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离异带仨娃》 第1章 第 1 章 三月中,空气中还有丝丝凉意。 春季的到来并不会平息横滨街头的硝烟,大部分人的日子仍然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但春风不会在意人类的争端,她再次如约而至。 一夜春风拂过,清晨再看,路边的樱花树已经结了大大小小的花苞,在褐绿嫩叶陪衬下颇为醒目,只待某一日突然盛放。 下班回家的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像往常一样,他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夕阳照映下的鹤见川。 跃动着红色鳞波的河面那样美丽,承载着他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闲情逸致。 然后,他再一次看见了河堤旁的樱花树下穿着浅色和服女人的背影。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最近这些日子里他总能看见她在树下的身影。 她一直站在那里,背对着这边,面向河面,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棵樱花树下。 不知是在等什么,也不知是在盼谁。 ——可是鹤见川里有什么呢? 男人打了个冷颤。 随着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日渐疯狂,横滨的形势动荡不安,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火拼在街头发生。 鲜血,硝烟,尸体。 不是每个惨死街头的人都会有亲朋好友为他痛哭流涕,那些无人收殓的尸骨如何了呢? 鹤见川仍然美丽,奔流的河水下是无数断臂残躯。 有风吹过,一朵早开的樱花飘落在女人头上。 女人的背影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衣摆被风抚起,随风飘动。 樱花树下的诡异女子…… 男人咽了口唾沫,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起。 那个女人在等的,会不会是她惨死的丈夫的鬼魂…… 还是说,她…… 男人不敢再往下想,收回目光盯着脚下的路,目不斜视地小跑回家。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大概都不会走这条路了。 ———— “啊啾!啊啾!” 淡岛青理拿出手帕,用力擦了擦鼻子,又拢了一下和服的衣领,纤细的柳眉狠狠皱成一团。 一想二骂三惦记,有人在骂她! 这么想着,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想她死的家伙能从家门口排到十一个空间域之外,有人骂她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作为魔女协会前追猎科首席执行人,红魇魔女,雾隐红海之主,斩空银月……名号太多念不完,总之,从前的淡岛青理可谓风光无限。 只可惜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判出协会后被老东家通缉,力量衰退不得不在小世界间辗转躲避追杀的可怜人罢了。 她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见四下无人,赶紧活动了一下身体,拳打脚踢的一阵乱挥,骨骼关节噼啪作响。 为了维持自己的外在形象,给每个过路人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精心挑选了这个绝佳的地点,摆出了最娴静优雅的姿势,保证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来她都美得像一幅画! 代价就是骨头都站僵了。 波光粼粼的河面今天也很平静,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毛色纯白的大狗趴在河边晃了晃尾巴,似乎是表示对她的附和。 一阵悠扬的歌声打破了她的感慨,她从和服的腰带中抽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接通了来电。 对面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个少年冷淡且无奈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菜需要你一买一整天?” “哈哈……那个……” “你在哪?” 淡岛青理只好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片刻后,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裤的少年出现在鹤见川的河岸,身后还有一个银色卷发的小女孩。 伏黑惠看着眼前不省心的大人,面无表情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横滨不安全,买完菜就请早点回去。” 他将女人打量了一番—— 手脚齐全,没有磕碰,连发型都和出门时一模一样,分毫不乱。 很好,活着。 但是…… “菜呢?” 啊这…… 只是拿买菜当借口的淡岛青理试图掩盖自己被抓包的心虚,笑着说:“路上遇见了流浪的猫猫,它们好可怜,就喂它们吃掉了。” 伏黑惠:…… 喂流浪猫吃生菜,这是动物保护协会看了要发律师函的程度吧? 她是笨蛋吗?还是当他是笨蛋? 伏黑惠心累地叹了口气,没有拆穿她蹩脚的谎言:“总之,很晚了,该回家了。” 他率先转身,示意女人跟上。 淡岛青理在他身后踢了踢脚尖,可是她还不想回家哎。 女人目光飘忽不定,与少年身后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莉帕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拜托,这个家里做饭的才有话语权,惹恼了惠她今晚和青理一起啃青菜吗? 淡岛青理彻底死心。 她跟在伏黑惠身后,思考着明天该用什么理由出门。 离开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鹤见川,橙红的河面依旧绚丽,就是好像混入了一点杂色…… 嗯? 淡岛青理停下脚步,看着那个随着水流逐渐漂近的身影,逐渐瞪大了眼睛…… “惠酱!我想要那个!” 随着一声惊雷,横滨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不请自来。 咖啡店里灯光昏暗,店员松本小姐擦完了最后一个甜品展示柜,把没有来得及卖出的甜品打包进包装盒。 因为突如其来的雨,也因为快到下班时间,店长决定提前打烊了。 “昨天天气预报还说会是晴天,结果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店长大叔叹了口气,为下午稀薄的客流感到伤心。 这雨下得又大又急,路上行人都在急匆匆地往家赶。 “是罕见的大雨呢。”松本小姐一边感慨一边在收银台付账。 店长大叔以为她是想吃甜品了,大方地挥手表示不用付钱,拿去吃就行了,反正卖不出去也是浪费。 松本小姐笑着摆手:“不是啦,这些是我用店里的材料新做的。因为是要送人啦,总不好送卖剩下的东西。” 店长大叔闻言来了兴致:“是新交了男朋友吗?” “哪有那么快啦,其实是我家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想要去打一声招呼,听说是从东京搬来的呢。” “东京?怪人怪事,怎么会从好好的东京来这么个破地方?” “真是的,店长,横滨好歹也是国际港口都市,哪有你说得那么差嘛。” 松本小姐表示不赞同。 “哼,你们这些小年轻,见识太少。” 店长大叔点上一支烟开始发表高见:“横滨,政府不干事的地方,说什么港口都市,但是港口在谁手里大家都知道。现在那群黑手党越来越嚣张,要我说早晚得出事,到时候我这小店还能不能安稳地开着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喽。” “店长就会说一些丧气话。” 松本小姐拒绝听大叔的高谈阔论,关掉收款机穿上外套,说:“我先走啦店长!” 撑起小花伞,步行三十分钟就到了她居住的住宅区。 隔壁原本荒废的庭院种上了花草,木质的院门敞开着。 这座二层小楼应该是被翻新过了,干净整洁。 院门前被挂上了带有主人家姓氏的门牌 ——淡岛。 雨还在下,但雨势逐渐减小,天空有放晴的趋势。 还是等雨彻底停了再来拜访吧。 松本小姐想给新邻居留一个好印象,因此力求礼数周全。 但还没等她挪动脚步,院子里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屋子的女主人轻轻推开家门,看见了院门口的松本小姐,微微有些惊讶。 “哦呀,是客人吗?” 松本小姐看呆了。 女人工工整整地穿了一件粉白色的和服,领口的襦绊规整地交叠着,合领不偏不倚恰在正中。腰封缠绕得一丝不苟,每一条线都是平齐的,带缔笔直的一条束在当中。 两手交叠垂在身前,墨色的长发整齐地盘起,发间插了几支银簪做点缀。她脚踩木屐,端正地站在门前,一身和服竟然找不出一丝不该存在的褶皱。 女人似乎不是纯粹的日裔,她轮廓柔和,眉眼却略显深邃,带着一丝混血的精致感。 好漂亮。 但莫名地带着些距离感。 松本小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下一刻,女人对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细长的凤眼弯成了月牙。 那一瞬间她周身的屏障似乎消失了,透露着温柔贤淑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松本小姐心中的胆怯还没冒头,就像烟一样被风吹散了。 太好了,她想,邻居是一位既温柔又漂亮的年轻夫人。 她清了清嗓子,用力鞠了一个躬,差点没撑住伞,“失礼了!我是住在隔壁的松本桃夕,冒昧前来拜访,打扰了!” “哎呀。”女人小小地掩唇惊呼了一下,撑起一把纸伞小跑到院门边,木屐敲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湿了和服下摆。 她在松本桃夕面前站定,松本小姐发现她竟然高出自己半个头。 女人神色中带着歉意,慌张地说:“真是抱歉,本应是我去拜访邻居们的,但是家里孩子生病了,我一时没能抽出身来,是我失礼了才对。” 竟然已经有孩子了吗?! 松本桃夕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把疑问脱口而出。 虽然观其打扮大概是已经成家,但从外表看来却格外年轻,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已经有了孩子。 女人轻轻抚了抚有些跑散开的头发,向她甜甜一笑:“我叫淡岛青理,很高兴认识你,松本小姐。” 松本小姐感觉自己的心被击中了! “也很高兴认识您,淡岛夫人!” 松本桃夕递出手里的甜品,说道:“这是我做的甜品,希望您能喜欢。” “是给我的吗?”女人受宠若惊,微微瞪大双眼接过纸袋,“非常感谢!” 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变得手足无措:“糟糕了,我还没有准备给邻居的礼物,没办法回礼……” 松本桃夕急忙摆手,说:“没关系的,是我来得太突然了,您不用在意。那个……您原本是要出门吗?” “嗯……唉?!我的衣服!” 女人脸色一变,顾不上打招呼,惊慌失措地跑去院子一侧收衣服,边跑还边碎碎念:“糟了糟了,如果被小惠知道我忘记收衣服就完了!” 雨水的冲刷让通往屋侧的青石板路变得湿滑,女人跑得太急,不出所料地跌了一跤,手中的纸伞摔在了地上。 “淡岛夫人!”松本桃夕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为她捡起油纸伞。 “您没事吧?” 女人捂着膝盖站起来,眼泪在眼底打转,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我的衣服……” “我来帮您吧。”松本小姐拿过她脚边的衣篓,把衣架上已经被雨淋湿的衣服收进衣篓里。 忙完这一切,又扶着她送至屋门前。 刚刚还精致漂亮的夫人此时变得狼狈不堪,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丝滑落,弄脏了她的脸颊。原本干净的和服此时也变得凌乱,尤其是膝盖处还带着泥水。 这副样子与刚刚初见时大相径庭,松本小姐哭笑不得。淡岛夫人,意料之外的冒失啊。 女人站在门前,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对着她谢了又谢,热情地邀请她留下来做客。 “今天就不打扰了,”松本桃夕摆手,“您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想来是不方便的,我改日再来拜访。” “松本小姐……”女人感动到发出两声泣音。 她说:“今天让你看笑话了,改天我一定会上门拜访的。” 两人告了别,松本桃夕撑着伞在雨中离去。 她对新邻居格外满意。 淡岛青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也转身进了门。 门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经典和式风格的玄关处凌乱地摆着几双鞋子。 她脱掉被弄脏的鞋袜,换了一双白色的棉拖鞋,然后一瘸一拐地向茶室走去。 推开茶室的纸拉门,最先看见的是摆在榻榻米上的一床被褥。 被子被掀开,本应躺在上面的人不见了。 第2章 第 2 章 少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他颤抖了几下眼皮,费力地睁开眼,受到灯光刺激的眼睛从眼角滑下几滴泪水。 天花板的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身下柔软蓬松的被褥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他眨眨眼睛,逐渐清醒。 被人救上来了吗?还真是遗憾。 他慢慢坐起身打量四周。 房间是非常传统的和式风格,浅色的榻榻米铺满地面,水蓝色的推拉门半开着。 榻榻米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低矮的茶桌,桌上是一套进口的青花瓷茶具,其中一只杯子还冒着热气。 这里应该是位于屋子正中的一个和室,三面浅色的墙壁上没有窗户,只挂着几幅长长的卷轴画,墙角处摆放着一盆野蛮生长的南天竹。 很奇怪。 熟悉的装修布局,熟悉的风格,却没有熟悉的压抑。 那些曾经如影随形的,挤压着他的胸膛的,让他几乎窒息的淤泥,不见踪影。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传统的和式风格也可以是温暖而自由的。 嗓子像生吞淬了火的刀片一样疼,他试着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坐在被子里伸长了身子去够桌上的茶水,却牵动了肩膀的伤口,引起一阵钻心的疼。 那是被一块埋在河床中的尖锐巨石划出的伤口,如今被人仔细地包扎过,雪白的绷带还带着伤药味,但经过他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有红色逐渐渗透出来。 少年没有在意,仍然用指尖去勾茶盏,终于将那盏茶水拿到手。 喝了杯茶,感觉喉咙和身体都好多了。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熟悉的束缚感传来。 身上的绷带都被拆掉了,除了还没愈合的伤口上的。 衣服也被人换成了一件蓝色的男士浴衣。 他走出半开的推拉门,开始探索这栋房屋。 房屋的装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些地方的地板都有些微微泛黄,但屋子里的生活痕迹却不多,主人家似乎才搬进来不久。 走到玄关,门口的走廊还摆着一些没有整理好的堆叠的纸箱。 这里温度比别处低一些,门口的地板上还有些水渍。 有人刚刚在门口站立过。 继续前走,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见庭院里有两个人。 只是雨水糊满了窗户,让人看不真切。 少年没有停留,继续在房子里漫步。 茶室,客厅,厨房,餐厅,盥洗室……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二楼似乎是卧室和书房。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长时间不曾进食的身躯向他发表抗议,眼前传来一阵阵眩晕和昏暗。 少年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扶着把手在楼梯上慢慢坐了下来。 淡岛青理一瘸一拐地找过了厨房,餐厅,客厅等地方,都没发现从河里救上来的少年的身影。 但是她并不着急,她知道那孩子还在这栋住宅内。 “去哪里了?”她表面焦急实则漫不经心地寻找着。 真是的,像只野猫,一个看不住就不见了。 找遍了一楼都没有看见人影,她便打算去二楼找一找。刚走到楼梯口,便看见了坐在楼梯上的小少年。 黑发鸢眼的少年穿着蓝色的浴衣悄无声息地坐在楼梯上,黑发包裹下的脸庞还带着大病未愈的苍白,猫一样的圆眼中是一片灰暗,反射不出一点光。 淡岛青理一瞬间将他幻视成了养过的黑猫。 记不清多久之前,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确实是养过一只猫的。 那只叫煤球的黑猫最喜欢不声不响地趴在柜顶,用灯泡一样的圆眼睛安静地看着铲屎官在屋子里四处搜寻它的身影。 被比作猫的少年也确实在审视楼下的女子。 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和深灰色的眼睛,轮廓柔和,唇角上扬,显得单纯又无害。是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东方美人的长相。可是较为深邃的眉眼和挺翘的鼻梁似乎又表示她并不是纯粹的亚裔。 她穿着一件面料昂贵的和服,但是款式已经过时了,细看之下还能发现边缘轻微的磨损。 外面下着雨,她刚刚似乎跌了一跤,身形狼狈,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 这是一位家道中落,但仍然被保护得很好的夫人。 少年观察了她片刻,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他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准音。 这也难怪,他昏迷了整整四天,如果不是有人定时给他喂水,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淡岛青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关切地说:“你昏迷了四天,一定饿了吧?惠在厨房留了热粥,一起去喝一点吧。” 少年没有说话,沉郁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淡岛青理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只能揣摩着他的意思,去厨房端了一小碗热粥捧到他面前。 少年垂眸望着温热的白粥,神色平静,分辨不出情绪。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淡岛青理松了口气。 根据她养孩子的经验,还能吃东西就证明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她又去厨房端了一杯温水,然后走上楼梯坐在了少年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碗里的粥下去了一小半,少年终于再次开口了。 “我叫,太宰治。” “太宰……治。”淡岛青理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温柔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太宰君,我叫淡岛青理。” 名叫太宰治的少年又没了声音。 淡岛青理也没有催他,等这小碗粥见了底,少年再也不愿意多吃一口的时候,她接过碗,将水杯递了过去。 “太宰君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她轻声询问。 太宰治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抬眼,沉沉地望着她:“淡岛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猜的啦。” 骗人的。 淡岛青理在心里说。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少年的过去未来…… 女人的思绪顿了一下,严谨地加上了限定词——不会有活人比她更了解。 总之,她之所以搬来横滨,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太宰治。 为了抢在森欧外之前遇见少年,她每天找各种借口出门,在河边连续蹲守了七天。以防万一,她还在擂钵街挑起了几场小型械斗,为的就是用伤员拖住森鸥外。 对不起了森先生,先到先得。 淡岛青理手掌轻抵在脸侧,微微歪头,黑色的眼瞳微微向上似在回忆:“我曾经遇见过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哦。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和他很像。” 没等太宰治对她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她突然轻轻一合手,说:“如果太宰君没有去处的话,不如就暂时住在我这里吧。家里还有闲置的空房间,太宰君可以直接住进来。对了,还可以和其他孩子交朋友哦。” 太宰治的思绪在那个“和他很像”的评价上停驻了一秒,接着就被淡岛青理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其他?”太宰治没有对她的言论发表看法,只是咀嚼着这两个字。 “所以,把我从河里捞上来的是这个‘其他孩子’吗?” 在太宰治看来,眼前的女人身形瘦弱,抬手间露出的手臂上没有任何锻炼过的痕迹,不像能将他从河里拉上来并一路背回家的样子。 这个家里虽然没有成年男性的活动痕迹,但从玄关处摆放的鞋子判断,应当是有一男两女三个未成年。想来他身上的衣服也应该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给换的。 他不动声色地分析着,轻轻喝了一口水。 女人温柔一笑,说“是的,是惠酱帮我把你打捞起来背回家的。这些天也是惠酱在照顾你,帮你换衣服,擦身体,处理伤口哦。” “噗——” 太宰治一口水喷了出去。 “哎?太宰君你怎么了?” 淡岛青理手忙脚乱地放下碗给太宰治拍背,结果没找准位置给他肩膀来了一掌。 “咳咳,咳咳咳!” 太宰治被呛得厉害,来不及哀悼自己逝去的清白之身,一边咳嗽一边还要试图阻止旁边的女人在自己的伤口上乱拍。 万幸走廊及时传来跑步声,一个留着海胆头的少年出现在楼梯下,一脸无语地向上望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来到两人身旁,先把添乱的淡岛青理扒拉到一边,拿过太宰治手里水杯让她端着,接着递上手帕,并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很快,太宰治停止了咳嗽,眼眶泛红地打量新出现的少年。 淡岛青理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她双手捧在胸前,弯着眉眼真诚夸赞道:“惠酱,实在太可靠了!” 太宰治:…… 所以名叫惠但其实是个男的吗?这种事情早点说啊! 伏黑惠见情况控制住了,才终于来得及放下肩上沉重的书包,平静的表情透着一丝无奈:“我只离开了半天,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子,你身上的泥土又是怎么回事?” 他就知道,不能让淡岛夫人自己在家。 作为淡岛青理的养子,年仅十五岁的伏黑惠深知自己养母的不靠谱。 中午的时候津美纪给他发消息,让他帮忙把搬家时混进行李的夏装送回米花町去。 虽然对横滨的治安不放心,但搬来横滨的这半个多月家中还算平静,他想着只离开一会儿应该没有什么事,所以送完衣服后就在米花待了半天,接着放学的莉帕一起回来。 结果只是离开一个下午而已,淡岛夫人就给自己滚了一身泥。 当事人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手:“哎呀,不小心摔了一跤,小伤啦。” 伏黑惠情绪稳定,抬手一指让他们两个到茶室去。 淡岛青理乖乖听话,太宰治也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有种现在最好不要惹那个刺猬头少年的直觉。 第3章 第 3 章 茶室的门开着,除了淡岛青理带回来的湿衣服和甜点,还多出来了一个银发金瞳的小女孩。 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黑色带蕾丝边的小洋裙,银色的长卷发上绑着大大的黑色蝴蝶结。 听见脚步声,她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老神在在。 “莉帕,你回来了!”淡岛青理小跑两步蹲下抱住女孩,脸颊在她银色的卷发上轻轻蹭了蹭,“快看快看!太宰君醒了!” 她迫不及待地向女孩介绍走进来的少年。 被叫莉帕的女孩淡定地拍拍她的头将她推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面对太宰治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你好,我叫莉卡薇塔德菈·阿尔托莉丝,你可以叫我莉帕。” 女孩举止上礼数周全,但锐利的带着打量的视线,却显示出她对少年的到来并不是很欢迎。 从太宰治走进来的那一刻起,莉帕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少年。 从微长的黑色发丝到布满伤痕的手指,从暗沉的眉眼到衣领中露出来的消瘦的锁骨。 ……被骗了,她绝对是被青理骗了。 莉帕咬了咬牙。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家伙,心眼加起来怕是比马蜂窝都多。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的阴郁就像冰冷的淤泥一样蔓延,带着一股熟悉的腐烂的气息。 只凭这一面,莉帕就断定这家伙是个大麻烦,并对淡岛青理执意要搬来横滨的举动产生了怀疑。 就说在米花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搬来横滨,原来是另有目的。连续几天找借口去河边散心,其实是在蹲守这个小鬼吗?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小鬼会出现在鹤见川的? 女孩眯着眼睛打量他,目光中带上了审视。 怀疑与警惕,这是太宰治最熟悉不过的目光。 在经历过淡岛青理温柔到恶心的目光洗礼后,他竟然在这种视线下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东西,然后抬起头目光平视扫视了一周,故作疑惑地说:“好像有谁在说话,但是看不见呢。” “什么?!”莉帕激动地跳了起来,额角几乎要具象化出一个十字路口。 是在嘲讽她吧?绝对是在嘲讽她吧!她就说这小子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你这家伙在暗戳戳地说谁矮呢?!阴暗的小鬼!” “看不见!” “阴暗小鬼!” “看不见!” “阴暗小鬼!” 太宰治,莉帕:#=_=#盯—— 两人对视许久,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犟种的气息,于是谁也不肯先认输。 “太宰君,莉帕——”淡岛青理表面上试图劝架,实则在心里很失礼地想—— 出现了,黑猫大战银渐层! 女人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拉谁,最后选择拿出手机先拍两张照片。 伏黑惠走进茶室,看见的就是少年和小女孩一动不动地对峙,不靠谱的大人拿着手机不断变换角度拍照的场景。 “……” 这副围观野猫打架的表情是要怎样啊,请把您的手机放下。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从淡岛夫人手中抽走手机,平静地指挥:“请先去洗澡换身衣服,这里交给我。” 请不要围观野猫打架,小心被抓伤。 至于莫名其妙开始对峙的两人,他上前一手一个揪着衣领扭送到茶桌前。 两人被他拎在手里,仍然坚持互相瞪视,直到被放下来仍然一动不动。 伏黑惠额头青筋跳了跳,这个家里除了津美纪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人了吗? 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决以太宰治先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揉自己干涩的眼睛结束。 可恶,他输了,那个女孩竟然这么厉害! 银发萝莉赢得对决,趾高气扬,金色的眼睛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跃跃欲试地想再挑衅两句。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莉帕。” 银发萝莉周身的气势一滞,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瘪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坐好。 局势终于稳定下来,伏黑惠松了口气,对趴在桌子上的少年说:“莉帕还小,请不要和她计较。” 顿了顿,他率先自我介绍:“我叫伏黑惠,是淡岛夫人的养子。这是莉帕,淡岛夫人的女儿。” 几天前,伏黑惠和淡岛夫人在河边发现了这个少年。当时少年头朝下漂浮在水中,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团垃圾。淡岛夫人向来是喜欢捡孩子的,在她仿佛捡到宝了的催促声中,他将这个少年从河里拖上了岸。 少年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拖拽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各种伤痕,经过一系列急救仍然昏迷不醒。 他直觉这是个麻烦,想要将他送到附近的诊所就离开。但是淡岛夫人一脸哀怨,围在他身边打转,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以养吗?惠酱?真的不可以带回去养吗?” 虽然做事不着边际的大人很不靠谱,但说到底这个家还是淡岛夫人做主的。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伏黑惠也没办法拒绝,只能先将少年带了回来。 好在,在昏迷了四天之后,少年终于醒了。伏黑惠希望能尽快问清楚这个少年的来历和他家长的联系方式,然后把他送回到该去的地方。 虽然淡岛夫人经常捡孩子回来,但至少还没做出过强留别人家孩子的事情。 “家入小姐帮你检查过身体了,没什么大碍,如果你感觉有哪里不舒服,或者伤口疼,都可以告诉我。” 少年身上的伤疤很多,好在都是陈年旧伤,新的伤口只有肩膀上的一处。至于为什么昏迷了这么久,家入小姐说是长期营养不良和精神衰弱造成的。 伏黑惠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想等少年养好伤后再送他离开。 可惜他的通融有人并不领情。 黑发鸢眼的少年发出夸张的惊讶声,趴在桌子上的脸侧过来,露出一只鸢色的眼睛,眼底透着恶意,“[惠]是女孩子的名字吧?难道说你其实是一个看起来像男生的女孩子吗?” 这家伙…… 伏黑惠轻皱了一下眉,意识到这个少年的性格比自己想象的恶劣。 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年里淡岛夫人往家中捡过各色各样的人,比起那些醒来直接动手的,太宰治的挑衅就像奶猫伸出的爪子,不痛不痒。 “嘁……无聊的家伙。” 眼见伏黑惠神色未变,挑衅未成的太宰治收起暗暗伸出的利爪,重新变回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淡岛青理在洗漱之后回到茶室,发现原本凌乱的茶室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湿衣服也被拿走进行了妥善的处理。只是室内空空如也,几个孩子都不见了。 她略微思索后来到客厅,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几个孩子。 客厅里一片宁静,伏黑惠刚刚收拾好屋子,此刻正翻着菜谱思考晚饭做些什么。见淡岛青理换好衣服走进来,他关心地问了一句摔伤怎么样了,疼不疼。 淡岛青理一听,眼泪立刻涌上来了。明明刚摔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疼,但是现在伏黑惠一问,她立刻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痛,委屈得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 “疼死了,惠酱,呜呜呜,膝盖摔破了……” 伏黑惠知道她的形容里夸张的成分居多,但还是动作迅速地从茶几下翻出医药箱给她膝盖的擦伤处涂药。 情况很危急,再不上药就看不出伤在哪儿了。 莉帕正坐在沙发角落里摆弄着一只白色兔子玩偶,随着一声轻响,她委屈地拖长了声音呼喊“惠,珍妮的眼睛松了——” 在得到伏黑惠马上修好的承诺后,女孩满意地低下头开始自娱自乐。 还是个半大少年的伏黑惠给养母上完药,又开始给妹妹缝玩偶,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盘腿坐在地毯上,熟练地拖出针线盒开始穿针引线。 而在此期间,身穿浴衣的太宰治一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听见淡岛青理进来也没有抬眼看一下。 “太宰君怎么样了?莉帕和惠都是好孩子,你们有没有好好相处?”淡岛青理柔声询问。 回答她的是面无表情的伏黑惠:“他刚刚试图把头埋在鱼缸里淹死自己,失败了,正在自闭。” 短短十几分钟,伏黑惠的忍耐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又丧又能折腾的人,说话欠打已经成了太宰治身上最微不足道的缺点。他诡异的行为让伏黑惠怀疑是不是捞上来的时候没把他脑子里的水控干。 你能明白那种一转身发现鱼缸边挂着一个人的惊悚感吗?不,你不明白!大概只有那几只在鱼缸里惊恐乱窜的鹦鹉鱼能与当时的伏黑惠感同身受! 正常人谁会想要淹死在鱼缸里啊!他不由得怀疑起太宰治出现在鹤见川中的缘由。 伏黑惠有预感,如果这家伙留下来,他未来的生活将永无宁日。必须尽快将他送走才行。 “不可以欺负小鱼,太宰君。”接到了伏黑惠告状的淡岛青理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伏黑惠:…… 这是重点吗? 从他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无语,淡岛青理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鱼缸里的水很腥,不好喝的,到时候惠酱嫌弃到不想给你做人工呼吸可怎么办呀?” 伏黑惠握拳:本来也没有人想给他做人工呼吸! 太宰治闻言拍着桌子反驳:“才不要男人给我做人工呼吸!好恶心!” 按了按眉心平复呼吸,伏黑惠告诉自己那是病人,不能动手。 生活早已磨平了伏黑哥的棱角,他将兔子玩偶的红宝石眼睛缝好扯断缝纫线,边收拾针线边询问太宰治的来历。 家在哪里?家中有谁?有没有亲人的联系方式? 指望淡岛夫人主动问这些是不可能的,她只会装傻把人觅下。 深知养母秉性的伏黑惠生怕有一天会接到警察的通知,告诉他淡岛夫人因为诱拐未成年被抓去坐牢了。 “亲人?家?都没有哦。我入水就是为了自杀,如果不是伏黑君多管闲事,我大概已经到了黄泉比良坂呢。”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句话让伏黑惠沉默。 不要误会,伏黑惠并不是在因为太宰治的回答而感到愧疚。 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的人很多,或者说,能被淡岛青理捡回来的人都有各自不如意的人生。他不像淡岛夫人一样有着泛滥的同情心,对于陌生人的经历他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他只是有些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淡岛夫人瞬间亮起的闪亮亮的双眼。 无亲无故,那不就刚好顺了淡岛夫人的意,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人留下来了吗?! 第4章 第 4 章 伏黑惠感到有些头痛。 他并不是排斥淡岛夫人收养新的孩子,只是他有一种直觉,这个性格古怪的少年身上有着大麻烦。 看到希望的淡岛青理围在伏黑惠身边打转,一会儿给他捏肩一会儿给他捶腿,膝盖一点也不疼了。 被伏黑惠拒绝后就趴在桌边,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他:“惠酱,太宰君好可怜的,真的不可以留下他吗?惠酱不想要一个弟弟吗?津美纪一定会很高兴有新弟弟的!惠酱,惠酱……” 伏黑惠被念叨得头更痛了,感觉耳边有一百只蚊子在飞。 “啧,我知道了……”他无奈地说,“但至少要询问一下太宰君还有莉帕的意见吧?” 说话间,他用余光观察着沙发上女孩的表情。 如果淡岛夫人坚持的话,他当然是不会反对的,但莉帕会怎么想呢? 与他和津美纪不同,莉帕刚刚来到这个家里半年。 身为淡岛夫人的亲女儿却一直寄养在亲戚家里,回到淡岛夫人身边才半年,淡岛夫人就要收养别的孩子,莉帕会感到难过吗? 银发萝莉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说:“我没意见。” 尽管看这个小鬼百般不顺眼,但她知道其实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青理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阻止。 在几人讨论期间,太宰治已经直起了脊背。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手掌落于膝盖,冷眼旁观两人的互动。 坦率一点说,这是在绝大多数家庭里都难得一见的温馨景象。 自称养子的黑发少年在这个家里有着不小的话语权,身为养母的女人反而在不断征求他的允许,而真正与女人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孩对此场景并无意见。 显而易见,少年在这个家里过得很好,他得到了足够多的关爱与纵容,多到有底气参与这个家的决策。 “太宰君怎么想的呢?要不要留下来?”淡岛青理看过来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沙发的一角,莉帕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目光移到了太宰治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直起身,太宰治伸出手:“我的衣服呢?” 他身上只有一件薄浴衣,与室外的气温极为不衬。 他不在乎寒冷,但也不想引得路人侧目。 淡岛青理自顾自地将他的回应视为同意留下来,开心地说:“太宰君的衣服已经剪碎掉不能穿了,你可以先穿惠的衣服。他最近长身体,我买的好多衣服他还没穿就穿不下了……” 她嘴里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件灰色衬衫和米色长裤。 “太宰君今天就先穿这件,明天我们一起去买新衣服好不好?啊对了,还要新添一套被褥,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颜色,然后……” 太宰治打断了她。 “我说,”他面无表情,鸢色的眼中写满冷漠,“我似乎没有答应你什么吧?别自说自话啊。” 抛却或慵懒或搞怪的伪装,围绕在他周身的无形屏障终于显露身形。 往日的阴影再度袭来,阴霾又一次爬上了他的眼底。 难以理解的热情,毫无来由的关心。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早已经历过太多。那么,你又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人类,他仍然看不明白这一种生物。 互相欺骗,虚伪度日,却又仿佛没有任何人受伤,过着被称为美好,圣洁的生活。 有代价的关心,无理由的恨意,人们自顾自地给予又自顾自地索取着感情。 这些莫名其妙又难以理解的规则,像是人们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 只有他被排挤在外。 他曾努力试图理解,最终还是失败了。 面前的女人是为什么将他从冰冷的河水中拉起,又是怀着什么目的让他留下,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获得答案的方式。 他该走了,天气转暖后,就不那么容易死掉了。 他没有去接淡岛青理手中的衣服,拢了拢衣襟就向玄关走去。 伏黑惠皱着眉拦住了他的去路。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抽条了许多,几乎每天都在成长,他站在茶室前的走廊上,能轻易俯视太宰治。他单手插兜站在走廊中间,明确地表达了不会让他离开的意思。 少年并不支持让太宰治留下来,但前提是他养好伤且有合适的去处,而不是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淡岛夫人会难过的。 太宰治的目光扫过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看见白色衣袖下的肌肉微微鼓起。 他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抬眼对上少年深蓝色的眼睛,带着挑衅开口:“怎么,护主的小狗要咬我吗?” 淡岛青理追上来的脚步顿了一下,来到两人身前,轻轻将惠护至身后:“太宰君,请不要这样说,小惠会很伤心的。” 像小鸡崽一样被护住的伏黑惠:……倒也不必。 太宰治收敛了表情。 哈,真是母慈子孝的一幕。不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绕过两人走到玄关,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太宰君……” 身后女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他没有去听,沉默着推开了门。 混着泥土气的甜香突然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微微睁大双眼,微风裹挟着粉色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冰凉且湿润。 雨停了。 雨水冲刷后的街道,满树樱花都已盛开。 女人的声音慢一拍传入耳中——“……樱花已经开了,一起去赏樱吧。” 樱花开了,天气转暖了。 太宰治摘下落在脸上的花瓣,鸢色的眼瞳中浮现了一丝茫然。 片刻后他松开手,看着那片花瓣飘落在地上…… 那就再过些时日吧。 反正,冬天已经过去了。 ———— 淡岛家住进了第四个孩子,从电话里得知这件事的津美纪很开心。 她只有过惠一个弟弟,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的她认为新弟弟也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好孩子。 [我不在的时候,惠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妹妹哦。] 想到姐姐电话里的嘱托,伏黑惠感受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力。 用勺子在汤锅中捞出一颗红色蘑菇,他发出数不清第多少次叹息,问都没问就拿着汤勺和蘑菇走到客厅给太宰治头上来了一拳。 “太宰,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再往锅里放奇怪的东西吧?” 咸鱼一样瘫在沙发上的少年挨了一拳,立刻捂住头顶,眼泪汪汪道:“好痛……伏黑君好粗鲁,这样下去是会没人要的。” 伏黑惠面无表情:“那还真是有劳你操心了。” 太宰治:“想要谢我的话,晚饭就做螃蟹宴吧!” 伏黑惠:“没有人想要谢你。” “而且这周你已经吃了七顿螃蟹,花费了这周大半的生活费,现在莉帕看见螃蟹就想吐。” 太宰治:“哎~怎么会这样——” “啪!” 客厅的门被用力推开,刚刚放学回来的银发萝莉背着书包叉着腰站在门口:“就是这样!我是绝对不允许晚饭再吃螃蟹的!绝、不!” 与伏黑惠的心累不同,莉帕对太宰治的不满多得可以溢出来!自从太宰治留下来,她感觉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难道真的应了那句东方国家的俗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个最会作妖的家伙,竟然得到了淡岛青理最毫无底线的纵容! 他说想吃什么,餐桌上就会出现什么;他说想看什么,电视就放什么;他说要缠绷带,淡岛青理就收拾了一整个小隔间给他放绷带! 明明她想要文身都被严词拒绝了! 莉帕恶狠狠地盯着少年缠上了绷带的右眼,心想:小子,你就缠吧,迟早眼睛因为不见光真瞎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莉帕最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他说不想上学,竟然真的可以不上学! 凭什么?! 她每天在学校应付一帮一年级的小崽子,像一只忙碌的鸡妈妈,而他却可以每天在家咸鱼瘫(并没有)! 这不公平! “我不想再吃螃蟹了!”莉帕大声说出自己的诉求,并决定如果太宰治敢反驳,她就跳起来给他一个飞踢! “哎,好吧……”出乎意料地,太宰治立刻就妥协了。 他翻了个身,整个人趴进沙发靠背的缝隙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 搞、搞什么啊?莉帕放下插在腰间的手。 干嘛突然服软啊,搞得人情绪都不连贯了喂! 伏黑惠只思考了两秒,然后扔掉汤勺,一把抓住太宰治的头发把他的头从沙发缝隙里拔出来,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他的嘴巴。 “吐出来。” 太宰治闭紧嘴发出了呜呜的抗议声。 但伏黑惠已经有经验了,捏住嘴巴两侧的手微微一用力,另一只手拦腰将他一抬,一颗红蘑菇就从嘴里滚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把它从我手里拿走的?”伏黑惠用纸巾包住蘑菇扔进垃圾桶,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了些疑惑。 没有人回答他。 太宰治正趴在沙发上装死。 莉帕:“哈,真应该送他去上学,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折腾了。” 伏黑惠同意:“我会再向淡岛夫人提议的。” 这些天里,伏黑惠充分地体会到了太宰治如同小强一般的生命力和超出常人的作死精神。 上吊,入水,跳楼,吃药…… 短短几日,太宰治为大家展示了面见死神的n种方式。 对此,滤镜大概有八百米厚的淡岛夫人发出溺爱的声音—— 他还是个孩子! 他那么没有安全感! 他只是想博得一点关爱,他有什么错?! 指望淡岛夫人阻拦训斥是不可能的,她只会在事后心疼地给太宰治喂补品,并严厉训斥因为没能承受住太宰治的重量而让他摔了一个屁股墩的树枝。 说实话,这是伏黑惠第一次见淡岛夫人如此溺爱一个孩子,有求必应到让人觉得她失了智。 伏黑惠非常希望淡岛夫人能改变主意送太宰治去上学,最好让他住校。他再也不想不分昼夜地去河里、去树上、去楼顶捞人了,每次都弄得一身狼狈。自从太宰治来了家里,家中衣物的折损率直线上升,甚至洗衣机都报废了一个。 伏黑惠摸着自己的黑眼圈,不止一次发出疑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在养? 第5章 第 5 章 淡岛青理搬来横滨半个多月,但还没有拜访过邻里,这实在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因此今天她早早起床,用色彩鲜艳的小纸盒分装了一些自制(伏黑惠做的,她只负责按模具)的小饼干,送给邻居们做见面礼。 淡岛家所在的这条街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宽敞的独栋庭院式住宅弥补了这一缺陷,因此居住率很高。 淡岛青理拜访了前后左右每一所住宅。如果家中只有男主人在,她就送上礼物,简单交谈几句。如果是女主人在,那她免不了要被邀请进去坐坐,再喝杯茶聊聊天。 之前来拜访过的松本小姐没有在家,出于好奇,她带着礼物去了松本小姐工作的咖啡厅,顺便还结识了那里的老板。店里客流量不大,老板也拉着她聊了许久,以至于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夕阳照耀下,淡岛青理站在店门口摆弄着手机,晚风吹过,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大家都到家了,我们也该快点回去才行。” 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三个闪烁的红点聚集在一起。 横滨的夜晚从来都是与危险挂钩的,所以当太阳西斜的时候人们就陆陆续续开始下班回家。晚风吹着落樱打着旋从木屐旁经过,女人不紧不慢的步伐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提着购物袋缓步前行,路过还没打烊的店铺时偶尔会停下来张望。一只身形似狼的黑犬一直跟在她身侧,在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就会蹲坐在她脚边,警戒地观察四周。 在一家临街的店面驻足,她看了一会儿彩色广告板,对老板说:“请给我一份章鱼小丸子。” 在店门前等了一会儿,淡岛青理将购物袋提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接过一盒冒着热气的洒满木鱼花的章鱼小丸子。 她提着东西走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将购物袋放在地上后蹲下身,叉起一颗章鱼小丸子吹了吹,然后递给一直跟着她的黑犬。 “给,吃吧。” 黑犬呜呜一声,将丸子一口吞下,身后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乖狗乖狗,”淡岛青理抚摸着黑犬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可不要告诉惠我给你吃垃圾食品哦。” 玉犬黑发出呜呜的哼叫声作为回应。 眼前生动的毛茸茸的大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动物,它是咒力催动下由影子中诞生的“式神”,来自伏黑惠的术式——十种影法术。 与看起来是个柔弱普通人的养母不同,伏黑惠是一名咒术师。他的血脉来自咒术世家,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注定了他不会平凡。 在很小的时候,伏黑惠就发觉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后来更是觉醒了生得术式。其实如果可以选择,伏黑惠更想要做一名普通人,普通地被淡岛青理收养。 只是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血脉,所以他学会了接受。仗着养母看不见咒灵,他经常让式神充当定位器和保镖。 实际上什么都看得见的淡岛青理当然知道,只是她对这一切接受良好 ——这也是惠关心她的证明不是吗? “好乖好乖,这些都给你,吃吧。”淡岛青理说着,将一整盒章鱼小丸子放在地上。 玉犬黑摇着尾巴吃得很欢,淡岛青理撑着脸颊嘴角上扬:“回去后也不要告诉小白哦,上次有惠在旁边,我装作看不见它,都没有摸它,你跟它讲了它是要生气的。” 一盒小丸子也不多,玉犬黑几口就吃完了。淡岛青理将垃圾装进袋子里,打算一会儿找个垃圾桶毁尸灭迹。 站起身准备回家,一抬头却发现巷口站着一个庞大的身影,高大的体型挡住了阳光。 那东西足有两米高,臃肿的蓝绿色身躯上伸出了四只形态各异的手臂。它晃动布满肉球的脑袋,三只复眼疯狂转动,长满利齿的口中喃喃着:“……概不……赊账……” 突然看到这么个东西,淡岛青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好意思,有点被丑到了。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这东西是对她审美的一种霸凌。 就这么一停顿,咒灵一只疯狂转动的眼球与她对上了视线。咒灵被吸引了注意力,三只眼睛齐齐转向她的方向,安静两秒后,庞大的身躯直直地向她冲了过来。 小世界的魔力衰退得七七八八,得不到魔力补充的淡岛青理早已经不是原本挥手之间就能搅得世界天翻地覆的首席魔女。但她并不惊慌,她知道这东西伤不到她。 果然,咒灵臃肿的身躯刚刚冲刺到一半,就被扑来的黑影撞飞了出去。玉犬黑龇着牙,将咒灵的躯体一块块撕裂吞下。 待玉犬将咒灵全部吃掉后,淡岛青理掏出手帕给玉犬黑擦了擦嘴。 “好狗好狗,真厉害!” 玉犬黑得意地仰头长啸一声。 淡岛青理拍拍它的头,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回了家。 “我回来了——” 淡岛青理推开屋门,迎面遇见了正要出去找她的伏黑惠。 “怎么没有叫我去接你?”伏黑惠皱了一下眉头。 自从搬来横滨,他总是对淡岛青理的人身安全充满担忧。 或许是存在异能者的缘故,横滨的咒灵不多,等级也很低,只有三四级的样子,派一只玉犬暗中随行完全能解决遇见的咒灵。但是横滨可不只有咒灵,还有随处可见的黑手党。淡岛夫人很柔弱,他很怕她会被卷入麻烦中。 “不用担心啦,我有好好避开动乱区的。”手里沉重的购物袋被伏黑惠接走,淡岛青理扶着墙壁一边换鞋一边说。 “今天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伏黑惠问。 通过玉犬传来的信号得知淡岛夫人今天遇到了咒灵,伏黑惠担心她有没有被吓到。 “嗯?”淡岛青理歪了歪头,“没有哦,什么奇怪的事情?” 看来是没有察觉到,伏黑惠放心了。 淡岛青理先回卧室去换衣服,伏黑惠提着购物袋去客厅。路上,他拍了拍玉犬黑的头将它收进脚下的阴影里。 尽管还没有入学高专,但是五条先生偶尔会来偷偷指导他如何使用咒术。现在他已经能做到令一名式神自由行动,式神的行动范围也随着他的成长逐渐扩大。 只是目前来说也只能在他附近的几条街区活动。 淡岛青理换了衣服来到客厅,温声同厅中的几个孩子打了招呼。 “松本小姐工作的咖啡店的店长送了几杯咖啡,还是温的,有人要喝吗?” 和店长聊了半天,她把多准备的蔓越莓曲奇饼干送了出去,店长也大方地回赠了几杯咖啡。 淡岛青理是不喝咖啡的,她更喜欢喝茶。 或许口味确实是不遵循遗传规律,莉帕非常喜欢咖啡,惠也很喜欢,家里的咖啡机就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 不过莉帕是个不挑剔的女孩,对咖啡没有什么品质要求,无论是现磨还是速溶她都爱喝。 此时银发萝莉跪在高高的椅子上,趴在桌子边缘翻看购物袋里的咖啡,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咖啡包装得很严,还用了保温袋,确实还是热的。 “是摩卡啊。” 店长了解到淡岛青理家中有不少孩子,做的都是偏甜的咖啡。 莉帕将袋子拆开,开始分发咖啡。 “小惠一杯,我一杯。” “太宰一杯,津美纪一杯。但是津美纪不在家,所以是太宰一杯,我一杯。” “青理不喝,我再一杯。” 将咖啡分成三人份,莉帕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莉帕大人又帮家里分担了不少压力。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不可以,莉帕,”伏黑惠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咖啡,“已经很晚了,喝这么多咖啡会影响睡眠。” 莉帕不服,她双手叉腰义正词严:“魔女不需要睡觉。” “魔女?”一直没出声的太宰治来了兴趣。 他穿着白色的外套,像幽灵一样从沙发上飘到桌边,拿过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吐了一下舌头将杯子推到了一边。 “没错!”莉帕叉腰,“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女——阿尔托莉丝大人!颤抖吧,愚蠢的人类崽子!” “哇,好厉害!” 太宰治十分捧场:“那么请问伟大的阿尔托莉丝大人,你能做些什么?” 因为津美纪不在,所以没人哄她玩的莉帕膨胀了:“阿尔托莉丝大人无所不能!” “那请阿尔托莉丝大人赐我无痛的死亡吧!” 莉帕:…… 莉帕卡住了。 莉帕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憋得小脸通红。 “……会死的,都会死的。不是不死,是灵活的死,动态的死,辩证的死,是调死,调到该死的时候死……”她嗫嚅着嘀咕了一堆,手指快要给桌子扣出一个洞。 太宰治:“所以就是现在做不到的意思咯。” 莉帕:QAQ “咚” “咚” 伏黑惠在两人头上各敲了一下。 “莉帕,不要胡闹。” “太宰,莉帕年纪小,你不准欺负她。” 莉帕才小学一年级,正是沉迷美少女魔法故事的时候,太宰治跟着凑什么热闹? 太宰治趴在桌子上,双手捂住头顶:“可恶,这个家里只有我的地位最低,我要离家出走!” 他趴在桌子上侧过头,看向淡岛青理的鸢色的眼睛中带着试探,“说起来,今天在河边碰见一个带着孩子的邋遢大叔,他邀请我和他走呢。唔,我要不要同意呢?” 浓密睫毛遮掩下的深灰色瞳孔有一瞬间扭曲,淡岛青理掐了一下手掌,再抬眼已经恢复了神色。 她眨眨眼睛,似乎在反应少年说了什么。 “哎?!” 女人慢半拍地抬袖掩唇,一双狭长的凤眼都要瞪成了圆眼,磕磕绊绊地开口:“可、可是,太宰君不能和他走的……” “为什么不能呢?” 淡岛青理泪眼汪汪:“太宰君明明已经答应了我的……” 太宰治:“嗯?我有答应吗?” 淡岛青理:……! 没有! 太宰治虽然按照她的期望住了下来,但从来没答应过她什么! “怎,怎么这样……”淡岛青理大受打击。 眼见这对母女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欺负得说不出话来,伏黑惠无语。 “这种时候应该先担心太宰是不是遇见人贩子了吧?”伏黑哥面无表情,不明白这几个人的脑回路。 在路上遇见一个陌生的成年人要你跟他走,怎么想都不对吧! 这应该是法制频道,而不是家庭伦理频道! “原来如此,一定是的吧,”淡岛青理双手捂嘴,“怎么办惠酱?太宰君被人贩子盯上了!” 警报,一级警报!有人要抢孩子啦! 伏黑惠面无表情:“送他去上学吧,寄宿学校,这样人贩子就没机会下手了。” 莉帕举双手双脚赞成! 太宰治:好、好狠! 淡岛青理沉思,淡岛青理心动,淡岛青理猛摇头。 “不行不行,答应过太宰君的事情,不能反悔。” 莉帕失望至极。 太宰治:“被坏人带走也无所谓,正好可以迎接死亡。” 淡岛青理全麦无糖面包尖叫:“怎么可以!” 太宰猫猫这么可爱,坏人才不会杀他,只会把他卖给肮脏的大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太宰猫猫肯定会被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 天啊!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满身泥土的绷带猫猫举着“妈妈救救”的小牌子的样子了。 妈妈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