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揽月传》 第1章 楔子 “喂——您好。”陆江离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接听起这个未标注姓名的电话。 “小陆啊,我是陈老师。”电话那头传来谄媚的笑声,陆江离一时胆寒。更重要的是,她认识的老师太多了,对这个不具名的陈老师完全没有什么印象。 大概是因为陆江离迟迟没有回话,她又重复道:“我是陈晓敏,你的小学老师。” 陆江离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脑海里就闪过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它们像决堤的海水一样涌上来。小学的时候,陆江离受到过的言语辱骂全都是来自于陈晓敏。而且放在十年前,陈晓敏绝对不会叫她小陆,大概率会叫她扫把星。 “您有事儿吗?没有我挂了。”陆江离将听筒远离耳朵,语气稍微有些不善,但还是尽量保持着用语文明。 陈晓敏丝毫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对路江离说:“老师听说你过段时间要来青岛进行水袖舞的全国巡演,想和你要一张签名。” 陆江离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她现在是水袖舞传承人,又在业界大有名气,一张签名值几千块钱。即使陈晓敏再怎么讨厌她,她也不会傻到让到嘴的鸭子飞走。 “嗯,知道了。”陆江离回了话,草草挂了电话。 陆江离继续沿着路灯向前走,明晃晃的路灯下晃着一个纤细的黑影。走到小区楼下的便利店的时候,她走进去买了一杯去冰的美式咖啡。 去冰咖啡的浓度更高,陆江离因此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到第二天早上三点。 五点三十分的闹钟即将响起,她才入眠。训练了十几个小时的身体终于从极度疲惫里放松下来,她睡了今生最安稳的一觉。 2025年3月5日,惊蛰,陆江离穿越了。 至于是如何发现自己穿越的,她眼前的装潢似乎已经解释了一切。陆江离眼前是典型的古代女子闺房,床边悬着分列两侧的粉色纱帘,闺房中间还有一张檀木桌案。 陆江离冷静的躺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在古代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靠了,巡演还没完成。就不能让我过段时间再穿越吗? 想来想去,陆江离将穿越的罪责全部推到那杯“去冰咖啡”上。要不是睡前喝了那杯咖啡,她就不会失眠,不会熬夜至死,更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陆江离叹了口气,扯了锦被蒙到头上,决定暂时跳脱出这个世界。刚蒙了锦被,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兴许是看过太多宫斗剧的原因,陆江离不敢睁眼,只能假意闭了眼睛。 一个发髻上戴满紧钗的年轻女人走进来,她的步幅不是很大,每动一步都称的上是“摇曳生姿”。光从面相判断,陆江离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坏人。 陆江离听到哭声,然后从她的床榻边猛的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对着方才进来的女人行了礼,擦了眼泪道:“夫人。” 女人嗯了一声,边向上挽了衣袖边摸陆江离的额头。纤纤玉手还未碰到额头,陆江离就听到她的声音。 “芙蓉,小姐的高热可退了?” 不知怎的,陆江离的眼角不争气的滑下来一滴滚烫的眼泪。 “芙蓉早些时辰给小姐喂了药,现下高热已退了。只是……小姐还没有醒来……” 通过分析两人的话语,陆江离估计自己手握的“剧本”非比寻常,看来偶然穿越到古代的她终于摆脱了贫困种田剧本,这富贵的剧本总算是轮到她了。 不过陆江离的心里还是有些许难过,毕竟穿越的代价就是过去的一切全部化作泡影,自己那么多年的受的苦都白受了。 待“陆母”离开,闺房里只剩下她和芙蓉,陆江离缓缓掀起眼皮。 “芙蓉,你过来一下。”陆江离开口。 芙蓉的反应远比陆江离想象中的大,她几乎是扑倒陆江离怀里的。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都怪芙蓉,芙蓉不该带小姐到水边的,请小姐责罚。” 陆江离抬起手抚摸她的后背,安抚道:“好了芙蓉,小姐不怪你。” 芙蓉泪眼汪汪的看着陆江离,朝着檀木桌案的方向退了一步,马上就要跪下。 陆江离来不及穿鞋,抬起手扶住她,说了句:“无妨。” “……”芙蓉继续抽噎。 陆江离打趣道:“好芙蓉,你告诉小姐——小姐的家世是什么样的?家里有多少铺面和田产?” 芙蓉点头,绕过陆江离拿了鞋子。 “我自己来。”在人人平等的社会待久了的陆江离一时间还不能习惯别人伺候她,依旧是自己蹲在地上穿鞋,穿完才想到自己还穿着里衣,摊开手向芙蓉要衣物。 芙蓉垂着唇角,小声嘟囔道:“小姐可是还在生芙蓉的气?从前都是奴婢给小姐更衣的。” 陆江离皱着眉,不经意甩了句:“小姐从前待你不好,如今你尽可随着自己的心意来。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 芙蓉晃了身子,差点摔倒,“小姐……你不要芙蓉了吗?” 新思想接受起来就是困难,如此看来改造古人是道阻且长,陆江离想。 芙蓉找来一身齐胸襦裙,襦和裙搭配起来是清新漂亮的绿粉色。 看似简单的穿搭用了陆江离半个时辰,用了半个时辰都没能穿好。她不得已唤来等在屏风后面的芙蓉。 一顿操作下来,陆江离周身疲惫,没了方才的“斗志”,只能磨磨蹭蹭的坐在铜镜前,任凭芙蓉摆弄自己的头发。 芙蓉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梳出一个单鬟。 勉强撑到挑选首饰的环节,陆江离“狠狠”挑了三根金钗。其中一根金钗垂着精致的挂饰,不过它在唐朝不是叫流苏。 整理完发髻,芙蓉又小心地捧了铜镜,声音轻柔,“小姐,你看看。” 铜镜里是一张绝美的脸。陆江离巴掌大的脸蛋白里透红,脸颊带着些许粉红,眉间由芙蓉描了花钿,像是开了一半的梅花。 “没想到本小姐打扮起来还能如此娇俏,多谢芙蓉了。” 陆江离站起身,往镜台后移了几步,以便铜镜能照住全身。这次更加确信整体效果好的让人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那是,小姐天生丽质。”芙蓉一脸欣赏的望着陆江离,望着陆江离那双乌黑光亮的眼睛,如同儿时的往向她家小姐的每一眼。 陆江离从百宝格里取了两件披肩,挽住芙蓉的胳膊往屋外走,边走边对芙蓉说话,“芙蓉,快带本小姐到铺面看看。” 芙蓉任凭陆江离挽着,低头才得见陆江离的云头履沾了水渍,于是柔声提醒:“小姐,你慢点儿。” 陆江离“哎呀”了一声,脚下的动作倒是顺势慢下来。 快到石桥边的首饰铺时,陆江离和芙蓉听到一阵马蹄声。兴许是担忧溅起的水花,两个人心有灵犀般同时回眸,发髻上的金钗挂饰扫到陆江离脸颊。 真是……好高的一匹马…… 陆江离原以为自己会像古装剧一样和马上的人来个亲密的对视,不料只对上马的目光。 两个人下了马,其中一个走到陆江离面前,对着她拱手作揖。 “姑娘可曾伤着?” 他的声音颇为好听,一听便能知晓他是出生自书香门第。可惜冷冰冰的,不夹杂任何感情,当然也包括“担忧”。这样看来,他这人也应该是个不问人情的榆木。 可是再怎样想,她也还是要回应人家的话。毕竟“博览群书”的陆江离深知保命的重要性,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因为自己的沉默付出惨痛的代价。 “无妨,多谢公子关心。”陆江离低着头不敢看他,右臂护住躲在她身后的芙蓉。 “如此一来,沈某便走了。”沈卫檀行了礼,转身上了马。 芙蓉顺着陆江离挡在她眼前的手臂往上看,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 马蹄轻轻的踏过小道,陆江离的脚边溅了小小的水花。 估计着他们已然走远,陆江离俯下身,认真的用手帕擦了脚下的云头履,嘴里念叨着:“他这是什么态度?笑都不和我们笑一下。” 芙蓉刚要开口,小道尽头传来方才那人的声音。 “姑娘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讨厌。” 等等……他没走…… 陆江离心中一惊,微弯的唇线因为他一句话压了下去。 陆江离回过头,才发现那人刚好也在回头看她,于是勉强弯着唇朝他笑,不知怎的说了句:“大雨将至,公子慢走。” 除了陆江离之外的三个人都抬起头望着天,万里无云的天清亮的厉害,淡蓝色的天空照来一束刺眼夺目的光。 上了当的沈卫檀蹙着眉,平静的看着消失在小道那头的一抹青粉色,随后和侍卫策马东去。 这位年纪轻轻的吏部尚书此番来江南的是为了探亲,千里迢迢赶赴江南也是因为他的母族是江南卫氏。 按照道理来说,朝中重臣回乡探亲是大事,怎么说也该有人在府前迎接。他沈卫檀倒是低调的很,回乡的事情甚至都未曾告知给亲舅舅。 沈卫檀下了马,杨护上前扣了铺首衔环,随后退到门边。 几个小厮见到沈卫檀,激动的厉害,嘴里喊着他“公子”,其中年纪最小的小厮朝着沈卫檀舅舅的书房跑,路上撞下了诸多缀在树枝上的海棠花。 小厮规矩的行了礼,开口前又重新组织了语言,“老爷,沈尚书回来了。” 卫珉把书卷合上,出书房前对着小厮说了句:“卫檀若是愿意,你们叫他公子也好,不要太过生分。” 卫珉的书房外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诸多孔洞。子夜风吹,假山总能发出呜咽的悲鸣声。这些堆砌假山的山石是亡妻陈姝临死前从昆仑山上拾来带回江南的。 卫珉常认为昆仑山上的石头耗了她的命,不过每每有人提议移除假山时,总会得到卫珉的一顿斥责。 换句话说,假山是爱妻留给他的最后一种念想。儿时的沈卫檀最喜欢藏在假山后让卫珉找他,所以卫珉又能通过假山想起侄儿。 这样看来,一举两得。 算来,卫珉已有三年时间未见过这个侄儿了,他所知晓的侄儿的境况皆是在姐姐寄来的书信里。 临进门前,卫珉强装镇定似的清了清嗓子。 “卫檀。” “舅舅。”沈卫檀顾不上礼数,一个箭步走到卫珉身旁。 卫珉见自己的侄儿“出落”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心里难免泛起一阵骄傲。 回到江南的沈卫檀明显自在了许多,话也密了不少。 卫珉命人将沈卫檀房里的香炉燃着,又嘱咐他们摆了沈卫檀儿时最喜欢的软塌。 沈卫檀环顾了一圈房中的陈置,就去了舅舅的书房。 明月高悬,夜色寒凉,书房里的交谈声始终未断。 “卫檀,你再多住些时日,也好陪舅舅说说话。”卫珉自知侄儿不能久住,无奈的叹了口气。 沈卫檀抿了口茶水,“朝中事务繁多,侄儿明日便要回京。” 卫珉摇头,颔首练字时忽而问起沈卫檀婚配之事。 “侄儿可有心仪之人?朝中事务再过要紧也可忽视你的婚事,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归是好。” 沈卫檀嗯了一声,言有所指的来了句:“江南女子的确比京城女子大方些。” “……”卫珉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明晃晃的光亮之下,沈卫檀抿了口茶,软下的耳尖格外显眼。 第2章 明楼走水 “且慢……”陆江离在铜镜前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芙蓉你的意思是——你我今日遇到的是卫大人的亲侄子?!”陆江离转过身,一脸诧异的看着芙蓉。 “是啊小姐~”芙蓉摘了陆江离的耳饰,笑着说道。 陆江离心中一惊,随后闭了眼睛默默祈祷。 祈愿内容——沈大人、卫大人你们二位千万不要记仇啊,不然我家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啊。 芙蓉替陆江离梳了头发。她才要退出去,陆江离又叫住她。 “芙蓉,你可知这扬州城里,哪里能寻到史书呢?” 芙蓉颔首垂眉,思索了片刻道:“小姐为何要寻史书?芙蓉记得扬州城的城东有一家藏书阁,名唤“明楼”,也许会有史书。” 陆江离点头,柔声道了句:“夜已深,你早些休息。” 待芙蓉的脚步声渐远,陆江离从架格里取出男装,二话不说从墙头一跃而下。 “嘶……好痛。”墙头太高,陆江离崴了脚,缠在玉镯上的手帕也顺势掉到开着荷花的小池塘中。 不过幸好墙下有自己事先准备的蒲团缓冲,否则陆江离就得摔断腿。 摸黑走了许久,陆江离才望见府门边垂挂着的灯笼,两个小厮早就备了车马等她。 马蹄声中,陆江离不禁这样想:明楼这样的藏书阁放在扬州城的确有些“屈才”。 江南地区商贾众多,而数目巨大的商贾在唐朝又不能考取功名,所以藏书阁对于扬州城的意义便如同三彩之于家宅。除了点缀修饰,无所用处。 马车停下,陆江离无视了小厮抬起的左手,轻轻一跃后径直走进明楼。 陆江离拨弄玉指,在一排排文书里寻寻觅觅。 “这么大的书院,居然连一本我要找的史书没有。”陆江离气呼呼的捶了书格一拳,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阵疼痛。 这样一拳下去,书格对侧忽而传来书册掉落的声响,陆江离绕过去,恰好看到俯着身捡拾书册的沈卫檀。 陆江离抬起手,朝他说了一句:“沈公子……” 沈卫檀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书册全部整齐摆放到书格里,才起身从距离她身体半丈的书格前擦过去。 “……”陆江离自然能看出他是在刻意避嫌,心里骂了他一句:切,你不会真以为本小姐会喜欢一个冷冰冰的木头吧。 陆江离叉着腰寻史书,后来用手掌捶了捶酸痛的脖子。 打眼扫过去,陆江离看到未归类过的《雁塔圣教序》、《千金方》和《史书:我在唐朝撷江离》。 …… 好家伙,光是看书名就能猜到这本书是为陆江离量身定制的。 眼见四下无人,陆江离抽出那本《史书:我在唐朝撷江离》,迫不及待的翻开扉页。 这本非官方史书上明晃晃的写着“公元655年”,作者叫“官方”。 到底知不知道出版盗版书是违法的? 不过古代人似乎没有“盗版书”的概念,不知者无过。 陆江离向后翻,才发现这女主人公与自己同名同姓。 莫非真的是预兆未来的剧本?! 薄薄的书册已被她翻过一大半,听说明楼当年走过水,所以不少书册只留下残存的一部分。 最后一行字是——陆江离到了长安。字迹下方的书页已被火烧得残缺,只留下蔓延在空气中的烟火味道的不规则斑纹。 火焰的味道真实的厉害,陆江离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直到看到几个惊叫着跑开的模糊不清的人影,陆江离才意识到是真的走水了。 明楼里烟雾弥漫,再抬头,她看到绘着“茶马古道”彩绘的藏书阁顶顿时掉下两根木梁,两根交错着的木梁发出木材燃烧的声音。 凭着学过的火灾逃生知识,陆江离取了不久前浸湿的手帕,赶忙捂着口鼻。 走到靠进中心的地方,陆江离听到一阵咳嗽声。 “谁在那儿?”陆江离眯着眼睛,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卫檀?” 沈卫檀听到她的呼唤,扶着太阳穴嗯了一声。 “沈卫檀,接着。”陆江离没多想,朝着沈卫檀的方向丢了自己的湿手帕。 陆江离挥手散开烟雾,从中心折返到沈卫檀身旁,一个公主抱抱起沈卫檀。 陆江离又使了吃奶的劲儿移了几步,一鼓作气的抱着他走到后门,踏出门槛前吐槽道:“你好重……” 而此时此刻的明楼正门前,哭喊声不绝于耳。芙蓉在方才那名要扶陆江离下马车的小厮怀里晕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想到小姐房里的烛台未灭,可能也不会发现陆江离跑到了明楼。 “芙蓉姑娘,你醒醒啊。”小厮同样吓得不轻,颤着身子道。 “小姐还在明楼里,你们快想想办法救小姐。”芙蓉强撑着身子从他的怀里坐起身,眼睛里含着眼泪,手指指着面前火光冲天的明楼。 陆江离将沈卫檀放下,自己也体力不支的倚靠着墙。余光中,她发现沈卫檀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陆江离:“喂——你还好吗?” 沈卫檀点头,半晌才说了两个字:“多谢。” 文官一字重千金,陆江离想。 明楼的后门在一条小道里。因着经久失修,小道里的市井小民早已离开这里,所以显得格外幽深寂静。准确来说,甚至是有些阴森可怖。 陆江离有意逗他,“多说无益,大人不如以身相许。” “……”沈卫檀冷冰冰的看着她。 “不愿意就罢了,为何这样看我。”陆江离怯生生的说。 小道里传来脚步声,陆江离从他手里抢出手帕,啪的一声甩到沈卫檀脸上。 凭借着多年的看剧经验,陆江离脑海里产生一个想法,然后把头靠在沈卫檀身旁的石墙边,轻声道:“沈大人这到底是得罪了何人?他放火不成居然还追着杀你……” 沈卫檀倒也不反驳。 那人走近,陆江离倏地张开右臂环住沈卫檀,好像在刻意保护她的“劳动成果”。 “大人。”陆江离松了口气。此人言语恭敬,想来不是什么手段毒辣的狂妄之徒。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杨护拱起手。 “哎?”陆江离才反应过来这来人正是杨护,沈卫檀的侍卫。 “不必客气,即使换做是旁人,我也会救的。你记得让他好生修养几日。” 听声音,这位不是公子,而是小姐。 杨护改口:“属下明白,多谢小姐提点。” 陆江离跟着他们二人走。走到道口,她感觉天似乎都亮了,这明楼的火居然还未浇灭。 几个担着木桶的男子来来回回的穿梭在明楼前,熙攘无比的人群中,陆江离注意到被人拉着手臂的芙蓉。 陆江离穿着男装,不敢上前抱她,只是悄悄走到先前那名小厮边上,拍了他的肩头。 小厮惊讶的张大嘴巴,原本拉着芙蓉的手臂因此被陆江离轻松分开。 她将芙蓉带到一旁,才开口:“芙蓉。” “小姐。”芙蓉的眼角挂着泪痕,袖口因为擦泪变得湿漉漉的。 安慰了芙蓉许久,明楼的火才被大家齐心浇灭。那两个小厮也放下木桶,拉着马车追上她们。 坐在马车上,陆江离告诉芙蓉——她找到了一本关于她的史书,可惜方才未能在危急中拿出那本书。 芙蓉摇摇头,“火势不小,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不过小姐安好便是好,何须在意一本史书。” 陆江离用帕子擦了手,自顾自道:“这一本史书,有时正是破局的关键。” 陆江离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另一边,沈卫檀正和杨护说话。 “明日便要回京?可是大人刚从火势中脱身,筋骨疲乏。况且陆小姐嘱咐过属下,让大人好生修养几日。” 沈卫檀挑眉,“你这是……把她当成沈府的女主人了?” “属下不敢。” 沈卫檀的声调不带抑扬,却格外好听。 “今日多亏有陆小姐相救,本官才能得以脱险。欠她的人情,本官有朝一日必会报答。”沈卫檀又咳嗽了几声。 感受到微弱的眩晕感后,沈卫檀突然看到,自己手中素白色的帕子生出一株梅花。 果然是,被火熏的不轻。 沈卫檀望着窗外的竹木,眸色黯淡。他背对着杨护说了句:“纵火之人,想必是他。” 一时间,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再次浮现在沈卫檀的脑海。他想大哭那个狰狞的面孔和回荡在天地间的悲惨的哭声。年少的他忘不了,现在的他更不能忘。 不知自何时起,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他忽而知晓这样一个悲观的悖论——长安未必能长安,太平之下涌动着的是难测的暗流。 沈卫檀离开扬州城时,陆江离才在温热的锦被里合眼。 芙蓉担惊受怕的站在府门外听了一整天。 好在最后,明楼走水未能成为扬州商贾的谈资,小姐的名声未能受到损害。 清晨微雨,雨打芭蕉。 陆江离梦到自己在寺院里遇到一位道士,他说“姑娘会在长安城教授女子水袖舞,不日便可回家”。 也因为这个梦,陆江离派人向长安城打听了一家铺面。 第4章 尚书大人拒绝抱大腿 行至长安锦华处,街头市井叫卖声席耳而来,陆江离掀开马车帘向外望。 难怪王维有诗云: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陆江离和芙蓉找了个近沈府的客栈住下。这客栈名唤“梨花栈”,听店家说客栈后的巷子中有一棵梨花树,因此得名。 如今梨花还未开放,陆江离只能在通过竹窗望见满树绿意,于是烦闷的将头埋在手臂中,留下翘起的蝴蝶双鬟。 陆江离不知道租住一家近沈府的客栈算不算“跟着沈尚书”,但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一个女子去沈府又担心损害了人家沈尚书的清白。 说来奇怪,这沈尚书年刚及冠、相貌堂堂、为官清廉,却还未娶妻。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陆江离晃晃身子,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就算人家沈卫檀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又与她一个外人有何干系,反正她总有一天是要回家的。 为了回家,这沈府还是有必要闯一闯的。 陆江离假意带着芙蓉在长安城中闲逛,溜溜达达走到了沈府门前。 沈府府邸外站着两个小厮,光是看来便知其身强力壮。为了保命,陆江离决定绕过他们。于是和芙蓉“不走寻常路”,进沈府时走的是沈府后宅门。 后宅门的两个小厮双手交叠站立,时不时闲谈几句。 陆江离正不知如何开口,芙蓉就走到石阶上,对着那两个小厮说了句什么。 其中一位小厮俯身颔首,“沈大人就在后宅,两位姑娘进去便好。” 陆江离睁大眼睛,心中对沈卫檀的好感少了大半。 没想到这沈尚书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姑娘!莫非这沈卫檀也是是酒色之徒?! “多谢二位。”芙蓉将手中的银钱散给他们。 “小姐。”芙蓉朝陆江离招手。 陆江离回过神,“来了。” 刚进沈府后宅,陆江离就看到负着手站在庭院回廊一处的沈卫檀。他穿着一身银白色圆领衫。 芙蓉站在远处,对着陆江离指了指他。 陆江离咽了口水,走到他身旁时,闻到了空气中回溯着的淡淡的檀香。 沈卫檀没看她,一双眼睛注视着游着锦鲤的池塘,声音冷冷的,“劳烦诸位姑娘前来相看,只是沈某现下并无婚配之想,还望诸位姑娘转告给母亲。多谢诸位。” 陆江离眨巴着眼,显然有些不明所以,鬼使神差地扯他的衣角。 沈卫檀侧过身子,诧异道:“怎么是你?” “我……有事相求。”陆江离咬紧牙关,颔首说道。 沈卫檀说了一声“哦”,侧身向东走,“小姐请回吧,本官从不以权谋私。” “沈卫檀!——”陆江离急得直跺脚,无意中直呼了他的名讳,沈卫檀果然停了步子。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赶在沈卫檀发火之前,陆江离小跑到他的面前,语速加快了几倍,乱七八糟的朝他行了个礼,“本姑娘姓陆名江离。前些时日在江南遇一道士卜卦,算到沈尚书是本姑娘的贵人。为寻求归家之法,不得已前来投奔沈大人。” 沈卫檀皱着眉,额头上因她的话布了青筋。 “归家?”沈卫檀好奇陆江离为何要自扬州赶到长安寻归家之法。莫不是扬州富商之女。 陆江离没了办法,预备和盘托出,“其实……我家不是在大唐。” “胡言乱语。” “哎呀~”尾音延长,婉转好听。 “小姐请回吧,容本官仔细想想。”沈卫檀拒绝了陆江离的投奔。 “沈大人。”陆江离急得掉了眼泪。 沈卫檀向池塘抛了些鱼饵,几条漂亮的锦鲤聚到陆江离眼前。 陆江离没了对策,呆呆的靠在支撑回廊的柱子边。 “道士所言不可全信……若是那道士让你嫁与我,你也嫁吗?”沈卫檀朝她挑眉,声音里总算带了几分笑意。 陆江离摇头,剥皮水葱般的右手无意中抚上他的衣角,“结成挚友不好吗?” “今后莫要跟着本官,男女授受不亲。小姐慢走。”沈卫檀回过身,视线自衣袖落回到陆江离身上,随后坚定的推开那双攥着他衣角的纤纤玉手。 陆江离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得直哆嗦,不甘心的垂着手。她暗暗想,看来这文官不会比武将温柔多少,撑死也只能算得上是生得“衣冠楚楚”。想来,她过去十多年所形成的对唐朝的观念大多都是错误的。 陆江离深知沈卫檀不可能相信她的解释,无奈的叹了口气,决心放弃。 她将行至沈卫檀三步外,敛容正色,将双手微拢于腰腹前,微屈膝向他行了个“优雅”的礼。 “那便不叨扰沈大人了。芙蓉,我们走吧。”陆江离唤了芙蓉,又往肩上扯了扯垂挂在右臂上的杏色的帔帛,头也不回的往沈府外走。 原本还看热闹的小厮收敛了神情,规规矩矩的开了后宅门。 挽着陆江离走时,芙蓉瞥见了小姐脸上挂着的泪珠,心中一颤。 待两位姑娘走远,两个小厮才退回半步,掩了门。 杨护上前打趣道:“这位小姐倒是与旁的女子不同。大人不喜欢吗?” 沈卫檀冷不丁来了句:“嗯,也不知这规矩是谁教给她的。” 方才陆江离给他行过的礼,都是错的。 陆江离想: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她带着芙蓉来到一家位置极佳的高层铺面,毫不迟疑的全款拿下。 “小姐,虽有了铺面,我们手中的钗子也未必足够啊。”芙蓉上下环视了一圈铺面,又怯生生的说。 “早在来长安之前,我便差人考察过这家铺面。共三层楼阁。其一层修迂回长廊供客官挑选金钗银钗木钗,其二层供女子学习水袖舞,其三层……我还未想好。” “水袖舞?京城中会跳水袖舞的舞娘皆在宫中,小姐该如何找到教授之人呢。” 陆江离抬手抚摸绘有彩样的红柱,抛出七个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陆江离想,若是不能回家,能用毕生所学教授京城女子一门足以傍身的技艺也是好的。她就是要告诉这个时代的女性一个道理:那就是女子亦能抛头露面,女子亦能顶起半边天。 思绪万千之际,陆江离听到有人唤了她的小名,于是回眸望去,只望到鱼贯的行人。 陆江离该是出现了幻听,于是又思考着这铺面名称的题字。 “小娘子,你长得好生娇俏。”有人碰了陆江离的肩膀,说话声音带笑,陆江离本能的回头看。 回头的短短几秒钟时间,陆江离就已然将回怼的话术想好,她也没想到自己刚到长安城的第一天就被男人骚扰了。 回怼的话还未说出口,那人便环住陆江离的肩,顺势将她搂到温热的臂弯里。 陆江离母胎单身多年,哪里受过如此亲密对待,耳根如火烧一般红。 “别来无恙啊——陆妹妹。”那人笑道。 “……”陆江离捶打他脊背的拳头停了下来,最后化作绵软的一掌。 难道说,他们之前认识? 陆江离正纳闷,芙蓉碰了碰她的手臂,在陆江离耳畔低语:“小姐,这位是扬州城中的江家二公子,姓江名在谨,他家总和陆家做布匹生意的。你们幼时相识,后来他来了长安。” “别来无恙,江公子……”陆江离试探性的说。 “几年未见,陆妹妹的确与我生分不少。从前,你都是唤我江哥哥的。”江在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 陆江离尴尬的朝着他笑。 “陆妹妹这是要开家铺子?”江在谨瞥见陆江离手中紧握着的账册。 “是啊。对了,不知江……江哥哥有没有兴趣替我给这铺面牌匾题字。” 江在谨向陆江离身旁端着红木案的人要了张澄江宣纸,谦虚道:“见笑。” 陆江离微向前倾了身子看他提笔写字。字迹飘逸洒脱,宛若游龙,比她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的字写的真好。”陆江离夸了他,然后双手捧起宣纸,认真的琢磨着什么。 “陆妹妹过奖了。” 陆江离刚想唤芙蓉将他的字收起,倏然想到芙蓉一炷香之前就出去了。 “芙蓉呢?”陆江离问几个工匠。 “小的未曾见到芙蓉姑娘。” “小姐。”声音轻飘飘的,陆江离看到芙蓉正朝她招手,额头上还冒着豆大的汗珠。 陆江离合上账册,江在谨却依旧低头看着她手上的玉镯。 因铺面里恰好有江在谨和其他一些工匠在,陆江离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 “怎么了芙蓉?何事如此惊慌?” 芙蓉不说话,只是将陆江离带到一旁,似乎是为了刻意躲开江在谨。 “呐——这个给小姐。”芙蓉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小心的递到陆江离手上。 陆江离打开信,几个清隽俊朗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面写着——亥时后宅见。 “……” 后宅两个字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芙蓉方才是为了陆江离又入虎口了。 陆江离拿了帕子给芙蓉擦汗,自己的眼眶红红的。 “小姐千万要记得。”芙蓉笑着跑开,又到铺面里收拾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