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榷》 第1章 生日宴 淮城的初秋,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水汽。阳光不似盛夏般灼人,懒洋洋地洒在爬满老墙的藤蔓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混杂着路边小摊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甜香,慵懒而安逸。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过老城区略显狭窄的青石板路,最终停在一座带着小院的老式洋房前。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几株玉兰树亭亭玉立,墙角一丛晚开的茉莉散发着幽香。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黑色休闲裤的少年迈步下来。他身姿挺拔,肩宽腿长,即使是最普通的装束也掩不住那份天生的优越感。墨镜下,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薄唇微微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桀骜。 “二少爷,到了。”司机老王恭敬地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简约的行李箱。 少年——单承明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眼睛很亮,像淬了寒星的碎冰,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厌倦,扫视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和眼前这栋承载着童年模糊记忆的老屋。 “王叔,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语气却有些冷淡,“东西放门口就行,我自己进去。你回汇城吧,替我向爸妈……问好。”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轻描淡写。 老王显然习惯了这位少爷的脾性,点点头:“好的,二少爷。张妈在里面等您,老太太也盼着您呢。您多保重身体。”说完便驾车离去,留下单承明独自站在小院门口。 行李箱的滚轮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单承明抬头望了望灰蓝色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汇城。单家。楚灿。单庭深。单知均……那些代表着权势、财富、冰冷规则和无穷无尽期待的名词,连同汇城那座巨大而压抑的宅邸,仿佛随着老王的离开而被短暂地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他来这里,是担心孤寡一人的奶奶会寂寞,来淮城陪伴爷爷去世后独居于此的奶奶。同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更像是一次逃离。逃离那个让他窒息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联姻与继承责任味道的家。逃离母亲楚灿无处不在的掌控和审视。逃离汇城那个巨大漩涡中心令人作呕的浮华与虚伪。 奶奶……单承明眼神柔和了一瞬。在这个冰冷的家族里,奶奶大概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纯粹温暖的人。爷爷去世后,她坚持回到自己长大的淮城生活,这份固执里透着一种单承明隐约向往的自由气息。 推开虚掩的院门,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笑容慈祥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二少爷!您可算到了!路上辛苦了吧?老太太在厅里喝茶呢,一直念叨您。” “张妈,好久不见。”单承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语气也缓和不少,“您身体还好吧?奶奶呢?” “好着呢好着呢!老太太精神头不错,就是总惦记您。”张妈忙不迭地接过他手里的背包,引着他往里走,“快进来歇歇,我给您倒茶去。” 老洋房内部保持着旧时的格局,家具陈设不算奢华,却处处透着雅致和岁月的沉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年木料的味道。客厅的藤椅上,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素雅旗袍的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 “承明!我的乖孙,快到奶奶这儿来!”她放下报纸,朝单承明伸出手。 “奶奶!”单承明快步走过去,蹲在奶奶膝前,握住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暖的手,脸上是汇城家中从未有过的放松和亲昵,“您看起来气色真好。” “好什么呀,老啦!”奶奶笑着拍拍他的手背,仔细端详着他,“又瘦了!是不是在汇城没好好吃饭?你爸妈也真是的,总把你拘着。来了淮城好,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养胖点!” 祖孙俩亲热地说着话,张妈端来了茶水和几样精致的淮城小点心。单承明喝着茶,听着奶奶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感受着这小院里流淌的安宁与温情,心底那层从汇城带来的冰壳似乎融化了些许。 “对了,承明,”奶奶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茶杯,“你转学的手续都办好了吧?淮城一中,省重点呢。奶奶托人问过,环境师资都不错,就是比不上你们汇城的国际学校那么……那么洋气。” 单承明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奶奶。能陪您最重要,学校在哪都一样。”他刻意忽略了母亲楚灿得知他要转去“普通”公立高中时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震怒和“自甘堕落”的指责。他需要的就是这份“普通”。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欣慰地点点头,“你也别总闷在家里。年轻人,多出去交交朋友。淮城虽然小,但自有它的好。对了,下周末有个小宴会,是你温爷爷家孙女的生日,温立之,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她也在淮城一中读书,跟你同级呢。她爷爷跟我提了,让你也去玩玩,认识些同龄人。” 温立之?单承明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似乎是个模糊的影子。温家……也是汇城有头有脸的家族,和单家有些生意往来。这种“同龄人”的聚会,本质上和汇城那些虚伪的社交场没什么区别。他本能地想拒绝。 “奶奶……”他刚开口。 奶奶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去吧,承明。就当是给奶奶个面子,温爷爷亲自开口了。你刚来淮城,总要认识些人。整天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像什么话?就当去散散心,看看淮城的年轻人是怎么玩的。”奶奶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期待。 单承明看着奶奶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咽了回去。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妥协道:“好吧,奶奶,我去。” 接下来的几天,单承明迅速适应了淮城的生活节奏。他低调地办理了转学手续,成为淮城一中高二(2)班的一名插班生。没有豪车接送,没有前呼后拥,他每天步行或骑一辆普通的自行车上下学,穿着和其他同学无异的校服。除了过分出色的外貌和偶尔流露出的、与这座慢节奏小城格格不入的清冷气场让他显得有些扎眼外,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普通”的转学生。 他刻意收敛了在汇城时那种属于顶级豪门继承人的锋芒与倨傲,但骨子里的疏离感并非轻易能抹去。他不太主动与人交谈,课间常常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操场上的喧嚣出神。偶尔有大胆的同学来搭讪,他也只是礼貌而简短地回应,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很快,“那个很帅但有点冷的转学生”就成了班里对他最普遍的评价。 直到周末,温立之的生日宴如期而至。 宴会地点在淮城一家新开的、以环境雅致闻名的私人会所“云汀”。单承明按照奶奶给的地址,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晃了过去。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休闲裤,与周围陆续驶来的豪车以及盛装打扮的宾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负责接待的侍者看到他推着自行车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恢复了标准笑容:“先生,请问有邀请函吗?” 单承明掏出手机,点开温立之发来的电子邀请函。侍者确认后,态度更加恭敬:“单先生,里面请。温小姐特意交代过您。”同时有眼力见地接过他手中的自行车钥匙,安排人妥善停放。 走进“云汀”,内部的装潢果然雅致,融合了中式园林的意趣和现代设计的简约。灯光柔和,音乐舒缓,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氛。宾客不算太多,大多是淮城当地有头有脸人家的年轻一辈,也有少数像单承明这样明显来自“外面”的。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轻松又略带矜持的热闹。 单承明一眼就看到了正被几个人簇拥着的温立之。几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小礼服,笑容甜美,应对得体。她也看到了单承明,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立刻摆脱身边的人,快步迎了上来。 “单承明!你真的来啦!”温立之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真诚的欣喜,“我还担心你不习惯这种场合呢。好久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了,变化好大!”她大方地伸出手。 单承明礼貌地与她握了握,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生日快乐,温立之。好久不见。奶奶让我代她向你问好。”他的语气疏离而有礼。 “谢谢单奶奶!也谢谢你能来!”温立之笑得眼睛弯弯,“快进来,别站门口了。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她热情地引着他往里走。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哟,立之,这位帅哥是谁啊?看着面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单承明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骚包印花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杯,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气质偏冷、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神情淡然,目光平静地落在单承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温立之笑着嗔道:“邱胥言,就你嘴快!”她转向单承明,“这是我发小,邱胥言,没个正形儿,你别理他。旁边这位是邱胥言的妹妹,邱胥颂。”她指了指那个气质偏冷的年轻人。 单承明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那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其实是个女生。她留着利落的短发,五官精致却线条分明,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英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她穿着女式西装,身姿挺拔,正安静地站在邱胥言旁边,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对单承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邱胥颂?”单承明心中掠过一丝了然。邱家,汇城邱家。邱胥言和他一样,是那个圈子里的人。看来温立之的生日宴,请的也不全是淮城的“普通”朋友。邱胥言他听过,邱家那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独子。至于邱胥颂……他印象不深,只听说邱家有个特立独行的小女儿。 “单承明。”他简单报上自己的名字,对邱胥言点了点头,目光在邱胥颂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邱胥颂也看着他,眼神坦荡,没有寻常女生初见陌生帅哥时的羞涩或热切,反而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让单承明觉得有点……特别。 “单承明?”邱胥言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味,“汇城单家那位……二少爷?”他显然也认出了单承明的身份。 单承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现在在淮城读书。” 邱胥言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笑容更盛,带着点“同道中人”的意味:“明白明白!淮城好地方,清净!来来来,承明,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喝一杯?”他热情地招呼着。 单承明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象征性地与邱胥言碰了碰杯。邱胥颂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小口喝着果汁,目光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 温立之见他们寒暄得差不多,笑着对单承明说:“承明,你先和胥言他们聊会儿,我去招呼下其他客人。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我还请了我最好的朋友,她应该快到了。她叫戚攸宁,也是我们一中的,成绩特别好,人也超级好!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啊!” 戚攸宁。这个名字平平无奇地滑过单承明的耳畔,并未引起他太多注意。他此刻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应付完这场社交任务。他礼貌地对温立之点点头:“好,你先忙。” 温立之转身离开,邱胥言立刻熟络地搭上单承明的肩膀,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他在淮城发现的“好玩”地方。单承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会场,观察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评估着这场宴会无聊的程度。邱胥颂则安静地踱步到不远处的落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影影绰绰的灯光。 时间在杯盏交错和轻音乐中缓缓流淌。单承明找了个借口摆脱了邱胥言的“热情”,端着一杯酒,信步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露台角落。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吹散了厅内些许的喧嚣和香氛的甜腻。他靠在雕花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淮城阑珊的灯火,思绪有些放空。汇城的压力,淮城的陌生,奶奶的期许,眼前这场无聊的宴会……种种情绪交织,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女孩清脆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立之!生日快乐!抱歉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攸宁!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是温立之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另一个声音……清泠悦耳,像山涧流淌的泉水,带着一丝歉意和真诚的笑意。 单承明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温立之正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从连接主厅的走廊快步走过来,脸上是见到挚友的雀跃。而被她拉着的那个女孩…… 晚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单承明靠在栏杆上的身体微微僵住,端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层惯常的疏离和厌倦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瞬间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涛骇浪。 是她。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样式简洁,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玲珑的身段。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像一朵悄然绽放的铃兰。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衬得她的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愈发白皙细腻。 她正侧着头对温立之笑着,眉眼弯弯,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笑意和暖意,如同落入了揉碎的星光。那笑容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仿佛能驱散周遭所有的浮华和阴霾。她的鼻梁秀挺,唇瓣是自然的嫣红,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力量。她的美,不是那种极具侵略性的艳丽,而是如月光般皎洁,如山泉般清冽,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和坚韧的气质。即使在温立之身边,即使衣着简单,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光华也无法被掩盖。 在这样一个精心布置、充斥着名牌和刻意妆容的场合里,她像一道误入的月光,干净得纤尘不染,也纯粹得格格不入。 单承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在瞬间奔涌加速,撞击着耳膜。周围的一切声音——温立之的娇笑、宾客的交谈、悠扬的音乐——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穿着白裙、笑容清浅的女孩。 他看到温立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兴奋地说着什么。 他看到那女孩——戚攸宁——微微歪着头,认真倾听,偶尔点头,唇边始终噙着那抹令人心动的笑意。 他看到邱胥颂不知何时也从窗边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戚攸宁身上时,那原本偏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烈? 但这一切,单承明都无暇细究。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再也无法从戚攸宁身上移开分毫。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颤栗。那是在汇城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对美丽事物的欣赏,不是对身份的评估,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纯粹的吸引和震撼。 仿佛在漫长而冰冷的黑夜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窥见了一抹破晓的光。 温立之拉着戚攸宁,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大概是要正式介绍。单承明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原本随意搭在栏杆上的手收了回来,理了理其实并无褶皱的衬衫袖口。这个细微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目光也自然而然地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 戚攸宁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一丝初入陌生场合的谨慎和礼貌性的好奇,望进了单承明深邃的眼底。 没有预想中的羞涩闪躲,也没有寻常女孩见到他容貌时的惊艳痴迷。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泓深潭,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理智。那目光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纯粹的、对陌生人的打量,随即礼貌地、不着痕迹地移开,重新落回温立之身上。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陌生和平静。 单承明的心,却在那一刻,被这平静的目光搅得天翻地覆。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猛地窜起。 他要知道她是谁。 他要认识她。 他……要她。 温立之已经走到了近前,笑容灿烂:“承明!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戚攸宁!攸宁,这位是单承明,刚从汇城转学过来的,现在也在我们学校高一。” 戚攸宁再次看向单承明,脸上露出一个礼貌而标准的社交微笑,恰到好处,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你好,单同学。我是戚攸宁。”她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一样,清泠悦耳,语调平稳。 单承明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干净得不可思议的脸庞,看着那礼貌却疏离的笑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而陌生的跳动。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他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 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专注,牢牢锁住戚攸宁清澈的眼眸,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你好,戚攸宁。” “我是单承明。” 窗外的淮城夜色温柔,会所内的灯光旖旎。而在单承明说出自己名字的这一刻,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发出了清晰而沉重的、不可逆转的咬合声。 柏林冰冷的雨声,仿佛还在遥远的时空之外呜咽。而此刻,淮城初秋的晚风里,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被一道月光捕获。 (第一章·完) 第2章 我偏要 宴会厅的喧嚣在单承明耳边化作模糊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几步之遥的戚攸宁,以及她那双望过来时清澈平静的眼眸。 温立之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几乎凝滞的对视:“承明!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戚攸宁!攸宁,这位是单承明,刚从汇城转学过来的,现在也在我们学校高一。” 戚攸宁的视线从单承明脸上移开,转向温立之,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那份自然的亲昵瞬间冲淡了单承明带来的无形压迫感。她这才重新看向单承明,脸上挂着得体的、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声音清泠悦耳,像山涧敲击卵石:“你好,单同学。我是戚攸宁。” “你好,戚攸宁。”单承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他预想的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他惯常的、带着磁性的慵懒腔调。但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她脸上,那专注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带着一种近乎侵略性的探究,与他刻意维持的语调形成了奇异的反差。“我是单承明。” 他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宣告。 戚攸宁似乎对这种过于直白的注视略感不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维持着礼貌的距离。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自然地转向温立之:“立之,你的礼物我放在那边的登记处了。” “哎呀,你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啦!”温立之亲昵地挽住戚攸宁的胳膊,注意到旁边跟过来安静站着的邱胥颂,立刻热情招呼,“胥颂!快过来!”她一手拉一个,兴奋地说:“正好,我们四个可以一起玩!承明刚来淮城,胥颂话少,攸宁你帮我多带带他们!” 邱胥颂被拉了过来,她的目光落在戚攸宁身上时,那份偏冷的疏离感明显淡去,眼神变得柔和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她对着戚攸宁,声音比刚才对单承明时明显温和了一个度:“攸宁,好久不见。” 她的问候直接跳过了单承明。 “胥颂,你也来了。”戚攸宁对邱胥颂的笑容明显更真诚,带着熟稔的暖意。 单承明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心底那簇被戚攸宁点燃的火焰,非但没有被这份明显的区别对待浇灭,反而烧得更旺,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邱胥颂看戚攸宁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领地受到威胁的不悦。 “玩什么?”单承明主动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小圈子感。他微微倾身,靠近戚攸宁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眼神灼亮,“我刚来,确实需要戚同学多多关照。”他将“戚同学”三个字咬得清晰又暧昧,刻意拉近的距离感让戚攸宁不着痕迹地往温立之身边挪了半步。 “呃,那边有桌游……”温立之指着娱乐区,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立之!生日快乐!”一个穿着篮球背心、身高体壮、头发剃得很短的男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伴。他目光扫过温立之,落在戚攸宁身上时,眼神瞬间亮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和一种球场上的狂放,“攸宁,你也来了!” 是迟炜,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淮城一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他直接无视了单承明和邱胥颂,目标明确地站到戚攸宁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却掩不住那股子张扬的劲儿:“刚才路上还说找你呢!待会儿切完蛋糕,我们去K歌?” 戚攸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客气而疏离:“谢谢,不过我可能待不了那么晚,明天还有课。”她的拒绝委婉但明确。 “别啊!周末嘛!放松一下!”迟炜不以为意,甚至伸出手想去拍戚攸宁的肩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戚攸宁肩头的瞬间,另一只手更快地横插过来,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格开了迟炜的手腕。 动作迅捷,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感。 迟炜一愣,目光锐利地转向手的主人——单承明。 单承明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迟炜。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警告和瞬间迸发出的压迫感,让周围喧闹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迟炜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凶狠。他上下打量着单承明,这个陌生的、过分英俊的转学生,穿着简单却掩不住一身贵气的家伙。“你谁啊?”他声音带着挑衅。 “单承明。”单承明收回手,插回裤兜,姿态闲适,眼神却依旧冰冷,仿佛刚才那充满火药味的动作不是他做的。他报名字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迟炜。”迟炜毫不示弱地报上名号,目光在单承明和戚攸宁之间扫视,带着审视和敌意。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哎呀,好啦好啦!”温立之赶紧打圆场,她可不想生日宴变成战场,“大家都是朋友!迟炜,单承明是新同学,攸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走走走,蛋糕要切了!”她强行拉着戚攸宁往主厅中央走去。 邱胥颂默默跟上戚攸宁,在经过单承明身边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很复杂,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刚才行为的认同? 迟炜狠狠瞪了单承明一眼,带着同伴也跟了过去。 单承明站在原地,看着戚攸宁被温立之拉着离去的背影,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刚才为她挡开骚扰时,她似乎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激或动容的情绪,平静得过分。 挫败感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他单承明什么时候在女生面前受过这种冷遇?在汇城,他一个眼神,就有无数名媛趋之若鹜。可戚攸宁……她像一道光,吸引着他飞蛾扑火般靠近,却又在她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光滑冰冷的壁垒,让他所有的热切和锋芒都无处着力。 他端起侍者盘子里新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簇越燃越烈的火焰。 戚攸宁。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动着,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和前所未有的挑战欲。 生日宴的后半场,邱胥言被家里人叫走说是有事,他去和温立之道过别,再祝福了一遍后就离开了。单承明没有再试图靠近戚攸宁。他像个耐心的猎人,隐匿在喧嚣的边缘,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看到她和温立之、邱胥颂低声交谈,偶尔露出温柔浅笑。 他看到迟炜不死心地凑过去搭讪,被她礼貌而坚定地三言两语打发走。 他看到她和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同学的女生聊天,态度自然亲和,丝毫没有面对他时的疏离感。 她的世界,干净、有序、界限分明。而他单承明,似乎被明确地划在了界限之外,甚至还不如那个莽撞的体育生迟炜。 宴会结束时,宾客们陆续离场。单承明推着他那辆与周围豪车格格不入的自行车,等在会所门口略显昏暗的灯光下。 戚攸宁和温立之、邱胥颂一起走了出来。温立之家的车已经到了,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攸宁,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吗?”温立之拉着戚攸宁的手,有些不放心。邱胥颂也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戚攸宁身上。 “不用啦,又不远,我走回去就好,正好吹吹风醒醒酒。”戚攸宁笑着摇头,语气轻松。 “那……你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信息。”温立之叮嘱道。 “嗯,知道啦,生日快乐!今天很开心!”戚攸宁抱了抱温立之,又对邱胥颂挥挥手,“胥颂,再见。” “再见,攸宁。”邱胥颂点点头。 温立之和邱胥颂上了车,车子缓缓驶离。 戚攸宁独自站在路边,夜风吹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她拿出手机,似乎准备叫车或是查看路线。 单承明推着自行车,几步走到她面前。 戚攸宁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的轻松笑意瞬间敛去,恢复了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平静。“单同学,还没走?” “送你。”单承明言简意赅,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戚攸宁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摇头:“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家很近,自己走回去就行。” “不麻烦。”单承明坚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天晚了,不安全。” “真的不用。”戚攸宁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我习惯了。” 单承明看着她后退的动作,眼底的墨色沉了沉。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戚攸宁笼罩其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磁性的震动,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戚攸宁,你在怕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淡淡的酒味和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戚攸宁身体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警惕。 “单同学,请自重。”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而疏远,“我们不熟。” “现在不就熟了?”单承明不退反进,唇角勾起一个近乎邪气的弧度,眼神却认真得可怕,“我叫单承明,淮城一中高一(2)班,今天刚认识你,戚攸宁。”他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指向她,“我想追你可以吗。” 如此直白,如此狂妄,如此……单承明。 戚攸宁被他这近乎宣告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轻慢的恼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眼神重新变得冷冽而坚定,像淬了火的琉璃。 “单承明,”她第一次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们不同路。”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与温立之车子相反的方向,快步走进淮城初秋微凉的夜色里。白色的裙摆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像一道拒绝被捕获的月光。 单承明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没有追上去。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是光影,一半是深邃的暗影。他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挫败、恼怒、不甘,还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更加汹涌的征服欲。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周遇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传来:“哟,承明?宴会结束了?怎么样,淮城的美女们……嗯?” “周遇,”单承明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帮我查个人。高一(1)班,戚攸宁。我要她所有的信息,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周遇了然的笑声:“啧啧,你不是不近女色吗……行,包在我身上。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点幸灾乐祸,“看刚才你给我打电话的语气,我们戚学霸好像……不太好搞啊?” 单承明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依旧望着戚攸宁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的街道和沉沉的夜色。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烙铁般滚烫,砸在寂静的夜里: “我偏要。” 第3章 对不起 高二(1)班门口的空气,在单承明那句“戚攸宁,你的早餐”落下后,仿佛被瞬间抽空,凝固了。 所有的嬉笑、交谈、书本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的两人身上——那个单手插兜、姿态张扬、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笑意的俊朗转学生,以及座位上那个脊背挺直、面沉如水的清冷少女。 戚攸宁握着笔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微微泛白。她没有抬头,仿佛门口那个引起轩然大波的人根本不存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她强装的镇定。那份隐秘的悸动,在这样**裸的、被围观的情境下,瞬间转化成了铺天盖地的难堪和羞愤。他怎么能这样?把她当成什么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他的“猎物”吗? “哇哦——” “单承明好勇!” “戚攸宁脸红了哎!” 短暂的死寂后,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教室里炸开。每一道目光,每一句议论,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下。她甚至能感觉到后座同学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后颈上,火辣辣的。 温立之担忧地看向戚攸宁,又看看门口的单承明,刚想起身打圆场,却感觉到身边邱胥颂身上骤然迸发出的冰冷气息。 邱胥颂猛地转过头,那双原本在看向戚攸宁时总会带着柔和专注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射向单承明。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告,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侵犯她领地的敌人。她的拳头在课桌下攥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单承明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没听到那些议论,更没在意邱胥颂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他的目光只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他无视了全班同学,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戚攸宁的课桌旁。 精致的点心盒被轻轻放在她的桌角,与周围朴素的文具格格不入。盒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包装上烫金的Logo无声彰显着其不菲的身价。 “淮城最好的点心铺子,刚出炉的。”单承明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戚攸宁耳中,也落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人耳里,“尝尝?” 戚攸宁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一丝温度,直直撞进单承明带着笑意的深眸里。那目光里的排斥和厌恶,比昨晚在夜色中更加清晰、更加尖锐。但在这冰冷之下,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那汹涌的暗流——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因他专注目光而产生的心慌意乱,正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制。 “拿走。”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不需要。”她强忍着不去看那精致的盒子,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风暴。 单承明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顽劣的固执:“送出去的,哪有收回的道理?”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只有两人能听清,“戚攸宁,我说了,我想追你。这只是个开始。” 他靠得太近了,陌生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再次笼罩下来。戚攸宁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是更剧烈的狂跳,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她猛地向后靠去,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眼神里的冰霜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锋。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距离。 “单承明!”温立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挡在戚攸宁身前,语气带着责备,“你别这样!会吓到攸宁的!”她焦急地看向戚攸宁苍白的脸。 邱胥颂也霍然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几步就跨了过来,站到戚攸宁的另一侧,与温立之形成保护的姿态。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单承明,无声地传达着警告。 单承明直起身,目光扫过护在戚攸宁身前的两人,最后落在戚攸宁那张冰封的小脸上。她眼中的厌恶和抗拒,像针一样刺着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征服欲压下。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戚攸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走着瞧”,然后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叮铃铃——”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纷纷收回目光,但空气中的暗流却并未平息。整整一节课,邱胥颂紧绷的脊背都未曾放松。温立之则担忧地频频看向身边沉默不语的戚攸宁。 戚攸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略桌角那个碍眼的点心盒。它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像单承明这个人一样,蛮横地闯入了她平静的生活,带着不容拒绝的姿态。更让她心乱的是,刚才他靠近时,那瞬间的悸动和心慌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感到恐惧。她害怕自己会在这份强势的、带着巨大压力的关注下失控,害怕那份被点燃的好感会冲破理智的堤坝,让她陷入更深的难堪和……未知的麻烦。 下课后,戚攸宁没有片刻犹豫。她拿起那个精致的点心盒,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径直走到高一(2)班的单承明座位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周围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 单承明正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转着笔,看到她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唇角勾起。 戚攸宁面无表情地将点心盒重重放在他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还给你。”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力量,“还有,单承明,离我远点。我对你,”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像是在告诫他,更像是在告诫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没兴趣。”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步履甚至有些急促,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和……那个让她心乱的人。 单承明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他看着桌上那个被原封不动退回的点心盒,又看向戚攸宁迅速融入人群的背影,眼底翻涌起一片深沉的墨色。挫败感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心上。但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戚攸宁转身前那决绝眼神下,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被他强行逼出来的……脆弱?他开始隐隐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直球”,似乎真的砸痛了她,将她推得更远。 邱胥颂看着戚攸宁干脆利落的举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她看向单承明时,眼中闪过一丝解气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看吧,这就是攸宁,她才不会被你这些浮夸的把戏打动! 戚攸宁回到座位,仿佛无事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层冰壁,被单承明这蛮横的一凿,并未融化,反而震出了更多细密的裂痕。裂痕里,是汹涌的难堪、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理清的、被强行唤醒的、带着苦涩滋味的悸动暗流。 午休时间,戚攸宁几乎是逃也似的躲到了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身影就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是单承明。 他像是没看到戚攸宁瞬间冷下来并夹杂着惊怒的脸色,将一本崭新的物理习题册推到她面前,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自信:“戚同学,听说你物理很好?这道竞赛题,请教一下?”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在册子上的一道难题。 戚攸宁的心猛地揪紧。又是他!他阴魂不散!图书馆的安静也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他的存在感更加强烈。她看都没看那习题册,冷冷道:“没空。你可以问老师。”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老师讲得太慢。”单承明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桌面上,再次拉近了距离,眼神带着一种专注的、不容逃避的探究,“我就想听你讲。”他的目光灼热,像要穿透她的冰冷外壳。 “单承明!”戚攸宁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怒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图书馆!”她想维持体面,不想再次成为焦点。 “想让你理我。”单承明回答得理所当然,眼神灼亮地盯着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戚攸宁,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暧昧,“追到你。”这一次,他的语气里,除了势在必得,似乎还多了一丝……困惑?为什么她反应这么大?仅仅是因为他的方式?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戚攸宁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羞愤交加,那股被强行压制的悸动也再次翻涌上来,让她几乎失控。她猛地合上书本,霍然起身:“无可救药!”她抓起自己的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那个被单承明气息笼罩的角落,甚至撞歪了旁边的椅子也顾不上扶。 单承明没有立刻追。他看着戚攸宁仓惶逃离的背影,这一次,他嘴角惯常的弧度没有扬起。他盯着那被撞歪的椅子,眉头紧锁。挫败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但这一次,里面似乎混入了一点别的东西——一丝对自己行为的,模糊的质疑。 放学时,戚攸宁特意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才收拾书包。她实在不想再有任何“偶遇”。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邱胥颂正靠在自行车棚的柱子上,似乎在等她。看到她出来,邱胥颂立刻直起身。 “攸宁!”邱胥颂快步走过来,眼神关切,“一起走吗?我送你一段。”她敏锐地察觉到戚攸宁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紧绷。 戚攸宁看到邱胥颂,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点点头:“好。”她现在需要朋友,需要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单承明带来的喧嚣和心乱的环境。 两人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出校门。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暂时驱散了戚攸宁心头的阴霾。 “那个单承明……”邱胥颂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担忧,“他今天太过分了。要不要我帮你警告他一下?或者告诉老师?”她看向戚攸宁,眼神认真,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戚攸宁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无奈:“不用,胥颂。他就是……太自我了。他可能根本意识不到他那样做让我有多难堪。”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而且……告诉老师又能怎样?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她不想再成为谈资了。 邱胥颂看着她强装的平静下流露出的脆弱,眉头皱得更紧。她张了张嘴,想说“他要是敢再骚扰你,我揍他”,但看着戚攸宁疲惫的神色,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换了个话题:“那……你还好吗?” “还好。”戚攸宁勉强笑了笑,试图驱散心头的沉重,“走吧,回家。” 两人在路口分开。戚攸宁独自骑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头的烦乱。单承明的身影、他的话语、同学们的目光,还有自己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经过一个街心公园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公园入口处那个熟悉的、正在收摊的老奶奶身上——那是她常去光顾的手工贺卡小摊。老奶奶的手很巧,用简单的彩纸、干花和丝线,就能做出独一无二的漂亮贺卡。戚攸宁喜欢这份带着温度的质朴,常买来送给朋友或自己收藏。这里是她的“安全区”,能让她找回平静。 她推着车走过去。老奶奶看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姑娘,又来啦?今天有新做的,看看?” 戚攸宁的目光在那些精美的贺卡上流连,心中的烦躁似乎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摊抚平了些许。她挑了一张画着静谧星空图案的蓝色贺卡,上面点缀着细碎的银箔,像散落的星辰。 “就这张吧,奶奶。”她轻声说,付完钱,小心地将贺卡放进书包里。这张小小的卡片,像是她对抗单承明那浮华世界的无声宣言——她喜欢的,是这份真实的手作温度,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奢侈Logo。也是她此刻混乱心绪中,努力抓住的一点点宁静和真实。 然而,就在戚攸宁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原来……你喜欢这个?” 戚攸宁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回过头。 单承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公园入口,斜倚在他的自行车上,双手抱胸。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脸上没有了白天那种张扬的笑意,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和她手里那张廉价的贺卡。那眼神里有探究,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懊恼? 他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眼神专注地盯着她手中的贺卡,缓缓道: “看来,我送的东西……让你不舒服了?” 戚攸宁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她攥紧了手中的贺卡,仿佛那是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单承明推着车,一步步走近。他的脚步不再像白天那样带着压迫感,反而显得有些迟疑。他走到她面前,看着戚攸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怒、戒备和……受伤,心头莫名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有一丝笨拙: “那个……对不起。” “下次,”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握的贺卡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送你别的。” “像这个一样……用心做的。” (第三章·完) 第4章 被真诚打败 第四章:被真诚打败 单承明那句“用心做的”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戚攸宁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她攥着那张冰冷的星空贺卡,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街心公园,单承明最后那个复杂而认真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道歉了? 这个认知让戚攸宁感到一种荒谬的、不真实的冲击。那个在教室门口高调送早餐、在图书馆步步紧逼的单承明,会道歉?而且,他捕捉到了她对那张手工贺卡的喜爱?这洞察力让她心惊,仿佛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内心世界被他无意间撬开了一条缝隙。恐慌之余,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期待,如同星火般悄然闪现——他真的会……改变吗? 不!不能动摇! 戚攸宁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份不该有的悸动驱逐出去。道歉又怎样?改变又能持续多久?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那份公开追求带来的难堪记忆犹新,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那种被围观、被评头论足的境地。平静,她只需要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戚攸宁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竖起了所有感官天线。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单承明相遇的路径——提前或延后离开教室,绕远路去食堂,甚至放弃了午休常去的图书馆角落,宁愿在嘈杂的教室里趴一会儿。 然而,单承明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有高调的礼物堵在教室门口。 没有在图书馆或走廊的“偶遇”。 高二(1)班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八卦的热度在缺乏新燃料的情况下,渐渐冷却。同学们的目光不再时刻聚焦在戚攸宁身上,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喘息。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浮现时,戚攸宁心底涌上的并非预想中的轻松,反而是一种空落落的、带着一丝涩意的茫然。那晚公园里他认真的眼神……难道只是错觉?果然,少爷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也好。她对自己说,努力忽略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落。 只有邱胥颂,敏锐地察觉到了戚攸宁这几天刻意回避下隐藏的一丝异样。课间,她看着戚攸宁假装专注地整理笔记,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眼神有些放空。 “他这几天没再烦你?”邱胥颂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有更深的审视。她指的是单承明。 戚攸宁指尖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嗯,没有。”她回答得很快,声音平淡。 “算他识相。”邱胥颂轻哼一声,但看着戚攸宁低垂的眉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太了解戚攸宁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似乎藏着一点……心不在焉?是因为单承明的突然消失吗?这个念头让邱胥颂心头涌起一阵不舒服的酸涩和警惕。她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 淮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下午放学时,天空还只是阴沉的铅灰色,刚走出校门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雨势很快变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地面和树叶,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戚攸宁没带伞。她推着自行车,狼狈地躲到路边一家便利店窄小的屋檐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校服外套的肩头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初秋的雨带着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望着眼前如注的雨帘和模糊的街道,心头涌上一丝无奈。只能等雨小一点再走了。 就在她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袖口时,一道身影突然冲破雨幕,大步跑到了这方小小的屋檐下,带进一阵潮湿的冷风和……熟悉的、带着雨后青草气息的男性气息。 戚攸宁身体瞬间僵住,猛地抬头。 单承明。 他显然也是被雨淋了个猝不及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几缕发丝还在往下滴水。昂贵的黑色夹克外套湿了大半,深色的水渍蔓延开来。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突然闯入而显得格外逼仄。戚攸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贴到了冰冷的玻璃门。是他!消失了几天的他! 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被突袭的慌乱。她几乎是本能地竖起了全身的刺,眼神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戒备,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你怎么……”她的话音未落。 单承明却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戒备,也没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急切,仿佛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这雨幕里。他无视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甚至没顾上擦干脸上的水珠,直接伸手探进自己湿漉漉的外套内侧口袋。 他的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小东西。牛皮纸的边缘被雨水洇湿了一些,晕开深色的水痕。 单承明的手指似乎也有些湿冷,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他一层层、极其小心地剥开那被雨水打湿的牛皮纸。 戚攸宁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手。她预想过无数种单承明再次出现的方式——也许是带着新的奢侈品礼物,也许是再次在教室门口制造焦点——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狼狈的、猝不及防的雨中之遇,和他手中这个被保护得如此小心的……纸包。 终于,牛皮纸被完全剥开。 露出的,是一张贺卡。 一张手工贺卡。 戚攸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卡片的底色是深邃的蓝,像极了那晚她挑选的星空贺卡。但上面没有印刷的星辰,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闪着微光的银色亮片,被仔细地、有些歪歪扭扭地粘贴在深蓝的卡纸上,模仿着星砂洒落银河的轨迹。在卡片的中央,没有华丽的印刷体,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笔手写的、略显笨拙却异常工整的字: 戚攸宁,对不起。 字迹很用力,笔划有些生硬,透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墨水似乎还没完全干透,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泛着光。 雨声哗啦啦地响着,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便利店窄小的屋檐之外。戚攸宁怔怔地看着那张贺卡,看着那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星砂”,看着那用力写下的道歉。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瞬间击溃了她刚刚筑起的冰冷堤坝。 她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单承明。 他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昂贵的夹克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模样狼狈不堪。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和势在必得,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孩子,又像是个献上全部心意的笨拙骑士。 “我……自己做的。”单承明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他举着那张湿了边角的贺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第一次弄这个……可能有点丑。”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她的反应,补充道,“没在学校给你……怕你又觉得难堪。” 轰—— 戚攸宁感觉自己的心防,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崩塌了。 雨水带来的凉意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滚烫的热流,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刻意维持的冰冷和戒备,在他狼狈的身影、笨拙的贺卡和那句“怕你又觉得难堪”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真的懂了。 他真的去做了。 笨拙,却用心到了极致。 酸涩感冲破了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泄露出来。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这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悸动和心软。 他不再用喧嚣和浮华来宣告。 他用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和一份笨拙到极点的心意,无声地凿开了她冰封的心湖。 雨还在下。 屋檐下,少年浑身湿透,捧着用心制作的歉意。 少女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所有的抗拒在无声的真心面前,溃不成军。 (第四章·完) 第5章 戚向导 便利店窄小的屋檐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孤岛,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幕。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戚攸宁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在自己湿透的鞋尖上,不敢去看眼前那个浑身滴水的少年,更不敢去看他手中那张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贺卡。 戚攸宁,对不起。 那五个笨拙却力透纸背的字,像带着倒钩的箭矢,狠狠扎进她冰封的心防深处,搅动着汹涌的暗流。酸涩感疯狂上涌,冲撞着她的眼眶和喉咙,逼得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脆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方式。 他真的懂了。 他真的去做了。 用一场猝不及防的狼狈,用一份笨拙到极点的心意。 这份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他送的任何奢侈品、任何高调的宣告都更让她心神剧震。她构筑了那么多天的心理防线,自以为坚固的堡垒,在他狼狈的身影和这份沉甸甸的、带着湿冷雨气的歉意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时间在逼仄的空间里黏稠地流淌。单承明举着那张贺卡,手臂微微有些僵硬。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滑落,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又沿着下颌线滚落。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低垂的头顶,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桀骜和势在必得的深眸里,此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被无限放大的紧张。 她低着头,肩膀细微地颤抖着。没有预料中的冰冷拒绝,也没有任何回应。这种长久的沉默,像无声的酷刑,煎熬着他的神经。他开始不确定了,笨拙的贺卡和道歉,是不是反而让她更生气了?是不是……太丑了? “我……”单承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迟疑,“我知道做得不好看……亮片粘歪了,字也写得丑……”他试图解释,笨拙地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抬起头。 就在这时,戚攸宁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动作有些突兀。她飞快地抬起手,用手背极其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动作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泛着明显的红晕。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冰冷的戒备或愤怒。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完全褪去的羞愤,有深刻的茫然,有被触动的酸涩,还有一种单承明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挣扎。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手中的贺卡,又迅速移开,落在了他湿透的肩头,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鼻音: “雨……雨小了。” 单承明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戚攸宁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张贺卡,视线固执地盯着屋檐外淅淅沥沥、明显已经小了很多的雨幕,重复道:“雨小了,我该走了。”她甚至不敢停顿,说完就立刻推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低着头,几乎是冲进了那尚未完全停歇的细雨中。 单承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拦住她,指尖动了动,最终却僵在半空。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朦胧的雨雾里,推着自行车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逃离。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依旧被自己高高举着的贺卡,湿掉的牛皮纸边缘软塌塌地垂着,深蓝色的卡纸上,歪歪扭扭的贺卡消失。 她……收下了吗? 她没有拒绝。 她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地说“拿走”或者“离我远点”。 她只是……逃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单承明的心脏。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混杂着前所未有的希望,猛地在他胸腔里炸开,驱散了刚才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她没有拒绝! 那张笨拙的卡片,她看到了!那句“对不起”,她听到了!她的眼睛红了!她……哭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单承明脖颈,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他咧开嘴,一个完全不受控制的、傻气的笑容在他湿漉漉的脸上绽放开来,在雨后的暮色里,亮得惊人。 他成功了! 戚攸宁开始接受他了! 戚攸宁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路冲回了家。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脸颊滚烫的温度和胸腔里那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直到关上家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像虚脱般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湿透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带来黏腻的不适感。但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那颗依旧在疯狂跳动、不受控制的心。单承明浑身湿透、眼神紧张又期待地举着贺卡的样子,那张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卡片,那句“怕你又觉得难堪”……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疯狂轮转,一遍遍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颤抖着手,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被牛皮纸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硬物。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心脏又是一阵狂跳。过了好几秒,她才鼓起勇气,再次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牛皮纸包拿了出来。 牛皮纸果然被雨水洇湿了边缘,晕开深色的水痕,摸起来有些软塌。她屏住呼吸,动作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剥开那湿漉漉的包装。 深蓝色的卡纸露了出来,上面细碎的银色亮片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那些亮片贴得歪歪扭扭,有些地方甚至重叠或空缺,毫无规律可言,远不如老奶奶做的精致。卡片的中央,那五个用黑色墨水笔写下的字跃入眼帘: 戚攸宁,对不起。 字迹确实很用力,笔划生硬,转折处带着明显的停顿感,像是写的时候全神贯注,生怕写错。墨水的痕迹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晕开了一些,让字迹的边缘显得有些模糊,却更添了几分笨拙的真实感。 戚攸宁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亮片,抚过那晕开的墨迹。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脑海中那个在雨幕里狼狈却无比认真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再次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她慌忙抬手擦掉即将滚落的泪水,胸口闷得发疼。一种巨大的茫然攫住了她。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拒绝他吗?像之前一样冰冷地说“没兴趣”?可她的心……骗不了自己。那张贺卡,那份笨拙的用心,那句戳中她最深处恐惧的“怕你又觉得难堪”,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根本无法平息。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壁,真的裂开了。一种陌生的、带着悸动和惶恐的暖流,正从裂缝中汩汩涌出。 接受他吗?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打了个寒噤。她怎么敢?他是单承明!能和温立之一起玩的家庭背景能差到哪里去!他们之间隔着看不见的鸿沟。今天这份笨拙的用心,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新游戏?而且……如果接受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再次暴露在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议论之下?她真的能承受吗? 理智和情感在她脑海中激烈地厮杀,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将她撕扯得几乎要分裂。 “攸宁?是你回来了吗?怎么淋成这样?”妈妈钟琪华温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关切。 戚攸宁猛地一惊,像做贼般迅速将那张贺卡连同湿漉漉的牛皮纸一起塞回书包最深处,胡乱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妈,我回来了!雨下得突然,没带伞。”她站起身,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走向客厅。 那一晚,戚攸宁几乎彻夜未眠。深蓝色的贺卡在她枕头下,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意识。闭上眼睛,就是单承明在雨中紧张期待的眼神。翻来覆去,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理智在尖叫: “戚攸宁!醒醒!他是单承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时的感动能代表什么?想想那些难堪的目光!想想可能的后果!悬崖勒马,现在还来得及!” 情感在低语: “可是……他道歉了……他知道了……他怕你难堪……他亲手做了卡片……笨拙得……让人心疼……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万一他只是比别人多一点钱呢…毕竟我们家也不算差……要不要和他试试看……要……还是…不” 第二天,戚攸宁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来到学校。她像一个惊弓之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神经绷紧到了极点。她害怕在教室门口“偶遇”单承明,害怕他再次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一〈2〉班里,单承明的座位空着。直到上课铃响,他才踩着点,神色如常地从后门走进教室。他穿着一件干净的黑色连帽卫衣,头发清爽,脸上没有了昨日的狼狈,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俊朗。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一眼高一(1班)。他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昨天雨夜屋檐下那个紧张笨拙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戚攸宁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混乱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放弃了?昨天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心血来潮?现在觉得没意思了?那张卡片……算什么? 整整一上午,单承明都表现得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转学生。他认真听课(至少看起来是),偶尔和旁边的男生低声交流几句习题,课间也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或者出去走廊透透气。他没有再看戚攸宁一眼,没有试图搭话,更没有制造任何“偶遇”。 戚攸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但大脑总是不受控制的去想昨天的事情。想到他今天看到他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脸,心底那份失落的空洞就扩大一分。酸涩感再次弥漫开来,夹杂着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自嘲。 戚攸宁,你还在期待什么? 看吧,这就是现实。 少爷的游戏,结束了。 午休时间,戚攸宁没有胃口,也不想待在教室。她拿着水杯,准备去教学楼顶层的天台透透气。那里通常人很少,是她以前躲避喧嚣的另一个秘密基地。 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些昏暗安静。她刚走到楼梯转角,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上一层楼梯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单承明。 戚攸宁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疯狂跳动起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他果然还是来了!他想干什么?在这里堵她?昨天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单承明似乎也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他脚步顿住,站在比她高几级的台阶上,低头看着她。他脸上没有什么刻意的表情,眼神里也没有了昨日的紧张或期待,只有一种……纯粹的、安静的注视。 两人隔着几级台阶,在昏暗的光线里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单承明先动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靠近,反而往旁边让了一步,侧身贴在了楼梯的墙壁上,给她让出了通往上层的通道。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单纯地给她让路。 戚攸宁愣住了。她看着他让开的动作,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我……上去透口气。”单承明看着她有些怔忡的表情,低声解释了一句,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刻意的磁性或撩拨。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让出的空间里走了下去,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他就这样……走了? 戚攸宁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下方,心头的混乱达到了顶点。 他让路了。 他没有纠缠。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还是真的……结束了? 戚攸宁茫然地走上天台。冷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迷雾。单承明刚才那平静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没有势在必得,没有紧张期待,只有一种……让她完全看不懂的沉静。 接下来的几天,单承明彻底贯彻了这种“沉静”模式。 他不再刻意靠近戚攸宁。 他不再制造任何引人注目的“偶遇”。 他甚至开始自己解决那些之前拿来当借口的难题,不再“请教”她,毕竟他本来就会那些题。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早晨,当戚攸宁走进教室时,她的桌洞里,总会安静地躺着一张新的卡片。 不再是昂贵的牛皮纸包裹,只是普通的白色卡纸。 不再是对不起的字眼,而是变成了极其简单的图案——有时是用铅笔勾勒的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云;有时是几片简笔画的叶子;有时甚至只是几道看似随意的、代表阳光的线条。 卡片上再也没有任何文字。 没有“戚攸宁”,没有“对不起”,没有任何一个字。 它们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桌洞里,像一个沉默的符号,一个无声的问候。 戚攸宁每天早晨,都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地将那张卡片收进书包最里层的夹层。她不敢细看,不敢多想,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个动作。但每一次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卡纸,感受到上面铅笔划过的痕迹,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就会被轻轻拨动一下。 他还在坚持。 用一种更安静、更笨拙、也更小心翼翼的方式。 邱胥颂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看着戚攸宁每天早晨低头整理书桌时,那看似随意实则迅速地将某样东西收起的动作,看着戚攸宁眉宇间那份日渐加深的茫然和挣扎,心头的不安和酸涩感越来越浓。 “攸宁,”一次课间,邱胥颂终于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指着戚攸宁摊开的物理笔记本边缘,那里不知何时被铅笔蹭上了一小块淡淡的灰色痕迹,“你这里蹭到铅笔灰了。”她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戚攸宁的眼睛。 戚攸宁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小块淡淡的灰印。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里,脑海中瞬间闪过某张卡片上简笔画的云朵轮廓,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慌忙抽回手,掩饰般地用力擦了擦:“哦,可能不小心蹭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邱胥颂的心沉了下去。那绝不是蹭到的灰印!那是铅笔画的痕迹!和那些莫名出现在戚攸宁桌洞里的卡片材质一样!单承明!他果然还在用这种看似无害的方式渗透!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在邱胥颂心头燃烧。她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拳头。 “放学……一起去看电影吗?”邱胥颂压下心头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新上映的那部科幻片,听说特效不错。”她试图用活动占据戚攸宁的时间,让她远离单承明可能的“埋伏”。 戚攸宁犹豫了一下,看着邱胥颂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不忍拒绝:“好。”她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朋友,需要逃离这让她心乱如麻的现状,“带上立之一起吧” “好”只要不是单承明谁都可以 放学后,戚攸宁和邱胥颂一起走出校门。她们没有骑车,准备步行去不远处的商业广场。 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看到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后车窗降下,露出邱胥言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 “哟,三位美女!去哪啊?”邱胥言笑眯眯地打招呼,目光在温立之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戚攸宁,最后落在邱胥颂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邱胥颂看到哥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想说话。 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被推开。单承明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 戚攸宁的脚步瞬间顿住,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邱胥颂则立刻绷紧了身体,眼神警惕地看向单承明,像一只护崽的母豹。 单承明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们。他关上车门,目光很自然地扫过,在戚攸宁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邱胥言:“谢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的态度很自然,没有刻意的热情,也没有丝毫尴尬。仿佛戚攸宁只是一个普通的、偶遇的同学。 邱胥言却笑嘻嘻地下了车,绕到她们面前:“别啊,承明!正好,立之她们也要去商业广场,顺路,一起呗?省得你打车了。”他这话是对单承明说的,眼神却瞟向温立之。 温立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有些嗔怪地瞪了邱胥言一眼,但没有明确反对。 邱胥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刚想开口拒绝。 “不用麻烦了。”戚攸宁却抢先一步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单承明,“我们……想走走。”她只想快点离开。 单承明闻言,目光再次落在戚攸宁身上。他的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好。”没有坚持,没有多余的话。 邱胥言还想说什么,温立之轻轻拉了他一下,摇了摇头。邱胥言有些遗憾地耸耸肩。 戚攸宁拉着邱胥颂,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平静却带着某种无形的重量,一直追随着她,直到拐过街角才消失。 邱胥颂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但看着戚攸宁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带着一丝仓惶的侧脸,心头的酸涩和担忧更甚。她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试探:“攸宁,你……还好吧?单承明他……” “我没事。”戚攸宁立刻打断她,声音有些急促,随即又放缓,带着一丝疲惫,“只是觉得有点烦。”她不想让邱胥颂担心,更不想承认自己内心的混乱。 邱胥颂看着她明显口是心非的样子,抿紧了唇,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陪着她走着,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电影院里光影变幻,震撼的音效充斥着整个空间。但戚攸宁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屏幕上。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单承明刚才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句平淡的“好”,还有他这段时间以来沉默的卡片……所有的细节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烦躁地拿起手边的冰可乐,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闷。 “攸宁,”坐在旁边的邱胥颂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手机……好像亮了很久?” 戚攸宁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放在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果然亮着,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疑惑地点开。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淮城公交卡使用指南链接] 戚攸宁愣住了。公交卡?谁给她发这个?她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就在她疑惑时,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 “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当个向导。” 戚攸宁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号码……语气……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发信人是谁! 单承明!戚攸宁的号码是周遇给他的 他不是放弃!他换了策略!用最普通、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短信! 向导?带他去哪?坐公交吗?他一个出门应该有专车的少爷,要坐公交?这个想法荒谬得让戚攸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到底想干什么?昨天沉默的卡片,今天突然的短信邀约?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屏幕上那行字,像带着魔力,将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绪再次搅得天翻地覆。她该怎么办?回复?拒绝?还是……像之前一样,假装没看见? 昏暗的光影里,戚攸宁盯着那两条静静躺在屏幕上的信息,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着。心湖深处,那道被他笨拙凿开的缝隙里,名为悸动的心跳,正不受控制地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第五章·完) 第6章 想看看你眼中的淮城 指尖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微微颤抖。邱胥颂关切的询问在耳边模糊不清。拒绝吗?像之前一样冰冷地回一个“没空”或者“不合适”?可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迟迟无法落下。答应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恐慌淹没。这意味着什么?一次单独的、非学校的相处?这和她拼命维持的“划清界限”背道而驰!她几乎能预见到自己一旦答应,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昏暗的光影里,戚攸宁盯着那两条信息,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屏幕的微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照出眼底剧烈的挣扎。最终,在邱胥颂担忧的目光再次投来之前,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指尖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戳向了回复框。 她飞快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仿佛慢一点就会后悔: “为什么?” 发送。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沉默的、等待审判的眼睛。 接下来的电影剧情,戚攸宁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只沉寂的手机上。邱胥颂试图和她讨论剧情,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哦”应付着。邱胥颂看着她明显魂不守舍的样子,再看看她紧握在手心、屏幕朝下的手机,眼神彻底暗了下去,心头的酸涩和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戚攸宁下意识地立刻点亮手机屏幕——没有新信息。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深的失落。 “攸宁,我们去吃点东西?”邱胥颂提议,试图打破沉默。 “好。”戚攸宁勉强笑了笑,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发送信息时的冰凉触感。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戚攸宁全程心神恍惚,邱胥颂的话也变得很少。气氛沉闷得让人压抑。直到邱胥颂送她到了小区楼下,戚攸宁才终于鼓起勇气,在道别前,低声说了句:“胥颂,谢谢你陪我。” 邱胥颂看着她欲言又止、明显藏着心事的模样,心头像被细针密密地扎着。她很想问,那条信息是谁发的?是不是单承明?他到底要做什么?但看着戚攸宁疲惫的神色和眼底的挣扎,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她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涩:“嗯,早点休息。” 回到家,戚攸宁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房间,反锁了门。她背靠着门板,像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浑身脱力。她掏出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漆黑。 没有回复。 他……没看到?还是觉得她的反问很可笑,懒得回了?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羞耻和失落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戚攸宁,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扔到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走进浴室,拧开冷水,试图浇灭心头那团乱麻和隐隐的燥热。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就在她刚闭上眼睛,试图放空大脑时—— “叮咚!” 清脆的信息提示音穿透水声,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戚攸宁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甚至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珠,胡乱扯过浴巾裹住自己,赤着脚就冲出了浴室,扑到床边抓起了手机! 屏幕亮着。 一条新信息。 来自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 信息内容依旧简短,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视线: “想看看你眼里的淮城。” 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有追问“好不好”,只有这一句。 想看看你眼里的淮城。 戚攸宁怔怔地看着这七个字,呼吸仿佛都停滞了。水流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浴室里未散尽的热气包裹着她,脸颊却烫得惊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看到了她的世界。 那张星空贺卡。 街心公园的手工小摊。 或许……还有更多她未曾察觉的日常? 他想看的,不是地图上标注的景点,不是攻略里推荐的美食,而是……她眼里的,那个带着烟火气、坐着公交穿梭其间的、真实的淮城?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直白的告白都更猛烈。它精准地击中了戚攸宁内心最深处那份对“真实”和“平凡”的珍视与守护。她构筑的冰壁,在这句话面前,发出了清晰的、碎裂的哀鸣。 她握着手机,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水滴不断从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情感却在无声地沉沦。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湿漉漉的、带着茫然和挣扎的脸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戚攸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重,缓缓地、颤抖地,再次点亮了屏幕。指尖悬在那冰冷的回复框上,犹豫,挣扎,最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敲下了一个字: “好。” 发送。 手机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跌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屏幕朝下,掩去了所有光亮。戚攸宁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浴巾散开一角,露出她光洁却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答应了。 她把自己推向了未知的、汹涌的暗流。 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戚攸宁却早早地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那个简单的“好”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口烫下了印记。后知后觉的恐慌和巨大的不真实感在黎明时分达到了顶峰。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戚攸宁,你疯了吗?你怎么敢答应?和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单承明?去坐公交?当向导?这算什么? 她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反复预演着可能发生的尴尬场景:无话可说的沉默、被他少爷脾气支配的不耐烦、被熟人撞见后的流言蜚语……每一种设想都让她想立刻反悔。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的对话框。那个孤零零的“好”字下面,依旧空空如也。他没有再发信息确认时间地点,仿佛笃定了她会去,或者……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去? 这份沉默像另一种煎熬。戚攸宁盯着手机,指尖在删除信息的选项上徘徊了无数次。最终,她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机。反悔的念头被一种奇怪的自尊心压了下去——是她答应的,现在再反悔,显得她多反复无常? 她认命般地起床,洗漱。站在衣柜前,看着里面清一色的校服和几件素色便装,她第一次感到了选择的困难。穿什么?太刻意显得重视,太随便又显得不尊重?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选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素面朝天,扎了个利落的马尾。 出门前,她对着镜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她骗过了在厨房忙碌的妈妈,只含糊地说约了同学去图书馆。 初夏早晨的阳光带着暖意,空气清新。戚攸宁推着自行车走出小区,脚步却沉重得像灌了铅。约定的地点是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公交站台——那是她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站台旁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单承明。 他没骑那辆自行车,也没看到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站台的广告牌下,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圆领卫衣,下身是深色休闲裤和一双干净的运动鞋。没有名牌LOGO,没有刻意张扬,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普通?除了那张过分英俊、在晨光里仿佛自带柔光的脸。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的目光精准地投了过来。 戚攸宁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推着车,一步一步,僵硬地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距离在缩短。 五米。 三米。 一米。 戚攸宁停下脚步,将自行车锁在站台旁的固定架上。她能感觉到单承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灼热或平静,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观察?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她。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终于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 “早。”单承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没有笑,表情很认真,甚至显得有些严肃。他看着她,眼神清澈,像初秋的湖水,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紧张的脸。 “早。”戚攸宁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厉害。她飞快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太久,目光落在站台的地面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T恤的下摆。 沉默。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和远处传来的鸟鸣。戚攸宁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她后悔了!她现在就想掉头回家! “几……几路车?”单承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点迟疑。他显然对公交系统一无所知。 戚攸宁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站牌,借此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依旧有些发紧:“102路。去……去老城区的。” “嗯。”单承明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站牌,那样子,倒真像一个认真等车的普通少年。 戚攸宁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还好,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步步紧逼,也没有问东问西。 几分钟后,熟悉的绿色公交车喘着粗气停在了站台前。车门“嗤”一声打开。 “车来了。”戚攸宁低声说了一句,率先迈步上车。单承明紧跟在她身后。 清晨的公交车人不多,但也不少。戚攸宁习惯性地走到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站定,手抓住了上方的横杆。单承明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淡淡的阳光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入她的鼻尖。 公交车启动,车身摇晃。戚攸宁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头顶上方、她还没来得及够到的另一根横杆。 手臂抬起时,卫衣柔软的布料不经意间擦过戚攸宁的手臂外侧。那温热而短暂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瞬间僵住,手臂上细小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抬头。 单承明的手臂横亘在她头顶上方,替她撑开了一方小小的、稳固的空间。他的姿势有些僵硬,目光直视着前方晃动的街道,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看她,仿佛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戚攸宁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她慌忙低下头,脸颊滚烫,抓着横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汗味、早餐味、汽油味……但她却清晰地分辨出了属于他身上的、那种干净又带着阳光的味道,正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两人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单承明的手臂像一道沉默的壁垒,替她隔绝了大部分的拥挤和摇晃。戚攸宁僵着身体,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试图用熟悉的街巷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单承明的手臂上,在他烟灰色的卫衣袖口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戚攸宁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光亮吸引,顺着他结实的小臂线条,滑到他骨节分明、正用力抓着横杆的手指上。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透着一股力量感。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腕表,金属表带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与他此刻替她撑开空间的、带着笨拙体贴的动作,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他是单承明。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戚攸宁的心口。酸涩、悸动、茫然……种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飞快地收回目光,将脸转向窗外,生怕被他发现眼底的狼狈和动摇。 公交车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入相对安静的老城区。道路两旁是上了年头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速慢了下来,车厢的摇晃也缓和了些。 “前面……就是淮城的老城墙。”戚攸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指着窗外不远处一段爬满藤蔓植物的灰褐色城墙遗迹。这是她作为“向导”的义务。 单承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他看得很认真,眼神里没有敷衍,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专注。“嗯。”他应了一声,顿了几秒,问道:“它有多少年了?” “明代修的,后来战乱损毁了一部分,现在看到的这段是后来修复的。”戚攸宁解释道,声音渐渐平稳下来。谈论熟悉的东西,让她找回了一点掌控感。 “明代……”单承明低声重复,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段古老的城墙上,仿佛在想象它曾经的巍峨。“比汇城那些仿古建筑有味道多了。”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慨。 戚攸宁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汇城,更意外他会做出这样的比较。她忍不住侧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望着窗外,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褪去了所有平日的桀骜和锋芒,只剩下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对未知世界的探寻。 公交车在一个站点停下,上来几位提着菜篮子的老人。车厢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站在戚攸宁旁边。 戚攸宁几乎是本能地松开抓着横杆的手,轻声说:“奶奶,您坐这儿吧。”她示意自己站的位置,想让出空间。 “谢谢啊,小姑娘。”老奶奶笑着道谢,正要坐下。 “坐这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 戚攸宁和那位老奶奶都愣了一下。只见单承明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横杆,侧身让开,指了指他刚才站的位置——那里靠着车窗,相对更稳当些。他甚至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老奶奶的胳膊,动作有些生疏,但透着小心翼翼的尊重。 老奶奶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慈祥了:“哎哟,谢谢小伙子!谢谢你们!”她乐呵呵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戚攸宁看着单承明做完这一切,然后默默地重新抓住横杆,站回她身边,位置比刚才更靠近了一些。他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可戚攸宁的心,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再次掀起了波澜。她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线,看着他安静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在晃动的车厢里,像一棵沉默而坚定的树。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浮华和强势来宣告存在的单承明。 他笨拙地学习着普通人的生活,笨拙地表达着歉意和靠近,笨拙地……在她熟悉的世界里,寻找着一种融入的方式。 公交车继续前行,穿过树影婆娑的街道,驶向老城区的深处。车厢里弥漫着初夏早晨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清香的微暖气息。摇晃的车身像一个巨大的摇篮,晃动着两颗年轻而悸动的心。 戚攸宁紧绷的神经,在单承明沉默而安定的存在感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她不再刻意避开他的存在,目光偶尔也会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再飞快移开。心头的恐慌和后悔,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所取代。 单承明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没有多话,但紧绷的唇角线条,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悄然地、微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阳光正好。 公交车像一艘笨拙的船,载着他们,驶向老城区锈迹斑斑的砖墙和斑驳的光影里,也驶向彼此深处,那片从未有人踏足的、名为“靠近”的未知流域。 第7章 柏林来电 第七章:柏林来电 老面馆里弥漫的浓郁骨汤香气,老板娘爽朗的笑声,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小两口”,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戚攸宁心湖里炸开了锅。她感觉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脸颊,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 “不、不是!我们……”戚攸宁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急切地想否认,舌头却像打了结。 “阿姨您误会了。”单承明的声音同时响起,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飞快地扫过对面窘迫得快要缩进桌子底下的戚攸宁,嘴角似乎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淡然。 老板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我懂我懂”的了然笑容:“哎呀,阿姨懂的,年轻人脸皮薄嘛!吃面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乐呵呵地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留下戚攸宁独自面对这巨大的尴尬漩涡。 戚攸宁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热气腾腾的面碗里。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单承明,只能死死盯着碗里漂浮的葱花,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头晕目眩。那句“小两口”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羞耻感。 单承明看着她几乎要烧起来的耳根和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拿起筷子,动作自然地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尝尝吧,看着还不错。” 他的平静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戚攸宁心头的火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激烈的心跳,也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浓郁的骨汤鲜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面条劲道爽滑,确实……很好吃。食物的温暖暂时抚慰了她紧绷的神经,也转移了部分注意力。 两人沉默地吃着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和门外传来的市井喧嚣。气氛微妙而尴尬,却又在食物的烟火气中,奇异地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日常的亲近感。 戚攸宁小口吃着,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偷偷瞟向对面。单承明吃得很专注,动作不算特别优雅,带着点男孩子的利落,但很干净。他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在升腾的热气中,侧脸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没了平日的锋芒毕露。他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吃一碗面。这个发现让戚攸宁紧绷的心弦又松懈了一分。 一碗面吃完,身体暖和了起来,最初的尴尬也消散了大半。单承明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戚攸宁见状,立刻也掏出自己的手机:“AA吧,我转给你。”她不想在金钱上占他任何便宜,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原则。 单承明扫码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一碗面而已。” “那也要AA。”戚攸宁坚持,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很坚定。她点开支付界面,执拗地看着他。 单承明和她对视了几秒。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和独立。一丝了悟和……难以言喻的欣赏悄然划过心头。他最终没再坚持,报了个金额:“二十。” 戚攸宁利落地把钱转了过去。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她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一些。这样很好,清清楚楚。 走出面馆,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刚才的尴尬仿佛被面汤的热气蒸腾掉了不少,但两人之间依旧萦绕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戚攸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单承明似乎也在思考。 “前面……有个老城墙门洞,旁边有棵很大的香樟树,挺凉快的。”戚攸宁率先打破了沉默,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段爬满藤蔓的城墙。她需要打破这份沉默,也需要一个地方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心情。 “嗯,去看看。”单承明点头。 城墙门洞高大而幽深,由巨大的青条石砌成,砖石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青草和苔藓。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门洞内果然十分阴凉,穿堂风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和苔藓气息。旁边那棵老香樟树枝繁叶茂,树冠如盖,将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斑驳的城墙上和青石板路上。 戚攸宁走到墙边,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粗糙的石壁。那些深深浅浅的凹痕,不知承载了多少岁月的风霜和故事。她喜欢这里的静谧和厚重感。 单承明也走到墙边,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微微仰头,看着头顶高耸的拱券和缝隙里漏下的天光,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古老事物的敬畏和好奇。 “和汇城那些仿古的……感觉很不一样。”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这里……是真的活了很久。” 戚攸宁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闭着眼,感受着指尖石壁的冰凉和粗糙,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标签,只是一个被历史触动的、纯粹的少年。 “嗯,”戚攸宁轻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门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它经历过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她顿了顿,想起他之前的问题,“明朝嘉靖年间修的,为了抵御倭寇。后来也见证过太平天国、抗日战争,淮城很多老人都说,这城墙有灵性,护佑着一方水土。” 她慢慢地说着,声音轻柔,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单承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侧着头,专注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说话时眼神清澈,带着一种对这座城市的温柔眷恋。这样的戚攸宁,和他之前见到的清冷疏离或窘迫慌乱都不同,像一块温润的玉,在幽暗处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 戚攸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讲述。“……大概就是这样。”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壁上的一块凸起。 “你很喜欢这里。”单承明用的是陈述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 戚攸宁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嗯。这里…很安静,也很真实。”她抬起头,望向门洞外喧嚣热闹的老街,“不像外面,有时候吵得人心烦。”她意有所指,但声音很轻。 单承明沉默了片刻。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小摊。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那些围绕着他和她的喧嚣目光和流言蜚语。 “那以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常来。” “我们”?常来? 戚攸宁的心猛地一跳,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失序。她愕然地看向他。他站在那里,逆着门洞外的光,高大的身影在幽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着她惊愕的脸庞。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承诺的认真。 他想继续。 不止今天。 在她喜欢的、能让她感到“安静”和“真实”的地方和她一起。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远比老板娘那句“小两口”更让她心神剧震。一股强烈的悸动混合着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吧,”单承明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失态,率先迈步向门外走去,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自然,“听说老城有家做传统陶瓷的小店,带我去看看?” 他没有追问她的回答,只是自然地抛出了下一个行程。这种不容拒绝却又给她留有余地的态度,让戚攸宁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默默地跟了上去。 那家陶瓷小店藏在一条更僻静的巷子深处。门脸很小,招牌是手写的木头牌子——“陶然居”。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釉料和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不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瓷制品:素雅的茶具、憨态可掬的小摆件、造型古朴的花瓶……灯光有些昏暗,却更添了几分古朴的韵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戴着老花镜,坐在角落的工作台前,专注地给一个半成品的陶胚修坯。他动作缓慢而沉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宁静。 “爷爷。”戚攸宁轻声打了个招呼。她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老爷爷抬起头,看到戚攸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宁来啦?”他的目光落在戚攸宁身后的单承明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带朋友来玩?” “嗯。”戚攸宁点点头,简单介绍,“我的朋友单承明。” “爷爷好。”单承明礼貌地问好,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琳琅满目的陶器。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好,好,你们随便看。”老爷爷笑呵呵地点头,又低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戚攸宁带着单承明在店里慢慢逛着。她小声地给他介绍着不同的器型、釉色和工艺。单承明听得很认真,不时指着某个小物件低声询问。他高大的身影在这间小小的、堆满易碎品的店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因为那份专注的好奇心,意外地和谐。 “那个……是什么?”单承明指着工作台旁边一个旋转的木盘(拉坯机)问道。 “那是拉坯机,”戚攸宁解释,“做陶胚用的。把泥放在上面,转起来,用手塑形。” 单承明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能试试吗?” 戚攸宁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他脸上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孩子气,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兴趣。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老爷爷。老爷爷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小伙子想玩?可以啊,那边有和好的泥,你坐过来试试。”老人家显然很欢迎年轻人对传统手艺感兴趣。 单承明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拉坯机前的小板凳上。戚攸宁也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 老爷爷简单地指导了一下要领:重心要稳,手要稳,心要静。单承明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沾了点水,捧起一团湿润的陶泥,放在旋转的圆盘中心。 机器转动起来。陶泥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开始向外扩散,变得柔软而难以控制。单承明试图用手掌拢住它,让它向上塑形,却因为用力不均,陶泥瞬间歪向一边,变成了一摊不成型的软泥。 “噗嗤……”戚攸宁看着他那副手忙脚乱、眉头紧锁、跟一团泥巴较劲的严肃模样,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单承明动作一僵,有些懊恼地看向她。戚攸宁立刻抿住嘴,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重心,重心放低,手腕放松,别跟它较劲。”旁边传来老爷爷慢悠悠的指点声。 单承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尝试。这一次,他放低了身体重心,手臂放松,手掌虚虚地拢住旋转的泥团,感受着泥土在指尖流动的触感。慢慢地,那团不成型的泥巴开始听话了一些,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有了一个粗糙的、歪歪扭扭的圆柱体雏形。 “对,就这样,慢慢来……”老爷爷鼓励道。 戚攸宁也收起了笑意,专注地看着他的动作。午后的阳光透过小店唯一的小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如同细碎的金粉。光柱恰好落在单承明低垂的眉眼和他那双沾满泥浆、却异常专注的手上。 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惯有的桀骜,鼻梁高挺,薄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那团旋转的、逐渐成型的泥土上。那双骨节分明、曾经用来签署价值千万文件、把玩名表、或者轻松送出奢侈品的手,此刻正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侍弄着一团最普通的陶泥。 他在为她喜欢的“真实”世界,笨拙而努力着。 这个画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戚攸宁心底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一种强烈的、近乎酸楚的悸动,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店里,敲打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看着光影里那个专注的侧影,看着他指尖流淌的泥浆,看着他额角的汗珠……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笨拙的、却无比强大的画面冲击得摇摇欲坠。 单承明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四目相对。 他的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脸上沾了点泥浆,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清晰地映着她有些失神的脸庞。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旋转的陶泥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湿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飞舞的尘埃,旋转的陶泥,窗外隐约的市声,老爷爷慢悠悠的哼唱……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彼此眼中清晰倒映的对方,和那无声汹涌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悸动,在狭小的空间里激烈地碰撞、回荡。 单承明喉结滚动了一下,沾着泥浆的指尖微微蜷缩。他看着戚攸宁那双清澈眼眸里翻涌的、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愫——震惊、悸动、茫然,甚至还有一丝……脆弱?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抬手,想拂去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想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让他心头发烫的女孩子…… “小伙子,定住神!泥要塌了!”老爷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响起。 单承明猛地回神,慌忙稳住手腕。可惜晚了,那刚刚成型的、歪歪扭扭的圆柱体,因为他的分神,瞬间软塌下去,变成了一滩更不成型的泥饼。 “啊!”戚攸宁也回过神来,看着那失败的“作品”,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单承明看着自己沾满泥浆的手和那滩泥饼,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挫败和……懊恼的窘迫。他有些尴尬地看向戚攸宁。 戚攸宁看着他这副难得的、带着孩子气的沮丧模样,再看看他那张沾了泥点、显得有些滑稽的俊脸,刚才那汹涌的心潮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忍俊不禁的笑意。她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眼底的笑意却像春水般漾开,波光粼粼。 “咳,”单承明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指着那滩泥,“看来还需要多练习。” “嗯。”戚攸宁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笑意,“第一次……已经很好了。”她站起身,去旁边水盆里拧了块湿毛巾递给他,“擦擦脸。” 单承明接过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温热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擦掉泥点。他看着她眉眼弯弯、带着浅笑的模样,心头那点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温暖。能让她这样笑,摔一百个泥胚也值了。 最终,单承明放弃了亲手做一个杯子的雄心壮志。在戚攸宁的推荐下,他挑了一个素胚的白色马克杯,形状简单大方。然后,他拿起工作台上用来刻花的细竹签。 “名字。”单承明看向戚攸宁,眼神认真,“刻你的名字缩写,可以吗?”他补充道,“就当……感谢向导。”理由找得有点生硬。 戚攸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刻她的名字?在他的杯子上?这个举动比任何礼物都更带着私密的意味。她看着他那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一个轻轻的点头:“……嗯。” 单承明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低下头,拿起竹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那洁白的杯壁上刻划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细小的竹屑簌簌落下。他刻得很认真,但显然没有经验,线条有些歪扭,深浅不一。 戚攸宁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额角再次渗出的细汗,看着他笨拙却无比虔诚地在杯壁上刻下“Q Y N”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母。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酸胀感,从心口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 他在笨拙地宣告他的在意。 用一种最朴实、最不带物质色彩的方式。 老爷爷看着这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然又慈祥的笑容,摇了摇头,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付了杯子的钱(戚攸宁依旧坚持AA了素胚的钱),单承明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地用纸包好那个刻了名字的杯子,收进背包里。 走出“陶然居”,日头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给老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回走,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醺般的宁静。刚才在店里那汹涌的悸动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作一种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戚攸宁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过,也从未如此纷乱过。她偷偷侧目,看着身边高大的身影。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给他整个人都镶上了一道温柔的金边。他背着那个装着杯子的背包,步伐沉稳,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柔和而安静。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单家二少爷,只是一个陪她走在老城夕阳下的、让她心头发烫的少年。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指尖泥土的冰凉触感,他额角汗珠滑落的轨迹,他刻字时专注的侧影……这些画面,带着一种强大的、近乎蛮横的力量,将她之前所有关于阶级、差异、未来的冰冷顾虑,都暂时挤到了角落。 或许……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侥幸和奢望的念头,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嫩芽,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他们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车厢比来时更拥挤了些,下班放学的人流汇聚。单承明依旧沉默地站在戚攸宁身侧,用身体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流。他一只手抓着横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虚虚护在她身侧,形成一个保护圈。每一次车身摇晃,他的手臂都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肩膀或手臂外侧。那温热而短暂的触感,不再让她惊跳如鹿,反而带来一种隐秘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戚攸宁抓着面前的栏杆,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夕阳的光辉透过车窗,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跳跃。她微微侧着脸,嘴角噙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浅淡的温柔弧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淡淡的、带着甜意的暖流包裹着她。 单承明低头看着她被夕阳染上金边的、柔和的侧脸轮廓,看着她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一种近乎餍足的暖意流淌着。他第一次觉得,拥挤嘈杂的公交车,摇晃颠簸的路途,也能如此……令人愉悦。 车子终于停在了戚攸宁家附近的公交站台。车门打开。 “我……到了。”戚攸宁低声说,准备下车。 “嗯。”单承明应了一声,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站台上人不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戚攸宁推起锁在站台旁的自行车。 “今天……”单承明站在她面前,开口,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谢谢你。” 戚攸宁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在夕阳下,像融化的琥珀,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温柔和满足。 “不客气。”戚攸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短暂的沉默。晚风拂过,带来初夏夜晚微凉的气息。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黏稠的情绪。 “那……”戚攸宁握紧了车把手,指尖有些发凉,“我回去了。” “好。”单承明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路上小心。” 戚攸宁推着车,转身向小区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单承明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余晖里。他正目送着她,看到她回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纯粹喜悦和温柔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那笑容,像冲破云层的阳光,瞬间点亮了整个暮色。 戚攸宁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脸颊瞬间滚烫。她慌忙回过头,推着车,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小区大门。直到拐过楼角,确认他的目光再也看不到她,她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仿佛要挣脱束缚。 夕阳下的那个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温柔力量,将她心底最后一点名为“抗拒”的冰晶,彻底融化成了滚烫的春水。 单承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脸上温柔的笑容渐渐敛去,但眼底的暖意却久久不散。他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对着自己沾了点泥灰的背包拍了张照。然后,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备注为“奶奶”的头像。 他编辑信息: “奶奶,今天去了老城。走了古城墙,吃了老字号的面,还……学做了个杯子。(背包照片) 这边挺好的。” 发送。 他收起手机,正准备离开,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单承明!” 单承明脚步顿住,微微蹙眉,转过身。 只见邱胥颂正站在几米开外,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愤怒。她身边站着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邱胥言。 邱胥颂几步走上前,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单承明,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带攸宁去老城了?还一起待到这么晚?!”她显然看到了刚才戚攸宁离开的背影。 单承明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嗯,有问题?”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淡漠。 “问题?!”邱胥颂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缠着她会给她带来什么?!那些流言蜚语还不够吗?你还要把她拖进你们那个……那个泥潭里去吗?!”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圈都有些发红。她无法忍受单承明像一道强势的光,蛮横地闯入戚攸宁平静的世界,更无法忍受戚攸宁似乎……正在被这道光吸引! “胥颂!”邱胥言皱眉,拉住妹妹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点。他看向单承明,眼神复杂,“承明,胥颂话糙理不糙。你……认真想想。你们家那边……” “我们家那边,我自己会处理。”单承明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看着邱胥颂,眼神锐利如鹰隼,“至于戚攸宁,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比你更清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邱胥言,“谢谢你的好意。”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愤怒的邱胥颂和欲言又止的邱胥言,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不知何时悄然驶来的黑色轿车。司机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邱胥颂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你看他!他根本……” 邱胥言叹了口气,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眼神凝重:“胥颂,这事……我们管不了。单承明他……动了真心了。可越是真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越可能伤人伤己。单家那边……不会同意的。”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暮色渐深的街道上。单承明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他手中握着那个被纸包好的、刻着“Q Y N”的素白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上凹凸不平的刻痕。 车厢内一片寂静。忽然,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单承明睁开眼,看向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备注是: “母亲” 归属地显示:柏林。 单承明眼底所有的暖意和柔和,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墨色。他脸上的线条瞬间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盯着那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如同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车厢内温馨的暮色仿佛瞬间被抽离,被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所取代。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喂,妈。” (第七章·完) 第8章 lura 单承明挂断母亲楚灿的电话,心情并未因那通看似关怀的电话而轻松。楚灿在电话里询问他在淮城的生活,叮嘱他不要忘了家族的责任和即将到来的一些重要社交活动,那些话语像无形的线,牵扯着他。不过,想到能见到戚攸宁,他还是强打起精神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发出信息: “老街散步?老地方。” 没过多久,戚攸宁的回复跳出: “好。” 暮色四合,老街两旁的老房子在暖黄路灯下投下静谧的影子。单承明远远看到戚攸宁站在梧桐树下,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他快步走过去,刻意放缓了脚步,不想显得太急切。 “等很久了?”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刚到。”戚攸宁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你……还好吗?电话里听起来有点……”她斟酌着用词。 单承明心中一暖,她总能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没什么,”他摇摇头,将楚灿带来的烦闷暂时压下,“就是有点闷,想走走。”他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漫步,聊着学校琐事、即将到来的运动会,气氛轻松而自然。单承明偶尔侧头看她,路灯的光晕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悄然弥漫。 突然,路旁茂密的冬青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喵~”。 单承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那片晃动的阴影——一双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幽幽的绿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什么东西!”他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却本能地挡在了戚攸宁身前。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鬼火”吓得漏跳了一拍。 “噗……”戚攸宁被他这少见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惊惶反应逗得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抿住唇,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是只小猫啦。”她声音带着忍俊不禁的温柔,绕过单承明的手臂,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 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怯生生地蜷缩在灌木根部的泥土上。它浑身脏兮兮的,黑白相间的毛打着绺,瘦得能看到肋骨,那双刚才吓到单承明的绿眼睛此刻盛满了恐惧和无助,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戚攸宁,发出细弱蚊蚋的呜咽。 “天啊,好小……”戚攸宁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声音都放轻了,“别怕,小家伙。”她试探着伸出手指。 小奶猫犹豫着,嗅了嗅她的指尖,似乎感受到善意,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 单承明也蹲了下来,刚才的惊吓已转化为深深的怜惜。“它饿坏了。”他看着小猫瘦弱的样子,眉头微蹙。 “嗯!”戚攸宁心疼地点点头,“我们去便利店给它买点吃的吧?” 两人很快在最近的便利店买到了幼猫奶糕和一小盒羊奶。单承明还细心地要了一个干净的纸箱当临时小窝。回到小猫藏身处,戚攸宁小心地将奶糕碾碎混着羊奶,放在小猫面前。 小家伙先是警惕地嗅了嗅,随即被食物的香气吸引,再也顾不得害怕,一头扎进小碗里,狼吞虎咽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小小的身体随着进食的动作微微颤抖。 看着小猫饿极了的模样,戚攸宁鼻尖微酸。她抬头看向单承明,正好撞上他凝视着小猫的专注目光。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桀骜或疏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它这么小,在外面怎么活……”戚攸宁轻声说,带着浓浓的不忍。 单承明抬起头,目光从小猫身上移开,落在戚攸宁写满担忧的脸上。夜色里,她的眼眸亮如星辰,盛满了对弱小生命的悲悯。一个念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们……养它吧?” 戚攸宁愣住了,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养它?可是……”她想到自己家的情况,“我爸妈可能不太方便……” “我住的地方可以。”单承明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但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它。不过,我希望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就像它是我们共同发现的一样。”他强调着“一起”,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这不仅仅是在讨论一只小猫的去留。 戚攸宁的心轻轻一颤。一起……养一只猫?她低头看着还在努力干饭、毫无所觉的小家伙,再看看单承明眼中那份真实的温柔和期待,心底的犹豫被一种奇妙的暖流冲散。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羞涩的笑意,“我们一起养它。” 单承明的唇角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弧度,仿佛得到了什么珍贵的许可。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小猫湿漉漉的鼻尖,“小家伙,你有家了。”他抬头看着戚攸宁,眼神明亮,“给它取个名字?” 戚攸宁看着夜色中那双圆溜溜的绿眼睛,再看看身边这个刚刚被这双眼睛吓到的少年,一个名字浮现脑海:“叫‘lura’好不好?她看起来像个女孩子。”她说着,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lura?”单承明重复着,品味着这个名字,再看看小猫,也笑了起来,“好!就叫lura!名副其实。” 他看向戚攸宁,眼神温柔,“以后,它就是我们的‘lura’了。” “我们的……”戚攸宁轻声重复,脸颊微热。这个词让她心头泛起涟漪。 抱着装着星夜的纸箱,两人继续在老街上漫步。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而亲近。他们讨论着lura需要什么——温暖的猫窝、柔软的毯子、逗猫棒、猫砂盆……仿佛在共同规划一个微小却充满希望的小未来。单承明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想法,像个初次养宠、充满好奇和责任感的新手爸爸。 走到一个街心小公园,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lura吃饱喝足,在戚攸宁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很快就睡着了。戚攸宁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绒毛,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个易碎的梦。 单承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月光洒在戚攸宁低垂的眉眼上,洒在星夜熟睡的小小身体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感包裹着他。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这温馨的画面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戚攸宁抬起头,有些惊讶。 单承明晃了晃手机,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留念。lura的第一晚。” 戚攸宁看着屏幕里那张照片——她抱着小猫,眼神温柔,月光如水——脸颊微红,却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单承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邱胥言发来的信息: “在哪儿呢?立之问我看到你没。邱胥颂好像知道你和戚攸宁出去了,脸色不太好,你注意点。” 单承明眉头微蹙,飞快地回复: “知道了。谢了兄弟。”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看向戚攸宁,发现她正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单承明摇摇头,不想破坏此刻的安宁,“邱胥言问我点事。”他看着戚攸宁怀里熟睡的lura,轻声说:“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和lura回去?” 戚攸宁点点头,小心地抱起lura。 单承明将戚攸宁送到她家楼下不远处。他接过装着lura的纸箱,动作小心翼翼。 “那……lura就麻烦你了。”戚攸宁看着纸箱里的小家伙,眼中满是不舍。 “放心。”单承明郑重地保证,目光落在戚攸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明天我去买齐东西,你……放学后要不要来看看它?” “好!”戚攸宁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嗯,”单承明也笑了,夜色中他的眼眸格外明亮,“那……晚安,攸宁。” “晚安,承明。”戚攸宁轻声回应,转身走向单元门。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到单承明还抱着纸箱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路灯的光线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怀里的纸箱显得格外温暖。 她朝他挥了挥手,单承明也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戚攸宁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单承明才低头看着纸箱里呼呼大睡的lura,指腹轻轻碰了碰它的小耳朵,低声道: “小家伙,以后,我们是一伙的了。” 他抱着纸箱,转身走向夜色深处,步伐沉稳。淮城的夜晚依旧宁静,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lura的小呼噜声,像一颗落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地连接着两颗越靠越近的心。而柏林那端的楚灿,对此尚一无所知。 第9章 打赌 淮城一中的运动会在秋日暖阳下拉开帷幕,校园里彩旗飘扬,各班的方阵整齐有序地走过操场。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和加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高二(2)班的方阵中,单承明身姿挺拔,穿着简洁的运动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目光在周围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身影。戚攸宁站在不远处,正和温立之说着话。 温立之作为班级的举牌手,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手中高举着班级牌子,笑容灿烂。邱胥言站在一旁,眼睛不时看向温立之,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立之,今天你这举牌的样子,绝对是全场焦点啊!” 温立之白了他一眼,“少贫嘴,你就不能正经点。” 这时,戚攸宁看到了单承明的目光,微微红了红脸,朝他轻轻挥了挥手。单承明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正准备走过去,就听到广播里喊道:“请参加女子1500米比赛的选手到检录处检录。” 戚攸宁听到后,对温立之说:“立之,我得去给胥颂加油了,她参加1500米。” 温立之点头,“好,你快去吧,胥颂肯定能行。” 戚攸宁快步走向检录处,单承明见状,也跟了过去。 检录处,邱胥颂正活动着身体,做着赛前准备。她看到戚攸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攸宁,你来了!” 戚攸宁笑着点头,“那当然,我肯定来给你加油。胥颂,你今天状态看起来很棒,一定能拿好成绩!” 邱胥颂自信地一笑,“放心吧,我对自己有信心。” 就在这时,单承明走了过来,看到戚攸宁和邱胥颂站在一起,微微愣了一下。邱胥颂看到单承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单承明没有理会邱胥颂的敌意,看向戚攸宁说:“攸宁,我们二班等会儿也有跑步比赛,1000米,我参加了。” 戚攸宁有些惊讶,“啊,是吗?” 单承明笑着说:“嗯,而且我和迟炜一组。我跟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第一,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戚攸宁犹豫了一下,说:我考虑考虑吧。” 邱胥颂在一旁冷哼一声,“你就别在这里给攸宁压力了,谁知道你会提什么要求。” 单承明看着邱胥颂,认真地说:“邱胥颂,我对攸宁是认真的,你不用一直防着我。” 邱胥颂白了他一眼,“我防着你是应该的,就怕你伤害攸宁。” 这时,广播再次响起,催促女子1500米选手入场。邱胥颂不再理会单承明,对戚攸宁说:“攸宁,我先去比赛了,等我好消息。” 戚攸宁点头,“好,加油!我在终点等你。” 邱胥颂转身走向赛场,戚攸宁也准备去终点为她加油。单承明跟在戚攸宁身边,说:“攸宁,等会儿也记得给我加油啊。” 戚攸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知道了,你也好好比。” 来到终点处,这里已经围了不少同学,大家都在为即将开始的比赛呐喊助威。戚攸宁站在人群中,眼睛紧紧盯着赛场,寻找着邱胥颂的身影。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女子1500米比赛正式开始。选手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邱胥颂一马当先,跑在队伍的前列。戚攸宁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加油棒,大声喊道:“胥颂,加油!胥颂,加油!” 赛场上,邱胥颂步伐轻盈而有力,她的眼神坚定,每一步都充满了冲劲。一圈、两圈……她始终保持着领先的位置。 就在邱胥颂快要冲过终点线时,戚攸宁激动得跳了起来,“胥颂,冲刺!冲刺!” 邱胥颂听到戚攸宁的加油声,加快了速度,以绝对的优势冲过了终点线。戚攸宁立刻跑过去,抱住邱胥颂,“胥颂,你太棒了!真的是第一名!” 邱胥颂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多亏了你的加油,攸宁。” 这时,广播里传来男子1000米比赛即将开始的通知。单承明朝戚攸宁这边看了一眼,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戚攸宁也朝他挥了挥手,喊道:“加油!” 单承明听到戚攸宁的加油声,心中充满了动力。他和迟炜站在起跑线上,迟炜看了他一眼,挑衅地说:“单承明,今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单承明回以自信的笑容,“那可不一定,赛场上见真章。” 随着枪响,男子1000米比赛开始了。单承明和迟炜迅速冲了出去,两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戚攸宁紧张地看着赛场,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嘴里不停地喊着:“承明,加油!承明,加油!” 赛场上,单承明步伐稳健,呼吸均匀。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赢得比赛,赢得戚攸宁的一个承诺。 最后一圈,单承明和迟炜几乎并肩而行。观众们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大家都在为他们加油助威。戚攸宁更是扯着嗓子喊道:“承明,冲啊!” 单承明听到戚攸宁的声音,咬紧牙关,突然加速。他像一阵风般超过了迟炜,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戚攸宁兴奋地跑向单承明,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承明,你赢了!你真的赢了!” 单承明喘着粗气,看着戚攸宁,笑着说:“怎么样,我做到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戚攸宁红着脸点了点头,“嗯,没忘。” 一旁的迟炜走过来,虽然输了比赛,但还是大方地说:“单承明,你跑得不错,下次我们再比。” 单承明笑着拍了拍迟炜的肩膀,“好,随时奉陪。” 这时,邱胥颂走了过来,看着单承明,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算你厉害,不过你要是敢对攸宁不好,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单承明看着邱胥颂,认真地说:“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对攸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