位分又微不起眼,上头比她家世高贵、容貌美丽之人多得是。
也因此,看黎充衣不顺眼的人不少,暗中打听她的不少,想结交套话的亦不在少数。
-
四月中旬,天气越来越暖。
宫中桃花开到最盛时,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如梦似幻。
先帝最喜桃树,所以宫中除了桃花林以外,不少回廊墙角也有栽植。这几日一遇风便簌簌而落,铺得满庭芳菲。
而勤政殿后的桃树有专人打理,生长得十分好,微风轻拂,倒真像桃花雪了。
桑青筠从下房出来时,正好有一阵风迎面吹过。花瓣顺着风的方向越过层层屋檐,终有零星几片落在她跟前。
她从肩头捏起一片,才刮落的花瓣仍鲜活湿润,残存着春日独有的生命力。
长安四月的天气她最喜欢,不冷不热,清爽宜人。天气好了,人的心情也会好。陛下若多多出去见嫔妃们,她御前的活计也会轻松得多。
只拿月钱不做事,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她今天白天不当值,晌午后要趁人少的时候和黎熙熙见面,这会儿洗洗贴身之物最合适。
按照规矩,御前女官的衣食起居自会专门分配宫女来做。可桑青筠也是从低阶宫女做上来的,知道宫里的人讨生活不容易,也知道许多隐私的事给别人做总是令人难为情。
所以能自己动手的时候尽量还是自己动手,也算是替别人省一份心。
将贴身衣裳洗好晾上以后,桑青筠坐在屋子里涂抹护手的膏子,是淡淡的茉莉味。
春日里的井水多少有点凉,她皮肤敏感,这会儿关节已经微微泛红,看起来像受了什么责罚似的。
况且做了废手的活总得保养,陛下是最挑剔的人。
正细细涂抹膏子的时候,外头传来着急的脚步声,桑青筠疑惑地抬头看,是赵瑜烟回来了。
她这会儿照理说正在御前侍奉陛下,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等桑青筠问出问题,赵瑜烟便咬牙开了口,脸色十分为难的样子:“我……我月信忽然来了,得更衣处理一下,御前那边你替我先照看一会儿吧。”
说罢,赵瑜烟焦急地看着桑青筠等回复。
只是她不觉得桑青筠会拒绝她,心里反而别扭着居然还有请她帮忙的时候,不大舒坦。
若非这次月信提前,她唯恐自己在陛下跟前失仪,否则是断断不会让桑青筠替她去御前的。
上次夜间去见姑母时已经定好了主意,她近来也该有所行动。桑青筠虽不会碍她的事,可自己的时间能不给她就不给她,免得错了先机。
谁知桑青筠张了张嘴,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不能替你去御前当值。”
若是平时也罢了,左右闲着也没事,可她今天约了黎熙熙见面。
此事对她来说事关重大,她不想轻易迟到。
赵瑜烟万万没想过桑青筠竟然还有拒绝她的时候,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差别对待,心里又是一阵不快:“我走之前和陛下说了先换你去,我只需要两刻钟就好。”
“御前离不得人,你快些去吧。”
说罢,赵瑜烟径直转身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桑青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若不去就是藐视陛下,桑青筠担不起这个罪名。
无可奈何下,她只能将膏子收起来,起身去了御前。
这会儿陛下没批折子,在花窗下的藤椅上看一卷棋谱,阳光落在他常服的祥云暗纹上,泛着熠熠的光,仿佛连他清冷的眉眼都暖了些许。
听戴铮说,再晚些时候翊王要进宫和陛下下棋,难怪这会儿陛下如此悠闲。
但今天不用磨墨,刚才看茶水也换过了,她在御前没什么事要做的时候,只用站着就好。
赵瑜烟只去两刻钟,其实这两刻钟里,也许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用做,但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离了人,擅离职守也是大罪。
桑青筠心中默默算好了时间,等两刻钟一到她就走,时间应该刚好。
谢言珩看罢一卷棋谱,举杯抿茶之时,余光多出一抹青影。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阳光下无暇的侧脸,再往下,是袖中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纤细的指节泛着红,与她白皙皮肤相衬,显得尤为可怜。
他忽而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好像从未注意过她的手,不禁猜测是不是因为那日让她去取桃花雪而冻伤。
思及此,谢言珩朝她看过去:“桑青筠,过来。”
陛下突然连名带姓的叫自己,桑青筠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在心中祈祷别是什么麻烦的差事,没想到刚一走近,陛下只让她将手伸出来。
桑青筠微微福身将双手捧上,用余光打量陛下神情时,呼吸微不可察的一窒。
陛下躺在藤椅上,棋谱翻开页面,就这么慵懒地搁在身上,殿内香炉细烟袅袅,窗外桃花灼灼其华。
桑青筠很难否认自己的内心,他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
可他的目光却只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花窗疏影下,她的这双手更显得白皙透亮,楚楚可怜。
但这次,谢言珩只是看着,再没像上次那样伸出手来,语气也淡漠如常:“朕给你的冻伤药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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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青筠愣了一下。
直到她看到自己仍然没消红的指节,才反应过来原来陛下以为她那次冻伤了手。
她颔首低声说:“多谢陛下关心,奴婢的手无碍。只是……只是今天洗了洗衣裳。”
洗衣裳这件事显然没在谢言珩的经历中出现过。
他略有不解:“你的衣裳向来都是你自己洗的?”
……
陛下似乎越来越喜欢刨根问底了。
桑青筠死死低着头不抬,赛若凝脂的脸颊泛起羞臊的红晕,声音细若蚊蝇:“是……贴身衣物。”
什么贴身衣物非得自己洗不可?
谢言珩不以为然,可只一瞬,他漫不经心的神色立刻僵住。
两人霎时相对沉默起来。
但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从她手上移走了目光,评价了句:“你倒勤勉。”
许是猜出桑青筠此刻羞臊,谢言珩很大度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去换杯淡些的茶来。”
桑青筠立刻起身去端杯盏,伸手的时候,袖口往小臂处滑落一寸,露出一节盈盈皓腕来。
莹白如玉,纤细惹人怜,在日光下恍若镀了一层金光,尤其动人。
谢言珩很不想如此,但他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地落在了她手腕上。
就在桑青筠端着茶盏要走时,他再次拿起了棋谱,冷淡道:“戴铮。”
“去库房里把那只翡翠玉镯取来赏给桑青筠,算是嘉奖她做事勤恳。”
戴铮哎哟了一声,稽首请示道:“陛下,库房里的翡翠镯子可是有不少,您说的是哪一只?”
谢言珩头都没抬:“不饰纹路的圆条翡翠镯,成色最好的那只。”
桑青筠忙端着杯盏谢恩,情绪却复杂起来。
这只镯子是这批贡品中成色最好的,通透如水,翠色浓郁,无一丝杂质。
正因太好,所以不曾额外加以雕饰,是玉中的极品。
这么好的东西,当初妍容华想要都没给,今日却给了她。
换好茶水后,正好两刻钟已到。
她不愿如此招摇,回到下房把玉镯放了起来,正巧赵瑜烟整理完走出来:“今日多谢你替我了,陛下那边没说什么吧?”
桑青筠温声说句没有,一句话也不曾多说,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样子,赵瑜烟也知道方才是自己做得过了些,她心里不快也是难免。
但她不可能拉下脸去道歉,二人虽然住在一个屋子里,身份却天差地别,桑青筠不敢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赵瑜烟收回视线要走,脑中却忽然闪过桑青筠方才在床榻摸索东西的样子。
是了,她本来是急着要走的,在床铺那里耽误时间做什么。
而且她方才似乎看到,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什么翠莹莹的东西,难道是自己刚走陛下就赏她什么了?
赵瑜烟看了眼外头,终是没能耐住好奇心,走到桑青筠的床铺处摸出了她刚刚藏好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只翡翠玉镯,连她都没见过的好成色,价值连城。
赵瑜烟的神色立刻难看起来。
9.第 9 章
赵瑜烟不想拿自己和桑青筠对比,她骨子里是有些矜傲在的,总觉得与她那般出身的人计较这些金银珠宝显得太小家子气。
可这些差距和不同就在眼前,她忍不住不去对比。入宫一年,陛下可曾赏赐她过这么好的东西吗?
偏偏还是她刚走没多久的时候。
赵瑜烟将盒子重新塞回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这一年来做女官比不上桑青筠,做嫔妃连苗头都没有,那种不如人的窝囊感令她不甘极了。
新入宫的嫔妃她也看了,比不上她的人大有人在。既如此,陛下怎么就不多看她一眼?他那般洞若观火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太妃的意思。
想起后宫那些得宠嫔妃的共同点,赵瑜烟想,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也表现的太安分了,所以叫陛下以为自己只是太妃送进宫里来历练一番的。
若真想入宫为妃,她或许……该和妍容华等人一般主动些。
赵瑜烟快步离开下房,先去从小厨房领了翊王和陛下素日爱吃的点心,又到暖房沏好与点心相称的茶水,一起端去了御前。
勤政殿内,翊王殿下刚到不久,正在和陛下一同在花窗下围坐下棋。
她不能叨扰,只上前将点心和茶水各自放好,轻手轻脚地退下去,站到了屏风后头。
翊王殿下比陛下小上三岁,如今已到弱冠之年,至今仍未娶妻。只是他虽未娶妻,后宅里侍妾却有好几个,是满长安有名的风流浪荡。
何况他无心朝政,政绩上毫无建树,平生最喜风花雪月。在赵瑜烟眼里,翊王是个纨绔无能之人,比不上陛下一星半点。
她就算是嫁,也该嫁给自己真正仰慕之人,一位才能与地位兼备的男子,绝非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楹窗花影重,清淡的茶香与桃花香肆意纠缠,熏得一室风雅。难得兄弟俩有如此惬意闲适的时刻,翊王黑子落定,端起了手边的清茶。
一观二闻三浅尝,他啧啧几声摇了摇头:“哎,皇兄这儿的茶似乎不如以往了。”
“茶叶倒是好茶叶,可惜技艺和情韵都差了些,白玉有瑕,算不上绝佳。”
翊王是懂茶的,越品越觉得欠缺了点意思,遂放下了杯盏:“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谢言珩不紧不慢地将吃掉的黑子收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么懂茶,怎么没见你给朕做过?”
“来朕这反而挑三拣四起来,可见是风流惯了,怨朕将你拘今宫里不自在。”
翊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臣弟可没这个意思。皇兄政务繁忙,臣弟能和皇兄下会儿棋是修来的福分,怎敢有怨恨之意。只是当成自己家,所以才敢和皇兄说这些。”
说罢,他心不在焉地又下了一子,四下张望着什么:“臣弟记得上回来喝的茶就极好,难道今日泡茶的人不在吗?”
“皇兄明知道臣弟爱喝好茶,今日却不拿最好的招待,恐怕是皇兄不欢迎臣弟才是。”
闻言,谢言珩总算是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没急着继续落子,反而懒懒地往后仰,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到底说的是人,还是茶?”
翊王眼见心思被戳穿,干脆也不遮遮掩掩了:“青筠姑娘的一手茶泡得实在是好,在臣弟尝过的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每逢来总想着这一口,今日这茶水臣弟一喝就知道不是出自她之手。”
谢言珩轻笑:“嗯,她这会儿不在,是赵瑜烟泡的茶。”
说起赵瑜烟,翊王显然没什么兴趣,又把话题拉到了桑青筠身上:“青筠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不知皇兄是否赏脸,让青筠姑娘给臣弟沏一杯香茗品鉴。”
赵瑜烟在屏风后听着,不由蹙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喜翊王,可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嫌她茶做得不好而捧着桑青筠,还是让她十分不满。
陛下的兄弟中关系最好的就是翊王,是以翊王的许多话陛下都能听到耳朵里去。若陛下常听人说桑青筠好,她赵瑜烟不如桑青筠,那陛下久而久之自然不把她放眼里。
一个事事逊色于宫女出身的女人,陛下如何看得上?
赵瑜烟正暗自不虞时,又听陛下在屏风那头淡淡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翊王哂笑:“知臣弟者莫若皇兄了。”
“老实说,臣弟觉得青筠姑娘十分不错,尤其对臣弟的胃口。皇兄身边伺候的玲珑人如过江之鲫,想来不差一个桑青筠吧?若皇兄应允,不如——”
谢言珩掀眸看他,面上仍然挂着淡笑:“不如什么?”
翊王以为有戏,忙道:“不如将桑青筠赐给臣弟吧,臣弟定会好好对她的。”
谢言珩淡笑未变,眼底却薄凉:“朕从不逼迫任何人,就算你有此心,恐怕她也未必肯。”
他清冷地垂下眼睑,抬手举起一枚白子落下去,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到你了。”
既是有求于人,翊王此时殷勤的很,忙不迭地又下了一子,显然没听出皇兄的意思:“皇兄乃我朝天子,天下万民都是您的,赏赐身边一个女官还不容易吗?”
“您只要一道命令下来,臣弟自然好好跟她说,她将来在臣弟府上亦是锦衣玉食,绝不会亏待了您赏赐的人。”
谢言珩不咸不淡道:“你既这么想要朕身边的女官,不如朕今日就将赵瑜烟赐婚给你做王妃可好。”
“她本就是赵太妃的侄女,被太妃引荐入宫历练,朕瞧许配给你正是门当户对。”
翊王相中的人是桑青筠,和赵瑜烟半点干系也没有。如赵瑜烟那般的俗气女人如天上的星子一般多,他要了有何意思?
这番话吓了翊王一跳,他也终于明白回过味来,皇兄摆明是在拿赵瑜烟噎他,舍不得把桑青筠赏给别人。
想想也是,若他是皇兄,也不舍得给了旁人。桑青筠事事熨帖又有那般绝世容貌,偏又有一颗剔透玲珑心。
翊王十分欣赏她,只觉得她如九天之上的神女下凡,这些可不是所谓家世身份能左右的。
但既然陛下不肯割爱,那他日后不再提就是了,娶赵瑜烟却是万万不行的:“别别别,皇兄可别开臣弟的玩笑了,臣弟对她没兴趣,娶回家也是干瞪眼,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谢言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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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掀眸看他:“既如此,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他失了下棋的兴致,玉石般的白子从指缝间落进棋篓里,“啪嗒”一声脆响:“免得朕将你撵出宫去。”
翊王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臣弟不敢。”
他忙站起身说:“既然皇兄政务忙碌,臣弟今日就不叨扰了,这就出宫去了。”
谢言珩并未挽留,也没看他,任由翊王行礼后脚底生风地离开勤政殿,目光却看向了花窗外的桃花树,眼底有些微微的失神。
殿内很快变得寂静下来,耳边空无一物,只能听到风卷庭廊,幽香暗燃的声音。
这厢,赵瑜烟才从对翊王的厌恶中脱离出来,悄悄看向了屏风后的陛下。
方才听到他说要将自己赐婚给翊王时,赵瑜烟很是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幸好翊王拒绝,她这才不必担惊受怕。
翊王和她互相看不上就罢了,最让赵瑜烟在意的点是——陛下不肯将桑青筠赏赐给翊王,却能轻易说出口将她赐婚给旁人。
可见在陛下心里,她是还没一个寻常女官要紧了。
御前侍奉一年,赵瑜烟实在是受够了。
受够明明世家出身的她却总拿来和婢女出身的桑青筠比较,受够陛下的目光从来不停留在她的身上,更加受够了无休止的等待和磋磨。
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切都是因为御前女官这个身份拘束着她,压制着她,将她的所有优势和可能性都圈在了这个位置上。
所以自己只能和同身份的桑青筠比。
可说到底,桑青筠只是一个奴婢,无非是得了陛下几分信任才能被众人高看几眼,她凭什么?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不满都在今日被玉镯和翊王的轻视点燃,赵瑜烟决定改变现状,就在今日。
她重新去暖房沏了杯茶,鼓起勇气走到陛下身边,福身颔首,将新杯盏放在跟前。
这个距离,赵瑜烟的一截纤纤细腰就在跟前,仿佛伸手可折般柔弱。她缓缓抬眼,杏眸脉脉望过去,嗓音也比从前更加婉转动听:“陛下,奴婢给您换茶。”
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在放杯盏的时候,不经意摸上陛下的微凉的指尖:“陛下的手有些凉……”
谁知,赵瑜烟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谢言珩便冷冷地将她拂开,面色不虞:“放肆。”
赵瑜烟忙跪下叩首:“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
她有些委屈,小心翼翼地咬唇抬眸,企图令陛下有几分心软:“奴婢只是心疼陛下。”
从赵瑜烟来勤政殿的那一刻起,谢言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太妃有意,区区一个女官之位,他也不必驳了她的面子。
但人在御前,要与不要终究都看他的兴趣,赵瑜烟显然让他没有兴趣。
她若真这么想入宫为妃,看在太妃的面子上他大可直接收了给个位分,左右后宫多一人也不多。
只是今日她非要在他不虞的时候显眼,怎能让人不厌烦。
他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冷淡道:“退下,任何人都不许扰了朕。”
10.第 10 章
赵瑜烟怔怔仰起头,在看到陛下冰冷的神情后,身子猛然一颤,眼泪立刻不受控地滚落下来。
她不敢再惹了陛下不悦,连忙起身退出殿内,可一走出去就当着戴铮的面再度落下泪水,瞧着好不可怜。
好端端的出了何事?
戴铮心里疑惑,本欲关心一番,谁知赵瑜烟自顾自快步离开了勤政殿,径直往外头去了。
-
钟灵宫外,梅林深处八角亭。
黎熙熙正坐在石凳上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今日是她们相约要见面的日子,桑青筠特意选了此处。
此处偏僻清幽,梅花也早就过了花期,除了花匠平时不会有人来。
如今她们二人身份敏感,初次见面不宜惹眼,这里是最佳选择。
眼看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可人始终没来,黎熙熙焦急地站了起来。
一想到临出门前才受了童宝林的气,黎熙熙便愈发觉得委屈。可这里是皇宫,她一无信任之人二无靠山,即便有满腹的心事也不敢对人说。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陛下赏赐的一盘爆炒凤舌,她明里暗里被多少人挤兑过。早憋了一肚子的牢骚,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姐姐。
就在黎熙熙心急如焚之时,一抹淡青色身影终于从西北角的拱门走了进来。
见到桑青筠的刹那,黎熙熙近日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扑上去嚎啕大哭:“青筠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七八年不见,黎熙熙的性子还和幼时一样率真稚气。只是人长大了,个子长高了不少,模样也出挑得明媚美丽。
她仍像小时候一样委屈了就往自己的怀里钻,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桑青筠禁不住抬手拍她的后背:“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你现在是陛下的妃嫔,是宫里正儿八经的黎充衣,我见了你该先一步向你行礼问安才是。”
黎熙熙窝在她肩头抽泣:“什么充衣,也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才不要姐姐向我请安,生分得很。”
桑青筠温声道:“私下便罢了,在外头可不能这样。”
“你学过宫里的规矩,该知道很多事能做,很多事不能做。宫里到底不比邰州那么自由。”
黎熙熙失落地敛眸:“是啊,要是在邰州,哪儿有人敢欺负我?不管是谁,爹娘肯定会帮我出气的。”
“虽说和姐姐能再见面,可一切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宫中六年,桑青筠当下便听出话头不对,拉着黎熙熙坐到亭中去:“谁欺负你了?”
黎熙熙下意识张了张嘴,想如幼时那般将满腹心事都说与桑青筠听。
可她一想到二人如今的处境,又赶紧摇了摇头,不愿意因为自己身上的一点小事让姐姐多劳心:“没什么,无非是因着我的出身被人看不上,再加上陛下之前赏我那道菜,惹那起子人羡慕罢了。”
说完,黎熙熙怕桑青筠继续逼问下去,赶紧把话题岔开,转头去问桑青筠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莫名其妙到宫中做起了女官。
她们难得有机会好好叙旧,二人足足说了好久的话,总算是将彼此这些年的经历都了解到。
等一切说完,桑青筠静静地看着黎熙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熙熙长大了,比之前沉稳了。”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些担心。
担心和黎熙熙没有话说,担心二人情谊早已不在,更担心她会不会性情大变,变得精于算计。
可今日一见她放心了不少,黎熙熙还是当年那个率性热忱,事事以她为先、以她为傲的妹妹。
只是可惜,如今故人相见,一切早已天翻地覆,她们再也不是被爹娘庇护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桑青筠看着黎熙熙弯眸笑盈盈的模样,眼底却有隐忧,她斟酌了许久,轻声问:“熙熙,我问你,你对入宫承宠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
既已入宫,她就是陛下正经的妃嫔,这些事桑青筠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若她想得宠走出一条路是一回事,若她想要安身立命,那便是另一回事。
不管她想走哪条路都无妨,桑青筠都能给出建议,重要的是二人须得心意相通,不留嫌隙。
陛下待自己……
桑青筠心中微惴,若黎熙熙想得宠,这或许将来会是一个隐患了。
黎熙熙的笑容缓缓淡去,叹了口气,哀怨道:“也许……也许我就是命不好吧。”
“陛下固然龙章凤姿,又是天下之主,可我从未想过入宫门来做笼中鸟。皇宫虽大,却不是我的家,我这样的人也不该属于这里。”
“爹娘原本还说要为我选一门好亲事,最好呢,是离他们近,家底也丰厚的人家。即使我嫁过去也可以无忧无虑继续做他们的宝贝,自有娘家照拂着我,可现在……都做不到了。”
黎熙熙抽抽鼻子,眼眶红红的:“宫里的人一个个面和心不和,我不求能够大富大贵、满身荣宠,只求平安一生,不叫爹娘操心我便是。”
她天性活泼少有心事,在桑青筠的记忆中,甚少见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如今长大了烦忧也多,看着她的样子,桑青筠也觉着揪心,抬手用帕子将她的眼泪拭去,温声道:“我会帮你。”
本以为黎熙熙会和从前一样抱着她撒娇说姐姐真好,没想到她却看着自己,郑重地摇摇头:“姐姐,我不需要你帮我任何。”
“我已经长大了,既然入宫就不是毫无准备。你是陛下身边的人,你若帮我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娘曾和我说,宫中的人是没有真心的。兄弟手足相残,姐妹反目成仇之事比比皆是,权力漩涡中,再坚定的真心也会渐渐迷失。我原本深以为然,因为我和他们原本就素昧平生,可姐姐,你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黎熙熙的神情格外认真,格外专注:“姐姐,从小我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也最美丽的女子。你这么好,就该过着这世上最好的日子,现在更不该被我的前途所累。我从来不求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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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能够得到陛下的喜爱,也不指望和陛下白头偕老,从前最大的心愿是吃好玩好,如今也只求你我好好的,能守住宫中的难得的一缕温情就好。”
她抱住桑青筠的脖子,低声啜泣:“在宫里,我只有姐姐了。”
桑青筠怔住,不曾想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岁月匆匆,她果真是长大了。
她轻轻拍着黎熙熙的背哄了几句,等她好些,又问起这批新人的情况,心中大致有了了解。
“宫中旧人不多,但大致分为两党,也就是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裕妃娘娘性子安静独善其身,其余妍容华亲近皇后,珂贵人和聂贵嫔亲近贵妃。”
桑青筠将宫中的大致情况告诉黎熙熙,好让她心中有数,别轻易得罪了谁:“照你方才说的,恐怕徐贵人如今是皇后的人,童宝林便是贵妃的人了。”
“她们二人如何斗法都不要紧,说白了是她们背后的靠山在争斗,但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即便是和童宝林不和,也不要让她真的记恨于你,顶多是拌嘴就好。”
黎熙熙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怎么知道我和童宝林不和?”
桑青筠:“……”
“提起徐贵人,你只说她面善心狠、不好相与。可说起童宝林时,你说她张扬跋扈、狗眼看人低,脾气爆,没脑子,巴不得她一辈子不得宠,我怎么听不出来?”
黎熙熙羞涩:“姐姐放心,我会尽量避着她的。”
桑青筠点点头:“小打小闹无妨,可若真有人贸然对你动手,咱们绝不白受欺负。”
“近来新人的消息中关于你的尘嚣日上,不少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我听说,是因为陛下独独赏了你一道爆炒凤舌?这道菜珂贵人素来喜欢,可陛下却赏赐给你,可见待你是有些喜欢的。”
黎熙熙讪讪地摸摸鼻子:“我起初也以为陛下是喜欢我,还有些得意。但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总觉得陛下应当……应当只是嫌我话多。”
……
临近午膳时分,日光正烈。
从梅林与黎熙熙分开后,桑青筠走小路启程回勤政殿,一路上没看到什么人。
唯独在经过太医署走宫道时,见到太医署门前人影杂乱,步履匆忙,一行人急匆匆往凤仪宫去了。
她离得远,并未听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人提起二皇子。
二皇子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子,金尊玉贵,万金之躯,若是二皇子有恙,太医署的人多紧张都不为过。
她稍稍提快脚步,打算趁陛下去看二皇子前回到下房。
谁知这么不巧,才刚踏上南四宫的主路,便看见陛下的仪仗浩浩荡荡地从朱红宫门后出来,人群中,高高在上的明黄色銮舆极为显眼。
桑青筠立刻退到墙角回避,福身跪下向陛下请安。
人群缓缓从她身边经过,就在她以为陛下会径直越过她去凤仪宫时,仪仗却停了下来。
谢言珩居高临下的看着桑青筠,视线淡淡落在她空无一物的手腕上。
11.第 11 章
桑青筠袖中空荡,目之所及只露出一截纤纤皓腕,未见半分翠色。
今晨才赏给她的镯子,年初进贡来最好的一只,她还是不喜欢。
只看了一眼,谢言珩便冷淡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御前这些年给她大大小小的赏赐不少,从没见她喜欢过哪个,他不算多意外。
桑青筠虽出身民间,可通文墨、懂诗书,并不爱寻常俗物,眼光比常人都高。
只是这样无言的拒绝,谢言珩到底有些不悦,心知肚明自己给她的恩赐若换了后宫中旁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只会欣喜若狂,不会如她一般不识趣。
几个呼吸后,他轻抬手指:“二皇子病了,你跟着朕伺候。”
说罢,戴铮忙指挥着御驾动身,示意桑青筠入队跟上,桑青筠这才无可奈何地走进了队列中。
后宫十二宫中,南四宫的地位最尊崇,离陛下最近。
但凤仪宫作为皇后居所,更超然于东西六宫之外,与太后所住的长寿宫一左一右坐落在陛下的太极殿两侧,遥领众妃。
因此,凤仪宫离陛下的勤政殿并不远,出了建章门再往左稍走一段就能到凤仪宫的大门。
二皇子身子抱恙,太医署的太医去了好几个,桑青筠跟在人群中往前走,还未到大门口,便能听到里头脚步杂乱,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唱礼太监高喊着陛下驾到,御驾稳稳当当落地,谢言珩先一步走了进去。
桑青筠的身份不得入内,只依着身份站在寝殿门口伺候,里头的动静依稀能听得几分。
二皇子的体质原本尚好,只因春来天气反复才病倒。尤其今年开春后,皇后让二皇子也同大皇子一般去尚书房念书,晨起寒气最重,这般奔波下来,这两天终是没撑住染上了风寒。
陛下膝下一共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谢景炤是裕妃所生,二皇子谢景煜是皇后所生,公主则是聂贵嫔所生。
大皇子今年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但二皇子将将四岁,现在就去尚书房属实太早了些。
但这些事不是桑青筠能左右的,她只能沉静地站在廊下守着,听寝殿内强硬如皇后一般的人也伏在塌边哭泣,说自己没有尽好母后应尽的责任,不该对二皇子太过严苛。
为母之心总是格外动人心肠,皇后这般伤心,连桑青筠都于心不忍,更别提是陛下了。
谢言珩坐在床榻边看着二皇子,他正紧闭双眼,额上汗水涔涔。小小的孩子就要遭受如此痛苦,身为人父,他心中亦不好受。
幸好太医诊断,说此次风寒虽致高热却不严重,只要按时喝药、好好将养就能痊愈。
如此,他也稍微放下些心。
只是这样一来,他已不适合再去尚书房念书,还是好好修养身体,等年岁到了以后再去不迟。
抬手摸了摸二皇子冒着冷汗的额头,谢言珩垂眸看向皇后,心中到底不忍:“太医已说煜儿的病情不严重,皇后不必如此自责。”
“统御六宫,教养子女,你身为皇后已经尽职尽责,不必事事都力求完美。贵妃也有协理后宫之权,你闲暇时可多教导她,如此也能省下不少心。”
提起贵妃,皇后原本就悲伤难抑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她伏在床榻边不起身,明面上虽看着自己的孩子,眸底却强硬不屈,半步不肯退让:“教导嫔妃,养育皇子皇女是臣妾应尽的本分,一切都是臣妾做得不好,这才让煜儿病倒。陛下担忧,都是臣妾失职,身为中宫皇后,臣妾时刻记得自己的职责,凡事尽善尽美,稳定后宫、为陛下分忧,不敢躲懒半分。”
闻言,谢言珩眉头微微一皱,失了多说的兴致,淡淡道:“皇后一向贤德。”
桑青筠在殿外听着,发觉陛下不再继续说下去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皇后生性要强,事事不肯输于人,她循规蹈矩,将教条规矩牢牢刻在心中,不允许包括自己的任何人逾越半分。
就连和陛下相处也是,不管是否合时宜,常常直言劝谏,不懂转圜,更别提是夫妻间的温存了。
她这般的性子,最该做的是朝堂上的言官,不该是陛下枕边人。
可人的命运往往如此,谁都不能选择,谁都无法预料。
就如同今日,陛下一听到二皇子病倒的消息便立刻赶来看望,言语间也对皇后多有关怀。虽说皇后不喜贵妃,更不愿贵妃过多分权,可到底是陛下的心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时候拂了陛下的颜面,岂非得不偿失。
但桑青筠没有任何资格过问,更不可能替皇后指点迷津。
殿内,谢言珩又略坐了坐,见二皇子没有什么大碍,连午膳都不在凤仪宫用便打算起身离开。
皇后早知道陛下不过是相敬如宾,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愿意与她待在一处,眼看着煜儿生病都不肯多呆一会儿,连陪她用个午膳都是奢侈。
她真想问问陛下,若今日之事换了贵妃,陛下又当如何?恐怕不光一个午膳,会陪到不得不走才作罢吧?
堂堂国母,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竟不及贵妃,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皇后无言落泪,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不能对陛下有任何怨怼之言:“臣妾——恭送陛下。”
待重新坐上肩舆,谢言珩略略沉吟,先若有所思地偏头瞧了桑青筠一眼。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远远就看见贵妃的贴身宫女芊宁跪在建章门外等候着,一见到陛下出来,立刻上前哀声容秉,瞧着好不可怜:“启禀陛下,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求陛下去瑶华宫看看娘娘吧。”
凤仪宫门前,芊宁也太不顾忌皇后的颜面了些。
贵妃身子还算好,病得这么巧很难令人信服是偶然。
何况贵妃和皇后不合的消息人尽皆知,就算平时在陛下跟前装作若无其事和贤德的样子,陛下也了然一二。
方才去了皇后宫中看二皇子,这会儿贵妃便来请人,实在是打眼了些。
桑青筠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果然见陛下眉头微皱,淡淡道:“何时病倒的?请太医诊过没有。”
芊宁仍跪在冰凉的宫道上,一听陛下问起立刻掉起眼泪:“回陛下的话,娘娘今晨起来就觉着身上不舒坦,方才已经请了太医看过,宫内正在熬方子。只是娘娘昏睡时也一直着惦念陛下,奴婢实在不忍,便自作主张来请陛下。奴婢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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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言珩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再平淡不过地开了口:“去瑶华宫。”
从凤仪宫出来紧接着就去瑶华宫,却没一个人会觉得意外,只因贵妃受宠一贯是宫中的常识。
凡有什么进贡的好物件,凡是凤仪宫有的,从不会少了瑶华宫的一份,偶尔瑶华宫有的,凤仪宫都不见得有。除了赏赐,恩典脸面陛下也从不吝啬,凡去后宫,总是贵妃处最多。
出身太后母族的纪氏,她和陛下自幼相识,地位更是非比寻常。
天子表妹,纪氏嫡出的独女,自小千娇百宠,如此一重身份,在宫里本就无人能及。
桑青筠入宫这些年,明里暗里听过不少人说闲话,说若非当年先帝做主赐婚,皇后之位必然是贵妃的,还轮得到现在的皇后吗?
还有人说,即便如今贵妃不是皇后,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绝非旁人能比。只要她活着,就是地位不可撼动的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这些话若搁在从前,说不定桑青筠也会信。可她跟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深谙有些事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
贵妃固然如日中天、宠眷无双,可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当真如传言一般坚不可摧,与陛下情真意浓吗?
若真是疼到心尖上,那这个月为何从不去贵妃处,那把明捧暗贬的白檀香扇又算什么?
他总比想象中更薄情,也更难揣测。
可那日摘星楼上她和元贵妃都在,若陛下当真不喜贵妃自作主张,那她呢?
总不会陛下容不下贵妃僭越,却容得下自己失职。
她没这么大分量,也不可能是特别的。
这般想着,桑青筠下意识摩挲了几下手腕。在触及到空无一物的肌肤时,才松了口气。
-
瑶华宫内,描金绘彩的殿宇今日四处静悄悄的,无一人敢大声说话,仙娥捧月的香炉不再香烟袅袅,反而弥漫着苦涩的药气。
以贵妃昔日的恩宠,这原本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形,可自从新人入宫以来的一个月里,陛下都不曾踏足瑶华宫,贵妃的愁绪也渐渐影响到伺候她的宫人。
自太医诊脉走后,元贵妃便一直躺在床榻上神伤,虽说芊宁已经去请陛下了,可她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生了她的气,亦或是不再喜爱她。足足这些日子没来,心里始终没底。
宫中人人都说她圣眷最浓,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着。
可不知怎么,哪怕表哥对她再好,她也还是患得患失,总不踏实。
直到宫门前“陛下驾到——”的唱礼高声出现,元贵妃的眉宇间终于展开一抹不可置信的惊喜。但她先是高兴,紧接着便眼眶蕴出泪水,生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忙从床榻上起身去迎人,一到院中就见陛下真的来了,当即柔柔落下泪来。
元贵妃强忍着情绪向陛下请安,甫一开口,嘴唇便在微微颤抖:“臣妾……给陛下请安。”
满宫繁花盛,和煦的春风却好似不曾吹到二人身上。
谢言珩垂下眸,分明是温润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有丝丝寒意:“贵妃身子不适不宜见风,贴身伺候的几个一律罚没半年月例,以儆效尤。”
12.第 12 章
陛下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处罚瑶华宫的下人,贵妃心中倏然一紧,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陛下……”
原先的惊喜和委屈在刹那间被慌张取代,元贵妃心慌不已。
自小和陛下相识,她很清楚他并不是真的因为关心她才如此,而是心中愠怒所致。
果然——
陛下真的生了她的气。
是因为今日不顾皇后颜面将他请来,还是因为那日摘星楼上她心急僭越?亦或是两者都有?
可以前再出格的事他都能包容,只说阿玉喜欢便好,今日却唤她贵妃。
贵妃……他们二人从前从不以贵妃相称。
到底是为什么?
元贵妃忍不住落下泪,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看向他,只觉得心中又惊又屈:“是臣妾自己要出来迎接陛下,陛下若真动怒,何须处罚宫人?便罚臣妾的月例,免去她们的责罚吧。”
看着她娇弱身子微微发颤却又不肯低头的样子,庭内凉风瑟瑟,谢言珩到底不忍。
他抬手扶她起身,缓了语气:“起来吧,地上凉。”
贵妃的满腔委屈这才找到了倾泻的出口,顺着陛下的势起身后,又不顾众人在场靠在了他怀里,轻声哽咽道:“陛下为何这么久不来,是不是只有阿玉病了才会来看?”
见状,桑青筠立刻和其余宫人一样低下头。
只听贵妃继续说着:“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告诉臣妾好不好?”
大庭广众,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言珩微微皱眉:“风冷,进屋说话。”
闻言,元贵妃这才有了几分带泪的笑容,与他并肩进了寝殿内。
待进去殿内,谢言珩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面上的白檀香扇。
这时节不热,还用不上扇子。她不收进库房里反而搁在桌上,便说明她时常把玩。既然时常把玩,就说明她不懂自己赏赐的真正含义了。
宫里的女人很多,聪明的和不聪明的都有,千姿百态、各有千秋。
谢言珩也早知道贵妃不属于聪慧的那类。只是这些年的宫闱生活,多多少少对她还是存了点期望,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于元贵妃来说,她性格温顺娇柔、样貌姣好、身份亲近,和他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又一颗心扑在他身上。
这样的女人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完美的存在。
谢言珩也愿意宠着她,对她好,给她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平衡。
朝堂的平衡,后宫的平衡,也是亲眷血浓之间的平衡。
可这次京郊流民一事中,舅舅显然没守住分寸。秀女入宫一事中,贵妃也没守住。
身为少年天子,弱冠登基,若想让江山固若金汤,许多时候他不得不警惕些,狠心些。
这也是舅舅教给他的。
谢言珩搁下这把白檀香扇,语气听不出轻重:“你说身子不适,朕看着仿佛还好。”
“陛下……”
被陛下堂而皇之的揭穿,元贵妃也知道自己是用了手段才将他请来的,一时心中更加委屈。
可若不这么做,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肯来瑶华宫一趟。
元贵妃微微垂头,红唇轻咬:“臣妾的确偶感风寒,就在前几日。”
“可那时陛下没来,也不进后宫,臣妾知道陛下政务忙碌不敢去请。直到今日知道陛下去了凤仪宫,臣妾才斗胆请您也来一趟瑶华宫。”
说罢,元贵妃垂眸半晌不语。
若今日陛下去的是大皇子或者大公主处,她绝不至于如此善妒,非要在皇子生病的时候将陛下请来打皇后的脸,正因为是皇后,她才非想这么做不可。
一想到陛下关切皇后和二皇子时的神情,元贵妃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忍不住怨怼。
凭什么?
每每想起从前,元贵妃就忍不住怨恨皇后。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这些年她也不曾找到切实的证据,可她心里清楚的知道,那就是皇后做的。
除了皇后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如此忌惮她。
所以今日,她一听说陛下因为看望二皇子去了凤仪宫后,立刻就决定要把陛下再请到瑶华宫来。
病了几日是真的,想念陛下也是真的,可更多的,她就是想让皇后难受。只有皇后因为她难受了,她的心里才能舒服些。
如此相对无言良久,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贵妃从未受过如此冷落,谢言珩知道,但他就是故意冷着她没来的。
这般瞧着她许久,最终只淡淡说了句:“皇后终究是皇后,何况二皇子也是朕的孩子。”
“下回身子不适早点来请,朕会来。”
言外之意,陛下还是不满她在今日任性了。元贵妃掀眸看过去,纤细的肩头却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是,臣妾是妃子,皇后始终是皇后。”
“哪怕只差一步,臣妾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谢言珩不虞地蹙起眉头,克制地提点一句:“阿玉。”
贵妃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柔柔偏头过去不再看陛下的脸,却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是臣妾失言,请陛下责罚。”
谢言珩不愿再面对此刻的贵妃,当即拂袖起身,迈步向外走去:“是朕纵坏了你。”
“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养好身子,病愈之前不必再请朕来了。”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又合上,刺眼的日光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被重新隔绝在外。
元贵妃笼在阴影中含泪看向大门,陛下真的走了,丢下了病中的她。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元贵妃彻底绷不住情绪,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殿内掩面痛哭起来。
-
随陛下回勤政殿后,桑青筠原本想按着轮值的班次悄悄回下房去,可见到陛下冷淡的神情后便不敢再触怒龙颜,只好和戴铮一同近身伺候。
何况自从瑶华宫出来后,陛下的脸色就不曾和缓过,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是得谨慎着些,免得被陛下降罪。
听戴铮说,今日翊王殿下也来过一趟。但时间并不长,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可见不太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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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皇子中,陛下唯独与翊王兄弟情深,翊王也时常入宫陪陛下喝茶下棋。在桑青筠的记忆中,她还从未见过翊王什么时候惹陛下不悦,今日是为了什么?
原本这时候赵瑜烟也该在殿内伺候的,但她回来时并未见人,她又去哪儿了?
短短半天不在勤政殿就发生这么多事,不知为何,桑青筠总有种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却懵然不知的危机感。
等歇下来的时候,得再找人打听打听。
先是翊王和赵瑜烟,后有皇后和贵妃之间的暗流涌动,身处洪流之中,没有一刻能放松得闲。
今日贵妃失态惹陛下不悦,消息恐怕下午就会传遍后宫。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那群新人也在阵营后暗暗较劲,贵妃若此时颓下来,恐怕皇后一党就要起势了。
幸好谭公公是皇后提携之人,若皇后稳坐中宫,他的地位自然无虞,将来求皇后的恩典出宫养老便很有指望了。
日渐西移,落日熔金。
当傍晚的勤政殿将要传晚膳时,陛下终于说了一整个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换茶。”
桑青筠立刻从暖阁将新泡好的茶水端出来,轻步上前去取之前的杯盏,小心翼翼觑了眼陛下的脸色。
他面色如常,仍然清冷淡漠,叫人看不出到底是已经被消气还是仍在不满。
若说消气了,陛下一个下午都未发一言,若说没消气,他却早就没有了怒容。
日日跟在这般难以揣测的人身边,心里总难踏实。
她安静地上前将新茶奉上,谢言珩的余光恰好看到一角青色袖口缩回去。
一看到她的手腕,谢言珩就想起今日赏给她的那只镯子,不由极轻地嗤了声。
听到声音,桑青筠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以为是自己触怒龙颜,不该在这时候上前来换茶,立刻跪下道:“是奴婢动作太重,还请陛下责罚。”
谢言珩挑眉看向她。
这会儿倒敏锐起来,但他几时是因为这个不悦了?
不过谢言珩不会挑明了说,只是身子往后懒懒地靠过去,顺势道:“罚你。”
他好整以暇:“朕给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罚?”
桑青筠被噎住一时无言,但同时心里却松了口气,陛下如今这幅样子就是消气了。
但谢言珩显然不会知道桑青筠的心理活动,只是垂眸耐着性子看着她。直到桑青筠说罚没半月例钱的时候才低低笑了声,眼中冰雪消融:“半个月?”
“你既认错,可见心不诚。”
这般说完,他突然想起她这些年的节俭来,如此才恍然明悟,她这般清冷出尘的人,虽然待珠玉赏赐不热衷,却唯独十分在意她自己的银钱。
宫里的肥差不少,御前女官也算其中一个。
但她克己守礼,从不逾矩,自然不像旁人吃得腰肥肚圆。
如此,下回倒不必赏她那些珠宝了。
桑青筠低着头不说话,不肯再往上提惩罚,谢言珩也不再为难,直起身子重新提笔:“好了,下去吧。”
“朕方才唬你的。”
13.第 13 章
陛下走后,元贵妃足足在殿内坐了半个时辰才直起哭软了的腰肢。
芊宁担忧,小声劝着:“娘娘放宽心,陛下始终要顾忌皇后的颜面才如此,怎么会真的冷落了您呢?再说……您方才说得的确欠妥当了些,众目睽睽呢。”
元贵妃摇摇头,泪水仍然簌簌下落。
这些年来,她何曾有过这样和陛下离心的时刻,偏还是因为皇后,怎能让她淡然处之。
何况如今正是新人入主的关键时候,陛下在此刻冷落了她,那她这个贵妃还如何在新人面前树立威严?
恐怕人人都以为她不过如此,将来更是谁都能取而代之了。
她不明白的是,陛下究竟恼了她什么?仅因为那日在摘星楼的事吗?可以前比这严重的事不知几何,表哥又何尝怪罪过。
元贵妃掩面哭了良久,又不愿坐以待毙,急匆匆起身吩咐宫人准备轿辇,径直往赵太妃的宫里去了。
太妃们所住之处在长寿宫不远处,离瑶华宫不过隔了几道宫墙。元贵妃心急,辇夫的脚程格外快,不到两炷香便赶到了慈安宫。
轿辇落地时,慈安宫的宫人正在院内洒扫,金灿灿的日光落在庭院里振翅的仙鹤身上,佛堂内传出檀香幽幽。
赵太妃身为众太妃之首,不光是太后昔年挚交,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太后薨逝后,陛下待赵太妃更为礼遇,不光大修慈安宫让她安心养老,衣食住行样样都快比着太后了。
正因这一层关系,元贵妃在宫中十分亲近赵太妃,时不时就来陪赵太妃说说话,如今受了委屈自然也不例外。
她下了辇轿直奔正殿而去,谁知殿门一开刚要说话,就看到赵太妃身边还有一人,正伏在太妃膝头低声啜泣。
元贵妃定睛一瞧,居然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赵瑜烟。
贵妃来得匆忙,赵瑜烟自己也不曾想到今日还有其余人来叨扰太妃,一时带着泪怔怔转身。
见到贵妃仪仗,她忙擦拭掉眼泪上前低声行礼,嗓音仍带着哭腔:“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主位上坐着的赵太妃也没想到今日这么热闹,笑着朝元贵妃招呼道:“阿玉,快来坐下,就不必虚礼了。”
太妃客气,元贵妃却不会不知礼数,仍然依礼向太妃请安后,才对着赵瑜烟淡淡道:“起身吧。”
她起身后径直坐到了赵太妃身侧最高的位置上,倒挤得赵瑜烟没地方站了。
同为太妃亲近之人,赵瑜烟没想到贵妃居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要知道贵妃平日里性情也算温柔和顺,不是妍容华那般张扬之人,谁知竟对她这么不客气。
可如今她是贵妃,自己是女官,只得先期期艾艾看了眼太妃,才慢慢挪到了一旁站着。
看到赵瑜烟乖乖避让,元贵妃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赵瑜烟是什么身份她心里清楚,也清楚此女入宫是存着什么心思。
但元贵妃自幼深慕陛下,怎么可能喜欢这般直奔着陛下来,又借着赵太妃的身份赖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女人。
她如今虽是御前女官,却不似桑青筠那般安分守己,心里可存着将来和她们平起平坐的心思。
既如此,就算她是赵太妃的侄女,凭她的身份,也不配让元贵妃另眼相待。
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凝滞起来。
赵太妃见状,估摸着许是贵妃有话要说,就别让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女再在跟前点眼了,慈祥道:“贵妃既来了,烟儿便退下吧,这几日好好歇着。你的事,姑母会替你张罗的。”
听闻此言,赵瑜烟的眼睛一亮,顿时欢喜的顾不上贵妃了,立刻福身道:“多谢姑母。”
待她走后,赵太妃又转头抚上元贵妃的手,柔声问:“阿玉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不见,瞧你倒瘦了些。”
一听太妃关切,元贵妃霎时就忘记了打听赵瑜烟的事,反而想起今日在瑶华宫时和陛下的一点一滴。
那样的疏离冷淡,让她想想便伤心难抑,当即又低声哭了起来:“娘娘,是不是阿玉最近做错了什么事?今日陛下来,总觉得他待阿玉冷淡了许多。”
“您是这宫里最了解陛下的人,您能不能告诉阿玉,陛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元贵妃泪水盈盈,赵太妃虽有心安抚,但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入宫侍奉先帝几十年一直不得恩宠,膝下也不曾有亲生子嗣。虽从不曾风光过,在后人口中却是个极好命的人。
当初一入宫便交好了纪太后,又一路被她庇护着,衣食住行样样无忧,事事不曾费心劳神。
到如今被尊为太妃入主慈安宫,也全凭的是当初看着陛下长大,被他称一声姨母的好处。
但尽管享受着诸多尊崇,她也很清楚自己本就不是太后,平时只管吃斋念佛,从不理会后宫之事。
因此,后宫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她是一概不管,一概不理。
就像今日,贵妃和皇帝之间的小事,她便全然不知。
但说来说去,恐怕也只是两人之间闹闹小性子,过不了几日很快就会好。
赵太妃思来想去,柔声道:“陛下与你从小相识,你还不知道他吗?即便真做错了什么,只要静思几日,要不了几日就会好的。”
“只是你这孩子,身在后宫最要紧的是想开些。陛下终究不会是你一人的陛下,亦不会事事为你一人周全。若你把所有琐事细节都搁心里惦记,难免总是失望。”
听此劝导,元贵妃身子一震,仰头看向赵太妃的泪眼更添哀伤:“是啊,陛下永远不会只是我一个人的陛下……”
她伏在赵太妃怀中哭得愈发厉害,叫人看了忍不住爱怜,赵太妃忙拍她的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这般哭下去,若陛下知道了岂不觉得你不思悔过?”
她抱着元贵妃笑弯了眼,一瞧就是个再和蔼不过的长辈,看得元贵妃心中暖暖的:“你就听太妃的,这段时间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等日子到了,就算陛下还没消气,我也替你和陛下求情去。这下再没不放心的了吧?”
元贵妃破涕为笑,依偎着赵太妃如孩童一般撒娇,足可见亲昵:“多谢太妃,若不是有您在,阿玉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自陛下从瑶华宫离开后,贵妃卧病,一连十日不曾出宫门半步,连每日向皇后请安都再没来过。
转眼到了四月底,陛下再没看过贵妃一次,反而在二皇子病重时每日都去看望,天气渐暖,二皇子倒是很快就病愈了。
其中徐贵人亲近皇后,皇后也有心提携,在一次陛下看望二皇子时正巧于凤仪宫撞见。她当夜便入太极殿侍寝,往后又侍寝了一回,一跃成了新人中最得宠的新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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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除了贵妃的位置空着,其余人都坐得周正。
皇后这几日气色不错,说话的时候难得带着笑容,先是交代了几句端午大宴的事宜,又关怀了一番底下的嫔妃们才让她们都散了。
临走前,还着意赏赐了徐贵人两件上好的纱罗。
纱罗本是十分金贵的丝织品,穿在外头能衬得衣裙如云似雾,飘逸出尘,最适合春夏。
赏赐就罢了,偏偏在大家都来请安的时候赏赐,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们,皇后看重徐贵人,如徐贵人这般会站队之人自是有好日子过的。
只是纱罗虽金贵,徐贵人出门高门也不是没见过,因此虽欢喜,倒不算太过喜出望外。人群中最艳羡的当属几个民女出身的妃嫔,尤其是童宝林,看见徐贵人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眼睛都红得要滴血,拉着脸先人一步走出了凤仪宫,气恼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居然先跟了贵妃去,如今硬生生矮了徐贵人好几头。
童宝林心中有火,往前走的时候,手中的帕子狠狠甩了好几下:“晦气晦气!谁稀罕!”
她和徐贵人本就不睦,也丝毫没忘记当初第一日给皇后请安时,徐贵人是怎么刻意刁难她的。
如今徐贵人势头正热,她出身本就不高,在徐贵人跟前还有什么脸面,如何硬气的起来?恐怕连黎熙熙都能对她出言不逊了。
论美貌,她在这一批人里头是最拔尖的,若有人举荐,得宠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轮到徐贵人!
童宝林越想越不甘,甩着帕子一个劲儿闷头往前走。
谁知她想得出神,身边的宫女怕惹了小主不快也不敢抬头,童宝林就这么绊到了昭纯宫宫道的门槛上,径直摔到了地上。
“哎哟!”
童宝林吃痛,偏偏宫道上人来人往,还让她丢了好大的人,登时更加气恼:“你做什么吃的!连扶着本主都不会吗!”
小宫女吓了一跳,忙上前将童宝林搀扶起来:“奴婢有错,还请小主饶恕!”
童宝林本就心情不好,奴才不得力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可正要发作的时候,徐贵人不知何时看见了,慢悠悠地从后头走过来,凉凉地笑道:“自己没本事何苦怪奴才,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说罢,她带着宫女扬长而去,气得童宝林脸色铁青。
不成!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得宠才行,绝不能被徐贵人踩在头上!
就在这时,黎熙熙从另一侧的宫道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回钟灵宫。
看着她的身影,童宝林突然想起入宫那日,也曾看到她和一名大宫女亲昵说话。在那之后,所有的新人都未曾得到陛下青眼相待,唯独黎熙熙得了御菜赏赐。
难道是黎熙熙那日特意打听了陛下的喜好,好在自己侍寝的时候能够投其所好?那她找的是谁?
那日匆忙,未能看清楚那名大宫女的容貌。
可既然黎熙熙都有门路,没道理自己不行。
有了思路,童宝林反而不生气了,若有所思地问着:“你可知宫里最有头脸又能亲近陛下的宫人都有谁?”
小宫女正惴惴不安,一听小主问话,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御前大太监戴铮出入随侍,是陛下最亲信之人。除此之外,御前女官桑青筠桑姑姑,是这几年陛下跟前的红人,在勤政殿内侍奉笔墨茶水的次数比戴铮还要多上许多。”
14.第 14 章
桑青筠——
听她细细说完桑青筠的事,童宝林默默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转头让人去自己的库房里拿些好东西。
她初入宫,银钱物件大多都是娘娘们赏赐的,其实家底并不丰厚,但银钱在哪儿都是敲门砖,若不掏出十足十的诚意,怎会有人肯给她办事。
在她看来,若能攀上戴铮固然是好,可她自己也知道,戴铮是首领太监,更是自幼就跟着陛下在跟前伺候的人,她区区一个民女出身的宝林,手里头这点东西根本不够看。
再说了,戴铮是贵妃的人,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也大概有点数,总不好贵妃沉寂的时候她还偷偷私下联系戴铮,若让贵妃知道了更没好果子吃,她才不干这么蠢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这位桑姑姑有指望,宫女出身,又无背景,且还是个性情温和很好说话之人。只要多多送过去银钱,再找个由头请人过来以礼相待,想来套出点话估计没什么问题。
这般拿定主意后,童宝林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等春燕将库房里的东西取出来后,立刻就安排她去请人。
争宠这种事宜早不宜晚,贵妃指望不上,她自己总要为自己操心。
春燕得了命令后急匆匆带着东西从昭纯宫的小门走了,走的时候途径重华宫,正好被徐贵人的宫女婉贞看了个全。
她进屋内和徐贵人通传:“小主,奴婢瞧见童宝林的宫女似乎揣着什么走了,倒不像是去太医署的方向。”
徐贵人抬头瞥了她一眼:“她那个蠢性子,这会儿丢了人不躲在宫里,派人跑出去做什么,难不成是去找贵妃告状了?”
她原本派人守在那是为了看童宝林的笑话,也好时时知道她的动向,免得她丢脸后想法子来坑害自己,谁知童宝林如此出其不意。
婉贞笑了声,上前替徐贵人换了杯热茶,是陛下才赏的:“贵妃自己都失宠着呢,哪儿有心思管她,晾她也没那个胆子和贵妃说。”
“再说了,就算贵妃知道了又如何?您是新贵得宠,又有皇后娘娘庇护,她能把您怎么样?几位新人中,可只有您最得陛下喜欢了。”
贵妃得宠多年,不过是恰好在此时有些小小失意罢了,并不是她们这些刚入宫的嫔妃可以撼动的。但此话虽是奉承,徐贵人倒也受用。
所谓得宠,说到底不过是陛下的心意,这份心意能给贵妃,那便也能给她,终究看的是长久的本事。
她虽和陛下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自己出身也不差,父亲又是陛下器重的臣子,假以时日,谁说她不能取而代之?
即使只看眼前,八位新人里,也只有她封了顶格的贵人,现在又侍奉圣驾最多,区区童宝林也配和她争。
就凭一张比她娇艳的脸蛋吗?宫里可从不缺貌美之人。
徐贵人嗤笑了声,眼底有些轻蔑的残忍:“你派人跟着过去,别让裕妃的人瞧见了,同住一宫到底得防着些,我倒要看看童宝林想做什么。”
“还有,她住的昭纯宫只有她一人,你找人盯紧了,别让她蹦跶起来。”
"是,奴婢明白。"
-
临近正午,日光照得外头明晃晃的白。
从勤政殿下值出来后,桑青筠疲倦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自从上次随陛下从贵妃处回来,赵瑜烟就再也没回来过勤政殿。御前少了一个奉茶女官,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她自己先顶上。
这般日夜侍奉在陛下身侧,虽说活并不多,可总是绷着心弦,难免劳心劳神。
据戴铮说,似乎是因为赵瑜烟身子不适,陛下允准她辞去御前女官的职务回家养病,这也是赵太妃的请求。
赵瑜烟身体一向好,在御前这些时间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定然是别的原因。
那日的事她后来也打听了,但当时殿内只有陛下和翊王,再近些就是赵瑜烟,具体里头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唯有戴铮在送翊王殿下出宫的时候听说了几句,说是陛下似乎有意将赵瑜烟许配给他,但翊王殿下不肯,没多久赵瑜烟就哭着跑出来了。
翊王风流甚至不肯娶妻,赵瑜烟又有意陛下,这二者之间从无关联,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乱点鸳鸯谱?
桑青筠想不明白,但陛下一直都让她想不明白,深究陛下并无意义。至于赵瑜烟,她离开御前也好,免得日日试探自己。
如今只盼着能再调任来一个好相与的女官,那她就轻松了。
回到下房更衣后,桑青筠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还没坐一会儿,伺候她这间屋子的宫女蔓姬便快步走了过来:“姑姑,您可算回来了,我正有急事找您呢!”
她进房内低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表情十分为难:“我知道姑姑一向不喜欢私相授受,我也替姑姑一而再的婉拒了,可姑姑不知道那宫女执拗的很,一直缠着我再三请求,后来甚至童宝林亲自来了,说一定要请姑姑去教教针线活儿。”
"童宝林到底是新主,奴婢不敢把话说的太绝了,只好过来跟您先说一声。"
一听这话,桑青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她一直尽量避免和后宫的嫔妃们接触,一来不愿意自己陷入纷争难以脱身,二来也不愿被人拿捏住一个与嫔妃私下来往出卖御前消息的罪名,不曾想明哲保身到今日,还是会被人惦记上。
童宝林的性子她听熙熙说起过,并非是个好糊弄的,眼下就一再来请,甚至不稀自身落得一个太过冒进的名声也要将她请去,摆明了不达目的不罢休。
若再拒绝,不光会得罪一位小主,将来也会惊动旁人牵连自己,倒不如大方应对。
反复思衬后,桑青筠温声说:“蔓姬,辛苦你了。既然躲不过,我就去和她走一趟。”
“只是若有人问起来,你不必藏着掖着,就说是童宝林坚持来请,我不得已才去一趟。”
蔓姬点点头应下,桑青筠整理仪容后按着蔓姬方才所说的位置走了过去,童宝林果真还在树荫下等。
她微笑着上前给童宝林请安,模样客客气气,一丝规矩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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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给童小主请安,小主万安。”
童宝林原本焦急地在树下等,生怕桑青筠不来,这会儿猛地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先是一喜,可看清桑青筠的模样后却怔怔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御前女官桑青筠的名号如雷贯耳,她盼着能和这位传说中的桑姑姑见一面,听她传授几句在陛下身边言谈的教导。
可她想象过她许多种样子,或是相貌平平眼含智慧,或精明睿智年过半百。
但不管什么样子,能让陛下如此信赖的女官,都不该是这样一副连她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模样。
她看起来似乎比她大几岁,可岁月在她脸上只脱去了稚嫩,并未掩盖她半分的美貌,反而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如此清冷出尘、容色极妍,以她的周身气质,说她是宫中宠妃都只会令人深信不疑。
可她竟然——在陛下身边三年只是个女官?
童宝林向来自负美貌,入宫后哪怕是见了大名鼎鼎的元贵妃也不认为自己不如人,可今日一见桑青筠才知自己狂妄。
见到她以后,她先是震撼,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深深的不自信。
这般姿容陛下都不动心,她最为骄傲的美貌又算得了什么?难怪陛下在她初次侍寝后并无任何特殊相待。
仅仅这么一想,童宝林便十分灰心,看着桑青筠的样子反而从焦灼自信愈发谦虚起来了:“姑姑千万不要多礼,我不过是才入宫的宝林,心里十分的敬重您,万万担不起您这般行礼。”
“今日冒昧请您来,实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粗笨,恐怕无法侍奉好陛下,这才请您来教我规矩,您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住的昭纯宫离此处不算很远,还请姑姑不嫌弃的话入宫坐坐,我好招待姑姑茶水。”
看着童宝林的言谈举止,桑青筠十分意外。
从熙熙的嘴里,她只知道这位童宝林张扬跋扈,事事不肯输于人又言语刻薄,未曾想还有这样知理谦逊的一面,可见人并非只有一面,总得亲眼见了才知道。
不过她这样坚持求请,无非是为了能够得宠,倒的确是个野心不小又豁得出去的姑娘。
只是这些都属后话,她既然已经来了,不解决完是无法善终的,于是温和地点点头:“我虽是女官却也是奴婢,向小主请安乃是理所当然。还请小主把奴婢当成寻常宫人看待,否则奴婢万万消受不起。”
听她这么说,童宝林欣喜万分,立刻引着桑青筠往自己的昭纯宫去。
她因为焦急又不想被人看见,特意选了远一些的小路,这会儿正逢午膳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应该不至于太显眼。
可童宝林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视之下,还没走到昭纯宫就被人截了下来。
“这位就是陛下身边的桑姑姑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昭纯宫门前宫道上,徐贵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织锦宫裙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清丽姣好的面上带着无害温和的笑容:“听闻童宝林请您到宫里教教规矩,不如让我也听听可好?”
15.第 15 章
徐贵人,又是徐贵人!
怎么回回她都要来坏自己的好事?!上次与陛下泛舟是这样,这次她好不容易请来了桑姑姑,她又要横插一脚。
童宝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怎么哪儿都有你?怕不是你在哪儿监视了我吧?”
“桑姑姑是我费心思请来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徐清容,你不要太过分了!”
见此情形,桑青筠只觉得麻烦了,一时缄默不言。
眼前这位看来就是那位得宠的徐贵人了。一个是童宝林,一个是徐贵人,都是新贵入宫,背后各有倚仗。
即便有任何矛盾,也不轮不到她来劝和插嘴。
但眼前还在宫道上,她们这样当众争执起来,摆明了是互相给对方没脸。
今日之事,就算是童宝林先请她来的,可徐贵人位分高出不少,宫里终究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地方。
果然,童宝林口出不敬后,徐贵人眼底明显冷了几分。但她没亲自开口,反而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婉贞率先呵斥道:“放肆!”
“童宝林既已入宫,言谈举止也该检点些,还当皇宫是你们那等乡野之地不成?当初刚入宫拜见皇后娘娘那日,童宝林就是因为言语无状惹得几位嫔主不满,今日还没长记性吗?何况小主不过是宝林,咱们小主是贵人,云泥之别,童宝林可是犯了宫规中的以下犯上之罪了!”
分明是徐贵人暗中使绊子还要冠冕堂皇,童宝林这般的脾气是半分也忍不了了。
何况御前的姑姑还在这,徐清容摆明是想给她没脸再顺势把姑姑带走。一举两得的好事,更是门都没有,
若今天功亏一篑,那她来日的前途只会更渺茫。
要知道为了打点关系见到桑姑姑她几乎已经给出去了所有,难道真的要等贵妃起势后再提拔自己吗?到时候也许徐贵人又晋位分了都不一定。
童宝林心一横,径直上前站在了桑青筠跟前,冷笑了声:“检点?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我只告诉你,今日桑姑姑绝不会跟你走,否则咱们玉石俱焚鱼死网破,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谁也落不着好。”
她这话虽有威慑力,可现在后宫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贵妃养病闭门不出,难道还会管一个小小宝林的事不成?
徐贵人终于淡淡开了口,眼底十分轻蔑:“你若真有这个胆子,大可去让皇后娘娘惩处我,也让我看看你的元贵妃会不会出来保你。”
“她如今失宠于陛下自身难保,你又算什么?”
童宝林顿时脸色煞白,她身边的春燕也紧紧蹙起眉头,看向徐贵人时十分不满。
听到童宝林誓死要留下自己,看着她的背影,桑青筠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宫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看的唯独是权柄,是价值,是身份。
正如今日的事,她一眼就能看出是徐贵人暗中做了手脚。可没证据的事,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真的闹到皇后面前去,徐贵人自然会被训斥两句,可也只是不痛不痒,损失更大的只会是童宝林。
徐贵人出身高贵,如今又有皇后提拔圣眷正浓,她想要的一切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甚至有闲心来阻挠别人得宠。
可童宝林出身民间,贵妃如今又失意于陛下,她有什么?
看着她的模样,桑青筠就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处境,难免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眼见双方越吵越僵,她若再放任下去,传出去反而又是她的不是了。
“两位小主,恕奴婢冒昧,还请听奴婢一言,”桑青筠从童宝林的身后绕到两人中间,颔首福身道,“奴婢身为御前女官,本不担任训导嫔妃之职。各位小主入宫前自有掖庭的嬷嬷教导,入选为妃嫔后,也有皇后和贵妃训导。奴婢卑微不敢僭越,因此即使小主盛情相邀,奴婢亦不敢领受,更谈不上提点。”
“如今两位小主因奴婢争执,若真传了出去,恐怕不仅皇后娘娘会觉得小主们不够安分守己、未能熟悉宫规,就连陛下若知道了,也会心生不满。”
她斟酌着言语,拿出她们最在意的恩宠来劝诫:“陛下国事忙碌,喜欢后宫风平浪静。”
说不劝导,可其实这句话就已经是劝导了。
若她们真的想讨陛下喜欢,就不该争一时的意气。她们入宫不久还未能在后宫站住脚,即使是徐贵人,在陛下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在这个节骨眼儿闹起来,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徐贵人得势猖狂,童宝林不守规矩,本就是两败俱伤的事。
至于她自己更是左右为难,稍有不慎就会令自己身陷囹圄,令其余被她婉拒过的嫔妃不满。
话音落定后,本在气头上的徐贵人和童宝林皆脸色微变,寒着脸偏过了头去。
桑青筠本是御前的人,若真让她夹在中间受损,谁也不能保证她会在陛下跟前说什么。
徐贵人自知今日理亏,但她更不想在桑青筠跟前落个不好的印象,转头便笑盈盈地说:“姑姑劝诫的对,都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还请姑姑替我和童宝林瞒一瞒,不然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桑青筠客气地笑着:“二位小主年轻尚轻,一时头口争执不算什么,奴婢明白 。”
见她答应下来,徐贵人放心地收回笑容,又淡淡瞥了婉贞一眼,回宫去了。
待徐贵人离开以后,桑青筠看着失魂落魄的童宝林,到底于心不忍,多说了两句:“童小主,午膳时间已到,您还是回宫用膳吧。”
“今日您当街和徐贵人大吵实在是不该,想来回宫后痛定思痛,日后不会再犯。若您因为反思己过、忧思过度而不慎病倒,只管叫身边的宫女去向皇后娘娘告假即可。”
说罢,她屈膝行礼:“勤政殿事忙离不得奴婢,这便向小主请辞了。”
童宝林怔怔地看着桑青筠远去,先是迷茫不解,紧接着便眼中猛然一亮,喜极而泣地落下一滴泪来。
重华宫内。
徐贵人面色不虞地走进屋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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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门口侍奉的宫女连忙端来茶水。
但她并未理会,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门前的方向,长睫下垂下一片阴影。
不多时,婉贞从外头快步回来,低声说:“启禀小主,您方才走后,奴婢果然看见桑姑姑又和童小主说了什么,童小主瞧着十分欢喜。”
徐贵人冷笑了声:“到底给她占了便宜了。”
“入宫的时候母亲就和我说过,后宫生存不易,哪儿都不能落下。当初我早打听过御前的人,都说桑姑姑不喜和后宫来往过密,是陛下最信赖之人,可见传言不真。”
她的笑容带上几分残忍:“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让童金枝一人占了?去找人把这消息散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还有这条路可走,我看她以后在御前怎么做人。”
-
当日傍晚,落日西沉。
晚膳时分的瑶华宫不复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四下静悄悄的。
元贵妃坐在软榻上沉默地吃下一块牛乳糕,眉宇间的怅然挥之不去。
芊宁在跟前劝着:“娘娘,自从陛下不来后,您整日都不好好用膳怎么行?糕点虽香甜,到底不是正经膳食。”
元贵妃摇摇头,眼眶又红起来:“陛下都不来了,若还不让本宫吃些甜的,这日子便也太苦了。”
看着娘娘这般意志消沉,芊宁本还想劝什么,最终还是收回到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瑶华宫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人从阴影中走出,一番请示后来到了元贵妃的跟前。
她跪地讲述了今日之事后,元贵妃的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还呛到自己,剧烈地咳了好几下:“你说的可是真的?徐贵人真的这么说了?”
春燕低眉顺眼:“奴婢听得真真切切,徐贵人言语对娘娘不敬,更是十分不安分,除此之外,还派人跟踪童宝林的行踪,对童宝林多加奚落。”
“童宝林原本就是民女出身,比不得徐贵人出身高贵,今晚回宫后情绪低落了许久,早早就吹灯入寝了。”
“放肆……实在是放肆!”元贵妃气得面色涨红,紧攥着手边桌角,娇柔的面庞布满了怒意,“好一个徐贵人!”
她自出生起便众星捧月、高高在上,何时被人看不起过?如今不过是惹了陛下不开心,陛下冷着她几天罢了,区区徐贵人就敢仗着皇后的势羞辱她!
眼下是皇后一党得意不假,难道她就笃定自己能一直得意下去?
这般不懂尊卑口无遮拦之人,她就不信陛下会喜欢!
元贵妃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勉强平静了下来:“春燕去跟芊宁领赏,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芊宁等会儿再选些好的赏赐亲自去昭纯宫送给童宝林,就说是本宫知道她受了委屈,让她放宽心。”
“至于徐贵人,她不是觉得自己十分聪明,都敢看轻本宫了吗?去,命人把今日之事传遍六宫,再让戴铮适时传到陛下耳朵里。徐贵人既然这么有本事,本宫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神气!”
16.第 16 章
短短三日后,童宝林病倒在宫中养病,徐贵人得势张狂的事几乎传到了宫里每个人的耳中。
且人人都说她得势后一直提防童宝林,不仅跟踪童宝林的行踪,更处处刁难,实在德不配位。更有甚者,说她心狠手辣,两面三刀,早在掖庭就和所有秀女相处不好,私下还打骂宫女,刻薄下人,各种消息尘嚣日上,传得有鼻子有眼。
可那日她们在长街因为桑青筠而争执,徐贵人虽有错,童宝林也不是全然无辜。但最终传出来的流言里关于徐贵人的错处一再放大,反而一贯张扬暴脾气的童宝林成了纯粹的受害者,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这消息一传到桑青筠的耳朵里,她第一时间就猜到有人在背后操纵。
有能耐和人脉能将流言散播到这般地步之人,必然地位极高且不缺银钱,否则万万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何况徐贵人名声已经坏了,就算皇后将来出面惩处那些妄议主上的人也无济于事。
童宝林出身平民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仔细想想,能这么做的人便只能是贵妃了。
但贵妃当时并不在场,她怎么肯因为童宝林受气就做到这种地步?
恐怕童宝林身边长了贵妃的眼睛,是福也是祸。
桑青筠收了思绪,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童宝林。
人各有命,那日多说了两句已经给她带来了麻烦,这几天暗中打听她的人比以往更多了。
这会儿,蔓姬将早点拿进来,弯眸笑着说:“姑姑,您的早膳来了。我得提醒您一句,方才大监叫我催催您,说别来迟了,陛下今日下朝比以往早些。”
“我知道了,多谢你。”桑青筠疲累地揉揉眉心,打开了食盒。
今日的早膳是谭公公特意托人为她提前包的肉粽,包好后蒸熟了送过来,旁人都没有。
桑青筠出身邰州,每逢端午都有吃肉粽的习俗,但长安这边吃甜粽,且临近端午大宴,尚食局包粽子包不过来,未必能顾得上每个人。因此,每年谭公公都会寻人帮忙给她准备肉粽,怕她想家心里不舒坦。
尚食局的肉粽虽说和娘亲包的味道不同,可谭公公的心意已经足够令她温暖。
繁琐的诸事之中总算有父女情能让她欢喜些。
只是一想到去御前当值,桑青筠就觉得十分疲惫。
自从赵瑜烟出宫以后,陛下每次在勤政殿批阅奏折都是她在身边伺候。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很久,毕竟御前人手不够就无法伺候好陛下。若陛下不好,那就是底下人的失职,是大忌。
所以桑青筠想着,无论如何都该很快就会有新人上任,不曾到一直到今日都毫无消息。
她昨日曾试探性地问过戴铮,谁知戴铮看了她一眼,颇为为难地摇摇头,说没合适的人选。
然而偌大的皇城内宫女不知几何,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该是陛下挑剔,戴铮选出来的他无一人满意。
可若要陛下满意,她到何时才能恢复从前的生活?如今这样跟在陛下身边,她连见谭公公和黎熙熙的时间都没有了。
桑青筠轻轻从下房推门走出来,脚步较往常都要沉重些许。
等她准备好茶水进入勤政殿内的时候,陛下已经在里头批折子了。
时间比她想象中更早。
她过去将一杯提神的浓茶放在案几上,轻手轻脚退到了身侧站着。
陛下正垂眸专注地批阅奏折,并未察觉她来了。御笔在指间如行云流水,光线落在手边的竹纸上,似山巅白雪。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如圭如璋,清冷从容。但又勤政,并非贪图美色之人。
所以日常除了每日上朝所去的宣政殿,大部分时间都在勤政殿内批阅奏折。
身为御前女官,她和陛下相处的时间几乎比后宫所有嫔妃加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多,不怪那么多人把注意打到她的身上。
可人们只知她表面光鲜,谁又能体会得到背后的难处。
种种辛酸不堪人言。
她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长日来的疲倦让她不知何时入了神,连时辰过去了多久都未曾发觉。
谢言珩处理完手里的这一批折子,刚拿起瓷杯便觉得不对。手中的杯沿触感微凉,茶水已经见底,御前做事最尽责的桑青筠今日破天荒的没有换茶。
他抬眸看过去,就见她双眼放空地看着前方某处出神,头一次在他跟前走神了。
底下的人失职,谢言珩本该不悦,可桑青筠这样,他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微不可察的笑了下,眼底有几分玩味。
但他还是淡淡说了句:“桑青筠。”
连名带姓的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一般炸在了她耳朵里。
桑青筠立刻回神,屈膝跪地:“奴婢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在朕跟前还分心,”他漫不经心的转着瓷杯,调子不紧不慢的,“想什么呢?”
“这个月的月例添了一倍给你发的,怎么还存心渴着朕。”
桑青筠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后,语气仍然恭敬温和:“陛下仁厚,奴婢感激不尽。但奴婢并非有意,也绝不敢有意渴着陛下。”
她走上前,伸手去取瓷杯:“奴婢这就给您换茶。”
但谢言珩就等着她来,丝毫没有放下瓷杯的意思。
在她的指尖碰到瓷杯的那一刻,他从善如流地抬起无名指摁住了她的食指:“何故走神?”
他语气仍然淡淡的,动作却不淡。
仅仅一指的禁锢,却让桑青筠有种从指尖灼烧到全身的战栗感。
在谢言珩眼里,他往常见到的桑青筠可以称得上一句无懈可击。
勤恳、细致、聪慧、毫无怨言,不管任何场面、任何人,凡是她分内之事都能做得挑不出问题,即便面对是自己,她也总能应对。
但她今天居然走神了。
谢言珩忍不住猜测,是因为在他身边久了感觉到安心,还是说赵瑜烟不在了以后,她反而比从前轻松。
但不论是哪个,他都感到了零星的愉悦。
桑青筠今天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敢再轻易像之前那般径直后退惹陛下不悦,只好极力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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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着,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偏头道:“是奴婢一时疏忽,奴婢认罚。”
温热的触感并未和从前那般一触即离,谢言珩的愉悦更重了。
她长睫微微发颤,日光之下,像一只降落的蝴蝶。
他几乎认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很大度地不再更进一步,反而搁了瓷杯后敲敲案几,反而宽宏大量地关心起她:“朕瞧你似乎比之前瘦了些。”
“小厨房的膳食不合你口味?”
“若不喜欢,朕命戴铮换一个给你。”
……
再次沉默片刻后,桑青筠屈膝跪地,十分委婉地问道:“奴婢多谢陛下厚爱,小厨房的膳食很好,照顾奴婢的人也很尽心——”
“只是奴婢斗胆,想问一问您。”
她缓缓抬眸,语气放得格外小心:“御前奉茶女官空缺的位置何时能再添补一位?”
“奴婢无人轮值,已经多日不曾睡好觉了。”
谢言珩眼底的笑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敲案几的动作戛然而止,好似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寂静良久后,谢言珩淡淡道:“这种事你该去问戴铮,朕没这么闲。”
“退下吧,换茶过来。”
得不到答案,桑青筠只好作罢。
她虽然迫切的希望可以有一人过来和她轮值,可很明显,陛下此刻显然又不高兴了。
虽然想不通他怎么又不高兴了,但她还没那么没眼力见,只好端起杯盏退了出去。
另一边,一直到桑青筠彻底离开殿内,谢言珩都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这些天以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桑青筠的上心不受控制,远超出了他原本以为的一丁点兴致。
他曾以为她不过只是一个令他感兴趣的女人,一个有自己主见,从不逐流献媚的美丽女人。
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说到底也只是御前他用得称心的助手。
在这方面他一贯不强求,更不屑于强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影响自己一星半点。
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份超出范围的心思,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苦恼。
谢言珩很厌恶这种感觉。
来势汹汹,又不受控制。
他讨厌任何不受控的东西。
一刻钟后,桑青筠泡好茶准备入殿,戴铮正好从外面接了信儿过来。
她适时地停在门外没进去,
就见戴铮快步入内请示道:“启禀陛下,重华宫的徐贵人派人送了百合汤来,可要让人送进来?”
“徐贵人虽做错了事,可皇后娘娘今日已经训斥过了,奴才没用,拿不准主意,特来请陛下示下。”
谢言珩冷冷瞥一眼:“何事?”
戴铮稽首躬身,恭敬道:“据奴才所知,徐贵人在宫道上公然羞辱童宝林,童宝林这两日已经伤心卧病了。”
闻言,谢言珩本就在冰点的情绪彻底失了耐心。
“出去。”
“撤了她的名牒,不要再来朕跟前碍眼。”
17.第 17 章
徐贵人前去御前送汤的事早先知会过皇后,就是为了试探陛下的心意有没有被流言影响。
毕竟那些话传得实在太难听,摆明了就是要陛下也知道,偏偏徐贵人又真做了不妥的事,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
这会儿陛下要撤徐贵人名牒的消息一传出来,皇后那边立刻就知道了,脸色也冷了下来。
凤仪宫的大宫女莲音轻声说:“娘娘别气,她们本是新人,一时不懂规矩也有。陛下国事繁忙,想来要不了几天就会忘记。届时您再安排,徐贵人一样能重新得宠。”
“要紧的是贵妃那头,不能因为此事让她占了便宜。”
皇后阖了阖眼,脸色不太好:“本以为徐贵人聪明,不成想也做出这样不稳重的事。”
“她得宠才刚几天,即便是防着童宝林也不该当街抢人,抢得偏偏还是桑青筠。桑青筠是什么人?她随便说两句话给陛下就能决定她的命运,如此莽撞,实在是太让本宫失望了。”
贵妃本就得势多年,和陛下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她们二人早在府里时便水火不容,这些年每每压得她这个后宫之主喘不过气来。
眼下好不容易寻得她沉寂的时机,这些才不到半个月,自己苦心栽培的人手就出了岔子,怎么让她舒坦的起来。
徐贵人已经不成了,眼下还能推谁出去分宠?别到头来还是便宜了贵妃的人。
莲音思衬着说:“娘娘别忧心,奴婢觉得桑青筠不是那么多事的人,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在陛下跟前嚼舌根。”
“她在御前多年,向来片叶不沾身,谁都不沾惹。当初您不是也曾暗示过她吗?若真有那份心思,您和贵妃她还能看不上不成,可见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徐贵人是不够检点,可这流言传的这么烈,不是她们几个能做得到的。”
皇后嗤了声:“能和新人如此计较,除了贵妃还会有谁?”
“本宫自然清楚桑青筠的性子,但徐贵人不清楚。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还如此贸动,万一桑青筠是贵妃的人,岂非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压了下去。”
她坐在软榻上,冰冷的寇甲缓缓点在描金案几上,发出“嗒嗒”的脆响。
日光疏漏进殿内,将她发间的凤尾金钗照得格外明亮夺目:“徐贵人还是不够好,本宫得再寻个更好的人选才行。”
莲音缓缓道:“这一批新人里头,出身最高的就是徐贵人,若加上身世、容貌、性情,她的父亲和您母族交好,照理说是最合适的人选。若徐贵人还不够好,莫非娘娘已经有更中意的人选了?其实在新人入宫之前,妍容华也算小有恩宠的。”
皇后抿口茶,摇了摇头:“妍容华之前是小有恩宠,可当时后宫才几个人?那时候都做不到突出,如今更不成。再说了,她和徐贵人都有同样一个毛病。”
莲音轻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妍容华和徐贵人都耐不住性子,太急了。”
“后宫生存,凡事急于一时往往是不成的,”皇后淡淡道,“若没那个忍耐的心劲儿,怎么做得成大事。”
“本宫若不能忍,恐怕早在贵妃的步步紧逼下失去皇后之位了。”
她斟酌着说:“不过这也有好处,不够聪明的人本宫用起来安心。”
“只是可惜,若能有人既用起来安心又容貌上乘,性子还沉得下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莲音笑起来:“娘娘母仪天下,岂是贵妃那等资质比得了的。只不过这么完美的人选可不好找,看来奴婢得派人多留心余下的几位小主,看看是否有明珠蒙尘了。”
皇后失笑着摇头,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苛刻:“终究是本宫想要的太多了,总之你这段日子着意留心着,若有合适的便来知会本宫。”
“只是眼下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去让小厨房炖些清热去燥的汤来,等傍晚煜儿从国子监回来,就让他去给陛下送过去。正好,陛下也许久没问煜儿的功课了。”
只要陛下一看见煜儿,看见煜儿此时聪慧懂事的样子,轻而易举就会想起当初他去看望煜儿时贵妃是如何不懂事地阻拦的,只要陛下看重煜儿,那贵妃就不会那么快复宠。
这世间本尊卑有道,从来就没有低位羞辱高位的道理。
她乃先帝赐婚给陛下的正室,是堂堂中宫皇后。生来就该辅佐陛下,管理后宫,教导宫嫔。
后宫该一团和气,以中宫为尊。宫里可以有侍奉陛下之人,也可以有得宠之人,但绝不能僭越,更不能忘了自己该守的本分。
就像她母亲在家中时做得那样,主母掌管一家后宅,仆奴尽心,妾室恭谨,子嗣昌茂。
忍了这么多年,也早该把这不良之风纠正过来了。
莲心笑着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可娘娘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您今日晨起时便胸闷乏力,一早又因为徐贵人之事烦心,既然有二皇子在陛下跟前承欢,您就放宽了心吧。”
-
时至黄昏时分,金灿灿的云霞渐渐没入一片深蓝。整个皇宫都被一层余晖笼罩着,红墙下宫人步履匆匆,瞧起来庄严又恢弘。
算算时辰,陛下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桑青筠站在勤政殿内往外看,隐约能透过窗纸瞧见外头人影绰绰,似乎是戴铮在和谁说话。
不一会儿,戴铮便入内向陛下禀告,说是二皇子来求见陛下,还给陛下带了皇后亲自炖的汤。
二皇子病愈后便又去了国子监读书,听闻他天资十分不错,比大皇子开蒙的速度快上不少。
皇子有才能是社稷之福,想来陛下也会高兴的。
果然,戴铮才进去没多久就快步走出来,亲自引着二皇子和他的嬷嬷入殿了。
桑青筠站在门口为开二皇子开门,就见他步子虽小却很稳,走到陛下跟前行礼的时候声音也稚嫩轻软:“儿臣给父皇请安。”
身边的嬷嬷福身道:“启禀陛下,这是润燥养身的汤,皇后娘娘一早便去小厨房亲自炖的,炖好后二皇子说十分想念父皇,要亲自给您送来,还请您尝尝。”
二皇子仰头看着他的父皇,眼中满是希冀:“父皇,喝汤。”
小小的孩子在他跟前,他又如此乖巧懂事,谢言珩也觉得心软:“嗯,父皇喝汤。”
见状,桑青筠从暖阁端出一碗牛乳酪,福身后搁在了二皇子身边的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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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珩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朕今晚和煜儿一道用膳,你退下去歇息吧。”
“朕给你三日假期,御前让戴铮伺候。”
桑青筠怔了下,遂即颔首福身道:“是,奴婢多谢陛下体恤。”
从勤政殿出来后,她久违地感受到一阵轻松。
不管陛下为何突然让她休息,她都不想过分探究陛下的心思,毕竟在皇宫生存偶尔需要糊涂一点,多想无益。
难得不必去御前,她正好许久不曾去看望谭公公了,干脆趁现在去看看他,日落西山,不易引起人注意。
再一个,近日宫中一直忙着筹备端午大宴的事宜,再有几天就要到端午节,谭公公应该忙得不轻。
她抄小路一路走到内侍省,刚一进门就看见谭公公在屋子里头分配几个小太监的活计。除了大宴以外,再过会儿又到了陛下翻牌子的时间,这会儿正忙。
门前的几个小太监瞧见她笑着打招呼,桑青筠轻车熟路地往里头走,在这反而比在御前还松快:“公公用晚膳了吗?要不要奴婢去给您取?”
她弯眸笑,看着谭公公惊诧地转过头来,先是眼里带笑,而后又故作不悦地板起脸:“你这丫头愈发精怪了,吓我一跳。”
他招招手:“怎么这个节骨眼儿来了,可用了晚膳不曾?快过来,我这正好也该用饭了。”
桑青筠笑着走过去,唯有在谭公公面前才能如此放松:“就等着蹭您的饭了,特意空着肚子来呢。”
谭公公明显心情变得很好,招呼着底下人也快去用饭,这才引着桑青筠回到下房说话:“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御前伺候陛下吗?怎么这会儿来了?我听说御前这些天无人和你轮值,累坏了吧?”
一见到桑青筠,谭公公就有操不完的心,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桑青筠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里暖极了:“陛下体谅我独自在御前辛苦,特意让我休整三天,我数日不曾见您了,这不是一得空就来了。”
她坐在榻沿:“我还惦记着您今日找人给我送的肉粽呢。”
谭公公笑起来,眼角有几道褶子,看起来很慈祥:“知道你爱吃,都备着呢。上回你和我说新入宫的黎小主是你儿时玩伴,我给你送肉粽的时候也找人悄悄给她送了份。”
桑青筠以前就知道谭公公细致,不曾想会如此心细如发,在她忙于御前的活计不得抽身的时候都还记得对熙熙照拂一二。
她心中感动,眼眶红了些许:“您总是待我这么好。”
谭公公笑一笑不置可否,摸黑给屋子里点上蜡烛,“滋啦”一声响起,幽暗的屋内顿时跃起跳跃的火苗:“不疼你还能疼谁?”
他慢慢蹭到桌子旁边坐下,先是瞧了眼窗外,才思衬着说:“你既然来了,有件事我得提前提醒你。”
内侍省是后宫运转的中心,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难逃过这儿的动静。桑青筠知道谭公公一旦说了,就必然是于她有利害关系的大事,当即正襟危坐,静静地听着。
“端午大宴,赵太妃托皇后为她操办了一出戏。听说太妃十分重视。”
谭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不可考量,你将来见了她要格外谦卑小心。”
18.第 18 章
自从赵瑜烟离开御前后,桑青筠只觉得轻松,再也不用顶着她探究和警惕的眼神过活,不曾想她这么突然离开是另有原因。
不过她的出现本就动机不纯,眼下等不下去了也是有的。桑青筠看得出来,她对陛下带着倾慕之心,颇有势在必得的架势。
何况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姑母在背后,如此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谭公公提点的对,人心不可考量。
当初她们出身云泥之别却平起平坐,陛下也更重视她而非赵瑜烟,这一年里头,赵瑜烟想必心里颇有微词。
若往后在宫里再见到,二人身份已然不同,她得格外小心谦卑,突显出赵瑜烟的高贵不同。
桑青筠点点头:“我明白,劳烦公公为我费心了。不过赵瑜烟也知道我在御前的得脸,总不至于为难我。”
烛光幽幽下,谭公公深而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同住这一年,她到底没对你做过什么,说明原本心肠不算坏,但人都是会变的。”
“你不知道,自从你去了御前啊,我的心就从来没踏实过。”
“一定要万事留神,留住自己的性命。”
每次见面,谭公公都会为桑青筠的处境感到忧虑。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留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紧,事事都要当心。
桑青筠知道,他在宫里的年份太久了,不知见过多少高楼倾覆,见过多少世事变迁。故而,想在漩涡中留守一分初心是极难的事。
他担心她在御前周旋太累,担心后宫的嫔妃频频把注意打到她的身上,更担心陛下。
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因为未知,内心才格外惴惴。
他和她都是奴才,哪怕地位颇高,也依旧是这偌大皇城中渺小不值一提的存在,唯一能提点的唯有“当心”。
后宫生存这么辛苦,却有人将你的性命安危日日惦记在心里,这份情谊,桑青筠如何能不感念。
她握住谭公公已经布满皱纹的手,虽然脸上在笑,可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
“只是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总是操心我。您年纪大了身子难免不舒坦,要好好的,等着我将来给您养老。您之前不是说一直想再吃到我们邰州的桂花糕吗,等咱们三年后出宫了,就在邰州也买一处小宅子,可好?”
谭公公摸摸桑青筠的头发,终于再次展开笑颜:“好,你说什么都好。”
往后他们一起在下房用了简单的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桑青筠才提着宫灯回下房去了。
她和谭公公的关系在内侍省并不是秘密,在宫里的日子久了,总会有些人知道。只是谭公公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再惹出许多麻烦来。
所以自从她去了御前,二人见面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了。
但好歹谭公公还能见一见,她和黎熙熙想说说话就更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她吃了谭公公送过去的肉粽会怎么样,她才刚及笄不久,仍是孩子性情,一定十分想家。
再有几天就是端午,届时满宫嫔妃、皇室亲眷还有朝堂重臣都会来赴宴,是个顶重要的大日子。
贵妃会赴宴,徐贵人也未必心甘情愿因为童宝林失了恩宠,恐怕又有风波要闹了。
桑青筠提着灯在宫道上行走,快步放得又轻又快。忽而一阵脚步声从另一侧走过来,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她抬眸看了一眼。
是常侍奉凤仪宫的太医带着医童从太医署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此时正站在凤仪宫门前的宫道上,那太医想去的方向恐怕正是皇后宫中。
上次她去看完熙熙回来,也曾遇到太医前去凤仪宫,当时是因为二皇子病倒。
可今日二皇子才去了御前陪伴陛下用晚膳,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敢多停留,低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
时间一转到了端午当日,天刚破晓便听得锣鼓喧嚣。外头各色纸鸢已然高挂,宫内四处挂着五彩香囊和艾草,满是过节的氛围。
桑青筠一大清早起便盥洗梳妆,换上熨帖的新衣衫,等陛下从云光山祭祖祭神回来便过去随侍。
今日这大场面,按着规矩,她和其余几个女官都得一直随着陛下出入行动、侍奉左右,一直到晚间就寝为止。
等梳妆完毕,她恰好踏着朝霞的余晖出门,天幕正渐渐褪成蓝色。
算算时辰,陛下应当在从云光山回銮的路上。等回宫之后,要先和嫔妃们在太液池岸边的汀州水榭看武将赛龙舟,从中赛出三甲以作奖赏,然后便是正午大宴。端午大宴上,嫔妃们若有才艺出众的,在这之前便可自行将节目报给皇后,以期用才艺博一个得宠的机会,这也是今天嫔妃们最在意的时候。
汀州水榭内,桑青筠跟着陛下一路走至,嫔妃们已经到齐了。
今日热闹,就连最不爱出门的裕妃娘娘都带着大皇子出来了。嫔妃们个个描眉画眼,宫装华美,足可见下了功夫。
皇后面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底下的嫔妃们说话,摆足了母仪天下的风范,这会儿见陛下入内,立刻带领众妃和皇子公主们起身向陛下请安:“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金安。”
等坐到汀州水榭的龙椅上后,谢言珩方抬了抬手,面上挂了几分笑容:“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都不必拘束,坐吧。”
皇后面带微笑地落座,身旁的二皇子也乖巧地站在一边,她牵着二皇子的手说着:“陛下来的正是时候,太液池内正在赛前预备呢,您瞧瞧,多热闹。”
“每年的赛龙舟都是一场盛事,瞧他们个个骁勇精锐便知国力昌盛,这都是陛下殚精竭虑的结果。”
谢言珩放眼望去,只见太液池上好儿郎们气势如虹,锣鼓贯耳,置身在其中便生出一腔豪气,自是热烈非凡。
他不掩其悦色,掷地有声道:“所谓君圣臣贤,天下安定并非朕一人之功。只是儿郎骁勇、国力强盛皆乃社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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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你们同贺今朝。”
眼见皇后的拙劣的奉承陛下并未应下,贵妃多日来低落的心情总算开怀了些。
她举杯柔声道:“君臣一心方能龙虎风云,有君如此,是江山社稷之福。今日端午大宴,臣妾等能与陛下共同庆贺,实在是幸事,臣妾敬您一杯。”
谢言珩看向贵妃,她仿佛憔悴了些许,可性情仍然如从前一般娇柔温驯。
这些日子冷着她,她便一直闭门养病,从未生事,想来已经反思己过。既然如此,多日过去,也是该翻篇了。
“阿玉敬酒,朕自然要喝。”说罢,谢言珩举杯一饮而尽。
见状,贵妃险些喜极而泣。
陛下这些天一直不曾见过她,她心中伤感不愿出门,更不愿因一时失意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虽说她知道陛下不会因为小事一直生她的气,可心怀爱慕的女子总是格外在意情郎,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如今见陛下待她如常,她顿时放下心来,整个人的神采都不同了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皇后,眼睫微垂,轻轻抿了抿唇角。
自己不过是小半个月没出宫,皇后倒比从前有长进了。若按着皇后以前的性子,叫她多说两句好听的都难得要命,对着谁都是直来直去的,今日竟知道拣陛下爱听的说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天生如此,就算是有心想改又能做到哪一步?到头来还是为陛下不喜。
陛下这么说,皇后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仍旧十分端庄地笑道:“陛下和贵妃能够和睦,本宫也替你们欢喜。毕竟后宫嫔妃都是姐妹,一同侍奉陛下本就该彼此照应,亲如一家。”
“今日为了庆祝端午,不少嫔妃都和本宫说要献艺。宫中的大宴第一次如今年这般热闹,不知等看过精彩的龙舟以后,陛下可还有兴致一观女儿柔情呢。”
谢言珩温声:“你们有心,朕自然赏脸。”
皇后此言将气氛拉到了顶峰,底下的嫔妃们愈发严阵以待。
桑青筠看向黎熙熙的位置,她正坐在最底下偷偷吃席。充衣位分上每人得两只粽子,数碟餐点,拳头那么大的粽子这会儿已经没了一个。
上次去找谭公公的时候,他已经将此次献艺的嫔妃名单都暗中告诉了她。
妍容华善舞,徐贵人善琴,裴常在善箜篌,尤其是妍容华所跳绿腰舞极美,当初也是因此得宠于陛下。
黎熙熙向来不爱学这些,她不可能参加。但童宝林也未参加,恐怕便是真的技艺生涩了。
此时,太液池上的鼓声越发激昂,儿郎们整齐地站成方阵,号令声呼喊得震耳欲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舟赛上。
桑青筠站在陛下身边不远处,居高临下的角度,底下所有人的动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陛下从不会关心底下人的小事,但她会。
她稍微一转头,便看到徐贵人和身边的贴身宫女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便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19.第 19 章
今天是阖宫大宴,徐贵人却在这时候行迹鬼祟,很难说她不是另有打算。
自从陛下撤了她的名牒,她的名声又在宫里极差,就连之前和她来往的孙才人都少登门了。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喜欢背后下刀子使手段的人,今天她能如此对童宝林,那改日就能以同样的招数对别人,也不怪孙才人选择疏远她。
但如此一来,徐贵人必然不甘,一定会想别的法子再承宠。经此事后,恐怕她做事会更隐蔽,也更不留痕迹,在宫中生存之人,往往如此。
这厢吉时将至,桑青筠也收回了目光。
很多事她要做到心中有数,但并不掺和。所以即使一会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她知道徐贵人有嫌疑,她也不会出声。
此时,各路参赛的将士们都已严阵以待,不同的旗帜在岸边飘扬,前来禀报消息的将军笑着大踏步前来向陛下请示:“陛下,吉时已到,请您亲自击鼓。”
众人翘首以盼下,谢言珩在水榭前击响巨大的御鼓,紧接着越来越激昂的鼓声响起,岸边顿时爆发起呼唤声。
九列龙舟齐头并进争第一,他们训练有素,速度极快,为首的一位,旗帜上飘着虎纹云旗。
元贵妃轻轻“呀”了一声,站起来指着水面笑着说:“你们瞧,这会儿排名第一的那个是虎纹云旗,本宫记得是聂贵嫔的哥哥带队,果然出色。”
聂贵嫔抿唇轻笑:“哥哥自幼便勤于学业,长大后更是立志效忠于陛下,做出一番事业,时常在皇城司忙得不常回家。如今看哥哥如此奋勇拼搏,看来倒没辜负他的用心了。”
汀州水榭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功夫,聂贵嫔兄长所在的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终点。
每年一度的赛龙舟不仅是盛事,更体现着将士们的面貌和能力。谢言珩登基不过三年,日夜勤于政务,励精图治。看到今年的龙舟赛如此精彩,谢言珩亦是龙颜大悦,心中诸多欣慰。
他抚掌而笑:“每年的前三甲朕都会加以封赏,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聂贵嫔的兄长年少有为,在皇城司的表现朕心中都有数,朕本有意提拔他,如今倒是喜上加喜了。”
母族承恩是天大的好事,聂贵嫔难掩欣喜,忙起身谢恩道:“臣妾替兄长叩谢圣恩。”
谢言珩隔空虚扶了一把:“你兄长在前朝为朕效力,你也替朕养了毓瑶这个女儿,都是朕的功臣。”
“毓瑶是朕唯一的女儿,又这般乖巧可爱,可见你费心养育。”
聂贵嫔深深地看着陛下,唇角也情不自禁地弯起,柔声道:“多谢陛下夸赞。”
皇后微笑着说:“后宫子嗣不多,如今只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后宫子嗣昌茂才是社稷之福,其余的姐妹们可要加紧了。”
“贵妃,你侍奉陛下多年,宫中的主位里只有你没有孩子。陛下如此宠爱你,你也是时候为陛下添一个小皇子了,你说是吗?”
元贵妃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皇后这么说分明是故意戳她的心窝肺管子,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难堪。
在座的这些人谁不知道她没有子嗣,又有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当初她曾有望生下陛下的长子,若不是她,她怎么会到现在都无所出!
每次提起孩子,贵妃就觉得恨,可皇后竟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
但眼下是大宴,又好不容易和陛下破冰,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只好强行挂起笑容,淡淡道:“有陛下的宠爱,臣妾一定会加紧多生几个皇子和公主好给二皇子作伴,皇后娘娘就尽管放心吧。”
看着贵妃的神色,皇后显然不把她的回击放在眼里,淡淡一笑。
待前三甲来到水榭前被陛下一一封赏后,正好快到午宴时分,诸人随陛下一道动身前往宜庆殿。
宜庆殿是大宴所在处,今日为了迎端午节,早早就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敞亮,华美精致。
桑青筠随陛下一进殿便闻到清新的艾草香,殿内可谓是富丽堂皇。
左右两列的席面上除了各色膳食还摆着各种精美的粽子,先帝称之为“棕席”,侧殿和庭院内还备了不少小活动供大家赏玩一笑。
这会儿,太妃、皇室宗亲和大臣们皆已入座,桑青筠抬头看过去,正瞧见翊王殿下也朝她看过来。
她不明就以,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站在陛下身侧不远处拢袖静观。
群臣朝贺后,歌舞入场,底下的人也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
桑青筠和戴铮一左一右侍奉在陛下跟前,长夜漫漫,左右无事,她也在看殿内的歌舞。
不知何时,戴铮悄悄退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道:“青筠,翊王殿下托我跟你说一声,说他在庭院内等你,似乎是有事相商。”
桑青筠不知是出了何事,还当翊王真的有事要说,便点点头,也静步出去了。
她离开的时候,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和皇后说话的谢言珩偏头看了一眼。
等到了庭院内,桑青筠很快就找到了站在花丛前的翊王殿下。
她恭敬地福身下去:“奴婢给翊王殿下请安,殿下万安。”
翊王立刻转身过来,看到桑青筠真的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青筠姑娘,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桑青筠有些茫然:“不知殿下寻奴婢有何要事?”
翊王这才想起今日的重要目的,忙说道:“自从上次御前和皇兄一别,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后来你回去以后,皇兄没有为难你吧?”
那日翊王走后的确发生了不少事,但桑青筠并未打听出其中原委。当天能发生什么,是翊王殿下会放心不下她的?
但翊王一向心思浅,嘴也快,她不能问得太直白:“陛下待奴婢恩重,不曾为难奴婢,殿下怎么会这样想?”
翊王摸摸鼻尖:“皇兄信赖你,自然不舍得放你走,我若要人,他总不好当面生气的。但你也知道,皇兄自从登基以后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很多话不能直说,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御前,总不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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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了你。”
“我这段时间想了许久,若有你亲自向皇兄提起想出宫来我府上,兴许他就不会阻拦了。”
“皇兄性傲,生来十分厌恶勉强来的事物,你若不愿留,他留你也没意思。”
桑青筠十分意外。
当初她只知道陛下曾有意将赵瑜烟许配给翊王,二人都不愿意,此事自然不了了之。但她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翊王竟曾向陛下讨要她。
翊王和陛下的关系十分亲近,往往他有所求,陛下十有九允,却不愿把她——
听戴铮说,那日翊王入宫后不久便出宫去了,原来这才是其中缘由。
可御前的活计虽辛苦,总有个苗头盼着,她若真的被陛下赏给翊王做个侍妾奴婢,以后这一辈子就算是葬送了。
桑青筠当下便拒绝了:“殿下莫要说笑了,奴婢区区卑贱之身,不敢让殿下担忧。何况御前现在还离不得人,奴婢不会去别处。”
翊王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仍然不掩赞许:“果然,我就是喜欢你这般的女子,和其余人都不一样。”
桑青筠顿时如临大敌,将头放得更低,屈膝道:“殿下,奴婢荣幸,却万万担不起您的喜欢。还请您将喜欢这么重的字眼放在将来您真正爱慕之人身上,方才不算辜负。”
翊王不解其意,解释道:“本王只是觉得你很好,性格好,做得茶也好喝,不愿意你水深火热。不过既然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你,你就当我今日的话不曾说过吧。”
“多谢您体谅,奴婢感激不尽,”桑青筠左右环顾,再次福身道,“陛下跟前离不得人,您也请回殿内吧。”
说罢,她快步从宜庆殿侧门走回陛下身边,若无其事地站定。
谢言珩没偏头,但他的余光能看到桑青筠回来了,身上还沾染了淡淡的蔷薇花香气。
若只是更衣,不会有花香。
他的心没来由的沉了几分。
再抬眼,翊王也从外头回来,和桑青筠正好是前后脚。
一想起那日翊王开玩笑似的话,谢言珩便更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似有若无的萦绕在心头。
殿内的歌舞已经进行到尾声,一曲罢,皇后开口笑道:“后宫嫔妃们的节目早就已经备下了,不知陛下可有兴致观赏?”
谢言珩温声:“准。”
此时,妍容华聘聘婷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今日打扮的明艳,一身绯色宫装衬得她肤色莹白,十分娇媚动人。待福身后下去更衣,再上来时已经换好了一身翠色舞衣,色浓如缎,纤腰一裹,和方才的样子极为不同。
桑青筠知道,妍容华自新人来之前便多日不见陛下,今日想重新得到陛下的喜爱,要跳自己最擅长的绿腰舞。
管弦丝竹之声自殿内缓缓奏起,妍容华盈盈俯身后开始起舞,在殿内轻盈的舞动,其舞姿曼妙,可谓矫若游龙。
然而就在众人欣赏她的舞姿时,妍容华却突然脸色大变,惊呼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20.第 20 章
元贵妃本就不怎么喜欢妍容华,这会儿见她尖叫着倒在地上,还以为她又和以前一样,矫揉做作故意做出点动静来引起陛下的注意。
谁知刚问出一句“这是怎么了”,妍容华便大颗大颗地掉起泪珠,手紧紧捂着腰肢喊痛。
此事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了起来。
第一个节目就丢了皇室颜面,皇后也觉得面上无光,妍容华毕竟是她的人,方才又是她主动提起献艺,此时闹成这般,眼见妍容华是不成了。
她微微皱起眉:“妍容华,你是怎么了,难道是身子不适吗?”
妍容华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连连喊痛,直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才从腰间拔出一根银针来。
这银针又细又轻,尾端沾着妍容华的血,若非这会儿刺痛了妍容华被取出来,就算掉在地上也极不明显。
妍容华身边的宫女跪地道:“启禀陛下,娘娘,主子的舞衣中藏了根针,主子这才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好好的舞衣怎么会藏了针?皇后立刻就猜到了是有人动手脚。
这会儿底下的人神色各异,想必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个想法。
可今日是大宴,若说是有人陷害,那无异是将后宫的风波直接推到前头来,不光丢的是皇室的颜面,更丢了她这个皇后的颜面。传出去只会让人以为她治理后宫不严,到时候闹起来贵妃复宠复权就更容易了。
再三思衬后,皇后温声道:“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太不小心。扶妍容华下去,再去请太医过来,本宫会严惩你宫里的人。”
直接定性为自己身边的人不小心,妍容华顿时十分委屈。舞衣她带出宫的时候还检查过,绝无问题,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她张了张嘴,差点就喊了出来,可一看到皇后警告的眼神,又只好将委屈咽了下去,不情不愿道:“是,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被扶着下去的时候,妍容华回头忿忿地在妃嫔之间搜寻了一番。
今日这根针虽然并未伤及要害,可却害她今日在大宴上出丑,想要复宠也不能了。她最近一直还算安分,并未得罪过谁,是谁要在今日害她?
究竟是贵妃不想她复宠,还是珂贵人看不惯,抑或是别的谁?
妍容华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看着妍容华被扶下去,桑青筠抬眸远远地看了眼人群中的徐贵人。
当初熙熙说徐贵人是个面善心狠的人,长相清丽无辜却手段阴狠,她还未曾觉得。就算是童宝林那日,她也只觉得她并非善茬,不甚安分,今日却是实在体会到了。
她和妍容华从无仇恨,甚至都算是皇后的人,今日大宴,她居然会下这么重的手。
绿腰舞动作幅度大,许多姿态都会用腰肢的力量,她在腰间藏针,一个不慎恐怕会整根没入妍容华腰间,说不定人就废了。
可徐贵人下这么重的手所图为何?难道是怕皇后弃了她去捧妍容华得宠吗?
桑青筠不敢确定。
龙椅上半晌未曾开口的谢言珩抬了抬手,示意宴席继续,关于妍容华的插曲才被掩盖了下去。
妍容华之后又有两三位嫔妃献艺,但都不算十分出彩,只能说是较好,因此也没有什么水花。
如此一直到裴常在,聂贵嫔才和贵妃对视点了点头。
裴常在性子胆小怕事,虽说也是贵妃抬举的人,却不如重视童宝林那般重视她。若不是这次童宝林因为徐贵人一事称病,她又实在身无长处,贵妃和聂贵嫔也不会想着要把她推出来。
但她虽是如此,却弹了一手好箜篌,实在难得。
然而当裴常在坐在箜篌前缓缓拨动的时候,就连桑青筠都能听出来岔了好几个音。
这么一曲下来,不说惊艳众人,只会是贻笑大方。
聂贵嫔和元贵妃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眉头也皱了起来。
妍容华的舞和裴常在的箜篌她们不是不知道,不说冠绝长安,那也是佼佼者,却在同一天出了岔子,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裴常在涨红了脸,甚至羞愧地不敢抬头看陛下,深深低着头请辞后便退出了殿内,一出门险些落下泪来。
她为了今日不知苦练了多少个日夜,谁知今日出丑,恐怕陛下以后都不会想要听她弹箜篌了。
好不容易得一个机会却变成了这样,裴常在心中自然不甘心。
但她也同样迷茫不知,这些人中究竟是谁要害她。
不起眼的角落里,徐贵人勾了勾唇角,赞许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婉贞。
再接下来是她抚琴,有她的安排,自然万无一失。
可徐贵人并不打算抚得多么精妙,只拿出了自己平时的八分功力,水平仅仅比其余嫔妃好上那么一点点。在今日的节目里,能够不落了下乘却也不至于太突出就是她的目的,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猜得出是她动了手脚。
就算派人私下去问询,侧殿人来人往的不少,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经过谁的手。
她特意选在赛龙舟的时候动手,也是这个目的。
徐贵人的眼底凉凉的,演奏完从殿内退下时却笑得格外规矩本分,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这群人在她失势的时候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一个个落井下石,恨不得和她从未认识过。
把她说的一无是处,还害得她失宠于陛下,撤了她的名牒。
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想得宠!
徐贵人坐定后,多日来的郁气终于缓解了些许,这会儿嫔妃们的才艺都已经展示完毕,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一个入了陛下的眼。
就在她以为这一切都要结束,又要上舞姬和乐师来助兴时,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看节目的赵太妃开了口:“嫔妃们都如此多才多艺,哀家看了也欢喜。只是不知道皇帝可否有兴致再看个节目,今天的热闹,哀家也凑一凑。”
赵太妃半晌不说话,难得开一次口,谢言珩自然不会拒绝。
自从太后去世,赵太妃在他心里犹如半个母亲。她又向来不插手后宫的事,只是安心在宫中养老,所以即使赵太妃所求之事关于赵瑜烟,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如今虽说是节目,但他猜得出什么意思,不可能因为区区一点小事伤了太妃的心。若赵瑜烟真的那么想入宫,他就择个位分放在宫里,左右宫里养得起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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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言珩温声笑道:“太妃美意,朕岂会拒绝,自然要一饱眼福。”
皇帝如此孝顺,赵太妃心中安慰,顿时欢喜地笑起来。她朝门前点点头,一早安排好的宫人将一架上好的古琴搬进来,搁在了殿中央。
等搬琴的宫人退下后,赵瑜烟盛装打扮,婷婷袅袅走进殿内,向陛下盈盈福身:“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场内不知情的人一看来人竟是赵瑜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都知道她一年前就入宫做了女官,这段时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历练。如今特意大张旗鼓的让她出来献艺,恐怕是早就有纳她为妃的打算,只是出于重视才刻意如此安排。
赵瑜烟含笑坐在琴前,抬手缓缓拨动琴弦,美妙的琴音顿时流泻出来。
自小勤学苦练的功夫,她的弹奏是今日在场所有嫔妃中最好的,不少人目露赞赏。
赵瑜烟熟练地弹曲,越弹,她的心就越安定。
回家这几日,她不仅苦练琴艺,更在母亲的安慰下将心态也修平稳了些。
过去在御前的事不算什么,只要她顺利入宫,一切都会不一样。
等她成了正经的小主,将桑青筠压在脚下是轻而易举的事,就连贵妃也不必那么毕恭毕敬了。
等到了那天,陛下再没了拒绝她的理由,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一曲罢,赵瑜烟的笑容略微有些羞涩,屈膝道:“臣女不才,在陛下跟前献丑了。”
赵太妃笑而不语,对这个侄女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谢言珩淡笑道:“余音绕梁,果然是好琴。”
“你弹得一手好琴,朕亦有惜花之情。今日端午家宴,朕就喜上加喜,册你为贵人,从今往后留下来陪伴太妃吧。”
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名分,赵瑜烟喜出望外,忙跪地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隆恩。”
戴铮走上前安排着给这位新晋的赵贵人添置桌椅,她的位置被放在了徐贵人的右手边。
赵瑜烟不愿表现的太过欢喜以免失了身份体面,只保持着适当的微笑,落座在了徐贵人的身边。
徐贵人扭头看了赵贵人一眼,眼底的寒意森森。
筹谋这么久,到头来居然还有人在后面等着。她赵氏如今在朝中算什么地位,和她一样抚琴就算了,竟还封位也和一样,都是贵人。
她哪儿配有这么高的位分,不过都是看着赵太妃的颜面罢了。
一想到要和赵贵人这样的人平起平坐,徐贵人顿时觉得十分恶心。
端午大宴因为赵贵人的入宫而变得气氛微妙起来,不知不觉间到了宴席散场的时候。
赵贵人希冀地看向陛下,期待着自己第一天入宫,陛下会不会来陪伴自己。
但谢言珩只是叮嘱了几句,要各位臣子和皇室宗亲回府时当心,紧接着便起驾回勤政殿处理政务,并未多停留。
皇后安排着赵瑜烟入住玉芙宫,并让内侍省为她安置宫室和宫人,等一番交代和叮嘱后,殿内的人才陆陆续续的散了。
勤政殿内,谢言珩独自一人在殿内默默了良久,略带低沉地开口道:“桑青筠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21.第 21 章
御前贴身伺候茶水的虽然平常只有一个人,可殿内向来每道门都有人值守,戴铮也会随时候命。
陛下此时让其余人出去,只剩下她自己,其中的含义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为什么?
桑青筠想不通陛下有何私隐的事需要单独问她。
若有事想问便问了,竟还要特意避开人群。
今日大宴上发生的事固然多,可桩桩件件都和她并无关系。若是想问赵贵人,那更是无稽之谈。
赵贵人新贵入主,虽说是因为赵太妃引荐的缘故,陛下对赵瑜烟也并无特殊对待,可她们同住一年都不熟,没什么可说的。
桑青筠抿唇看向陛下,他正背对着她站在桃花树前的菱窗处,背影颀长,清冷如玉。
午后的勤政殿难得如此安静、雅致。
日光从花窗里漏出点点碎光,龙涎香的烟丝缓缓沉落,她轻步上前,克制地停在陛下身后一丈处,恭敬地福身。
“奴婢愚钝,不知陛下有何要事,还请陛下直言。”
谢言珩并未回身,亦不曾开口,反而只定定的看向窗外,眼底有丝埋藏极深的阴翳。
他原本不想问。
更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必要把区区一件小事放心上。
可一看到翊王,他就忍不住心里烦躁。越克制,那份心思就越重,逼得他不得不挑明了问清楚。
那日翊王向他讨要桑青筠,他摆明了是不愿,翊王不是看不出,但没想到翊王并未死心,竟单独寻了桑青筠出去说话。
那件事桑青筠本事并不知情,更不知翊王待她有意,如今翊王如此执着,难说桑青筠会不会被打动。
谢言珩知道,她一直想出宫。
二十五岁就到了宫女外放的年龄,女官也是如此。她屡屡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也无非就是这个缘由。
但眼前就摆着一个能出宫的机会,她会怎么选?
和翊王走,还是留。
良久后,谢言珩终于开口:“和翊王都说了什么?”
桑青筠长睫轻颤,斟酌着不该将翊王与自己的话和盘托出。翊王与陛下本是兄弟,若为她一个区区宫人伤了和气只会是她一人之过,且翊王并未勉强,不过是客气问询而已。
若说的言过其实,她也怕对翊王有损。
思及此,桑青筠温声道:“翊王殿下不过是和奴婢闲话几句,问及陛下近日来的安康。”
谢言珩转过身,讽刺地笑了声:“翊王风流荒唐,竟还有这般关心朕的时候。”
“若真有心,递帖子进宫来看朕不是更好,何须端午大宴上寻了你出去。”
桑青筠语气如常:“那日翊王出宫匆忙,想来是不敢叨扰陛下吧。”
谢言珩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桑青筠。”
她的心微微一颤,不敢看他目光灼灼。
他说:“不准对朕说谎。”
陛下摆明了要刨根问底,桑青筠若再隐瞒下去,只会害了自己和翊王,把事情弄得更糟。
如此,她只好实话实说,另外又找补了几句:“翊王殿下的确是关心陛下的。只是除此以外……还问了奴婢一些私事。”
谢言珩沉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桑青筠方又道:“翊王殿下惦记奴婢泡的茶,问奴婢愿不愿意去他府上。”
闻言,谢言珩的眼神更冷了些:“是惦记茶,还是惦记朕御前的人?”
桑青筠不敢言语。
谢言珩见她又沉默,探究似的看过去:“翊王虽风流,对美人倒是一等一的怜惜。你若真的有心求去,朕会念在你在御前忠心侍奉的功劳将你指给他做侍妾,如此,你也不必整日辛苦侍奉朕了。”
桑青筠立刻回绝道:“奴婢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奴婢已经婉拒翊王殿下,还请陛下不要将奴婢赏赐给翊王。”
她准备了一番最令人信服的说辞:“奴婢原本身份卑微,得益于陛下抬举才有幸在御前侍奉,能有今日,都是陛下信赖的缘故。奴婢愿继续在御前侍奉陛下,绝无二心。”
已经回绝?
谢言珩颇感意外。
他知道她一直盼望着出宫,大抵也是觉得宫中拘束,太多千头万绪的事需要想。
没想到机会在眼前摆着,她竟会拒绝。
真是因为——
念着他的好,舍不得他?
谢言珩微微一怔,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抬手示意她起身,语气和缓起来:“翊王虽无实权,却也算逍遥富贵,你为何不愿?”
“宫中拘束,朕知道你一直盼着出宫。”
桑青筠沉默了会儿,在这方面并不打算隐藏。
翊王的美意她不愿承受,可在她眼里,陛下和翊王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做翊王的女人和做陛下的女人,都是不得自由的笼中鸟,除了勾心斗角,汲汲营营,没别的路可走。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算得上身世凄惨,无依无靠,如她这般的人,就算凭着一时好运得了贵人青眼,又能维持多久?
翊王也好,陛下也罢,不过都对她是一时的兴致,又不曾唾手可得才格外注意些。
宫中昙花一现的恩宠多了,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在先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饱尝人情冷暖,怎么可能向往所谓的皇家富贵。
地位、荣宠、金银珠宝,众人簇拥,对她来说都不如和谭公公在院子里洗衣做饭来得实在。
她很小就没了亲生父母,谭公公是她十四岁以后唯一的亲人,没有谁能比他更重要。
这些年来她多少次梦里梦到爹娘,梦到他们抱着她讲话本子,带着她逛庙会,猜灯谜,给她买力所能及最好看的新衣裳,可每每醒来都是泪流满面,那些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若连谭公公都不能伺候他终老,不能好好尽一份孝,那不管将来得了多少钱财,都只会抱憾终生。
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她唯独在意的是感情,是人世间最温暖纯粹的真情,其余都是虚妄。
桑青筠声音很轻,却又十分坚定,叫谢言珩一听就知道她所言真心:“奴婢不想入翊王府,不想勾心斗角,不想一辈子不得自由。”
“宫里生存不易,处处须得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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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微,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从多年前入宫时起便饱尝不得安枕的滋味。奴婢没有远大志向,只想吃好饭,睡好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拘束,如此就很好。”
听罢,谢言珩弯起的唇角一点点抿成了直线。
她会这么想情有可原,倒是他自以为是,以为她婉拒翊王的原因起码有一点点是因为他这个九五之尊的帝王。
即使帝王又如何,他坐拥天下,却得不到一个小小女子的一点倾心。
桑青筠这话不光是在说翊王,同时也是在说给他听。不然以她的谨慎,绝不会在他跟前说这么多。
谢言珩自嘲地笑了声。
自从前些天发觉自己对桑青筠的在意越发不可控制了以后,这些时日他刻意不让她在御前,就是想让自己回到从前那般。
可越想控制就越觉得失控,反而得不偿失。
今日一番话,谢言珩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桑青筠。
他承认自己对她是有兴趣,不愿意她在任何人掌中。
可他绝不允许自己强迫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更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女人卑躬屈膝。
这场闹剧该到此为止,他和她都若无其事。
谢言珩收了目光,淡淡道:“朕明白了,你退下吧。”
“叫戴铮进来。”
桑青筠长长舒了口气,福身后退下,在殿门前传唤了戴铮。
谢言珩敲敲桌案,嗓音淡到听不出情绪:“即日起桑青筠的月例翻倍,算朕嘉奖她。”
-
当晚,赵贵人在玉芙宫安顿好后,蜡烛燃到深夜才熄。
她第一天入宫,满心欢喜以为陛下一定会来她宫里,可没想到一直等到深夜都不曾等到传寝的消息。
派人去打听,只说今夜陛下独寝。
赵贵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流泪,脸上早早就化好的精致妆容也不如刚开始时那般完美无瑕,出现了点点斑驳的痕迹,不可谓不狼狈。
带进宫的贴身宫女欢儿安慰道:“小主不用急,您今日第一天入宫,宫中诸事安置不全,还有得增补呢。正是因为您和陛下有从前在御前的情谊,所以陛下才想让您好好歇息,等安顿好了再让您侍寝,否则不是太辛苦了吗?”
“您一入宫就是贵人,还不是因为陛下看重您和太妃吗?既然都封位让您进了后宫,岂有不让您侍寝的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赵贵人抽泣着抬起头,眼底有些不确定的希冀问:“真的?陛下心中有我?”
“那你说,陛下何时会传我侍寝?”
欢儿岂能知道陛下的心意,只能低声安慰道:“左不过就是这几日。夜已深了,您明日还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面见各位嫔妃,还是宽宽心,早些入睡吧。”
与此同时,除了赵贵人之外,后宫中的许多人也是各怀心事,一夜难眠。
谢言珩也是如此。
夜深如墨,偌大的太极殿只点了一根蜡烛,显得格外空荡安静。
他独身一人半靠在床上,手里松松拢着一方丝帕。这丝帕十分素净,只是小巧地绣着一个“筠”字,在月色下如水一般流淌。
22.第 22 章
翌日一早,赵贵人的眼圈略显乌青,用了好些粉才盖住。
她虽也信了欢儿所说,猜测陛下兴许是觉得昨晚太过匆忙才没能去她宫里,可心里到底难受,足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她今日第一次以嫔妃的身份去向皇后请安,还不知到时候情形会如何。
从前在御前的时候,她一心都在伺候陛下身上,除了去太妃处甚少与人来往。嫔妃们大多把主意打在桑青筠身上,倒也有找过她的,都被她直接拒绝了。
那些子宫女太监就更不必提了,她们之间的身份不同,本也没什么话好说。
眼下就要和其余嫔妃们日夜相处了,也不知会不会和睦。
但不管怎么说,能入宫就是好事,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赵贵人在衣柜中精心挑选了一身不逾矩又显得体面的宫裙,仔细梳妆后提前去了凤仪宫。
到凤仪宫的时候,也有两三个早来的低阶嫔妃,都是今年入宫的,见了她低眉顺眼地请安。
这些新晋的低阶嫔妃刚入宫的时候,有时在路上遇见了,她也要立刻避让然后躬身行礼。每每那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凭什么?她们分明出身卑微远不如自己,就因为自己做了女官,反而身份低人一等。
现在看着她们向自己请安,赵贵人的心里突然觉得无比畅快,那股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散了些许。
她矜贵地笑起来,抬手示意几位不必多礼,转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殊不知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珂贵人看见,哼了句:“装什么金贵样子。”
她是赵太妃当初选出来入府伺候陛下的,赵贵人又是赵太妃的侄女,真的论起来也算是一头的人。可去年珂贵人想笼络赵贵人,让赵贵人帮她在御前说好话以求得宠,赵贵人不仅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说得也不甚好听。
珂贵人从此便十分厌恶赵贵人,只是碍于赵贵人当初还在御前不好得罪了,再没有寻人找过她。
如今二人同为陛下的妃嫔,但赵贵人只是贵人,珂贵人却有封号,她再如何也要对珂贵人毕恭毕敬。
珂贵人看不惯她那傲气样模样,坐下后还不解气,又嘟囔着说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是正经小主了,昨儿陛下不也没见么,若真是惦记着,早就传寝了!”
赵贵人最在意的心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戳破,顿时面上臊红,她咬牙看过去:“陛下日理万机,昨日端午事忙,自然先顾着龙体。且玉芙宫尚未打点好,陛下又岂是那般不周全的人?”
“珂贵人在宫里这么久,难道还不知揣测圣意是大忌,竟在皇后娘娘宫里讨论陛下的心思。”
珂贵人朝她翻了个白眼,多少有点心虚:“谁听你的,御前呆了一年就句句拿陛下压我。”
“同样是在御前,桑青筠就比你好多了,连陛下也更器重她。”
眼见珂贵人和赵贵人出了口角之争,方才坐着不说话的几位低阶嫔妃也彼此交换了眼神,神色各异起来。
珂贵人说话虽然粗糙,可的确有几分道理。若赵贵人当真这么得陛下喜欢,昨夜陛下怎么不传召?
端午大宴固然辛苦,可也是午间就散了,不至于到了晚上都不能点寝。说来说去,恐怕还是因为赵贵人是赵太妃举荐的,陛下顾念着太妃的颜面,实际上并不喜欢赵贵人才对。
赵贵人看着周围人的目光,知道自己时至今日居然还被拿来和桑青筠比,只觉得羞愤交加,更加坐立难安了:“我在御前这么久,岂会有假。”
珂贵人懒得继续搭理她,身后走过来的贵妃却淡淡接了句:“你在御前伺候陛下了一年,本宫和珂贵人伺候了陛下又有多少年?”
“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赵贵人就扯上揣测圣意了,本宫还真不知道陛下竟有如此闲工夫,连女人家的私房话也要计较。”
自从四月贵妃抱病,到现在已经多日不曾来给皇后请安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来。她径直从赵贵人身边走过,坐在了皇后之下第一个位置上:“不过珂贵人,你也确实心急了点。赵贵人有本事着呢,你怎么知道将来的事?”
说罢,贵妃弯唇笑了笑,端起身侧案几上的茶杯抿了口,不再多言语了。
底下的珂贵人立刻会意,也阴阳怪气地笑着说:“娘娘说的是,妾身可没有赵贵人有福气。”
这话里话外不过是在嘲笑她倚仗太妃的面子才入宫为妃,赵贵人顿时急了:“妾身并未得罪娘娘,娘娘何须出口伤人。”
“何况陛下也不止没来妾身宫里,哪儿都没去不是吗?”
元贵妃立刻脸色微变:“陛下的行踪还轮不到你置喙。”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赵贵人那张碍眼的脸,闷着气喝下一盏甜牛乳茶。
这个赵瑜烟她从一开始见着就不喜欢。摆在明面上的自恃高贵、心胸狭隘,更是把眼睛贴在陛下身上,盼着陛下能多看她两眼,对陛下存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那日在赵太妃宫中见着她哭哭啼啼,当时虽觉得不对劲却也没工夫搭理她,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好在陛下不喜欢赵贵人,她除了不喜,倒不觉得赵贵人算是什么需要警惕的人物,没想到她居然明里暗里说陛下也没去她那儿。
元贵妃心里憋着气,却不欲和她争执太多,只管先不看她就是了。
她倒是想看看,陛下何时能想起赵贵人,待赵贵人又有几分特殊。
一番争执过后,赵贵人进殿时的欢喜顿时被浇灭了,她坐在位置上只觉得如坐针毡,面色也一阵青一阵白。
左边的徐贵人冷冷勾唇,看着她这会儿的样子,眼中有几分鄙夷。
嫔妃们又稍微坐了坐,时辰一到,皇后便从内殿走了出来,嗓音十分威仪:“在里头就听见你们闹腾,有什么好说的?”
“赵贵人既然入宫就是陛下的嫔妃,你们该和睦相处,尊卑有序。”
她坐在凤位上平扫底下的人:“尤其是贵妃,她才入宫短短半日,你也该有容人之量才对。”
元贵妃紧紧攥着帕子瞧过去,虽牙关紧咬,面上却镇定自若的挤出笑:“臣妾夸赵贵人有福气呢,怎么,在皇后娘娘眼里这也是错处吗?何况臣妾身为贵妃,本就有训诫嫔妃之责。”
“是皇后独自一人管理后宫太辛苦忙忘了,还是臣妾许久没出来了,倒叫皇后想不起臣妾的存在了。”
皇后看着贵妃,慢腾腾地笑起来:“贵妃深受陛下恩宠,又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本宫自然不会忘记贵妃。”
“你既然痊愈,本宫便命人重新将你的名牒挂上去。何况你担着协理六宫的职责,有你相助,本宫正好清闲清闲。”
元贵妃偏过头去,不愿再听皇后说这些表面的客气话,又捏了块云香糕在嘴里气才顺了些许。
协理六宫之权她自然不会放下,否则整个后宫岂不都是皇后的天下?皇后说得如此光明磊落,偏她知道都是做戏罢了!
皇后不再理会贵妃,对着赵贵人温和道:“陛下勤于政务,进后宫的次数原本就不多。你初来乍到不必心急,只管好好歇息,想来不日陛下就会传召的。”
“本宫这还有支上好的金钗,是金鹊衔枝的好意头,今日就赏给你罢。”
赵贵人上前,感激地险些落泪:“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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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几日,陛下依旧不曾传召过赵贵人,但也不曾踏进后宫半步。
是以,后宫不少人议论纷纷。关于赵贵人只是借着赵太妃的面子才入宫,实则不讨陛下喜欢的猜测很快就传开了。
赵贵人在庭院内将墙外的闲话听进耳朵里,不住地羞愤落泪。
她想不明白,为何明明都是嫔妃,今年新入宫的新人都有承宠的机会,偏偏她没有。
难道真的是陛下厌恶她吗?
可她在御前一年循规蹈矩,从来不曾惹陛下厌烦,陛下为何对她视若无睹。
欢儿轻声劝道:“小主别多心,陛下不进后宫也是常有的事,您何苦听那群人的酸话。陛下怎么会是因为您才不进后宫?无非是您初封的位分高了,惹人嫉妒。”
“再说了,您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找太妃帮忙,您和太妃是血缘至亲,她一定会帮忙的。”
赵贵人的眼睛亮起来:“是了,还有姑母,姑母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等她求了姑母,何愁陛下不来?就在那日,她要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绝对不是厌弃了她,她更不可能比不上桑青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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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此伸长脖子盼了好几日,赵贵人终于收到赵太妃的消息,说一切均以已经安排妥当,陛下会在晚间来她的宫里。
赵贵人喜出望外,忙让尚食局安排膳食,不光备下了陛下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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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吃的菜,又听姑母的话提前准备了一壶好酒。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她坐在屋内欣喜若狂,忽而想起什么,立刻对着身边的欢儿吩咐道:“我记得我还有些贴身物件在御前,你去派人告诉桑青筠,让她今日晚间给我送来,我会好好赏赐她。”
欢儿应声下去安排,可还没坐一会儿,门外又来一人,是贵妃身边的芊宁。
她进来后先是福了福身,然后挂上熨帖的笑容道:“奴婢给赵贵人请安。”
“贵妃娘娘说前阵子在凤仪宫对您说话重了些,这些天思来想去觉得很是不妥,所以今日特意让奴婢来请您。娘娘在瑶华宫备了礼,想请您过去好好说说话呢。”
贵妃相邀?
赵贵人瞳孔一缩,看着窗外的方向犹豫了好一会儿。
芊宁像是猜出她心中所想,笑着说:“小主不用担心,娘娘不过是和您说会儿话,耽误不了多长功夫。”
“您要是不去,那娘娘岂不是更内疚了?也叫人觉得您不敬贵妃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贵人也不敢不去了。
她站起来反复盘算着,左右陛下晚上才来,此刻刚过正午,还有不短的时辰,应该不会耽误接驾。
贵妃到底是贵妃,她和自己都和太妃亲近,若闹僵了对自己并无半分好处,她刚入宫不久便处处受挫,若能和贵妃关系回拢,那么她就有皇后和贵妃两人的照拂,将来或许就能顺遂些了。
思及此,赵贵人定下了心,连忙笑起来:“是,娘娘相邀,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这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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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谢言珩早早便处理完政务乘上了龙辇。
浩浩荡荡的仪仗行走在朱红色的宫墙之间,落日的余晖铺满他周身,却没能将他的眉眼暖上几分。
自从那日和桑青筠开诚布公,他每每见到她便心中微沉,一连多日都难以开怀。
若连着不见兴许也就无妨了,偏生她就在御前,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般反反复复进退皆难的处境,谢言珩生平中第一次感受。
酸涩,沉闷,像有一张无形的大手抓住他的心脏,想要挣脱却又有点舍不得。
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身为帝王,不该沉溺于得不到一个女人。
所以当赵太妃说那些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思索便同意了。
后宫之于他原本就是这样,不过是闲暇时候的消遣,为皇室开枝散叶。他可以宠着一个女人,但绝不该只想着一个女人,更不该为了她浪费时间。
之前是,之后也该是。
谢言珩的眼底暗了暗,等进到赵贵人的主屋内,酒菜已经提前备好了。
他没有让人催赵贵人回来,反而是自己进去斟了杯酒,不紧不慢地喝。
所以当桑青筠带着赵贵人的东西求见的时候,隔着一重门帘,她正好看到独自饮酒的陛下。
这一看不要紧,她的眉头立刻微皱起来,人也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是人都有弱点,即使看起来无懈可击的陛下也有,这弱点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那便是不胜酒力,陛下很容易醉倒。
因此他几乎从不会白日饮酒,即便有不得不喝的时候也会用兑了水的淡酒应对,眼前这壶显然不是。
陛下今日走得早,又先去了赵太妃那里,她并不知道陛下要来赵贵人处。
此情此景,显然不是她一个女官该参与的。可赵贵人又有吩咐,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送了东西便走。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谢言珩却一眼看到了门前那抹淡青色身影。
他牢牢盯着她,漆黑的眸晦暗莫深,连嗓子都有些嘶哑。
谢言珩喊:“桑青筠。”
桑青筠迟疑的脚步停住。
门前的戴铮轻声道:“青筠,陛下唤你呢,快去吧。”
至此,她只好端着东西轻步上前。
可刚一进房间,谢言珩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了无人能看到的墙壁上。没点烛火的室内看不清他的侧脸,只闻得到龙涎香的香气混着酒气,是破戒的味道。
他含糊不清地在抵在她耳边,高大的身躯紧紧把她拢在怀里,如一件难得又易碎的宝物:“朕可以给你位分,给你自由,护你无忧。”
“你会不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