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当好一个毒妇》 第1章 祸起 承平二十年,崔右丞家中变故,其女崔氏,皮囊娇艳,心肠歹毒,弑母悖论,于闺中自戕谢罪。 崔右丞守孝三年,续弦另娶,并与续弦夫人领养一子一女,阖家团圆。 崔氏宗祠除名,另葬荒丘。 ...... 烛火灼灼,燎在泛黄的宣纸上,顷刻间便烧出焦炭似的黑洞。 蔓延的火光映出一双极美的眸子,正倚炉焚稿的少女有着极姝丽的好颜色,她乌发堆叠,雪肤花容,一双微挑的桃花目,婉转间风情万千。 最后一点儿纸页燃尽了,火星明明灭灭地往下坠,等那些字悉数成了灰,崔别枝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 重生了。 在承平十六年。 距离她‘弑母’,只剩短短四个年头。 她现下还是整个崔府唯一的嫡小姐,整个上京最令人艳羡的第一美人,容貌绝艳,自小定下的夫婿也是极好的人家,门第家世,样样都拿得出手。 就连崔府家宅,也是出了名的和睦美满。 崔别枝捻了捻手里的纸灰,有些讽刺的弯了弯唇角。 想到和睦这两个字,她曾被勒断过一次的脖颈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上一世对她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噩梦。 承平二十年,是她父亲崔翰官拜宰相,权倾朝野的一年,也是她被冠上杀母罪名,惨死后院的一年。 其实崔别枝也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原只在宴会前因着穿戴与母亲寻常吵了几句嘴,赌气刚回屋子,便被一干子武婢侍卫堵着门,拖进了柴房。 他们口口声声辱她杀母悖论,要她写责问自己的罪己诏,甚至连与她申冤,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将她绑起,一根红绳勒断了脖子。 再然后,她就成了世人嘴里狂悖杀母的毒妇,而她父亲,高风亮节的崔右丞,借着为妻杀女,大义灭亲的名声,一路青云直上,后收养孤女,续弦另娶,阖家团圆。 但只有崔别枝清楚,那位领养来的崔二小姐,未来名满天下的孤高才女,其实是她父亲养的外室庶女,而那位所谓的续弦,也是她父亲一直以来的白月光,朱砂痣。 她父亲在与她母亲松阳县主成婚前,便已有妻室,只不过她母亲身为松阳县主,位高权重,她父亲便瞒了母亲,将那位当外室养着。 谁又能想到,光风霁月的崔右丞,背地里却是个重妾灭妻,打杀亲女的畜生! 崔别枝的指尖骤然攥紧,她将炉火盖灭,一双极美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小姐,您仔细着点,这炉子烧到您怎么办?” 竹帘被人匆匆掀开,一道青翠色的影子走了进来,她贴身婢女木果臂弯里环抱着两件衣裙,几步并一步地将怀里的裙衫撂在一旁的贵妃榻上。 复杂的丝带缠在一起,木果一边理着,一边扬声抱怨。 “奴婢只离了这一小会儿,屋子里便是这么大一股子烟灰味道,也不知道福月是怎么看顾您的,如此笨手笨脚,也就您是个好说话的,这要搁别家府邸,早早的就被打杀出府了...” 木果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斜眼去瞟一边儿立着的另一道身影。 她话里话外听着是为崔别枝着想,实际却处处都在指摘福月的不是。 崔别枝不动声色地瞧着,看福月涨红了一张脸,嘴笨地嚅嗫了几声,似是想辩解,最后也只纳了个福,小声道:“奴婢愚钝,请小姐责罚。” 看到她这副连辩都不辨地样子,木果语气更加趾高气昂了,她笑了两声,嘟囔道:“早便该责罚你了。” 说完,她那眼神便不住地开始往崔别枝的方向瞄。 崔别枝慢腾腾地收回目光,指尖在桌角‘笃’‘笃’地敲着。 福月和木果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只是不同的是,福月原是她母亲陪嫁丫鬟的女儿,而木果,是她父亲升迁入京后,从一干子新女婢里挑给她的。 木果性子活泼,一张嘴惯会讨巧,福月则打小养成了一副沉闷性子,只会闷头干活。 崔别枝上辈子被木果哄得开心,自然是因着她疏远了福月。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也是听了木果的,顺手罚了福月一月月例,就连即将出席春日宴的衣服,也是听了木果的,选了一套明兰色刻丝绣蝶纹的云丝长裙。 熟料这一穿,便出事了。 承平二十六年,上辈子最要紧的事情,便是由魏王殿下会同一众天皇贵胄组的这春日宴。 上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贵族都会到场,崔别枝穿了木果选的裙衫,硬是与宴会上最尊贵的女子,长宁长公主撞了衫。 原是福清坊至此一件的云丝裙,却不知怎的多了一套,那一套还好巧不巧地到了她的手里。 她殿前失仪,被当众羞辱,被禁足半月不说,等她解了禁出来,就被告知福月被魏王看上,做了妾室—— 而后被正室磋磨,难产血崩而死。 崔别枝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去替福月收尸的时候,福月怀里仍放着染血的匣子,她拼死也环着的不过是半块绣帕,是崔别枝儿时玩笑说,若是主仆俩一块绣这帕子,说不定来世便还能再有一段缘分.... 福月的那一半已然悉心绣好了。 她的福月,同她一起长大的福月,不太会说话,但父亲责罚时,永远挡在她身前的福月。 崔别枝的满腔恨意几近喷薄,她指尖绷紧,近乎陷入肉里。 木果见崔别枝还发着呆,也不说话,她眼睛骨碌碌一转,似乎想到什么,便将手里的衣服丢下,直直地撞了一下仍半跪着的福月,带着点嫌弃地指使她:“小姐性子好不罚你,你却真是个蠢笨的,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小姐赴宴的衣服都送来了...你...” 还不等木果将话说完,一道清凌凌,还带着笑的声线便响了起来。 “哪个说我性子好了?” 崔别枝手执着茶杯,慢悠悠地晃了两下,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罚,怎么不罚?” 木果禁不住一喜,她早便看这个福月不顺眼了,平日里总是坏她事情不说,还永远一副闷不吭声的清高样子... 这次小姐看着似乎是真生气了,方才看她的眼神也是极吓人的,说不定过会儿,就会取了她的奴契来,将她发卖出府.... 木果的嘴角都要压不住了,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假惺惺道:“小姐,福月虽然愚钝,但也是为您...” 但还没等木果说完,崔别枝便笑着扬声道:“木果,你说我这般性子不好的人,要罚,最好便是一巴掌下去,打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再也不能来眼前碍眼的好,你说对不对?” 崔别枝这话一出,跪在那儿的福月脸色登时一白,她指尖发抖,看起来害怕极了,却仍是直挺挺地跪着,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 ....小姐是真的这般讨厌她吗? 福月跪伏在地上,眼圈悄悄红了。 木果的喜色却是再掩不住,她几步走上前去,佯装迟疑道:“依奴婢看,福月姐姐确是不适合再在小姐身边伺候,如此一巴掌,也算是小惩大诫。” “既然都是小惩了,那必然要是极狠地一巴掌,才能让人长记性,对吧?” 崔别枝托腮,将世家里被宠坏的娇蛮小姐演了个十足十,她声音娇俏地朝木果这般问,像是极其信赖她的样子。 “是,是,小姐,您都已经这般仁心,只打一巴掌了,便是要狠狠打,打重一些才好,最好是脸上留了疤痕,这样日日见着,都能警醒自身。” 木果一字一句淬毒般怂恿道。 崔别枝笑得更好看了,她长相本就明艳极了,这会儿眉眼弯弯,看着分外惹眼;“那好木果,可要帮我参谋参谋,我这一巴掌打的重不重,痛不痛,可好?” 木果被崔别枝这副信赖的模样捧得都快飘飘然了,哪里还想拒绝,“是,是,小姐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这闺中的富家小姐,真是又好哄又好骗,这几日嘴甜一点,就真的将她当做心腹了。 瞧瞧,连斥责一名婢子,还要听着她的意见。 木果得意洋洋地看着崔别枝甩了甩手腕,直起了身子。 下一秒,崔别枝便高高扬手,一个极其清脆的巴掌,无比利落地落在了她脸上。 “啪”得一声,木果被打得一个踉跄。 崔别枝捏了捏手心,她用的力气有些大,木果左脸颊很快就浮肿了一片。 柔软的黑发顺着颊边滚落,崔别枝明丽的眸子眨了眨,明明笑容还是灿烂天真,但木果却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极深的寒意。 崔别枝歪了歪头。 “诶,看来这力道不太行呢,木果你还好端端站着呢。” 崔别枝笑眯眯地说道,语气温婉得不像在打人,倒像是撒娇。 “好木果,再陪我‘参谋’一下,这样打行不行?” “就打福月一次的话,我想一下成功嘛。” 木果被打蒙了,尖锐的痛觉后知后觉传来,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啪’! 又是一声极清脆,极响亮的巴掌声。 第2章 蓄谋 啧,脸皮真厚。 打得她手疼。 崔别枝转了转手腕,慢腾腾地坐了回去,一边差人拿了条丝绢放在手腕上,轻轻捏着。 她长相与当下时兴的清冷柔婉不同,若是用京中说书人的话来讲,那就是如精似魅,妖气有余,端庄不足,是上不了台面的好容色—— 极浓烈的侵略感与攻击性。 这会儿崔别枝桃花目微阖,那股子压迫感便顷刻覆满眉眼。 偏偏她含笑望着她时,面上表情几乎毫无破绽,好像方才的两巴掌只是木果自己的错觉,崔别枝还是那个声音甜丝丝问她要怎么惩戒婢女的娇小姐。 木果脸上火辣辣的痛,这会儿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捂着一张肿胀的脸,目光阴毒。 她怎么也想不到,崔别枝这两个巴掌竟是落在她脸上的。 这个愚蠢又任人拿捏的相府小姐,怎么和往日似是有些不一样了.... 木果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僵硬地立在原地,整个房间里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噗,木果,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脾气太好了呀?” 整个屋子剑拔弩张的氛围顷刻间被一声轻快的笑语打破,崔别枝将手腕上的丝绢抽走,几步往前,指尖柔柔地摁在木果肩膀上。 “你瞧,我都这样用力了,还是不能一巴掌把人打的,站都站不起来。” 崔别枝秀眉轻笼,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一副好脾气自怨自艾。 “你说得对,就是我这样脾气好的人....” 纤白玉指轻轻收拢,将木果肩膀上那片布料攥出一道褶皱,崔别枝凑近她,笑意幽幽,声音轻柔:“才会纵容这等蠢笨贱婢,在主子面前耀武扬威,胡言撺掇,你说,对是不对?” 崔别枝明明口口声声在说福月,但是那双凌厉得桃花目却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木果心头猛然一凉,她觉得崔别枝似是在借着福月敲打她,但是下一秒,崔别枝又极亲热地挽上她的臂弯,宛如金兰叙话一般,亲亲密密地与她说。 “还是多亏木果提醒我,今天还委屈木果姐姐做了我参谋的木桩,真是辛苦木果了。” 这般说着,崔别枝便撇了手上的一只玉镯,顺着她拉着木果的手指,圈上了她的手腕。 她轻轻拍了拍木果的手背,目光格外真诚。 木果方才生起的那点被敲打的错觉又压下去了,崔别枝送给她的镯子实在是格外贵重,这会儿子又好声好气地夸她,怎么看也不像是疑心她的样子。 至于刚刚那两巴掌....崔别枝惯来是个蠢笨实心眼的,又被崔父溺爱般宠着,性子古怪些,也别无道理。 木果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但脸实在肿得厉害,只能嘶嘶几声,面目扭曲地顺着台阶道:“是,为了这等贱婢耽误春日宴实是不妥,诶对,小姐,老爷早早就命奴婢将您春日宴上要穿的裙衫准备好了....” 说到那件裙妆,木果原本弯下的腰瞬间又直了起来,她眼睛里划过一丝阴狠,将放着得群袍撑在一边的木质衣架上,语气热络道。 “这可是一早便送来的呢,老爷他生怕出了差错,下朝后还亲自去取...小姐真是好福气,老爷真是把您当掌上明珠般宠爱呢。” 崔别枝抬眼,窗外灼灼春日暖阳落在木架子上的云丝长裙上,那如水的银色绣线便像是泠泠月色一样荡开,用金丝绣的明兰色双蝶穿花而过,真是极美的一件华服。 她上辈子是真真的以为父亲宠爱她,才费尽心思与她找了这件装束。 但宫里那位长宁长公主,喜华服,好比美,而福清坊又是整个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皇商,这样好的衣服,打眼看便是与宫中专供的.... 崔别枝顺着衣袍一点点往下看去,总算是发现了端倪。 福清坊作为京城最老牌的成衣铺,从这儿售出的成衣皆有绣娘在衣角处用暗线绣有福清坊的特殊招牌。 京城中几乎每位贵女衣阁里或多或少都有福清坊的成衣,崔别枝自然也是认得福清坊的招牌的。 但木果递给她的这件,衣角处蝴蝶翩跹,分明没有福清坊的牌子。 崔别枝目光一寸寸划过云丝短衫,上面的绣样精美,除去福清坊,别处又绝无这般手艺。 也就意味着,这件衣服,根本不是福清坊摆出来售卖的成品,而是留待坊主检查的样品。 ——上辈子的衣装相仿,殿前失仪,压根不是什么倒霉的巧合,分明就是有人蓄谋已久! 福月浑身无一块好肉的尸首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和木果那张越发灿烂的笑脸几乎重合。 崔别枝捏着茶杯的指尖骤然用力,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周全道:“既然春日宴快要开始了,木果你先去敷一下脸吧。” 她不能就这样穿着这件衣服去春日宴,但崔别枝也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让府里的人对她有所忌惮。 她要将木果支开,再换裙妆。 木果却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奴婢不打紧的,老爷特地交代了,这衣服样式繁复,定要让奴婢帮小姐好好装点一下才行...” 崔别枝心中冷笑。 还真是‘好好’装点,最好从衣衫到发髻,从饰品到妆容,都和从长宁长公主一样才罢休吧。 费尽心思拿到样衣,就为了除掉她身边的福月,她这位父亲,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崔别枝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桌子上,杯子中浅色茶汤溅出来了些许,印在她的袖子上,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记。 她静静地盯着木果看了会,忽地笑道:“若是木果陪着我换衣服,来不及敷脸,那我岂不是只能带着福月这一个蠢笨的丫头去春日宴了?” 崔别枝蹙了蹙眉,为难道:“若是没有木果帮衬,这春日宴,我实在是不放心....”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木果更是找不出多余的理由去拒绝。 特别是春日宴上,还有一台更大的戏等着他们登台呢。 木果犹豫了几息,还是福了福身,带上门便出去了。 木果一走,崔别枝几乎是立刻弯腰,将仍沉默着跪在地上的福月扶了起来。 福月嘴笨,老实,但是看事情却如明镜似的,崔别枝看似是口口声声说她蠢笨,要狠狠惩戒她,但是伤都在木果身上,她心里清楚,这是小姐在替她出气呢。 福月眼眶一红,一双眼睛里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知道自己不会讨巧,木果能哄得小姐那般开心,她原以为自己要被厌弃了....甚至之后可能连陪伴在小姐身边的资格都没了。 但是今天,小姐为了替她出气还打了木果,甚至,连之前老爷赏赐给她的镯子,都舍了出去。 福月擦了擦眼角,愧疚极了:“小姐,奴婢蠢笨,被打几下,骂几句不打紧的,您还将那镯子....” 崔别枝看着福月这副样子,眼底也有些湿润。 她不想让福月再为着这事挂心,拉着她道:“那镯子给就给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话她倒也没骗福月,给木果的那只镯子,说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儿都不为过。 看着福月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崔别枝一颗心都像是泡在极酸的果醋里,她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尾音的哭腔,一双桃花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福月,像是再弥补之前错过的许多岁月。 “不过若是福月真的想赔我...” 崔别枝从怀中掏出一块绣了半块的绣帕,她绣工不算顶好,但是上面的半从兰花,显然是用了心的。 她将这绣了一半的绣帕塞到福月手里,哑声道:“那把之前答应我的这半块绣帕绣完,可好?” 福月显然记得幼时同崔别枝的约定,原本木讷的表情瞬间就亮了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木匣,珍而重之地将那块手帕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正中。 “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死,也得从地下爬出来,把这块帕子绣完!” 福月激动地就差指天发誓了。 崔别枝听着,禁不住飞快伸手,牢牢地捂住她的嘴,一双柳眉紧蹙,生气道:“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福月嘿嘿一笑,挠了挠脸,一双眼睛亮的像星星。 崔别枝看着福月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鼻腔骤然一酸。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会让福月就这样死在这场春日宴上—— 想起即将到来的宴会,崔别枝眸色一暗,几步越过那件云丝长裙,迈向一侧耳房放衣服的箱笼边。 她不能直接穿着那件云丝裙去春日宴。 福月看着崔别枝的动作,也跟着走了过来,有些不解道:“小姐在找什么?” 她将手里的妆奁朝崔别枝递了递:“奴婢早就将小姐的饰品拾掇好了,小姐需要什么,奴婢帮您?” 崔别枝拧眉,看着自己箱笼里的衣服少了一大半:“我娘前几天送我的那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呢?” 福月愣了愣,道:“昨日老爷说为了迎春,要扫洒除尘,便将小姐那些个要紧衣裙悉数送去浣衣处了。” 崔别枝看着箱笼里几件已然快失了颜色的旧衫,气得嗤笑一声。 怪不得木果走的那般干脆利落,感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若是不穿他准备的衣服,就只能穿一堆破烂。 一样能落个殿前失仪的‘好下场’。 真是,好算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蓄谋 第3章 玉郎 承平二十六年,这会儿崔翰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崔右丞,也仅仅只是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 但她母亲作为松阳县主,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女不说,还享一县食奉,所以崔别枝虽然明面上看着,不过是从四品小官的嫡女,背后却站着半个皇家。 也当得上‘皇亲国戚’四个字。 这样的家世,是绝对不至于临到宴会前,连件合适更换的衣物都找不到。 幕后人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箱笼里的衣服看似是各类品阶,自常服到礼服都悉数周全,但是那几件华贵衣饰不是缺披帛,便是少了外袍里衬,竟是没有一件成套系的。 常服倒是分外齐全。 这样看下来,除了那套云丝裙,崔别枝别无选择。 福月在旁边看着崔别枝将箱笼里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后,顿时也觉察出几分不对来,她脸色一白,快步走到一旁,将放在抽屉里的账簿翻找了出来。 为了防止府内下人手脚不干净,每个箱笼边,都有登记。 “那件撒花烟罗衫前日送去改线缝补,云纹绉纱袍被二房要去搭配.....” 账簿‘哗啦啦’翻过,看起来每一笔都记录周全,似是极巧合地,将这许多衣服都寻了借口拿走。 福月心惊,府内采买缝补濯洗都是常事,但若是这一环环悉数扣到一起,便显得格外诡异。 只短短一周,小姐的礼服便被不动声色地拆了个七七八八。 又恰巧在这个时间,送来了一套极其华美的礼装。 福月不敢往下深想,只苍白着脸,回头望向自家小姐。 却见崔别枝抿唇,猛然将那箱笼里的衣服悉数拿了出来,她神色冷肃,是难有的认真。 “福月,这云丝裙本是长宁长公主为春日宴准备好的着装...” 崔别枝猛然攥紧福月的手腕,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许多事情我不知怎么解释,但是福月,你信我。” “若是今日,我穿着这衣服赴宴,我必然要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母亲虽负圣恩,但长宁长公主才是圣上的亲生女儿,若我狂悖不敬,势必会让母亲与圣上离心....我遭皇室厌弃。” 崔别枝冷笑一声,攥着箱笼的手指收紧,冰冷的铜片在白皙的指腹上顷刻便留下一道极深的血色痕迹。 崔翰素来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原她还想不通,他铤而走险地拿来样衣,便只是为了除掉福月吗? 现下看来,崔翰走这步最大的棋,是她母亲背后最大的倚仗—— 皇室的宠信。 等到东窗事发,他再为了全皇室的颜面,身为宠溺女儿的慈父,却依然严惩禁足犯错儿女,何等公私分明啊。 崔别枝指尖在箱笼里各式衣料上划过,眸光愈深。 真不愧是青云直上的崔右丞,这办事确实滴水不漏。 福月听着崔别枝这样说,便也寻思明白其中关窍了,她愣了几息,唇瓣有些颤抖地反握着崔别枝的手腕,低声道:“小姐,奴婢信你。” 福月神色也渐渐凝重,她虽然迟钝,却并不蠢笨,现下甚至连闺阁物什都被渗透,便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许多,但是小姐说要她做什么,福月就去做什么! “小姐,究竟是何人要害您,要害...夫人?” 崔别枝摇摇头,拍了拍福月的手背,道:“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春日宴马上便开始了。” 福月瞧了瞧窗外日晷,焦急道:“我现下拿了对牌出府,去成衣坊...” “来不及了。” 而且以她对崔翰的了解,且不说他会不会让福月出府,若是这样做,必然会打草惊蛇,让他起疑。 崔别枝回身,将身后所有的箱笼全部翻了出来,各式彩色衣衫铺了整榻,她眸色一沉,微微偏头道,“福月,拿剪子来。” 这会儿只能剑走偏锋。 剪刀刃上雪亮的白光,倒映处崔别枝极凌厉的一双桃花目。 上辈子崔翰汲汲营营地捧杀她,也不过是为了给她全一个被宠坏的恶女形象,既如此,倒不如坐实了这恶女名声。 让他看看,真正被宠‘坏’的崔别枝,到底是副什么样子。 ....... 香车宝马,堆金砌玉。 大景朝的春日宴,向来奢华无比,由皇室牵头,宴请百官与世家,可以说是上京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错过这样盛大的一场宴会。 毕竟表面上是宴会,实际上是天皇贵胄们相看门客,皇帝观察百官的猎场。 若是有幸,便能免去科考登科入仕,或是女眷们寻得如意郎君高嫁。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准备这场盛会,上京城这几日各类成衣铺,首饰铺可以说极为热闹,许多世家就连马车都要送去新刷一番。 终于,到了春日宴当天。 挂有各家玉牌的马车,顺着京道,一路晃悠悠得,朝着上京城外的猎场驶去。 崔府的马车夹在中间,并不算显眼,只车前的玉牌子上,挂的并非是崔宗正的官衔府衙,而是松阳县主府的标识。 木果因着脸的原因,没来得及赶上崔别枝的马车,这会儿只能与一些崔府里打杂的侍女共同挤在一间狭窄的马车里,在整个队伍最末尾缀着。 出府的时候她压根没见着崔别枝,只能扒着窗户,努力朝马车外看。 但是这类低等打杂小厮,婢子的马车都是跟在主子后面的,前面长长的各式马车,木果连崔别枝的影子都看不着。 想到老爷之前安排与她的事情,木果手心里暗暗发汗,心里无端的生出些许不安来。 旁边挨着她坐的婢女瞧出她的心思不属,笑着打趣道:“木果姐姐今儿怎么这样没精神,小姐罚你啦?” 木果心思正敏感着,婢女这句话可以说是彻底触了她的霉头,木果将衣袖拉高,将手腕上那块极温润的玉镯露了出来。 “你懂什么?分明是昨日我摔了脸,小姐体恤我让我休息,瞧瞧,只是伤了这一下,小姐还将老爷给她的手镯赏我了,哪里舍得罚我?” 木果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别人去议论她,当即便发了火。 “你若是再妄议小姐,仔细我去了便禀明小姐,叫她将你卖去青楼!” 婢女悻悻地闭了嘴,在心里不屑的嘟囔了句仗势欺人,便不再与木果搭话了。 而这时候被木果牵肠挂肚的崔别枝,正栽歪在马车上,一口接一口地去吃福月给她准备的点心盘。 “慢些吃小姐,这儿离猎场还有几个时辰呢,您现在吃完了,一会儿路上便没零嘴了。” 崔别枝咬下一块云片糕,身上的衣衫被一件薄薄的鸦青色披风罩着,只披风一角,露出一段雪色裙摆,上面双蝶翩跹,栩栩如生。 福月在一旁捧着帕子,小心地挨近崔别枝唇边,生怕一点儿糕点屑掉到这件名贵的裙子上。 崔别枝又咬了口云片糕,这糕点是福月提早做给她的,香甜软糯,唇齿留香。 她家福月手艺最最好了,一不留神便吃多了。 “再吃最后一口便不吃了。”崔别枝含糊求饶。 福月看着崔别枝馋嘴的样子,简直绷不住想笑,“小姐你说说,这是第几个最后一口了?” 崔别枝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 食盒被福月盖着没收,崔别枝撒娇未果后,便无聊地撑着脸颊,掀开车帘朝外面望去。 夹道上挤了许多来凑热闹的百姓,小摊贩一边叫卖着铺子里的东西,一边笑呵呵的来凑热闹,偶尔有几名官员差侍从婢女沿街撒点铜钱,意为散福,几名扎着羊角小辫的小童便伸手去接那些古色铜钱。 一派烟火人间。 上辈子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崔别枝托腮,极好奇地望着,忽地听到一旁穿着荆钗布裙的少女红着脸,与旁边同行的姑娘笑道:“到了到了。” 她们声音不小,崔别枝听得清楚,也顺着她们的视线往后望。 后面的百姓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好的人物,一边欢呼着,一边朝着道路中间丢去手中的手帕,丝绢,还有几朵开的正艳的春花,那两名说话的少女也拎着自己手里的新鲜瓜果,推推搡搡地朝着后面走去。 一番掷果盈车的盛景。 崔别枝起了好奇心,扯着福月的手问她:“那后面是谁的马车?这般受欢迎。” 她眉眼弯弯地小声与福月八卦:“咱们上京城,还有这样招人喜欢的郎君呢?” 福月看崔别枝好奇,也顺着崔别枝指给她的方向,朝着街道后面望去。 与他们相隔有一个马车位,正稳稳当当地驶着一辆墨竹做的马车,车身样式低调,既无金饰,又无别的玉器,只绸布做的帘栊影影绰绰,映出一道极端正的清隽身影。 福月起初也没认出来,待看到马车前冲着她招了几下手的侍卫,这才激动地‘啊’一声,缩回脑袋,有些兴奋地对崔别枝道:“小姐,小姐,那是王家的车架!” 崔别枝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息,有些犹豫地问:“王家?王翰林?那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吗?” 福月急得拍了拍手:“诶呀,不是,小姐,是那个王家,是太原王氏!” 说完,福月像是生怕自己小姐反应不过来一样,高声补充道:“就是同您订婚的王家!” “王氏宗子,王邃。” 第4章 明月 崔别枝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还平白地愣了两下。 她对这个名字绝不陌生,是同她指腹为婚的王氏宗子,也是因着一张如玉容颜便得了‘君子无双’之名的王邃。 也是在她身死过后,与她那位外室妹妹换了庚帖,会在未来抬她入府的...准妹夫。 崔别枝收回看向车窗外的目光,纤白的指尖扯下木窗边沿的帘栊,将外面的赞声悉数隔绝,再没了看景的心思。 “王邃不是尚未入仕?王家的马车怎的随了官宦一队,而不随世家?” 大景朝世家官宦阶级分明,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弟,往往会缀在官家末尾,但是崔府的马车并不在最后,王邃怎么会跟在她的马车后面? 福月也有些奇怪,但是太原王氏,单单只是这个姓氏,便代表了世家之首,世代簪缨,每一任的殿阁大学士皆是出自王氏,王邃更是圣上钦点的宗子,跻身权臣只是时间问题,王氏的车架,要说跟着官家,也没什么问题。 但就算是跟着官家,也应该在他们崔府前面儿。 毕竟崔翰现在只是个从四品的宗正寺少卿,哪里有资格走在未来的正一品大学士前面呢? 崔别枝越想越奇怪,忍不住又撩起帘栊朝后望了一眼,嘟囔道:“他不会也要帮着崔翰来搞我吧?” ..... “公子,公子,崔大姑娘看咱了!” 方才福月看到的侍从,便是正帮着王邃赶车望风的伊七。 伊七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赶车,实际上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盯着前面崔府的马车。 起初崔别枝往这儿看的时候,他还不敢确定,万一崔小姐在看景,那他岂不是谎报后让公子一厢情愿? 但是就在刚刚,伊七无比清楚地看到,崔别枝撩开帘子,又朝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少女眉眼明媚,阳光晕在她脸上,那双极美的桃花目似是含着情愫,脉脉无声地朝公子瞥了过来。 伊七当即也没心情驾车了,咋咋呼呼地掀了帘子就进了马车。 马车里熏着清淡竹香,正中央正端坐着一道清隽身影,男人身形修长,着一身素青竹纹对襟大袖,眉眼如玉雕琢,肤色冷白,是真真的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他垂眸静坐,好像伊七地呼声对他并无影响,只修长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 杯中茶满了一分。 王邃此刻并未冠发,乌丝由一节翠色绸带松松挽着,声音淡如清风掠竹影:“伊七,缓步,轻言。” 伊七哦了一声,乖乖地将怀里抱着的剑放在外面。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又想到公子对他缓步轻言的训诫,于是憋了好长一会儿,然后俯身小声说道:“公子,我就说您将马车跟着崔府附近,崔大姑娘肯定一眼就能明白您的心意!” “咱们不跟着世家,跟着崔府,这种示爱方式,也就是我这种天才才能想出来了!” 王邃眉眼疏冷,任凭伊七在耳畔叽叽喳喳,手里的茶杯微微倾斜,竟是不慎落了滴茶水在指尖。 他悄然拂去,垂眸,声音清冷周正:“慎言,伊七。” “王氏有圣上赐下的丹书铁券,又多出大学士,自是不需与世家同行。” 虽这样说着,却避重就轻地绕过了‘跟在崔府后’这个敏锐话题,玉石一般的君子不经意地抬眸—— 崔氏的马车离他不过一架身位,她身边那名唤福月的婢女正拎着空食盒出来挑拣点心。 王邃快速收回目光,执着茶轻挨唇瓣。 ..... 崔别枝觉着不对劲,王邃那般冷心冷情,克己复礼的人儿,怎么会连马车都走错队伍。 她看着拎了食盒,打帘进来的福月,蹙着眉头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王邃跟的那般近,会不会是想暗杀我...?” 崔别枝其实上辈子在死前并未再见过王邃一面,但是订婚换了她庶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等到后续,她就被一根红绳勒得撒手人寰。 她对王邃,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甚至这辈子,崔别枝也不想与他过多牵扯,眼下春日宴上这一局还未破,她根本无暇应对王邃。 崔别枝抿了抿唇,吩咐福月:“且叫前面车夫,脚程慢些,我们与他错过去。” * 春日宴的地点历来都是定在皇家猎场附近。 四月的天,草已新绿,芳菲初开,各式宝马香车碾过尘土,随着礼部先前安排,陆陆续续地停了。 几名小厮打扮的侍从牵了马,引着贵客赴宴。 穿过盛开的桃林小径,只见得满园春色灼灼,各家贵女亭亭玉立,衣香鬓影,每个人步履翩翩,不论门第,脸上都浅笑盈盈,相互攀谈。 这桃林将场地影影绰绰地隔成两方天地,一侧是女客家眷,另一侧则落座男客子弟。 此时此刻,几乎桃林边一大半贵女的目光,都掩不住地朝另一方张望。 一长相清丽,身着紫衣的女子用帕掩唇,与身侧人悄声耳语。 “听说今日王邃王公子也会来,怎的这会儿还不见王府马车?” 她身侧少女着着俏丽粉衫,看得出来是极重视这场宴会的,由妆容到首饰都极光彩照人,将七分容色,硬是衬成了十分,正是李侍郎家嫡女,李莺莺。 听着好友提起心上人的名字,李莺莺眉宇间也泛起羞怯,她禁不住顺着桃林朝外张望了几眼,缓声说道:“王公子的车架不随着官员车架,世家的兴许还要再往后些呢。” 紫衣女孩皱了皱眉,轻声道:“但这世家看着,也来的差不多了。” 李莺莺抿唇笑了,语气越发娇俏:“这更能说明王公子谦逊呀,连马车都让他人先行....” 两个人说话声音算不得多小,说着王邃名字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情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一旁将下马的红衣少女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 “哟,李小姐这么关心别人未婚夫几时来做什么?” 说话的红衣少女有一张极英气的脸,不同于时下崇尚的弱柳扶风,少女肩宽腰窄,一身红衣猎猎,头发束的简单,只别了几只珠钗,剑眉入鬓,眸如点漆,略深的小麦肤色更衬得她气质独特,宛如烈酒。 她随手将马鞭折了几折,看向李莺莺的目光带着点儿轻蔑。 “上次便借着醉酒往王邃怀里撞...这倒也罢了,你如何对王邃本小姐没甚在意的,只是本小姐怎么听说,你之前几次三番地想与枝枝过不去?” 提到崔别枝,红衣少女的眉宇间才隐隐有怒气,她唇边冷笑衬着这股子怒意,显得格外尖锐。 李莺莺脸色青了几息,这才跺脚恼道:“霍明月你莫要含血喷人!我几时与那崔别枝过不去了?” 霍明月同崔别枝,可以说是京城传言里最不好惹的两朵姐妹花,后台硬不说,性子更是一个比一个泼辣,特别是霍明月之父是从一品都统,本就是武将家庭出身,惹不起还打不过。 李莺莺对上霍明月犀利的眸子,恼怒之余又平白有些心虚。 她素来极瞧不上崔别枝,觉得她就是彻头彻尾的草包花瓶,除却一张好脸,和一个有身份的好母亲外,她有哪里堪与光风霁月的王氏宗子相配? 李莺莺厌恶她,自然也不想叫她好过。 但今儿被霍明月摆到明面上戳穿心思,李莺莺又觉着无地自容,偏偏霍明月性子素来是个混不吝的,她又赖不过她。 李莺莺拉着旁边的陈茹,愤愤道:“与你这等泼皮无赖真是说不清楚,也就你这种人能同崔别枝玩到一起了。” 说完便扯着陈茹,也没再等着瞅王邃的车架,转头便朝着宴会厅走去。 霍明月对着她的背影坐了个鬼脸。 她单手牵着马驹,也无暇去理乱了的鬓发,将手中缰绳随手递给旁边的婢女,蹙着眉头嘟囔:“往日枝枝哪里会来的这么晚,她最喜热闹,总是来的极早的。” 说罢霍明月又焦急地转着圈,有些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婢女也随着霍明月的动作张望,知道大部分女眷都陆陆续续来齐,才终于在桃花林的另条路上,看到了徐徐驶来的崔府马车。 松阳县主的玉牌挂在最前,鲜红的帘栊上绣有金线,张扬得与其后紧随的马车几乎是对比的两个极端。 霍明月手掌在额边撑了撑,看清了崔别枝马车后面的墨竹轿撵,过了一会儿后震惊地瞪大眼睛—— 是王邃的车架?? 王邃不是从来最是谦逊守时吗?如今怎的和崔别枝一般...不羁? * 伊七正在前面激动地控制着车速,他向来是个话多的,实在忍不住同自家公子碎碎念道:“与桃花芳菲中慢速行车,只为与崔姑娘共乘一路的时间再长些,公子您真是...” 他家公子真的好爱啊!! 而且崔姑娘车速也放缓了许多,定是明白他们家公子心思了!! 伊七心里美滋滋。 身后翠色帘栊里传来淡淡一声警告,却并无否认。 伊七喜不自胜地瞟了瞟前面崔别枝,又瞄了瞄身后王邃的身影,嘿嘿一笑。 而正被他碎碎念的另一位中心人物此刻面色格外凝重。 崔别枝攥紧指尖,目光阴沉。 这王邃,真是冲着她来的? 她慢他也慢,特别是这一路桃林,直到几乎马上要到男女分席而坐的地方才分开...跟的这般紧,难不成是在找下手的机会? 若是他真同崔翰联手想杀她,那就休怪她不顾竹马青梅情谊,先下手为强了—— 妹宝和王遂的心理 王遂:我表白的这么明显她一定能看出来吧! 妹宝:他要搞我,要不我先搞了他!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