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误入禁区,青铜文物竟刻我的名》 第4章 都彭 老八转过身来,边走边摇头,假装愠怒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半个外国人说的话就是不靠谱儿,明明都说好的事儿了,结果扭头就走!这着急忙慌了一大早晨,老子还没吃饭呢!既然就剩咱俩了,那也甭东来顺了,你刚不说吃折箩吗,别渗着了,赶紧做饭去吧!” “刚从海里捞出来,水都还没干透的宝贝等着咱们拿,你丫还有心思吃饭呐?赶紧的吧!收拾东西,今儿个下午的火车,赶后天一早到了胶东,把宝贝拿回来,到时候别说是什么东兴楼,就是东来顺我也给你安排明白咯!” 老八听完一愣神儿,疑道:“不儿,怎么个意思?你说咱下午就出发?刚才不是和国际友人说等明天一早吗?我地个乖乖,你还真敢再拿煮老了的涮羊肉回锅,把人家妞儿又涮上一遍?” “骗洋鬼子的话你也能信,是不是合着当年八国联军来的时候给你们家留下啥血统了?”说话间,我从兜里掏出纸笔,刷刷点点罗列出一张单子,抬手递给老八,继续道:“咱们现在的口号是分秒必争,眼瞅着就到中午了,时间可不等人呐。先不说别的,上午按照单子上这些,咱们分头买齐。 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一定记得再把你们家那把当年圣上御赐的那把宝刀带上,咱们下午六点钟,准时准点儿在火车站碰头。” “光让驴拉磨,还不给驴吃饭,周扒皮都得喊你一声师爷!这得亏是要出门儿了,要不然你丫今儿晚上都得在我窗户外头学一宿鸡叫!” “让你去买点东西扯出来这么多牢骚,不就差你一顿早饭嘛,至于的么,等这趟回来我给你补十顿!到时候你不乐意也得给老子乐意!要不然就算你答应,拉磨的驴都不答应!” 老八自知说走了嘴,再说下去,自己到底是金八爷还是拉磨的驴怕是掰扯不清了,于是也不再和我争辩。 当即一低头,摸索着走到我面前,低声贱气地问道:“对了黄爷,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开门的时候,您说什么来着?我到您这儿抢孝帽子来了?你瞧瞧你瞧瞧,这怎么话儿说得来着,都是自己兄弟,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我心说好小子,果然他妈的在这儿等着我呢,我一嘬牙花子,佯装发怒一扬胳膊,抬手要打,再看老八如上满了弦的兔子一般,“嗖”地一声蹿了出去,一闪身到了胡同口,,再一眨眼的功夫,已然不见了踪影…… 长话截说,有打家里出来,我直奔东安市场,是方才清单上列给老八的清单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东西还要我自己采办。 自打老八兴致勃勃地拿着报纸进了院儿,嚷嚷着要去胶东寻宝开始,我心底便隐隐地觉得这趟行程,倘若真要去的话,怕是并不会有多么顺利,且不说那宝函中的物件是否果真价值连城,单是凭这事儿现在堂而皇之地登了报一点,此物已经不仅仅是身价飙升那么简单,恐怕各路人马得到消息之后,同样会纷至沓来,说不定此时此刻别人也同我和老八一样,已然在寻宝的路上了。 总而言之,细细想来,此番胶东之行断然不会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我掸灭手中的烟头儿,晃了晃脑子,把这些念头统统赶了出去——眼下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胶东走上一趟,那暂时也不必管这么多,正所谓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按部就班,至于那些都是后话,等到时候再说就是。 眼下的当务之急,要现把用得上的装备置办齐,老话儿说得好“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既然前路未知,就更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回想多年之前,我和老八从国外学成归来,举目四望,国内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是时,恰逢乱世,二人辗转颠沛数载,才难得有了立锥之地。时至今日,为了糊口,也难免四处钻营,虽然二人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实际上早已都成了商人。 熙熙攘攘皆为利益来往,多年的实践证明,只要这件事有利可图,那就没有不去的道理。拿老八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就是——德国的思想家哲学家老马教育我们,金钱是人民的精神寄托。 在我看来这话也一点不假,不管哪朝哪代,也甭管谁当皇上,平头百姓握在手里的真金白银,总比喊些虚伪空洞的主义要来的踏实。 我寻着手中列好的清单顺序,依次采买了火柴、防水布、绳索以及压缩饼干、牛肉罐头、潜水衣等等应用之物。 正要回家收拾归整。却没想到,我刚一抬脚要走,此时余光一撇,心中不禁“咦”地一声,顺势蹲到一旁的旧货摊上,定睛观瞧,只见此物成色极新,拿在手里也颇有几分分量,侧面的柱状防滑拨轮也极具辨识度,用大拇指朝上轻轻一顶,就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开盖声响,正是一枚一枚成色极新的法国都彭dupon打火机,心中暗暗赞叹,要有这么个物件拿在手里,用不用得上暂且不论,肯定着实是赏心又悦目。 看摊儿的老头见我问价,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来,身子前倾,两只眼珠子跟翻了白眼似的,满脸堆笑直勾勾地盯着我,给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时,就听这位老爷子压着嗓子狡黠一笑,低声道:“四块大洋。” 我听罢摆了摆手,这价听起来虽说不贵,可依眼下的光景,一块大洋可是能够普通人家整一个月的花销。 再者说了,老话儿说得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我瘪了瘪嘴,摇头道,“这位爷,不是我说您的货不好,只是眼下能认识这东西的,我估摸着全四九城里不会超过八个人,至于您这个东西的来路嘛……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我最多出这个价,您要觉得可以,那就把东西让给我,不行的话我就再到别处儿转转去。” 再看老头儿一听这话,顿时眼底精光一闪,却仍佯装出一副肉疼割爱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行吧,也就看你是个行家,这要是给了别人,少一个子儿我也不卖给他。” 第5章 都彭 我心说好嘛,还价还高了…… 不过转念一想,两块大洋也是它,四块大洋也是它,说到底东西也值这个价儿。想到这,索性将心一横,随手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朝报纸后面递了过去。 浸淫古玩圈这几年,我愈发地发现,这世间所有东西、玩意儿,但凡是标了价格了,只要买的人心里乐意,甭管花多少钱,人家心里觉得值,那这东西也确实就值这个价。玩意儿玩意儿,首先是玩儿,玩得也就是这股劲儿,只要这东西入了眼了,甭管多少钱也认头,说到底无非是拿着物件哄人玩,图得就是个高兴。 我将这枚都彭揣捏在手里把玩,掌心一沉,只觉分量坠手,却并不笨重,似乎是内部的比重并不均匀,拿在手里时,反倒填了几分灵巧。 再看阳光底下,镀钯的金属部件棱角分明,如刀刃般清晰利落,鼻尖凑近,提鼻子一闻,也只有淡淡的金属腥味混着漆味。 这时将拇指上挑,打开机盖的瞬间,内部铰链的“咔嗒”声,带着榫卯咬合的完美阻尼感,直叫人心旷神怡。 虽说只是点火用的器物,却无处不给人以精美绝伦之感。 在手中欣赏了片刻,这才将都彭放进上衣内兜里仔细收好,胸中如过了瘾了一般,长吐一口气,暗想道,“这可倒好,说是出门寻宝发财,这还没出四九城地界呢,就花了这么老些个,这趟买卖要是成了还自罢了,倘若要是不成的话,高低得让老八给我把打火机钱给报了……” 转头家走,三下八除二将行装打点好,再一看表,眼瞅着已经快下午四点了,离和八爷约好的下午六点可马上就到了,当即也不多磨蹭,拎上东西迈步出了院门,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拐外抹角到了火车站地界,前后左右转悠着瞧了一整圈,到处也不见老八的影子,我一嘬牙花子,心说八爷现在这时间观念可是差了点意思。 正琢磨呢,就感觉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一瞧。 只见来人身穿黑色绸子马褂,头戴白色西洋礼帽,脸上一副黑色瞎子镜,脚蹬千层底布鞋。 站齐了上眼这么一瞧,衣服里这人,一肩膀高一肩膀低,瞎子镜滑到了鼻尖,正拿眼朝上挑着瞧我——饶是一身儿好的行头,可在老八身上穿得痞里流气,稍稍隔远了一瞧,活脱儿一个正儿八经的地痞流氓。 我心中暗暗摇头叹气,但又不禁想起老话儿来,正所谓“人捧人越捧越高”,想罢一挑大拇哥,刚要夸八爷好神气,却没成想被他先开口道:“哟,您来啦!黄爷!我还琢磨着您家里的事儿没料理完,没空儿过来了呢!” “嗨,这怎么话儿说的您嘞,我的情况黄爷您也是了解的,千顷地一根苗,到如今还在世的,也就剩下我自己了,咱们俩兄弟这么多年,虽说不是亲人,但也胜似亲人,您都好好地在这儿站着呢,我家里还能有什么事呢,您说是吧?”我挑眉问道。 老八闻言脸上变颜变色,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咦……”我拿眼来回在老八身上扫视,嘴里奇怪道,“八爷,这怎么个意思这是,东西呢?合着火车还没进站,您的行李就先上车了?” 老八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火车票,哈哈一笑,说道:“这不都在这儿呢吗,人去了,把东西拿回来,不就齐活儿了?还要什么行李,不是我说你黄爷,是不是在家呆的时间太久,没出门活动了,给您憋坏了,现在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等等等等,不是八爷,我是说让你买的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 “哎…就是在我家我给你列的单子上的东西,买了吗?” 老八抬手一拍脑门儿,紧接着又在身上上下摸索,口中念道: “糟了糟了糟了,诶……这纸条怎么也没了呢,一准儿是从你家出来我一着急跑……不是,着急走,然后不知道丢哪去了,你看,让你偏得追我,好好的正事儿也给吓忘了吧!要我说这事儿一半责任归外国娘们儿,好端端地偏得跑你那裹乱,另外不是我说你老黄,求人办事儿就得有求人办事儿的态度……” 我心中无奈,也不知这丫最近鉴赏古玩的眼力增进了几分,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的本事眼瞅着见长,不管咋说八爷好赖还知道把火车票买了,也懒得再和他耍嘴皮子。 我俩正在站台上扯皮的功夫,只见有打不远处走来一人,来人身形颀长,身穿深灰色呢子大衣,衣领直立,头上和老八一样,戴了一顶圆形礼帽,脸上则用深色的围巾裹住,从二人身侧擦肩而过,虽说看不清面目,可给人感觉此人周身的气场与众不同,仿佛仙鹤立于鸡群之感。 我见状和老八对视一眼,眼神往来人的方向一挑,意思询问老八,可认得此人是谁,是不是也是古玩圈里的朋友。 老八盯着那人的背影瞧了半天,眼神茫然,冲我摇了摇头。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四九城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物都有,往大街上扔一半头砖,砸着十个人,里面能有八个皇亲国戚,两个平头百姓,另外还有仨人红毛绿眼睛的,最后这号人早年间颇为少见,到了现在现在满大街都是,仔细定睛一看,原来都是外国鬼子,什么东洋鬼子西洋鬼子罗刹鬼子,不一而足。 所以,甭管是什么鬼子,对于这些成天在街面上混的人来讲,早已是也见怪不怪。 二人正说着话,不多时,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头愤怒地吐出滚滚白烟,缓缓驶向站台,极似一头从浓雾中突兀地现出真身的黑色巨兽,要将在早已在站台上等候的众人一股脑吞进肚子里。 眼么前儿的远途火车,车厢一般实行等级制,即整辆列车分为头等车、二等车、三等车。这三种车舒适度、待遇、票价等也有差别明显。 三等车车厢是木头椅子,硬板、人挤、空间逼仄,空气流通极差,挑行李脚夫的汗味,鸡屎味,口臭味、屁味等等等等混杂在一起,环境十分恶劣。 这其中单有一节,就是甭管是什么档次的车厢,车票上都一律没有座位号,要想有个地儿坐下,全靠上了车抢座位。 挑担子夹包袱的众人这时见火车驶来,好似在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凉水,顿时乍起,顷刻间化作一股大浪,浪头直直地打在车门处,等到车门一开,众人鱼贯而入,孩子哭,大人叫,若是稍晚一步被人挤到了后头,少则站上几个小时,多则两三天都有可能。 一瞧这光景,我用不着多问,八爷一出手,那就是狗咬屁股,肯定买的是头等车的票。 人家到底是皇亲国戚的根儿,即便是今儿个坐完了这趟车,下了车就得就地要饭,那也非得要买头等座不可,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派头,摆的就是这个谱儿。 不过话说回来,饶是如此,八爷也从来没饿着过,靠的就是一个甭管到哪都有朋友,孑然一身,倒也落得个自由洒脱,旁人羡慕不来的。 我凑到老八身边,低声问道:“八爷,实在是不好意思,又让您破费了,这两张车票怕是要不少钱吧?” 第6章 怪船 “嘶……” 老八一听这话,竟也吸了一口凉气。 旋即也肉疼道,“别人说这话,那八成是成心寒碜我呢,可您要是说这说,那肯定是成心寒碜我。不过,您还真别说,也怪八爷我太久没出过远门儿了,心里没谱儿,我估摸着,咱俩这两张票钱,能够咱哥俩天天涮羊肉,涮仨月都还有富裕。”老八顿了顿,两只眼上下眨了眨,转过身满脸挂笑,“黄爷,这往下的路还很长,金某人可全仰仗您啦!” 我听罢只觉得心头肉跟着一哆嗦,好嘛,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一张嘴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只听得站台铃响,黑漆漆的车头吐出白烟,发出呜呜的汽笛声。 我和黄鱼对视一眼,也不多言语,一前一后,拔腿上了列车。 除了票价和环境,这不同车厢的排列顺序同样也有讲究,三等车一般紧挨着火车头,其次是二等车,最后是头等车,再往后就是拉货的货车车厢,因为距离火车头越近,震动得越厉害。而且离火车头越近,火车煤灰飘得越多,容易弄得灰头土脸。 而到了冬天,排列顺序又会反过来,头等车最靠近机车,二、三等车厢次之。因为火车暖气里的热水都是从锅炉流出来的,离机车越近,暖气越热。 老话儿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眼下虽说刚过了六九,雪也落成了雨,可北平城里依旧寒风彻骨,下完雨后更显阴冷,仍然有几分数九隆冬的架势。 方才二人在站台上冻得鼻头发酸,刚上了车走了没几步,便觉得浑身燥热,大衣都穿不住了。 也不知是票价太贵,还是大冬天的没什么人出门,偌大的车厢里,连一半的人都没坐满,自然也没有了抢座位一说。 我与老八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椅子是鹅绒铺的,一坐下下,软绵绵的,周身密贴,把整个人拖住了,再加上暖气的热气一烤,只觉得浑身从上到下的骨头都酥了,要么说一分钱一分货,真是贵有贵的道理,我心中暗叹道——到底还是他娘的爱新觉罗会享受啊。 这时,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我脑中一个激灵,顺势坐直了身形,目光随着那人走的方向朝前看去。 只见方才站台上的风衣男子也进了头等车厢,此时径自往前走,也是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同我与老八中间隔了足有个八六排的距离对面而坐。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老八,随即冲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老八心领神会,当即顺着我的目光朝前看去,可偏偏这时,那人却已经压低了帽檐,将脸朝向了窗外,二人坐在远处,依旧看不清此人的面目。 就听黄鱼低声道:“好嘛,这位爷也不嫌热,这车里热得跟三伏天儿似的,还穿着大衣,裹得跟粽子似的,也不怕给丫悟出痱子来。” 我斜着瞪了老八一眼,心说八爷您可积点口德吧,得亏对面只有一个人,这要是一帮子人听着这话上来揍你,咱俩可打不过人家。 不过老八的脾气我了解,向来心直口快惯了,虽说眼里揉不得沙子,内里却是一副古道热肠,见不得人挨饿受冻,受半点委屈。所以也没必要说他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活法儿。 当即也不再言语,一抬手把老八的帽子摘下来扣在脸上,身子往后倒,斜靠在椅背上——在外面跑了一上午,这会儿被热气一烤,困劲儿就上来了。 老八见我一上车便眼神迷离,早已经眯瞪了,见状也不再说话,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坐到我对面的位置上,转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列火车有打北京始发,首先一路向东,绕道唐山,先将后面几节拉煤的车装满,然后直取天津,再进入山东地界,等一路况且况且,等到了胶东青岛地界,要跑上整整一天两夜。 虽说车上坐着舒服,但终究也睡不踏实,朦胧之中只觉得火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一路向东奔去。 日出东方,东方也最先落日,车越往东走,天色越暗。 等到傍晚时分,车厢里更显昏暗,不多时橘黄色的顶灯亮起,暖烘烘的车厢好似摇篮一般,将众人全都晃得昏昏欲睡,我睡到正酣,突然觉得腹中饥火难耐,眯眼一瞧,对面的老八也正学羊灯点头呢。 偌大的车厢里此时静得出奇,侧耳一听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隆声响。 我翻了个身,索性不去理会腹中饥饿,只觉眼皮一沉,意识如同被吸入黑色的漩涡,昏然睡去。 等再一睁眼,朦胧中,感觉有人在不远处喊我,“黄爷,黄爷!你在哪呐?丫别渗着了,赶快过来!” 我一抬手摸了摸后脑,脑子里还没完全醒盹儿,这时抬眼一瞧,心中大惊,突然发现——二人不知何时已然到了胶东地界,这会儿脚底下摇摇晃晃,似乎已经乘上了一艘渔船。 抬眼望了一圈,只见船身周遭被大雾紧紧笼罩,我心中顿觉不祥,可方寸之间,却也理不出丝毫的头绪。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只觉眼前的雾气愈发浓烈,好似一团胶质黏着在一起,只朝着人头顶压来,让人憋得喘不过气。 还没等我闹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直觉告诉我,浓雾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深处暗中窥伺,准备伺机而动,直奔我哽嗓咽喉而来。 我环顾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片刻之间已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当即咽了口唾沫,心里打定了主意,一伸手扶住船帮,顺着船的轮廓和大致的方位,一点点挪到船舱的外围,随即将后背紧贴住船舱的墙壁。 心说一旦果真有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腹背受敌。想到此处稍有平静,可仍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如脚下的渔船一般,正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就在这时,隐约中又感觉有人喊我,内容仍与刚才一样——“黄爷,黄爷!你在哪呐?丫别渗着了,赶快过来!” 那声音忽远忽近,似在耳边又像是在远处,飘飘渺渺,让人听不真切,但确确实实是老八的声音不会错。 我只觉心中无名火起,当即也没多想,一张嘴也不客气,高声喊道:“老子在这儿呢!瞎喊他妈什么喊,装神弄鬼的,真跟叫魂似的,你丫在哪呢?!” 第7章 白骨 这话一出口的瞬间,仿佛顷刻间石沉大海,统统被吸进了浓浓的白雾当中不见了踪影,半晌过后,仍没有半点回音。 此时偌大一艘渔船上,只能听见我的扑扑的心跳和阵阵海浪击打在船身的水声。 我只觉后脊梁簌簌发寒,下意识地向后腰摸去,没成想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这趟出门儿原本是下来收宝贝来的,什么家伙事儿也没带,心中一阵懊悔,可方寸之间也于事无补,只好奓起胆子,自己给自己壮胆,高声叫骂道: “他妈的,老子不管你这怪雾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事赶紧招呼着,别他妈磨磨唧唧的,也好让丫见识见识黄爷我空手夺白刃的手段……” 骂了半天,浓雾中也毫无动静,有道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见状顺势蹲在船舱前,上半身慢慢前探,两只手撑在甲板上,伸手一点点摸着黑朝前探索,不多时,只觉得指尖碰到一截冰凉的硬物,拿到近前一看,竟是半截生锈的铁棍,心中不禁大喜过望,有道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管怎么样,老子好赖也不至于手无寸铁了。 此时只觉湿风拂面,平静的海面吹起微风,一股海风特有的咸鲜气味钻进口鼻。可此时四下却静谧无声,细听之下,就连方才水打船帮的声音竟也偃旗息鼓,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我自己和汪洋之中的一叶孤舟而已。 我心中的疑惑不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猛听得身背后的船舱里传来“咚咚咚”三声砸击墙板的声响,紧接着老八的声音从船舱内响起: “黄爷,黄爷!你在哪呐?丫别渗着了,赶快过来!” 那船舱的船板隔音极差,声音听得真真切切,好似老八俯在我耳边喊出一般。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猛一个激灵,自觉全身根根汗毛倒竖,立即转身站起,转身手拿铁棍指着船舱的方向,口中喊道:“是你吗八爷?!你他娘的在里面忙什么呐?咱们俩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丫别装神弄鬼了,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话一出口,全都被风吹进了海里,自然也没了回音。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走到近前,抬头看去,船舱上部的玻璃透出阵阵昏黄的光亮,方寸之间也分不清是烛光还是灯光。 我将铁棍拿在身前,大致判断了舱门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到近前,这才发现,原来舱门是虚掩着的,内里黄色的光线从门缝泻出,照了不过三步远。 眼前的景象诡异到了极点,脑子里下意识直觉其中有诈,可整个人的思维好似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禁锢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不再多想,当即定了定心神,索性硬着头皮,伸手一把将舱门推开,抬脚迈进了船舱。 进门一看,整个船舱估摸有六尺长三尺宽,最前方是船舵,其他地方视力所及之处皆是空无一物,唯独船舵一侧有张小桌子,桌子上亮着一盏煤油灯,光线的范围不过方寸之间,却泛出淡淡的绿光。 循着光线抬头再看,只见有一人身穿深色马褂,头戴礼帽,正呆坐在桌子前,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单从身形上来看,却是像极了老八。 “诶,八爷,在这儿忙活什么呐,喊你半天你也不吱一声儿,合着又搁那研究春宫图呐?” 再看老八,依旧身形稳固,动都不动一下。 我心中顿觉不妙,提鼻子一闻,船舱里不知何时弥漫出一股腥腐酸臭的气味,如同腐烂的海鲜在三伏天大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天,冷不丁一闻,能把人熏得顶出去好几个跟头。 我胸腹中一阵干呕,扭过头下意识地就要往船舱门口走,想到外面透透气,没成想就在这时,眼前的舱门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无风自动,一整个儿关得是个严严实实。 我心中大惊,慌乱之中也忘了要吐,当即去拉舱门上的圆形把手,可舱门如被人用钉子在外面钉死,拉了半天依旧纹丝不动。 我张嘴大喊道;“八爷,别他妈渗着了,看在党国的面子上,快过来搭把手,要不然咱爷们儿可真就让敌人给包了饺子啦!” 说话间,我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黏腻湿滑的感觉,好似握住了一截泥鳅,几欲脱手,完全抓握不住。 低头一看,只见手上漆黑一片,根本看不真切,不禁往光亮处退了两步,定睛再看,原来两只手上,不知何时竟已全都沾满了鲜血。 我心中暗骂,“妈的妈我的姥姥,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这怎么什么邪门儿的事情都能遇上。”当即来不及多想,一转身走上前去,想拉着老八赶紧逃活命。 抬头一瞧,眼前的人不知何时转过头来,身子却依然保持朝前坐着的姿态,整个脑袋诡异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此时礼帽底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我,整张脸上,竟全是森森白骨。 我只觉全身根根汗毛倒立,好似三九天站在风口上让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冷水,漫说是逃活命,脚下好似生了根一般,根本挪不动半步。 自古有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节,却见有打船舱顶上,顺着船舱墙壁,流下阵阵绛红色的液体,如碰倒了红色的油漆桶一般,漫说凑到近处闻一下,单是一呼一吸之间,都觉船舱内血腥味直顶脑门儿,熏得人不由地一阵阵干呕。仅是顷刻之间,船舱的四壁便淌满了血浆。 只觉那血浆流速极快,片刻之间便已经淌过了船舱的墙壁,流到脚下,迅速将我脚底的皮鞋浸透,一股说不出的粘稠和湿滑感顿时将人包裹。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根本容不得人做出反应。我打眼朝着四周瞧了一圈,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既然门出不去,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用手里的铁棍敲碎船舱的玻璃,从正面突出重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打定了主意,刚要转身要往前走。却没成想,就在此时,眼角的余光一撇,只见身后浸透血浆的墙壁中“唰”地一声,突然齐刷刷伸出两只白森森的手臂…… 我心中大骇,头顶如遭雷击。真他妈是瘸子的屁股——邪了门了,这艘破船眼看是成了精了,又是流血又是伸手的,再来个心肝脾肺肾可就齐活儿了。 它成了精不要紧,只怕老子今天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第8章 入瓮 再看那两只怪异的手臂,此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前猛伸过来,动作迅如闪电,一把抓住我的左右两边的肩膀,凑到近前,我这才看清,那双手上灰青色的指甲足有半寸长,此时早已深深地剜进肉里,宛如钢筋铁爪,箍得我丝毫动弹不得,我只觉肩膀吃疼,手臂完全抬不起来,也根本挣脱不开。 这时节,耳边只听手里的铁棍,“当啷”的一声掉落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须臾之间,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倒去,原来两只白森森的手臂作势要将我朝墙壁里拉去。 倘若当真让这玩意儿拽进墙壁,哪里还有命活。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中转得飞快,常听人讲舌尖血可以辟邪驱祟,当即也不再犹豫,一狠心咬破舌尖,直朝着左右两侧喷去,却未见得有任何作用,反倒是惨白的手臂上被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更显狰狞可怖。 我心中苦笑,顿时升起一股绝望,那道今天当真要不明不白的断送在此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从脑子里划过。 我心中突然一个激灵,紧接着奋力弯曲手肘,举起小臂,伸手往上衣的内兜里掏去,说时迟那时快,感觉手指摸到了兜里一个坚硬的所在,忍着肩膀上的剧痛,将此物摸出来一瞧,果不其然,正是我下午在地摊前淘换到的那枚法国都彭打火机。 当下只觉得心中一振,也不犹豫,抬起胳膊将手腕一抖,甩开打火机的盖沿儿,就听“叮”的一声铰链闭合的脆响,紧接着我右手食指发力,拨动侧边的打火滚轮,下一秒,眼前稍稍亮起一颗豌豆大小的火苗,定睛一看,此时那火苗竟泛着幽幽的绿光。火烧眉毛的当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把都彭高高举起,用火苗去燎那双白森森的人手。 万没成想,那怪手被火苗一燎之下,竟一阵劈啪作响,紧接着“呼”的一声燃起火苗,我提鼻子一闻,那人手外部似乎涂满了蜡油,火焰中不时发出阵阵爆燃,随之冒出股股的黑烟。 我离得太近,顿觉一股刺鼻的恶臭直扑口鼻,再看那两只抓住我的怪手果然好似吃疼一般,将箍在我肩膀上的力道一松,下一秒,已然直挺挺地缩回墙中。 我见状心中大喜,没想到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之下,没想到还真有奇效。 可饶是那怪手将我撒开,撤去了肩膀上的力道,可我整个人依靠身体的惯性,却仍保持向前倒去的姿态。 眼瞅着下一秒就要一头扎进眼前的血墙当中,直接来个送货上门。 电光石火之间,哪敢犹豫,当即凝神屏气,下盘发力,两腿半蹲,将气一沉,紧接重心后仰,又顺势后撤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方才的一切发生地太快,大脑几乎完全在下意识的指挥下做出的一连串反应。此时虎口脱险,一时间却也惊魂未定,万幸已然脱困,心中这才长舒一口气,手上“咔哒”一声,合上都彭的盖子,又将其细细收进内兜。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方才不过抽两口烟的功夫,浑身上下竟然已全被冷汗浸透,我抬手抹了把脸,心中暗骂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开溜为上。 打定了主意,也不多做犹豫,一转头,不忘对坐在一旁的老八张嘴调侃道: “八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古人云——出师未捷身先丧,长使英雄泪满襟。时间紧迫,煽情的话兄弟也不多说了,干脆这么着,您先提前下去给兄弟占个位置,放心,绝不让你多等,最多等个百八十年之后,兄弟我立马继续下去和八爷您逗闷子。往后每逢清明,也甭管是金条金砖,还是刚满十八的大蜜,自然都有一份厚礼给您预备着。” 说罢了话,过了小半晌,老八也不言语,仍瞪着一双黑窟窿的眼窝直勾勾地瞧着我,我也懒得再和他臭贫。 一猫腰,忍着恶心,从血浆里捡起那根掉在地上的铁棍,径直朝着船舱前侧的玻璃走去。 透过玻璃往外看去,此时外面云消雾散,洁白的月光洒满甲板,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照得整个世界如同白昼一般。 我心中不免喜出望外,一抬手,抡圆了胳膊,猛地扬起铁棍,直直地朝玻璃砸去,本以为下一秒马上就要逃出生天。 万万没想到,偏偏就在这时,只觉得下半身的两只脚踝突然一紧,下一秒,两只脚踝如同被尖利的铁爪穿透,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双脚的脚踝如同被利刃凌空斩断,筋骨尽裂,疼得人浑身冷汗直流,。 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下一秒脚踝处猛然生出一股怪力,这股力量比先前抓住肩膀的力道更为猛烈。 脚底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身形不稳,“咚”的一声扑倒在地,慌忙之下,口鼻中顿时被血浆灌满,哪里还能呼吸得了半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我整个人摔得发懵,心中一转,当即明白过来,十有八九是那方才那双惨白的鬼手又杀了个回马枪。 当断则断,免受其乱。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剧痛之下,脑子里却没乱了分寸,赶忙将手伸进内兜,想掏出都彭,故技重施,再来个火烧连营。 却没成想,还没等我来得及伸手,就在此时,脚底的怪力不肯罢休,只觉得腿上传来的力道和痛感比方才大上十倍不止,已然丧失了喘息和脱身的时机,此时整个人被迅速向后拖去。身底下被粗糙的甲板磨得生疼,口鼻也已经完全被血浆糊死,憋得肺都快要炸了。 我强忍着剧痛,扭过头再看,双脚已然被拖到了墙壁边缘,黑黢黢的墙壁此刻如同张开了深渊巨口,令人肝胆俱裂,浑身毛发森森俱竖。 下一秒,只觉得整个人身底下一空,好似落入无底洞中,直朝着无尽的黑暗中深深坠去…… 第9章 癫痫 黑暗中只觉得整个人急速下坠,好似被吸入急速旋转的漩涡之中,脑子的意识瞬间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头顶有个针孔大小的小亮点,随即光亮越来越大,脑子里的意识也随之逐渐恢复…… 突然间,下一秒,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来,直觉得眼前光线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渐渐意识回归身体,整个人却依旧惊魂未定,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前后晃动,我努力聚拢心神,这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一只手死死地捏住我的鼻子,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儿摇晃。 我心头一紧,当即跳起身来,右手前探,出手迅捷如电,猛地抓住此人的腕子,反手一拧,将他压在身下,这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已然在船舱里边做森森白骨的老八。 我心中不解,如坠五里雾中,一抬手揪起身下老八的脸皮,捏在手里一顿揉搓,奇道:“咦……八爷!这肉咋又长回来了,咱不是说好了,您先归位,下去等我个百八十的,这怎么还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呢?” 老八面露疑惑,拧过身来一把打掉我的手,恼道:“丫胡说八道什么呢,屎壳郎推铅球——你睡迷糊了吧,这还没到站呢,你让我下哪去?” 我晃了晃脑袋,似乎三魂七魄这才慢慢归位,抬眼看了看车厢里华丽的装饰,一时间难以置信,颇有两世为人之感。 这才知道,方才原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也不知是车厢里太热,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后背已然全被汗水浸透,两只脚踝处似乎仍残留着被那几双怪手拖拽时冰凉的触感,撩开裤腿,低头一看,两条腿上一道道青紫色的指痕竟然也还清晰可见。 我心中的不明所以,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恍惚,即便是做梦,又怎么会这般的怪诞诡谲,真真好似身临其境一般。 这时,脑子里念头一闪,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大事,跳起身来一把抓住老八,“八爷,今儿个早晨交代您这趟出门,一定要带上你们家里祖传的那把御赐宝刀,你丫给放哪了?没在往火车站走的路上捎带手儿的给当了吧?” 老八斜眼撇了我一眼,一抬手指了指里怀,淡淡不屑道:“宝贝我他妈揣着呢,八爷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不着调,再者说了,这好歹是御赐的东西,哪能轻易就……” 老八自知语失,按住话头不再言语。 我心中的稍稍放松,宝刀带着就好,直觉告诉我,这趟出门怕是不会很太平,火车刚出北京地界儿就做了这个一个怪梦,难免让人阵阵心有余悸。 老八见我愣神儿,连忙抢白道:“不儿是,黄爷,你快别他妈睡了,车上出事儿了!” 我闻言面露不解,顺着老八的目光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车厢在另一头,此时已然乱哄哄地吵作一团,隔远了瞧,只见人头黑压压围成一片,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咦……?”我不禁奇道,“八爷,他们这嘛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没听说头等车厢里还带唱戏的啊。” “不儿,唱什么戏唱戏,你怎么不说开庙会演电影呢?” “那敢情好啊,早说我就不睡觉了,好家伙这他妈的,在梦里给爷我吓得够呛。” 我翻了个身,懒得过去凑这个热闹,抬手压了压帽檐,准备接着眯会儿。 老八见我执意要睡,抬手一把给我掫起来,语气急切道:“不是,黄爷,您先别着急睡觉,听车厢前面嚷嚷,好像是说有个洋鬼子抽羊角风,眼瞅着要不行了……” “诶?怎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早说啊八爷,咱甭管是哪的鬼子,既然让咱哥们儿撞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二人站起身来,朝着车头的位置紧走了几步。 “诶诶诶……都散开点散开点!围得就跟他妈粽子似的,病人还怎么透气啊?!不抽死也让你们丫憋死了……”老八边走边嚷嚷,众人倒也讲理,闻言以为来了什么医生或是高人,随着话音儿顺势让开了一条通道,我与老八挤到近前,打眼一看,原来车厢地上,正躺着这么一位—— 看年龄估摸有五十岁开外,身穿浅灰色西装,原本戴在头顶的雪白色礼帽此时已滚落在地,混乱中已被众人踩上了好几脚,一根文明棍儿被紧紧攥在手中,整个人满头金发,双眼上翻,面色青紫,口吐白沫,一根舌头含一半吐一半,整个人身体如同踩着了电线一般,一个劲儿抽搐,形似活鬼现世。 再瞅旁边地上趴着一外国妇人,看年龄也不小了,但发式精巧,衣着考究,这会儿正眼含热泪,手里抱着个十字架,正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老八在我耳边低声道:“黄爷,您瞧见了吗,还是洋鬼子心大呀,这都够论的了,都这功夫了,老太太还有心思在那叭叭念经呢。” 我摆了摆手,盯着躺在地上的外国老头儿说道:“八爷,你瞧那洋鬼子,脸都憋成猪肝色了,再不上手,眼瞅着要嗝儿屁着凉,您快少说两句吧。” 说罢,我伸手从旁边餐桌上抄起一根筷子,和老八俩人一头一个,先将外国老头儿捋直。我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八赶紧把老头儿的嘴掰开,用筷子抵住两端的后槽牙,一来是让他的气道通畅,二来也省得老家伙把自己舌头咬掉了。 外国老太太眼见从人群中冲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上来要给老头儿一顿收拾,当时一惊,八成以为我俩要抢老头儿身上的东西,当即张嘴大喊:“No!God!please……” 我和老八听见了也装听不见,继续该干嘛干嘛,全然不做理会。 老太太细看之下,也明白过来,当即不也再阻拦,又继续念她的经去了。 其实从西方医学讲,羊角风其实是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导致的,短时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注射镇定剂,可是即便列车上条件不错,又哪里会配备有这种东西。 老话说有枣没枣打三竿子,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犹豫,我让老八扶住外国老头儿,两只手大拇手指抵住老头儿的人中,手底下暗暗发力。 这时节外国老太太反倒消停了,既不喊了,也不念经了,在一旁嘴巴长得老大,围观的众人一个个也屏住了气,其中不乏有幸灾乐祸的,但不少人还是暗暗替外国老头儿捏了把汗。 说话间,只见老八的眼神儿直往上瞟,见我面露疑惑。 老八小声儿嘀咕道:“黄爷您留点神,可别手劲儿太大,人没救过来不说,再给这老东西掐死了,我咋瞧着这人脸色越来越不对了呢……” 第10章 毫针 我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自然也不敢大意,掐人中的手指稍稍松了力道,同时食指暗暗前伸到此人鼻孔处,轻轻一探,果不其然,躺地上这位,此时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见此情景,不禁暗暗摇头,此人从发病到现在过了太久,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怕是已经无力回天,看来掐人中屁用没有,我与老八虽然略微懂些医术,但毕竟也不是学医的出身,仅仅凭靠着一腔热血在这儿路见不平,实际上纯属赶鸭子上架。 思虑至此,当即忍不住轻叹一声——虽说我和这外国老头儿非亲非故,真要救不过来也不会怎么样。可人如果要是真死我跟前了,心里怎么着也不是个滋味儿。 我冲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大势已去,我和老八也无能为力。 老太太见状满脸悲怆,低声和我与老八咕噜了一句洋文,随后也不多说话,蹲下身去趴在老头耳边小声啜泣,掏出一条手帕,一边抹泪一边说些什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可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一个个也都不免摇头叹息。 我拍了拍老八的肩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吧八爷,咱哥们儿忙活半天没帮上忙,再往下哪里还忍心再看。 众人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眼看一筹莫展之际,就在这时,有打人群中走出来一位男子,身形颀长,穿深灰色呢子风衣,头戴圆顶宽檐礼帽,同方才在站台上一样,依旧衣领竖立,令人看不清面目。 此时风衣男子摘下礼帽拿在手中,左右拨开众人,两步走到了切近,俯下身去,抬手分别扒开外国老头儿的两只眼皮,观察一番,兀自让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一伸手,有打怀里掏出一卷细腻的鹿皮,单从外表看,那鹿皮的颜色深黄带褐,绒面泛着哑光,黑白双色的皮线围绕着鹿皮卷轴盘绕成太极图的形状,针囊开合处的阴阳鱼相衔转动,做工精巧,风格雅致,打眼一看,就知道此物肯定已经有些年头。 这卷鹿皮拿出来的一瞬间,周围的气场似乎随之陡然而变,虽说是一块做工考究的普通器物,却给人以质朴古拙之感,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那鹿皮收口处还缀有七枚赤豆,似乎暗喻北斗司掌人体七窍。虽说不知道是什么用途,却给人感觉暗含着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我心中疑惑,小声和老八嘀咕道:“八爷,且不说这里面装的什么,单看这块皮子的架势可是非同小可,看着不出我方才所料,此人的身份果然非比寻常。不过瞧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喂这外国老头儿吃药?都这会儿功夫了……老家伙还能吃得下去吗……” 正说着话,只见风衣男子抬手解开卷轴外圈的黑色衔扣,将鹿皮轻轻放置在地上,将手一扬,整件器物好似竹简卷轴一般缓缓打开,但见其中精光闪烁——原来内里放置的并不是内服的药剂,而是一枚枚针灸用的毫针。 我见状心中一喜,羊癫疯在西方医学中称为癫痫,其实说白了根源不过是一种大脑异常放电所导致的病症。据传,清代传教士,后来成为宫廷御医的意大利人罗怀中,就曾通过临床实践,发现施针对癫痫发作的治疗有奇效。看来这外国老头福大命大,八成今天命不该绝。 说话间,风衣男子从鹿皮卷轴中率先取下一枚金针拿在手中。 单看这枚金针,足有三寸有余,直径也不同于常见的毫针,其粗度大概有1.5毫米左右,这粗细,都他妈快赶上西街鞋铺里纳鞋底的大针了。 我心说好家伙,这他妈一针下去,不给老头儿被扎死也得给人家杵死啊…… 围观的众人好歹也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此时全都屏气凝神,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风衣男子要如何行动。 这时,身旁的老八用胳膊肘捅咕了我一下,我以为他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只见他眼神朝上一挑,两只眼睛发直,整个人注意力全在风衣男子手边的那套毫针上。 经老八一提醒,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地上铺开的那套毫针,无论长短粗细,末端皆有一枚精雕龙头,即便是最细的银针上的龙头仍就栩栩如生,仿佛呼之欲出一般。细看之下,每根针末端还有精细的錾刻花纹,每支针无论材质,全都暗含精光,历久弥新。若不是此时正有人拿它们在行医治病,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行医用具,还是应该摆在博物馆里以供展览的艺术品。 这时就听老八小声道:“黄爷您看,这套针一眼开门儿。别看小东西不起眼,有道是物以稀为贵,不论长短粗细,每一枚都是前朝的古物,均出自明代官营作坊的精工巧匠之手,据当时的官作日志记载,这些针当年出世时,共有八套,传到今天,几乎全都遗失不可复见。我很小时候,有幸在施今墨手中见过一次,老爷子平日里藏得跟小媳妇儿似的,从不肯轻易示人。今儿咱哥俩这是托了洋鬼子的福,万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一套。” 说话间,只见风衣男子已经着手开始施针,头一针斜刺针尖向下刺入人中,足有三分深。而后依次刺入少商、隐白、大陵…… 我在一旁顿时看愣了神儿,抬手一把揪住老八的衣袖,“八爷你看到了吗?这人用得不是一般的针法,这……这他妈可是鬼门十三针啊!” 老八双眼紧紧盯住男子手中的针,目不转睛,闻言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十三十四针的,这不才扎了四针?显着你会数数儿了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八爷我倒是真想把这套宝贝弄到手……” 我抬手给了老八一个脑瓜崩,“说这话充分暴露了你丫平日里不学无术的本质,所谓鬼门十三针不是数扎了几针,而是一种施针的手段。这种手法在古代属于禁针,也是中医针灸中最为神秘的一门秘术,专门用于惩治邪病,百邪癫狂。 这人刚刚扎的,人中、少商、隐白、大陵,分别对应鬼宫、鬼信、鬼垒、鬼心,五处鬼穴。《千金药方》中有所记载,人体共有十三处鬼穴,通常如果下针到前面四五针就不多了,如果将十三针全部下满,等于将病人身上的邪祟赶尽杀绝,不给双方留任何后路,所以最多只下十二针,毕竟行医是为了治病,不是为了用来杀伐。这套针法因涉及因果,非大功德者不可轻用。看来此人果然不凡,这对外国夫妇能碰上他,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第11章 唇典 老八见状啧啧称奇,点头称赞道:“人家这就叫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不过黄爷,我平日里倒还真没看出来,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成了半个大夫,怎么还懂这些?” 我佯装客气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黄某人平时倒腾古籍,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看上几眼,绝非学识渊博。能懂这么多,有一大半是靠八爷您的衬托……” 我平日里常与老八插科打诨,他也不恼,一是脾气秉性在这呢,二来哥俩平时逗闷子习惯了,人嘛,活得就是个精气神儿,要是说话都说不出点新鲜意思来,那和放了个不响又不臭的屁有什么两样。 老八闻言一嘬后槽牙,嘀咕道:“啧啧……这针法好啊,赶明儿我也去学上两手儿,其实哥们儿早就怀疑你丫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等我学会了,别的不提,先给你嘴上扎两针。” “还是留着您自己扎屁股上吧,这鬼门十三针看似简单,其实也是有家传的,据我所知,施针时有专门的持针手法、呼吸方法,甚至对施针人的德行也有极高的要求,不过最重要的,必须要有师传口诀,配合行针,以劝善行为主解其怨结,送为上。如此才能做到针到病除,永无后患,正所谓——德重鬼神钦,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风衣男子刺入第五针——申脉,又称鬼路。我俩在一旁观瞧,这处穴位为点刺,正当用火针点刺到第五下。 就在这时,地上躺着的老外突然缓醒过来,双目圆睁,目光清澈有神,紧接着下一秒竟如同起尸一般,突然自己坐了起来,给围观的众人吓得一激灵,纷纷向后退去。 见众人看猴儿似的围观,醒来的老外面露疑惑,不过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两只眼睛慢慢在风衣男子身上聚焦,一伸手拉起男子的手,张嘴似乎刚要说话,偏偏就在这时,就听“哇”的一声怪叫,下一秒从嘴里吐出一大坨黑黑黏黏的东西,闻起来又腥又臭,好似一堆臭鱼烂虾。好在头等车厢配有专门的清扫人员,迅速打扫了个干净,可留下的味道好似在空气里生个根,久久不能散去。 既然人都醒了,也没热闹可看,万一再让老头儿口中的黑水溅到身上,那给人的感觉也颇为不祥,围观的众人见状,顷刻间便一哄而散。 这会儿功夫,外国老头已经恢复了神志,连同老太太俩人对着风衣男子鞠躬握手、千恩万谢。说话间,有打怀里掏出厚厚一沓美元,顺势塞进风衣男子手中,男子摆手婉拒,拿起地上的礼帽分开老夫妻二人,略微点头致意,便径直走了回去。 洋老太太见状,通了电一般恍然大悟,收起美元,一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两卷整封的大洋。我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挪,忙用身子挡在老太太身前,心说好嘛,老外到底是老外,怎么这么不知深浅,一等车厢虽说非富即贵,可眼下兵荒马乱的,难保其中不是龙蛇混杂,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呢,这边财刚一露白,转头就被人盯上了,到时候歹人见财起意,攮死你俩外国小老头小老太太往山沟里一扔,那不跟玩似的,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可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反倒是一旁的老八见状,眼底顿时一亮,双手往前一伸,冲着洋老太太一通乱比划,示意他要助人为乐,帮助人家给风衣男子把大洋送过去。 恰好这时,火车到站停靠,老太太见老八从头到尾都这么热心,还以为遇上了好心人,叽里呱啦和老八客气了两句听不懂的,然后转身带着老头一齐下了车,估摸着是直奔就近的医院而去。 老八一抬手,把两封大洋顺势掖进自己绸子马褂的里怀,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佯装没看见他手上的动作,二人一前一后迈步往回走,却没有回原来的座位,径直朝着风衣男子身旁的空座走去。 此时的风衣男子正侧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双目直视着车窗外黑黢黢的夜景,显得若有所思,衣领下露出的鼻梁笔直如剑,显得英气十足,整个人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神秘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我和老八迈步走到切近,一人在前一人在侧,拿出自来熟和没脸没皮的精神,一屁股坐在风衣男子身旁的空座。 反观风衣男子,似乎早已料定我与老八会跟上前来,亦或是压根儿不屑于与旁人交谈,饶是我与老八二人成掎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却也丝毫不做理会,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与老八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人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可是也没有办法,谁让咱看上了人家的玩意儿,这就跟新姑爷上门瞧见丈母娘似的——就算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咱也得觍着脸求着人家。 二人都是生意场里钻出来的,这点小事儿自然不在话下,当即暗中交换了个眼神,我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头顶晴朗天,脚插千里地,何处觅杏林,高山难仰止,百鸟坠密林,无人敢开口,不知枝所攀,清泉何处流。” 老八闻言朝我点了点头,暗暗挑了个大拇哥,称赞我几句唇典说得四平八稳。 却见那风衣男子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鼻子里哼笑一声,冷冷道:“杏林遍地生,无草不成根,头顶乌云盖,高飞水断流,立木难取信,路遥识马性,归行不知处,独木难成森。” 老话说得好——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从古至今走江湖混饭吃的,甭管哪行哪业,都有自己专门的唇典暗语,就拿做生意的来说,从一到十,十个阿拉伯数字,就分别可以用,“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昌”这十个字来代替。而整个江湖也有一套自己隐语,江湖中人对此熟门熟路,比自己老家话都熟。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刚刚同风衣男子说的这几句,实际上大概意思是说:“我们哥俩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看您的医术实在高超,世界上这么多行医问诊的怕是很少有能比得过您的,不知道挂的是什么字号,又要到何处去呢?” 可谁知眼前的男子却不识抬举,三言两语便将我俩搁到半空,噎得我和老八根本下不来台。 第12章 罗灵 常言道,人抬人越抬越高,这几句唇典虽然说得那叫一个有里有面,可其实我和老八对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出身完全没兴趣,不过单纯是想把此人拍得舒服了,再好借机开口收人家的宝贝。 可玩没想到,穿西装戴礼帽的遇上耍光棍装无赖的了,人家反唇相讥,质问我与老八:“自己不过是普通的医生罢了,此行无依无靠,形单影只也不知道要去哪,反倒你们俩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们俩闻言脸上微微色变,好嘛,哥们儿把你捧手里,你把哥们儿踹沟里,那哪成啊。 一旁的老八憋得满脸发红,怒不可遏,跳起来叫骂道:“好小子,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你也不打听打听,四九城里谁不认识八爷我,看你穿的倒是人五人六儿的,有心把你当个人待,还他妈得了便宜卖乖不成?有本事跟我下车比划比划,今天八爷不给你打出绿屎来,算你小子没吃过韭菜。”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动手。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着这位爷?勒索不成,改成明抢了是吧?!” 我眼见事情失控,有心拉着老八,让他收收火药脾气,少说两句,出门在外的凡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轻易生出事端,可这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动,闪出一个念头……细听之下,那风衣男子的笑声似乎极为耳熟,不禁皱眉暗忖,下一秒只听心里“咯噔”一声,忙不迭暗暗叫苦,心说大事不好…… 再看那风衣男子说话的功夫,一伸手,有打头上取下那枚圆顶礼帽,顺势一甩,只见头顶长发如瀑,顿时倾泻而出。 直到这时,我方才看清隐藏在风衣衣领下之人的面目,但见秀眉入鬓,明眸皓齿,面色红润却带有愠色,原来不是旁人——正是今早将我和老八堵在院子里,缠着要我俩带她去胶东寻宝的罗灵。 老八见状呆立在当场,原本抬起来要揪人家衣领的一双手,伸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好假装伸出手来是为了摸一摸后脑勺,讪笑道: “好家伙了,我当是谁呢,难怪这老半天,也舍不得露出庐山真面目,合着是罗大小姐,嘿嘿嘿……那什么,你们聊……我家里……不是,我那边炉子上还坐着水呢,别一会儿开了再烫着人……你们聊你们聊……”说罢就要风紧扯呼,转身要跑。 我哪里肯让他的阴谋得逞,哥俩一齐掉进敌人设置的陷阱包围圈,这时人家冲上来了,你小子二话不说抹头就要跑,留下我自己来堵抢眼,那还是兄弟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板转身要跑的瞬间,我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子给丫拎了回来, “别介呀八爷,您别给我玩这个里格楞,老话讲他乡遇故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再者说了,您不是常说罗小姐就是你在四九城里第二个亲妈吗?” “姓黄的你是真能造谣,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分明是你小子自己说的,那好,既然这样,那你给亲妈……不是,给罗大小姐解释一下,不是说好了一起去胶东,你为什么给人家撇下?” “你小子真是茶房里的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不是记错了时间嘛,你不是不是知道,有打北京城去胶东的火车就这么一趟,我以为是明儿早晨六点呢,下午出去置办东西的时候才听人家说原来今天下午六点,这不是嘛,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通知,也怪我寻宝心切,唯恐走晚一步东西落到别人手里,那咱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你说是吧罗灵……?” 只见罗灵微微一笑,脸上也不恼,我本以为她要劈头盖脸给我一顿数落,却没成想她开口淡淡道:“您二位别搁这儿演了,大庭广众的也不嫌寒碜。我知道你们怕我累赘,不想带我一起,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能寻你们的,我也能寻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我心说,好嘛,这是还憋着气呢,想来她煞费苦心,乔装男装,要不是方才亮出那一套金针施针救人,不知她要跟到什么时候才肯现身,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况且也是我俩有错在先,自然没有道理再让人家接着受这份窝囊气,再者说了,归根结底也是我出尔反尔拿人家开涮,再不赔礼,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嗨,别介啊罗大小姐,我给您赔不是了,我算瞧明白了,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刚才给老头儿扎针那一手儿着实把我给惊着了……” 老八这时抢白道:“对啊对啊,罗大小姐,那套施针用的金针您是从哪弄来的?那什么,能不能……” 我忍不住瞪了老八一眼,好嘛,这边人生气眉毛都快着了火了,丫还有闲心惦记人家手里的针呢。 老八说到此处也觉得似乎有几分不妥,抬手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不过您还真别说,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您还有扎针这本事,今天真是让金某人刮目相看。” 罗灵也不是那油盐不进的人,见我松口,当即就坡下驴,语气也稍有缓和,却没成想,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更让我和老八震惊。 “按说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难道你们以为我吵着要跟你们去胶东,就是为了让你们带我出去寻宝,或是出去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吗,你们可知,我虽名叫罗灵,可祖上本不姓罗?” 我闻言面露疑惑,我与罗灵虽说认识的时间不短,可并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最早好像还是通过老八引荐认识的,常听老八叫她是国际友人,莫不是从外国人手里过继来的? 看长相倒似乎也有几分相似,可要是和蓝眼珠子黄头发的外国人比的话,那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思虑至此,不禁望向老八,希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第13章 拓片 老八从小博闻强识,现在虽说是比以前差了点,不过当时可真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见我和罗灵齐刷刷看向他。 老八反倒拿上了一把,卖弄一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黄爷您有所不知,罗大小姐的先祖不是汉人,乃是康熙爷时期同宫廷画师郎世宁一同来到中国的意大利人罗怀中。 罗怀中此人精通外科医理,到了中国后,又将传统针灸和现代外科相结合,是当时少数被封内廷行走的御医。在后来一段时间内,罗大夫一直为皇家以及王公贵族诊病,病好之后,王公大臣赠与钱物,他也往往婉拒。 医者仁心,据传说,后来罗大夫还在京城里开设一间诊所,专为平民百姓治病。一直到最后染疾离世,发丧送葬者万人空巷,史载“贫寒废疾悲泣者,人数甚众”,罗大夫的后人世代从医,直到后来罗小姐的父亲这辈儿,才转行开始经商。” 我闻言肃然起敬,也难怪罗灵的一手鬼门十三针使得出神入化,合着是有家传的根儿在里面。 罗灵接过话茬儿,继续道:“那些都是很多年以前的往事了,先祖罗怀中本名GiuseppeDaCosta,外国人虽说没有故土难离和宗族情感的概念,可入乡随俗,怹的后人一直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姓,所以我虽然名叫罗灵,可有打出生时,家里就给取了一个意国的名字叫做‘伊琳灵?达?蔻斯塔’。” “难怪咱们头一次见,我就觉得您和普通人不太一样,闹了半天,合着您原来是个混血,不过话又说回来,您这个名字倒是真少见,这雨霖铃我倒是听说过,也不知是否出自此处,看来您祖上不光是杏林世家,令尊除了在商海沉浮,就连文坛也有涉猎,我黄某人平生最喜欢有胆识有文化的人,真是失敬失敬……” 我本想顺势再捧几句,借此打消罗灵的怨恨,说话的功夫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八,只见他嘴撇得跟夜壶似的,估计是听着腻味。 别说是他,我自己说着都牙碜,好在罗灵似乎并没有仔细听我说什么,自顾自地将手伸进风衣内侧,从隔水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纸,我和老八的目光顿时被这张纸吸引过去,做古玩这一行做得久了,一瞧见老物件儿,就跟看见水灵灵的大姑娘似的,看到眼里就拔不出来。 只见罗灵小心翼翼地打开黄纸,我与老八不约而同地向前探头望去,却不免大失所望——原来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纸张罢了,似乎是从哪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虽然绘有龙虎纹饰,可仔细一看,那纹饰不是手绘,竟然还是印上去的,眼看是近代的东西,年份很浅,根本没什么价值。 罗灵见我和老八不为所动,倒也耐心,吩咐让我们仔细看看,我知道以她的性格,不会像我和老八似的,什么都能拿来看玩笑。伸手接过黄纸来仔细端详,只见那龙虎纹线条流畅古拙,极有张力,一刚一柔,一威一猛,相互映衬。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只灵动的舞龙和一只刚猛的勇虎。 我心中称奇,拿到近处提鼻子一闻,只觉得纸上有一股拓片特有的油烟墨味,油烟墨由桐油、麻油等油脂燃烧后的烟灰制成,墨色黑润,光泽度高。在拓片中使用,往往能呈现出细腻的线条和丰富的墨韵。 “嘶……”,我一嘬牙花子,“这东西您从哪拓下来的?咱们有一说一,青铜器这东西我过手的不多,不过这种纹饰确实罕见,器物上一些纹饰,比如饕餮纹、蟠螭纹、云雷纹、人物纹等等,这些都比较常见,而且根据器型的规格,铸造的工艺,纹饰的布局规律不同,又各自代表不同的含义,往往不一而足。 所以要是单说些什么瓷器字画、金石玉器,那我自然不在话下,但要是论起这青铜器来,那我还真是雁么虎瞧小耗子——水平太低——依着您看呢八爷?” “真是奇了怪了,这种纹饰我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不过单看这个錾刻手法,古拙有力,化繁为简,估摸着最早应该能到战汉时期或者秦朝左右,咦……黄爷,你看……”,老八面露惊奇,眼珠子瞪得浑圆,拿手一指问到:“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见过呢?” 此话一出,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某些线索好像齿轮转动,“咔哒”一声,扣得严丝合缝,不由得全身好似触电一般,随之头皮阵阵发麻,想罢却没张嘴言语,我定了定心神,抬了抬眼皮,示意老八看看桌儿上的报纸。 这票价昂贵的头等车厢里面,不单单是硬件设施优越,就连细微之处也做得十分到位,列车每到一处,都有专人往车上送当地新鲜出版的报纸,不用想,自然也有今天早上北京的晨报。 老八当即心领神会,一伸手把晨报取了过来,我立即翻到胶东出水青铜宝函的版面,找出那副照片,手指哆嗦着指着拓片和报纸上的照片仔细比对,细看之下——只见上面的龙虎纹饰竟赫然与罗灵手中的拓片丝毫不差。 “啊,八爷你看这……” 老八见状面色凝重,我们二人几乎同时想到,罗灵之所以能拿出这张拓片,绝不是她已经从胶东跑回来,从那尊青铜宝函上拓下来的,既然如此,那么她是从哪得来的这张拓片?莫非是她早就知道这件宝物的线索? 一股巨大的莫测之感顿时笼罩在二人的心头,似乎有什么隐藏多年的秘密马上呼之欲出。 这时,只听一旁的罗灵轻咳一声,淡淡地开了腔,声音透过车窗外茫茫的夜色和隆隆的铁轨声,显得极为空灵莫测,似乎要在一瞬之间,将人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某种不为人知的境地。 “其实……这该从哪里说起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张拓片的具体来历。这倒是应了你们俩做买卖时和买主侃大山时,常说的那句俗语——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这张拓片要论起来,那还得从先祖罗怀中说起,怹平生除了治病救人,还酷爱研习中国的文化与医术,一次偶然的机会,怹从宫廷之内发现了这种符号,据怹的日记中记载,这似乎是一种古老的东方秘术的制备方式,这种秘术可以使人永远地消除病痛,甚至青春永驻。依照我自己的理解,很有可能就是古代帝王喜欢追求的长生不老有关……” 第14章 信纸 罗灵说到此处顿了顿,观察我与老八的反应,见我俩不动声色,又继续道: “起初先祖罗怀中认为这种说法纯粹无稽之谈,可随着研究和挖掘的深入,怹惊奇地发现,这种秘术不光在宫廷大内有所记载,而且有线索证明,在民间也同样暗流涌动,不过流传和所知之人甚少。这其中有一点倒是引起了怹的注意,此术遇水则兴,东南西北四海,皆有线索汇入宫墙。” 老八闻言摆了摆手, “我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哪怕您告诉我们说这是张藏宝图的线索也好,原来又是不着四六的老调重弹。别的咱们暂且不论,单说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巨贾渴望长生不老,可在我金某人看来,不过是凡人的痴人说梦罢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遵循的是普世的客观规律,到头来真正能留下的,不过是北邙无数的孤坟荒丘……” 我一挑大拇哥, “八爷,别看您平时经常不靠谱,时而不着调,对一些事情的理解倒颇有几分眼界的。据我所知,不光是在中国古代,就连古希腊神话中也有神食和神酒可以赋予人不朽的生命的传说,一直到欧洲中世纪,也有不少炼金术士试图通过一些实验和试剂妄图来延长人的寿命,可到头来呢?全都是无稽之谈,依我看,往大了说,这充其量不过是人们对突破自身局限性渴望和对生命延续性的一种乐观的向往罢了,本质上不过是一种在面对未知恐惧时,一种自我疗慰的手段罢了。” 罗灵闻言暗暗点头: “别看你们俩平时满嘴跑火车,说起正经事时,还能有这种见识,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先别着急,你们先听我说完。” 说到此处,只听罗灵话锋一转,语气凝重道: “尽管先祖罗怀中接触到了很多线索,但怹也认为这种事情属于天方夜谭。直到有一天……沙俄的贸易使臣伊兹麦伊洛夫来华,罗怀中在于他的交流中无意中得知,远在北海,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贝加尔湖,生活着一位来自中国的古人,此人的名姓和真实年龄不为人知,行迹也极为隐蔽。 消息一出,朝廷之内皆认为此番言论乃是无稽之谈,乃是罗刹鬼子为了哗众取宠编排出的故事,倘若此人真有如此神通,先不说寿数几何,何苦偏要跑到那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地。 可唯独先祖得知这一消息后却暗暗心惊,因为这与怹先前收集到有关长生的线索不谋而合,毋庸置疑,沙俄使臣带来的这则消息给了怹极大的兴趣。于是怹采取了一种在我看来有些天真的举动——连夜撰写了一封意大利文的书信,想要让伊兹麦伊洛夫返程时将信捎给这位古人。” “……那后来呢?” “后来……”,罗灵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某些难以置信的事情,淡蓝的瞳孔里竟流露出阵阵惊恐,“后来,传说中的这位古人……竟然真的给罗怀中回信了。 据怹的日记中记载——这日,他收诊回来,这封信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他的案头,布制的信封上,飘逸洒脱地写着怹的意大利本名——GiuseppedaCosta.起初怹以为是意大利老家来信,直到打开之后,却如遭霹雳。 怹说那封信‘如同开启了与上帝的对话’,信中说的内容怹至死都不没能完全参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写信的人确实是伊兹麦伊洛夫口中所说的那位中国的古人,在信的最后,仿佛图穷匕见一般,那位古人告诫罗怀中,永生并非世人所理解的那般简单,劝他放弃对这件事的钻研和追求,行医济世已然积了大德,同样也是一种永生的方式。 怹虽然对信的内容不得甚解,但自那之后,除了服务宫廷,同样在坊间开了一家诊所,为平民百姓诊病。这期间不知是放弃了与那位古人的通信,还是苦于再没有通信渠道,联系就此中断,我从怹的后续的日记中全找不到答案,直到去世,那位中国古人的线索便自此下落不明了……” 罗灵所说宛如耳畔的一声炸雷,震惊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我与老八彻底淹没。 反倒是老八率先回过神来,不屑道:“好家伙,古人云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要真有这事儿,这老王八得几千岁了?” 罗灵秀眉微皱,面露一丝不悦,“我知道你们不信,漫说是你们,我自己起初心里也起嘀咕,不过不信没关系,我知道你们的脾气秉性,真见了棺材也未必会掉泪,无妨,我把日记和信都带来了。”说着伸手就要从风衣内兜里掏出东西来。 我与老八见状顿时面面相觑,互相看对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如同让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罗灵手上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将一个古铜棕色泛着毛边儿的牛皮笔记本拿在了手上,随即翻开,只见内里纸页泛黄,天蓝色的墨水稍有褪色,通篇写满了西洋字母,可从每页开篇标注着的阿拉数字不难看出,这确实是一本足足有些年头的日记。 定睛再看,牛皮本里夹着一封淡黄色的信封,只见罗灵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从中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手工棉信纸,此物一出,整个车厢的气场仿佛随之陡然一变。 我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不可名状地突突直跳。再看一旁的老八同样看愣了神儿,呆坐在侧,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只见罗灵手中的信纸虽然在时间的风化之下稍稍泛黄,但不难看出,其质地较一般的信纸而言更为坚硬,四角皆有压花,背面似乎还存有水印,做工却极为考究,再看罗灵,好似在鉴赏某种艺术品一般,用纤长的十指,轻轻地展开这封信纸,我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信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地攫取人心的力量。 第15章 书信 我与老八仿佛被展开的信纸吸走了精魄,两个脑袋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往前探去,想要上前一看究竟。 只见信上与现行的竖排从右到左上下的书写习惯不同,刚劲饱满的意大利语字母通篇由横排从左到右写就,颇具现代风格。 字体书法乍看上去十分自然随性,但若是拿在行家里手的眼里,则不难看出,写信之人虽然写的是洋文字母,可实际上熟稔中国书法,饶是一个个结构简单的西洋字母,却依旧写得有筋有骨,乍看之下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端详之下,同样不难发现——通篇行书不怒自威,宛如睿智的长者凭着一纸书信对于读信之人隔空凝望。 信的内容和真假暂且不提,单是从纸的质感与写信之人的书法来看,此物着实让浸淫古董行业的我与老八为之惊叹不已。 我整个人眼神凝固在信纸上,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脑子好似被雷电击中,不知该如何反应。 再看老八,同样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之色。 二人愣了半晌,老八率先反应过来,嘴里咕哝道:“不说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您怎么能随身带着,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这可万万使不得……那什么,您拿来我瞧瞧,上面写的什么呀,罗小姐您也知道,咱们仨人当中,要论最稳准最有见识,那我金某人可谓是当仁不让,依我看呐,这封信不如就放在我这儿保存,等到时候回了四九城我再完璧归赵。”说罢,伸出手就要去拿罗灵手里的信纸。 再看罗灵将手一收,坚决地摇了摇头,迅即将书信夹回笔记本中细细收好,如同方才拿出来一样,揣进风衣的内兜贴身保存。 我被老八一打嚓,旋即回过神来,调侃道:“您那是替人家保管吗,我看八爷您是大衣柜没拉手——只进不出,再者说了,都是洋码子,你小子认识吗,癞蛤蟆夹扫把,在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嗐,大浪淘沙方显英雄本色,还是我来瞧瞧,让我给大家伙儿念念!” 这时则轮到罗灵和老八面露惊诧之色,齐声反问道:“你会意大利语?!” “那个……不是……那什么,我是说等罗小姐翻译成中国话之后我再念……要不也别费那个劲了,不如罗灵你直接告诉我们信上都写的什么。” 两人一听这话,不屑一般,齐刷刷地撇了撇嘴,再看罗灵摇头道。 “这些所有东西都是去年父亲去世时留给我的,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辈人传到今天,意大利的日常用语我虽说是勉强能说上几句,不过估计说得也并不准确,想要读写就更不可能了,信上的内容罗怀中怹老人家在世有言在先,后辈任何人不得过分深究其中的内容和真相,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当做是一个传奇故事在家族内部流传。” “没想到您祖上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您家老爷子也真是,既然不想让后辈知道,那当初把这封信一把火烧掉也就是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有了问题却不知道答案,那心里不得跟猫抓似的抓心挠肝,合着这是给你们家留下了个祸害。”老八接茬儿揶揄道。 “小的时候不懂,到现在看来,其实我反倒觉得这可能也是一种颇为高级的策略,后辈儿孙中,如果志不在此,那自然会听从劝诫。可若是被那些有胆识有气魄的后人拿到,就像您说的,心里跟猫抓似的,不把事情真相弄清楚便誓不罢休。所以怹老人家留下的话,在我眼里好比筛子一般,个头儿大的,像我似的,是不会被轻易筛下去的,抓心挠肝地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罢休,您说呢?” “嗐……您听听黄爷,合着她们家都这么解读老祖宗的遗训……”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我是不过是对未知的事情充满好奇而已,您讲话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世上当真有长生不死之术,有长生不死之人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罗灵说这话时,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如枪似箭,好似要将我看个洞穿。 “承蒙罗大小姐您看得起我,试问要是真有吃免费唐僧肉的事儿,普天之下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就是不想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虽然大家伙儿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不过我向来讲究有多大脚穿多大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儿。我黄某人现在不过就是个古董贩子,将本逐利是天性使然,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惦记人家手里的玩意儿,人家还算计着多从你兜里掏点钱出来呢,所以还是那句话,有好事儿谁都想,关键是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呀,孙悟空的活儿让我干,倒也不是不能干,可是代价恐怕也忒大了。” 我当场未置可否,车轱辘话说了半天,也没有给罗灵想要的答案。 古往今来无论何时,但凡作为一个商人,当然都是将求财逐利放在人生道路的首要位置。 可自打从国外回来之后,天天在四九城里憋着忍着,内心深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蠢蠢欲动,骨子里的探险精神时常作祟,注定了我压根儿做不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古董商人。 这些话我自己在心里想了想,从来没和罗灵说,就连老八也没告诉。有打今天早晨老八拿着晨报进了院儿,一直到敲定了胶东之行,隐隐约约间,总有一股莫名的直觉告诉我,这趟胶东之行十有八九不会像最开始预料的那样,众人去胶东走上一趟,将宝贝收回来那么简单。 我心中暗忖,罗灵今晚不过将她所知道的秘密稍稍揭开了一角,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掉下巴,她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话说回来,既然她早就知道这其中的线索,那么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候向我和老八吐露。她一大清早先是带来青铜宝函的消息,鼓动我和老八外出寻宝,又乔装上车,抛出诱饵,花了这么大心思,难道只是单纯想要将我与老八引入彀中? 第16章 斗笠 我一时间理不出什么头绪,不过由此足以见得,罗灵的心思极为缜密,对整件事情的了解程度恐怕比我想象的更深,而且,她好似断定了我和老八会被她的故事吸引,早已经吃定了我俩一般。 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会,当即意识到,这些想法我自己心里清楚即可。老八平素为人耿直,心直口快,若是告诉了他,丫可别再在人家跟前儿说吐噜嘴了。 别的我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可不能白白让人拿来当了枪使。 我与老八借着抽烟的引子,一前一后来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二人各点起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老八深吸了一口,吐气抱怨道,“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咱哥儿俩出去溜达一趟,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发笔小财,早知道丫这么麻烦,就不趟这趟浑水了,老子天天在城里爆肚儿炒肝儿涮羊肉,何至于受这个罪呢。” “您快他妈别说了,好端端的,愣是给我说饿了,大半夜的,丫搁这儿报菜名呢?不过话说回来,八爷,依您看,罗灵说的这事儿里面,有什么门道?” “啧……”就听老八一嘬牙花子,摇头惊叹道:“罗大小姐这故事讲得玄而又玄,你要说不信吧,我其实多多少少还有点相信,可要是说全信吧……啧,这事儿也太他妈玄乎了!” 我点点头,“你的想法和我差不多,不过从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和往常的经验来看,宋代风格佛教制式的青铜宝函怎么能和先秦的长生之术联系到一起呢?单是这点我就百思不得其解。八爷,虽说咱们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对于罗灵讲的故事,还是不可尽信。总而言之,咱们兄弟就一个原则,别忘了咱们这趟出门儿的初衷——一切以赚钱为目的,到时候不见兔子千万不能撒鹰,除非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脑子里这根弦可一定要绷紧了。” 再看老八一听这话,嘴撇得跟夜壶似的,不满地嚷嚷道:“你小子还有脸说我呢,我咋发现你瞧人家外国友人的眼神儿好像不太对呢?可别我这边还绷足了劲儿,您那边早就在敌人的糖衣炮弹里沦陷了……” “这么多年别人不了解,您还不了解吗?哥们儿是那人吗,就算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老子最多也是把糖衣舔干净,把炮弹给她丢回去。” 老话儿讲——话是拦路虎,衣服是瘆人的毛。 罗灵是方才眉眼如刀似剑,那番话哪里是说给老八,一字一句,分明都是说给我听的。 可是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暂时按下不提,唯独有一点,我心里明镜一般地清楚,那就是——即便罗灵刚刚抛出的诱饵里面包着雪亮的鱼钩,我与老八此时也已然义无反顾地上钩了。 三人现在不光是在一辆车上同行,更是同一条船上的。 原本妄想发一笔横财的胶东之旅,此刻被罗灵的一番话凭空增添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和虚幻莫测的成分。 列车在夜色中,宛如一条漆黑的巨龙伏卧在铁轨上,朝着未知的胶东大地疾驰而去,众人折腾了一天,同舟共济却各怀心事,此时乏劲儿都上来了,纷纷坠入梦境之中,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 尽管三人坐的是头等车厢,可是火车轮子与铁轨相互撞击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却与其他车厢并无二致,我心中感叹,看来甭管是最好的头等车厢还是最次的三等车厢,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你无论花多少钱也买不来或者绕不开的。 方才刚上车我在座位上打盹儿时,迷迷糊糊中做的那个怪梦,此时回想起来不免让人心有余悸,加上心里搁着事儿呢,在晃里晃荡的车厢里再想入睡,多少有几分不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脑子里云山雾罩。 混沌之中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忽然,身底下的火车好似经过了一条道岔,整个车头和车身顿时一阵剧烈的震荡,我本就睡得浅,方寸之间还以为车上又生变故,立马一个激灵稍稍清醒了些,这才发现—— 车厢原本灯光明亮白炽,不知何时被调成了橘黄色的暖光,想来是为了便于长途旅客夜晚休息做出的安排,我抬眼看了看身旁倚靠着车窗熟睡的老八和他对面斜坐着的罗灵,二人似乎并没有受到方才火车颠簸的影响,仍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鼾声。 头等车厢的座位宽大厚实,比起卧铺席其实也毫不逊色,我有心换个姿势接着睡,心底却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对,脑子里昏昏沉沉,人也提不起精神来,我不由地抬手敲了敲脑袋,凝神屏气想要一探究竟。 眼皮往上抬了抬,环顾四周,整个人突然一愣,只见罗灵身侧,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人,此人坐在我的身前,瞅着扮相也同样是乘客,身穿西装,头上却戴了一顶硕大的斗笠,除此之外,全身装束入时,从外衣的轮廓看上去身材十分高大,尤其是两个肩膀,乍看上去比常人宽阔。不远处一只褐色的手提箱放置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虽说素不相识,可此人的散发出的气质,给人以生人勿近之感。 我心中嘀咕,这人是他妈从哪来的?莫非是火车刚刚停站时上来的?为什么车厢里那么多空座位不坐,偏偏要挤在此处,这似乎与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并不相称。 我们三个人当中,罗灵与我的警惕性稍高,也不知道他在这坐了多久,竟然全都没有半点觉察。 思虑至此,顿时觉得这里面似乎藏有几分蹊跷,出门在外,凡事不可不加小心,我有心看看此人的长相,当即顺着此人的领带衣领向上观瞧——再看眼前之人,头上戴的那顶竹编的斗笠微微泛绿,定睛观瞧,全身如过电般突然一怔——只见那斗笠之下的脸上没有五官,整张脸上黑魆魆的,好似黑洞一般,将四周所有的光线吸收殆尽,让人根本看不清面目。 我心中大骇,下意识地抬手,想将身侧的老八摇醒,可万没成想,就在眼睛接触到对方黑洞一般脸上的瞬间,视线便被死死地钉在原处,根本无法移开分毫,下一秒只觉得抬起的右手缓缓下坠,眼前的黑暗如漩涡一般,急速旋转开来,脑子里随即随之天旋地转,全身的意识也在同一瞬间被吸入到黑洞当中,仅仅顷刻刻之间,便沉沉睡去…… 第17章 站台 等再一睁眼,发现火车不知何时已经靠站停了下来,车窗外早已经天色大亮,站台上行人络绎,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行驶到了哪一站。 我抬手敲了敲脑袋,刚想问问他们俩是什么情况,却发现昨晚那位身份不明的斗笠男子和老八,这会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已然不在各自的座位上。 唯独罗灵手里捧着书,自己坐在车窗边,左手持书读得津津有味,右手的食指却在不停地在太阳穴周围揉搓。这才发现,她脸上秀眉微蹙,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是有几分不舒服。 这时,罗灵见我醒来,当即冲我一笑,随手将手里的书本合上放置在膝头,再看她脸上两个梨涡左右相称,各自的深浅也恰到好处,明眸皓齿令人如沐春风,就听她开口道:“好嘛,您可真够能睡的,这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中午头儿了,您这可倒好,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闻言面有愧色,接过话茬儿来刚要言语,却突然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好似宿醉方醒一般,浑身上下的零件似乎已经与大脑失去了联系,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难受劲儿。 还没等我伸开腿脚,就听身后有人“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座位近前,边走边嚷嚷,人还没到就先骂上了。 “姓黄的,姓罗的,都快醒醒,别他妈睡了啊一个个的,金爷我刚刚已经扫听清楚了,这列车上高级虽高级,也安排了餐车,可卖的净是些洋人吃的玩意儿,像什么三文鱼、沙丁鱼、牛扒、猪排、咖喱鸡饭。就连喝的也是洋酒,要不就是什么苏打汽水,归了包堆,全不合金爷我的胃口。要我说,还得是站台上买的东西才是咱老北京人的吃食,光是干的稀的就好几种,瞧着还挺地道的,黄爷您快别渗着了,跟我下车看看去……” 老八说到此处,话头儿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咦”一声,俯身趴下,整张脸往前凑,靠到我近前,两只眼睛盯着我上下瞧了个遍。 我被他盯得有几分发毛,再加上他靠得实在太近,方寸之间,都能感觉到丫嘴里呼吸的气息直往我脸上喷,刚想一抬手给丫推到一边去。 这时,只见他端详了一阵儿,兀自费解道:“啧……我说黄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自打离开了四九城的地界,三魂七魄好像就没跟着你一起坐车出来,是不是真让昨儿晚上做梦吓着了?您放心,我小时候专门跟着胡同里东北跳大神的学过那么几手儿,专门给那些半夜让脏东西吓着了的小孩儿叫魂,等会八爷我填饱肚子,回来好好给丫叫上一叫。” 说罢也不等我接茬儿,又一伸手将我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抓住我的胳膊,二人并排直朝车厢门口走去。 说来也奇怪,被老八跑前跑颠这么一折腾,我似乎又比刚才清醒了几分。 说话间,二人迈步上了站台,与北京站的庞大和喧嚣比起来,这个地处山东和河北交界的站台倒显得几分清净。 打眼一瞧,卖给过站乘客吃食的摊位倒是还真不少,除了瓜子、花生、打白开水的之外,这个日子口儿里,竟然还有水果售卖,这些归了包堆都不过是些解馋解渴的零嘴儿。 除此之外还有些烧酒、烧鸡、烧鹅、酱鸭、肘子、烧饼等等一系列当地特色的吃食。 我双手上举伸了个懒腰,呼吸了几口车厢外的空气,这才感觉稍稍缓过神儿来,整个人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再看老八片刻之间,便已经让在一旁的商贩包齐了整整两大包吃食,这会儿正在不远处抬手招呼我过去,我迈步走到了切近,老八冲我嘿嘿一笑,当即将脸腆起来,又背过身将那老板挡在身后,抬起手来朝我捻了捻指头…… 我心中哭笑不得,一边伸手摸向口袋,一边小声对老八说道:“你大爷的,我说呢,你小子刚才不直接买了东西回去,何苦偏要拉着我出来折腾一趟,闹了半天,丫原来是让我出来结账,那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 “嘿,黄爷您还不了解我吗。这不是在外国友人跟前抹不开面子嘛……” 说罢伸手从怀里掏出烟盒,甩出两根烟来,我见状从怀里掏出淘换来的都彭,就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二人身前响起,紧接着一颗微黄又稍稍有几分泛蓝的火苗,猛地窜了出来。自打我买下这枚打火机之后,还没来得及在老八面前拿出来过,此时见状他立马两眼一亮,嘴角咧得跟夜壶似的,抬手就要将都彭从我手上掳走,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即一个侧身,顺势将都彭收进内兜。 就在这时,只听得站台铃响,与此同时,黑漆漆的车头拉响车笛,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白烟瞬间变得更为猛烈,二人眼瞅着火车马上就要开了,这才踩灭了烟头儿,转身回到了车上。 老八手提着两个油纸包,好似刚刚下地丰收家走的老农,晃腰扭屁股走在前面,简直让人忍不住想从背后踹上一脚。 我回头又在站台上买了点东西,赶紧回身上车,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八身后,二人一齐往罗灵所在的座位走去。 列车上的盥洗室往往设置在车厢的连接处,此时走到盥洗室的门口,冥冥当中,我冷不丁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墙壁上的镜子里随着我的步伐“忽”地晃过一道人影,起初我差点没敢认,凑近了再看,同样不由自主地“咦”出了声——难怪刚才老八说我面有菜色,就这一晚上的功夫,好端端的脸色怎么变得真快和他娘的猪肝一个色儿了。 难不成是生了病了?我暗暗一嘬牙花子,万一要是病了,那可真就效仿古人,成了出师未捷身先丧了,到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回家眯着得了,别说大老远的去什么胶东,就连出门去吃口正宗的京东肉饼恐怕也得等病好了之后了。 思虑至此,我抬起手腕给自己搭了搭脉,却见脉象——不浮不沉,从容和缓,节律一致,尺脉沉取有力。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常,实际上整个人除了睡醒之后没太有精神,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症状。 这时,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好似一道电光般一闪而过,莫不是…… 第18章 中毒 思虑至此,我当即俯身朝前,整个人趴在镜子前面,抬手扒开下眼睑,只见眼皮下的细小的血管内壁青黑发紫——这是明显的中毒迹象,紧接着又张嘴吐舌看了看舌苔,这才心头微亮,却仍不想不透当中的要领。 当即抬手摸了摸口袋,发现银钱细软仍都在内,并未遗失。 这时才反应过来,不禁自己笑话自己——可不都在呢,要不然刚刚在站台上拿什么给人家结的账,心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仔细一想,又顿觉不妙。 于是快步回到座位,此时老八早已将两大包油纸包展开,铺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原来纸包里包的不是别的,其中一包撕开之后,露出一片片墨绿色的荷叶,只见老八将荷叶一撕,还没等看清里面的内容,只觉得一股子奇香直往鼻孔里钻,再看桌儿上扒出来一整只色泽金黄的烧鸡,大个儿的鸡腿正被老八从整鸡上掰开,每个人耳边顿时一阵酥酥作响。 再看旁边另一包,则由琥珀色的卤肉,加上五香的花生豆,还有几根顶花带刺儿的黄光,一看就是今儿一大早从地里刚摘得的,除了这些,外加上当地一些特色的芝麻烧饼等等的吃食,可谓是一应俱全。 两包吃食被老八平铺在桌面上,一时间满车厢里肉香四溢,四周的乘客也为之纷纷侧目,——暂且不论东西吃起来味道怎么样,在这枯燥又漫长的旅途中,光是闻着看着,早就不禁让所有人食指大动。 罗灵见我先是在后面磨蹭了半天,这会儿快步走回来不说,还闷着头拉着脸,似乎心事重重。关切道:“哟……你怎么了老黄,是不是我昨晚说的那些事让你有心理包袱了?还是说身体有哪不舒服?也难怪八爷说你脸色不好,嗐!没必要往心里去,昨晚所说的一切,本身就是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漫说你是头回听说,就连我到现在也有几分不信,所以权当故事听就得了。再者说,八爷也说了,这趟出门儿的任务首先是把报纸上那樽青铜宝函弄到手,其次再就是游山玩水,至于我说的有关先祖的事,原本就是些虚无缥缈之事,若是能随着找到些线索自然最好,倘若要是没有,也确实不必过分强求。” 我听罗灵这么一说,心中反倒疑窦顿生,这与她昨晚言辞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到底哪句话是真心实意,一时间还有真有些分辨不清。 这时,就听老八揶揄道:“罗小姐,也就您把他当回事儿,您瞧瞧他,壮得跟他妈小牛犊子似的,能有什么事。不瞒您说,这小子刚才在外面站台上还抢我打火机来着,要我说,还是刚才说的办法,咱们先填饱肚子,要是吃完之后还有哪不舒服,等八爷我趁着饱劲儿给丫叫叫魂,一准儿灵。” 我听罢没理老八的话茬儿,我们三人上了车之后,我只知道罗灵身上带了她先祖罗怀中的牛皮笔记和信件,老八身上有我让他带着出门辟邪用的御赐宝刀,除此之外,他们俩还带了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出门我.还真没有头绪。 “你们俩这趟出门儿,身上还带了什么别的贵重的东西吗?”听我这么问起,两人同时警惕起来,面露不解地看向我。 “怎么了黄爷,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老八见我面色凝重,当即收起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上半身朝上直挺挺地立起,下半身重心下沉,随时都能蹿起身来先发制人,脸上的表情也随即严肃了起来。 我这才将昨晚突然惊醒时,看到的斗笠男子说给二人听。 “就这啊?嗐……我当什么事儿了,这不再正常不过了?火车又不是你们家开的,大家都是坐车的,人家乐意坐哪就坐哪呗。再者说了,兴许人家嫌冷,人多了挤挤暖和也未必。” 我见老八不信,当即抬手翻开下眼皮一指,对给老八和罗灵说道:“瞧见了吗,青中带紫,咱们仨昨晚上十有八九是让人下了药给迷晕了,不用说,你俩肯定也是这情况,我觉得极有可能就是昨晚在车上戴斗笠那小子干的。要说也怪我睡觉浅,迷迷糊糊缓醒来不要紧,估摸当时那小子也慌了神儿,这才趁我不注意,又给黄爷我来了一下子,难怪我他妈今天早上一觉睡到中午不说,都到这会儿了还是浑身难受。” 说话间,只见站台上的一切在缓缓往后移动,脚底下传来阵阵车轮压过铁轨的声响。 我接着说道:“根据我的推测,他极可能是用了砟子行里的拍花子用的那一套手段,或者是用了某种小范围的熏香,前段时间江湖上有种名叫‘鸡不叫’的迷香,只要将香点着,在人鼻子下面稍稍一晃,闻着的人当时就会瞬间失去意识,昏睡不醒。现在看来,这人的手段极其高明,如果说一不为求财,二也不伤人性命,那么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忙活什么呢。” 我顿了顿继续道:“刚从盥洗室走回来,我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原因,既然钱财都还在,说明此人不是奔着求财的,所以我说,不知道你俩这趟出门还带了些别的什么。” 二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同时抬手朝里怀摸去, 见他俩各自找寻,这时我也站起身来——头顶行李架上堆满了这趟出门前,我从东安市场采买的装备,这些为了出海寻宝临时添置的家伙事儿,说实话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便让贼偷儿拿走了,下了车再费些功夫重新置办便是了。 唯一担心的只是外地的市场规模和品类也没有东安齐全,怕是要东跑西颠才能办齐。好在一番检查之后,头顶的东西一件件都还在放置在原位,也没有翻动的迹象,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几分。 “老黄,老黄!别他妈捣鼓了,你快过来!咱真丢东西了。” 第19章 喝酒 我一听这话,心里反倒踏实了几分。既然是奔着东西来的,那反倒没什么好担心的,老话说贼不走空,丢了东西倒还好,怕就怕一觉醒来发现,贼一没偷了钱财,二没顺走东西,那费劲把仨人迷晕了干嘛呢。 所以既然贼人确有所图,事情的发展反倒是趋向了正常。 “来了来了……” 我闻言俯身坐下,只见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老八脸上已然写满了焦急,罗灵则变得双眼泛红,好在二人失态的神色不过一瞬,见我回来,旋即都镇定了下来。 我朝老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询问他到底怎么了,与此同时,罗灵也给老八递了个眼色,再看老八指了指里怀,伸手朝我做了个拔刀的动作,示意他随身携带的御赐宝刀还在。 这时就听罗灵顿了顿,语气当中,一时间竟稍稍带出几分慌乱和几分强装出来的镇定,就听她开口问道:“老黄,你还记得昨晚我给你俩看的先祖罗怀中的日记本和那封怹与古人通信的信件吗?” 我一见罗灵这么问,心里当时就没了底。 “这我当然记得,何止记得,那简直就是永生难忘。怎么了两位,瞧瞧你俩如丧考妣那样儿,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顶着呢,有什么大不了的?到底什么东西丢了,该不会是日记和里面夹带的信件都丢了吧?” 此话一出,再看罗灵秀眉微蹙,朝我微微颔首,“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咱们仨看完之后我已经收起来了,这类要紧的东西,我向来都放在内侧的口袋里,刚刚听你说完,我抬手摸了摸,已然是空空如也了,又把周围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完全没有半点那本牛皮日记的痕迹。” 我一听这话,顿觉脊骨窜寒,脑子里当即飞速运转开来——罗怀中的日记本在昨晚之前,我和老八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那贼偷儿费尽心机,一不求财二不伤人,单纯将这一物件偷去,莫非这孙子也是去胶东寻宝的? 或者说他和罗灵一样,知道这日记背后的秘密? 那他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昨晚在车上听罗灵的讲述这一切之后临时起意? 思虑至此,我心中不禁暗暗自责。 昨晚上听到罗灵口中所说的秘密时,我和老八二人如遭惊雷炸颅,早就忘了火车上原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 老话说隔墙有耳,这他妈的都不用隔着墙就有一双双耳朵支棱着等着听呢。思虑至此,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偏偏就在这时,脑中一条微小的线索突然被我抓住,等等,这事儿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莫非…… 我和罗灵说话之际,老八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小镜子,对着镜子扒拉眼皮照了半天,还没等我说话,只见老八“啪”把手里的镜子往桌上一扣,张嘴骂道: “妈的,好你个大胆包天的贼偷儿,都他妈偷到八爷我的人头上了,把东西偷了也就偷了,竟然还他妈敢给爷下药儿,你也不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谁敢在八爷我头上动土,看我他妈今天不剁碎了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就不姓金。”说罢站起身来,当即要从怀中抻出御赐的宝刀去找人拼命。 我见他没头的苍蝇似的蹿了起来,当即顺势借力,又给他一把推回到座位上。 “你小子从打小儿光屁股,蹲胡同口和泥的时候,就这么个脾气,怎么现在也挺大个人了,脾气还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那你说怎么办黄爷,妈的你说这贼偷东西你就偷吧,给人下什么药呢,八爷我可是还没娶媳妇儿呢,万一给老子熏坏了还怎么得了,总之不管你们咋说,我反正咽不下这口气。” “你那点零件结实着呢,可甭操那份心了。再说了,你那玩意儿也用不上啊,什么坏不坏的。” “古语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懂什么啊!别他妈研究这个了,你就说眼下怎么办吧黄司令。” “你问我怎么办?要我说呐,喝酒吃饭!就这么办。”说罢,变戏法似的,一伸手从身背后掏出来两瓶五加皮烧酒。 罗灵和老八见状皆是一愣,只听老八惊奇道: “我说呢,你小子刚刚在后面站台上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敢情是打酒去了,要不咱们俩是亲哥俩呢,有人惦记买菜就得有人惦记温酒……嘿,你别说黄爷,这酒还真不赖嘿,不过这怎么意思?那丢的东西呢……咱就不找了?” “漫漫人海,谁脸上也没刻着小偷两个字,再者说了,火车已经停了这么久,而且中途有没有停别的站,咱们连人家什么时候下车,或者下没下车都不知道,你上哪找去?” “你不是说那人穿西装戴斗笠嘛,这么明显的特征,甭管车上还是大街上,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来?” 我苦笑道:“八爷,您是肚子里没食儿站岗,脑子也跟着放假了,别的不说,这要是您偷完了东西,还能戴着个破斗笠招摇过市吗?” 老八一听,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伸手拧开五加皮烧酒的瓶盖,又找茶房要来三个杯子,各自斟满,递给他们俩,端起杯来说道: “咱们既然说好了,这趟出来收东西顺带着游山玩水,那就甭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哭丧着个脸。眼下有酒有肉,还有窗外的风景,若是在四九城里,哪里会有这个闲情雅致。 要我说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这贼人放着金银细软不拿,单单拿走一个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价值的笔记本,想必他绝非是临时起意,恐怕也是有备而来。 如此倒也好,我猜此人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车,而是乔装之后仍然潜行在车上,目的嘛,想必和我们一样,也是奔着胶东的青铜宝函而去,至于是哪路人马,究竟是同我们一样求财,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现在还不得而知。 但唯独一点几乎可以肯定,罗大夫和罗大小姐研究了这么多年都理不清头绪的东西,那贼偷儿即便已经拿到了罗大夫怹老人家的日记,肯定一时半会也搞不出所以然来,说不定,无形之中还能帮上我们什么忙。 反正,依我之见,咱们只管瞧准了目标,见机行事即可,至于中途的过程也不必过分纠结,日记丢失了也不必着急,万事万物皆有灵性,东西丢了说明缘分可能已经了结,况且乾坤未定,还不知道究竟如何。你说呢,罗灵?” 我一番话说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罗灵的表情,将她昨晚看我的眼神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再看,罗灵听完没言语,两道柳叶眉此时已经稍稍舒展了几分。也不只是被我劝导得心宽了些,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第20章 成仙 反倒是老八听我说完之后,从桌上端起杯来和我“哐当”一碰,一挑大拇哥称赞道:“圣人教导我们——吾日三省吾身,三人行必他妈有我师。我最近在午夜梦回时,常常审视自己卑鄙拙劣的灵魂,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需要从别人那儿虚心学习,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二位身上最让我佩服的就是——罗小姐的腰和黄司令的高,一番阔论好似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情不自禁地想要仰承鼻息,望尘迎拜。当浮一大白!”说罢,端起手里的酒杯仰脖子一饮而尽。 我本想看一看罗灵听完我说话后的反应,没想到被老八中间插了一杠子,一番马屁吹得轰隆山响,将文雅和粗俗结合到了极致,只可惜甭管什么好话,到了他的嘴里马上就变了味儿了,我被他说得有几分哭笑不得,当即也不再言语,端起杯来饮尽了杯中酒。 再来罗灵虽然没言语,也没和我还有老八碰杯,同样端起杯来喝了半杯,我心中暗暗点头,却依然对招了贼偷儿这件事情理不清头绪。 觥筹交错之间,不多时桌上便已杯盘狼藉。再看老八和罗灵面色稍稍泛红,我也感觉脸上微微发热,全身的毛孔似乎都随之打开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放松了几分。 这种五加皮烧酒属于南方江浙一带流行的药酒,据传是因为的渔民因常年水上生活,易患有风湿类的疾病,遂以五加皮等草药泡酒,用以驱寒祛湿,本身度数不算太高,大概在四十度左右,喝起来兼具药酒的醇厚与果酒的清透,多亏了是在车站这类交通枢纽之地,否则在别处轻易是买不到的。 我们三人昨天被人下药迷晕,此时在药酒的加持下,只觉得通体舒畅,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也难怪民间对其盛赞有加——“宁得一把五加,不要金玉满车”。 三人平时也有在一起喝酒打屁的习惯,对彼此的酒量也都有几分了解,此番出门在外,还没走多远就出了这么多事儿,只恐再生事端,自然也不敢喝得太多,好在火车要明天一早才能一路“况且”到胶东地界,此刻让众人稍稍喝点酒,一来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趁机放浪形骸;二来在酒精的作用下,也能促进体内毒素的排出。正所谓“任尔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甭管发生什么事随它去便是,三人权当落得个潇洒自在。 说话间,只见老八酒至半酣,面色微红,张嘴问道:“八爷我虽说是心里不装事儿的人,可从罗大小姐昨晚讲完那故事之后,我这个心里也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来回倒磨,可是始终不得其解,不知道你们两位有没有头绪,能不能再给我讲讲,咱们仨讨论讨论,也相互开解开解。” “啧……长生的故事自古有之,据我了解,最早在商朝的卦书《归藏》中,便有记录了“嫦娥奔月”的两支残简。可惜《归藏》到后世早已失传。不过后来萧统倒是在《昭明文选》中引用《归藏》中的典故,称“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为月精”。 而在传说中,嫦娥就是因为偷吃了后羿的长生不老药才飞升至月宫。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早的有关长生不老的文字记载,可这些都是些民间传说的神话故事,似乎也不足以采信。” “没错黄爷,从小到大我听过有关这方面的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都个顶个的引人入胜,可都没有罗大小姐昨晚讲得那么玄乎,堪称得上是曲折离奇,震撼人心,依你看来……这事到底有谱儿没谱儿?” “传说也好,故事也罢,尽管昨晚罗灵拿出的物证着实惊着我了,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甭管是修仙得道,还是长生不老,这些全都是他娘的无稽之谈,即便是现在出现了旁证,可又有谁真正见过这类人? 古往今来妄图长生的人,总结起来无非是有两种渠道——要么吃了某种东西,要么隐居修炼,甚至不光是人,大到飞禽走兽,小到蛇虫鼠蚁,甚至是砖头瓦片年深日久有了灵性,皆能修炼,这倒是让我想到前几天从书上读来的一个故事——说是早在唐朝玄宗年间,太原府有位张翁经常款待一道士,道士天天吃人家嘴短,有一日在山中茅屋设宴邀请这位张翁。席上道士以“狗肉”和“孩童”两道菜待客,张翁为人心地善良,当即拒食桌上的两类“生灵”,仅仅吃了几口糯米糕。那老道见他这般,倒也不劝,只是笑而不语,等到了酒足饭饱,离别之时,那道士才揭秘:狗肉实则为千年的枸杞灵根,食之能活千岁,孩童实则为万年人参,食之活万岁,而那糯米糕不过是百年的茯苓所做,可保百岁无病。这位张翁最终寿至百岁,无疾正寝,这个故事看似平常,可是仔细琢磨一下也不难看出,这里面实际上暗含了古人对于僭越了自然法则的思考,包括在良知与利益孰轻孰重的问题虽。 罗灵从知道丢了东西话少了很多,活脱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这时只见她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突然问道:“老黄,说到这我倒是想问你,倘若真有一天,你亲眼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古人,同时他某种方法真能使人长生不老,而你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如此这般,你会怎么选择?” 我几乎没有犹豫,当即说道:“我当然不。人生在世,不过如蜉蝣寄身于天地之间,忽然而已,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皆是虚妄,其充其量不过是——爷来世上走一遭之体验罢了,正因为其本身的有限性,才显得弥足珍贵,生命的紧迫性与意义在我看来,全都是死亡所赋予的,如果死亡永远不会到来,生命的存在本身就失去了意义。” 老八这时候跳出来说道:“这点我倒是和黄爷想法不一样,要是真有这种机会,那何苦放着神仙不做,偏要当个凡人,脖子顶上缺点东西——傻啊?咱远的不提,就拿这炒肝儿来说吧,我是怎么吃也吃不腻,真到了死不了的那天,八爷我就天天吃炒肝儿,等到哪天吃腻味了,就举家搬迁,再换个地儿,我瞧着天津卫的嘎巴菜就不错,如此往复,直到吃遍全世界,那得多是一件美事啊,光是想想就让人向往,倒难怪从古至今求长生的人那么多,真到了那一天,八爷我天天请你们吃早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