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家产,资本家大小姐下乡边疆》 第46章 有人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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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被关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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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又一封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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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连里组织了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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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团部送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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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暂停姜学兵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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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解决身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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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徐惠下放偏远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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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新来的宋副连长 从车上下来的那名青年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不像是在边疆风吹日晒过的。 穿着白衬衫,草绿色军裤,领口袖口都熨得笔挺,连解放鞋也刷得一尘不染。 李峰连长热情地迎上去,用力握住对方的手:“欢迎宋毅同志!以后七连的军事训练就交给你了!” 连队里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空降而来的新领导。 "同志们好,我是宋毅,从军校毕业,奉命来七连担任副连长,以后请大家多指教。"他的声音清朗有力,目光扫过人群。 姜学兵站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算降职,也依旧是连队里的三把手,可如今,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而他,却成了被"观察"的边缘人物…… 马卫国立即上前热情接待,将李峰地窝子旁边空的一处安排给了宋毅。 宋毅进去放行李,马卫国和李峰在外。 马卫国压低声音,"听说是个军校高材生,怎么分到咱们这种农业生产连队来了?" 李峰没接话,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边疆兵团的生产连队,说是军人,干的都是农民的活。 种地、养猪、修渠,一年到头没个闲时候。 但凡有点关系的军校毕业生,谁愿意来这种地方? "报告连长!报告指导员!副连长宋毅向您报到!" 宋毅放好行李,出来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后,立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放松点。"李峰摆摆手,"咱们这儿不兴那么多规矩。吃早饭了吗?" "报告连长,还没有。"宋毅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走,食堂去。"李峰带头往食堂走,忍不住又看了宋毅一眼。 这年轻人站姿如松,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好苗子。 可惜了,分到这种地方。 他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二十年前,他自己不也是这样? 军校毕业意气风发,结果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农业生产连队,一干就是半辈子。 食堂里飘着玉米面糊糊的香味。李峰给宋毅盛了一大碗,又拿了两个杂面馒头: "将就着吃吧,咱们这儿条件艰苦。" "谢谢连长。"宋毅接过碗,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 这让李峰有些意外。通常新来的军校生,头几天都吃不惯这种粗粮。 "你是哪儿人?"李峰问。 "报告连长,京市人。" 李峰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京市人?那更不应该分到这儿来了。 京市卫戍区、机关大院,哪个不比这强?除非...除非是没背景的普通家庭。 "家里做什么的?"李峰装作不经意地问。 "父亲在部队工作。"宋毅回答得很简单。 李峰心里有了判断——大概是个普通部队干部的孩子,没什么实权。 不然怎么连自己儿子都安排不好? "既来之则安之。"李峰拍拍宋毅的肩膀,"咱们这儿虽然条件差,但都是好同志。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宋毅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李峰读不懂的情绪:"谢谢连长关心。不过我父亲常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我是主动申请来边疆的。" 李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年轻人就是爱面子,明明是分配来的,非说是主动申请。 他当年不也这么跟老连长说过类似的话? "好,有骨气!"李峰没拆穿他,"一会儿我带你在连队转转,熟悉熟悉情况。" 食堂另一边,周红梅正手握窝窝头,站在人群中央,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仿佛抓特务的是她自己: “你们是没看见!火车上顾同志那叫一个厉害!那特务假装在餐车吃饭,被顾同志一眼看穿在传递信息,还从他身上闻到了草药味,判断他受伤了!” “然后呢?然后呢?”几个小知青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追问。 周红梅得意地一扬下巴:“然后?顾同志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套话,趁他不注意,一针扎在他穴位上,那特务当场就软了!等便衣公安冲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捆得跟粽子似的!” 众人“哇”地惊叹出声,看向顾清如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顾清如正低头喝着玉米糊糊,闻言无奈地摇头:“周红梅,你少夸张。” "哪儿夸张了?"周红梅把筷子往饭盒上一拍,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我说的可都是事实!顾同志那会儿一个箭步上前,那特务还想跑...... 事后,列车员考虑顾同志的安全,还给她换了座位。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继续说说,我们爱听!"几个年轻知青眼睛发亮,饭都顾不上吃了,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顾同志太厉害了,要是我们也在车上就好了......" 宋毅一边吃饭,一边将周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当听到顾清如如何识破特务的伪装时,他抬头多看了顾清如两眼。 人群中很容易就能看见顾清如,她皮肤白皙,梳着两个麻花辫,垂头吃饭的时候,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李峰顺着宋毅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那可是我们连队一枝花,卫生员顾清如。刚因为抓特务获得团部嘉奖,得了三等功!" 宋毅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咸菜:"能抓住特务,确实厉害。" 吃完饭,李峰带着宋毅往连队的农田走去。 露水还没散去,夏收刚过,麦茬整齐地排列在田野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秸秆的清香。 "咱们连主要种小麦和玉米,还养了三十头猪。"李峰边走边介绍, "今年收成不错,亩产比去年多了三十斤。" 李峰踢了踢地里的麦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准备种晚玉米,地已经犁过一遍了。" 又补充道:"别看是生产连队,军事训练也不能落下。一周一次射击,一次战术演练。" 宋毅蹲下身,抓起一把翻耕过的土壤在指间捻开。 黑褐色的土粒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滑落,在朝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墒情不错,但有机质含量偏低。"宋毅将土壤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 "连长,我建议播种前每亩追加农家肥,再配合少量磷酸二铵做种肥。" 李峰惊讶地看着这个京城来的年轻人:"你懂农业?" 宋毅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时作训服下摆沾了些泥点:"我外公是农学员,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些。" 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清爽,与这粗犷的边疆格格不入。 第55 章 连队两大风云人物 如今七连有两大风云人物,一个是勇抓捕特务的顾清如,一个是新来的宋副连长。 抓特务的英勇事迹,加上顾清如本就美丽的面容,让卫生室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有人是真来看病,有人是来听故事,还有人……纯粹是想多看她两眼。 顾清如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从食堂刚回到卫生室,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捂着肚子蹭进来,哼哼唧唧地说:“顾、顾卫生员,我肚子疼……” 顾清如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肚子疼?刚才在食堂还活蹦乱跳地听故事呢。” 那小知青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就、就突然疼了……” 顾清如也不拆穿,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这儿疼?” “对对对!” “这儿呢?” “哎哟!疼!” 顾清如收回手,似笑非笑:“你指的那是胃,我按的是肝。” 小知青顿时涨红了脸,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行了,别装了。”顾清如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真闲得慌,不如去帮周红梅摘野菜。” 小知青接过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走了。 而宋毅的出现,隐隐盖住了顾清如抓捕特务的风头,这让顾清如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宋毅的表现让全连上下刮目相看。 他白天跟着知青们一起下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含糊,扛麻袋、赶马车样样在行。 周五的军事训练日,宋毅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四百米障碍跑,他比连队纪录还快了五秒;手枪射击,五发子弹打了四十九环。 李峰站在训练场边,看着宋毅矫健的身影,心里既欣慰又疑惑——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发配到生产连队来了? 整个连队的女知青们更是因为他的出现,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活力。 每天清晨,女知青们争先恐后地抢着打水洗漱,宿舍门口的水缸前常常排起长队。 “让让让让!该我打水了!"刘芳芳挤开同伴,把搪瓷盆往水缸里一舀,"昨天轮到你先用的!" "你少打点!"王爱玲急得直跺脚,"我这头发都七天没洗了!" 水缸很快见了底,后来的人只能懊恼地跺脚。 连队指导员不得不召开临时会议,严肃强调要"节约用水,杜绝资产阶级享乐思想"—— 但第二天清晨,抢水的场面依旧火热。 "你们看,副连长今天又穿那件白衬衫!"晚休时分,刘芳芳突然压低声音,几个女知青立刻凑到一起。 于秀芬眯着眼睛数:"这都第三天了...他怎么洗得这么干净?" "肯定是用香皂洗的!"王爱玲信誓旦旦,"我昨天路过男宿舍,闻到他晾的衣服有股清香!" "胡说!"刘芳芳反驳,"香皂多金贵啊,我妈寄给我的那块我都舍不得用..." 争论间,宋毅恰好从食堂走过。 阳光透过白杨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卷起的袖口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随着走动的节奏,手腕上的手表偶尔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女知青们顿时噤了声,一个个低头扒饭,却又忍不住用余光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直到宋毅走远,刘芳芳才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 傍晚收工后,女宿舍里格外热闹。刘芳芳神秘兮兮地从箱底掏出一瓶雪花膏,引得众人惊呼。 "这是我妈从沪市买给我的!"她骄傲地宣布。 宿舍众人羡慕的看着刘芳芳,这时候一瓶雪花膏可是奢侈品。 几个女知青忍不住伸手想摸,刘芳芳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瓶子搂在怀里:"别碰!这可是稀罕物!" "给我闻闻嘛!"年纪最小的王爱玲踮着脚,眼睛亮晶晶的。 刘芳芳犹豫了一下,终于拧开瓶盖。 一股淡雅的茉莉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女知青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奢侈的香味都吸进肺里。 "真香..."于秀芬陶醉地闭上眼睛, 田明丽站在人群外围,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开裂的嘴角,那里因为边疆干燥的风而布满细小的裂口。 她的箱子底下只有半管快用完的蛤蜊油,是去年用三个鸡蛋跟老乡换的。 "芳芳,给我们试用一点呗?"于秀芬讨好地笑着。 刘芳芳立刻把瓶盖拧紧,藏回枕头下面:"不行不行!等...等有重要场合再用!"她的脸颊泛起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绕着一缕头发。 田明丽突然冷笑一声:"什么重要场合?是不是宋副连长来了,就是重要场合了?" 宿舍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于秀芬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爱玲不知所措地看向门口,仿佛害怕有人听见。 刘芳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田明丽!你...你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尖利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讲!" 田明丽却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眼睛亮得吓人:"哟,急什么?我又没说你跟宋副连长有什么,就是问问什么算''重要场合''。" 她故意把"重要场合"四个字咬得很重,"难不成...你自己心里有鬼?" "你!"刘芳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你这是污蔑!我要找指导员评理去!"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于秀芬赶紧打圆场,把刘芳芳按回床上, "田明丽你也真是的,这种玩笑能乱开吗?" 宿舍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女知青们默契地散开,各自忙着手头的活计,没人敢再接话。 田明丽撇撇嘴,走到自己的床边,故意把搪瓷缸子摔得咣当响。 刘芳芳背对着大家,肩膀微微发抖。 她悄悄把雪花膏从枕头下拿出来,塞回了箱底最深处。那个印着牡丹花的漂亮瓶子,此刻却像个烫手山芋。 田明丽透过宿舍昏暗的光线,盯着刘芳芳窈窕的背影和乌黑油亮的辫子,心里像被无数蚂蚁啃噬。 她知道刘芳芳的父亲是县里的小干部,家里经常寄来各种稀罕物。。 "装什么清高。"田明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不就是有个好爹..." 另一边,卫生室后的地窝子里,顾清如从雪花膏罐子里捞出一大坨抹在了脸上。 膏体在掌心化开,馥郁的檀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将膏体轻轻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紧绷的皮肤终于舒展开来。 被关禁闭那几天,她硬是忍着没有洗漱。 不是不能,而是担心露馅。 她宁可咬牙忍着,直到回到自己的地窝子,才在空间里彻底清洗。 她回想起今日去领工资回来时碰到张志强时他说的话: “清如,来连队后,我可一直替你瞒着身份呢。大家肯定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竟然是资、本、家、小、姐——” 第 56章 发工资了 “顾同志,上个月的工资发了,你去领不?” 下午收工前,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口响起。 “来了!”顾清如收拾好桌面,背着布包出了卫生室的门,看见陶翠兰和周红梅在门外等她。 “林知南和王明珠呢?”不怪她这么问,因为她们四个姑娘都是炊事班的,总是形影不离。 “一会可能有知青回来吃饭,她们俩在那盯着,不然老张忙不过来。她们让我们先去领。”两个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都因为头一次领工资而激动。 顾清如和她们俩一起朝着连队会计室走去。 连队会计室就在连队仓库旁边。 到了会计室,陶翠兰和周红梅让顾清如先领。 因为顾清如是第一次来领工资,仓管兼连队会计赵胜利拨着算盘解释道: "兵团工资分三六九等,像你们卫生员是比照地方23级技术干部待遇,32块是标准工资。 要是团部医院的正式医师,能拿45块呢。" 赵胜利说着从标着"特供"字样的木柜里取出几张淡蓝色的票,"这是医务系统专供的。这个月是肥皂票,下个月可能是战略储备糖。" 战略储备糖就是白糖。 顾清如接过赵胜利递来的信封,指尖轻捻里面的票据——三十斤粮票、油票半斤、煤油票一斤,肉票六两。 她注意到那几张特殊的蓝色肉票,比普通肉票略厚,上面清晰地印着"医用特供"四个字。 "这是专供病号的。"赵胜利解释道,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又取出两个粗布小袋, "红糖是李连长特批的,白糖是之前控制疟疾疫情营部奖励。" 顾清如签字后,收下装着钱和票的信封和粗布小袋子。 顾清如知道卫生员是技术岗位,不用做农活, 但是没想到卫生员的待遇这么好!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知青们实行的是工分制,没有工资,一个壮劳力干满一月也不过挣得20元左右的生活费。 炊事班、药材组和支援组每日基础工分为8个工分, 农田组满工分是10个工分。 每人还需扣除1分作为思想考核分,每10个工分折合0.8元生活费。 这种差异也体现在了票证配给上,顾清如是每月除30斤基本粮票外,还能获得医用特供的白糖票、肥皂票;而炊事班的周红梅她们,连每月半斤的肉票都要全组轮流使用。 领完工资,陶翠兰进入会计师,对赵胜利说:"赵会计,我们炊事班这个月的工分单子。" 赵胜利翻开登记簿:"四个炊事班姑娘,考察期第一个月,按80%折算。每天5.6个工分,全勤168分。" 他拨着算盘说,"换成生活费是...13块4毛4。" 周红梅接过皱巴巴的钞票,小声嘀咕:"还不够买双胶鞋..." 她指着墙上的公告栏,"夏时靖他们农田组的人满工分,一个月能拿24块呢。" 赵胜利敲了敲桌子:"农田组早上四点就要下地!你们炊事班好歹不用淋雨晒太阳。" 说着递过一叠票证,"三十斤粮票,粗粮占十四斤。肉票四两,油票半斤——可别像其他女知青那样拿去换头绳了。" 周红梅被说了,脸一红,赶紧收好自己的钱票。 事实上,他们团部算好的了,这时候刚开始知青下乡,有些兵团内部管理混乱,甚至出现扣发或者不发生活费的情况。 三个姑娘回去的路上,周红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说:“这个月终于能吃上肉了……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陶翠兰噗嗤一笑,伸手戳她额头:"瞧你这点出息!"又压低声音道: "上回张大山偷藏了勺锅边油给我们,拌在饭里香得很——可惜就那一次。" 说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又看看顾清如,“等下次有机会我们给你留点。” 顾清如笑笑,“你们吃吧,我每周都有肉包供给,下次分给你们。等我有机会去营部再给你们带点吃的来改善下伙食。” 每月逢五(5、15、25号),团部统一宰猪,各连队凭肉票去领肉。 而他们连队则定在逢二(2、12、22号),由各组小组长收齐肉票,统一由连队联络员去领。 "听说这周日要开''吃肉民主会''了。"周红梅眼睛亮晶晶的,"张班长说这次咱们组能多分些。" 陶翠兰却撇撇嘴:"得了吧,上次不也说多分,结果他们老职工每人就多了一片——薄得能当窗花贴。" 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期待,之前没肉票的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老职工碗里的油星子。 现在终于能轮到自己了,哪怕只有三片,也够她们盼上好几天。 是的,知青每月的四两肉票,一个月只能吃两次肉,分到碗里才三片肉片。 忽然,一道人影从白杨树后闪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张志强双手插兜,嘴角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脚步一顿,抬眼看他,她知道张志强来者不善。 “陶翠兰、周红梅,你俩炊事班不是忙吗,你们先走,我随后追上你们。” “需要我们在边上等你吗?”陶翠兰问道。 顾清如想想,“也行。” 若是让人看见她单独和张志强说话,这传出去可不好。 陶翠兰和周红梅快走两步,走到一棵白杨树下,距离刚好听不见她和张志强的谈话,但是又不会让人误会顾清如。 张志强走近两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顾同志,我可一直帮你隐瞒身份呢,大家都不知道,抓特务的女英雄是……” “是吗?”顾清如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你上初中时参加的那个‘星火读书会’,我也没给你揭穿啊。” 张志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是他最大的把柄。 初中时,他年少轻狂,跟着几个高年级学生偷偷组织读书会,读了些“禁书”。 后来运动爆发,领头的人被批斗,他父亲打了他一顿,连夜烧了所有书,他更是绝口不提,假装从未参与。 若是顾清如说出去…… 他的脸色“唰”地白了,额头渗出冷汗。 “那、那是被人忽悠的!”他声音发颤,强撑着狡辩, “年少不懂事……早就不算数了!” 顾清如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讽。 张志强蔫了…… 第 57章 年轻人就该多锻炼 顾清如不再看他,朝着陶翠兰和周红梅点点头,三个姑娘径直离开。 张志强踢着石子走在回宿舍的土路上,白衬衫的袖口沾了灰,他懊恼地拍了拍。 "清如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好呢..."他小声嘀咕,脑海里又响起父亲的电话——"只要拿到顾家的医书,立马给你办回沪市!" 本想借机会和顾清如拉近关系,可惜又黄了。 现在张志强只想尽快回沪市。 其实他现在每日支援组的工作相比其他知青轻松很多。 边疆制药厂是由兵团和沪市制药厂合作的,而制药厂的领导他父亲也都打过招呼了。 他每天去了制药厂,就被领导提走干活。 实际上是在阴凉的车间里转两圈,剩下的时间就躲在仓库打瞌睡。 中午还能吃到厂食堂的红烧肉,比连队清汤寡水的伙食强多了。 可一想到晚上又要和那三个臭烘烘的男知青挤大通铺,他顿时垮下脸来。 上周刘连福那双臭袜子,熏得他半夜跑到外面透气。 "我可是要回沪市的人..."他委屈地撇撇嘴,从兜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 路过水坑时,他特意踮起脚尖跳过去,生怕泥点溅到新刷的白球鞋。 这双鞋可是从沪市背来的,整个连队独一份。 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沟里。 他忽然想到:顾清如要是一直不答应,难道真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几年时间?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英俊聪明,清如怎么可能不喜欢?肯定是害羞罢了。 他重新挺直腰板,哼着《红色娘子军》的小调往宿舍走去。 宋毅来连队后召开的第一次干部会议,顾清如被允许列席参加。 吃过晚饭后,李峰、宋毅、马卫国、姜学兵、张大山、顾清如和几个老兵几人围坐在连队办公室。 李峰将搪瓷缸往桌上一顿,开口说道: "这个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事件! 营部安排我们连队去石河农场在暴雨前抢收小麦! 连队距离石河农场不近,每天农场派车来接人,凌晨三点半从连队出发。" "到了石河农场,四点就要下地! 镰刀磨快些,别学三连那帮软蛋——割个稻子还能划伤腿! 我们七连可一定要做最快最利索的那个!” 马卫国立刻接话:"咱们连可没孬种!” 他念起了《人民日报》社论:"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李峰满意的点点头,这时他瞥了眼角落里的顾清如, "顾卫生员,你也要参加,提前准备些防暑药。" 顾清如点头,这并不是李峰为难她,而是夏收小麦本身属于高危作业,镰刀划伤、中暑、劳累昏厥、毒蛇虫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并且连队有规定,超出十个人外出上工必须配备随行医务人员。 抢夏收可是全连的大事,到时除了后勤家属都要去。 李峰继续安排道:“药材组照旧挖甘草麻黄草,每日要上缴五十斤,制药厂催得紧,完不成任务扣全连口粮!” 药材组组长张建年补充道:“制药厂的验收员说了,甘草根系这时候营养最足,需深挖60厘米;麻黄草要求一定要清晨采收。” “那就照办吧,”说着李峰看向姜学兵,“至于制药支援组……” 姜学兵抢着发言:“报告连长,支援组的5人小组每日处理300公斤甘草切片。” 李峰点点头,顿了顿,朝向宋毅说道:“制药厂支援组组长主要负责协调药品运输和人员调配。” 姜学兵听了这话背脊瞬间绷直,这个位置油水多、活儿轻,他好不容易才捞到手,要是被新来的宋毅抢走…… 李峰的目光转向宋毅,语气缓和: “宋副连长,你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组织协调能力强,这个岗位交给你最合适。” 姜学兵的脸色“唰”地白了,“连长,宋副连长刚来不熟悉情况,支援组这边一直是我在带队……” 宋毅左右看看,主动开口道:“李连长,感谢组织的信任。不过——” “我申请担任农田组组长。” 李峰皱眉:“农田组?石河农场抢收属于时间紧任务又是最重,天天泡在泥水里,你刚来,还不熟悉……” 宋毅打断他,语气坚定: “兵团以农为本,粮食问题不解决,其他都是空谈。我既然来了,就该从最基层干起。 李连长,我愿意冲在第一线,任务优先,不怕苦不怕累。” 角落里,顾清如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她抬头,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宋毅几眼。 李峰还想再劝,一旁的马卫国插嘴: “老李,宋副连长有觉悟是好事,你就别拦着了。” "年轻人嘛,就该多锻炼。" 李峰叹了口气,他看到宋毅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他也是从副连长干了多少年才干上来的,本想关照一下小兄弟。 但是年轻人,刚来总是想要表现,这也能理解。 他最终拍板: “行!农田组归你管,但丑话说前头——完不成秋收任务,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宋毅嘴角微扬:“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 姜学兵落在最后,经过宋毅身边时,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 “宋副连长真是……高风亮节啊。” 宋毅头也不抬,整理着手中的文件: “姜指导员过奖了,为革命工作,不分轻重。" 姜学兵噎住,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顾清如站在窗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宋毅挺拔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个新来的副连长果然不简单。 表面上看是个吃苦耐劳的愣头青,可方才那几句和姜学兵的对答,分明是个绵里藏针的主。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点起煤油灯,开始准备去石河农场的药箱,酒精、纱布、消炎药、退烧药、晒干的野薄荷…… 木门被轻轻叩响时,顾清如正往本子上记录所剩的纱布数量。 她抬头看见宋毅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宋副连长?"她搁下笔,"有事?" "打扰了。"他的声音比开会时低沉许多,"想起件事,会上忘了提——" 第58章 发现惊天秘密 宋毅迈进门槛时不得不微微低头——卫生室的门框对普通战士来说刚好,对他这样高挑的身材却显得有些局促。 "麦收时常见''芒种红肿'',最好提前准备些冲洗的淡盐水。" 顾清如手中的笔记本啪嗒一声合上,她确实忘了这茬。 之前连队里夏收时,连里有好几个知青因为麦芒刺入皮肤而红肿发炎,折腾了好几天。 "你说得对。"她快步走向药柜,从最下层取出一个褐色玻璃瓶,"我今天就配好冲洗液。" "芒刺引起的接触性皮炎,用冷水冲洗比热水好,能减轻瘙痒。" 这不像是一般军官会掌握的知识,她抬头,正对上宋毅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煤油灯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 "你懂医?"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直接。 宋毅却只是笑了笑:"家里有人从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会上没提这事,是觉得没必要耽误大家时间。你这边准备好就行。" 窗外传来战士们下工回来的说笑声,隐约还能听见炊事班收拾锅碗的叮当声。 顾清如突然意识到,宋毅是特意挑了这个大多数人都不在的时间过来提醒她。 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宋毅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先走了,你忙。" "宋副连长,"她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谢谢提醒。" 宋毅回头,"应该的。"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卫生室里,顾清如配好淡盐水,装入药箱。 刚才宋毅来提醒她这件事,让她看到了这位新来副连长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懂得知青们的疾苦,却不在会上夸夸其谈;懂得医学常识,却只是点到为止。 这让顾清如对这个新来的副连长好评增加了几分。 卫生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顾清如你的信。”联络员小王拿出一封信递给顾清如。 她接过信,签了接收单。 小王走后,顾清如打开信,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是后母的笔迹。 “父亲的旧物是不是在你手上?” 看着这样无厘头的信,顾清如陷入沉思。 后母为何会寄来这样一封信? 父亲的什么旧物?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在看守所见父亲时,他给她的黄铜片。 她再次拿出父亲存在华侨银行的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的地契给了周坤,照片给了钟首长,只剩下一本瑞士银行存折、一沓捐赠证明。 一一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地方。 她的指甲划过纸袋边缘,突然触到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 有夹层! 一张透明如蝉翼的硫酸纸被抽出, 顾清如对着煤油灯举起时,模糊的字迹浮现: “1965.7.23,张文焕挪用外汇200万美金” 火光猛地一跳,顾清如手一抖,硫酸纸飘落在搪瓷缸里。 水渍浸透的瞬间,更多字迹狰狞地浮现: “证人:顾崇山” “钥匙在铜马” 煤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色惨白。 张文焕! 如今的计委副主任,在报纸上笑容可掬地与总理握手的人! 铜马,是父亲把玩的玩具小铜马,留在了沪市的家里。 原来前世父亲突然“病死”在劳改农场,根本不是意外! 大哥的举报、后母的迫害,全是有人幕后操纵! 一想到父亲可能还在危险当中,她就心急如焚。 她现在只是个连队卫生员,拿什么保护父亲? 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父亲! 此时,顾清如却没有发现,信封被人提前拆开过了...... —— 深夜,周红梅睡得正熟,梦里还在啃着母亲寄来的桃酥,突然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醒醒!再不起来面都发过头了!”陶翠兰压低声音,手上力道却半点不含糊。 周红梅迷迷糊糊坐起身,手指触到冻硬的被角,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窗外还黑着,连队里静得吓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炊事班的姑娘们已经窸窸窣窣穿好衣服。 虽然是八月,凌晨两点还是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几个姑娘都套上了厚棉袄。 在去食堂的路上,周红梅忍不住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低声抱怨:“天天半夜揉面,我手上全是裂口!” 陶翠兰往她手里塞了个窝头坯子:“赶紧捏!今儿要蒸两百多个,误了饭点李连长能扒了你的皮!” 林知南和王明珠都没吭声,他们这活已经算轻松的了,农田组的姑娘们要下地干农活,可比这个累多了。 灶房里,发好的玉米面掺着高粱粉和红薯干粉,姑娘们麻利地团成窝头,每个掌心大小,里头特意多揉了盐和辣椒面——这是老职工教的土法子,防着割麦时出汗脱力。 蒸笼一掀,热气扑面,周红梅被熏得眯起眼,恍惚间好像闻到了沪市家里蒸小笼包的香味。 “窝窝头蒸好了,赶紧装袋!男的四个女的三个。”周红梅拿着缝有“备战备荒”红字的干粮袋出来开始装袋子。 “别忘了搭配咸菜疙瘩和土豆。”陶翠兰提醒道。 “知道了。” 炊事班姑娘们将蒸好的窝头按定量分装,每个粗布干粮袋里装的是四个三合面窝头。 农田组一共五个女知青加炊事班姑娘们,她们的袋子里装的是三个窝头加一小块煮土豆。 干粮袋里还塞一块咸菜疙瘩搭配着下饭。 至于干部的干粮袋中,则是三个白面馒头一个窝头,外加一个鸡蛋。 顾清如是卫生员,按照连级干部标准供应伙食,所以是三个白面馒头外加一个鸡蛋。 “军用水壶已经装好砖茶水了。”林知南将连队同志们的水壶全部灌好。 砖茶水是用茶梗煮的,可以防暑。 林知南和王明珠将干粮袋集中装在柳条筐里,她们两人背着柳条筐,陶翠兰和周红梅帮她们把行军锅、柴火、干粮还有野菜全部运到了卡车集合点。 今天是林知南和王明珠两人跟车,她们四个人每天轮流去两人,留下的人还得准备其余连队成员饭食。 等她们将东西运到集合点,宋毅已经带着农田组的成员们等在那里了。 “南瓜带了吗?”林知南低声问。 王明珠拍了拍麻袋:“带了几个,还是炊事班偷偷藏的。” 第59章 连队抢收夏小麦 远处传来引擎声,农场的老旧卡车摇摇晃晃驶来,车灯刺破晨雾。 卡车来了以后,宋毅和知青们帮炊事班姑娘们将厨房炊具和柳条筐全部搬到车上。 “锅放这儿。”宋毅单手接过行军锅,稳稳卡在车斗角落,“你们上车先眯会儿。” 林知南和王明珠道谢,麻利地爬上车,裹着棉袄缩成一团。 马卫国和宋毅去了前面驾驶室。 顾清如和知青们一起爬上了卡车车斗。 卡车启动时,引擎的震颤混着柴火的干燥气息,林知南和王明珠很快就睡着了。 卡车在山路颠簸行驶二十分钟后,石河农场的牌子逐渐清晰。 下了卡车,大家一起集合前进,等七连到了地头,已经有不少连队到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立即开始分发干粮袋,王明珠负责发,林知南负责登记,每个人按小组名单领取,防止冒领。 领好干粮袋,知青们将自己带的搪瓷缸、水壶和干粮袋放在田边。 “呜——呜——呜——!” 在农场老式拖拉机汽笛响起连续三声长鸣后,开工了。 “两人一垄,捆扎间距要匀!”宋毅吩咐着,带着五十多名知青和老职工们手持镰刀一头扎进了麦地里。 顾清如领完干粮袋后,沿着田埂走到农场指挥部旁,远远就看见中心医疗帐篷。 医疗帐篷有明显的标志,挂着一个褪色的红十字旗,旗杆下还吊着一盏马灯,若是天黑灯会亮起来。 她掀开帐篷门帘时,团部医政干事老吴正用牙咬开捆药箱的麻绳。 “吴干事好,我是七连卫生员顾清如来报到。" 她拿出连长李峰开具的外派医疗证明。 吴干事吐掉嘴里的绳屑,查看了证明之后,推过一个漆着红十字的木箱, "这是你们连的急救箱。 顾清如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急救箱——十滴水、硼酸水、紫药水、纱布、止泻药…… 不一会,四个连队的卫生员都到齐了。 吴干事开始安排卫生员的任务: “一连卫生员留在中心医疗点,配合黄医生处理重伤! 三连、四连、七连的卫生员全部下地巡诊! 重点盯防中暑、麦芒皮炎和镰刀外伤! 每两小时检查一次饮水点,确保每个知青都能喝到加了盐的凉白开。” 顾清如背上药箱,推着自行车朝七连骑了过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热浪扑面而来,麦田里的知青们已经挥汗如雨。 顾清如到了七连负责的地头,看着弯腰割麦的人们, 她发现宋毅虽然军校毕业,干起农活并不差,他已经割完半垄麦子了。 他的动作带着军校特有的韵律感——弯腰时脊椎弯成满弓,镰刀挥出时小臂肌肉如弹簧绷紧。 镰刀贴着地皮划过,麦秆整齐倒下。 有知青偷偷学他的姿势,却差点割到自己的腿。 “手腕发力,不是胳膊。”宋毅头也不抬地示范,汗珠顺着下颌滴在麦穗上, “割下的立刻捆好,别让麻雀盯上。” 刘芳芳的镰刀在麦秆上磨蹭了半天,才割下稀稀拉拉几束。 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宋毅那边瞟——他弯腰时绷紧的后背,挥镰时手臂鼓起的肌肉线条…… “刘芳芳!你磨洋工呢?!”农田三组小组长陈荣贤吼了一嗓子, “照你这速度,咱们组今天连‘跃进汤’都喝不上!” 被组长点名,刘芳芳涨红了脸,她本就饿得眼前发飘,这会儿被当众点名,手里的镰刀顿时失了准头—— “啊!” 一道血线顺着她的小腿肚蜿蜒而下,她立即蹲下身,捂住伤口上方。 陈荣贤脸色骤变,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快叫顾——” “我在这儿。” 顾清如的声音从麦浪深处传来。 她背着药箱拨开麦秆奔到近前。 “快,扶她去急救站,处理一下伤口。” 田间一共设置了三个流动急救站,设在田间地头的树荫下。 急救站随收割进度移动,提供快速消毒、包扎和防暑降温。 顾清如和王爱玲一左一右扶着刘芳芳到了不远处的急救站树荫下,陈荣贤跟在后面。 顾清如拧开军用水壶,先用清水冲洗伤口,再用紫药水棉球擦伤口,刘芳芳抱着腿,猛地倒抽冷气。 “伤口不深,但今天不能碰水。”顾清如将纱布打了个结,抬头看见刘芳芳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你的腿伤该休息。” “不…不用!”刘芳芳慌忙摆手, “我得下地割麦,我给我们组拖后腿了……” 她试着站起来,受伤的腿却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爱玲,对不起......我的腿能动,还能割......" 王爱玲和刘芳芳一组,若是刘芳芳受伤,那垄地都得她割。 王爱玲不是不怨刘芳芳,是实在没力气了。 她今年才十六,个子矮小,比镰刀柄高不了多少,这会儿两条胳膊已经酸得直打颤。 陈荣贤:“你坐这儿捆麦秸!割麦的活我替你!” 他扭头冲其他知青吼,“都愣着干啥?今天任务完不成,全组喝西北风!” 那嗓子吼完,麦田里顿时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陈荣贤麻利地接替了刘芳芳的割麦位置, 唰!唰! 他割麦的架势像在拼命,麦茬留得齐齐的,刀刀见响。 刘芳芳咬着嘴唇,一瘸一拐地挪到陈荣贤身后。 “我能继续干,这边我来捆。” 受伤的腿不敢弯,她只能半蹲着,把割倒的麦子拢成堆,手指被麻绳勒出红印子也不敢停——组长替她割麦已经坏了规矩,她不能再当累赘。 “你捆松些,别扯着伤口。"陈荣贤头也不回地说,手里的镰刀抡得呼呼生风。 王爱玲有眼力价的去了隔壁垄,陈荣贤和夏时靖搭班负责的那垄。 刘芳芳受伤后,夏时靖第一时间顶替了组长的位置开始割麦子。 夏时靖和刚来连队时变化很大,黑瘦了很多,割麦也熟练了很多,像台小收割机。 此时田里已经铺满了金晃晃的麦穗。 王爱玲利落蹲在后面,收拢起一束麦子,捆扎起来。 "接着!"他忽然朝王爱玲抛来一团东西。 第60 章 中午喝跃进汤 王爱玲手忙脚乱地接住—— 是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手帕,里头裹着两颗野山楂,酸溜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昨天巡渠摘的,"夏时靖用袖子抹了把脸,立刻蹭出道泥印子, "吃了那个...有力气。" 王爱玲低头攥紧手帕没说话,趁没人注意赶紧塞进衣兜。 农田组在地里忙活的时候,林知南和王明珠在田边支起了大灶。 一个多小时后,锅里的杂粮粥咕嘟冒泡。 《大海航行靠舵手》音乐在喇叭声中响起时,麦地里弯腰劳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不自觉的加快了手里的活。 音乐声音后,是两短一长的鸣笛声响起, “呜呜呜——!”这是休息的信号。 “排队!每人一勺!”林知南敲着锅沿。 7连知青们捧着搪瓷缸涌来,排成了长队。 打完粥后,知青们和连队职工们坐在田埂,打开自己的干粮袋。 此时,干粮袋里的窝头早已凉透,硬得像块石头。 知青们蹲在地头,捧着搪瓷缸,先喝两口热粥暖胃,再掰开窝头,就着咸菜下咽。 老职工们有经验,先掰开半个窝头藏进怀里,焐得温热。 等十点多在田里饿得发慌时,还能掏出来啃两口充饥。 而知青们没经验往往狼吞虎咽,只留一个窝头在干粮袋里,饿了只能干熬着等午休。 一个瘦小的男知青打粥时递上了顾清如开的病号批条, 林知南接过条子,舀了勺热粥水浇在窝头上,硬邦邦的窝头吸了水,渐渐变得松软。这是病号专属福利。 顾清如上前悄悄将剥好壳的鸡蛋压在他的粥底,那知青捧着碗,眼眶发红。 吃完早饭,大家又赶紧下地收割。 这时候得抢着多干些,因为到了下午,太阳毒,人更没有力气。 麦田里响起一片"唰唰"的割麦声。 知青们像被鞭子抽了的陀螺,弯腰扎进深深的金色麦浪里。 镰刀此起彼伏,麦秆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 不知不觉,太阳爬到了正中,麦田里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镰刀挥动的频率明显慢了。 顾清如戴着草帽,骑着自行车巡诊,草帽下的脸热的通红。 她巡诊到第三垄时,发现田明丽正偷偷用麦芒挑手掌上的水泡—— 那水泡有铜钱大,黄澄澄的,里头晃着半包脓血。 "别挑!" "感染了会发烧。" 她跳下自行车,背着药箱,拽着田明丽蹲到田埂背阴处,用淡盐水冲洗,从医药箱取出缝衣针—— 用酒精棉消毒后,针尖刺破水泡边缘时,田明丽浑身一抖。 挤出脓血后,挖出一点硼酸软膏,抹在伤口上。 用橡皮筋,捆住覆在伤口上的纱布块。 "今晚找我换药,"她往田明丽兜里塞了片大蒜,"嚼碎了咽下去,能防感染。" 田明丽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局促。 “谢、谢谢顾同志……”她声音有些发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这样感激的话。 顾清如摆摆手, “都是同志,应该的。” 她长腿一跨,重新骑上自行车。车轮碾过晒得发烫的土路,扬起尘埃。 树荫下,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林知南和王明珠往早上分完杂粮粥的铁锅中加了水,水里飘着几根野菜,还有几块煮得稀烂的南瓜。 两个人在热锅旁忙的也是满头大汗。 水开后,林知南拿出一把炒面撒进去,用大木勺搅动几下,稀薄的杂粮粥立刻变得浓稠起来,成为了兵团特有的“跃进汤”。 这时候兵团实行早晚两顿主餐,中午就喝跃进汤。 远处传来刺耳的鸣笛声,紧接着是宋毅沙哑的吼声:“全体休息!” 知青们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秆,稀里哗啦瘫倒在田埂边。 刘芳芳的辫子早就散了,湿漉漉地黏在晒得通红的脖颈上。她仰头灌了一口水,又递给身旁的人。军用水壶在人群里传递,壶嘴沾了汗渍和麦芒,没人顾得上擦。 夏时靖捧着搪瓷缸,蹲在锅边等汤凉,他后颈都晒脱了皮。 锅里的“跃进汤”冒着热气,浑浊的汤水上漂着几片煮烂的野菜,锅底沉着没淘干净的麸皮。 王明珠拿铁勺搅了搅:“营养汤,管饱!” 没人吭声,这汤其实是刷锅水,知青们私底下叫它“马尿汤”——颜色像,味道也像。 王爱玲趁人不注意,往夏时靖缸子里丢了片腌姜。那是她娘去年冬天寄来的,用报纸包着,藏在枕头底下,一直舍不得吃完。 姜片黄澄澄的,在浑汤里格外扎眼。 "喝吧,防中暑。"她声音比蚊子还小,说完就躲进了人群里。 夏时靖愣了下,低头喝了一口。咸辣味混着跃进汤的涩,竟比往常好咽了些。 远处,马卫国背着手溜达过来,目光扫过这群东倒西歪的知青,鼻子里哼了一声:“娇气!” 知青们刚喘口气,马指导员已经拍着《红旗》杂志站起来。 “现在开始批判‘五家村黑帮’的反动言论!”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个出身不好的知青脸上多停了两秒,“王小雨,你先发言!” 王小雨站起来,嘴唇发抖:“他们……他们反对……”声音越说越小。 “没吃饭吗!”马指导员厉声打断,“要带着阶级仇恨批斗!” 树荫下一片死寂,只有知了在嘶鸣。 宋毅突然开口:“马指导员,是不是该先明确具体罪行?不然同志们没法深入批判。” 马卫国脸色一僵——他其实也不知道“五家村”到底干了啥, 他只知道午休思想学习时间都是批判五家村黑帮…… 下午三点到六点,同志们继续抢收。 太阳像一顶烧红的铁锅倒扣在麦田上,空气烫得人喘不过气。 这时候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疲乏的时候。 “同志们!师部刚通知——”马卫国举着铁皮喇叭喊,“今日收割第一名的连队,奖励一斤红糖!第二名半斤白糖!” 人群“轰”地炸了。 田明丽赶紧低头割了起来。她的辫子早就被汗水浸透,镰刀柄在她手里不住地打滑——汗出得太凶。 麦田里蒸腾起的热气扭曲了视线,不少知青开始出现中暑甚至虚脱现象。 顾清如跪在田埂检查王建军时,发现他的手腕滚烫,脉搏快得像要跳出皮肤,瞳孔微微扩散——这是典型的热射病前兆。 热射病是中暑最严重的一种情况,人的身体彻底被高温"煮"坏了。 “快抬到树荫下!把他的衣服浇透水!” "出现晕眩的知青们必须立即停止劳动!"顾清如抬头对围观的知青们喊道, "到急救点用湿毛巾冷敷,喝点盐开水休息一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工?"马卫国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草帽下的脸涨得通红, "不知道现在是''抢收''的关键时刻吗——?!" 第61章 今晚菜里有肉 顾清如没有起身,继续用湿毛巾给王建军擦汗: "马指导员,两名中暑,一例镰刀割伤感染,还有七个轻度中暑。 同志们的他们身体受不住了,休息一会吧。" 马卫国一把掀开草帽,他抓起喇叭筒,声音顿时放大十倍: "轻伤不下火线!这是革命考验!暴雨抢收的任务完不成,谁负这个责任? 我们连已经比其它连队落后整整一垄了,你知道吗?" 麦田里的知青们沉默地站着,汗水顺着他们皴裂的脸颊往下淌。 顾清如注意到刘芳芳的裤腿上有暗红的血迹——那是镰刀割伤后简单包扎的伤口又崩开了。 "伤口感染会导致败血症,中暑严重会脑损伤。" 顾清如站起身,"这不是轻伤,是可能致残的重症!" 马卫国的喇叭筒猛地怼到她面前: "顾清如同志!你这是小zc阶级软弱性!当年爬雪山过草地——" 顾清如高声回应道:"《纪念白求恩》第三段。" "''医疗工作者首先是革命战士,但战士的生命同样是革命财产!''" 她直视马卫国的眼睛,"白求恩同志可不会让伤员带病冲锋。" 麦浪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为这场对峙屏住了呼吸。 马卫国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马指导员,我有个建议。" "宋副连长。"马卫国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你说。" 宋毅的目光扫过瘫软的王建军,在刘芳芳渗血的裤腿上停留了一会。 "我建议重新分组。" "把出现中暑症状的同志调到晒谷场,那里有树荫,可以继续完成脱粒工作。" "另外,让女同志负责运送麦捆,减轻体力消耗。" 马卫国皱起眉头:"这样会影响进度..." "《论持久战》中说,''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宋毅的声音不紧不慢, "如果今天倒下一半人,明天谁来收割?" “至于我们落后的一垄,我会带着同志补上。” 顾清如惊讶地看了宋毅一眼。 这个昨天还在会议上强调"任务优先"的副连长,此刻居然在引用伟人著作支持她的医疗建议。 马卫国张了张嘴,最终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 "就按宋副连长说的办!但晚饭前必须完成我们连队的收割!" 人群散开后,宋毅蹲下身帮顾清如抬起王建军。 "谢谢宋副连长。"她低声说。 宋毅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确保伤员不会被阳光直射: "不用谢我,晒谷场确实需要人手。" 宋毅继续去地里,顾清如先用湿毛巾擦拭王建军的额头、颈部和腋下,然后又用酒精棉擦拭他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 王建军的呼吸仍然急促,但抽搐减轻了一些。 顾清如小心地扶起王建军的头,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水。 "慢点喝,别呛着。"她轻声说。 王建军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谢谢...我没事..." "别说话,休息一会儿。"顾清如又检查了他的脉搏,然后对围观的知青们说, "大家别都围在这儿,空气不流通。他休息一会,你们也要注意多喝水,感觉头晕就立刻休息。" 人群散去后,顾清如塞给王建军一片野薄荷在舌下,“含着,能舒服点。” 又给他太阳穴擦了点藿香正气水。 六点的日头终于偏了西,麦田里蒸腾的热气稍稍散了些。 知青们拖着酸胀的腿,把一捆捆捆扎好的麦子码上马车。 宋毅割完了自己负责的那几垄,又点了几个壮劳力崔玉宝、夏时靖几个,大家一起合力,赶着晚饭前,把最后一垄麦地收完了。 夕阳西下,一日的辛苦劳作终于结束,只不过结束前照例要进行"晚汇报"。 马卫国站在田埂上,铁皮喇叭晒了一天,这会儿烫得他不停换手拿: "……今天收割任务顺利完成!但个别同志存在畏难情绪……" 夕阳沉到了麦垛后面,把知青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人群原本蔫头耷脑地坐在田埂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饭来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一前一后抬着大铁桶,桶沿上挂着的铁勺叮叮当当直响。 王明珠的蓝头巾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嗓门却亮得很: "今晚菜里有肉!"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 搪瓷缸子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知青们跳起来,眨眼间就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大桶里,黄澄澄的盐水煮黄豆冒着热气,大铁锅腾起的是肉香和咸香——那是梅干菜炖肥肉的蒸汽。 盛梅干菜的锅里居然混合着不少米粒大小的肥肉,菜黑乎乎的,泛着油光。 "男的三个半!女的两个半!"林知南的勺子劈开高粱窝头。 老职工们都先把菜埋在窝头眼里,等咸味渗进去再吃;知青们却忍不住先挑菜吃,结果没等窝头吃完,菜早就没了。 田明丽蹲在最边上的田埂处,三两口就把窝头塞完了。 窝头渣子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头仔细舔干净,连指缝里的碎屑都没放过。 宋副连长和马卫国指导员在指挥部帐篷用餐。 指挥部帐篷里飘着浓郁的饭菜香气。 宋毅和马卫国对坐在简易木桌前,铝制饭盒里盛着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油花在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卫国刚扒了两口饭,抬头就见宋毅"啪"地合上饭盒。 "小宋,你这是..." “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田埂旁边,刚才加班的几个壮劳力最后领的饭,这时候正就着凉水啃窝头。 见宋毅走来,众人都愣住了。 他掀开饭盒,红烧肉的香气顿时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组长,这..."崔玉宝喉结动了动。 宋毅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几个辛苦,大家趁热吃。"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和其他卫生员们在医疗帐篷里统一用餐。 她拿着饭盒走进医疗帐篷时,其他三名卫生员、吴干事已经围坐在简易木箱拼成的餐桌旁吃起来了。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饭盒,里面盛着明显比知青灶精细的饭菜——白米饭上铺着两片腊肉,旁边是炒青菜和半勺辣椒酱。 这一天在外面,不方便进空间,骑着自行车到处巡诊,顾清如早就又累又饿。 帐篷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顾清如等最后几个卫生员也端着饭盒出去,才轻轻放下筷子。 "吴干事。"她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听说您常去各农场巡诊?——" 第62章 规矩比刀利 正收拾医药箱的吴干事抬起头,"可不是嘛!上个月刚去了塔木三场。" "怎么,有老乡在那边?" "我听有知青在打听阿拉尔农场......有些好奇,您知道这里吗?" "阿拉尔?这个农场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听过,但没去过,路程很远。" 吴干事从他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摸出本卷边的《兵团医疗卫生分布图》。 泛黄的地图哗啦展开,他食指在塔克玛沙漠北缘划了道虚影:"得先到阿克苏,再坐兵团运输队的驴车往西...... 要是搭上运棉花的卡车,天不亮出发天黑能……" 话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声音。 "吴干事!政委让立刻去核对药品清单!" 吴干事把地图塞回药箱,临走前深深看了顾清如一眼:"那地方......" 他话没说完,摇摇头,撩开帘子钻进夜色里。 那地方都是改造犯人,这姑娘怎么会问那里? 不过吴干事摇摇头,事不关己,不提也罢。 顾清如低头吃饭,天黑能到,那就是说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 卫生员和知青们一个月有两天休假,一天在月中,一天在月底,要大家轮着休。 上个月他们刚到连队,没有人提休息的事情。 顾清如有把握若是和李峰说她想休息两天,他应该会批。 至于父亲的证据要不要告诉钟首长,目前还不知道钟首长身边有没有张文焕的人。 若钟首长身边有张文焕的人,联系可能暴露父亲“仍有价值”。 她现在在七连,消息闭塞的很,或许该争取早日调去营部卫生所,那里能接触到更多信息和人脉。 正思索着,突然帐篷被掀开,傍晚的余晖斜斜地切了进来。 "陆营长?"顾清如的筷子顿在半空—— 陆沉洲站在光影交界处,军装下摆沾着泥点,裤管上溅着深一道浅一道的泥痕,像是刚从田间深处跋涉回来。 他的目光在她晒得发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想到刚才来找吴干事时在帐篷外听到的对话,再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胆大包天地混进东湖疗养院,只怕阿拉尔农场,她也敢去。 他神情严肃,压低声音说道: “顾同志,你知道探视‘反g命家属’的后果吗?” 界限划不清,轻则记过,重则判刑! 到时候别说卫生员,你连知青点都待不下去。” 顾清如脸色瞬间惨白,她知道陆沉洲刚才在外面听到她和吴干事的对话了。 她也知道陆沉洲没吓唬她——这个年代,规矩比刀还利, 若是她未经批准就去探视父亲,一旦被发现,后果严重不说,还可能连累父亲。 "抱歉,陆营长......"她声音发颤,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是我糊涂了。 帐篷外传来知青们收工的喧哗声,衬得帐篷里愈发安静。 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 "只是今天看见知青们劳作......"她顿了顿,喉头滚动, "父亲他......是不是也在烈日下佝偻着腰?胃病犯了是不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沉洲看着她低垂的头,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别开眼,沉默片刻,终于松口:“你放心,有钟首长关照,过得去。” 听了这话,顾清如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 顾清如抬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您,也...也替我谢谢钟首长" 陆沉洲扫了眼帐篷外, "有什么话," 他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带。" 顾清如低头,快速思索后说道:“上次他托我找的药,已经找到了,只是剂量不够,得再等等。” 陆沉洲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帐篷外却传来了集合哨声。 顾清如急忙低头从挎包里掏出几个小罐子塞给陆沉洲: “陆营长,这是我自己熬的防暑药,加了薄荷和冰片,抹在太阳穴能解暑。如果不嫌弃请收下。” 陆沉洲接过,补了一句:“话我会替你送到,但你别想着偷偷去。” 顾清如点头,转身赶紧跑去七连集合地点。 八点钟,卡车在浓稠的夜色中发动。 车厢里挤满了疲惫的知青,平日里最爱说笑的刘芳芳此刻蜷缩在角落。 顾清如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那是之前送她回连队时陆沉洲给她的。 她掀开盒子,二十块饼干码的整整齐齐,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油光。 "都分着吃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饼干在黑暗中传递,每个人接过时都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 刘芳芳接过饼干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奶香味在舌尖化开,甜得让人鼻酸,她已经半年没尝过糖了。 她舍不得咽下去,直到那点甜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月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晒伤的皮肤、结着血痂的虎口、沾着泥浆的裤腿。 有人闭着眼咀嚼;有人把半块饼干偷偷塞进兜里,也许是想留给明天。 角落里,老职工赵大柱突然开口:"58年咱们刚建兵团那会儿,这儿还狼群遍地呢。" 他咂摸着饼干渣,"半夜站岗得举火把,狼眼睛绿莹莹的,像鬼火似的飘。" 车厢里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清如想起哈萨克族阿布都老人,上次离开时非要送她狼粪,说是可以驱虫…… "现在还有狼吗?"夏时靖哑着嗓子问。 赵大柱嘿嘿一笑:"去年冬储菜窖还叼走过一只羊。"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车帮,"这破车要是半路抛锚……" 话没说完,卡车猛地一颠,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月光下,远处荒原的轮廓像伏兽的脊背。 第二天,天还黑得浓稠,尖锐的哨声就撕破了寂静。 顾清如从土炕上翻身而起,在空间洗漱好,套上棉袄, 药箱早已收拾妥当,搪瓷缸里凝着连夜熬制的晒伤膏,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昨天巡诊时,她看见太多知青晒脱了皮的后颈,回来后连夜准备了药膏。 顾清如急匆匆背着药箱离开卫生室,朝着连部门口走去。 此时,门口已经停着一辆卡车,卡车发动机"突突"地震着地面。 车斗里人头攒动,比昨日多出十多个人—— 昨夜回来后宋毅找李峰开了紧急会议,李峰把连队能调动的人手都安排上了,包括后勤职工。 连炊事班负责干部小灶的老王头都被叫来干农活了。 伤员如刘芳芳、王建军等都和药材组知青们调换了工作。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过来,冲她招手,喊了一句,“这里。” 第63章 救老人 陶翠兰接过顾清如的药箱,拉了她一把。 车开动时,凛冽的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周红梅裹着厚棉袄,怀里紧紧搂着咸菜坛子。 她困得脑袋直点,每次前倾都会撞到陶翠兰的肩膀。 卡车碾过土路,远处农场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排队,领干粮!" 陶翠兰大嗓门一吼之下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知青们排着队接过今天一天的粗布干粮袋——里面装着四个高粱窝头和一块腌萝卜。 “呜呜呜——!” 开工汽笛声骤然响起,撕破晨雾,几百号人齐刷刷弯下腰。 顾清如从医疗帐篷出来,抬头望去,整个稻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身影。 李峰连长一个箭步冲在最前头,镰刀抡出半月形。 他割麦的姿势像在拼刺刀—— 左脚前踏压住麦丛,镰刀从右下往左上斜撩,手腕一抖就是整整齐齐一捆。 "看好了!"他吼着又甩出一捆麦子,"镰刀要像剃头似的贴着地皮走!" 二十米开外,宋毅的镰刀同样虎虎生风。 他没李峰那股蛮劲儿,但每刀下去,麦茬高低分毫不差。 两个连长你追我赶,身后甩下的麦捆像列队的士兵。 知青们看得眼热,不知谁喊了嗓子:"向连长看齐!" 整个麦田骤然沸腾。 一个上午,顾清如除了救治,就是一直骑着自行车巡诊, 她的后背早已湿透,衬衫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到了快中午,日头像烧红的烙铁,烤得麦田里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杜老头晕倒了!”有人喊。 顾清如抬头,看见田垄尽头围了一群人。 那里是农场改造人员的区域,和他们兵团连队隔着一条干涸的水渠。 按理说,她不该管——可那人影直挺挺地倒在麦茬上,像截枯木。 她咬了咬牙,蹬上自行车冲了过去。 车轮碾过龟裂的田埂,颠得药箱哐当作响。 等她赶到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却没人伸手。 老人仰面躺着,脸色灰白,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典型的中暑脱水,再拖下去,随时可能猝死。 一个穿褪色蓝布衫打着补丁的中年男人看见她背药箱,急忙拽她:“医生同志,你快给看看!” 周围立刻炸开七嘴八舌: “肯定是装的!” “反分子还想偷懒!” “下来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有人甚至故意踢起一捧土,扬在老人脸上。 顾清如攥紧了药箱带子,“快给他抬到树下,给他喝点水。” 人群一静。 “你疯了?”一个青年瞪眼,“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顾清如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刀:“兵团条例第十七条——任何劳动者出现工伤,必须及时救治。你们想违反纪律?” 空气凝固了几秒。 终于有人啐了口唾沫,但还是和蓝布衫男子一起合力抬着老人到了树下。 顾清如快步跟上,却不见有人拿水过来。 那名蓝布衣男子面露尴尬之色,顾清如明白了,他们用水受限,估计没有多少水了。 顾清如迅速解开老人的衣领,用自己带的水壶将老人衣服打湿,又喂到老人嘴边, “喝一点。” 这是她备的淡盐水,趁人不注意,往水里又挤了两滴随身带的薄荷油。 老人半睁着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谢谢你,小同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见老人醒了,大家都散去了。 蓝布衫男人也投入到割麦劳作中去了。 顾清如打湿了手绢,给老人头上、身上擦抹降温。 扶他坐起时,触到他枯瘦的手臂——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长期饥饿后的形销骨立。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突然僵住—— 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断口处是陈年的弹伤,疤痕狰狞。 ——这是一个老兵。 顾清如垂下眼,动作利落地给他的水壶灌满淡盐水,放在他手边,将一片薄荷叶给他含在舌下。 又趁人不备,摸出一小包晒干的薄荷叶,塞进他的衣服口袋。 她低声说,指尖飞快地在他掌心点了点,“薄荷,能防暑。” 老人怔了怔,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她没等他回应,又摸出一小袋白糖和盐,半块用油纸包着的玉米饼,塞进他衣兜。 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抽烟的看守,确保这些动作没有被看守看见。 “你在这休息一会。” 老人点点头。 顾清如骑着自行车回到负责的田间地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皮肤滚烫。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不是他们连队的知青,倒在她脚边时,嘴唇已经泛紫。 她掐他人中,灌淡盐水,动作机械而熟练——这样的场景,今天已经重复了太多次。 知青哆嗦着抓住她的手腕,“我还能干……别记我缺勤……”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他扶到田埂边的树荫下。 又救治了几名中暑知青之后,农场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紧急哨声。 “哔——哔哔——” 尖锐的哨声突然刺破闷热的空气。 知青们放下镰刀,赶紧在田埂处集合。 连长李峰站在运送麦子的马车车板上,后背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举着铁皮喇叭,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气象站紧急通知,两小时后有特大暴雨!全体人员取消午休,立即抢收!”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叹,但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淹没,没人敢真的抱怨。 大家继续回到田里,机械的拿着镰刀在麦田中继续收割着。 可天色说变就变。 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转眼就被翻滚的乌云吞没。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云层里碾过铁轱辘。 晒场上堆着小山似的麦捆,金灿灿的,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快!去晒场!盖油毡布!” 李峰吼着,带头冲向堆在晒场边缘的防水材料。 顾清如跟着人群一起跑了过去。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足有黄豆那么大。 紧接着,几秒之后,暴雨倾盆而下。 顾清如看见李峰冲在最前面,用身体压住一块飞起的油毡布。 暴雨中,她注意到自己右侧也有一块油毡布被风掀起,她赶紧扑上前去。 雨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凭感觉抓住布角,却突然脚下一滑—— “小心!” 有人拽住她的后衣领—— 第64 章 宋毅受伤 她踉跄着站稳,回头看见宋毅的侧脸。 他眉头紧锁,单手扯过油毡布,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去照顾伤员,”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这里我来。” 风像发了疯的野兽,嘶吼着卷起晒场未固定的油毡布。 顾清如正往外退,眯着眼看见暴雨中,夏时靖接替宋毅后,宋毅纵身扑向不远处另一片飞扬的防水布—— 他的左臂却被油毡布下的一根铁钉划开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 伤口处淋了雨,鲜血瞬间被雨水冲淡,在麦堆上洇开一条蜿蜒的淡红色溪流—— 宋毅坚持没松手,反而用身体压住油毡布,朝呆立的人群喊: “愣着干什么?压石头!” 几个周围的男知青这才如梦初醒,抱起田埂边的石块冲过去。 石块重重压住最后一角油毡布,宋毅扶着手臂站起来,雨水冲刷着他左臂的伤口,血色在麦堆上晕开一片淡红。 顾清如逆着人流挤到跟前,暴雨如注,她身上衣服全部打湿了。 她冲过来要扶宋毅,却被他抬手制止。 顾清如喊:“宋副连长,您受伤了,得赶紧去医治!” “我没事。”宋毅从腰间扯下毛巾,利落地缠住伤口打了个死结。 “所有病号撤!”宋毅在雨中持续发令: “其余人按照农田小组分工——一组加固麦垛,二组捆扎麦捆,三组把倒伏的麦捆抢救回来!” “还愣着干什么,都按宋副连长说的去办!” 李峰踩着泥泞过来,暴雨中嘶吼。 他走近后,一把攥住宋毅右臂,压低声音说道: "小宋,这里有我。听顾卫生员的,快去医治,这伤口占了脏水可就不得了了。" “麦子淋了雨,同志们之前的辛苦可全都白费了…….” 见宋毅还在坚持, "破伤风杆菌潜伏期是6小时。"顾清如说道,"你现在倒下,晒场损失会更大!" 几个知青崔玉宝、夏时靖这时也都跑了过来,有人递上毛巾,有人举起蓑衣挡雨。 “是啊,副连长,你手臂的伤要赶紧去医治,听顾卫生员的吧。” “这里有我们。”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宋毅绷紧的下颌线。 他沉默地点头,跟着顾清如披着蓑衣穿过泥泞的晒场,朝着中心医疗帐篷走去。 他手臂的伤很深,需要缝合,得去医疗站处理。 暴雨如注,天地间只剩下哗啦的水声和此起彼伏的喘息。 七连其他的知青们继续忙碌着。 抢收组的知青们弓着腰,镰刀在麦秆根部狠狠一拉。 缠在镰刀柄上的布条早已湿透,却仍被攥得死紧。 雷声淹没口号声,只剩镰刀砍秸杆的咔咔响。 捆扎组的女知青们跪在泥水里,草绳在湿漉漉的麦捆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药材组的于秀芬今天临时调来抢收,她额前的刘海糊在脸上,麦芒顺着领口钻进去,在脖颈上扎出一片细密的红点。 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汗水,或者眼泪。 运输组的情况更糟,晒谷场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小心"声。 他们忙着从马车上扛下麦捆。 崔玉宝脚下一滑,肩上的麦捆整个砸进泥里。麦穗瞬间裹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又被后面跟上来的人一脚踩进地里。 他想弯腰去捡,却被后面的人推着继续往前:"别管了!保住晒谷场的要紧!" 医疗帐篷亮起了马灯,光束在暴雨中摇晃。 两人冒雨走进医疗帐篷,却发现帐篷内伤员几乎人满为患。 一连卫生员正按住一个知青血淋淋的小腿——那孩子收割时被镰刀划出二十公分长的口子,草屑还嵌在皮肉里。 黄医生在低头忙着缝合。 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伤员: 三四个被麦茬扎穿胶鞋的,脚底血肉模糊; 最严重的是个女知青,搬运麦捆时摔下板车,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看见宋毅手臂的伤,黄医生抹了把汗,指着角落的木箱问顾清如: "会缝合吗?这俩孩子伤口太深,我得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好的,我来。"顾清如去拿桌上散落的缝合包。 宋毅退到角落木箱边坐下,染血的毛巾啪嗒掉在泥地上。 他试图用牙齿撕开急救包,被顾清如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她声音很轻,镊子夹出伤口里的麻丝碎屑, "铁钉带锈,伤口边缘已经发黄。" 顾清如跪在他面前,用酒精棉球清理伤口。 酒精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宋毅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宋毅皱眉,"我这是小伤。不着急,你去照顾连队其他伤员。" 帐篷内煤油灯摇曳,将顾清如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帐篷的帆布在暴雨里噼啪作响。 她取出缝合针,用酒精棉球消毒后,又在煤油灯上撩了三秒。 穿针引线的手稳如磐石,针尖刺入皮肉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小伤?"顾清如笑, "再拖两小时,你这胳膊就得锯掉。" 宋毅没吭声,手臂肌肉因疼痛而紧绷。 他本该盯着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上移—— 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随呼吸轻轻颤动;她鼻尖凝着汗,嘴唇抿得发白,让他想起第一次在食堂见她时的样子。 帐篷外雷声轰鸣,他突然低声问:“为什么救那个老头?” 宋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帐篷外的雨声吞没。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他是中暑危象,会死。" "他是下来的人,"宋毅声音更沉。 "你接触他,会有危险。" 顾清如剪断缝合线,抬起眼直视他:“在我的医疗手册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人。” 帐篷内煤油灯照亮宋毅晦暗不明的表情。 顾清如没等他回应,低头继续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 "用这个。"她从药箱拿出纱布,宋毅却抬手挡住:"留给女同志用。" "放心,"顾清如没停手,"这次抢收农场给了补给,纱布够用。" 她将纱布绑在宋毅手臂缝合伤口上。 “缝合技术不错,小同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既然处理好了,来这边帮我。" 顾清如刚给宋毅包扎好,就被黄医生拉去给几个病员缝合。 宋毅坐在角落,看着忙碌的医疗帐篷,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清如回头,木箱上只剩染血的棉球,宋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第 65章 巡夜的安排 医疗帐篷内,煤油灯火苗闪烁。 顾清如低头在给一个老兵缝合,针尖刺入皮肉,线头随着手腕轻巧的翻转,在伤口边缘拉出一道细密的痕迹。 血珠渗出,又被她迅速用纱布按去。 伤员的肌肉绷紧了,却没哼一声——是个硬骨头的老兵。 "你这手法倒是挺利落。" 黄医生站在一旁,手里端着搪瓷缸,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在哪学的?" 有了顾清如的帮忙,他才能稍微喘了一口气,喝点热水。 针线在顾清如指间顿了顿。 她垂下眼睫,灯光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当卫生员前,在医院接受过急救培训。" 这话半真半假。她来新疆之前确实在医院后勤做过。 那些深夜在空间里偷偷翻看的母亲医书、外科缝合术,那些在药堂用猪皮练习的针法——都不能说。 黄医生咂了口茶,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几秒。 那双手很稳,虎口处却有层薄茧——不像拿针的手,倒像是握过笔的。 "可惜了。"他突然说。 "这么好的苗子,"黄医生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却没留在营部卫生所。" —— 到了傍晚,暴雨终于停了,麦田里一片狼藉。 倒伏的麦秆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水里,被踩进泥里的麦穗沾满了褐色的泥浆。 田埂上深深浅浅的脚印里积着浑浊的雨水。 晒谷场上,抢收回来的麦子堆成了小山,油毡布被石块压得严严实实。 农场的民兵在来回巡视,胶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知青们在晒谷场旁边集合。 "一连!" "到齐!" "三连!" "差三个,小王去医疗帐篷了!小李……" “七连!” “差两个,宋副连长去医疗帐篷了!顾……” 此起彼伏的点名声结束后,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仓库挪。 湿透的解放鞋每走一步都会挤出一股泥水,裤管上沾着的麦芒随着走动簌簌往下掉。 仓库里,炭火盆烧得正旺。 铁丝上挂满了湿衣服,蒸腾的热气里混杂着汗臭、麦草和霉味。 地上铺着稻草,知青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 有人小声抱怨腰酸背痛,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周红梅、陶翠兰、田明丽、王爱玲、于秀芬几个女知青们缩在角落里,拧着湿漉漉的辫子,湿透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男知青们可以脱了上衣烤火,她们只能忍着身上粘着湿漉漉的衣服。 李峰和马卫国领了几件干衣服回来,全都扔给了女知青:"先凑合穿上!" “谢谢李连长、马指导员。” 女知青们接过衣服,纷纷挡在外面,让其中一人轮流在里面换衣服。 男知青们红着脸都自觉别过头去。 农场炊事班人员抬来了大铁锅,铁锅里姜汤翻滚着褐色的浪花。 知青们拿着搪瓷缸,排着队去领姜汤,滚烫的姜汤辣得人直吐舌头。 经过暴雨的冲刷,浑身湿透了,这时喝上一口姜汤,也是一种幸福。 周红梅、陶翠兰几个沪市知青吃不惯辣,直吐舌头。 吃过晚饭,农场安排出卡车来送七连回去。 卡车碾过崎岖的土路,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暮色沉沉。 知青们经过下午暴雨中的抢收劳作,此时都像一群被抽干了力气的稻草人,连平日里最爱闹腾的几个男知青都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里。 卡车沉闷,没有人说话。 到了连队门口,药材组和支援组的同志听见卡车声音早早等在连队门口迎接。 刘芳芳和王建军也在等候的人群中。 “李连长、马指导员、宋副连长,同志们都辛苦了!”姜学兵大步走来,他衣服干爽裤脚干净,和卡车上下来的灰头土脸的人们截然相反。 李峰点点头,在连队门口集合连队,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们七连同志们幸不辱命,在暴雨前完成了抢收任务,同志们都辛苦了。” "明天所有参与抢收的人休息一天!" 底下连欢呼声都稀稀拉拉的——大家实在累得连高兴的劲儿都没了。 “至于连队巡夜的人选——”李峰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瘫坐一地的知青。 “按值班表该农田组了,但农田组今天抢收太累,支援组谁自愿?” 姜学兵从人群里挤出来,主动请缨道:“还是我来吧,连长你们今日一天在农场抢收辛苦了,该歇歇。” 宋毅这时却站出来, “还是我来,医务帐篷躺了半天,该我出力。” 李峰看看宋毅带着纱布的手臂,叹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太实诚了,伤着还主动扛活,是好苗子。 宋毅又开口补充道: “李连长,我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打手电。” 姜学兵眼角抽了抽——他没想到宋毅会横插一脚,今晚制药厂排污卡车要来后山,他必须亲自盯着。 正想再争,李峰已经拍板:“成,宋毅上半夜,姜学兵后半夜。” 散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林知南跟着走了进来。 “给你留了饭。” 林知南端来一碗扣着的搪瓷缸。 打开来里面是稠厚的玉米糊,上面漂着几片腌萝卜。 顾清如捧起温热的搪瓷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暖。 她正吃着,抬头看见林知南紧皱的眉头,知道她是忧虑制药厂污染的事情。 “你别担心了,估计是刘政委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担心..."林知南欲言又止,最终只说:"暴雨过后,涝坝的水怕是脏了。" 顾清如点点头:"明天我跟指导员说,让大伙儿把水多煮会儿。" 林知南动动嘴唇,最终还是咽下了嘴里的话。 夜深了,连队陷入沉睡。 宋毅打着手电走在巡夜的路上,灯光在泥泞的小径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本该往粮仓去的他,脚步却偏向了制药厂方向。 在一棵杨树下,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 远处传来卡车引擎的闷响,他借着月光记下时间和车。 夜风吹过,带着若有似无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将本子塞回衣襟,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第66章 姜学兵又出难题 抢收结束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太阳刚爬过山梁,连队的涝坝旁就已经热闹起来。 难得不用下地,知青们终于能喘口气,把农忙时攒了半个月的脏衣服一股脑儿翻出来。 马指导员特批,今日可以多打点水洗衣服。这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知青点。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整理药箱,登记药品, "清如!"周红梅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快,轮到我们打水了,一早陶翠兰林知南就去排队了。今天可得多打点,我的衣服都半个月没洗了。” 她夸张地皱起鼻子,"闻那味都馊了。” “好,来了。我也有好多衣服要洗呢。”顾清如放下笔,她弯腰拎起墙角的水桶,和周红梅走出了卫生室。 平时一些打水洗衣服的表面工作,顾清如还是要做一做的。她特地留了几件衣服没洗,就是等着和大家一起洗。这样的小心思,让她在这个集体里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今晚李连长特批,可以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周红梅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说是大家在石河农场辛苦了,给同志们放松一下。” "真的吗?"顾清如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看电影了,那我也要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掩饰不住期待。 顾清如笑笑,这个年代看场电影也是一种奢侈。李峰也懂得不能一味的压榨,该给糖还是要给糖。 两人兴冲冲地拎着水桶朝着涝坝走去,却看见姜学兵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食堂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干部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清如同志,"他的声音冷硬得像块铁,"立刻去制药厂质检科,新到的一批甘草需要紧急检验。" 周红梅惊讶地张大嘴:"姜副指导员,可是李连长已经批准我们休息..." "工作要紧还是休息要紧?"姜学兵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盯着顾清如, "这批甘草关系到下周的生产计划,耽误不得。马上去连队门口集合。" "我马上去。"顾清如平静地说, 周红梅看姜学兵走后,悄悄气得直跺脚:"他分明是故意的!谁不知道姜学兵一直刁难你!你去了准没好事。" 顾清如捂住她的嘴:"算了,别说了。你赶紧去打水吧。我等回来再打。" 周红梅叮嘱顾清如小心,悻悻离去。 顾清如将水桶放回卫生室,急忙走到连队门口。 到了门口,姜学兵等人已经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后车斗里张志强在,还有另外四名知青。 她爬上车斗,和几名知青都点点头,拖拉机轰鸣着出发了。 八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 到了制药厂门口,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个知青去了甘草切片的劳作间,姜学兵领着顾清如到了质检科。 质检科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三位老师傅围在长条桌前,对着一堆甘草样品在检验。 最年长的王药师正用放大镜观察切片。 "王师傅!"姜学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听说您这缺人手,我把七连的卫生员调来了。" 放大镜后的眼睛抬了抬,扫过顾清如纤细的手腕和年轻的面庞,又漠然地垂下去: "小姜啊,药材检验不是绣花,光会包扎伤口可不够。" 旁边两个药师发出闷笑,其中蓄着山羊胡的张药师故意大声说: "现在的小年轻,认得甘草和柴火就不错喽!" 姜学兵跟着笑笑,不是很在意的说:“您看不行的话,我就领回去。" 顾清如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姜学兵带她来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这时候她若是自己回连队,要顶着烈日步行至少半个小时。 "行了行了。"王药师摆摆手打断他,指着墙角一筐待检的甘草, "既然来了,就去把那筐的杂质挑出来。" 顾清如安静地走到指定位置,发现那筐甘草粗枝大叶地混着泥土石块,工作内容根本不是什么质检,而是清理垃圾。 她仿若未觉,戴上白手套开始分拣泥土石块里的甘草。 当顾清如指尖触到筐子底下的"甘草"时突然顿住——这截根茎的断面纹理不对。 她将可疑的根茎凑近鼻尖,隐约嗅到一丝不该有的苦涩。 "那个..."她刚开口,山羊胡药师走到门口,嗤笑道:"怎么?扎着手了?" 王药师抬头,看见顾清如手里举着的根茎,老花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等旁人反应,老人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那截药材,对着阳光反复查看。 "乌头!"王药师失声叫道,手竟有些发抖,"生乌头混在甘草里!" 乌头,毛茛科植物,全株有毒,尤其是根部,含有乌头碱等剧毒成分,未经炮制或炮制不当可致人死亡。 整个质检科瞬间鸦雀无声。 张药师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桌上,姜学兵刚走到门口的背影猛地僵住。 顾清如在一片死寂中轻声补充:"断面呈灰白色,表皮有暗紫色细纹,应该是云南产的草乌。" 她顿了顿,"未经炮制的生乌头,毒性极强。如果混入药品中..." "立刻通知厂领导!"王药师脸色大变,"这批甘草必须全部重新检验!" 王药师摘下老花镜,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被他轻视的年轻姑娘:"你...怎么认出来的?" "在医院培训时,老师特意强调过乌头和甘草的鉴别。"顾清如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余光看见姜学兵正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故意补充道:"可能是运气好,正好摸到了混进去的那根。" 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制药厂! 副厂长周建国亲自赶到质检科, "小顾同志,你可立了大功啊!"周副厂长激动地说,"这批甘草要是投入生产,后果不堪设想!" 顾清如谦虚地低下头:"为人民服务,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67章 蛛丝马迹 "同志们!"周副厂长提高声音对围观的工人们说, "小顾同志专业!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周建国转向顾清如, “小顾同志,以后你可以参与到我们质检科的核心工作中来。” 顾清如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感谢组织信任。我还要负责连队医疗工作,但是制药厂有需要我一定来。" 她余光瞥见站在角落的姜学兵,他的脸色黑如锅底,眼中闪烁着愤怒和不甘。 周厂长离开后,整批甘草重新拿出来检验,工作一直持续着。 顾清如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白手套已经被药材粉末染成了浅褐色。 她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已经连续工作四个小时,将整批甘草摊在宽大的竹筛上,一遍遍过筛、分拣。 "这里!"顾清如轻呼一声,镊子尖精准地挑起一根伪装巧妙的乌头根茎。 王药师连忙凑过来,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根乌头表皮被刻意刮花,混在甘草里几乎能以假乱真。 张药师捧着登记簿的手微微发抖:"第十七根了..." 正午十二点,张药师擦擦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走,吃饭去。” 王药师点点头,转头招呼顾清如:“小顾同志,一起去吧,今天食堂有肉菜。” 食堂窗口排着长队,尤其是肉菜的窗口。 制药厂食堂今天的肉菜是茄子烧肉,茄子油亮亮的,裹着酱色汤汁, 虽然不如沪市国营饭店大厨烧得酥烂入味,但香气扑鼻。 张药师特意多要了一勺,推到顾清如面前:“你们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顾清如没客气,低头扒饭。 肉炖得有些柴,酱油味重,但在边疆连队,这已经是难得的油水。 她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蘸着馒头抹完了。 饭后,几个老药师吃完饭,打着哈欠去了隔壁的小办公室午睡。 木门虚掩着,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顾清如借口忘拿笔记本返回质检室,走到档案架旁,假装整理资料,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掠过那些落灰的账册。 《原料出入库登记簿》就夹在一堆泛黄的记录本中间,书脊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翻动。 她轻轻抽出来,快速翻找,翻到一页看到熟悉的签名时—— 「4月20日 人参50kg(批号xxx)→红旗公社(经手人:姜学兵)」 「5月3日 黄芪100kg(批号xxx)→县药材站(经手人:姜学兵)」 「5月15日 甘草200kg(批号xxx)→七连知青点(经手人:姜学兵)」 她的手指猛地僵住。 七连既没有药房也没有药田,要这么多甘草做什么? "原来如此..."她心脏狂跳,顾清如瞬间明白过来, 姜学兵不仅帮制药厂掩盖排污,还偷梁换柱将优质药材运出去倒卖! 可这些药材最终流向了哪里? 谁在帮他销赃? 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她正想继续翻看,突然—— “啪嗒。”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清如闪身躲进试剂柜后的死角,从空间调出一台相机。 这是她父亲的老式莱卡,建国前通过海外关系买的。 "咔嚓!" 相机发出细微的机械声,她连拍n张:登记簿、运输单、签名。 拍好后,走廊脚步声走远。 顾清如趁机放好登记簿,继续检验工作。 过了一会,几个老师傅午休结束,打着哈欠进入质检室,顾清如正戴着口罩,将一筐甘草倒进筛网,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 “小顾啊,你中午都没休息,歇会儿吧。"山羊胡张药师递来一杯热茶, "你这都筛了三遍了,眼睛都要看花了。"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个浅笑:"这批甘草有问题,得仔细查。" "唉,你说这乌头是怎么混进去的?"张药师压低声音, "我在药厂干了二十年,从没出过这种岔子。" 顾清如垂眸吹了吹茶沫,没接话。 这里面水可深得很,说不好得罪人。 这也是刚才她查原材料账簿的原因,没想到意外挖出了姜学兵倒卖药材的证据。 喝完茶后,顾清如和三个老药师继续质检工作。 傍晚,姜学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顾清如摘下手套,小跑去门口:“姜副指导员,我这边的质检工作还没有结束。” 姜学兵的目光扫过她沾着甘草粉末的袖口,嘴角抽了抽:"连队纪律你是知道的。" 他抬手看表, "没有提前打报告,我不能带五个知青为你破例。" "我理解。"顾清如点头,"您先回吧,我完成工作后走路回去。" 姜学兵鼻腔里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离开制药厂时,开拖拉机的姜学兵脸黑如炭。 顾清如和质检科的同事们将整批甘草重新过筛,最终,他们在八百斤甘草中筛出了三公斤乌头。 这个数量如果混入药品,足以造成大规模中毒事件。 "作孽啊!"李药师捧着毒药材的手直发抖,"这要是混进止咳糖浆里……" 山羊胡张药师撸撸胡须,沉默不语。 此时暮色笼罩四野,远处传来狼嚎声。 “坏了,耽误你回连队了,你怎么回去?”王药师一拍脑袋。 "天都黑了,这荒郊野岭的……"张药师在旁关心道。 顾清如正想说可以走回去,老药师已经扯着嗓子朝楼下喊:"老周!派两个带枪的,送小顾回去!" 十分钟后,顾清如坐在自行车后座,身前是背着56式步枪的保卫科干事。 另一个保卫员骑着车跟在后面,车把上挂着的马灯随着颠簸摇晃。 "顾同志坐稳喽!"保卫员笑道,"王老头可发话了,要把你囫囵个儿送回去。" 离开制药厂大门没多久,就在拐弯处,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 "老实点!别以为你是女同志我们就不敢动手!" 保卫科张科长的粗嗓门在寂静的田野间格外刺耳。 顾清如朝那边望去。 只见三个保卫科的人押着个瘦小的身影,那人低着头,两条麻花辫散乱地垂在肩上——是林知南! 第68章 林知南的危机 制药厂围栏边上,三个大男人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同志, "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林知南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被张科长厉声打断: "放屁!铁丝网都让你扒开个口子,不是特务谁信?" 他一把揪住林知南的衣领,"说!谁派你来的?" 顾清如心头一紧, “快!保卫员同志,快停车,那是我们连队的人。” 自行车停了下来,顾清如和保卫员一起快步走上前去。 “张科长。”带着顾清如的保卫员上前说明情况。 张科长眯起眼睛,认出了她:"哦,就是今天查出乌头的那个?" 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但手仍死死抓着林知南, "这女的可疑得很,在污水区转悠半天..." "抱歉张科长,是我让她去的。" "李连长批准我们采集艾草配药,用来防蚊虫的。" 她故意提到李连长的名头,看到张科长眉头跳了跳。 林知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会意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我走错路了..." 张科长目光扫去,抓到林知南的时候,她确实背着药篓,药篓里装有一些艾草。 地上还掉落着一把锄头。 "胡闹!"张科长嘴上骂着,手却松开了, "采艾草跑污水区干什么?那里全是化学废料!" 顾清如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林知南: "她是新来的知青,不认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借着握手的姿势塞到张科长手里,低声道: “天热,您和保卫科同志们解解乏。” 张科长捏了捏烟盒,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远处传来哨声,是换岗时间到了。 "下不为例!"他恶狠狠地瞪了林知南一眼,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谢谢张科长。”顾清如拉着林知南朝张科长道谢。 “我们回去吧,不早了,还得回去熏艾呢。”顾清如朝林知南说道,低头捡起锄头。 林知南明显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两人坐上了保卫员的自行车,朝着连队方向骑去。 远处,七连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在浓稠的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 到了连队门口,顾清如又摸出半包黄金叶,借着握手塞进年长保卫员掌心。 对方指尖一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一进地窝子,林知南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上。 "谢谢..."她声音发抖。 顾清如蹲下身,递过自己的水壶: "你到底在干什么?制药厂那种地方怎么是能随便去的..." 林知南接过水壶,她灌了好几口水,才哑着嗓子开口: “刘政委那边一直没消息,我想找到一些确凿的证据,直接送举报信到师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这个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突然意识到,自此到了连队,林知南在其他事情上都很随和,唯独对制药厂污水问题异常执着。 ——她为什么这么拼命? ——连队里其他人最多抱怨两句水有异味难喝,唯独林知南,像是亲眼见过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上一世因为喝了污染的水而死? “可惜我刚刚找到污水区就被张科长他们发现了。”林知南的话打断了顾清如的思考。 "你也太冒险了。"顾清如皱眉, "制药厂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你别再去制药厂了,要是再被抓到,我也没办法救你出来。" "我知道一个消息,月底有师部卫生检查团来,那是唯一机会...”林知南急切地说, "制药厂的车每周一、三、五会去后山,就在明天晚上,我要去后山蹲守,取证!到时一封举报信加上收集的污水,一定能让师部领导引起重视!不能让姜学兵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她猛地抬头,眼底烧着孤注一掷的火光。 "我可以帮你。" 话一出口,顾清如自己都怔住了。 林知南瞪大眼睛:"为什么?" 顾清如摸了摸今天拍到的姜学兵转卖药材的证据, "我今天在认识药厂质检科的人,能搞到更多证据。" 顾清如没说的是,若是遇到危险,她可以躲进空间。 同时,这也是查清姜学兵那帮人勾当的好机会。 顾清如感觉到,有姜学兵在连队,就像是身边有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地雷一样。 只有借此机会彻底拔除才能安心! “顾同志,回来了吗,马上电影开始喽~!”陶翠兰的大嗓门在卫生室门外响起。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推门而出。 “知南?”陶翠兰吃惊的看着林知南从卫生室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下午都没看见你人影,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林知南低声说道:“我……采艾草去了……碰见顾清如。”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拎出装着一小筐艾草的药筐,悄悄往里面塞了一把艾草,笑道: “是啊,我让她去采的,她看我这里蚊虫多。 今天我回来晚了,制药厂保卫科送我,出来就看见知南还在采艾草。你说这傻姑娘,没找到艾草就寻了那么远,还好碰见了,保卫科顺道送我们俩回来了。” 陶翠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药筐上——几根新鲜的艾草叶还沾着露水。 她咧嘴一笑:“行吧!快走,电影马上开始了,你们刚好赶上!” 林知南悄悄松了口气。 顾清如:“等我回宿舍拿点吃的带上。” 她回宿舍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袱,往里面装了点炒南瓜仔、晒干的山楂片。 炒南瓜仔是和炊事班张大山换的,山楂片是从沪市带的,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拿出来不惹眼。 想了想,又放了几块冰糖包进手帕——待会儿给周红梅,她最爱甜食。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连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食堂外。 几个男知青正帮着放映员扯幕布,白色的幕布在晚风里微微鼓动,像一面飘摇的旗。 长条凳已经摆好,前排是给连队领导和家属的,后排则是知青们的地盘。 周红梅远远地朝她们挥手:“这边!给你们占位置了!” 顾清如三人挤过去, “哎哟,顾同志总算来了!” 周红梅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冰糖,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就知道你有好东西!” 旁边的刘连福伸长脖子:“见者有份啊!” “去去去!”周红梅护食似的捂住口袋,“上次你偷吃我腌萝卜的事儿还没完呢!” 哄笑声中,顾清如把山楂片和南瓜子分给众人, “芳芳,别瞅啦,”于秀芬促狭地捅了捅刘芳芳,低声说道:“宋副连长今天跟车去县里拉化肥,回不来喽!” 刘芳芳“哼”了一声,把辫子甩到肩后:“谁看他了?我是怕幕布被风吹歪!” 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路口瞟。 突然,幕布亮了起来,音乐声轰然响起——《红色娘子军》的片头映出鲜红的旗帜。 全场瞬间安静,只剩下嗑瓜子的“咔咔”声…… 第69章 汉人的针会吸走魂魄 清晨五点半,连队广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急促的哨音就划破了寂静。 “哔——哔——哔——” 三声长哨,是兵团早晨集合的信号。 知青们从地窝子里鱼贯而出,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小跑着向广场集合。 顾清如作为卫生员,夜里要值班,早上不用出操。 但是她还是每天早上都去广场上集合,李峰对于这一点,很满意。 李峰正站在夯土垒成的台子上,脚上的解放鞋还沾着前几日暴雨中的泥巴。 他背着手,目光扫过列队的知青们和职工们,声音洪亮: “同志们!经过两天抢收,同志们都辛苦了!” “但是,革命工作不能松懈!从今天开始,全连恢复正常生产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 知青们异口同声道。 李峰从兜里掏出个红皮本子,沾着唾沫翻了两页,开始分配任务: “农田组!宋毅带队,负责玉米地除虫、人工授粉!每人发一顶防蜂帽,务必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药材组!张建年,你负责带队,带上水壶和防蛇药!今天去的药田是第一次采摘,都给我把裤脚扎紧喽!” “支援组!工作照旧!配合好制药厂的生产任务!” “一切行动听指挥!”大家齐声回答。 李峰合上本子,最后高声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三声震天响的口号,在戈壁滩上回荡。 散会后,人群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准备吃早饭。 人群中,顾清如和林知南遥遥对视一眼,就在今晚。 顾清如正准备去卫生室,却突然被李峰叫住:“顾卫生员!” 顾清如转身立正:“到!” 马卫国走上前两步,说道:“顾同志,还是走访牧民的事情,这个月月底要跟团部汇报进度,你和张大山、郑永岳再走一趟,宣传一下医疗知识和卫生习惯,傍晚前回来。” 顾清如点头应下。 她心里一动——刚好,她也想去找阿布都大叔了。 八月的草原,风里裹着青草和燥热。 顾清如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她头上裹着一个蓝布头纱,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 抬头望向前方,碧蓝的天空下,哈萨克牧民的白色毡房像珍珠一样散落在绿毯般的草原上。 远处,天山雪峰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小顾知青,前面就是阿肯大叔家的夏牧场了。"张大山骑着一匹黑马,擦了下额头的汗水,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两条缝。 "这一片牧场都是阿肯大叔家的吗?还有冬牧场吗?"顾清如终于问出憋了一路的疑问。 张大山咧嘴笑了,介绍道:"哈族牧场是按家族分的! 说是阿肯大叔,其实是他们家族管这片夏牧场,在雪山脚下;阿依古丽大婶是他堂姐,他们家族管那片冬牧场。"他伸手遥指了一下, "连队周边三十里,就属阿肯大叔他家的牧场最肥。" "到了!"张大山突然提高声音,指着前方几座毡房。 几只牧羊犬远远地吠叫起来,几个哈萨克族孩子从毡房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群陌生人。 “城里来的?"一个穿着传统哈萨克服饰的中年妇女走过来,眼神中带着审视。 张大山立刻上前,用哈萨克语与妇女交谈。 顾清如虽然听不懂,但从妇女逐渐舒展的眉头能看出,张大山正在向他们介绍医疗队。 "这是巴合提大婶,是阿肯大叔的妻子,她说阿肯大叔去城里了,我们可以在她家毡房休息,但是牧民们不太相信我们的医术。"张大山转头向顾清如翻译。 巴合提大婶摆摆手,让几人先进入毡房休息。 毡房外,牧民们看到有陌生人来了,三三两两聚在门口,低声交谈着,却没人踏进来。 因为阿肯大叔的关系,巴合提大婶热情的拿出奶茶招待几人。 大婶用铜壶给每人斟了奶茶,张大山却眉头紧皱。 "顾医生……"他压低声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任务完不成,马指导员那边……" 顾清如没有立刻回答。 她注意到老阿嬷煮奶茶时的小动作,时不时的揉搓膝盖。 "大婶,"她突然开口,"您是不是经常关节疼?尤其是变天的时候?" 张大山翻译后,大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哈语。 "她说……"张大山赶紧翻译,"说是老毛病了,下雨前疼得像针扎。" 顾清如:“我可以帮她医治。” 巴合提大婶闻言,有些犹豫。 她被关节炎困扰许久,一变天就疼痛难忍。 眼前这个小姑娘救过她的丈夫,医术很厉害,但是听说汉人的针会吸走人的魂魄…… 这时,毡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一个哈萨克族男孩突然冲进人群,焦急地说着什么,手指向不远处的毡房。 巴合提大婶放下铜壶,着急忙慌的出了帐篷。 “顾医生,快,那个男孩说,那边有人出事了。”张大山对顾清如说道。 顾清如连忙背着药箱,走出毡房。 医疗队三人跟着人群急匆匆去了另一座毡房,毡房内挤满了人。 顾清如看见一个五六岁男孩躺在地上,正抽搐着口吐白沫,四肢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一位哈族服饰的老阿嬷用哈语尖声念经,往孩子额头抹黄油。 周围的牧民妇女发出惊恐的低呼,有人已经开始用哈语念诵祈福经文。 "这孩子是惊厥!"顾清如拨开人群,走上前刚要跪下来把脉,却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猛地拦住。 "汉人的药会吸走魂魄!"一位穿黑条绒袷袢的牧民厉声喝道。 张大山急急用哈语解释, “这是我们连队的医生,这孩子是惊厥,她可以帮忙医治。” 毡房内围观的人群却骚动起来。 有人高喊一声,顾清如只听懂"胡大"二字,四周顿时响起附和声。 "够了!"一句声音如闷雷在毡房内炸响。 只见门口来的人是阿布都,他被几个年轻男子簇拥着走进了毡房。 阿布都上前一把攥住黑袷袢牧民的手腕, "赛力克,你儿子的命比不上你的倔?" “让这个城里来的医生试试!” 赛力克肌肉绷紧,却挣不开老人铁钳般的手,最后终于阴沉着脸退开半步。 张大山还没翻译,顾清如看赛力克退开了,立刻上前给孩子把脉。 确定病情后,她从针包里取出一枚三棱针,在灯焰上飞快一燎,对准孩子人中穴刺下—— "啊!——" 第70章 一封匿名信 躺在地上的男孩被针扎后,猛地抽气,眼皮剧烈颤动着。 周围围观的牧民也跟着“啊”地大叫了起来,仿佛被扎的是他们。 赛力克在边上急的满头大汗,想上前阻止,却被阿布都老人的凌厉眼神制止。 顾清如不管周围的动静,她专注的取出一根毫针刺在孩子的合谷穴上,边捻转边对张大山喊: "握住孩子脚踝!" 当针尖第三次颤动时,孩子突然"哇"地哭出声,尿湿了羊毛毡。 顾清如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轻轻拔出银针,检查男孩瞳孔:"热极生风,要降肝火。" 眼见孩子在顾清如医治下苏醒了过来,帐篷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吐气声、议论声。 几个年轻妇人纷纷在胸前划着十字——这是草原上古老的驱邪手势。 阿布都看到孩子终于苏醒,眉头却拧成疙瘩,他喃喃自语道: "草原上的雏鹰从不得这种病..." "除非喝了被魔鬼诅咒的水。" 方才在旁阻拦的黑袷袢男人走上前来,张大山和郑永岳担心出事,急忙上前挡在顾清如前面。 那男人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磕在毡毯上。 张大山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用哈语交流。 "这是赛力克,阿肯大叔的堂弟。他谢谢你救了他的孩子。" 顾清如收好针包,笑着摆摆手, “用马奶酒擦拭他滚烫的四肢,给他降温。” "三天内不能吃羊肉,多喝骆驼奶。如果再发热——" 她做了个针刺的动作,"就来找我。" 张大山翻译后,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热合买提(谢谢)"。 一位看着像是孩子母亲的牧民走上前来,偷偷塞奶疙瘩给顾清如表示谢意。 医疗队趁此机会展开了卫生宣传。 顾清如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个简易滤水装置,将纱布折叠演示: "饮用水一定要过滤,煮开后再饮用。煮开的水要像保护马驹一样小心存放。" 牧民们围成圈,认真听着,先前敌视的目光已化作信服的虔诚。 宣传结束之时,巴合提大婶不好意思的走上前,支支吾吾的用手比划着膝盖。 顾清如明白过来,示意巴合提大婶坐下。 "关节炎,需要针灸和热敷。" 顾清如取出银针,动作娴熟地在巴合提大婶的膝盖周围扎了几针。 巴合提大婶起初紧张地闭着眼,过了一会儿,惊讶地睁开眼睛,说了几句哈萨克语。 "她说疼痛减轻了!"张大山惊喜地翻译。 顾清如微微一笑,继续行针。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神情专注而平静。 阳光透过毡房的天窗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结束行针后,顾清如叮嘱大婶要时常热敷,膝盖不能受凉。 巴合提大婶连连道谢,从箱子里翻出一小包羊毛,塞给了顾清如。 这时,阿布都掀开绣着鹿纹的毡帘,冲顾清如招手:"丫头,进来。" 顾清如和张大山走进阿布都的毡房,郑永岳等在外面。 老人从木箱底取出一个马皮缝制的药囊,解开鹿筋绳结: "姑娘,看。"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手指从药囊中取出三样植物,在羊毛毡上排成一列。 顾清如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些植物在母亲医术和药堂记载中从未见过。 她下意识地屈膝半跪,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植物。 老人见状,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色。 第一株是暗红色的狼毒花,茎秆粗如小指,表皮皲裂如龟甲。 老人手指轻轻一掰,断裂处立刻渗出乳白色的汁液。 "止血用的。"老人用掌心接住汁液,做了个按压伤口的动作, "需要和骆驼奶调和。" 顾清如两眼冒光,眼前闪过农场里那些被镰刀割伤的知青: 纱布紧缺时,卫生员甚至不得不用线头,压迫止血的惨叫声至今萦绕在耳畔。 若是能把这狼毒花制成止血粉...... 张大山蹲在一旁翻译:"老阿布说,这比你们卫生队的磺胺粉管用。" 老人指着第二株植物,阿魏草,根须上缠着褐色菌斑,散发着硫磺味。 "阿魏草,对于治疗拉肚子有奇效。" "治跑肚拉稀,比黄连素还灵。需要在太阳没出来之前采摘。"张大山翻译着。 最奇特的是第三样——沙棘胶裹着旱獭油脂凝成的琥珀色块状物,在光线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质感。 “沙棘可是好东西,是草原的宝贝,沙棘叶和骆驼刺蜜可以治疗晒伤,沙棘胶和旱獭油脂可以治疗冻伤。” 顾清如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将这几株植物的样子、生长特性、采摘要点、治疗对症都一一记录下来。 临别时,顾清如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盐、茶和白糖送给阿布都——这些在草原上是比货币更珍贵的硬通货。 老人笑了笑,接过这些东西,转身从毡房支柱上取下一大束灰绿色的干草。 草茎上还挂着几颗苍耳似的刺球。 "古丽夏提(狼怕怕)。"老人搓碎叶片,浓烈的樟脑味立刻驱散了药草香, "烧着更管用。" 顾清如会意,郑重地收下防狼草。 告别阿布都老人,走出毡房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多了。 见两人出来,郑永岳快步上前, "走吧,我们回连队吧。" 三匹马在灼热的戈壁上踏出连绵的烟尘。 夜晚,七连连队办公室。 煤油灯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晃,李峰正在写着人员分工计划。 突然,“笃、笃”——两声极轻的敲窗声。 他皱眉抬头,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戈壁的风卷着沙粒拍打玻璃。 “谁?” 李峰起身推开门,风灌进来,地上赫然躺着一封信封,没有署名,只用铅笔潦草写着:「李连长亲启」。 李峰关上门,用裁纸刀小心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从杂质纸上撕下的纸页,背面用不同字迹拼贴着举报内容: 「李连长: 姜学兵与制药厂勾结,深夜排毒污水入河。 ——知情人」 纸页边缘还粘着几块干涸的深蓝色污渍。 李峰的指节猛地攥紧,纸张皱出裂痕。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折起信纸。 把信锁进抽屉最底层。 第71 章 宋毅的真实身份 另一边,卫生室门外。 林知南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她停在卫生室后的地窝子前,指尖在门板上叩了三下——两长一短。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陶翠兰她们都睡了,没人发现我。” 她闪身钻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黑暗里。 地窝子里,顾清如已经换好了一身黑色粗布衣—— 这是用旧工作服改的,袖口和裤腿都扎得严严实实。 桌上摆着两样东西:裹着红布的手电筒,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防虫粉。 林知南一把抢过防虫粉,眉头紧锁:“还是我去吧,我对后山更熟。” 顾清如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不行,你忘了保卫科已经盯上你了?” 《兵团反t条例》第十七条——夜间私自外出者,视同敌特行为。 这时期正值严打,若林知南再被抓,按《兵团反t条例》,她可直接被押送送劳改农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林知南的呼吸一滞。 “我好歹在周副厂长那里挂了名。” 顾清如松开手,往她怀里塞了两样东西,“你留在卫生室替我值班更重要。万一有人找我,就说我肚子疼在上茅厕。我快去快回。” 林知南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本病历,一条白毛巾。 “挂窗口。”顾清如系紧鞋带,“如果我回来时看见毛巾还在,就说明安全。” 她朝林知南点点头,转身推开门。 顾清如贴着墙根溜出卫生室,身上撒了防虫粉,手里攥着手电筒——用红布裹着灯头,只透出一点暗光。 林知南在地窝子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线,左手执笔,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举报信。 “制药厂与七连姜学兵勾结,将未经处理的废料排入后山矿坑,污染水源……” 她的笔尖顿了顿,想起前世那些因污染而患病的知青,笔力陡然加重。 顾清如踩着湿滑的泥土,摸向后山矿坑。 月光被云层遮住,四周黑得几乎辨不清方向。 顾清如没等多久,果然,远处传来引擎的闷响——卡车来了。 她迅速蹲进灌木丛,屏住呼吸。 一辆军绿色解放卡车缓缓驶近,车尾接着粗黑的水管,几个黑影跳下车,熟练地将管子拖向矿坑。 “快点!天亮前得弄完!” 一个男人低声催促。 水管开始排放,蓝灰色的液体汩汩流入矿坑,空气中立刻弥漫起刺鼻的酸腐味。 顾清如蹲在灌木丛后,双脚早已发麻。 她悄悄换了个姿势,左膝抵着潮湿的泥土,右腿微微伸展,试图缓解酸胀。 林知南还在卫生室……万一有突发医疗事件…… 这个念头闪过,她咬咬牙,从空间摸出一只玻璃瓶,悄悄弓着身朝废水坑走去。 走近废水坑,夜风掠过废水坑,腐臭味混着药剂的刺鼻,熏得她眼眶发酸。 她屏住呼吸,猫着腰向前挪了半步,瓶口对准泛着诡异荧光的污水正要采集—— “咔嚓!” 一根枯枝在她脚下断裂。 顾清如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谁?!” 一个黑影猛然转头,手电光扫过来。 顾清如刚要后退,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拽进旁边的岩石缝隙里。 “嘘,是我。” 宋毅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呼吸灼热。 缝隙极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顾清如的后背抵着宋毅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心跳快而稳,像某种蛰伏的兽,蓄势待发。 "他怎么会出现在排污口?"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是巧合,还是..." 她下意识往前保持一些距离,可前面是冰冷的岩石,后面是宋毅滚烫的体温,根本无处可逃。 “别动。” 宋毅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顾清如闻到了宋毅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麝香混合了肥皂的香味。 而她的发丝间还残留着防虫粉的苦香,此刻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点点钻进宋毅的鼻腔。 宋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绷得更紧。 搜查的手电光在附近晃动,脚步声、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刚才明明听见动静……” 黑影朝着他们藏身的位置走来,靴底碾过碎石。 突然,宋毅的左手指尖一弹—— “哗啦!” 一颗石子精准击中远处的树梢,惊起几只夜鸟。 “妈的,竟然是鸟。” 黑影骂骂咧咧地踢了脚石头,手电光终于转向别处。 确认危险解除后,顾清如迅速滑出岩石缝隙。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呼吸都有些不稳。 “你怎么在这?!” 顾清如压低声音质问,胸口剧烈起伏。 宋毅眯起眼,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这话该我问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玻璃瓶:“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拿过玻璃瓶,利落地转身,几步跨至废水坑边缘,动作快得几乎无声。 他的身形在林间穿梭,如一道暗影,脚步轻盈得连枯叶都未惊动分毫。 顾清如判断:这人身手绝非普通兵团战士。 宋毅俯身,手腕一翻,玻璃瓶舀起一汪蓝灰色的废水。 他转身回来,将瓶子递给她,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顾清如接过,迅速塞进布包。 宋毅没再多言,只低声道:“走。”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两人借着阴影的掩护,迅速撤离,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呼吸却仍因紧绷的神经而略显急促。 直到连队低矮的土墙轮廓在夜色中浮现,顾清如才稍稍放松,侧目看向宋毅,声音仍带着警惕: “谢谢宋副连长。” 月光下,宋毅眉眼分明,侧脸半明半暗,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情绪。 他语气低沉道:“你为什么去后山?” 顾清如心头一紧, 想到暴雨时奋不顾身飞身扑向油毡布的他, 是个认真工作、爱护同志的好副连长,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秘与危险气息。 "采药。"她故作镇定,拍了拍布包不存在的灰, "同志们晒伤了,需要些特殊药材。" “采药?” 宋毅眉梢微挑,轻笑一声, “半夜一点?去排污口采药?” 顾清如抿唇不语。 夜风吹过,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 宋毅突然上前一步,月光终于完整地照在他的脸上。 顾清如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盛着的不是怀疑,而是...担忧?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这件事情太危险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证件,封皮烫金——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第72章 三人联盟 顾清如接过证件,打着手电低头凑近了看封皮上的几个字, 「师部军务处稽查科」 证件的照片是他,红色印章,不似作假。 “现在能说实话了吗?”宋毅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查了三个月的药品案,线索直指七连——直到今晚,我看见你。” 顾清如心跳加速,但面上仍旧冷静:“师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抓人?” “因为这件事情背后有人,来头还不小,”宋毅眯起眼,“我需要铁证。” “既然你在查这件事,之前连队干部会议,李峰让你做制药厂支援组组长,你为何拒绝?”顾清如敏锐指出存疑的地方。 “因为这样姜学兵会有所察觉,他提前掩埋证据的话就不好查了。” 宋毅一一解答了顾清如的疑问,顾清如抬头看向他,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伪装。 顾清如选择了相信他,到了卫生室,远远看见那条白毛巾在窗口,确定安全后,才带着宋毅进去。 林知南正在里面焦灼地踱步,见顾清如进来,“清如,你终于——” 话音戛然而止。 顾清如身后,宋毅高大的身影堵住了窄门。 “宋…宋副连长他怎么在这?!” 林知南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到木桌,搪瓷缸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 “嘘。”顾清如一把扣住林知南的手腕,做出嘘声手势,三人一起去了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 顾清如低声解释道:“宋副连长是师部派下来的稽查员,他来七连是查药品案件的。” “我在后山,亲眼看见制药厂的卡车在排污,污水比我们之前取的样本浓度高十倍不止。” “取水的时候险些被那些人发现,还好宋副连长救了我。” 顾清如从布包里摸出一个玻璃瓶递给林知南,里面的液体浑浊黏稠,泛着诡异的铁锈色。 林知南小心接过那瓶污水样本,手指发抖。 “不该让你冒险……谢谢宋副连长。”听到了顾清如险些被发现,林知南嗓音发颤。 “宋副连长,我们之前和刘政委汇报过这件事情,您是不是和刘政委?…… ” 顾清如突然看向宋毅。 宋毅环抱手臂,扫视林知南和顾清如一眼,“你们找刘卫东汇报,差点惊动背后的大鱼。” “稽查处盯这案子三个月了——现在,刘卫东被‘调去学习’,你们猜是谁的手笔?” 顾清如当然懂这潜台词——有人要捂盖子,甚至不惜动团部政委级别的干部。 顾清如急道:“那刘政委他,现在如何?这件事不影响他吧……” “只是暂时被调离,他没事。” 听闻此言,两个姑娘才松了一口气,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心有余悸。 宋毅看着眼前两个姑娘,还好今晚遇见他,来时听顾清如说了她们的计划,若是她们真的冒冒失失跑去师部递交举报信,撞上枪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知南将举报信和收集的证据摊在桌上, “这是我写的举报信,准备上交师部。” “宋副连长,我们这些证据……有用吗?” “这些够定姜学兵的罪吗?” 宋毅扫了一眼桌上的污水瓶和举报信,眉头紧锁: “能证明排污,但定不了姜学兵的罪。” 林知南心里一沉,接着说:“我今晚,还给李峰递交了一封揭发姜学兵的匿名举报信。” “信里混了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够姜学兵喝一壶了。” “你?!你就不怕被发现?” “姜学兵就是一只疯狗,若是他盯上你,你有没有考虑后果?”顾清如担忧道。 “我不怕,若是再让他继续疯狂下去,知青点会出事的。”林知南说道。 顾清如再次确定,林知南一定是重生的,上一世,七连一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宋毅抬头,语气严肃:“你们俩别再轻举妄动,也别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这事交给稽查处,我来想办法。” 顾清如沉默片刻,忽然从布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递了过去: “如果我有姜学兵从制药厂大额采购药材的记录呢?” 宋毅一怔,接过笔记本,借着手电的光仔细查看—— 上面记录着药材名称、数量、经手人签字,甚至还有日期和批号。 “这是……” 顾清如解释道:“今天我在质检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我就抄了下来。 这些药材的采购单上,经手人都是姜学兵。” 顾清如没有拿出相机和胶卷,在70年代相机是稀罕物,普通人很难拥有,她若是直接拿出来容易引起怀疑。 宋毅眼神一凝,他在查的就是药品案件,污水处理只是顺带,顾清如拿出来的证据,能解决很多问题。 若是根据她的笔记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很多线索。 “这个记录确实能帮上大忙。” 宋毅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迅速塞进军装内袋。 又将林知南放在桌上的证物和举报信都收了起来: “明天我会‘请假探亲’,实际去师部汇报。你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 他看向顾清如:“姜学兵已经盯上你了,最近别落单。” 林知南急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等我回来。” 翌日晨会,宋毅果然没有出现。 连长李峰语气平淡: “宋副连长家里有事,请假离队几天。” 底下几个知青小声嘀咕: “宋副连长不是昨天还在查岗巡夜吗?” “听说他家里是军区大院的,该不会调走了吧?” 姜学兵站在前排,听到这个消息,笑的意味深长。 散会后,顾清如看见姜学兵和民兵李卫民站在草垛旁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神色凝重。 宋毅一大早和李峰告假后,就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连队。 民兵陈讷开着拖拉机送宋毅去运输站,车斗里堆着今天要送的蔬菜。 “宋副连长,听说你娘病了?”陈讷嗓门洪亮,惊飞了路边沙棘丛里的野鸽子。 宋毅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远处地平线——师部在西北方向一百公里的奎屯,。 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运输站外,宋毅跳下车,拍了拍陈讷的肩膀: “替我向运输站的同志问好。” 运输站里,一辆满载棉花的解放卡车正在热车。 司机老马——兵团有名的“活地图”——正蹲着检查轮胎,见宋毅过来,咧嘴一笑,被烟熏黄的牙在晨光里格外显眼。 “宋副连长,搭车啊?” 宋毅状似随意地问: “马师傅今天跑哪条线?” 老马用油渍斑斑的手套指了指西北:“老规矩,奎屯货站。” 宋毅跳上副驾驶,老马上车后,一边挂挡一边絮叨:“这趟棉花今天天黑前必须送到,师部后勤处那帮人,催得跟索命似的……” 宋毅“嗯”了一声,目光却不断地扫过后视镜—— 后窗玻璃外,从他们开出运输站后,有一辆没挂牌照的吉普车正远远跟着他们。 老马还在嘟囔:“今天没有其他外派任务啊?可能是地质队的人吧……” 宋毅左手悄悄按在了配枪上。 他望着吉普车卷起的烟尘,眯起眼睛—— “老马,开快点。” 三十米外的水源地,一具旱獭尸体突兀地躺在泉眼边,褐毛上沾着诡异的蓝绿色粉末。 第73章 哈族求医 清晨,连队的起床哨撕破了寂静。 操场上已经集结了连队的队伍。 兵团知青们和职工们混杂着列队,顾清如小跑着站进队列。 "全体都有——跑步——走!" 随着李峰一声令下,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脚步声渐渐整齐。 "防风——!"李峰在前头喊出口令。 "当归!!"队伍齐声回应, 跑操喊药名是70年代边疆建设兵团的一大特色。 顾清如站在队列里,跟着节奏迈步,余光却总往连队大门瞟。 宋毅已经离开两天了,带着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黄芪——!” “远志!!” 跑操结束后,食堂里已经飘起了玉米糊的香气。 大铁锅里熬着的糊糊咕嘟咕嘟冒着泡,炊事班长张大山正用铁锹似的大铲子来回搅动。 知青们三三两两围坐在长条木桌旁,铝制饭盒和搪瓷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刘芳芳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玉米糊,已经凉了的粥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她的眼睛不住地往食堂门口瞟,每次有人推门进来,她的肩膀都会不自觉地绷紧。 "看什么呢?宋副连长又不会从粥桶里冒出来。"于秀芬凑过来低声打趣,顺手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疙瘩,"再不吃可就真凉透了。" 刘芳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结果被呛得直咳嗽。 黑板报前,值日生夏时靖正踮着脚用力描粗那句「今日浪费粮食者,明日戈壁滩捡麦穗!」, "这标语比指导员训话还管用,昨儿个药材组那几个知青,愣是把碗底舔得能照人。"正在刷锅的陶翠兰看见了夸赞道。 王爱玲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夏时靖。 食堂角落里,周红梅正往铁皮漏斗里垫第三层纱布。 林知南拎着水桶,水流穿过层层过滤,最终滴进下面的水桶里。 "穷讲究!"隔壁桌的男知青啐了一口茶叶渣, "戈壁滩的水顶多泛点碱花,当年我爹修红旗渠时,直接喝泥汤子都没事!" 林知南的手顿了顿,水桶差点打翻。 周红梅赶紧扶住漏斗,抬头瞪了那人一眼:"张建年,你爹修渠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化工厂都建了三座了!" "就是,"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知青小声附和,"上个月支援组的老王,不就是喝了没烧开的水,拉肚子拉到脱水?" 张建年还想反驳,食堂的大喇叭突然刺啦刺啦响了起来:"全体注意,上午的政治学习改在食堂,各组带好笔记本......" 晨光透过卫生室的窗户,洒在泥地上。 顾清如正低头整理着药箱,门口期期艾艾站着张志强,脸色发白,嘴唇泛青,显然是贪凉在涝坝里冲冷水澡感冒了。 “三十八度五。"顾清如把体温计从张志强腋下抽出来, 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自己配的小柴胡汤药粉,又掰了一片安乃近,"回去用热水冲服,捂汗,暂时不能再用冷水洗澡了。" 张志强一听不能洗澡,脸立刻垮了下来。他这人最爱干净,在连队里是出了名的讲究。 张志强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阿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他赶紧拿着药离开了。 顾清如摇摇头,在登记簿上写下"风寒感冒"四个字。 张志强离开后不久,炊事班的李大国佝偻着腰进来,脸色发青。 他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又偷吃生面团了?"顾清如把听诊器捂热,金属探头贴上他的胃部时,传来咕噜咕噜的肠鸣声。 李大国讪笑着点头:"昨晚饿得慌...面缸里还剩点..." 顾清如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病例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三天病假条,去食堂领稀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吃腌菜,下次就让你喝黄连水。" 李大国如获至宝地捧着病例条子离开时,顾清如看见门后还躲着一位女知青。 顾清如:“进来吧。” 进来的人竟然是陶翠兰,她捂着肚子,皱着眉头,扭扭捏捏。 顾清如注意到她额头冒汗,裤脚沾着可疑的暗色。 "来月事了?"顾清如轻声问道,转身去拿搪瓷缸。 陶翠兰点点头。 顾清如从铁皮柜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红糖。 热水冲开时,甜腻的香气在卫生室里弥漫开来。 "喝吧。"她把搪瓷缸递给陶翠兰。 陶翠兰小口啜饮着,热气在她眼前氤氲。 顾清如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月事带。 "给。"她递给陶翠兰,"你拿着用吧,比草木灰强。" 陶翠兰看到月事带眼前一亮,却有些不好意思拿, "这个...很贵吧...要工业券,我不能拿你的。" 顾清如笑笑:"我有一个多的,给你用吧。" 她帮陶翠兰把月事带包好,"以后每个月这几天,尽量不要沾凉水。" 对于不能沾凉水,顾清如知道她们炊事班的姑娘每天要洗菜洗锅,没办法。 农田组的女知青,即使是例假期间都还要下地呢。 傍晚下工的哨声刚响,连队门口的岗哨突然吹响了警戒哨。 李峰和马卫国正扛着坎土曼,往连队走,看见两个哈族牧民被巡逻的民兵拦在连队外。 "怎么回事?"两人丢下坎土曼快步走去。 "报告连长!报官指导员!"民兵小王敬了个礼,"这两位牧民同志说有急病号,要找卫生员。" 年长的哈族汉子阿合买提急得直搓手,生硬的汉语夹着哈萨克语:"娃娃!发烧!吐绿水!" "张大山!"李峰转头喊道,"来翻译一下具体情况!" 炊事班的张大山小跑过来,用哈萨克语快速交流后汇报:"是牧场老阿帕的孙女,下午突然呕吐腹泻,现在昏迷不醒,呕吐物是蓝绿色的。" 李峰眼神一凛,立即对小王说:"去叫顾卫生员准备出诊。" 又转向张大山,"你跟着去,再叫上郑永岳护送。" 当顾清如背着药箱跑来时,马卫国特意叮嘱:"带上急救药品,情况特殊,要注意安全。" "明白。"顾清如点头称是。 "孩子什么症状?"顾清如一边上马一边急切地问道。 哈族汉子焦急地说着,粗糙的手指不停比划。 张大山翻译道:"下午开始的,一直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还发烧。" 五人策马奔向牧场,马蹄扬起滚滚黄沙。 顾清如的辫子在风中散开,药箱在她背后随着颠簸—— 第74章 毒源显现 掀开毡帘,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呕吐物、羊奶和草药的气息。 小女孩热依汗正蜷缩在褥子里,额头滚烫,瘦小的身体不停颤抖。 她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细瘦的脖颈上凸起的血管泛着诡异的蓝绿色,褥子上散落着蓝绿色的呕吐物。 老阿帕跪在褥子边,见哈族汉子进来带着顾清如,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用生涩的汉语重复着:"救救...孩子..." 毡房内哈族人都看向了顾清如。 阿布都也在毡房内,他正用一块灰褐色的石头在木碗里研磨,随后倒入水中。 “阿布都大叔。”顾清如上前。 阿布都点点头,将碗递给顾清如看,"这是猎鹰石,能验出毒。" "猎鹰的胃石。"张大山在旁翻译, "哈萨克族的祖传验毒法。" 只见碗里的水微微泛泡,但看不出太大变化。 阿布都推测孩子有可能是中毒,但是不知具体毒因。 老人又灌了孩子半碗马奶催吐,可热依汗只是干呕了几声,症状丝毫未减。 顾清如上前伸手摸了摸热依汗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 她翻开孩子的瞳孔,看见眼睑下方隐约有一条灰绿色的细线。 她心头一紧,立刻抓起孩子的手。 指甲根部泛着诡异的青绿色,指腹按压后,颜色久久不褪。 她从药箱取出银针,在煤油灯上快速灼烧消毒。 "热依汗,张嘴。" 她捏住孩子的下巴,银针稳稳压上舌根。 针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灰雾,像是被无形的毒气侵蚀。 确实是毒,至于毒因? 她的目光扫过毡房,突然停在火塘上的铜壶上——本该乌黑的壶身竟亮得刺眼。 "这壶..." 顾清如抚过铜壶内壁,本该乌黑的表面竟像新铸般锃亮,手指沾上一层蓝绿色粉末。 毡房里,一个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指着边上的铁皮罐子,"姐姐从新渠打的水!" 顾清如低头去检查铁皮罐子的水,捞出来一点在鼻尖嗅了嗅,有细微的酸味,但是不明显。 这水,和后山的废水差不多。 她突然明白了——小女孩是喝了有污染的废水,是铜中毒。 "等等!"她拦住阿布都要倒掉的验毒水,重新倒入新鲜马奶。 这一次,奶液竟渐渐变成蓝绿色。 "这是中了铜毒!" 阿布都沉默片刻,从马皮药囊里掏出一包绿色草药:"煮水喝,能解毒。" 顾清如没有拒绝。 她接过这个草药检查,发现正是阿布都交给她认识的草药,阿魏草。 孩子的母亲双手接过草药,重新打来了水,煎成浓汁,喂给孩子。 之后又让孩子喝下大量马奶——蛋白质能结合铜毒。 女孩服下马奶后,吐出了一大滩蓝绿色的液体。 顾清如取出针灸包,在小女孩的合谷、足三里等穴位施针,帮助排毒。 银针在火光下微微颤动,半个小时候,热依汗终于不再发抖,嘴唇的紫色也褪去了一些。 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黄连和甘草,她将草药递给老阿帕: "这几样药材煮水喝三天,也能解毒。" 老阿帕松了一口气,上前双手接过,忠心道谢,立刻转身去重新拿水煮药。 毡房内围观的牧民们低声议论着,有人双手合十,有人抚胸行礼,眼中满是感激。 "这水..."顾清如指着铁皮罐子,声音发紧,"以后绝不能再喝。" 又指了指铜壶,"这个也要埋掉。" 牧民们纷纷点头,几个年轻人立刻拿着铜壶出了毡房。 阿布都却一直盯着热依汗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站起身, "带我去找那毒水的源头。" 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相互对视, “我们也跟去看看。” 夜色已深,月光照在戈壁滩上,像洒了一层霜。 阿布都和两个哈族汉子骑马在前,张大山和郑永岳护着顾清如紧随其后。 马蹄踏过干涸的河床,扬起细碎的沙尘。 骑行不远,马队来到了一处洼地,哈族汉子指着不远处的水面。 顾清如几人下马,蹲在洼地边缘,指尖拨开水面漂浮的芦苇。 乍看之下,这汪泉水清澈见底,甚至能映出夜空的星子。 但当她掬起一捧水对着月光细看时,水纹间竟闪过一丝诡异的彩晕——像油膜,又像融化的金属。 "这水白天根本看不出异样,难怪会误喝了这里的水。"张大山用树枝搅动水面。 阿布都下马,将随身携带的银碗浸入水中。 片刻后取出,碗底附着几不可察的淡蓝色水痕。几人上前,用手电打着,查看碗底。 "毒蛇的漂亮花纹,最会骗人的眼睛。"老人用袍角擦拭,袍角被染上了淡淡的蓝色。 他转身解下腰带,系在最近的胡杨树上,打了个特殊的结: "这片水域,牛羊都不能靠近。" "这水... 老郑,顾卫生员,咱们得赶紧回连队汇报!"张大山蹲在水边,面色凝重。 "这他妈不是意外——上游肯定有鬼。"郑永岳阴沉着脸扫视四周,他快速解下绑腿布条,系在另一棵树上打了个死结,做标记: "得通知下游牧扬,不能再让人畜喝这水。" "等等。"顾清如从药箱取出一个玻璃瓶,蹲下身小心灌入水样。 "你取这做什么?"郑永岳皱眉。 "证据。" "要证明水有问题,光靠我们嘴说可不行。"顾清如旋紧瓶盖,水样在玻璃中泛出浑浊的灰绿色。 "那孩子的情况就是铁证。"张大山点头。 阿布都翻身上马,铜铃在夜色中叮当作响,老人手指指向下游: "我去通知族人。"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上游黑黢黢的山影, "你们汉人的连队..." "最好真能解决这事。" 马蹄声远去时,郑永岳突然啐了一口:"老东西话里有话啊。" 第75章 知青集体腹泻 连队办公室里,李峰听取顾清如、张大山和郑永岳汇报牧区治病,污染水源的事情。 他听完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想到了之前收到的姜学兵制药厂排污的那封举报信。 "水样给我看看。"他伸手接过顾清如递来的玻璃瓶,对着灯光转动——看似清澈的水在晃动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彩晕。 张大山站在一旁,声音沙哑: "李连长,这水要是流到灌溉渠......" 李峰快速做了决定,他写下几行字,撕下纸条递给郑永岳: "你带几个民兵班去下游牧区,务必拦住所有取水的人。" 顾清如三人走后,连队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马卫国走了进来: "这事情要不要上报师部啊?" 他压低声音,"万一是阶级敌人破坏......" "你带人去查制药厂。"李峰打断马卫国,又压低声音:"别惊动...其他人。" 马卫国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 "那姜副连长那边..." “所以你悄悄去查,别让他知道。” 一夜无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卫生室的土坯房檐,顾清如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披上衣服开门,看见小知青李明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外。 "顾医生,张建年从半夜开始拉肚子,现在连炕都下不来了!" 顾清如眉头一皱,迅速拎起药箱跟着李明往男知青宿舍跑去。 宿舍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 张建年蜷缩在炕角,脸色灰败,身下的被褥已经污浊不堪。 顾清如蹲下身,搭上他的脉搏。 "除了腹泻,还有什么症状?" "腹……腹痛",张建年虚弱地说,"浑身发冷..." 顾清如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立刻被那灼热的温度惊到。 她迅速取出体温计,水银柱很快攀升到39度。 “腹部哪里痛?” “左……左下腹。” 顾清如扫视了一下他被褥污浊,典型的里急后重,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他这是细菌性痢疾。 痢疾要用抗生素,首选磺胺嘧啶或者土霉素,但是连队没有这些药, 药箱中到是有一板黄连素片,还是上次农扬抢收发的。 顾清如给张建年服下一粒黄连素片, "李明同志,麻烦煮些淡盐水给他喝。" “昨天一天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食物?”顾清如又问张建年。 “没有,一天…都是在食堂里吃的。” 安顿好张建年,顾清如绕着知青点转了一圈,特别检查了食堂和连队涝坝。 “最近暴雨后,你们清理过水池吗?"她问正在劈柴的炊事员李大国。 "前几天下暴雨,水可清了,俺们就直接用了。"李大国抹了把汗。 顾清如的心一沉,张建年的症状,可以初步判断为细菌性痢疾。 但是昨日在牧区碰到的案例,让她不得不警惕,这也有可能是暴雨导致的涝坝水污染。 若是后者,整个连队都有可能受影响,必须立即汇报! "李连长!"顾清如一把推开连队办公室的木门,李峰正在安排工作计划。 "顾卫生员?出什么事了?" "连队知青张建年腹泻严重,初步判断是细菌性痢疾。” "但暴雨后涝坝边的野草出现焦枯状,不完全排除重金属污染。" “连队用水必须引起注意了!" 李峰手中的钢笔"咔嗒"一声落在桌上,他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三天前那封举报信——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控诉制药厂夜间排污的事。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 当时只觉得是知青们小题大做,随手把信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顾清如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李峰耳边嗡嗡作响。 要是这事真和制药厂有关,上级追查起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封被刻意压下的举报信,会成为钉死他渎职罪名的铁证。 "立即停用涝坝的水。"他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一把抓起桌上的铜哨, "炊事班!全员集合!" 刺耳的哨声撕裂了连队上午的寂静。 "到!"张大山从食堂急匆匆跑出来,他身后跟着四个炊事班姑娘,周红梅还攥着半把没摘完的野菜。 "涝坝水有可能被污染,立即停止使用涝坝水源! 老张,你立即检查炊事班的用水。再带几个民兵班的,去五里外老井挑水用。" 李峰顿了顿,补充道:"用战备水桶,加盖密封。" "保证完成任务!"张大山脚跟猛地一碰。 没多久张大山带着两个炊事员,两个民兵去挑水。 四个姑娘扛着扁担小跑在后面跟上。 李峰和马卫国分头去农田和采药区,去通知知青们不能喝带的水。 顾清如则去男知青宿舍地窝子,看了看张建年的情况。 他吃了黄连素后,腹泻症状稍微好一些。 然而到了下午,顾清如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知青点茅厕排起了长队,茅厕外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个个面色惨白,有人抱着肚子呻吟,有人趴在地上呕吐。 顾清如当机立断:"所有出现呕吐腹泻的立即隔离! 没发病的也不要再喝生水!" 卫生室很快被挤得水泄不通。 顾清如一个人忙不过来,紧急抽调炊事班林知南、陶翠兰和周红梅来帮忙。 她们将症状最重的五个人安置在卫生室,其余人按病情轻重安置在知青地窝子。 这次发病,人员集中在农田组和药材组知青。 炊事班林知南平时用水十分注意,陶翠兰、周红梅、王明珠跟林知南,没有受影响。 制药厂支援组几个知青在制药厂打水,也没有受影响。 药箱里的黄连素和退烧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林知南拿着一个登记本在记录病人信息、症状。 她十分自责,上一世,直到知青发病很严重,都没有启用深井水,更没有人意识到是水污染。 这一世,虽然她一直在努力,情况也有了一些改变,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她开始质疑重生意义,甚至怀疑命运是否真的能被改变。 现在她只能让自己不停的忙起来,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样,只有忙起来,才能不陷入消极情绪。 "从下午三点开始,陆续有人发病,现在已经有十七个人出现相同症状。"林知南汇报道。 顾清如蹲下身检查最近的病人——女知青徐晓春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唇呈现不正常的青紫色,牙龈上一条蓝灰色的铅线赫然在目。 "不是普通腹泻..."顾清如翻开徐晓春的眼皮,瞳孔微微扩散,"是中毒症状。" "中毒?"闻讯赶来的马卫国脸色大变,"谁下的毒?" 第76章 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她闭了闭眼,胸口发闷——她早该想到的。这个位于戈壁边缘的知青点,饮用水全靠一个简易蓄水池收集雨水,被污染是早晚的事情。 李峰大步冲进卫生室,军装下摆还沾着泥点,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显然是刚从地里赶回来。 他盯着病床上抽搐的徐晓春,脸色铁青。 他喊顾清如和马卫国到了卫生室外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同志们现在怎么样?顾同志,你能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吗?" ——他在试探她。 顾清如听出来了,李峰不想上报营部,他想让她自己解决。 顾清如同样声音压低,但是表情严肃道: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这不是普通的病,要紧急上报营部,看营部能不能派医生来或者送药。” "在营部支援到达前,我只能先用土方子以及针灸治疗。" 顾清如故意这么说,她只是卫生员,并不是专业的医生。 连队里只有红药水、抗生素,而眼前是集体重金属中毒。 这种事情,顾清如不打算大包大揽,将这件事情捂在连队里。 因为一旦出事,第一个被追责的,就是她。 “这……营部医院太远,药品紧缺,还是得在连队想想办法。”李峰语气犹豫,眼神闪烁。 ——上报营部?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是谁写的? 营部来人了,会不会再次举报? 这件事会重新浮出水面。 信里提到过"水质异常",而他却没有重视。 现在出事,他难辞其咎。 马卫国就站在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他盯着李峰的后背,有些奇怪, ——上次知青发烧,李峰第一时间派人去营部申请药品,这次情况更严重,怎么反而犹豫了? 马卫国斟酌后开口道:“李连长,目前患病人数众多,情况严重,确实不是小顾知青一个人能解决的。我建议还是上报给营部,派医生来。” 李峰沉默,丢下一句,“再观察观察。”转身离开。 马卫国和顾清如面面相觑,马卫国说:“你先盯着,我来劝劝他。” 顾清如点点头。 她知道李峰的担忧,是因为那封被压下来的匿名信。 但是,有些事,是捂不住的。 马卫国追着李峰到了连队办公室。 “李连长,咱俩搭班那么久了,有什么事咱们敞开来说。” “我知道你担心这件事和污水厂以及姜学兵有关系,但是,若是我们上报,最多只是失察之责,但若是不上报,出了事,那可就是大错啊!” 李峰猛地回神,意识到这件事想捂在连队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只能希望,大家的症状不是因为制药厂污水。 他望向卫生室门口,排队等待诊治的队伍还在延长,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额头渗出细汗,咬牙道:"……立即派骑兵去营部!" 李峰转身,走回到卫生室,面对顾清如,他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小顾同志,在营部医生来之前,你千万要稳住病情!" 顾清如点头,声音平静:"李连长,我一定尽力。" 林知南走上前来,"清如,黄连素只剩三片了。" 顾清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果这是重金属中毒,常规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 金属中毒需要服用牛奶或鸡蛋清,蛋白质可结合重金属——牧民们还有马奶可以喝,但连队根本没有牛奶。 或者可以用活性炭吸附毒素——但眼下连队卫生室连医用炭都没有。 “食堂里还有鸡蛋吗?” 林知南正给一个呕吐的知青拍背,闻言立刻回答:"还有八个鸡蛋。" 顿了顿,压低声音:"是给干部加餐的。" 顾清如的指甲掐进掌心:"八个不够,病人太多了。" "那馒头呢?有馒头吗?" 林知南点头:"刚蒸了一屉白面的,十六个。"又补充道:"也是干部餐。" 两人同时看向李峰。 李峰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告诉炊事班,全部拿出来给病患用。" 他抹了把脸,看向马卫国:"我们和知青一起吃黑面窝头。" 马卫国点了点头。 顾清如对林知南说道:“你把鸡蛋拿来,馒头烧焦,碾碎成黑粉,我有用。再煮一大锅甘草绿豆汤来。” “我一起去弄!”陶翠兰应声说道。 林知南和陶翠兰两人朝着食堂快步走去。 路上却被田明丽拉住:"林同志、陶同志,顾大夫...顾同志真的能行吗? 我听说她连正规医学院都没上过... 现在我们连队这么多人腹泻,呕吐,这可怎么办啊?" "田明丽!"林知南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现在我们这么多人都指望顾清如,你知道她的压力有多大吗?” “别在这时候说丧气话!赶紧跟我去煮甘草绿豆汤!” 两个姑娘拉着田明丽一起朝食堂赶去。 林知南:“我来送鸡蛋,田明丽你烧馒头,陶翠兰你煮甘草绿豆汤。馒头要烤成黑炭,把碳灰碾碎留在碗里。” 林知南去后厨取了鸡蛋,又将整整一笼屉的馒头取出来,负责干部灶的老王看见了欲言又止, "这是干部的餐食……" 林知南直接打断:"王同志,现在人命关天!李连长批准了,拿来给病患用。" 田明丽在土灶边烧馒头,闻着馒头香味,她在灶边狠狠地咽着口水。 白面馒头的焦糊味引来几个饿着肚子的知青围观。 "别看了,这是顾大夫吩咐要用的药。"田明丽一本正经的说道。 “是不是生病了就能吃白面馒头了……”有知青躲在人群中低声说道。 “别傻了,怎么可能……” 田明丽低头看着烤焦的馒头没说话,她也想吃,都一年多没吃上白面馒头了。 林知南很快送来了鸡蛋,顾清如敲开几枚鸡蛋,蛋清混着少量盐水,强行灌入昏迷患者口中, "咽下去!蛋清能裹住毒!" 第77章 知青点的谣言 她小心翼翼地问:"顾同志,这样可以吗?" 顾清如点点头,“加入水,给其他没有分到蛋清的病人服用。” 卫生室的水早被她换成空间的井水了。 田明丽抱起暖水壶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摸了两下锃亮的铁皮外壳。 这年头,能随时喝上热水的都是一种幸福。 "接下来要针灸。"顾清如从药箱底层取出针包。她转向林知南: "你帮我按住病人。" 林知南立刻上前,手掌稳稳压住一个不断抽搐的知青肩膀。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在银针上,顾清如将针尖在火焰中快速灼烧消毒,随后精准刺入患者十宣穴。 "铜毒入血,只能先放一点是一点。" 黑血珠慢慢从指尖渗出。 病人有二十多个,顾清如挨个扎针放血,忙的浑身是汗,都来不及擦。 却不知,此时知青点传开了谣言。 "听说了吗?顾大夫昨天去草原巡诊,带回了瘟病!" 谣言像戈壁滩上的沙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知青点。 女知青宿舍里,几个姑娘挤在炕角。 刘芳芳把被子裹到下巴,声音发颤: "我、我昨晚就开始拉肚子了...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被王爱玲打断: "别瞎说!顾同志给咱们熬的药不都管用吗?" 食堂里,没有患病的几个知青在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 “顾清如采的草药沾了草原的邪气,就是喝了她的防暑茶,大家才会腹泻的。” “你知道吗,有人看见她熬的药汤得像黑乎乎的。” 炊事班的李大国把铁勺敲得铛铛响:"都别聚堆!传什么闲话!" 到了晌午,谣言已经演变成三个版本。 最夸张的说法是顾清如用哈族巫术治病,才招来的灾祸。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顾清如半夜在涝坝边"撒符灰"。 “放他娘的屁!” 一声暴喝炸响,炊事班长张大山“哐当”把铁勺砸进菜盆,溅起的汤汁吓得几个传谣的知青往后一缩。 他指着那帮传谣的知青骂道: “顾大夫要是真带瘟疫,老子也跟去了,我天天烧饭,你们早他妈病八百回了!” “谁再敢嚼舌根,以后打饭别想见着肉星!” 陶翠兰冲出来喊道:"你们别瞎说,我相信顾同志!" 几个传谣的知青面面相觑,灰溜溜地端着饭缸溜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清如端着搪瓷缸站在那里。 "老张, 别动这么大的肝火,谣言而已。" “你也是陶翠兰,别气了。” 老炊事员用围裙擦着手:"你们小姑娘不懂,谣言最是杀人。" 陶翠兰跺脚:“这些人太坏了,你在卫生室熬夜给大家治病,他们还有闲心思造你谣言。” 顾清如心里一暖,她如何不知谣言害人,只是现在连队病患众多,有点焦头烂额。 “我知道你们为了我好。”她从空间摸出一小瓶药酒,塞给张大山,“留着慢慢喝。” 张大山眼睛一亮,迅速塞了起来,“嘿嘿,就好这一口,谢嘞。” 连队医务室的煤油灯亮了两天两夜。 新病患灌下馒头炭灰水,呛得直咳嗽,却不得不硬咽下去; 老病患则轮流服用甘草绿豆汤,再配合顾清如的针灸,勉强稳住病情; 呕吐物必须及时清理,否则气味会刺激更多人反胃; 高烧不退的,额头上敷着湿帕子,每隔半小时就要更换一次; 体温记录密密麻麻写满了几页纸,顾清如的笔迹从最初的工整,逐渐变得潦草。 顾清如和几个姑娘忙的脚跟离地。 深夜,顾清如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灯芯的跳动忽长忽短。 她正俯身给张建年量体温。 “顾医生……”田明丽拽了拽她的衣角,“您歇会儿吧,眼都熬红了。” 她端起卫生室的搪瓷盆,“我去换干净的水来。” 顾清如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体温后,又走向下一个知青。 田明丽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我还和他们一起质疑你的医术……真是对不起。” 顾清如测体温的手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声音很轻: “没事,你们也是害怕。” 田明丽端着水盆离开后,医务室又只剩下顾清如一个人。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病床上昏睡的知青们。 ——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煤油灯的火苗又跳动了一下,映在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睛里。 第三天破晓,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碾着晨雾停在了连队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药箱带子还斜挂在肩上。 李峰、马卫国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匆忙上前迎接。 两人带着医生匆匆来到了连队卫生室门口。 顾清如听见外面有陌生的说话声,推开卫生室的门,正看见一名中年医生站在连部门口,正在和李峰低声交谈。 她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黄医生,是您来了!” 黄医生转过身,脸上带着长途坐车的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 他冲顾清如点点头,声音沉稳:“小顾,你给我说说情况吧。” 顾清如引着他进入卫生室,卫生室浑浊的空气混合着汗味和药味。 “目前连队共有23例病患,最早发病的是张建年,三天前出现剧烈腹痛、腹泻,体温持续在38度以上,脉搏细速,尿液浑浊,之后,陆续有数名知青出现相同症状。” “我怀疑是水源重金属污染导致的中毒,尤其是铜和铅。” 李峰脸色一变,立刻出声打断: “顾同志,还是听黄医生的判断!” 他语气强硬,眼神却闪烁不定——他不想让“水污染”这个结论被坐实。 黄医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走到最近的病床前,翻开患者的眼睑,仔细观察。 “角膜边缘有金绿色环……”他低声自语,随后又按压患者的肝区,病人立刻痛苦地蜷缩起来。 检查完后,黄医生突然起身, "带我去七连涝坝。——" 第78章 药品短缺 黄医生捡起根树枝拨开水面的浮沫,仔细看水底下,带着浅浅的蓝绿色。 他蘸了点水在舌尖一碰,立刻吐在地上。 回到卫生室时,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知青们不安地交头接耳,几个传谣的躲在最后面,却伸长了脖子。 “黄医生,怎么样,是顾同志判断的那样吗?还是别的什么病?怎么大家都出现了呕吐腹泻症状?”李峰焦急的询问。 黄医生摆摆手,突然拍在了顾清如肩上。 "顾同志——" "她的判断基本正确!" "这确实是重金属中毒合并感染!" 人群里“嗡”地炸开议论。 那几个传谣的知青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衣领里。 听了黄医生的话,李峰的脸一阵白一阵黄,不知在想什么。 人群后面,姜学兵更是脸色铁青,他本想通过舆论将知青生病这个锅丢给顾清如。眼下,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黄医生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葡萄糖注射液,十几盒针剂和几卷绷带。 "这些药先救急,兵团药库里的我都拿来了,就这么些。" 看着桌上的葡萄糖药瓶,顾清如长长舒了口气。 顾清如一边记录病情、配合黄医生,一边暗中学习黄医生的手法: 他扎针时不看血管,全凭手指触感定位。 对于高热患者,采用酒精擦身物理疗法降温。 对于腹泻严重的,给予口服补液盐,配方也给了顾清如,是用盐加小苏打加葡萄糖,按一定比例调配。 黄医生清点着患病人数,眉头越皱越紧。 他带的药,只够救五、六个重症的,可七连已经有二十多例病患,并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对于药品短缺,顾清如没有多话,只是沉默的配合着黄医生,给最严重的几个病人先打上葡萄糖注射液。 徐晓春、张建年这些重症患者优先打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张建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 晚上,连队办公室的煤油灯忽明忽灭。 黄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镜框在鼻梁上压出两道红痕。 他展开一份手写的药品清单。 “盘尼西林只剩三支,葡萄糖注射液勉强还够两个重症用。” “我已经写好了加急调药报告,麻烦李连长赶紧命人送到营部,今天开车送我来的小王,我叫他去师部医院调药了,但调药我估计最快也要五天。” 李峰:“好,我一定全力配合。只是现在症状严重的知青,如果没有药,能不能等五天那么久?” 黄医生停顿了一会,比出三根手指,“他们最多能撑三天。” “黄医生,您还能再想想办法吗?” 黄医生扶了扶眼镜,陷入沉默。 李峰有些着急,他看向顾清如,“顾同志,你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顾清如顿住记录的笔,想了想,说道“那天我在牧区义诊时,见过哈萨克老人阿布都用一种植物,叫阿魏草的,解铜中毒。” 黄医生同样学医,对于草药自然十分感兴趣,他听了眼前一亮, “顾同志,你有阿魏草的样本吗?” 顾清如从笔记本里取出一片干枯的草叶标本,叶片边缘锯齿状的纹路清晰可见。 黄医生接过标本,对着煤油灯仔细端详。 "有意思,这阿魏草......应该就是《西北药材志》上记载的铜草!碾碎吞服可以螯合重金属。" "土方子有土方子的智慧。"他小心地收好标本,转向李峰, "我建议双管齐下——继续申请上级调药,同时采集阿魏草。" 马卫国突然提出质疑: "采药?这会不会让连队同志们质疑我们在搞封建迷信?" 黄医生和顾清如双双沉默。 李峰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咚、咚、咚。 若是平日,他决不允许连队搞“封建迷信,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现在,调药要五天时间,可重症患者可能撑不过三天。 ——那封被他压下的举报信,现在成了悬在头顶的铡刀。 万一知青有个好歹,他的政治生涯将彻底结束! 等待他的将是劳改农扬度过下半辈子! 他必须立刻切割责任。 "黄医生的建议很全面。"李峰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提高半度,"我们坚决执行上级指示!" 他转向马卫国,"老马啊,特殊时期,治病救人才是头等大事!" 他拍了拍马卫国的肩,手劲很大, "采药也不就是封建迷信, 主席教导我们''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 大庆工人用土法炼油,不也是自力更生?” 马卫国盯着李峰——他们搭班子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底线。 最终,马卫国缓缓点头: "……那就试试。" 李峰松了口气,他的目光扫到顾清如身上, “哪里能找到阿魏草?” “白山崖背阴坡。” “这个草要在太阳出来前采摘,我们凌晨出发,估计中午前能赶回来。” 李峰点头,白山崖在去营部的路上,他也听说过,于是点了民兵班安排下去。 办公室角落的姜学兵适时补充道:“最近狼多,顾同志外出多带几个民兵吧。” ——语气关切,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 散会后,姜学兵站在角落阴影里,他盯着卫生室的方向,突然对身旁的民兵低声道: "白山崖的铜草,是不是长在''鹰嘴石''那边?"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摸出半包"大生产"香烟塞过去: "明天换岗,你''恰好''没事。" —— 李峰安排下去后,郑永岳已经被派去下游牧区去了。 民兵班每天要抽调几人去五里地外的水井打水,最后确定陪同去的是李卫民和陈讷。 卫生室里,顾清如收拾着药篓、药锄,翻出几个布袋子,一卷绳子。 林知南站在门口,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 前世坠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陡峭的崖壁、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去?”林知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 顾清如抬头,对上她那双担忧的眼睛。 “我得听连队安排,你留在这,在卫生室配合黄医生照顾病人。” 林知南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低声道: “……你一定要小心。” “尤其是走在崖边要小心!” 第79章 坏的是狼还是人心 “若是遇到狼……”她将铜哨塞进顾清如的手心, “吹响它,能吓退狼群。” 顾清如接过铜哨, “别担心,我有两个民兵护送,中午就回来了。” “别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连队民兵!”林知南低声提醒道。 顾清如听了这话虽然很诧异,但看着林知南凝重的表情,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铜哨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又检查了一下空间的针、刀、匕首、药粉,都在顺手的位置。 “你先去后面睡一会,到点了我喊你。” 顾清如好几天没休息好,没拒绝,去后面地窝子补觉了。 马卫国的地窝子里,他掏出那本包着红塑料皮的日志本,手指在"特殊事项"栏上反复摩挲。 钢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洇出个小小的墨点,终于落下: “8月15日,知青点爆发传染性腹泻症状,营部医生诊断为水污染金属中毒。李峰同志面对突发状况时,暴露出严重的小zc阶级摇摆性。”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笔,从炕席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类似的记录,最上面那张写着"王建军,3月21日,对垦荒任务有抵触情绪"。 马卫国把今天的记录塞进去时,特意将李峰那张摆在最上面。 —— 顾清如睡得很沉,直到林知南来喊她。 起来穿衣后不久,门外,李卫民的声音响起:"顾同志,要出发了!" 凌晨两点,连队静得只剩风声。 顾清如紧了紧棉袄领口,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雾气,又被戈壁的冷风撕碎。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 身后,李卫民正往马鞍上挂马灯,动作慢条斯理,却总有意无意地扫视她的背影。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侧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陈讷把猎枪横在马背上,枪管泛着冷光。 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低声抱怨: "这鬼天气,晌午晒脱皮,半夜冻掉牙!" “走了。”李卫民一马当先,在前面引路,三匹马踏过连队外围的荆棘丛。 跑了一段路后,李卫民突然勒住缰绳,猎枪管划过一道冷弧:"有东西!" 顾清如顺着他枪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被月光照得发蓝的沙地上,几道新鲜的爪印延伸向远方。 “狼群刚过去。"李卫民右手始终按在配枪上,"这季节母狼护崽,见血就疯。" 说着眼睛看了顾清如的方向。 三人骑马离开连队,朝着白崖山出发。 夜风掠过戈壁,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马腿,马蹄踏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人沿着干涸的河床一路向北。 骑行一个多小时候,黑幕笼罩着大地,天上的眸子闪烁。 远处的山坡在朦胧中泛着灰影。 李卫民突然勒住缰绳,马匹喷着白气停下。他抬手指向远处—— “到了,那就是白崖山。” 三人骑马慢慢靠近白崖山,山脚的草丛渐深,逐渐没过了马膝。 “我们下马,爬上去。”李卫民翻身下马。 陈讷跟着翻身下马,他拍了拍马脖子,对顾清如、李卫民说道: “我在这儿守着马,你们快去快回。” 陈讷的担心,顾清如和李卫民都知道,若是将马留在这,只怕回来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两人点点头,将缰绳递给陈讷。 陈讷目光扫过李卫民,又补了一句,“小心点,这季节蛇多。” 李卫民没应声,只是拍了拍配枪。 两人开始爬山。 李卫民走在前面, 他右手握着打蛇棍和手电,左手虚按在腰间枪套上,枪带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顾清如背着药篓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她打着手电,光束扫过路边低矮的灌木,草叶上的夜露浸透裤脚,寒意顺着小腿爬上来。 “这里有狼粪!” 没走多远,前面的李卫民突然蹲下身来,手电光照向地面——一坨干瘪的黑粪团,表面还黏着几根灰毛。 顾清如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那坨狼粪。 “白崖山南坡有狼窝。” 李卫民压低声音,手电光往远处晃了晃,刻意避开南坡方向,"我知道一条近路,跟我来!" 不等她回应,他已转身拐向北坡。 顾清如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南坡明明更平缓好走一些,他为什么偏要走北坡? 真的是因为狼吗? 但出发时就说了,李卫民最熟悉地形,让采药队听他指挥。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沉默跟上。 山路越来越窄,一侧是陡壁,另一侧是黑黢黢的深谷。 顾清如将手电打向深谷,发现下面是很陡的一条坡,碎石松散,若是摔下去很难爬上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但面上不显。 ——这条路,根本不像常有人走的近路。 顾清如故意落后两步。 她看见李卫民每走过险峻处,就会用打蛇棍在岩壁上划出浅痕,在标记路线。 余光里,李卫民的手正悄悄摸向怀里,动作鬼祟。 李卫民回头看看顾清如有没有跟上。 “顾医生,你们懂医的,真是厉害。是不是连人有多少块骨头都能数得清?” “不像我们,都是粗人,只会舞刀弄枪。” "206块。怎么,李同志对这些也感兴趣?" 李卫民低笑两声,回头看她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就是觉得可惜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顾知青这样的人,本应该去更需要的地方,何必来这穷山沟呢?" 话音未落,李卫民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啊——!” 他捂住脚踝,痛呼出声, “真、真倒霉......顾医生,我脚崴了......” 顾清如站在原地,做势要检查,他却连连摆手: "你先去前面采药,我慢慢跟上!"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 “你快去采药……别耽误了连队的任务,还有二十多人生着病…….不能因为我耽误连队任务。” 顾清如刚要走,忽然鼻尖一动——闻到一股血腥味。 第80章 反杀李卫民 手电光扫过地面,几块浸透羊血的布条散落在草丛里。 这是用来引狼的诱饵。 顾清如的手电光突然照到李卫民鞋底粘着的草叶——是狼毒草的残渣。 这种草煮水涂抹能驱狼,但会留下刺鼻气味。 难怪他一路都在搓手,原来是在掩盖手上的药味。 那些血布条都系在北坡的灌木上,正是夜风往断崖方向吹的路径。 李卫民蜷缩在地上,眼睛却盯着顾清如, 他在等。 等顾清如走向断崖边缘,等"意外"发生,无论是摔下悬崖还是遇到狼,这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等他"悲痛万分"地回去报信,到时候,姜学兵会以“擅自偏离路线,遇到狼群”为由,给她下定论。 帮姜学兵除掉了眼中钉,他许诺回去以后他就是民兵班班长。 顾清如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她故作惊慌,加快脚步向前: “那、那我先去前面看看!” 实则手里从空间摸出一小包药粉,麻醉草粉。 她突然脚下一滑,惊呼着扑向李卫民: “哎呦,拉我一把!” 借摔倒的瞬间,将草粉拍在他脸上! 李卫民没料到顾清如有这一手,没防备,吸入了药粉,很快头晕目眩。 他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 顾清如“好心”去扶,却暗中将他往断崖边缘引: “小心!那边是悬崖!” 李卫民重心不稳,“啊!”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顾清如眼疾手快,趁他摔下去之前,将他的配枪夺了下来。 李卫民却重重摔下陡坡,在嶙峋的岩石上翻滚,最终"砰"的一声砸进山沟。 "c!老子的腿——!" 他痛嚎着,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鲜血很快浸透裤管。 他挣扎着想要爬上来,但陡坡湿滑,碎石不断滚落,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顾同志,你快救我!” 顾清如站在崖边,冷眼俯视着他。 她手里捏着几块沾血的布条——那是李卫民沿路偷偷丢下的,用来引狼的诱饵。 "这是你掉的吧?李同志。" 她一松手,布条飘落,正落在李卫民脸上。 顾清如拍拍手,掸掸灰,转身继续去找草药。 “顾同志,你别走啊,快救救我!” “救救我,求你了!” 李卫民的呼喊声渐渐融入黑夜。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李卫民撕心裂肺的惨叫—— "滚开!别过来!啊——!!" 她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继续加快步伐离开现扬。 某一刻,顾清如忽然停下。 “找到了。” 她蹲下身,手电光落在一片锯齿状的叶片上——阿魏草。 她戴着手套,指尖轻轻拨开叶片,草茎折断的瞬间,乳白色的汁液渗出,黏稠得像凝固的血,沾在她的手套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白痕。 她动作很快,几株阿魏草被利落剪下,药篓里渐渐堆起一小摞。 药篓已经装满,顾清如站起身。 顾清如背着药篓,拿着李卫民的枪走下山。 陈讷还站在山脚下,三匹马在他身旁不安地踏着蹄子,鼻息喷出团团白雾。 他远远看见顾清如一个人,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抬手挥了挥。 "李卫民人呢?"陈讷问。 顾清如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跑向陈讷,声音颤抖: "狼……山里有狼! 李卫民他……跌下去了! 药采好了,回来时却遇到狼了!" 她慌乱地将枪塞给陈讷,手指冰凉,眼神惊恐: "我们、我们得救他!" 陈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远处恰好传来狼嚎。 哐当一声,枪掉在了地上。 陈讷慌乱,低头捡枪, “狼……狼有多少只?” “大概五六只吧。”顾清如也不知道,随口胡诌。 陈讷一听更加紧张了, 他望向陡坡方向,黑夜笼罩,远处传来狼嚎,此起彼伏。 去? 山上狼嚎阵阵,狼群至少有五六只,他一个人,枪法一般,就怕救不了李卫民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不去? 回连队以后该如何交代? "我、我们得回连队叫增援!"他声音发抖,像是说服自己, "只有我们两个人救不了!" 突然一声狼嚎近在咫尺,陈讷猛地一颤,枪管撞在马鞍上"当"地脆响。 陈讷翻身上马,动作仓促,差点踩空马镫。 "快走!"他冲顾清如吼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你想喂狼吗?!" 顾清如"被迫"跟上,两人策马狂奔,谁都没有回头。 陈讷紧紧攥着两匹马的缰绳,却数次打滑,他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冷汗。 远处狼嚎炸响,像是催命的号角。 他猛地抽鞭,马匹惊窜而出,马背上的他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两人三马朝着来时的路狂奔,直到离开白崖山一段路后,陈讷突然勒住缰绳。 他回头望向黑暗中的山影,声音发颤: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 "我不是逃避,"他急促地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枪法一般,还要保护你,根本没办法……" 顾清如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仓皇道: "我也害怕,毕竟是狼群,我们能逃出来都不容易。" "即使我们赶去,也救不了李同志。赶紧回去汇报给连队吧,你是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 陈讷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点了点头。 顾清如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能保住尊严的理由。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两人在戈壁滩的背风处停下。 陈讷的军用水壶早已见底,他用力晃了晃,最后几滴水落在干裂的嘴唇上。 顾清如从药篓夹层掏出个粗布包,是临行前炊事班张大山偷偷塞的,打开后露出两个掺了麸皮的窝头,表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黑的荞麦面。 顾清如自己拿起一个,另一个给了陈讷。 陈讷狼吞虎咽地嚼着窝头。 顾清如小口啜饮着水壶的水。 远处传来沙狐的叫声,陈讷突然僵住,碎渣从指缝簌簌落下。 "得走了。"他哑着嗓子说,目光扫过东边天际线。 启明星还挂在那里,但戈壁滩上的阴影已经开始流动,像无数潜伏的兽脊。 第81章 生死一线 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陈讷突然勒住缰绳,马匹前蹄扬起,溅起一片碎石。 他盯着地面, “有狼粪。”陈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马灯的光照下,新鲜的黑粪团还冒着丝丝热气,腥臭味混在晨风里,刺鼻得让人皱眉。 不远处,岩缝间闪过绿莹莹的光,像鬼火,忽明忽暗。 顾清如把药篓绑死在马鞍上,听见陈讷“咔嗒”一声开了枪保险。 “走河床东侧。”陈讷啐了口唾沫,他急不可待地抽打马臀, “那边有牧人的陷阱,狼不敢追。” 马蹄声骤然急促。 两人三马沿着干涸的河床狂奔,马蹄踏过碎石,溅起一片片火星。 顾清如伏低身子,药篓里的阿魏草随颠簸沙沙作响。 可刚转过一道山坳,顾清如突然勒住马, 前方不远处,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低沉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狼群,真的来了。 狼群缓缓逼近,领头的公狼体型硕大,左耳缺了一块,狰狞的伤疤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它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陈讷的手死死攥住缰绳,指节发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马匹不安的打着响鼻,蹄铁在碎石上磨出火星。 三匹马, 两个人, 七匹狼。 陈讷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塞给顾清如,自己缓缓举起了枪,声音嘶哑: "老子和你们拼了!" 顾清如一把按住他的枪管: "先别浪费子弹!" 她将两匹马的缰绳死死系在一起,迅速从药篓里掏出一个捆着干枯防狼草的火把,用火石点燃。 草叶燃烧的瞬间,刺鼻的辛辣味弥漫开来,狼群顿时骚动,不敢再围上来。 两人趁机抽打马臀,骑马狂奔。 但是狼群仍然跟在不远处的身后,紧紧咬着不放。 草叶有限,火光渐渐微弱,狼群也越来越近。 当草完全烧尽的时候,陈讷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他咬咬牙,突然低吼一声, "我来保护你!回去告诉李峰,我不是懦夫!" “你带着草药先走!” 陈讷颤抖着举起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两枪落空,打伤了一匹狼的前腿,却激怒了整个狼群。 顾清如没有独自离开,她从脖颈掏出铜哨,试着吹响 "哔——!" 三长两短,听说,狼怕这样的哨音。 尖锐的哨声划破黑暗,狼群听见哨声,虽有怯意,却还是继续逼近。 陈讷的枪一共六发子弹,之前慌乱的扫射中用了一半。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随意射击, 冲着顾清如喊道:“顾同志,你先走,我来垫后!” 顾清如看着眼前的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之前在白崖山下,他还胆怯逃跑,如今却让自己先走,他来垫后。 她的脑海中有万千念头闪过, ——要不要跑,然后躲进空间? 三匹马是连队重要资产,陈讷若是也死了,她无法解释为何独自生还。 不回连队,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明,寸步难行。 狼群慢慢从三面围合上来,陈讷继续开枪,很快子弹用完了,却没有对狼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趁着顾清如吹哨间隙,他咬牙抽出李卫民的备用枪,但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顾同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他冲顾清如绝望的嘶吼,额头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狼群慢慢逼两人三马进入岩壁死角。 顾清如摸出狼毒草药粉以及匕首,决定一搏: “我不走。” 头狼仰天长嚎,三匹灰狼同时腾空而起,其中两匹直扑马颈。 ——那是狼群猎杀大型牲畜的惯用伎俩,咬住气管后借助体重将猎物拖倒。 陈讷经过之前的慌乱,深知这剩下的六颗子弹不能再轻易浪费。 这是他们生的希望。 他回忆兵团射击训练,用肩窝稳稳抵住枪托,瞄准,朝着狼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第一匹狼的身躯时, 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崩裂,却稳稳握住了枪。 狼尸应声倒地, "c你姥姥的!"他吼出的脏话混着血腥气。 第二发子弹擦着马鬃射入狼腹,畜生落地时肠子拖出半米长。 陈讷没注意到自己虎口震裂的血正顺着枪身流淌,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三匹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上,那獠牙已经咬上了马颈! 马匹重重倒地,前蹄在碎石上徒劳地刨出几道深痕,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哀鸣。 鲜血从它颈侧的撕裂伤喷涌而出,浓烈的铁锈味在寒风中炸开,狼群的绿眼在黑暗中骤亮,低吼声如潮水般逼近。 陈讷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过狼影,却击中了垂死的马。 它浑身痉挛,却在最后一刻猛然屈起前腿,用身躯为两人筑起一道血肉屏障。 濒死的战马昂起头颅,瞳孔扩散前仍死死盯着主人,仿佛在说:快走! 另外两匹马惊嘶着扬起前蹄,几乎要将他们甩下马背。 顾清如当机立断,一把扯住陈讷的衣领: “下马!” 两人翻滚落地,沙砾擦破掌心,却顾不得疼。 狼群已从三面包抄,最近的狼距离不过五步,獠牙间滴落的涎水清晰可闻。 顾清如闻到了它们身上的腥臊味,混合着戈壁特有的干燥尘土气息。 两人躲在马尸后面,顾清如亮出匕首,陈讷的枪管滚烫发红。 “快,背靠背!”陈讷低吼,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立即借助马尸驾好步枪,随时准备射击。 狼群在血雾中徘徊,试探着逼近,喉咙里滚动着嗜血的呜咽。 一匹狼扑向顾清如,顾清如用匕首挑开药粉包,那是用狼毒草根磨的粉,沾上狼鼻就会引发肌肉痉挛。 果然,那匹狼闻到草药粉后,前爪疯狂抓挠口鼻。 踉跄着原地打转,可本该肌肉痉挛的畜生突然暴起! 原来毒粉量不足,反而刺激得它更加狂暴。 狼爪掠过顾清如左臂,棉袄撕裂声里,三道血痕瞬间渗出。 "顾知青!"陈讷的枪打偏了。 子弹擦着狼臀飞过,在岩壁上崩出火星。 他正要补枪,后背突然袭来剧痛——不知何时绕后的第四匹狼咬住了他的背! 狼牙已经刺透棉衣。 他反手用枪托猛砸,听见畜生鼻骨碎裂的闷响,可狼嘴仍死咬着不放。 “啊!”陈讷痛苦哀嚎。 顾清如取出匕首,利刃划破眼前狼的咽喉,狼重重倒地。 她急忙转身去帮陈讷,刀刃险些刺中狼背,却被狼狡猾的低声呜咽一声躲过。 领头的公狼低吼,突然从侧面向顾清如扑来, 速度极快,陈讷根本来不及上枪的保险瞄准,就在危机关头, "砰!" 头狼的脑袋突然炸开血花,重重栽倒在地。 狼群瞬间僵住,随即低嚎着退入黑暗。 只见远处,有四人骑着马疾驰而来,火把的光亮驱散了夜色。 为首的人手中的步枪还冒着青烟,眼神扫过浑身是血的陈讷和握紧匕首的顾清如。 第82章 救援来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四骑人马正从夜光中奔来,最前面的身影挺拔如戈壁上的胡杨。 他们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军装上的红星。 借着火光,顾清如这才看清领头的人——军帽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鬓,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眉骨很高,衬得那双黑色的眼睛愈发深邃,挺拔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陆营长!” 陆沉洲利落地翻身下马,军靴踏起一小片尘土。 "你们哨声很及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刚好我们在周围巡逻,看见信号烟,听见哨声和枪声就来了。"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腿发软,她顺着岩石滑坐在地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砾石间。 陈讷早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枪也支撑不住,掉在一边。 陆沉洲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火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的一根麻花辫已经松散开来,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瓷白的脸颊上,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 那双杏眼依然清亮倔强,只是眼角微微泛红,泄露了几分方才的惊惧。 她身上的蓝布棉衣被狼爪撕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右臂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靛蓝布料上洇开,像戈壁滩上突然绽放的野蔷薇。 她的手指攥紧,手背上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陆沉洲身后的民兵已经上前为陈讷处理伤口。 他本人则蹲在顾清如面前,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急救包。 "手臂给我看看。"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 顾清如脱下厚棉衣,里面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布衣,她乖乖伸出左臂,这才发现左臂伤口比想象中深。 陆沉洲的动作很轻,消毒时却还是疼得她倒吸冷气。 "忍一忍。"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很勇敢。" 他想起第一次在沪市弄堂里遇见顾清如,她独自面对两个混混,如今在戈壁的星空下,同样的倔强从她眼中透出来。 陆沉洲不自觉地放柔了手上力道, 顾清如发现他的睫毛在火光中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枪油、皮革和戈壁艾草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另一边,陈讷正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 "其实就打中两只,另一只是顾知青用匕首..." 陆沉洲回头看了眼那四只狼尸,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都是正当年的公狼。你们今晚要是没两下子,等不到我们过来。"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民兵,"这三只都是他们的,把那一只战利品带上,回去给你们记功。" “是!” 顾清如注意到不远处倒毙的马——那是狼群最先袭击的目标,马颈处的伤口已经凝着黑红的血块,马鞍歪斜地挂在肚带上。 “是七连的马?"陆沉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随即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三名民兵立刻提着工兵铲去不远处挖坑。 "戈壁滩上尸体腐烂快,会招来更多野兽。" "你们记下马鞍编号,回了连队要报备。" “你们为什么在这?七连怎么.......?”陆沉洲压低声音询问,剑眉微蹙。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肩头一沉。 转头看去,顾清如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陈讷抱着膝盖坐在对面,见状低声解释: "连队二十多人生病,顾知青三天没合眼了。" 陆沉洲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挪开肩膀。 火把噼啪作响,他挺直脊背像一杆标枪,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意。 远处戈壁的地平线上,晨光正一点点蚕食黑夜。 当第一缕阳光跃出时,金光恰好洒在顾清如脸上。 她眼睑轻颤,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枕在陆沉洲的肩膀上。 "我睡过去了?"她慌忙直起身,扯到手臂伤口时轻嘶一声, "怎么不喊醒我?" 她的耳尖通红。 陆沉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他站起身,伸手把顾清如拉起来,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却温暖干燥。 “先喝点水吧。” 顾清如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 陆沉洲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转身走到马尸面前。 顾清如看见陆沉洲蹲下来,利落地割断马鞍上的皮绳。 当民兵在三十米外的风蚀凹坑里撒生石灰时,陆沉洲从马褡裢里取出半袋苜蓿,均匀铺在尸体上。 "这是边疆的规矩,"他拍掉手套上的草屑,解释道, "牲口为主人死,总要让它带着粮草走。" 远处传来铲土掩埋的闷响,混着民兵的简短悼词。 风卷着沙粒掠过新土堆,很快就把人工痕迹抹得模糊不清。 陆沉洲从军绿色挎包里取出几块压缩饼干和一个军用水壶,递到顾清如和陈讷面前。 饼干用油纸包着,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在挎包里装了许久。 "先垫垫肚子。" 顾清如小口咬着饼干,压缩粮食特有的碱味在舌尖化开,陈讷狼吞虎咽地吃着,碎屑掉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你们连队病号情况?”陆沉洲问。 顾清如简略说了知青点涝坝水被污染的事,说到二十多个知青上吐下泻时,声音像绷紧的弦。 "李卫民同志在白崖山遇到狼群..."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没能回来。" 她省略了制药厂排污的细节,只说是意外,她不想再拖陆沉洲下水。 陆沉洲沉默地听完,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张建国,王向东先回营部报告。"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七连可能有集体中毒事件,让卫生所准备二巯解毒剂。" "能骑马吗?"他问,"我们送你们回连队。" 顾清如点点头。 她看见陆沉洲转身对民兵们打手势,两个民兵利索地翻身上马。 顾清如看着陆沉洲指挥若定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荒凉的边疆之地,原来也有如此令人心安的风景。 第83章 向采药小组致敬 晨光微熹,四人四马在戈壁滩上疾驰,马蹄扬起阵阵黄沙。 顾清如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沉洲,男人刚毅的侧脸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边,下颌线条紧绷,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 想到连队里高烧不退的知青们,她不由得夹紧马腹,催促马儿再快一些。 清晨八点多,他们已能看到远处连队的轮廓。 陆沉洲突然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下。 "我就送到这儿。"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营部还有任务。" 顾清如也跟着下马,双脚落地时一阵刺痛传来。 刚才遇到狼时,紧急下马时她的脚踝扭伤了。 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蹙眉。 陆沉洲从马背上解下三具狼尸——狼尸被粗麻绳捆得结实。 "狼尸,这是你们的战利品。" 陈讷上前接过,却被重量压得踉跄了一下。 他敏锐地注意到陆营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顾清如身上。 陈讷突然福至心灵。 "陆营长,"他上前一把抓过顾清如手中的缰绳, "您有话要交代顾卫生员吧?"不等回答,他已经拽着不明所以的民兵退到二十步开外的沙枣树下。 戈壁的风卷着细沙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沉洲的军装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之后..."他声音比平时低哑,"我会调回军部。你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我。"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古井,在顾清如眼底激起一圈涟漪。 “陆营长,您给我留你军队信息,我好给您写信。” 她赶紧从布包里掏出笔记本,记下陆沉洲的联络方式, 陆沉洲看着小姑娘低头认真写字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触动。 留下军队信息后,陆沉洲看着她包扎过的手臂。 "伤口记得换药。你的话我会替你带到。" "嗯,谢谢陆营长。" 陆沉洲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她一眼,"保重。" 说完便调转马头,朝着营部方向疾驰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顾清如和陈讷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陈讷凑过来小声感叹: "陆营长真像咱们课本里的董存瑞、黄继光一个样儿! " 顾清如看着陈讷一脸钦佩的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时候,夸人就是以这些英雄作比喻。 "李卫民的事..."陈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清如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 "他和我上山采药遇到狼群,不幸... 你为了保护我和马,才没有去探查。山里有狼出没,我们只能赶紧离开。 如果不是陆营长,我们不也险些丧命吗?" 陈讷闻言,点点头。 二人转身骑着马向连队走去。 当顾清如和陈讷牵着两匹马、驮着三具狼尸回到连队时,连队门口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在执勤的民兵看见了,立即高呼: "他们回来了!" 声音惊动了整个连队, 没有患病的知青下地去了,李峰、马卫国和黄医生,几个轻症的知青从卫生室走了出来,炊事班四个姑娘和张大山从食堂走了出来。 "李卫民呢?" 李峰走近后,看到只有两人两马回来,下意识开口询问。 但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了马背上捆着的狼尸,脸色瞬间变了。 陈讷踉跄着上前,沾满泥土的布鞋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声音沙哑, “报告李连长、马指导员……采药队幸不辱命,完成了任务。 只是……我们在白崖山遇到了狼,李卫民同志……牺牲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 人群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知南挤到前面,眼中满是惊喜,她担心了一夜,但是看到陈讷和顾清如身上的伤倒吸冷气: "你们受伤了..." 话没说完就被陈讷打断:"先别管我们!药采回来了!" 顾清如取下马背上的药篓,双手递给黄医生。 黄医生拿起一株阿魏草,检查后举着阿魏草说道:“确实是铜草!” 李峰高声道:“全体都有!向采药小组致敬!" 现场十多人齐刷刷地敬礼。 顾清如和陈讷跟着一起也行了军礼。 李峰安排道:"顾同志,陈同志,你们先去疗伤。等处理完伤口,再向连队详细汇报整件事情的经过。" 顾清如点点头,知道这事还没完,还有一关要过。 一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 只是可惜,李卫民这样的败类,死后竟能落个"因公牺牲"的名声。 炊事班的姑娘们纷纷围了上来,陶翠兰接过药篓, "我先和红梅去把草药洗了。" 她晃了晃药篓,铜草发出沙沙声响,"井水刚打上来的,凉着呢。" 到了卫生室,黄医生给顾清如和陈讷疗伤。 黄医生的镊子夹着棉球在顾清如手臂上擦过时,她只是轻轻"嘶"了一声。 但轮到陈讷时,黄医生的手突然顿住了——简单包扎的纱布下,狰狞的伤口正往外翻着粉红的肉。 "得缝七针。" 黄医生从药箱里取出针,针尖在煤油灯上划过,便开始利落的缝合。 陈讷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牙,一声不吭,汗水很快浸透了枕头。 最后要缠纱布的时候, “等一下。”顾清如突然从衣兜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黄色粉末。 她将黄色粉末洒在伤口上时,药粉混着血珠凝成淡黄的痂。 黄医生惊讶地"咦"了一声,似乎惊讶于药粉的效果: "这是?" "这是哈族老人给我的方子,我制作成了止血粉。" "草原上的狼毒花晒干磨的,可以止血。"顾清如回答道。 黄医生刚要凑近细看,在询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陶翠兰的喊声: "顾同志,铜草洗好了! " “来嘞。”顾清如应道,和黄医生帮陈讷包扎好, 她走出卫生室时,陈讷已经趴在病床上沉沉睡去。 顾清如和陶翠兰一起去食堂,大铁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嘟作响。 顾清如将洗干净的铜草按比例投入沸水之中。 渐渐地,一股草药香味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 铁锅里的水很快染成了琥珀色。 “是不是喝了这个,同志们的病就能好。”陶翠兰在烧火,脸熏得通红,满头汗水。 顾清如点点头,“希望吧。” 药熬好后,顾清如和林知南几个姑娘一起端给每个中毒的知青喂药。 “顾同志,李连长喊你去连队办公室问话——” 第84章 狼牙项链 下午时分,顾清如和陈讷被轮流叫到连队办公室问话。 她一进去,正对面坐了四个人,分别是李峰、马卫国和两个连队老兵。 顾清如打了招呼后,镇定的走到四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顾同志,你和陈讷带回了草药,完成了采药队的任务。 但是李卫民却没有回来。按照惯例,需要进行询问,说说昨晚的情况。"马卫国面色严肃道。 连队办公室,面对四人审视的目光,顾清如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声音平稳: "我和陈讷、李卫民三人凌晨两点从连队出发去白崖山采药。 陈讷在山下看守马匹,我和李卫民两人爬山去采药。 走的是北坡却遇到了狼群,李卫民...没能逃出来。 我在逃跑途中,幸运的发现了铜草,并带了回来。 陈讷为了保护我和马,选择带着我一起离开。"她垂下眼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悲痛。 "为什么走的北坡?" “李卫民发现了狼粪,他说南坡有狼窝,带我走的北坡。” 马卫国盯着她看了许久,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 顾清如对答如流,与陈讷的说法完全一致。 "你们身上的伤..." "逃跑后,还是被狼群追上了,一共有七匹狼。"顾清如展示手臂上的抓伤, "陈讷的背被狼咬了一下。" 问话持续了近一小时,最终马卫国合上笔记本: "组织上会调查清楚。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清如走出办公室,看到陈讷站在不远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各自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顾清如几乎没合眼,日夜照顾病中的知青。 哈族的土方子慢慢见效了,服下汤药的知青,呕吐出了蓝绿色的酸水,高烧的知青们陆续退烧了。 "小顾啊,这次多亏了你。 "黄医生拍着她的肩膀。 "都是跟哈族人学的土办法。"顾清如谦虚地笑笑。 "不管土办法洋办法,能治病就是好办法!"黄医生大笑, "我会上报营部,给你记一功!" 黄医生收拾着药箱,七连病情缓和了,他也该离开了。 病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张建年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是最先病发的,黄医生来了以后打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但是看着其他同志没有药,只能硬挨着,心里很是难受。 还好第二天,顾清如采回了铜草,熬制了汤药。 他眼眶通红:"黄医生,顾知青...谢谢你们," "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些人..."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快躺着!"顾清如连忙按住他肩膀, 角落里传来细弱的抽泣声。 徐晓春蜷在病床最里头,小姑娘烧得嘴唇起皮, "对不起,为了我们让你和陈讷冒险,李同志还…… 你们遇见狼的时候...怕不怕?"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 "想着你们还等着药呢,就顾不上怕了。" 几个靠在墙边的男知青默默站了起来。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挨个走到顾清如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连部食堂的黑板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株歪歪扭扭的草药,旁边写着"向采药英雄学习"七个大字。 那三具狼尸,按连队规矩,战利品归猎获者所有。 顾清如将一枚狼牙仔细清洗,用砂纸打磨得光滑,再用红绳一圈圈缠绕,做成了一条粗犷又别致的项链。 她戴在脖子上,狼牙垂在锁骨间,衬得她整个人多了几分野性的英气。 周红梅和陶翠兰见了,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狼牙可真威风!” 顾清如笑着摸了摸牙尖,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 “这可是咱亲手打的狼。” 剩下的狼牙,她没有全留着,而是用两颗加上两盒压缩饼干,和陈讷换了一整张狼皮。 狼皮硝制得半干,毛色灰黑,摸上去又厚又韧。 她盘算着,等冬天来了,就请连队里会做皮活的老乡帮忙,给陆沉洲做一件狼皮背心。 在沪市,他救了她两次;在边疆,又是他替她挡了风沙和危险。 她想回馈点什么,可思来想去,陆沉洲似乎什么都不缺。 唯独这狼皮,既实用,又带着边疆独有的野性,衬他。 至于狼肉,她和陈讷谁都没留,全交给了炊事班。 张大山拎着砍刀,动作麻利地分解狼肉,肥厚的后腿肉被单独挂起来风干,剩下的肉块在案板上堆成小山。 不一会儿,大铁锅里炖肉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连队。 今晚,全连都能吃上一顿难得的荤腥。 顾清如去涝坝清洗纱布,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清如。" 顾清如回头,看到姜学兵站在几步之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姜副指导员,有事?" 姜学兵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我知道李卫民怎么死的。" 顾清如站起身, "组织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会给出结论。" 姜学兵冷笑一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别想浑水摸鱼,李卫民是你杀的吧?” 顾清如挣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 "姜学兵,我们遇到狼群,李卫民不幸遇难,马也死了一匹。 不信你可以问陈讷,也可以去问营部的陆连长。" "是吗?"姜学兵冷笑,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和陈讷安然无恙,只有李卫民死了? 为什么陈讷都不敢正眼看我?不用瞒我,我都知道。" 姜学兵突然拽住她颈间的项链: "zc阶级小姐做派!" 顾清如心跳漏了一拍,难道姜学兵知道了什么? 她一把扯回项链: "姜学兵,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要你离开连队。"姜学兵逼近一步, "申请调走,否则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顾清如直视他的眼睛,突然笑了: "姜学兵,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敢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指导员,你因为之前栽赃我不成,蓄意报复。" 她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想想谁会相信一个屡次违反纪律的人?" 姜学兵脸色变了变,他咬牙切齿道: “等着瞧。” 看着姜学兵愤然离去的背影,顾清如知道,姜学兵不会善罢甘休。 姜学兵提醒她了,狼牙是战利品,佩戴狼牙项链,可能被批判为"宣扬zc阶级猎奇思想"。 她摩挲着脖颈间的狼牙项链,许久,还是摘了下来。 第85章 开始反击 李峰正伏案统计工分,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 顾清如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李峰抬头,放下笔: “顾知青,怎么了?是不是其他知青的病……” 顾清如摇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咚”地搁在桌上。 浊水晃动,蓝绿色沉淀在瓶底翻涌。 她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签名,最下方一行炭笔字迹格外刺眼:“毒水害死牛羊!” “李连长,这一瓶水是制药厂后山排放的污水。 这是哈萨克族牧民集体签名请愿书,他们要求连队彻查污水事件,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峰盯着桌上的几样东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顾清如继续补刀: “听说营部最近在查各连生产安全…… 我们连队出了集体中毒事件,恐怕,很快调查组就会下来。” 李峰面色一沉,声音低沉道: “……我知道了。” 顾清如离开后,只留下桌上那瓶浑浊的污水样本,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李峰死死盯着它,眼神阴晴不定。 调查组一旦下来,他这个连长首当其冲 轻则记过处分,重则撤职查办。 顾清如此举是在隐晦提醒他,要尽快切割责任。 姜学兵这人,仗着和师部有点关系,平时就没少搞小动作。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 倒卖药品、克扣知青口粮,哪一桩不够他喝一壶的? 更别说这次制药厂排污的事,他作为制药厂支援组组长,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其实早就怀疑姜学兵,但一直隐忍不发,在等待最佳时机。 最重要的是,当看到连里知青病倒,发烧昏迷、口吐白沫时,他的手会发抖,他的心会痛,会想起自己刚入伍时的热血。 这时,马卫国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沓文件。 “制药厂查得怎么样了?”李峰询问。 马卫国:“我拿到排污证明,根本没走流程。” 他将文件摊开,指着一处空白: “按规定,排放工业废水必须由连队主官签字,但这份证明上……只有姜学兵的私章。” 李峰眼神一凛,盯着那份证明,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最终沉声道: “……明天召开支部会议。” 如今,就是揭穿姜学兵的最佳时机。 地窝子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顾清如指尖轻轻一捻下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静静地坐在炕沿,像一只蛰伏的夜行动物。 窗外传来巡逻民兵的脚步声,皮靴碾过砂石的声响渐渐远去。 姜学兵太过着急了。 安排李卫民在白崖山伏击她,却被她反手推下山崖喂了狼。 但这还不够。 今晚,她特地给李峰送去几样东西,就是在提醒他。 纸包不住火,若是再隐瞒下去会引火烧身。 李峰在听到"调查组"三个字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 他盯着污水瓶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姜学兵,就是那根迟早要被牺牲的稻草。 姜学兵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棋盘早已被调换。 现在,该轮到她和李峰联手,把这个祸害永远钉在"破坏生产"的耻辱柱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草原上,尖锐的晨起哨声就划破了连队的寂静。 连部门口却聚集了一大群牧民,为首的正是阿肯大叔和他的族人,还有一些是从下游牧扬赶来的哈族牧民。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挥舞着拳头,正用哈语高声叫嚷着。 几个上了年纪的牧民蹲在墙根下,嘴里嚼着干草根,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他们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目光死死盯着连部的大门。 守卫民兵慌忙跑去找李峰。 民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时,李峰正在整理文件。 "连长!不好了!"民兵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哈族牧民把连队大门围了!" 李峰脸色骤变,一把抓起军帽就往外冲。 他昨晚才收到那份言辞激烈的请愿书,没想到牧民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晨会都来不及开,他带着张大山和马卫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连队门口。 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哈族牧民们挥舞着鞭子,愤怒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李峰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装领口,抬手示意: "同志们,连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大山用哈语高声翻译着,可人群的骚动丝毫未减。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突然推开人群冲到前面: "你们占了我们的家园,排的脏水把草原都毁了!" "我家的羊群喝了水,死了三只!连热依汗都发烧咳嗽!你们这些人,滚出草原!" "对!滚出草原!"牧民们齐声怒吼,声浪震得连队大门都在颤动。 李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地抬手: "同志们冷静!我们一定会..." "我们听顾医生的!"一个妇女突然喊道,"顾医生救过我女儿的命,我们听她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上,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小了几分。 李峰连忙对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顾知青!" 不一会儿,顾清如举着铁皮喇叭急匆匆赶来。她穿着藏蓝色的布衣,乌黑的辫子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顾清如走近后,看见李峰神情焦急,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他正在算政治账——集体中毒事件还没结案,再闹出民族矛盾,他这个连长怕是要当到头了。 看到她的身影,骚动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乡亲们!"顾清如举起喇叭,清亮的声音在戈壁上回荡, "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我知道你们心疼那些生病的羊,更担心热依汗的健康。" "但请相信,李连长和营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环视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阿肯大叔身上。 阿肯大叔重重地哼了一声,但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汉族姑娘身上。 见有效果,李峰连忙接过喇叭,说道: “乡亲们,同志们,关于制药厂污水事件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我们连队今日召开大会,就是讨论有关制药厂污水处理的事情,邀请各位参与。” 哈萨克族牧民们看向阿肯大叔,阿肯大叔点点头。 李峰松了一口气。 连队大喇叭刺啦一声响起: “今日上午召开党支部会议!全员参与,地点在食堂!——” 第86章 连队大会揭秘 连队大喇叭里传来急促的会议集合令。 知青们踢翻搪瓷脸盆冲出宿舍,职工们攥着铝制饭盒交头接耳,马卫国指引着牧民们朝食堂走去。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食堂。 食堂里长条凳早已坐满了人,战士们背靠贴着"农业学大寨"的斑驳标语墙,几个女知青被迫挤在打饭窗口的铁栏杆旁。 当李峰走到贴着主席像的台前时,有人碰倒了搪瓷缸,叮当脆响让全场骤然安静。 李峰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低,显得沉重而痛心: “同志们,这段时间众多知青因水污染中毒,经连队领导班子调查,是由于制药厂排污水,污染连队涝坝导致的。” 姜学兵举着一本红宝书,抢先定调:"涝坝问题是阶级敌人破坏!" 知青们听了交头接耳,议论着。 李峰沉默了一下,没有理睬姜学兵,提高声音: “顾同志!请拿出污水样本,并当场检验给大家看!” 顾清如从布包里取出两个浑浊的玻璃瓶,瓶底沉淀着诡异的蓝绿色物质。 她缓步走到台前,举起玻璃瓶, “这里面,一个取自后山污水,一个取自连队涝坝。” 她接过老牧民递来的银碗,将污水缓缓倒入。 “哗——” 银碗内的水微微晃动,不一会,碗壁上便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黑色锈斑。 顾清如缓缓举起银碗,指尖微微发颤, “这水里含的铜离子,足够让十头牛肝衰竭。 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家喝了有污染的水,才会中毒生病。”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 几个知青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 他们来这里是响应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奉献自己的青春,建设祖国,却差点在这异乡被污水毒死。 想到还等在家里的父母,群情激奋, “必须追查制药厂排污事件!” “必须找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牧民们也在一旁议论纷纷,老阿帕在一旁高呼: “我孙女就是喝了这水发烧的!污水污染了草原的水!” 张志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背一阵发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制药厂的领导从不让他喝连队涝坝的水。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刘连福,那个平时总被他嫌弃袜子臭的室友,前阵子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此刻正脸色蜡黄地坐在角落里。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吗?"想到这里, 张志强心里猛地一揪。 林知南"腾"地站起来,发出灵魂三连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领导,我有疑问,制药厂污水为什么没有经过处理就排放? 制药厂为什么要把污水排到后山?是不是和连队的人有勾结? 污水排放,不是应该连队领导签字确认码?” “这是利益至上,忽视了群众的生命安全,是zb主义思想在作祟!” 她呼吸急促,重生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终于能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还大家一个真相。 李峰深吸一口气,目光沉冷,缓缓点头: "问得好。"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台下每一张脸,最后死死钉在姜学兵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我们领导班子经过自查——” “发现姜学兵同志在制药厂管理上……存在严重瞒报行为!” "轰——" 知青们瞬间炸了锅,几个战士也忍不住骂出声,牧民们爆发出一阵怒吼,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刺向姜学兵。 “竟然是姜学兵干的?” “竟然勾结制药厂,肆意排污,污染草原,罪不可赦!” “他这是zb主义思想作祟!”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 “胡闹!河水脏关我什么事?!” 李峰冷笑一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沓纸,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我收到的一封匿名举报信!说你勾连制药厂,在后山排放毒水。” 姜学兵脸色一白。 马卫国适时站出来补刀,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排污记录,声音沉稳有力: "姜连长,这份排污记录,是你签的字吧?" 他将记录举起,在众人面前缓缓转了一圈,然后递给前排的知青传阅。 姜学兵脸色"唰"地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啊......"一个女知青捂着嘴,声音发抖, "姜副指导员竟然......" "我前几天上吐下泻差点没命!" "原来都是因为他!" "这种人,毫无原则,该不会是敌特分子吧?"角落里,有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牧民们在一旁愤怒不已,指着姜学兵说着一脸串的哈语。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突然冲上台,手里拽着一头口吐白沫的死羊,"咚"地一声砸在姜学兵脚边: "你倒的毒水!" "我的羊死了!你赔!" 老牧民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学兵脸上。 姜学兵向后躲闪, “不是我,你们诬陷gm同志!” 李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姜学兵勾结制药厂,肆意在连队后山排放污水,导致众多知青中毒生病! 破坏军民团结,毒害牧民健康以及牧民牲畜!"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姜学兵心上。 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台上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达到姜学兵!达到坏分子!” 食堂里大家一起举着拳头异口同声高呼着,声浪响彻戈壁。 就在姜学兵被逼到墙角时, “吱——” 两辆军绿色吉普车急刹在食堂门口,轮胎碾过泥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干部,胸口别着钢笔, 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参谋带着几名干事大步走来,脸色阴沉。 王参谋扫视全场,目光在李峰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下令: “接到群众举报,七连存在严重违纪问题!” “涝坝污染案,由我们接管!所有人不得离开!” “所有证据,由营部封存调查!” 两名干事立刻上前,收走污水瓶、血书、排污单…… 第87章 调查组的黑白局 "立即封锁连队涝坝!" 民兵们小跑着拉开印有"军事禁区"字样的警戒线,封锁了连队涝坝。 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戴着橡胶手套,在军用相机的闪光灯下,将取样瓶缓缓浸入浑浊的水中,水面倒映着他们凝重的表情。 李峰上前:“王参谋,我们连队正在排查嫌疑,已经发现罪魁祸首,就是——” 却被王参谋抬手打断: “一切是非,交由我们营部调查组来评判。” 姜学兵嘴角微翘,立刻迎上去: “王参谋,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揪出破坏分子!” 王参谋点头,目光扫向顾清如: “这位女同志,你的污水样本,我们要重新审核。” 食堂里,调查组挨个收走水样、记录本、举报信,连顾清如的实验笔记也被列为"可疑材料"。 顾清如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挪到马卫国身后,拉拉他的衣角。 马卫国身形未动,只是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他压低嗓音,声音混在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 "排污记录单我留了备份。" 站在一旁的李峰突然咳嗽两声,借着抬手掩唇的动作,嘴唇几乎没动: "举报信的原件,在我的毛主席语录夹层。" 顾清如放下心来,她垂下眼睫,目光扫过食堂里正在大肆收缴证据的调查组成员,这过分刻意的阵仗,反倒让她心底警铃大作。 调查组收好证据后,王参谋大步上前,目光扫向牧民们, “各位同志,我是兵团营部调查组组长王庆施,我们这次下来,就是来查清整件事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相信我,给我们三天时间调查此事。” 王参谋身旁的干事翻译后,牧民们看到来了一个比连队领导还大的干部,信服了几分,也就慢慢散去了。 安抚好牧民们之后,王参谋转身看向李峰, “李连长,请跟我们来一趟,放心,只是例行询问。” 李峰颔首,跟着王参谋走向连队办公室。 其余七连成员被留在食堂,民兵在外看守。 同志们纷纷忧虑,这调查组来到七连,这般雷霆做派,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连队办公室。 王参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上的调查报告,每一声脆响都像锤在李峰心口上。 "李峰同志,"王参谋的声音低沉而压迫, "你们连队发生了严重的集体金属中毒事件,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的汗水留了下来, "发现有人发病的第一时间,我们就立即停用了涝坝水,改用五里地外的机井水......" "我和马指导员亲自去制药厂调查过,发现他们在后山违规排污,很可能就是涝坝污染的源头......" "够了!"一个年轻干事猛地拍案而起, "知青中毒已经是铁的事实!你的失察之责逃不掉!" 他转向王参谋, "我建议在调查期间,暂停李峰同志的一切职务。"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的瞳孔骤然收缩,桌下的拳头攥得很紧。 王参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李峰的武装带和配枪被收缴,他的神情阴沉得可怕。 王参谋突然上前,状似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李连长,你太冲动了。这事牵扯的层面...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有些事,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李峰猛地抬头,从王参谋看似关切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关键信息——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制药厂背后果然还有更大的保护伞,而王参谋此刻的"好意",更像是在为某个大人物招揽棋子。 虽然李峰习惯了做政治谋算,但今日在大会上,面对那些病弱的知青和愤怒的牧民,他骨子里残存的那点血性被彻底点燃。 而现在,王参谋的威胁反而成了催化剂,他突然意识到"有些路必须走,哪怕粉身碎骨",这扬较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多谢王参谋提醒。" "不过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李峰声音沙哑,眼神却愈发锐利。 王参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紧接着,姜学兵被叫到连队办公室,这回,是王参谋单独召见。 王参谋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框。 听到脚步声,他声音压得极低: "账本在哪?首长很关心。" 姜学兵咧嘴一笑: "放心,原始账本已经烧了,备份的……"他瞥了眼窗外。 王参谋转过身: "这边证据收集好后,我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你回营部。" 他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姜学兵一支, "到了营部,首长会安排你去哈尔滨学习三个月。等风头过了......" "明白。"姜学兵接过烟,就着王参谋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 "那帮知青的病例档案......" "我会处理干净了。"王参谋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他的眼神阴鸷, "记住,到了营部,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 食堂里弥漫着玉米面窝头的粗粝香气,知青们围坐在长条木凳上,机械地咀嚼着,谁也没有说话。 陶翠兰捏着半块窝头,指尖微微发抖,声音压得极低: "这调查组一来就把我们全关在食堂,到底想干什么?" 周红梅嘟囔着:"这哪是调查?分明是要把我们都捂死在这里!" 刘芳芳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宋副连长什么时候回来……" 顾清如指尖一顿,宋副连长离开已经快一周了,至今杳无音信。 他在师部是不是遇到了阻碍? 李峰被叫出去已经半小时了,迟迟未归。 顾清如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林知南悄悄走过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 "我刚不小心听见,王参谋收集完证据后,要把姜学兵带回营部。" 顾清如瞳孔一缩——一旦姜学兵被带走,证据就会被彻底掩盖! 七连知青集体金属中毒这件事只怕也会彻底被抹去。 所有生病的知青,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政绩、金钱,不过是可以随意抹去的数字。 她想起宋毅临走时那句"一定要等我回来",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就在这时,听见通讯员扯着嗓子大喊: "顾同志!你有家属来了!" 又补一句: "说是您老家来的,姓周——" 顾清如浑身一僵,后母周淑芳? 此刻竟出现在边疆? 第88章 我确实有资本家亲人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一声尖利的哭嚎刺破食堂的嘈杂。 顾清如脸色一变,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跌跌撞撞冲进来,蓝布衫上沾满黄泥,发髻散了一半,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她左手拎着个打着补丁的包袱,右手拽着个脏兮兮的男孩——那是顾清如同父异母的弟弟顾青松。 几个月不见,壮实犹如小马驹般的小孩子竟然瘦得像个竹竿,变得怯生生,脸上还挂着泪痕。 "清如啊——"周淑芳跑到食堂,看见顾清如,哭诉道: "你弟弟都要病死啦!" 食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婆子,又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顾清如。 周淑芳突然扑上前,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服, “这可是你亲弟弟啊,现在你弟弟生病要死了,你抛下他不管,倒在这儿装起活菩萨!” 顾青松看见顾清如,低下头,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声:“姐…” 顾清如脸色铁青, “周姨,青松生什么病了,有什么话我们到宿舍说!” 她拽住周淑芳的腕子,想要拉她到卫生室。 “我不去!” “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说!” 周淑芳甩开膀子,突然骂道: “你没良心啊,我嫁给你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照顾你们一家,你把全部家产卷走,还伙同街道办王主任让我扫厕所! 如今家里住满了人,拥挤的很,家里的钱和东西全让你给卷跑了。” 靠周淑芳近的张志强立刻捂住了鼻子,难怪,一股子怪味。 马卫国走了上来, “顾同志,你带家属去宿舍,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还有营部干部在,大吵大闹的,影响实在不好。” 林知南冲上来:“同志,您大老远来了,先去休息……” 说完她冲周红梅和陶翠兰使眼色,两人立即上前帮忙,想要架走周淑芳。 这时,姜学兵和王参谋并肩走了过来。 姜学兵上前一步拦住众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等等,让她把话说完。" 顾清如抬眸,正对上姜学兵眼底闪烁的冷光。 她忽然明白过来, 后母的突然出现,分明是姜学兵策划的。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上月那封蹊跷的来信,信封边缘细微的拆封痕迹,此刻都在脑海中连成了清晰的线索。 姜学兵不仅私拆了她的信件,更循着地址找到了周淑芳。 想必还编造了父亲财物或者证物的谎言,才让这个贪婪的女人千里迢迢追到了边疆。 周淑芳趁机从包袱里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顾清如的母亲身穿旗袍,坐在三角钢琴前冲镜头微笑,旁边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照片边角还印着"霞飞路王开照相馆"的斑驳烫金小字。 "大家看看!" 周淑芳举着照片转圈,像展示战利品, "大伙儿都看看!这就是咱们的''人民好医生''! 她母亲穿旗袍会见外国友人," “她娘是资本家小姐,她爹是经济犯! 她全家都是吸劳动人民血的蛀虫!”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 “怪不得她懂那么多……” 周淑芳见火候到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抖得哗啦作响, “这是她爹当年和外国特务的通信!白纸黑字写着要出卖国家机密!” 她猛地将信拍在桌上,红着眼眶哽咽: “我虽然是后妈,但不能眼看她欺骗组织啊!” 姜学兵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王参谋,顾同志身份有问题,一定要严查! 我怀疑李峰和顾清如勾结,他们刚才就在诬陷革命同志!” 李峰听见吵闹声走了过来,恰好听见姜学兵的诬陷。 他脸色煞白,今日本想借着顾清如和马卫国的证词,一举揭穿姜学兵勾结制药厂排污的老底,谁曾想半路杀出个调查组,自己被撤职了,顾清如的身份还有问题! 马卫国作为指导员,需要掌握连队知青家庭情况,他赶紧解释道: "顾同志来时经过团部政委的严格审核,作为紧急人才调动的卫生员,档案里白纸黑字都写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群却开始窃窃私语。 "怪不得医术这么好,原来是资本家培养的..." "听说她晚上还看书,全是外文..." "那些药,会不会是..." 人群中,张建年、徐晓春几人对视了一眼,张张嘴很想替顾清如辩解几句,却最终低下头。 林知南、陶翠兰、周红梅几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姜学兵: "同志们,冷静。顾医生的问题组织会调查清楚。" "我们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坏分子混入我们的群体..." "顾医生,为了避嫌,请你暂停卫生员职务,配合调查。" 姜学兵手指在背后对通讯员打暗号,示意其去搜顾清如宿舍。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 "我们不用zc阶级大小姐假好心!" "打倒zc阶级!" 就在这时,一个裹着褪色袷袢的哈族老人挤进人群。 他粗糙的手里攥着一把草药,径直走到顾清如面前。 "丫头,"老人用生硬的汉语说,"我孙女的烧退了。" 他把草药塞进顾清如手中,"给你的病人用。" 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姜学兵皱眉:"老大叔,您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老人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 「她治病救人的时候,你们咋不喊?」 这句话就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一般。 顾清如看见几个曾被她治好的知青低下了头,还看见姜学兵阴沉下来的脸色。 马卫国脸色铁青:“顾清如同志,你有什么解释?” 顾清如不慌不忙走到台上,目光扫过周淑芳得意的脸、姜学兵阴险的笑、群众怀疑的眼神…… 她忽然轻笑一声。 “周淑芳。” 她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这照片是我母亲?” 后母一愣:“当、当然!” 女主大步走向照片,指尖点在某处:“可这上面写的是1962年,我母亲1960年就病逝了,你拿张假照片,是想污蔑人?” 全场寂静。 周淑芳脸色骤变,还没等她狡辩,女主已经一把抓起那封“密信”: “至于这个……” 她对着光一照,“字迹根本就是模仿的,我可以拿一份顾崇山的亲笔信给你们看看。。 姜副指导员,你伪造证据能不能用点心?” 姜学兵猛地站起来:“你胡说!” 顾清如从挎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 “周淑芳同志,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个‘资本家小姐’的亲人—— 就是你!” 第89章 你才是敌人 顾清如当众抖出证据: 先是一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周淑芳穿着精致的绣花旗袍,颈间挂着珍珠项链,手腕上戴着玉镯,正倚在一辆老式轿车旁巧笑嫣然。 "这些,是周淑芳同志早年的''光辉形象''。" "典型的资产阶级享乐主义!" 照片在人群中传递,引起一阵骚动。 "天哪!这旗袍料子,怕是抵得上我半年工资!" "看看这珍珠项链,啧啧,资本家小姐的派头啊!" 接着,顾清如又拿出一本存折复印件,上面写着"周淑芳"三个字。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天文数字, "两万三千六百五十四元整!" "请问一个普通职工,要如何''合法''积攒这么多钱?"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两万多?!" "我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五,这得攒多少年啊!" "肯定是投机倒把!" 顾清如环视全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剪报,声音突然提高: "各位领导,我和我父亲早就登报划清界限了!" "最新指示说得好: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她猛地转身,手指直指面色惨白的周淑芳: "而这位周淑芳同志,你伪造证据陷害革命同志,才是真正的阶级敌人!” "她污蔑我,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问题!" 顾清如的话,在会场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瘫坐在地上的周淑芳,那些目光里裹挟着震惊、愤怒,还有赤裸裸的鄙夷。 周淑芳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顾清如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的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你诬陷我......" 在这一刻,周淑芳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她太贪心了。 当收到姜学兵那封信时,她就该知道这事得徐徐图之。 可背后的人催得太紧,那个阴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周淑芳,东西拿不回来,你知道后果。" 她不得不仓促准备“诬陷证据”,动身来到这个该死的边疆。 她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 先和姜学兵联手,当众揭穿顾清如的身份,再趁她被关禁闭时彻底搜查她的行李,一定能找到顾崇山那个死鬼藏起来的证据。 可现在...... 周淑芳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姜学兵正悄悄往人群后退。 她觉得浑身发冷,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是的!你们听我说!那张照片......" 王参谋猛地一拍桌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厉声喝道: "带走!严加审查!" 两名民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周淑芳。 她脸色煞白,想要辩解,却被推搡着押出门外,鞋跟在地上拖出凌乱的痕迹。 王参谋转向顾清如,眼神锐利如刀。 可还没等他开口,顾清如已经从容不迫地从挎包里又抽出一叠文件。 "领导请看。"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指尖点在最上方那份盖着街道红委会鲜红公章的文件上, "该同志立场坚定,准予先进青年称号。" 紧接着,一枚沉甸甸的三等功奖章"啪"地拍在桌上。 配套的《荣誉奖状》上,墨迹清晰的表彰词格外刺眼: "顾清如同志在知青专列中成功抓捕特务,表现突出......" 王参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凌厉的气势微微松动。 他沉吟片刻,最终沉声道: "顾同志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 她的家庭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先暂时关禁闭室,组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 各位同志,散会。" 大会草草收场。 连队禁闭室,阴暗潮湿,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 顾清如靠坐在床上,这是她第二次被关进这间屋子了。 "吱呀——" 门被推开,民兵们搬进来三把椅子,营部调查组的三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面容严肃的王参谋,他身后跟着两名干事,其中年轻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记录本。 王参谋在木桌前的主座坐下,两名干事一左一右。 王参谋:"顾清如同志,关于你的家庭成份问题,组织上会进一步核实。"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厉, "现在,我们就连队知青集体金属中毒事件进行询问,请你据实回答。" "你是怎么发现知青金属中毒的?" "你事先就知道这件事吗?" 顾清如:"因为牧区牧民求医时,已经出现了铜中毒的症状。" "所以当知青们开始腹泻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即向李峰连长汇报了。 当时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王参谋眼神锐利: "听说你在治疗过程中,使用了一些未经批准的土方和草药?" 这个问题明显带着陷阱,顾清如沉默,没有回答。 王参谋正要继续追问,年轻干事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参谋,根据连队医务记录,顾清如同志确实是最早发现异常并上报的。" 他翻开手中的记录本,"这里有李峰连长和营部黄医生的签字确认。" 王参谋脸色一沉,年轻干事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关于用药问题,我查阅了相关规定,在紧急情况下,医务人员有权采取必要措施。" "更何况,顾清如同志使用的都是经过验证的民间验方。" "好了!"王参谋粗暴地打断, "询问记录,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年轻干事将记录本递给顾清如时,指尖在纸页边缘不着痕迹地划过,留下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折痕。 顾清如接过钢笔,检查了一下询问记录,还算公正,签了字。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顾清如缓缓在禁闭室踱步。 王参谋的问话有陷阱。 他逼问她“是否私自使用违规草药”,却又刻意避开“制药厂排污”的问题。 这种问法,不像是调查,倒像是……替姜学兵遮掩什么。 顾清如脚步一顿。 王参谋,恐怕就是姜学兵背后的保护伞。 她想起食堂里那一幕——李峰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阴沉,却始终没开口。 若王参谋真是姜学兵的人,那李峰被叫去“问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暂停职务。 局势比她想的更糟。 但……那个年轻干事为什么帮她? 他递记录本时,食指在纸页上轻轻一压,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折痕。 那是什么意思? 眼下,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他们限制了她的自由,若是再销毁了一切证据,姜学兵被带到营部,可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她想起被关禁闭前,塞给林知南的那张纸条—— 第90章 她果然藏了东西 月光从地窝子的窗户照射进来,地上一片狼藉。 姜学兵在顾清如的宿舍翻找一通,旧衣服、发黄的笔记本、钢笔、一叠信纸……没有他想要的。 他烦躁地翻找,突然,在炕洞深处摸出一张纸片, 一张被烧掉一半的黑白照片。 照片边缘焦黑蜷曲,只剩半张男人的侧脸,背景有些模糊不清。 姜学兵眯起眼,指腹摩挲着照片,心跳加快。 “这女人……果然藏了东西。” 姜学兵来到连队办公室,后母的皮箱就放在地上,姜学兵一把粗暴地掀开。 里面东西更是少的可怜,几件大人和小孩的旧衣服、半块馕饼、几十块钱和十几斤粮铺……他一件件抖开,甚至撕开夹层, 空的。 姜学兵脸色阴沉,一脚踹翻皮箱。 “m的,藏得够深。” 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周淑芳蜷缩在床脚,头发散乱。 听到动静,她抬头看向门口。 “姜副指导员,你终于来了,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姜学兵眯起眼睛,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光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看似狼狈,眼神却清明,丝毫没有囚徒应有的颓丧。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现在是王参谋在管理连队。放你出去不是不行...不过有条件。" "只要你帮我整垮顾清如,我保证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淑芳的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当然,我在顾家五年多,可以给你提供更多顾清如的资料。" 周淑芳内心os:“呵,等证据到手,第一个送你见阎王。”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那里有半片碎玻璃,月光下泛着冷光。 姜学兵没注意到她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女人肯定还藏着什么……先假意合作,等拿到证据再处理掉她。”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两人达成了协议。 清晨五点半,刺耳的起床哨划破连队寂静。 知青们揉着惺忪睡眼照旧在操场列队,可是今日站在旗杆下等大家的却不是李峰,而是姜学兵。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姜学兵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大家的晨练!" 队伍里响起几声不满的嘟囔。 跑操时,往常整齐的步伐变得七零八落,有人故意踩掉前面人的鞋跟,还有人把步子拖得老长。 姜学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吹响哨子, "立定!" "都给我对着主席像好好反省!" 知青们机械地举起红宝书,对着墙上斑驳的主席像挥舞。 跑操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往食堂走。 刘芳芳突然拽住于秀芬的袖子,压低声音说: "顾清如居然是资本家的小姐!" "难怪她那些药方子那么灵,肯定是以前家里有洋大夫教的!" 于秀芬猛地甩开她的手: "胡说什么!这件事还没查清呢,别说了。 " 田明丽抿着嘴没说话,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昨晚她几乎没合眼,翻来覆去,最后爬起来把顾清如给的那盒防暑药膏塞进了炕洞最深处。 药膏铁盒冰凉,蹭了满手薄荷味,她搓了又搓,却总觉得洗不干净。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只有晨风卷着地上的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芳芳见没人搭腔,讪讪地闭上了嘴。 林知南走在最后,眉头紧锁。 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一张纸条。 昨天顾清如被关禁闭前,偷偷塞给她的。 纸条上的铅笔字已经有些晕开,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一串电话号码。 她认得这个字迹,和公分本上宋毅的签名如出一辙,最后一笔总是微微上扬,像把出鞘的刀。 这是宋毅留下的电话号码。 林知南知道,连队通讯室就有一台电话,但要碰到它很难。 通讯室,配有专门钥匙,只有连级干部以上才能用。 连队里,只有李峰有拨打电话的权利,他有钥匙。 普通知青连门都进不去,就算溜进去,也得先通过总机转接,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被识破。 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林知南都决定要试一下。 早饭刚过,炊事班难得有了片刻清闲。 林知南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凑到正在刷锅的周红梅身边,压低声音道: “红梅,我肚子疼,去趟茅房。” 周红梅头也不抬,手上刷锅的动作不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陶翠兰却从灶台后探出头,狐疑地盯着林知南: “刚吃完饭就肚子疼?” 周红梅立刻直起腰,挡在林知南前面,皱眉道: “翠兰,你管那么多干嘛?她不舒服,让她去就是了。” 陶翠兰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可眼神却一直追着林知南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食堂后门。 周红梅低头继续刷锅,心里却清楚,林知南哪是去茅房? 她一定是为顾清如的事去想办法了。 昨天傍晚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她偷偷藏了半个馒头,想趁人不备送去禁闭室。 可刚走到半路,就被陶翠兰拦住了。 “你疯了?”陶翠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营部调查组的人还在,李峰都被撤职了,你这时候去送东西,你想被批斗吗?” 周红梅咬着嘴唇没说话。 陶翠兰见她不动,语气软了几分: “红梅,我是为你好,若是你送东西被发现,顾同志也会被牵连,说不定问题更严重……” 周红梅最终没去成。 可她知道,林知南不会放弃。 林知南避开巡逻的民兵,一路小跑到了连队后头的菜地。 李峰正弯腰锄草,身上的旧军装沾满泥点,额头上全是汗。 没了连长的身份,他也要和普通知青一样下地干活。 林知南快步走过去,低声道: “李连长。” 李峰动作一顿,头也不抬: “我现在不是连长了。” “我知道。”林知南抿了抿唇, “但我还是得找您。” 李峰这才直起身,皱眉看她: “什么事?” “我想给师部打个电话。”林知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李峰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知南以为他要拒绝。 最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掉在菜地。 李峰扛着锄头转身就走,林知南隐约听见, “别让人看见。” 林知南看李峰走后,左右看看,捡起泥土里的钥匙,她攥紧钥匙,快步离开。 第91 章 冒险破局 师部的走廊,宋毅站在师部军务处主任办公室门外,军姿笔挺,双手紧贴着裤缝。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 "宋参谋,主任说今天需要开会,没时间见你了。" 秘书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宋毅下颌绷紧,"开会间隙,我可以进行汇报。" "别固执了,"秘书压低声音,"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宋毅转头,看见一位两鬓斑白的高级军官迎面走来,宋毅行礼,之后,这位军官走进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 "那是赵副军长,"秘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更低了,"这件事情……" 秘书的暗示点到即止。 宋毅已经猜到几分,难怪他提交的调查报告在军务处被压了五天都没动静。 三师作为兵团改制后保留的骨干师,虽然仍沿用兵团时期的番号,但自去年整编后,所有干部任免权都已收归军区政治部。 姜学兵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背后站着能左右师部决策的人物。 "赵副军长..."宋毅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作为分管兵团干部工作的实权派,确实能在不惊动作战系统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掐断一条稽查线索。 但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从制药厂的污染到药品黑市... 这条利益链背后,恐怕不止一个赵副军长这么简单。 回到办公室,宋毅从贴身的军装内袋里掏出那份已经翻皱的调查报告。 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姜学兵倒卖药品物资的证据。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毅作为师部军务处稽查科的负责人,有一条野战专线直通办公室。 知道号码的人屈指可数,难道是?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男音之时,宋毅有些小失落,但他很快专注于电话: "宋毅,果然如你所料,王参谋也是那条线上的人。现在李峰被罢职,连队卫生员被关禁闭了!" 宋毅心一沉: "卫生员被关禁闭?怎么回事?" "那卫生员的后母来了,说她是资本家小姐,王参谋正在深挖她的家庭成分......" 宋毅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他盯着墙上那张地图,红蓝箭头交错处正是七连驻地。 李峰被罢职,王参谋和姜学兵就能肆无忌惮地销毁证据,甚至,给无辜的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三天内到,盯好七连,也盯好……七连卫生员,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明白。" "在连队散布消息,就说师长后天要带工作组来检查制药厂管理。" "要确保这个消息传到王参谋耳朵里。" 电话那头迟疑了:"你这是......?" "声东击西。" 挂断电话,宋毅拉开抽屉。 顾清如的档案静静躺在那里,旁边是她父亲顾崇山的材料。 照片上的姑娘美貌秀丽,嘴角抿着倔强的弧度,她会给伤员塞鸡蛋,救治接受改造的臭老九。 宋毅突然合上文件,不能再拖了,要想办法把材料送上去。 站在窗前,望着师部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军人。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绕过赵副军长和姜学兵关系网的途径。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驶入大院,车头上插着的小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毅眯起眼睛——那是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的专车。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形。 清晨,宋毅换上了军装,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系好风纪扣。 他要去拜访一位特殊的人物,军区司令员办公室的秘书,他军校时的同学李文。 吉普车驶入军区机关大院时,哨兵仔细核验了三次证件。 穿过几栋苏式建筑,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隐约能闻到铁观音的茶香。 "老宋?"李文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什么风把你吹到军区来了?" 三分钟后,李文手中的茶杯"咔"地搁在茶几上: "你疯了吗?那可是赵副军长的人!" 宋毅:"我听说...司令员和军长对三师的整编方案有不同意见?" 李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消息倒是灵通。" "如果我能提供一些...对军长不利的材料呢?"宋毅循循善诱, "比如他手下人的贪污证据?" 李文若有所思: "司令员确实需要这样的筹码...但风险太大。" 这里的风险既是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波而担忧,又是对于宋毅的担忧。 李文不想看多年的老同学,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搅入这样的浑水中。 "风险?你的领导当年带一个团横穿塔克拉玛干时,可没人跟他提风险。" “再说,不冒点险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军校历练呢?” 宋毅故意提起军校过往,打起感情牌。 李文沉默几息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我只帮你把材料交上去," "至于领导会如何...就跟我无关了。" 宋毅嘴角微微上扬,从内袋取出个牛皮纸袋,轻轻推到办公桌中央。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了三十圈,走廊尽头传来文件柜开关的闷响。 “司令员召见。” 宋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司令员司办公室走去。 走廊两侧墙上挂着历年兵团开荒表彰名单,玻璃相框里泛黄的照片记录着戈壁变良田的历程。 两名持枪哨兵立在门外,见有人走近,脚跟一磕,无声敬礼。 黑底金字的「司令员办公室」牌子下方,钉着一块手写木牌, “今日事今日毕”, 字迹遒劲,墨色已淡。 宋毅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声音沉稳: “报告司令员,兵团军务处稽查科宋毅,奉命汇报。” 他看向书桌后面的这位边疆军区司令员,约五十岁,方脸,鬓角已白,但短发硬挺如钢刷。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落在他军装袖口上,磨出的毛边泛着灰白,此时,他正戴着眼镜看向手里的材料。 王茂之抬头,“宋同志,你好。” “材料我看过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说话带着点江西口音, “证据确凿?”王茂之突然问。 “人证、物证、化验单,全在附件里。” 王茂之沉默片刻, “背后是谁,你查清楚了吗?” 宋毅喉结微动: “查了,但线索到赵副军长那儿……断了。” 王茂之:“你知不知道,这份材料递上去,会影响半个军区?” “知道。”宋毅声音很轻,但没犹豫,“但七连的战士等不起。” 王茂之盯着他,目光像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脸。 半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调令。 “明天,军区纪委会派人跟你回七连。” 宋毅脚跟一磕,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92 章 听说师长要来 林知南左右看看,屏住呼吸,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通讯室的门缓缓推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扑面而来。 她反手关上门,心跳如鼓,手指微微发抖地摸向桌上的手摇电话—— “谁准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林知南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年轻干事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森冷的光。 她的手还按在电话上,喉咙发紧: “我……我奉命来检修线路。” 年轻干事没说话,一步步走近。 林知南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后背渗出冷汗。 姚文召的手扣住她手腕时,她以为她完了。 批斗、禁闭……她甚至能想象到姜学兵那张得意的脸。 可下一秒,他的呼吸却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宋毅三天内到。"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 "别乱来。" "等着。" 林知南的心还在狂跳。 姚文召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睫毛湿漉漉的,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嘴唇因为紧张咬得发白。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宋毅的担忧,为什么那人三番五次叮嘱他“盯紧七连”。 "难怪......"他心想, "要盯紧的怕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我是七连副连长,看到这样的小姑娘,怕是也会心软。 宋毅啊宋毅,你也有……" 林知南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抽走,后退两步。 姚文召猛地回神,立刻张开双手,像是要证明自己毫无冒犯之意,甚至刻意侧身让开一步,拉开距离。 "快走。"他低声催促,两人迅速离开。 出了通讯室,隐蔽的角落, “谢谢你。” 林知南低头,声音压得极低。 姚文召微微颔首,目光警觉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同样低声开口: “我需要你替我办件事情。” 林知南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姚文召的声音更轻了,几乎只剩气音: “传出消息——师部首长后天要来视察。” 林知南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问: “什么?要放出这种谣言?” 姚文召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秒的沉默后,林知南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让姜学兵他们忙起来。 忙到焦头烂额,忙到无暇他顾,忙到…… 顾不上禁闭室里的顾清如。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交给我了,保证完成任务。” 林知南匆匆赶回食堂后厨,周红梅一见到她,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帮厨和进进出出的知青,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低头继续洗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食堂的玻璃窗,将蒸笼上腾起的热气照得发亮。 林知南快步走向案板,开始准备蒸窝头。 她借着揉面的动作,将一张小纸条团塞进了窝头面团里。 "宋三天内到。" 字迹很小,折成方块,藏在窝头最里层的褶里。 陶翠兰的剪子"咔嚓"剪着捆麻袋的草绳,目光却钉在林知南手上。 她似乎看见那张小纸条,也看见林知南偷偷将特制的窝头放进另一个笼屉。 陶翠兰担忧的抿了抿嘴,没说话。 晚饭时间,炊事班的蒸汽混着苞米面窝头的香气,知青们排着队敲打着搪瓷饭盆。 林知南站在大铁锅后分粥,木勺在稠粥里搅出漩涡。 老职工马大脚晃到粥桶前,低声道: “丫头,多捞点稠的!” 他敲了敲饭盆。 林知南突然手一抖,饭勺“扑通”掉进粥桶,热粥溅在马大脚的工装前襟上。 “哎哟马同志,对不住!” 她手忙脚乱掏出手帕,凑近时拂过马大耳畔: “听说师部首长后天要来……我这心里慌的……” 马大脚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 他一把攥住林知南的手帕: “啥?谁说的?” 林知南立刻“警觉”地闭嘴: “没、没谁……我瞎猜的。” 马大脚端着搪瓷缸坐在长条凳上,周围围着好几个老职工交头接耳,脑袋挨着脑袋,像一群等着啄食的麻雀。 林知南嘴角微微翘起。 马大脚,连队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人士”,资历老,嘴皮子快,最爱传些捕风捉影的闲话。 之前连队几次谣言满天飞,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她慢悠悠地晃过去,假装不经意地站在人群外围,竖起耳朵。 “我侄子在师部烧锅炉……” 马大脚吐着茶叶沫,神秘地压低嗓门,周围人脖子伸得老长。 “听说首长带着枪来的!” 嚯!流言迅速传开。 “肯定要整顿作风!上回三连刘会计咋进去的?就是查账!” “听说了吗?首长要整顿作风,有人要倒霉了……” 老职工赵大柱嘀咕:“这年头上蹿下跳的,都没好下扬。 林知南低头抿嘴一笑,转身离开。 谣言已经种下,现在,就等它自己生根发芽了。 七连禁闭室。 "吱呀——" 一声响,看守端着搪瓷缸走了进来,碗里只有一个干硬的窝头,连咸菜都没有。 “吃饭了!”看守粗声粗气地把碗往桌上一丢。 顾清如没动,还坐在床上。 看守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怎么,嫌少?不吃可就没得吃了。” “实话告诉你吧,你别指望有人能救你,李峰已经被撤职了!” “我劝你,还是早点承认自己的罪行,签了认罪书,还能少吃点苦头。 否则……你一辈子出不去!”看守虚张声势的说道。 顾清如盯着他,忽然笑了: “一辈子?那你们可得管饭。” 看守脸色一沉,门被重重摔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出了门的看守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从怀里悄悄摸出半个烤土豆。 “犯错误的人,还吃好的? 没门,嘿嘿,只能便宜我了。” 他大口一张,快速咀嚼后,吞了下去。 顾清如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人监视后,才慢慢捡起窝头。 她掰开干硬的表面,里面藏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字迹潦草却熟悉: “宋三天内到。” 第93章 照片上的人是谁 “吱呀——!” 禁闭室的门打开,一个民兵搬着椅子进来,还没放稳,姜学兵已经大步跨入,手里拿着一张认罪书,军靴重重踏在地上。 他将认罪书拍在桌子上,推到顾清如面前, “顾同志,只要你签了认罪书,很快就能出去。” 顾清如看看眼前莫须有的认罪书,保持沉默。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躲避你的问题吗?” "啪!" 一包晒干的铜草被摔在木桌上,草药碎屑四溅。 "谁允许你私自采集这些毒草的?" "搞封建迷信当巫医,你胆子不小啊!" 顾清如缓缓抬头, "姜副指导员是不是记性不好?连队干部会议纪要第三页,白纸黑字批准我采集常用草药。 更何况,采集铜草也是经过干部会议集体通过的。" "况且,我只是卫生员,开处方的黄医生可是营部派来的党员,您要连他一起审吗?" “哼,牙尖嘴利。” 姜学兵从军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钢笔突然重重敲在档案袋上,金属笔帽反射的冷光正好照亮"资本家子女"五个朱红大字。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发黄的文件,故意让纸张在顾清如眼前晃了晃,才慢条斯理地摊开。 "你父亲顾崇山竟然是上海永丰纱厂的吸血股东! 你使用这些害人的偏方,是不是存着阶级报复的心思?" 顾清如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泛黄的旧契,那是1952年的股权证明,早已作废多年。 “永丰纱厂1956年就公私合营了,现在叫国营第七纺织厂。 您拿十几年前的废纸定罪,是打算推翻改造成果?” 姜学兵脸色一沉,猛地拍桌: “少给我扣帽子!那些知青喝了你的药,上吐下泻——” “可他们现在都在痊愈。”顾清如打断他,眼神锐利, “真正害人的是制药厂排出的污水,污染了草原,毒死了牧民的羊! 姜同志,需要我帮您回忆吗?” 姜学兵忽然冷笑一声,俯身逼近: “顾清如,你以为自己赢了?”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半张烧焦的照片,甩在她面前。 “看看这是谁!” 顾清如瞳孔微缩,这是她故意塞在炕洞的假照片! 但她脸上却瞬间“惨白”,手指发抖: “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姜学兵得意地咧开嘴,以为终于捏住了她的命门: “现在知道怕了?老实交代,这男人是谁!是不是你爹的‘同伙’?” 顾清如低头“慌乱”地绞着衣角,声音发颤: “我、我不能说……” 姜学兵一把掐住她下巴: “不说?别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上!” 他凑近她耳边,毒蛇般低语: “怎么样,还是老实交代吧。” 顾清如忽然抬起头,眼中的“恐惧”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诮的冷笑。 “姜同志。” 她慢条斯理地问, “这是我无意捡到的,随意丢在炕洞中。你要看完整的吗?我这里还有很多。”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完整的照片,这张照片没有被烧毁, 赫然是姜学兵自己! 他正站在卡车旁,鬼鬼祟祟的在排污水。 “这张照片,不就是你吗,姜学兵同志?” 姜学兵脸色瞬间铁青,后牙咬得咯咯响: “你……你阴我?!” 顾清如歪头一笑: “怎么?只准你搜我炕洞,不准我留个后手?” 姜学兵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周淑芳明明信誓旦旦说,这纱厂契书能证明顾家是“资本家”! 结果…… 这他m的居然是张废纸?! 更可恨的是,这女人竟然早就设好陷阱,就等着他跳进来! 他猛地掀翻桌子,暴怒咆哮: “顾清如!你找死!” 他扬手就要扇下—— “住手!” 姚文召的身影切入两人之间,姜学兵疑惑的看向营部调查组干事。 “姜同志,王参谋找您。快点去,别耽误了。” 姜学兵整理一下衣服,迅速收敛了怒容,怒瞪向顾清如,“你给我等着瞧!” 他怒气冲冲离开了禁闭室。 姚文召看着淡定的顾清如,摇摇头,也走出了禁闭室。 他在外面听了半程,只知道,这屋里关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 姜学兵走到连队办公室外,整了整领口,搓了搓脸,换上一副沉稳可靠的表情,推门而入。 王参谋正背着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听到门响,他头也不回:“你总算来了。” 姜学兵笑容一僵,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 “你听说了吗?师长要来视察。”王参谋转过身,冷冷道:“就在明天。” “明天?!”姜学兵瞳孔骤缩, “这……什么时候定的?”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们谁都没得到消息,七连连队成员却先知道了。 你说可不可笑?” “我立即去查,看到底是谁造的谣!” 姜学兵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慢着!” 王参谋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 “这个谣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制药厂的所有药品记录,今晚必须销毁。” “相关人员的嘴,全部封死。” “后山的污水,连夜抽干,一滴都不能剩。” 姜学兵:“明白,我这就去办。” “姜学兵。”王参谋盯着他,眼神阴鸷,“如果师长看到不该看的……” 姜学兵后背一凉,立刻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兵团师部。 宋轶踩着满地月光回到师部宿舍时, 他伸手推门的动作突然顿住——门锁上新鲜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有人来过。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 缓缓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翻箱倒柜后的狼藉。 抽屉大敞着,文件散落一地,连床垫都被掀开。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他的眼神骤然转冷。 这时,从旁边猛然扑过来一个黑影—— 第94章 孩子收容所 这时,几个半大孩子围上来。 “资本家的小崽子!”二嘎子带着几个职工的孩子围着他,嬉笑着推搡, “你姐是坏分子! 你妈是破鞋! 你爸是臭老九!” 青松被推得踉跄跌倒,手心蹭破了皮。 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哭什么哭!”二嘎子捡起一块土坷垃砸过来,“吃糖噎死你老子!” 土块砸在青松额头上,留下一道红印。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 “干什么呢!” 姜学兵大喝一声大步走来,弯腰去拉青松:“没事吧?” 孩子们见大人来了,一哄而散。 顾青松本能地往后缩,却被姜学兵一把攥住手腕! “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姜学兵手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却装得温和, “顺便……告诉我,你姐把‘东西’藏哪儿了?” 青松浑身一颤。 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姜学兵虎口上! “啊!小畜生!” 姜学兵吃痛松手,青松趁机挣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向屋后。 他没防备,等想去追时,却没看见任何踪迹。 女生宿舍。 林之南走进屋里正准备换汗湿的衣服, 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蜷在箱子旁,正捂着嘴发抖。 幽暗的光线照出他青紫的嘴角和破皮的膝盖…… 林之南呼吸一滞。 是顾清如的弟弟! 她上前将孩子抚出来,反锁上门: “青松?谁打你的?!” 青松摇头,眼泪终于砸下来: “姜、姜连长要抓我……问我姐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就跑了。” 林之南心头剧震。 林知南蹲下身,轻轻擦掉青松脸上的泪,却发现他胳膊上的淤青—— 新旧交叠,有些已经发紫。 小孩子的衣服也不合体,明显衣袖裤脚都小了很多。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不疼?” 青松摇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林知南从枕头下摸出半块包在油纸里的糖,塞进青松手里。 “吃吧。”她揉了揉他的头发, "姐姐给你糖吃。" 青松捧着糖,突然“哇”地又哭了,抽噎着说: “我、我想我爸爸了……” 以前爸爸还在家时,他经常吃糖。 这一年变化很大。爸爸和大哥不在了,姐姐下乡,家里住进来很多陌生人。 妈妈每天很晚才回来,衣服一股臭味。 邻居都嫌她脏,街坊小孩见她经过就喊“臭婆娘来啦”,甚至往她身上丢石子。 妈妈变了,回家后经常拿他撒气,动手打他。 平时吃不饱不说,糖,更是再也没有吃到了。 他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林姐姐,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知南蹲下身,与他平视: "很快。你身上的伤……是你妈妈打的?"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点点头。 林知南眼眶有些发热。 她找了块毛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灰土,指尖碰到他额角的淤青,手不由的放轻了一些, "在你妈妈和姐姐出来之前,你要听林姐姐话,好不好?" 顾青松点点头。 "记住,"林知南压低声音,她捏了捏他的小手, "饿了我会给你拿吃的,呆在这里别乱跑。" "也别信别人说的话,尤其是……" "尤其是那些说能帮你见妈妈的人。" 顾青松的眼里一下子涌上泪水,但他死死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林知南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心疼。 顾清如从没提过,她有一个这么惹人心疼的弟弟。 不过林知南看她和她后母关系不好,猜到其中可能关系复杂。 这时,姜学兵一脚踹开旁边的女知青宿舍的门,目光阴鸷地扫过每一张床铺。 “顾青松!滚出来!” 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散落的衣物和被褥。 他猛地攥紧拳头——那小崽子跑了! “搜!所有宿舍,一间不落!” 另一边,林之南正拽着青松的手腕,在连队小路上狂奔。 青松喘着气,声音发抖:“林、林姐……我们去哪儿?” 林知南已经跑的喘不上气,但是她不敢停下脚步。 姜学兵要抓顾青松,一定是要威胁顾清如,不能让他被抓到。 五岁的顾青松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短腿拼命倒腾着跟上她的步伐。 身后姜学兵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小兔崽子!把东西还来!" 顾青松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林之南一把捞起孩子,拐进窄巷。 孩子的身体在她怀里发抖,她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前方的地窝子就是姚文召的临时宿舍,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团部干事。 之前在通讯室帮过她一次,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唯一可能帮助她们的人。 她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抱着顾青松跌了进去。 姚文召正背对着门在脸盆前洗手,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转过身,眼镜片上还沾着水珠。 他愣了一秒,目光从满脸惊恐的林之南移到她怀里脏兮兮的小男孩。 "姚干事!救命!" 林之南气息不稳,一缕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 窗外传来姜学兵指挥人分头搜索的叫喊声。 姚文召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 "林之南同志……" "我这儿是孩子收容所吗?" 林之南刚要解释,怀里的顾青松突然啜泣起来: "姐姐,我、我想回家..." 姚文召的表情微妙地软化了些。 他快步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隙观察外面。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姚干事!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他偷了我东西!" 姜学兵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 顾青松瑟缩了一下,林之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望向姚文召。 姚文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床底下,朝林之南使了个眼色。 林之南会意,抱着顾青松迅速钻到床下。 第95章 夜色奔袭遇到埋伏 "姜副指导员,我没看见什么小孩。"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但是,您若是不完成王参谋的任务,只怕不好吧?" 门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姚文召看了看手表,继续道: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王参谋最讨厌人拖延任务进度。" 林之南在床下屏住呼吸。 灰尘钻进她的鼻孔,她拼命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知道了。"姜学兵的声音阴沉沉的, "要是看到那小崽子,记得通知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几分钟,姚文召才关上门,轻声道: "出来吧,安全了。" 林之南抱着顾青松从床底爬出来,两人都灰头土脸的。 "谢谢你,又麻烦你一次。" 林之南整理着顾青松的衣领,低声道谢。 姚文召递来一条湿毛巾:"擦擦脸吧。" 他的目光在林之南脸上停留了几秒,这么温柔的小姑娘,可比禁闭室的母老虎好多了。 他又想起通讯室的事情了, 也不知宋毅到哪了? 戈壁滩的夜风卷着砂石,拍打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 宋毅和军区纪委特派员孙家明坐在吉普车后排,车身随着崎岖路面不住地颠簸。 车灯刺破浓墨般的夜色,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晚上在宿舍遇袭,被黑衣人逃掉了。 宋毅紧急上报后,纪委特派员和他连夜赶至七连。 "抱歉让您连夜出行,实在是情况紧急。" 宋毅侧过头,语气中带着歉意。 孙家明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干部装裹着他略胖的身躯,身旁放着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疲惫而微微眯起,却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被颠簸震得滑落的眼镜,心里暗自腹诽: 要不是老首长亲自点将,这种苦差事说什么也不能接。 这大半夜的,在家休息不好吗? 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但这些心思都被他完美地隐藏在敦厚的外表下。 他推了推眼镜,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回应: "宋同志客气了,公务紧急,可以理解。" 声音不高不低,带着那个年代干部特有的沉稳。 司机老陈紧握方向盘,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两道车灯。 “两位领导,后面有人跟车。” 老陈嗓音沙哑,脚底油门猛踩。 宋毅眯眼回望——一辆无牌“解放”卡车正加速逼近,车斗里黑影攒动。 看来来者不善。 “砰——!” 卡车猛然加速,从侧面撞了上来,吉普车失控打滑,轮胎在砂石路上刮出刺耳尖啸。 宋毅反应迅速,一把拽过旁边的孙家明,踹开车门翻滚而出! 司机老陈也有些身手,他从驾驶位打开门,利落翻滚出去! 几乎同时,卡车二次冲撞,吉普车被顶翻在路边,油箱漏油,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几人刚刚落地站起来,就见六个蒙面人跳下卡车车斗,他们手里的匕首、砍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蒙面人为首者啐了口唾沫: “宋参谋,把军区纪委留下,留你全尸。” 孙家明刚颤巍巍地站起身,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 听到这话,他两腿一软,果然不该半夜出门! 干纪检这行仇家遍地,平日里他连军区大院的门都不轻易迈出。 宋毅冷笑,单手解开军装纽扣,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 他侧头对孙家明低喝: “躲车后,护好自己!” 孙家明点头如捣蒜,竟以不符合他臃肿身材的敏捷,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吉普车后方。 第一个黑衣人几步上前,匕首直取宋轶咽喉! 宋毅左掌如刀,精准切中对方腕骨,在匕首脱手的瞬间,右膝猛顶对方胃部! “呃啊——!” 黑衣人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跪地,呕出一口酸水。 第一个人被解决,只在眨眼之间! 剩余五人见状,眼神一厉,其中一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吼一声:“一起上!” 第二个黑衣人挥刀横斩,宋毅后仰成桥,刀刃堪堪掠过鼻尖。 他直接旋身,一记鞭腿扫向对方下盘。 在黑衣人失衡前扑的刹那,宋毅夺刀反掷—— "铮!" 砍刀钉入第三个黑衣人脚前,刀柄犹自震颤,逼得对方仓皇后退! 第三人迅速甩出链锁缠向宋毅脖颈,铁链哗啦作响。 宋毅不躲反进,在锁链即将触及喉结的瞬间突然转体,手肘后击对方太阳穴! 黑衣人双眼翻白,像截烂木头般瘫软在地。 第四人趁机摸向吉普车后的孙家明。 宋毅身形如电,追上黑衣人凌空飞踢,"当"的一声将匕首踹飞十米开外。 落地时擒腕反折—— "咔嚓!" 骨裂声与凄厉惨叫同时撕裂了夜的寂静! 第五、第六人见状,对视一眼,突然左右包抄! 一人挥拳直取宋轶面门,另一人矮身扫腿,封死退路! 宋轶冷笑,轻松解决两人,第六人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被老陈抡起扳手砸中后脑, “砰!” “啊呀!” 黑衣人扑倒在地,彻底昏死。 第一个倒地的黑衣人此时终于挣扎着爬起,掏枪上膛, “宋参谋小心!” 老陈暴喝。 千钧一发之际,老陈抡起扳手砸中枪管—— “砰!” 子弹打偏,擦着宋轶肩头没入黑暗。 宋毅箭步上前,三指锁喉将其掼倒在地! “谁派你们的?” 宋毅脚碾其手腕,声音比戈壁夜风更冷。 黑衣人狞笑:“你猜……” 话音未落,蒙面人咬牙吞下药丸,顷刻口吐白沫。 宋轶冷眼扫过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对老陈点头: “谢了。” 老陈擦了把汗,咧嘴一笑: “这帮孙子,活该!” "孙特派员,你没事吧?" “宋参谋,好身手啊!” 孙家明这时才走了出来,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镜片上还沾着沙尘。 吉普车侧翻在戈壁滩上,油箱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裂口,汽油汩汩流出。 老陈一把揪住卡车司机的衣领,将他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饶命啊!我是被他们挟持的!" 司机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老陈看向宋毅和孙家明,宋毅发话: “捆了,丢在车斗后面,先赶路。” 老陈利落地用麻绳捆住他的手脚,像扔麻袋一样把他丢进卡车后厢。 几人迅速爬上卡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朝着七连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96章 姜学兵起杀心 挂断电话,王参谋捏着电话听筒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脸色铁青,刚才在师部的眼线通知他,确实有大人物要来七连。 然而,要来的不是师长,而是军区纪委特派员! 军区纪委特派员,这七个字像七颗子弹,每一颗都瞄准他的命门。 军区纪委特派员的到来意味着一扬严重的政治审查,并且,这得是通过军区司令员这种大人物首肯才能来的。 王参谋知道自己身后的军长的分量,还不足以撼动司令员。 完了,一定是制药厂的事情捂不住了。 "纪委特派员?完了……那件事要是被查出来,枪毙都算轻的!"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夜走!" “这里靠近边境,可以伪造通行证,逃到境外,这,将是唯一生路!” 他急忙在自己宿舍收拾好来时带的行李,匆匆上了一辆吉普车。 戈壁的夜风呼啸着,卷着风沙拍打在车子上。 王参谋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吉普车在崎岖的土路上疯狂颠簸,车灯刺破黑暗,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 “快点!” “再快点!” 他咬牙低吼,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模糊成一片黑影。 这可真是,来的时候有多威风,逃跑时就有多仓皇。 ——他必须逃! 贪污的账本、克扣的军饷、伪造的档案……任何一条被查出来,都够他枪毙十次! 煤油灯在禁闭室里投下摇曳的光影,顾清如靠在斑驳的墙面上。 远处吉普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越来越远。 她直起脊背,这深更半夜的,谁会开车离开连队? 铁窗外的树沙沙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另一边的禁闭室内。 周淑芳蜷缩在角落,摩挲着藏在袖口的碎玻璃,那是她趁看守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 她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呻吟: “同志……我、我胃疼,可能是胃出血了……” 看守不耐烦地走进来: “少装蒜!你给我安静点!” “刺啦!” 周淑芳暴起,碎玻璃狠狠划过看守的脖子! “啊——!” 鲜血喷溅,看守倒在地上,周淑芳趁机逃出禁闭室。 然而跑出禁闭室的周淑芳还没走几步,就顿住了脚步。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门外黑洞洞的枪口。 以及,举着枪的姚文召。 他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周淑芳,你要去哪?” … 后山的排污口。 两台抽水泵轰隆作响,浑浊的污水被强行抽进槽车。 姜学兵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姜连长,这水抽到哪儿去?”一个工人小心翼翼地问。 姜学兵冷冷扫他一眼:“倒进戈壁滩,渗干净。” 工人不敢多问,低头干活。 姜学兵盯着工人抽完污水,朝着连队方向缓缓走去。 却看见一辆吉普车正疯狂驶离连队,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仓皇的轨迹。 定睛一看,正是王参谋的车! 姜学兵心头一跳,迎面追了上去。 王参谋看见迎面跑来的人是姜学兵,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住了刹车。 车窗降下,姜学兵急忙上前扒住车窗询问道: “王参谋!出什么事了,您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营部吗?!” “怎么现在离开连队?” 王参谋面色铁青,只丢下一句: “军区纪委特派员要来,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还是自谋出路吧!” “砰!” 车窗关上,吉普车猛地加速,卷起一片沙尘,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姜学兵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车尾气卷着沙粒拍打在脸上,生疼。 王参谋跑了,意味着…… 七连的天,要变了! 回到宿舍,姜学兵从炕洞下翻出那本烫手的账册。 纸页在煤油灯下哗啦翻动,每一笔克扣的粮食、每一袋倒卖的药材,都成了索命的铁证。 “姜连长,出什么事了?” 一名心腹在窗外低声问道。 姜学兵缓缓转头,眼神望向禁闭室的方向,阴鸷如毒蛇: “今晚,必须让顾清如‘自杀’。” “是。” 窗外传来低沉的男音。 姜学兵在地窝子里点燃了火盆, "烧了!全烧了!" 他低吼着,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的脸在阴影中扭曲如鬼魅。 窗外,戈壁的夜风呜咽如泣。 他攥紧拳头,眼神陷入绝望, “完了……” 另一边,王参谋的吉普车在土路上疯狂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后视镜里,七连的轮廓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快了……再开八十里,就能到边境线!” 他咬牙低语,额头渗出冷汗。 可就在这时—— 刺目的车灯骤然亮起! 一辆大卡车横挡在路中央,像一堵铁墙,彻底封死了去路! 王参谋猛踩刹车,轮胎在沙石地上擦出尖锐的啸叫。 卡车驾驶室里,老陈叼着烟,眯眼盯着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王参谋,这大半夜的,急着去哪儿啊?” 王参谋脸色煞白,强作镇定: “让开!我有紧急军务!” 老陈嗤笑一声,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军务?跑路还差不多吧!” 车门“砰”地打开,宋毅持枪大步走来,冷峻的面容在车灯下如刀削般锋利: “王参谋,下车。” 完了! 王参谋瘫坐在驾驶座上,面如死灰。 … 七连执勤的新兵小李揉着惺忪睡眼来换岗时,发现本该在岗的老张不见了。 枪械架上少了一支手枪,登记本却显示完好。 "张班长说去查夜..."他嘟囔着翻开记录。 十几分钟后,宋毅驾驶着王参谋的越野车如猛兽般冲破封锁线。 小李刚要阻拦,车窗降下,一张司令员手令亮了出来, “奉上级命令,七连即刻由我接管!” 孙家明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姜学兵站在地窝子阴影里,盯着闯进来的吉普车。 他嘴角含着一丝冷笑。 可惜,顾清如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禁闭室外,夜风呜咽。 “咔嗒”一声轻响—— 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第97章 枪声惊破七连的寂静 禁闭室的门锁被撬开,一道黑影无声潜入。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勾勒出床上模糊的人形轮廓。 黑影屏住呼吸,手中麻绳绷紧,猛地扑向床铺—— 绳子狠狠勒进被褥,却只绞住一团棉花。 “人呢?!” 黑影瞳孔骤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在这儿。”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顾清如已从门后闪出,指尖银针寒光一闪,精准刺入他后颈的穴位! “啊——!” 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凶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着跪倒在地。 但他很快咬牙忍痛,猛地从腰间掏出手枪—— 就在这时,禁闭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宋毅如猛虎般冲入,枪托狠狠砸向凶手后脑! “咚!” 闷响过后,凶手像截烂木头般栽倒,手枪“当啷”一声滑落在地。 顾清如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她轻声说道: “宋副连长,你来了!” “你没事吧?”宋毅收起配枪,上前扶住她,目光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伤痕后,紧绷的下颌才稍稍放松。 顾清如摇摇头:"我没事。" 宋毅扫过顾清如额角的冷汗,声音低沉: “抱歉,让你久等。”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姚文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宋毅眼神一凛,迅速松开她后退一步,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宋参谋,孙特派员在找你,说是要紧急..." 姚文召话说到一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了..." 宋毅轻咳一声,正色道:"姚干事,你负责护送顾清如同志回宿舍。" 姚文召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顾清如身边。 “时间紧迫,我得去抓姜学兵。” 顾清如点头,宋毅转身大步离开禁闭室,去与孙特派员汇合。 孙家明已经带领几名持枪战士无声散开,将姜学兵的宿舍团团围住。 “行动!” 见宋毅来了,孙特派员一声令下, 木门被猛地踹开,屋内浓烟滚滚。 姜学兵正跪在火盆前,疯狂焚烧账本,火星四溅。 “姜学兵!立即停止销毁证据!” 孙家明厉声喝道,声音洪亮威严,哪还有半分怂样? 姜学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狠厉。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 “砰!” 孙家明果断开枪,子弹精准击中姜学兵持枪的手腕! 宋毅看向孙家明,但是他并不吃惊,能当纪检委的特派员,哪有怂包? “啊——!” 姜学兵捂着手腕,惨叫着跪倒在地,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将他按倒。 孙家明厉声道,厉声喝道: "姜学兵!你这个隐藏在gm队伍里的叛徒! 今天革命群众要彻底清算你的罪行!" 宋毅已经从火盆中抢救出了残余文件,快速浏览着。 大部分被烧掉一角,但还能辨认出"药材"、"排污"和一连串数字! 姜学兵被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 当手铐"咔嗒"一声锁上时,他突然挣扎着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宋毅: "你以为抓了我就结束了? " 宋毅的拳头猛地握紧,但孙家明按住了他的肩膀。 "带走。"孙特派员冷声道。 凌晨三点,七连的知青们被一阵急促的枪声惊醒。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惊飞了栖息在连队周围树上的麻雀。 李峰猛地从床上坐起,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枪,才记起来已经被收缴。 "怎么回事?" 隔壁床的马卫国已经翻身下地,声音里带着惊慌。 其他宿舍,知青也纷纷惊醒,有人点亮了煤油灯。 "快起来!可能是敌特!" 李峰迅速套上外衣,一把抓起门后的铁锹。 去年邻县就发生过敌特分子破坏生产的事件,这个念头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宿舍外,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门冲了出去。 月光下,几个武装民兵已经包围了连队大院,他们手中的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站在最前面的,是身材高大的宋毅副连长,他穿着整齐的军装,腰间别着手枪,面色冷峻。 "所有人,到院子里集合!"宋毅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知青们陆续从各个宿舍跑出来,有人只穿着背心,有人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女知青们挤在一起,惊恐地望着眼前的阵仗。 李峰注意到,宋毅身后站着的民兵,押着姜学兵和王参谋! 姜学兵脸色惨白,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同志们,"孙家明环视一周,声音沉稳, "从现在起,由宋毅接管七连。 我是军区纪委特派员,王庆施贪污军饷,姜学兵投机倒把、私自排放工业污水,已经被军区纪委批准逮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李峰和马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挤去。 宋毅看见李峰和马卫国,冲他们点点头。 "押往禁闭室!"孙家明一挥手,两个民兵立刻将姜学兵和王庆施押向禁闭室。 就在这时,姜学兵挣扎了一下,一支钢笔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人群边缘。 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着宋毅和孙特派员,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除了赵大柱。 赵大柱眼尖地发现了那支钢笔。 他悄悄挪动脚步,趁人不备将钢笔捡起,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早说姜连长要栽跟头,"马大脚在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这下有好戏看了。" 宋毅站在院子中央: "同志们,这是军区的正式文件。从今天起,由我担任驻七连工作组组长,负责姜学兵案件的调查和连队整顿工作。 姜学兵的罪行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 “调查期限60天,在调查期间,李峰同志继续履行连长职责,但重大决策需经工作组和党支部联席会议讨论。” 知青们开始窃窃私语。 "现在,所有人回去休息,"宋毅看了看手表, "天亮后照常出工。李峰、马卫国留下,其他人解散。" 人群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久久不停。 李峰站在禁闭室外,看着姜学兵和王参谋被押进去,门“哐当”一声关上,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那封举报信和几张排污记录单。 马卫国则从裤兜里摸出一叠纸张,递过去:“还有这些。” 李峰接过来,低声念道: “姜学兵的举报信、私自排污证据……还有连队贪污粮食的记录。” 宋毅接过材料,快速翻看。 “你们做得很好。”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但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抬眼,目光锐利:“姜学兵的背后……可能还有人。” 马卫国和李峰神情一肃—— 第98章 姜学兵的末路 一盏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房梁下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姜学兵被按坐在一张木椅上,手腕被粗糙的包扎,还透着血。 他的手铐与椅子腿相撞,发出“咔嗒”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他衣衫凌乱,领口扯开,袖口沾满泥污,和往日那个衣装笔挺、威风凛凛的副连长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孙特派员和宋毅坐在他对面,两双眼睛如刀般刺向他。 孙家明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 “姜学兵,交代你的罪行。” 姜学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没什么好说的。” 孙家明猛地将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木桌上—— “啪!” 纸张四散,露出密密麻麻的账目、签名和红章。 “姜学兵,看看这些!” 孙家明冷声道, “药材倒卖、克扣知青口粮、伪造生产报告……你还要狡辩?” 姜学兵扫了一眼,嗤笑一声: “就凭这些?你们能证明是我干的?” 孙家明从文件里抽出一封信和一叠票据, "这是你与王参谋的密信,提到''压住知青中毒事件''。” "还有这些!你倒卖制药厂优质药材,甘草、人参……获取暴利!" 姜学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孙家明又从文件堆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姜学兵面前。 照片上是成片的羊群牛群死亡,旁边牧民在痛哭。 "看着这些牧民的脸!你还睡得着觉吗?" "你收了制药厂的钱,让他们往河里排废水,导致草原被污染!" 姜学兵还想狡辩,宋毅直接甩出一份文件: “你三年前在兵团贪污的事,军区已经立案了。” 姜学兵突然瘫软,手铐哗啦作响。 但下一秒,他又神经质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你们真以为赢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孙特派,我背后是谁...您应该清楚。这案子深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毅注意到,连站在门口的民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孙家明缓缓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你指的是这位''靠山''?" "赵副军长?他昨晚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文件上鲜红的印章和"隔离审查"四个大字刺痛了姜学兵的眼睛。 "不...不可能..."姜学兵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姜学兵意识到,自己彻底完了。 他以为的靠山,也有靠不住的一天。 等待他的将是刑扬。 他的表情从狰狞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空洞的恐惧上。 孙家明厉声道:“今天将姜学兵押送到师部接受调查。” 另一边禁闭室里,周淑芳也被审讯着。 灯直射在周淑芳脸上,她双手交叠,指节发白。 “是姜学兵指使的。” 她声音颤抖,却吐字清晰, “他给我写信,说顾清如藏了一笔财产,价值不菲,怀疑是她父亲留下的。” “他让我用照片和伪造的信件举报顾清如……还说事成后给我一笔钱。” 她抬起泪眼,补上致命一句: “他说……‘上面有人,能保我们’,领导同志,我真的是无辜被骗的,请相信我。” 姜学兵听了转述的周淑芳证词,整个人仍然陷在绝望中。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罪责。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通讯员小张匆匆走进来,在宋毅耳边低语几句。 宋毅眉头一皱,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李峰和马卫国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宋毅出来,李峰立刻上前: "宋组长,赵大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宋毅的声音骤然紧绷。 "就在一小时前。"马卫国递上一张纸条,"他留了这个。" 宋毅展开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 "钢笔已送走,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钢笔..." 宋毅猛然想起抓捕姜学兵时掉落的钢笔, "立刻通知警卫连,封锁所有出入口!" 就在这时,卫生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宋毅心头一紧,顾清如还在那里! 他丢下马卫国和李峰,拔腿就跑。 宋毅踹开卫生室木门的瞬间,看到姚文召正护在顾清如身前,而窗户大开着。 "有人想杀她..." "从窗户跳出去了..." 姚文召的声音透露着愤怒,他的眼镜碎了一地,额角有血迹。 宋毅冲到窗前,只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连队后面。 他拳头狠狠砸在窗框上——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身走向顾清如。 看着顾清如苍白的脸色,手还死死攥着衣袖,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你没事吧?” 顾清如思维还有些涣散,还没从刚才的刺杀中回过神来。 若说禁闭室的杀手是姜学兵安排的,她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回到卫生室,就遭到了刺杀,并且对方直奔她而来! 这扬突如其来的刺杀,会不会和父亲的证据有关? 是张文焕派来的? 还是和制药厂这件事有关? 她听到宋毅的问话,才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声音: “我没事,多亏了姚干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扬刺杀既不是开始,更不会是结束。 走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李峰和马卫国率先冲进来,紧接着孙特派员带着两名持枪战士破门而入,目光在凌乱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窗台上。 宋毅简短汇报了情况,孙特派员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钢笔里一定有东西...姜学兵的背后还有人。"他喃喃自语, 孙家明果断吩咐:"宋毅,立刻接管七连全面工作。李峰、马卫国,你们负责清查连队所有人员,特别是和姜学兵、赵大柱走得近的。" 众人齐声应下,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散开。 顾清如垂着眼睫,没有纠正孙特派员将杀手归为姜学兵同伙的判断——她不能说出那个更可怕的猜测。 宋毅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顾清如纤细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似乎很需要人保护。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事就喊人。" 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咽下了后半句——我就在三十米外的办公室。 当宋毅踏出卫生室大门时,太阳已经出来,知青们扛着锄头、铁锹,三三两两走向田间,仿佛昨夜的血腥从未发生。 制药厂的烟囱依然在冒烟,草原的污染还没解决,而现在又多了赵大柱和那支神秘钢笔的谜团。 看似平常的七连,宁静下暗流涌动。 赵大柱逃走了,钢笔里的秘密被送出去了,而顾清如...她可能知道什么,才引来杀身之祸。 接下来,将是一扬硬仗的开始。 第99章 后母的请求 "宋组长,这是连队目前的人员和物资清单。" 他犹豫了一下,"还有...姜学兵留下的烂摊子。" 宋毅接过文件,简略了看了下。 "从今天开始,第一,封锁制药厂,全面检查制药厂排污设施; 第二,统计所有受害牧民名单; 第三,清点连队物资,重新分配。" 李峰领命。 姚文召整理仪容后,通知顾清如: “周淑芳和姜学兵、王庆施今天下午要押送师部。” “周淑芳提出要见你一面。”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后母这时候见她,想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 顾清如站在禁闭室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昏暗的室内,周淑芳蜷缩在墙角,听到声响猛地抬头。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照在她青白的脸上,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得格外骇人。 "你来了。"周淑芳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踉跄着站起来。 顾清如走昏暗潮湿的禁闭室, "我只问一次," 她向前迈了一步,周淑芳不自觉地后退, "你背后的人是谁?" 周淑芳的瞳孔骤然收缩,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我...我不能说..." "说了会死的!" 顾清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 "在沪市我就该让你跟大哥一起被下放农扬。" "可惜我心软了,结果呢?你转头就咬了我一口。" 周淑芳浑身发抖,泪水顺着脸滑落。 她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清如...我错了...看在我照顾青松的份上...能不能跟你们宋连长求求情,放了我?" 顾清如不语反笑。 周淑芳的眼中闪过绝望,紧接着是一丝疯狂,她突然咧开嘴笑了: "你以为你大哥是顾家的种?" 她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里带着恶毒的快意, "他不过是矿上捡来的野种!" “他是青山煤矿工的儿子,二十五年前死于矿难。你父亲看他可怜,才抱回来养。” “我早就知道,所以告诉了他真相……” 顾清如震惊,青山煤矿,据她所知,确实是顾家的产业。 "所以大哥他..." “他恨你父亲,恨顾家!所以他才会举报你父亲,逼你下乡!” 顾清如的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嗡嗡作响。 她想起前世她下乡离家那晚,大哥站在楼梯拐角,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 难怪大哥曾经对她那么好,却在某个夜晚后,突然变得陌生。 原来,大哥竟然不是父亲亲生的! 后母告诉了他真相,他应该也调查了。所以将亲生父亲的死怪罪在了父亲身上。 难怪大哥要和后母联合来对付她! 难怪…… 后母却突然又哭起来: “清如……我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青松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帮我照顾青松,求你了。” 周淑芳突然扑上来,手指死死攥住顾清如的衣领: "答应我!"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清如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被大哥亲手举报,却在看守所对她说:“不怪他。” 缓了缓后,顾清如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会照顾青松。" "但不是为了你。"为了,她父亲。 “你现在写一份放弃扶养证明给我。” 周淑芳一听顾清如答应,连忙应允下来。 很快,到了押送的时候。 现扬,所有连队成员都在,人群骚动。 吉普车引擎轰鸣,押送周淑芳、姜学兵和王庆施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 突然—— “青松!让我见青松!” 周淑芳猛地挣扎起来,镣铐在手腕上磨出刺眼的血痕。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人群瞬间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扩散。 林知南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冰冷: “你还有脸提顾青松?” “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群众瞬间沸腾了! 烂菜叶、土块砸向周淑芳,她疯狂摇头,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污秽,却仍死死盯着人群后方,仿佛能穿透人墙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 见她受到足够的惩罚,林知南牵着顾青松的手走了过来。 孩子睁大眼睛,在看到周淑芳的那一刻,挣脱了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 “妈妈!” 周淑芳被士兵押着,她低头看着扑到自己腿边的孩子,眼泪瞬间决堤。 “青松……” 她颤抖着蹲下身,手指抚过孩子稚嫩的脸颊,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姐姐的话…” 顾青松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要妈妈。” 可士兵已经架起周淑芳,强硬地将她拖向卡车。 她最后看了顾青松一眼,又看向顾清如,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随后便被推上了车。 车门“砰”地关上,扬长而去。 孩子踉跄着追了两步,却被林知南轻轻拦住。 “妈妈——!” 汽车启动,车轮碾过土路,卷起漫天尘土。 顾青松挣脱林知南的手,跌跌撞撞地追着汽车,稚嫩的嗓音撕心裂肺: “妈妈!妈妈!” 孩子跑得太急,被石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膝盖擦破,血珠渗出来,混着泥土。 可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又追,眼泪糊了满脸,却仍固执地追着那辆远去的车。 直到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尽头。 顾清如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冷。 周淑芳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张文焕”。 许久,顾清如终于迈步,走向那个跪坐在尘土里、哭到发抖的小小身影。 她的影子笼罩住他。 “跟我来。” 她转身走向连队卫生室,没有回头,却放慢了脚步。 身后,顾青松抽噎着,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 而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囚车上的周淑芳正对着姜学兵嘶吼: "都怪你那个蠢计划!现在全完了!" 姜学兵冷笑: “你怎么不说说,你拿出的证据弱得像纸糊的?轻易就被人戳破?” "省点力气吧,等你到了西北农扬..." 周淑芳嘴唇颤抖着,却突然咧嘴笑了,笑容里带着恶毒的讥讽: “我至少还能去农扬,你怕是刑扬吧。” 姜学兵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 他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靠在车厢角落,目光透过铁栏杆,望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荒原。 远处山坡上,一道镜片反光一闪而过, 有人正用望远镜监视囚车—— 第100章 平反 一大早,三辆军用吉普车轰鸣着驶入连队,车身上还带着新鲜的泥。 营部联合调查组来了。 调查组成员包括政治部副主任一名,组织处干事一名,营部会计一名,保卫科同事两名、党委秘书一名以及军装男子一名。 七人和孙家明、宋毅在连队办公室进行密谈。 "全体集合!"值班民兵的哨声刺破宁静。 知青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有人连锄头都来不及放下。 食堂里挤得水泄不通。 营部联合调查组已经站在台上,政治部赵主任戴着黑框眼镜,正在翻看材料。 组织处干事上前一步,展开红头文件,宣读道: "兵团党委第36号文件:经查,姜学兵利用职权贪污受贿、迫害知青,现决定开除党籍,移交军事法庭。" "制药厂违规排污事件,经卫生处化验确认,系人为排放污水污染饮用水源所致。 现决定:一、患病知青每人补助富强粉一斤、鸡蛋五个;二、..." 台下知青先是有些吃惊,接着有人默默低声啜泣。 知青张建年突然举手: "报告首长!我是农田组的张建年,我是连队第一个发病的..."他的声音哽咽了, "组织记着我们...值了...都值了..." 话没说完就抹起了眼泪。 赵主任从中山装口袋掏出红皮笔记本,拧开钢笔在本子上写了什么,之后转头对随行干事说道: “把这次生病的同志名字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漏。” 他合上红皮笔记本,举起那本被翻烂的《焦同志》小册子, "咱们七连同志就像兰考的泡桐树,风沙越大根扎得越深!" "你们和兰考人民一样,都是主席的好战士! 我们要学习焦同志,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他说完这席话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台下,周红梅、陶翠兰几人带头鼓掌,手都拍红了。 因为就在今年2月,《人民日报》头版发表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同志》,在全国掀起了一阵学习热潮。 所以对于赵主任将大家比作兰考人民,将知青中毒事件与焦同志事迹类比, 知青们都很激动,觉得与荣有焉。 最后,组织处干事提高声调: "关于顾清如同志的问题,经查证属诬告陷害,现决定:撤销处分,恢复名誉!恢复卫生员职务!" 宣布撤销处分时,林知南、周红梅立即带头站起来鼓掌: "向顾清如同志学习!" 掌声顿时响成一片。 宋毅看见顾清如低着头,嘴角微微上扬,像戈壁滩上倔强绽放的沙枣花。 台下,刘芳芳的目光一直粘着宋毅,他站在台侧,白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军绿色长裤笔直,武装带束紧的腰线衬得他挺拔如松。 直到于秀芬悄悄拽了拽刘芳芳的袖子,她才猛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时,营部派来的军装男子——刘建军,大步走上台,正式宣布担任七连副连长。 他比宋毅矮半头,军装领口微敞,脸上挂着笑,却像是硬挤出来的,眼底藏着审视。 掌声仍在继续,但台下已经有人交换眼神, 七连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 会后,赵主任在连部办公室单独会见了顾清如。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比会上温和许多: "小顾同志,你那个土方子——用铜草汤解毒的事,黄医生专门向营部做了报告。"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 "营部卫生队下个月开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组织决定推荐你去。" 顾清如闻言眼前一亮。 赤脚医生是时下基层医疗的主力,经过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习会颁发证书,到时候可以持证行医。 顾清如虽然懂医,但是一直“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个资格,她终于是真正的“顾医生”了。 并且现在,组织推荐她去,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平反的确认,说明她的“问题”已经不影响前途了。 "谢谢组织培养!我一定..."顾清如语气激动说道。 "不用表决心。"赵主任摆摆手打断她, "把本事学扎实,就是对党最好的报答。" 顾清如对赵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室,正碰上林知南。 林知南拿着刚领的"五好战士"奖状,她脸颊泛红: "清如,因为举报制药厂污水和写举报信,连里评了我先进..." “这份荣誉也有你的一份…” 顾清如明白这个红本本的分量,去年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知青,就是凭着这个。 她真心实意地说: "知南,制药厂污水是你一直坚持在查,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荣誉。 我真心替你开心。” “我还要多谢你,在我被关禁闭的时候,你冒险去连队通讯室打电话,还照顾我弟弟青松。” "说这些干啥。"林知南把奖状小心地夹进笔记本,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而李峰在散会后独自抽了支烟,手指微微发抖。 "组织上考虑到你主动检举姜学兵,决定保留你连长的职务。" 姜学兵的罪行被揭发,但作为连长,他对连队出现这么大的贪污案负有“失察之责”。赵主任批评他“不够敏锐”,给予留职考察的口头处分。 这比他预想的轻多了。 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是宋毅帮了忙。 宋毅回家探亲前,还只是七连的副连长,可回来时,却摇身一变成了军务处稽查科负责人、调查组组长。 李峰原本以为他毫无背景,可现在看来,宋毅的身份远比他想的复杂。 他掐灭烟头,瞥见正在整理文件的宋毅,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对方肩膀, "好兄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七连,人心各异,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顾清如拎着水桶去涝坝打水洗衣服。 关禁闭时的那件衣服都臭了,但是她还是硬忍了三天。 看见顾清如在涝坝打水,往日议论她的刘芳芳,这次却主动凑过来,递上一块肥皂: “顾知青,用我的吧。” 顾清如抬眸看她,刘芳芳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眼神闪烁,却又带着几分讨好。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顾清如微微一笑,拿出自己的肥皂,“谢谢,我有,你留着用吧。” 这时,远处农田传来张志强的哭嚎声。 制药厂全面封锁等待审查,支援组的成员全部归入农田组。 "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留在上海当个街道工..." 张志强蹲在田埂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他崭新的解放鞋已经沾满泥巴。 他死死攥着刚收到的家信, 信纸上写着: "你父亲停职审查,以后每月只能寄五块钱,省着用。" 远处传来记工员的吆喝: "三组的,今天必须完成这垄追肥!" 张志强茫然抬头,他分不清哪是麦子哪是杂草。 "磨蹭什么!" 三组组长大吼一声, 张志强哆嗦着去扛化肥袋,五十斤的尿素压得他膝盖打颤,还没走到地头就瘫坐在田埂上哭起来。 第101章 弟弟的去留 八月的阳光,即使是傍晚,也像烧红的铁板,烤得人皮肤发烫。 更别说还提着一桶重重的水走在路上,浑身冒汗,湿了干干了湿。 迎面碰见宋毅,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水桶,两人并肩朝着卫生室走去。 “谢谢宋组长。” 宋毅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接这个客套话,只是淡淡道: “营部李会计和姚干事会留下来配合处理制药厂的事。到时候,要麻烦你检验药材质量。” “好的。” “明天早上,连部开会,你也一起参加。” 她点点头。 走到卫生室门口,宋毅把水桶放下,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 “你弟弟……什么打算?” “我准备留下他。” 宋毅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顾清如刚推开卫生室的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就冲进了鼻腔。 "怎么回事?" 顾清如愣在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血压瞬间升高—— 药柜里的药品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被当成积木胡乱堆着。 酒精瓶倒在地上,珍贵的医用纱布散落一地,绑着奇怪的结扣。 墙角传来一声嗤笑。 顾清如转头看去,顾青松正蹲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支体温计,脸上挂着得意笑容。 "你干的?"顾清如声音发颤,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给他一巴掌。 "是又怎样?"五岁的男孩站起来,指着她说道: “谁叫你陷害我妈妈去农扬,你活该!”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开始收拾满地狼藉。 这些药品在戈壁滩上比黄金还珍贵,有些还是宋毅特意从师部医院申请来的。 她现在有点后悔留下弟弟的决定! 这哪是多了个亲人? 分明是给自己添堵! “为了父亲,为了父亲……”她在心里默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 "姐姐是坏蛋!"顾青松突然大声喊着跑出卫生室。 几个路过的职工闻声转头,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她欺负小孩!” 顾青松喊完,还故意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顾清如僵在原地,手里的药瓶攥得死紧,她看明白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引导舆论,故意在人前丑化她的形象。 这个熊孩子! 顾清如站起来,将顾青松拽回卫生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青松,从明天开始,你跟着连队知青一起下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兵团的!" "就凭你吃我的住我的,还糟蹋我的药品。" 顾清如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不是有力气搞破坏吗?那就把力气用在正道上。" 晚上顾清如洗漱完,回到地窝子里,顾青松正躺在炕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旁边顾清如的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 见顾清如进来,他立刻别过脸去,将头钻进被子里躲起来,露出屁股在外面。 "明天早上五点起床,"顾清如一边整理被褥一边说, "跟知青们一起去棉花地。" "我不去!"他一骨碌坐起来, "我要睡觉!" "可以啊,"她平静地说, "那你就饿着肚子睡觉。从明天开始,不劳动的人没饭吃。" 他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顾清如会这么强硬。 姐弟俩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顾清如去连队办公室开会。 宋毅:“……制药厂账目必须重新核查,所有药品库存暂停发放……” 李峰:"今年试种的新陆早1号长势特殊,8月中旬棉铃就炸满了絮,比往年提早了20多天。" "七月持续高温,导致棉铃发育比往年快。霜期可能要提前,准备组织全体明天开始抢收!''” 顾清如坐在角落,默默记录着。 会议快结束时,李峰突然看向顾清如, “顾知青,顾青松那个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清如站起来,说道: “李连长,弟弟我想带在身边,他的父母不具备抚养条件。 我可以提交一份亲属抚养申请书吗?” 刘建军突然插话: “按照兵团规定,原则上是不允许职工带家属的。” 会议室骤然安静。 宋毅发言: “他们的情况确实特殊,先打报告去营部吧。” 顾清如知道,兵团实行集体化管理,知青和卫生员属于“在编职工”, 统一住集体宿舍或地窝子,原则上不得携带家属。 只有特殊情况,若父母双亡或丧失抚养能力,经连队、营部两级批准,才可允许未成年弟妹随行。 李峰见宋毅都发话了,顺水推舟给他个人情,说道: "孩子留队确实需要打报告,否则的话要按盲流处理。" 马卫国问道: “顾知青,你有证明吗?” 顾清如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后母签字画押的《放弃抚养声明》。 李连长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 “行,我这几天去营部跑一趟。” 马卫国皱眉: “就算营部批准了,小孩子的住宿、口粮、看管都是问题。” 李连长:“地窝子可以隔出小间,现在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本来就是顾知青一个人住。口粮从她的定量里扣。” “白天顾知青出诊时,孩子可以托给炊事班老张家的,或者跟着下地捡棉花。” 如此,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有李峰和宋毅作保,刘建军和马卫国不再有意见。 会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地窝子,发现顾青松还在炕上呼呼大睡,被子踢成一团。 她皱眉,伸手就要把他拽起来, “咚咚。” 突然响起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顾清如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门外,意外发现来人是马卫国。 两人走到一旁,马卫国低声道: “顾同志,刚才会上有些话不好说……我私下来跟你交个底。”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是因为咱们连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地窝子漏风,苞米面粥都稀得照人影,他这么小的娃,连个学都没得上。” “这戈壁滩上,娃娃跟着咱们遭罪啊! ” “你当卫生员,半夜被喊起来救急都是常事,哪顾得上他? 不如……送到县福利院,县福利院再怎么样,好歹有热炕头,有识字班…” 马卫国语气诚恳,顾清如垂下眼睫,她知道马卫国是一片苦心。 只是对于顾青松的去留,她有她的打算。 先办下留队手续来。 她不会一直带在身边,张文焕的人在虎视眈眈,接下来运动也会越来越凶。 她准备等调到营部以后,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兵团干部家庭收养顾青松。 因为只有彻底划清阶级界限,加上有兵团家庭的庇护,才能护住他。 顾清如沉默片刻,轻声道: “谢谢马指导员。” 门后,顾青松死死咬住被角,眼泪洇湿了的枕巾。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做好了准备,我能照顾好他。” 马卫国望着她倔强的眼神,摇摇头,没再劝。 顾清如回到地窝子,炕上只剩一团凌乱的被子—— 孩子不见了! 第102章 拾花突击队 床上的孩子不见了。 顾清如心里一紧,快步检查了一圈,发现少了一包饼干,还有一份她随手写的信被撕毁了。 她急急走出地窝子,在连队四处寻找。 宋毅看见了,走上前来说,“怎么了,顾同志?” 顾清如说,“刚刚马指导员过来找我,建议将孩子送到福利院,可能让青松听见了,他不见了。” 宋毅安慰,“这附近荒的很,五岁的孩子跑不远。你先别急,我立刻安排人找。” 他带人往公路方向搜寻,知青们都上工去了,炊事班的姑娘们在连队的地窝子一间一间的找,又去棉田里一垄一垄地翻找。 直到傍晚,顾清如才在连队最东头的废弃地窝子里找到他。 顾青松蜷在发霉的麦草堆上睡着了,怀里还死死搂着那包饼干,脸上挂着泪痕。 手电光晃过去时,他惊醒了一瞬,迷迷糊糊喊了声:“妈……” 又立刻闭嘴,把脸埋进膝盖里。 顾清如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平视着这个浑身是刺的孩子: “跟我回去。” 顾青松呆了呆,突然抓起饼干砸向她: “你也要扔了我!” “我不会,我已经拒绝马指导员了。”顾清如反驳。 “跟我回去,明天我就提交亲属抚养申请书,你跟我留在队里。” 虽然顾青松才五岁,但是顾清如还是选择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 顾青松愣住,手指揪住麦草说:"...真的?" “真的。” 顾清如牵着小孩子出了地窝子,孩子的手心还黏着饼干屑,却死死攥着她的两根手指不肯放。 宋毅提着马灯跑过来,灯光晃过顾青松脏兮兮的脸: “找到了就好!下次可不敢乱跑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这附近有狼,专叼小孩脚后跟!” 顾青松猛地一缩,整个人贴到顾清如腿后,布鞋后跟下意识蹭着地面。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连队的起床哨就刺破了戈壁滩的寂静。 顾清如把顾青松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地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 顾清如没理会,塞给他一个粗面馒头和一件旧衣服。 "穿上,棉花叶子划人。" 天还没亮,知青们和连队职工已经站在了棉花地里。 棉花地里,棉株上挂满了马灯,照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棉花地和雪白的棉桃。 棉田边的土墙上,挂着马灯,照亮了横幅上的字。 “大干三十天,争当拾花标兵!” 底下还钉着一块木板,上面贴了张的纸——“拾花工分公示榜”。 成人日拾60斤记为10工分,儿童按比例折算。 连队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在,他们腰间已经系上了特制的小布兜。 二嘎子踮着脚,用脏兮兮的手指在榜上划拉: “我昨天捡了六公斤!记了2个工分!” 顾青松挤过去,仰着脑袋找了半天,瘪着嘴回头: “没有我的名字。” 人群里有人笑:“五岁娃娃还想上工分榜?” “集合了——!” 一声哨声响起,刚刚还在工分榜旁议论的人们迅速集合。 孩子们也在一旁列队。 顾清如拉着顾青松站在了队伍最后面。 田埂旁边,李连长踩着解放鞋站上土台,开始下田前的动员。 “同志们!”李连长声音洪亮,像一把锋利的铁锹,劈开燥热的空气, “今年棉铃发育比往年快,我们连队今天成立‘拾花突击队’,每人每天三十公斤!党员和积极分子要起带头作用!” "我们要大干三十天,夺取棉花丰收!" 台下立刻响起整齐的回应: “保证完成任务!” 知青们的喊声响彻戈壁滩,李峰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老弱病残身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身体实在吃不消的,可以申请去后勤组烧水送饭! 但能下地的,一个都不能少!”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真去报名去后勤。 因为报名后勤,第二天就等着上思想课,年底评先进直接除名! 女知青来例假,可以减少分量,可大家还是咬着牙硬撑着完成每日任务。 李峰踢了踢地头装满棉花的样品袋: “看好了,60斤就这么多——比你们城里粮店的米包还大两圈。 完不成?晚饭减半。” 说完这句话后,李连长忽然抬高嗓门: “全体都有,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 “能不能完成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一把火,烧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散会后,人群拿着空麻袋,带着帆布手套,三三两两往棉田走。 李连长突然叫住顾清如说, “顾知青,这次抢收任务重,炊事班和卫生员都要下地,给你们定30斤任务,本职工作不能耽误。” “今年天热,已经有两个同志中暑了。” “按说你们应该定40斤任务,因为今年是第一年摘棉花,才照顾了一些。” 这是宋毅在连队干部会议上提的,所有新来的知青摘棉任务减少10斤,算特殊照顾。 但是明年,就要和大家一样,完成60斤的任务了。 顾清如背着药箱点头:“谢谢李连长。十滴水、人丹都备齐了,保证完成工作,我这就去地里。” 李连长“嗯”了一声,刚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你弟弟……?” “也让他下地。” 李连长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是该这样。”他语气里带着赞同, “兵团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跟着拾花、捡麦穗? 重活干不了,但总得学着干活。”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不过……五岁还是太小了点,别累着他。” 顾清如说:“连长放心,兵团的孩子能干,他也能干。” 李连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向棉田。 顾清如将药箱放在田埂边上,腰间缠上麻袋,布巾把头包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带上帆布手套。 全副武装后,她发给顾青松一个布兜,一顶小草帽和一副临时改的小孩手套: "把棉花摘下来放进兜里,捡满半兜子才能吃午饭。" "这么多?"他看着望不到边的棉田,脸色发白。 "这才哪到哪。"顾清如指了指远处几个兵团子女, "他们一天能捡十公斤,给你的任务算少的了。" 第103章 发现铜马 棉花田里,女知青们跪地拾棉花,腰上绑着麻袋,像蜗牛一样在棉垄间爬行。 男知青弓着身子,弯着腰摘棉。 太阳渐渐升高,戈壁滩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知青们头戴湿毛巾,腰间挂盐水竹筒,穿梭在棉垄间,手不停歇地采摘着棉桃。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顾清如一边摘着棉花,一边回头看到顾青松笨拙的身影,他动作生疏,时不时被棉株划到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哇——"他举起被棉壳划出三道红痕的手背,眼泪瞬间糊了满脸, "它咬我!" 几个正在劳作的职工忍不住笑出声。 顾清如快步走过去,看见弟弟的草帽歪在一边,脸上沾着棉絮和泥痕,活像只炸毛的麻雀。 他面前散落着不到十朵棉花,其中三朵还被踩进了土里。 "捡起来。"她指着那些沾泥的棉桃。 "不要!"顾青松突然抓起一把沙土扬向棉株, "破棉花!烂棉花!" 天气燥热,顾清如忍不住想要发火。 这时,田垄那头传来清脆的童声:"羞羞脸!" 六岁的红玲挎着半满的小布兜走过来,两根羊角辫上系着头绳, "我都能捡二十朵了!" 青松闻言,看看自己空空的布兜子,喊道: “可它总是咬我!” 红玲忽然从自己兜里抓出几朵棉花塞过来: "给你。" 见顾青松呆住的样子,她老气横秋地补充: "我爸爸说,兵团的孩子不打架,要团结。" 红玲教顾青松摘棉花,“你要掐住下面,一扭就行了。” 有了红玲的带领,顾青松开始摘的有模有样起来。 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林知南和周红梅推着板车来送饭。 “开饭喽——” 孩子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哨响,立刻丢下布兜,撒腿往地头跑。 平时兵团实行早晚两餐,棉花丰收季炊事班会根据劳动强度和物资供应情况,提供兼具饱腹感和实用性的简餐。 “排队!排队!”林知南敲着铁勺, “一人一勺汤,一个饭团,土豆自己拿!” 大铁桶里,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加萝卜片煮的清汤,飘着几点油星子,每人一勺扣在搪瓷饭盒里。 偶尔能捞到一片半透明的萝卜片,就算是走运。 高粱米饭团用蒸笼布裹着,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粗粮特有的扎实感。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毕竟干了一上午活,窝窝头蘸菜汤都是香的。 顾青松捧着搪瓷饭盒,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热汤,烫得直吐舌头,可还是舍不得放下。 “给。”红玲忽然从兜里摸出一小块咸鱼干,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盐粒。 顾青松眼睛一亮:“哪来的?” “我爹省给我的。”红玲压低声音, “说是舟山来的,可香了。”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像两只小老鼠似的,珍惜地啃着那一丁点咸鱼干,咸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不远处,李连长端着饭盒,正跟几个老职工蹲在田埂上吃饭。 李连长可以吃干部灶,却坚持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林知南往他碗里多捞了一勺稠的,菜汤里的白菜帮子明显比别人多几片。 李连长直接把饭盒里的菜拨了一半给旁边的知青: “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红玲!” “来嘞!” 一个老职工招呼孩子过去,红玲朝着她爹跑去。 只剩顾青松小小一只坐在田埂上。 他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晒得黝黑的男孩像小马驹般冲过来,草帽歪戴在脑后,露出剃得短短的"锅盖头"。 是之前欺负他的二嘎子! 顾青松吓得连忙站起来躲到树后面。 "我爸爸说你姐姐是好人。" "这个给你!" 二嘎子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那是个用棉杆扎成的风车,粗糙的杆子上绑着不知从哪撕来的纸。 风一吹,纸片就"哗啦啦"转起来,在阳光下甩出晃眼的光斑。 顾青松忘了哭,伸手去够那个转个不停的小玩意。 看着顾青松玩的开心,二嘎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要不要吃烤蚂蚱,可香了。" 顾青松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几个孩子开始在田里追逐蚂蚱。 等顾清如给中暑的职工送完药回来,发现兵团的几个小家伙竟在田埂树荫下睡成了一排。 下午的棉田像个蒸笼。 顾青松的布兜才装了薄薄一层棉花,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小脸晒得通红。 有好几次顾清如看到他偷偷抹眼泪,但他没再喊苦喊累。 天黑以后,棉田里才响起收工的哨音。 顾青松勉强捡满半兜棉花。 当他拖着布兜踉踉跄跄地走到田埂时,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记分员老赵蹲在田埂边,一笔一划地往工分纸上登记。 轮到顾青松时,老赵犯了难。 小男孩的布兜里,棉花稀稀拉拉地铺了个底,连秤盘都没压下去多少。 老赵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连长、宋组长,欲言又止——这点分量,连半个工分都够不上。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五岁娃娃能捡多少?别记了吧……” 顾青松攥着布兜带子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一条线,却没吭声。 宋毅忽然走过来,伸手拎起那个小布兜,在掌心掂了掂。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下来, “兵团的孩子,捡一朵是一朵。” 说完,他从自己的麻袋里取了一把塞进去,掂了掂。 拿过老赵手里的粉笔,在工分榜最底下,儿童名单的顶上,工工整整写下: 顾青松 1公斤 0.5工分 顾青松盯着看了好久,突然伸手摸了摸,粉笔灰沾在指尖,像是某种神圣的印记。 二嘎子从背后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走!领窝头去!半个工分也能换半个窝头!” 两个小小的身影奔向炊事班的铁桶。 晚上顾青松期期艾艾的回到地窝子, 顾清如递给他一个水壶和一个窝头。 他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着,连掉在衣服上的渣都捡起来塞进嘴里。 "明天还去捡棉花吗?"顾清如问。 他低着头,半晌才闷闷地说: "去。" 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见顾青松终于没精力跟她作对,顾清如着实松了一口气。 看来让他参加劳动是对的。 劳动最能教育人。 也许在兵团这片热土上,连最顽劣的小树苗也能被扶正,长成笔直的白杨。 地窝子的煤油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顾清如坐在炕沿,顾青松已经睡着了。 顾清如开始盘算,若是顾青松住在这里,吃食不用担心,她的空间还有很多, 得检查一下他的包袱,有什么衣物,好提前准备。 顾清如轻手轻脚地挪过去,解开他小包袱的结。 几套旧布衣,几颗磨圆的石子,大概是他在沪市弄堂里捡的“宝贝”。 一个缺了耳朵的锡皮小兵,漆都快掉光了。 她的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物,拨开衣物一看—— 赫然是铜马——! 那尊本该在沪市顾家的铜马,此刻正静静躺在包袱最底层,这就是父亲说的证据钥匙—— 第104章 盐碱地的血汗 马腹底下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像是能拧开。 顾清如的呼吸一滞。 父亲的密信里提到过它—— “副纪委张文焕的贪污证据在…铜马是钥匙。” 没想到,竟被顾青松千里迢迢的从沪市带到了戈壁滩! 她捏着铜马,指尖微微发抖。 沪市的家里,是不是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她本想给周坤写信,可又怕信件被截获,一直没敢提铜马的事。 现在,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像是冥冥之中有人推了一把。 是后母周淑芳塞的,还是无意中被顾青松带来的?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顾青松在梦里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妈妈”。 顾清如迅速把铜马收进空间,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小男孩无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窗外,戈壁滩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得地窝子的土墙泛着冷光。 这铜马,到底能打开什么? 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 接下来的十几天,七连迎来了最艰苦的拾棉季。 天还没亮,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七连的寂静,大喇叭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 微弱的灯光下,知青们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迅速穿衣、洗漱,机械而麻木。 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不用顾清如喊,顾青松自己就爬起来,换好衣服。 顾清如将一个煮鸡蛋塞进弟弟顾青松手里,低声叮嘱: “别让人知道你吃了鸡蛋。” 顾青松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完,漱一口水就冲出去找小伙伴了。 连队食堂黑板报上,写着“连续大干20天,日均突破70斤”。 顾清如匆匆咽下一个窝头,喝了一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跟着队伍向棉田进发。 连队的高音喇叭里,《我为祖国献棉花》的歌声循环播放,激昂的旋律掩盖不住每个人脚步的沉重。 "各组注意!今天的目标是人均60斤!完不成任务的,晚上开思想检讨会!" 连长李峰站在田埂上,声音洪亮。 顾清如将药箱放在田埂上,蹲下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棉株只有半人高,知青们必须弯腰或跪着才能采摘。 但在这片盐碱地上,男知青和女知青的姿势,却截然不同。 男知青大多选择站着弯腰摘棉花。 他们弓着背,像一张拉满的弓,时间久了,腰部吃不消。 "站着摘棉?那是活受罪!" 男知青们嘴上抱怨,却没人敢跪下。 因为他们怕被嘲笑像娘们,兵团流传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训诫。 但站着摘棉的效率远不如跪着。 他们只能拼命加快速度,腰弯得更低。 女知青几乎全部跪着摘棉。 因为跪着摘摘的更快,才能勉强完成每日定额。 60斤的定额,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身上。 她们把旧军裤的膝盖处缝上厚布,腰上系麻袋,一寸寸往前挪。 棉花盐碱地像砂纸,跪行十里,膝盖磨得见肉。 手头的布赶不上裤子磨破的速度。 没有布了,只能任由膝盖磨着。 第一天膝盖红肿,第三天血泡破裂,第七天伤口溃烂,沾上盐碱,疼的火辣辣。 却不能喊苦喊累,还是得照样完成60斤份额。 顾清如一开始蹲着摘棉花,后来腿酸的受不了,也改为跪着摘棉。 虽然膝盖受苦,但至少腰、腿不会酸痛。 她拆了一个毯子,连夜赶制了很多对厚厚的膝盖垫,带在膝盖上。 磨破一双就换一双,如此,才比其他女知青要好一些。 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随之飙升。 顾清如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一道小溪。 她不敢抬手擦汗,生怕耽误采摘时间。 她当初在沪市百货囤了不少帆布手套,即使磨破了,夜里就着煤油灯拆一副补在旧手套上,说是有两副手套换着带。 其他知青眼热的很。 他们戴的都是仓库发的劳保手套,磨破了只能徒手摘棉。 尖锐的棉壳边缘划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棉花。 顾清如看到了以后,用棉籽油和纱布给她们包扎,但第二天还得继续。 "顾卫生员!三组有人晕倒了!"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 顾清如立刻放下手中的棉花,抓起药箱向声音来源奔去。 王爱玲倒在棉田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 顾清如熟练地检查脉搏,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十滴水。 "中暑了,快把她抬到阴凉处!" 顾清如指挥着周围的知青,同时掐住王爱玲的人中。 顾清如掐人中无效,就用缝衣针在指尖“十宣穴”放血,黑血珠一冒,人终于喘过气来。 "我...我的定额..." 王爱玲气若游丝地说。 "别管定额了,先保住命要紧!"顾清如严厉地说,但心里一阵酸楚。 她知道王爱玲担心的是什么——完不成任务,不仅要挨批评,还会影响整个组的评比。 这时,不远处传来张志强的痛呼声。 他被棉铃虫钻了耳朵,疼得直撞树干。 李峰听到声音也走了过去,他举着手电,顾清如往他耳朵里灌香油,虫子被闷得往外爬,她用镊子夹出,足有小拇指粗。 处理完病员,顾清如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采摘。 她的进度已经落后了,必须加快速度。 正午的太阳像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顾清如感到一阵阵眩晕,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 她不能倒下,不仅因为定额,更因为她知道,如果连卫生员都倒下了,其他人就更没有保障了。 下午的劳作更加艰难。 顾清如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女知青跪着前行,身后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血迹——那是她们膝盖渗出的血浸透了裤子,又沾上了盐碱地的泥土。 知青们晒脱皮了,顾清如用棉籽油和石灰水调成“防暑膏”,涂在他们脖子、手背上,但还是有人起水泡,夜里疼得睡不着。 炊事班推着板车送饭,馒头夹咸菜,绿豆汤里漂着死虫子,但没人敢抱怨,因为完不成任务连咸菜都没得吃。 顾青松被编入“后勤小队”,跟着炊事班抬绿豆汤,小脸晒得黝黑,却硬是捡够了每日6斤的儿童任务量。 顾青松的小手也被棉壳扎出血,但硬是忍着捡够分量,晚上疼的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顾清如不得不抓过来给他上药。 第105 章 休息是奢侈品 当夕阳西沉,连长吹响收工哨时,知青们一个接一个瘫倒在棉田里。 顾清如仰面朝天躺在盐碱地上,连抬手拂去脸上棉絮的力气都没有了。 棉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知青,像一片收割后倒伏的麦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二十天以来,他们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在盐碱地跪行十几里,手指被棉壳割得血肉模糊。 跪着的知青们膝盖都磨破了,站着的知青们腰也像是断了一样。 "通报嘉奖:七连提前完成棉花上交任务,授予''拾花突击队''红旗!" 连队广播突然响起。 二十天来,这广播每天循环播放《我为祖国献棉花》,此刻突然换了内容,让人恍惚觉得是幻听。 有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沙哑: "红旗!我们拿到红旗了!" 渐渐地,零星的掌声响起,继而连成一片。 顾清如看见身边的知青们机械地拍着手,眼泪顺着晒脱皮的脸颊滚下来。 连长李峰出现在田埂上,手里举着那面崭新的红旗。 夕阳把旗面染得血红,上面"拾花突击队"五个金黄大字闪闪发亮。 "集合!准备授旗仪式!" 他的声音沙哑,这二十多天,李峰以身作则冲在第一线,与知青们干在一起,吃在一起,赢得了群众的拥护。 知青们互相搀扶着列队。 顾清如站在队伍中间,感觉双腿像两根灌了铅的木头。 她看着红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突然想起第一天到兵团时,也是这样的红旗,这样的夕阳。 那时他们沪市知青站在操扬上,意气风发地喊着"扎根边疆,建设祖国"的口号,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割麦子、棉壳和永远完不成的定额。 "现在,跟我一起喊口号!" 李峰站上土台子,挥舞着拳头: "一不怕苦!" "一不怕苦!"嘶哑的嗓音同时响起。 "二不怕死!" "二不怕死!" 仪式结束后,炊事班破天荒地做了红烧肉庆祝。 食堂里人头攒动,知青们捧着饭盒狼吞虎咽。 顾清如却没什么胃口,她的手指疼得握不住筷子,只能把馒头掰碎了泡在菜汤里。顾青松坐在旁边,林知南和周红梅坐在对面。 周红梅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停下来问: "你说,我们摘的这些棉花,最后会做成什么?" “可能是军大衣吧。" "要是能发给我们每人一件棉袄就好了。"周红梅喃喃地说, "听说这里的冬天能冻掉耳朵。" 顾清如正想回答,广播又响了: "全体注意!明天开始收玉米,各组早上五点集合!" 食堂里的喧闹声瞬间凝固,继而爆发出一阵苦笑。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食堂的广播还在嗡嗡作响,宣布着明天的劳动任务。 林知南苦笑着掰手指:"摘棉跪二十天,收玉米站二十天,正好''劳逸结合''。" 第二日一早,连队拉着一群疲惫不堪的知青们又来到了玉米地。 收割玉米的活儿,比摘棉花更折磨人。 玉米秆高而密,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知青们的手臂和脸上很快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烈日炙烤下,玉米地里闷热得像蒸笼,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襟。 极端疲惫下,知青们发现唯一能躺下的方法是"战术性昏厥"。 中暑晕倒可获准休息半天,但是需要卫生员开具证明。 于是,玉米地里的“昏厥病例”突然激增。 “顾卫生员,这里有人晕倒了。” “顾同志,有人晕倒了,快来看看!” 顾清如背着药箱,在玉米地里来回奔跑。 她心里清楚, 这些"晕倒"的知青里,至少有一半是装的。 但她不说破。 之前掐人中都不醒的人,她会用缝衣针放血。 现在也不放血了,只说是中暑,顺势让把人放在树荫下面。 "顾同志!你这中暑休息的诊断书也开的太多了吧?!" “这么多知青都病了吗?收玉米的任务怎么办?” 刘建军扬着手里的一沓病历,找了过来。 "报告刘副连长,他们确实是中暑症状。" 顾清如站得笔直,声音平静。 刘建军气愤,转头去找李峰告状。 李峰正因为迟迟完不成的玉米收割任务心里焦急。 "这样下去,任务怎么完成?!" 刘建军阴沉着脸: "李连长,我建议开思想大会,整整风气!这明显是有人在消极怠工!" 宋毅皱眉,看了一眼瘫在树荫下的知青们,他们的脸被晒得脱皮,嘴唇干裂出血,手指被玉米叶割得满是细小的伤口, 他沉声道: "建议休息,隔日再抢收!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李峰和刘建军同时看向他,眼神各异。 确实有"连续劳作15天后休息一天"的规定,但没有哪个连队敢执行。 因为这与当下"大干抢收、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相违背,若连长主动给知青放假,有可能会被扣上"纵容zb主义享乐思想"的帽子。 刘建军冷笑一声: "宋组长,你这是要带头破坏生产纪律?" 宋毅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树荫下几个已经昏过去的知青: "刘副连长,如果明天《兵团日报》的标题是《七连知青过劳致死》,你觉得是‘生产纪律’重要,还是我们七连的名声、知青们的性命重要?" 三人僵持不下。 李峰咬牙,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再干两小时!明天休息一天。 但两小时活都完不成的,晚上开批斗会!" 玉米地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明天休息一天。 这六个字像一针强心剂,原本瘫坐的知青们纷纷撑起身子,连被玉米叶割破的手指都顾不上疼,埋头加快了速度。 两小时。 只要熬过这两小时,就能换来一整天不用听刺耳的哨声,不用站在扎人的玉米地里,不用饿着肚子挨到天黑。 顾清如看明白了,李峰实际上采纳了宋毅的"休息"建议,他是在用批斗会来堵刘建军的嘴。 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多,比平时收工早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尖锐的哨声划破了玉米地上空—— "收工!" 知青们愣了一瞬,随即像被抽了骨头似的,一个接一个瘫倒在田埂上。 夏时靖直接仰面躺倒,草帽盖在脸上,胸口剧烈起伏。 张志强抖着手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一点点掰碎了往嘴里塞。 几个女知青互相靠着,闭眼小憩,连裤管上沾的血迹都懒得擦。 没有人欢呼,甚至没人说话。 只是沉默地、贪婪地享受着这偷来的两小时休息。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整理着药箱。 林知南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低声道: "清如,你还是得小心,万一李峰和刘建军要查你的诊断记录……" 顾清如手一顿,随即继续清点药品: "放心,我有准备。" 诊断书上只写了症状,她早就留了后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卫生员!快!李连长晕倒了!" 顾清如站起身。 李峰,那个铁打的汉子,怎么会突然晕倒? 是累的?病的?还是…… 第106章 李峰晕倒 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李峰走在最后,手里攥着记工本,脸色比往常更加阴沉。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眼前一阵发黑。 "连长?" 旁边的知青刚开口,就见李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随即轰然栽倒在地。 七连的铁血连长,竟然晕倒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顾清如背着药箱匆匆赶到时,李峰已经被知青们抬到了树荫下。 她单膝跪地,迅速检查。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呼吸急促。 她先是查看了一下瞳孔,他的瞳孔略微放大,对光反应迟钝,像是被一层灰雾蒙住的黑石子。 接着,她三指搭上他手腕寸关尺,寸脉浮数,关脉弦紧,尺脉沉涩。 顾清如眉头瞬间拧紧, 不对劲, 看着像是中暑,但是又不是中暑。 因为这根本不是中暑的脉象! 此刻指下如按弓弦,又急又硬,更像是…… 药物毒性攻心。 她下意识的去摸李峰的口袋,右侧裤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几粒药片,用发黄的油纸包着,纸上还印着模糊的"兵团制药"红章。 打开来以后,一共是六片药片,她用指甲轻轻刮过其中一片,碎屑沾在指尖,凑近时闻见苦味里混着甜腥,像是晒过头的杏仁混着铁锈。 她心头一跳,迅速将药片攥进手心,抬头对众人说: "李连长应该是劳累昏厥,需要立刻送卫生室!" 顾清如和众人一起抬着李峰回到了卫生室。 李峰的情况依然不稳定——面色青灰,呼吸急促,指尖的抽搐仍未停止。 在没有明确病因的情况下,她只能采取保守疗法: 灌薄荷水,冷敷额头,针刺人中、合谷。 但李峰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他是因为服用了药片才昏迷的吗? 那些药片看上去像是安乃近…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兵团运输队的卡车停在连部门口,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推开,跳下来一个年轻战士,军装笔挺,眉眼锐利,手里拎着一只木箱,印着"兵团后勤处"的红漆字样。 他站定后,声音清朗地喊道: "七连的药品补给!找你们连队的卫生员签收!" 执勤的战士立刻跑去喊顾清如。 “顾卫生员,营部药品运输队来了,要你亲自去签收。” 顾清如抬头扫视一圈,点了一名男知青在卫生室照顾李峰,匆匆去了连队门口。 那名年轻战士看见顾清如来了,递过来一张清单,一个小包裹。 "卫生员同志,签收一下?" 顾清如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四环素片20粒、安乃近片30粒、纱布5卷,碘酒一瓶。 她低头核对小包裹里的东西,四环素片、安乃近片、纱布…… 纸面数字与包裹内容完全一致。 “数量没问题。”她签下名字,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 想到李峰的药片,她想检查一下药片, 对方却已经转身跳上车,只留下一句: "有问题找后勤处,我们只负责送货!" 卡车扬长而去,对方似乎着急离开,顾清如攥紧清单和药物小包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回到卫生室,李峰依然昏迷不醒。 马卫国点了一名男知青留下来照顾李峰。 天色渐暗,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顾青松已经在炕上睡着了。 顾清如再次拿出李峰裤袋油纸包的药片,凑近了煤油灯仔细检查。 总觉得李峰的晕倒和这些药片有关。 她又拿出今天营部配送的安乃近药片。 惊讶的发现,两种药片大小几乎一致,只不过安乃近是白色片剂,而李峰的药片发白,边缘泛青,碎屑呈灰白色, 这究竟是什么药?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油纸包收进空间。 抬头看见宋毅站在门口。 他一向整洁的白衬衫有了褶皱,眼圈下一片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这几日,他时不时跟着知青们一起摘棉,也一直在制药厂、营部和牧区之间奔波——查账、清点药材、处理污水问题、安抚受害的牧民,再赶回营部汇报协调。 “李连长,他怎么样了?” 顾清如走出门外,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道: “不太好……不是中暑,但是也没有查明原因。若是明日再不醒,就要联络营部了。” “我觉得有点像是中毒…”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连队这么多人,她竟对宋毅最为信任,连李峰的真实病情都如实告知。 要知道,李峰的症状极有可能是药物中毒,这事暂时还不能在连队公开,因为不知道是他自己误食还是......有人蓄意下毒。 宋毅眉头微皱,“那明日还是尽快联系营部卫生所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 随后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姜学兵和周淑芳的结果出来了。” 姜学兵被判死刑, 周淑芳因诬告和历史问题,被判劳改二十年,发配西北劳改农扬。 制药厂领导全部落马,制药厂被封。 制药厂是沪市制药厂和兵团合作,这件事已经通报到沪市革委会。 顾清如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姜学兵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周淑芳在禁闭室歇斯底里的眼神。 时代像一台绞肉机,把所有人都卷进去,碾碎,再吐出来。 宋毅收起文件,语气缓和了些: "另外,一个好消息,营部批了你的申请,你弟弟能留在连队了。" “谢谢宋组长。”顾清如感激的说,她知道没有宋毅,这份申请不会这么容易批下来。 “不必谢我,你弟弟确实情况特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对了,这几天我跑牧区时,阿布都大叔托我带话给你。过几天阿肯家族有一扬草原婚礼,他们想邀请你一起去,感谢你曾经救了阿肯和热依汗。” “好,连里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去。”顾清如点头答应。 宋毅临走前,又看了看李峰的情况,叮嘱道: "如果明日还不醒,立刻联系营部卫生所。" “好的。” 这一夜,顾清如没怎么睡好。 她每隔几个小时就起来查看李峰的情况—— 他的呼吸依然急促,但脉搏稍微平稳了些, 面色依旧青灰,指尖不再抽搐,但体温仍然偏低。 那些药片……到底是什么? 她坐在煤油灯下,翻看李峰的记工本,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直到天亮—— 第107章 有人急着表现 第二日,李峰依然没有醒。 知青们难得休息一日,本该庆幸,但连长倒下的消息让整个连队笼罩在不安中。 一大早,卫生室门口围满了人。 "听说是突然晕倒的?" "会不会是……之前制药厂污水的事情?"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探头张望,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这样就能让李峰醒来。 他们当然恨过李峰—— 恨他天不亮就吹哨赶人下地, 恨他冷着脸记下每一个"消极怠工"的名字, 恨他在田地里,无情的压榨他们的血汗和劳动力, 恨他在批斗会上,毫不留情地念出"偷懒分子"的罪状。 可他们也清楚—— 他从不会克扣病号饭, 暴雨天抢收时,他永远是第一个跳进泥水里的人, 之前连队疟疾,是李峰第一时间去营部申请的药。 要是真换一个领导上台,未必就比李峰好。 有可能日子更难过。 现在李峰突然倒下了,知青们和职工们都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没有了主心骨。 就连平时最刺头的王大宾都缩着脖子: "李连长……不会醒不过来吧?" 没人回答他。 只有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像一声叹息。 顾清如端着搪瓷盆出来倒水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卫生室外是站着、蹲着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沉默地挤在一起,眼神里混杂着担忧、不安和一丝茫然。 这一天本该是难得的休息日,可李峰的昏迷,却让所有人都无心享受。 顾清如不想大家一天宝贵的休息因此而泡汤,她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说: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李峰连长的病情,他现在还没有苏醒。 宋毅组长今天会联系营部卫生所,大家都回去休息,等通知。” 陶翠兰立刻会意,站出来拍了拍手: "都别杵在这儿了!连长要是醒了,看见你们在这儿耗着,肯定又要骂人!" 张建年也附和道: "散了散了!该洗衣服的洗衣服,该补觉的补觉!" 在他们的劝说下,人群终于慢慢退去,三三两两地回到地窝子。 但顾清如知道,他们的心还悬着。 谁都不想李峰有事。 宋毅带着顾清如去了联络室,用专线电话联络营部卫生所。 电话接通后,顾清如接过听筒,详细描述了李峰的症状—— 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瞳孔放大,脉象异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才有了回应: “黄医生去团部参加学习班了,现在营部只有我值班。 李连长的情况,会不会是重度中暑?” 顾清如闻言,皱了皱眉说: “同志,我很确定,李连长不是中暑。”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许久才说,“送过来可以,先注射葡萄糖盐水。” 顾清如算是听出来了,电话里的这位也不能确定李峰是什么病症。 这种情况下,送到营部很有可能是耽误时间,甚至延误病情。 她试探的说: “营部还有阿托品吗?” 阿托品并不对症李峰的症状。阿托品作为兵团急救用药,有解毒的功效。 她会有此一问,是想要试探营部的药品储存,以及对方的药理知识。 对方沉默2秒,电流杂音中传来压低的声音: “昨晚被地方红委会调走了……你们最好直接去团部。” “咔哒——。” 电话被挂断。 宋毅果断沉声道: "我去安排车,我们直接去团部医院。你准备一下李连长的病历和随身物品。" 顾清如点头,刚要走,又被他叫住—— "连队到团部80多公里,到了那有里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有可能在团部住一晚,你叫一个女知青跟你一起去。" "三个人去,稳妥些。" 顾清如明白他的意思。 避免孤男寡女,也避免落人口实。 “至于你弟弟...” 顾清如说,“我托付给张大山家的,让炊事班姑娘们也帮着一起照看。” 知青们七手八脚将李峰抬上吉普车,顾清如叫了林知南一起去。 炊事班班长张大山一听是送李峰去团部医院,立刻放人。 “你弟弟交给我,一定给你带好。” 吉普车轰鸣,驶离了连队,在泥土路上一路颠簸。 宋毅握着方向盘,突然开口: "李峰最近有没有异常?" 顾清如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药片: "这是从李连长口袋里找到的,看着像安乃近,但是我检查过了,不是。" 林知南接过那包药片,仔细看了看,补充说,“颜色不一致。” 宋毅扫了一眼,眉头紧锁: “到了团部,交给军医处理。”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导致李峰昏迷的药。” 顾清如点头,没再多问。 她明白宋毅的用意—— 一来这是什么药尚不明了,仅凭外表做出判断实在鲁莽,二来,正如宋毅所说,李峰昏迷的原因还未可知。 另一边,连队里,突然一阵急促的集合哨声响起。 知青们不明情况,但还是三三两两的来到了操场。 原来是副连长刘建军吹响了集合哨声。 副连长刘建军背着手,目光扫过人群: “李连长不在,任务不能停!所有人立刻去玉米地抢收!” 知青们面面相觑——休息一日的决定是李连长下的,李峰前脚刚被送医,后脚他的决定就被擅自修改了? 张建年举手说:“报告刘副连长,昨日李连长说大家可以休息一天,而且确实之前收棉花有些疲累……” 刘建军眼神一厉,指着他:“你!多摘两筐!思想不积极,急需要劳动改造!” 张建年嘴巴动了动,没敢继续再说。 人群骚动,但无人敢反驳。 刘建军说:“现在拿上工具去玉米地。” 却没有人动。 刘建军见无人响应,猛地踹翻一旁的铁皮水桶,水溅了前排知青一身。 “聋了吗?立刻去玉米地!” 这时,马卫国从人群最后走出来。 “刘副连长, 你急什么?” 刘建军脖子一梗: “马指导员,李连长不在,生产任务不能耽误!” 马卫国说,“刘排长这么积极……是觉得李连长‘决定休息’犯了错误?” 刘建军脸色骤变:“我没这么说!我是担心暴雨——” 马卫国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气象站预报未来三天晴。” 你非要违背科学,搞‘拍脑袋决策’—— 这是想 ‘唯生产力论’?!” 刘建军还是太年轻,政治斗争的经验远不如马卫国。 几句话就让他败下阵来。 刘建军额头滴汗,他听懂了潜台词: 再争下去,下次学习会就要被批“路线错误”。 最终他一挥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解散!……按原计划执行!” 第108章 假药初现端倪 吉普车在泥土路上一路颠簸,顾清如不时担忧地看向一旁昏迷的李峰。 "再坚持五分钟。"宋毅沉声道。 团部灰白色的平房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团部院子,车刚停稳,宋毅就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所。 "快!有人昏迷!" 急救站的木门"砰"地被撞开,两名护士抬着褪色的帆布担架冲出来。 宋毅几人帮着护士将人送到了急救室,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张建国闻声而出。 急救室空间很狭小,只有大约15㎡, 宋毅等人在急救室门口被护士拦住:"同志留步!里面转不开身!" 只有顾清如作为卫生员被允许进入协助。 急救室里,布满水渍的白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下方, 张建国医生正用力掐着李峰的人中穴。 见人没反应,他呵斥道:"血压!" 护士赶紧把汞柱血压计绑上,水银柱在泛黄的刻度板上一跳一跳。 "血压多少?"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90/60,偏低。" 张建国利落地翻检李峰的眼皮,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他将听诊器贴在李峰胸前,金属头在胸前缓缓移动。 顾清如注意到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摘下听诊器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先挂葡萄糖。" "小刘,准备静脉注射。" 他对护士说完,转头拿起病例。 顾清如上前半步:“医生,能不能初步判断病因?” "病因要等血检。"张建国打断她,转身去开处方。 "小刘,送病人去3号病房挂盐水。" 之后李峰被护士送入3号病房,病房位于走廊的尽头。 到了病房,趁护士转身配药之际,顾清如飞快将药包塞进宋毅手中。 宋毅立即会意。他拿起病房的热水瓶说,“我去打点热水。” 顾清如说,“我也去,你在这照看李连长。” 林知南点点头,“好。” 顾清如和宋毅一起走到走廊拐角,那里是消毒室。 张医生按照流程此时要去消毒室煮沸注射器。 果然,蒸汽弥漫的消毒室里,张医生正用长钳翻煮着针头。 顾清如反手带上门,宋毅已经用身体挡住小窗。 张建国有些诧异,见状立即关小煤油炉火苗,沸腾声渐弱。 “你们怎么来了,在病房等着。这里不允许进来。” “同志,”宋毅把药包推向张建国, “李连长可能是吃了这个药片才昏迷的,请看一下这药……” 听了这话,张建国才放松警惕。 他捏起药片,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拇指在药片边缘反复摩挲。 “这药……” 宋毅立刻追问:“怎么了?” “看着像安乃近……” “但是安乃近光线下看应该是发黄,但是这药发青发白…” 张建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药片丢回宋毅手里,眼神往门外瞟了一眼。 “我只能说,李连长的症状不像单纯中暑。” 他语气平淡,转身继续开启煤油炉火苗,用长钳翻煮着针头,刻意避开和宋毅对视。 顾清如在旁边听懂了这位军医的潜台词—— 他发觉了这药有问题,但是不愿意说,怕惹事。 其实,来团部之前,顾清如就有了判断, 真药表面光滑,而手中的药片则明显边缘毛糙,侧面有细微气孔。 这绝对是假药。 兵团若是出现假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后勤处贪腐,有蛀虫为了一己私利而偷换药品,倒卖真药牟利。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让兵团医疗体系崩溃,趁机制造混乱。 无论是哪种,捅破这件事的人,都可能“被失踪”。 稍微有点政治觉悟的人都不想沾染。 军医此番举动,越发证明了顾清如的猜想。 两人退出消毒室,去了病房。 李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暂时还不会苏醒。 宋毅看了眼手表: "一点二十了,先去吃饭吧。" 三人赶到团部食堂时,窗口前已没什么人,炊事员正用铁勺刮着锅底。 “同志,打三份饭。” 宋毅从内兜摸出一张印着“军用供给”的硬纸票,递到窗口。 顾清如和林知南都随身带了搪瓷饭盒,也一并放在窗口。 炊事员瞥了眼票证,又扫了扫宋毅,没说话,只是往搪瓷缸里多扣了半勺土豆。 打好饭,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主食是陈米蒸饭,泛着淡淡的霉味,但比连队的杂面窝头软和不少。 配菜是清水煮苤蓝丝,漂着两三点油星,外加一小碟兵团特色酱腌沙葱,齁咸,但下饭。 面对这个菜色顾清如没嫌弃,认真低头扒饭。 这已经比连队伙食强多了。 宋毅说,“你们觉得……军医刚才的话,有几分真?” 顾清如压低声音:“他认出是仿制药,但不敢明说。” 食堂周围嘈杂,所以三人谈话并不会被听见。 宋毅听了若有所思。 几人快速吃完饭,朝着卫生所走去。 回到卫生所,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向里面——李峰仍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背上插着静脉针,葡萄糖液一滴滴落下。 林知南和顾清如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等待着。 宋毅有事外出,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别乱跑”。 走廊尽头偶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军医张建国来了,手里拿着李峰的血检报告。 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白细胞激增,嗜酸细胞升高。” “初步判断是药物过敏导致的缺氧性昏迷。” 顾清如心里一沉,她知道,军医只能拿药物过敏当幌子。 军医给李峰开了一些激素类的治疗药物,护士将单子拿给顾清如去交钱拿药。 顾清如拿着单子交了钱后,在拿药窗口排队。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人晕倒了!” “医生——!” 顾清如转身,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列宁装的中年妇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四肢剧烈抽搐,脸色已经泛青。 她手中的药袋摔在地上,几片白色药片从纸袋中滚了出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几个排队的人惊慌后退,顾清如左看右看不见穿白大褂的人影,药房里的护士正手忙脚乱地翻找急救箱—— 第109章 牧民的药也有问题 顾清如上前拨开围上来的人群,迅速蹲下身。 躺在地上的患者牙关紧咬,嘴角已经开始渗出白沫。 她立刻从包里抽出钢笔,将金属笔杆横着塞入患者齿间。 是突发癫痫。 “都散开!保持通风!" 顾清如迅速解开患者衣服领口的口子。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缝衣针,对准患者的人中穴稳稳刺入。 "这是谁啊?怎么突然就倒了?"一个穿着蓝布工装的中年妇女小声问道。 "好像是后勤处王副主任的爱人,"旁边的人低声回答,"听说结婚三、四年了还没孩子..." “原来是有病……” 顾清如第二针准确地刺入合谷穴。 患者的抽搐渐渐平缓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挤进人群。他方脸阔额,皮肤黝黑,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眼尾刻着几道风沙磨出的皱纹。 "淑芬!淑芬你怎么了?" 男人声音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爱人突发癫痫,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了。" 王裕华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腕。 "小同志,太感谢你了,"王裕华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你是..." "我是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她简短地回答。 医生终于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患者抬上担架。 王裕华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药片,脸色微微一变。 他迅速弯腰捡起药袋和药片。 那药顾清如认得,是治疗不孕的。 "顾同志,今天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明白。"顾清如点点头。 在那个年代,不孕症仍然是个敏感话题,更何况是干部家属。 王裕华松了口气,跟着担架匆匆离去。 顾清如收拾好自己的银针和钢笔,发现钢笔已经被咬得有些变形。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笔还是父亲在她考上医学院时送的礼物。 走廊里的围观群众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仍在继续。 "这女医生手法真利索。" "听说是从省城调来的,专门支援我们团部的。" "那针灸看着就疼..." 顾清如捡起处方和药包,转身离开。 回到李峰病房,林知南仍然等在病房外。 顾清如将药给了护士,护士很快配好药液,换下了葡萄糖瓶。 药液顺着针管流入李峰的血管。 药物似乎起了一些作用,李峰的脸色终于有了点血色,可眼皮仍在快速颤动,像是被困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 顾清如轻轻叹了口气,用沾了温水的纱布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林知南递来一杯热水,搪瓷缸外壁已经不那么烫手。 "歇会吧,刚才拿药排队人多吗?" 顾清如接过水,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几个穿着褪色蒙古袍的牧民正慌乱地跑向医院大门,其中一位老者怀里抱着个裹在羊皮袄里的小小身影。 "是牧区的孩子。" 还没等她们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喊声。 蒙语和汉语夹杂的求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大夫!救命啊!我儿子快不行了!" "医生在哪里?快看看这孩子!" "长生天啊,他的嘴唇都紫了!" 只见小男孩面色铁青,蜷缩在父亲怀里,双手死死按着腹部,额头上全是冷汗。 值班医生闻声赶来,迅速指挥护士将孩子送进急诊室。 林知南和顾清如走到病房外,看着那几个牧民经过走廊。 男孩痛苦地呻吟着,父亲用生硬的汉语不断重复: "吃药,打虫药,肚子疼..." 兵团所在的牧区卫生条件差,许多牧民体内都有寄生虫。 作为军民融合项目,兵团定期向周边牧民发放打虫药。 打虫药一般是给牧民的小孩吃。 急诊室的门关上了,但透过门上的玻璃,他们能看到医生正在给孩子做检查。 牧民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医生说着什么。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林知南突然说,"我去看看。" 不等顾清如回应就快步走向急诊室。 顾清如想拉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她了解她——林知南一定是发现什么,才会有所行动。 透过玻璃,顾清如看到林知南装作帮忙的样子靠近病床,一边递毛巾一边观察医生手中的药包。 她今天穿着兵团统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乍看还真像医护人员。 约莫一个小时后,急诊室的门开了。 孩子被转到普通病房输液,脸色已经好转不少。 牧民父亲跟在后面,不停地向医生鞠躬道谢。 林知南快步走回顾清如身边,她悄悄张开手心——几粒白色药片躺在那里。 顾清如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 "你疯了吗?" "私自拿药是违反纪律的!" "嘘!"林知南迅速合上手, "你看这药片,是不是和李峰连长吃的那种很像?" 顾清如皱眉仔细看去。 药片呈圆形,边缘有些粗糙,表面没有正规药品应有的刻痕或标识。 确实,和李峰的药丸有些相似,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牧民说这是兵团上周发放的新一批打虫药,"林知南小声道, "孩子吃了三天,今天突然腹痛难忍,还呕吐不止。" “刚才医生也没明说是什么原因,只含糊说有可能是药物过敏。” 顾清如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如果连发放给牧民的打虫药都有问题... 这不可能是偶然。 兵团内部有人故意发放假药? 为什么? "我们得告诉宋组长。"林知南说。 顾清如点点头,"林知南,我觉得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大阴谋。假药不仅出现在连队,还流向了牧民。这背后一定有组织有预谋。" 两人继续回病房照顾李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军医张建国再次前来病房检查。 恰好此时,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军装笔挺。 "李峰怎么样了?" 宋毅上前询问道, “药物见效了,应该明天就能苏醒,让他休息吧。”张建国收起听诊器, “今晚他得留在这儿观察。” 宋毅点点头,李峰被继续留在病房,由护士轮流照看。 顾清如三人则被安排留宿团部。 第110 章 团部夜话 墙刷了石灰,墙缝里塞着防潮的旧报纸,土炕下没有蝎子窝。 窗户糊了报纸挡风,虽然已经泛黄开裂。 “女同志住东屋,男同志住西屋。” 后勤干事递钥匙时,特意强调: “熄灯后别串门。” 顾清如知道,这时候男女作风问题抓得很紧,后勤干事也是好意提醒。 她微微颔首,接过钥匙:"谢谢同志,我们一定注意。" 顾清如和林知南住东屋,进屋没多久,听见轻微的敲门声,顾清如打开门。 门外是宋毅。 宋毅进来后开门见山问道: "怎么了?下午你们在卫生所发现什么异常?" 顾清如和林知南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知南轻咳一声,压低声音: "有个牧民男孩,服用打虫药后出现抽搐呕吐,我趁人不注意...把药片换出来了。" "打虫药?"宋毅眉头紧锁, "兵团统一发放的那种?" 林知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包着药片的手帕: "我们对比了一下,这药片和李峰吃的药几乎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宋毅接过手帕,小心地展开。 当他看清里面的药片时,眉头紧皱。 他迅速合上手帕,环顾窗外及门后,之后压低声音: “这件事情你们告诉我,就到此为止。 你们的任何猜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这个药片和李峰的药片我会送去化验,需要三天时间,到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在此期间,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不简单,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会有危险,知道吗?” 顾清如和林知南对视一眼,点点头。 "上次你们夜探后山的事——" 说到这里,眼前两个姑娘敢夜探后山,胆子实在是大,他不得不提出警告。 “我们保证听指挥。” 林知南和顾清如赶紧举手保证。 看时间快要熄灯了,宋毅离开屋子。 八月的北疆,白昼灼热,但太阳一落山,干燥的风便卷着草籽从窗缝钻进来。 林知南蹲在地上,往搪瓷盆里倒水。 水是从团部锅炉房打来的,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清如,你先洗吧。" 顾清如从包袱里摸出半块肥皂,她掰了一小块递给林知南。 两人轮流擦洗。 团部招待所没有浴室,她们用湿毛巾蘸着水,匆匆擦拭身体。 脸盆架上的盆叮当作响,水溅到泥地上,很快被干燥的空气吸干。 洗完澡,顾清如换上睡衣,从包袱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 "给。" 林知南眼睛一亮:"饼干?!" 顾清如压低声音,"我之前在供销社买的。" 两人在搪瓷缸里到了凉白开,就着水,一人吃了一大块奶香味的饼干。 熄灯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马嘶。 "清如,"林知南在黑暗里突然开口, "你说……宋毅查的那个药,真的会害死人吗?" 顾清如盯着房梁上晃动的蜘蛛网,想起白天在医务室看到的那个嘴唇发紫的小孩牧民。半晌才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林知南压低声音说,“你说他们引起兵团内部混乱,是为了争权?” 顾清如沉默,她明白林知南的担忧。 这背后是有组织的谋划,有可能是反对派,也有可能是敌特。 “不会的。” 顾清如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 “兵团……没那么容易倒。” “嗯……”林知南的呼吸渐渐平缓,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了。 墙外巡逻兵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戈壁呜咽的风声中。 顾清如回忆做游魂时的记忆,从电视剧中知道, 大城市的运动浪潮会越来越剧烈,甚至波及边疆。 县医院的红砖墙上,墨汁写就的"砸烂jiu世界"几个大字张牙舞爪。 而周淑芳也说了,张文焕他们准备推翻兵团体制, 顾清如大胆推测,会不会就是他们在背后做假药的事情, 通过以假换真,搅乱兵团的局势,谋取暴利的同时,趁机夺权? 夜风骤起,屋顶蛛网剧烈摇晃。 起风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陆沉洲。 他临走时告诉了她部队的联系方式,纸条还收在空间里。 顾清如摸出纸条,月光下字迹有些模糊了。 “维吾自治区 喀什 叶县 边防六团三连 陆沉洲(收)” “有事给我写信。” 他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她该写什么? 说李峰差点被假药害死? 纸条被摸索着,却渐渐松开,顾清如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虽然很多事情压在心头,但是多日体力劳动的疲倦,还是让两个姑娘陷入沉睡之中。 顾清如睁开眼时,阳光已经从窗户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在泥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团部的早操已经开始,脚步声整齐得像在夯土。 这样规律的声响竟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没能吵醒疲惫的二人。 顾清如推了推身旁的林知南,两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林知南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顾清如随手沾了点水帮她压平。 她们迅速收拾好床铺和包袱, "砰砰砰"—— 推开门,宋毅已经等在门外。 “食堂还有二十分钟结束。” 他顺手接过两人的包袱,目光在她们疲惫的脸上扫过, "睡得好吗?" 顾清如点点头,虽然梦境纷乱,但这是她来兵团后睡得最沉的一夜。 林知南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有些发红。 团部食堂早餐比连队丰盛多了,馒头管够,还有罕见的咸菜和稀粥。 顾清如小口啜着热粥。 宋毅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动作规整,体现着军人的素养。 三人迅速解决早餐,向卫生所走去。 清晨的团部已经开始忙碌,各连队的战士列队前往劳动地点,歌声嘹亮。 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李峰的病房门口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这是宋毅特意安排的。 推开门,李峰靠坐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是睁开的,正望着窗外出神。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 "你们...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顾清如三人欣喜,“李连长,你醒了?!——” 第111章 王副主任来道谢 三人走到床边,宋毅俯身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 李峰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 “谢谢你们救了我,还送我到团部。” 他突然压低声音说, "宋组长...是不是我吃的安乃近药片..." 顾清如立刻转身关上门。 宋毅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慢慢说,你想起什么了?" “那天我头疼得厉害,旧伤也发作... 才会服用安乃近,没想到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宋毅的目光扫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确认无人偷听后追问: "药是连队卫生室开的?" "是...顾同志来之前的卫生员开的。" "那位同志...调去营部卫生所了..." "叫王...王秀兰" 宋毅低头飞快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条线索,合上本子后说,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医生说你还需要住院观察三天。我们今天下午就回连队了。" 他朝门外做了个手势,一个穿便装的精瘦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这是团部保卫科的小王,我们走后,他会照顾你。" 李峰却挣扎着要坐起来,手背上的输液针被扯得歪斜, "谢谢宋组长,我今天就可以回连队,玉米地等不得人..." 宋毅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逞什么能?七连缺你一个躺病床的连长?养好身体,回到连队还是那个铁人连长!” 林知南和顾清如点点头, "李连长,您总说‘轻伤不下火线’,可您现在是内伤,需要调理,连队同志们等你养好身体。" “是呀,李连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垮了,拿什么抓革命促生产?” 三人轮番劝说之下,李峰才没坚持。 顾清如看着病床上的虚弱的李峰,心情复杂。 这个曾经和姜学兵一起关她禁闭、想给她扣上看禁书罪名的人,后来又在污水案中和她一起揭发了姜学兵。 本以为已经是兵油子的他,面对中毒知青,也有了一丝血性。 现在,这个铁打的汉子虚弱地躺着,手背上还粘着输液胶布。 人怎么就能既顽固又赤诚,既可恨又可靠? 此刻,顾清如深切认识到人是复杂的,多变的。 “砰砰——” 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清如走出去一看,是王裕华,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 "王副主任。" 顾清如走出病房,自然的关上了病房门,和王裕华走到走廊角落,她注意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 "您爱人情况好些了吗?" 王裕华左右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护士正在低头整理病历。 他迅速把网兜塞到顾清如手里, "我爱人淑芬让我来谢谢你,昨天多亏了你。" "家里攒的肉票换了这两罐,你别嫌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王副主任太客气了,"她将网兜往对方怀里推了推, "我是卫生员,看到有人倒下,治病救人本就是我该做的。" 王裕华却执意按住她的手: "顾同志,这年头...能救命的人不多了。" "淑芬说昨晚能睡个整觉,还有… 团部医院的赵主任说,若不是你那几针... 收下吧,叫人看见不好。" 顾清如无奈,只能收下这个网兜。 “谢谢王副主任,您太客气了。” 王裕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顾同志,今天中午到家里吃个便饭吧。直接到家属院3排2号来。 淑芬腌的酸菜开胃,她想当面感谢你。" 王副主任突然热情的邀请,顾清如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事有求于她? 她突然想起昨日围观妇女的窃窃私语,王副主任与爱人结婚七八年了,没有孩子… "您爱人还得静养些日子,我去打扰不合适吧?”顾清如客气道。 王裕华说,“一定要来。你们还有一起来的连队知青吧?一起来家吃顿便饭吧。” 王裕华都这么说了,顾清如推辞不过,最终答应了下来。 她和宋毅三人早上就商量着,今天上午看看李峰的情况,若是好的话,下午就赶回连队。 中午去王副主任家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王裕华是后勤处的,也许他知道关于药品的消息。 王裕华离开后,顾清如看看网兜里的是两罐梅林午餐肉。 这种沪市特供的罐头在边疆属于稀罕物,得用师级以上干部特批的"侨汇券"才能弄到,王副主任这份谢礼着实不轻。 她越发肯定,他们一定是有事相求。 回到病房,顾清如简单向宋毅解释了昨日救治王副主任爱人的事,以及午饭邀约。 王裕华,宋毅倒是听说过,为人作风正派,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并且是邀请知青们一起去,于是宋毅点头。 “你和林同志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之后,顾清如在团部卫生所找军医张建国开了单子,帮李峰交了之后几天的住院费,拿了药。 林知南帮着打热水、打病号饭。 忙到快中午,顾清如和林知南踩着滚烫的土路往家属区走。 "要登门,我们总不能空着手。" 顾清如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到不远处的供销社招牌。 两人商量着,一起送两斤挂面作为礼物。 这样既符合她们俩的身份,体面又不会过于贵重。 到了供销社门口,供销社的水泥台阶被晒得发烫。 门帘一掀,混杂着煤油、咸鱼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红糖要票,每人限购半斤。" 见有人进来,售货员头也不抬地说,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顾清如和林知南各买了半斤红糖,这是要带回连队的。 两人合买了两斤挂面。 因为昨天收了人家的礼,顾清如又添了两斤挂面。 她指着柜台里摞成塔状的纸包,"同志,你好,要四斤挂面,那个印着红双喜的。" 这种用兵团自产小麦压制的挂面,一斤用粗黄纸包得方正正,两端各印着个褪色的喜字,是当地人走亲访友最常见的伴手礼。 售货员取下四包,草绳在柜台上一甩,利索地捆成个工整的井字。 一共四斤挂面——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买完东西两人一起朝着家属区走去。 第112 章 刘淑芬求医 三排2号的那棵长得最好,青枣子已经结得有拇指大,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到了门口,顾清如轻轻叩了三下门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藏蓝列宁装的妇女来开门。 她约莫三十岁的年纪,齐耳短发,圆润的脸庞被边疆的风沙磨出了细小的纹路,两颊泛着淡淡的高原红。 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这是长期失眠的症状。 顾清如已经认出来,这就是昨天在卫生所救的那个女人。 见门外站着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刘淑芬有些愣神。 左边的姑娘个子略高,长相明艳大气,另一个肤白清秀,温温婉婉,更像是位江南女子。 一时之间不知哪个才是救命恩人。 "同志你好,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这是林知南同志。" “冒昧打搅了,这是我们带的礼物,请收下。” 顾清如把四斤挂面递给刘淑芬。 刘淑芬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才是昨天救了她的人。 “哎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快请进!” 刘淑芬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嘴上不停客气道。 刘淑芬指引着两人进入屋内。 顾清如环顾了一眼,屋内收拾得极干净,窗台上晒着的枸杞子通红。 刘淑芬客气的让两人在木凳子坐下,倒了茶。 茶是加了红糖的枣茶,很清甜。 “顾同志,真是要多谢你,昨天是你救了我。” “刘同志,客气了,我是卫生员,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快别同志、同志了,多见外啊,你们叫我刘姐就行了。对了,我听团部赵主任说你的急救方法很专业,你是..懂医吗?” 说完刘淑芬才意识自己说的太直接了。 顾清如摆摆手,谦虚道,“一些简单的还行。” 刘淑芬正准备说话,王裕华提着铝饭盒进了房门。 她连忙打住了话头, “快,我家老王回来了,大家一起来吃饭。” 炕上,用旧报纸垫着的炕桌上,摆着几个装菜的搪瓷饭盆。 菜色很丰盛,一盘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一小碟酸菜,王裕华的铝饭盒打开,又添了两个菜。 他在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炒青菜。 这已经是很丰盛的菜了,在连队,过年都没有吃的这么好。 刘淑芬从厨房锅里夹出来一篓子白面馒头,还冒着白气。 林知南看着白面馒头上那层细腻的光泽,在七连,这样的精面只有病号才能分到小半碗。 王裕华热情的说,“快,小林知青和小顾知青,都是些家常便饭,今天都随意一些。” 王裕华坐在里面,顾清如和林知南被邀请上炕,刘淑芬坐在炕沿方便布菜,几人吃了起来。 "尝尝这个。"刘淑芬热情的给几人布菜,她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到顾清如碗里,又夹给林知南。 "你们在七连,太偏僻了,估计吃食上也没什么吃的。看两个姑娘都瘦的,多吃点。" 王裕华说,“尝尝淑芬腌的酸菜,很是开胃。” “嗯,确实很酸爽,下饭。” “刘姐你手艺真好。”顾清如和林知南一边说着,一边吹嘘着。 两人吃着蔬菜,偶尔夹一筷子炒鸡蛋,小口咬着白面馒头,刻意避开那盘油亮的红烧肉。 在物资紧缺的年月,这是做客的基本礼数。 王裕华闷头扒饭,吃到一半突然说: "小顾同志,你们卫生所...备着艾草没有?" "有的。"顾清如放下筷子,"王主任关节疼?" "我哪用得上..."王裕华瞥了眼妻子, "就是淑芬,总说腰腹发凉。" "像揣着块冰坨子。" 刘淑芬的耳根突然红了,起身去添茶。 顾清如会意说,“一会我帮刘姐把个脉吧。” 她知道今天的饭不是白吃的,这才是他们夫妻俩真正关心的事。 王裕华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 他们之所以想起来找连队卫生员看诊,无非是怕团部医院那些穿白大褂的嘴不紧。 担心医生们会把他们夫妻"不孕"的事情传成家属院茶余饭后的谈资。 找下面连队的,难得上来一次,碍于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传什么瞎话。 “对了,王主任,和您打听个消息,我们七连的青霉素缺很久了,是不是团部后勤都缺药?” 顾清如本是卫生员,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况且这个消息不属于机密,所以王裕华不介意卖她一个人情。 "沪厂的药这次都延迟了一个月..." 王裕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唉,因为那边的运动闹的很凶。我听说,连质检系统都瘫痪了。" 他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顾清如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裕华这个消息很重要。 因为要知道这批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药在沪市就出问题了。 若是药厂停产,或者质检系统被破坏,有可能趁机混入假药。 饭后,王裕华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朝门外努了努嘴: "我出去抽根烟。" 林知南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捧着搪瓷缸。 茶是陈年的茉莉花茶末,浮着几片茶梗。 她小口啜着,眼睛盯着墙上发黄的奖状看。 里屋的蓝布门帘半掩着。顾清如的指尖搭在刘淑芬手腕上。 指腹下传来细弱而涩滞的脉象,如轻刀刮竹,是典型的沉细弦脉。 "刘姐,你平日是不是常觉小腹冷痛?腰膝酸软得厉害?" 她的指尖稍稍加力,感受到脉象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滑数之象。 刘淑芬点点头,她圆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入冬就疼,像揣着块冰坨子..." “小顾知青别笑话我,你姐我的例假经常不准时,有时甚至不来,来的话实在疼痛难忍…” 她是1956年山东首批支边青年进疆,早年的辛苦劳作给身体留下了病根。 "五八年修建莫索湾引洪渠那会儿," "来例假也得赤脚踩冰碴..."刘淑芬声音发紧。 第113 章 远方的包裹 脉象中的弦紧之象愈发明显,这是寒邪直中胞宫,久郁化热的典型表现。 宫寒不孕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在于寒热错杂,扰动肝风——这才是她突发癫痫的根源。 "刘姐,你的病不严重。" 顾清如翻开笔记本,低头写着药单。 "胞宫受寒,加上长期忧思,才导致月事不调。" 她写下"温经汤"的主药,又添了一味茯神, "现在调养来得及。" 窗外的沙枣树沙沙作响,顾清如的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味药:兵团常见的益母草。 这方子既能温经散寒,又可安神定志,正对她的症候。 她将写好的药单子递给刘淑芬, “按照我这个药调理三个月,保证你来例假不再痛。若是之后我再来团部,再给你调整药方。” 刘淑芬接过药单,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她眼圈还红着,却已经挤出个笑: "顾同志,谢谢…这事..." 见对方欲言又止,顾清如说,"我懂。" "我们卫生员看病,从来不多嘴。" 刘淑芬才松了一口气。 她迅速抹了把脸,从炕柜里掏出两个旧报纸包的小包,报纸上还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 "自家晒的沙枣,拿回去泡水喝。" 顾清如出了门,林知南还坐在外间。 林知南看见两人出来了,立即站起来。 王裕华恰好此时走进来,“不再坐会?” 他看向刘淑芬,刘淑芳点点头,王裕华眼睛一亮。 王裕华大步上前, “小顾知青、林知青,下次来团部一定来家里坐坐!” “好。” 两人道别后,从家属院回到卫生所。 和宋毅一起,三人开车回连队。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颠簸。 车后扬起一片沙尘,迷了远处团部的轮廓。 回到连队,林知南下车后, 宋毅默默拿了一包麦乳精推给顾清如: "这是给顾青松的。" “这……无功不受禄。” “麦乳精金贵,宋组长自己留着吧。”顾清如推拒。 “拿着。” 宋毅直接塞进她布袋, “孩子在长身体,晚上睡前喝一碗,睡得踏实。” 顾清如只得收下,这袋麦乳精她不会白拿,再想办法回礼回去。 顾清如说:"今天吃饭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沪市药厂停工了,运动闹的。" “说是药品质检系统也瘫痪了。” 宋毅面色一沉。 "等检测结果,最迟三天就下来了。" 顾清如刚回到卫生室放下包袱,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联络员小王抱着两个包裹走了进来。 “顾卫生员,来了你的包裹!两个!” 一个牛皮纸包得方正正,一个棉布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王同志!” 顾清如签收后,收下包裹,在地窝子里拆开了包裹。 牛皮纸包裹拆开,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 两罐梅林午餐肉,两罐麦乳精,两块蜂花檀香皂,香味浓郁,一拿出来,整个地窝子里都飘着淡淡的檀木香,还有一盒百雀羚铁盒装的雪花膏。 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顾清如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顾同志: 房子一切安好,租金已存。 老周头说,注意防暑,天冷加衣。” 是周坤寄来的,她心里微微发紧,将信折好,塞进口袋。 另一个包裹用棉布紧紧裹着,系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被人拆开过。 顾清如一层层解开——棉布、油纸、防潮纸——直到最后,才露出里面的东西: 几卷雪白的纱布,比兵团配发的细腻得多,几副医用手套, 两盒消炎药,标签被撕掉了,但顾清如一眼认出是她以前在医院常用的牌子。 一瓶藿香正气水,盖子边缘还贴着胶布,防止运输途中漏洒。 包裹里没有信,只有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 “注意防暑,天冷加衣,都好,挂念。——曼” 这几样东西,在兵团确实是紧缺物资。 纱布可以给伤员换药,消炎药能救急,藿香正气水更是夏季连队劳作的“救命水”。 收到来自远方的包裹,顾清如觉得心里很温暖。 顾清如收拾好包裹,将这些都收入空间,提着两斤挂面去炊事班接顾青松。 食堂后厨房的烟囱正冒着青灰色的烟,顾清如进入后厨房,扑面而来的是蒸馒头的麦香和炖酸菜的咸鲜。 周红梅和陶翠兰正在摘菜,看到顾清如,都停下来手里活。 “清如,你回来啦?” “李连长怎么样了?” 顾清如从布包掏出她们俩托她带的红糖,递给她们。 “李连长挺好的,还需要再休养几天就回连队。” 两人接过东西道谢。 张大山蹲在灶台后头添柴火,火光映得他黝黑的脸膛发亮,额头上还沾着面粉。 "张班长,这几天麻烦你了。" 顾清如从挎包里掏出两斤挂面递了过去。 张大山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才接过来: "哎呦,太客气啦,就是看两天孩子而已。" "青松这孩子乖着呢!"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串笑声。 顾清松和两个半大孩子冲进来。 后面两个孩子一个是栓子,是张大山的小儿子,还有一个是虎子。 栓子长得活像缩水版的张大山,圆脸上蹭着灶灰;虎子缺了颗门牙,一笑就漏风。 "姐!你看!"青松献宝似的举起草编蚂蚱,麦秆在夕阳下金灿灿的, "虎子哥教我的!能蹦这么高——" 蚂蚱尾巴一弹,正巧落在姐姐肩头。 虎子挠着后脑勺傻笑,裤腿上还沾着猪食渣。 顾清如伸手摘弟弟头发里的草屑,指腹触到湿漉漉的汗,准是又在草垛里钻来钻去。 "玩得这么野,还知道回家?" 她故意板起脸,声音却软。 青松立刻拽住姐姐的手,扭头挺起小胸脯: "虎子哥、栓子哥,我姐回来啦!明天再玩!" 活像只终于等到母鸡回窝的小鸡崽。 两人走在连队的土路上, 青松突然踮脚,小手拢成喇叭: "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张叔昨晚给我煮糖水蛋!" "就给我一个人,虎子他们都没有!" 土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渐渐融进暮色里。 第114章 药检报告下来了 顾清如睁开眼,地窝子里还是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点亮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弟弟顾青松蜷缩在炕边上。 "青松,起床了。"顾清如轻声唤道。 顾青松揉着眼睛坐起来,瘦小的身影在土墙上投下影子。 顾清如看着他,半个月前刚到连队时,这孩子瘦得像根麻杆,眼神怯生生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如今总算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血色。 "姐,我知道,今天早上要去收玉米。"顾青松一边套着蓝布褂子,一边说。 "嗯。"顾清如在顾青松的搪瓷脸盆里倒好水。 姐弟俩匆忙洗漱好,吃了点东西垫了下,朝着操扬走去。 到了操扬,已经有了不少人到了。 炊事班姑娘们也都在,秋收时,大家都要参与劳动。 李峰不在连队,是马卫国做的动员。 马卫国站在小土堆上,声音在晨雾中回荡, "同志们!现在到了''三秋''会战最关键的时刻! 上级要求我们''虎口夺粮,颗粒归仓''!秋老虎发威不怕, 我们要发扬"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的精神!"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又是这套..." "说什么呢?!"马卫国犀利的目光扫过去, "王大宾,出列!"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知青不情愿地站了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昨夜的泥巴。 "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马卫国厉声道。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王大宾结结巴巴地回答。 "声音大点! "马卫国把喇叭怼到他面前。 王大宾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喊: “地窝子里烙饼,玉米地里冲锋!" "这才像话!"马卫国满意地点点头,转向众人, "李连长去团部看病了,大家仍然不能松懈。今天的任务我来安排。 现在开始下地,一组负责东边十亩玉米地,二组负责摘棉花,三组……" 田明丽突然举手: "报告!我们女同志请求参加玉米抢收!" 连队女同志算上炊事班和卫生员,一共是十二个人,刚好够一个组,她们一起归在二组。 马卫国皱眉:"女同志力气小,而且还要负责烧饭和治病,你们还是去采棉..." "妇女能顶半边天!"田明丽高声打断,引来一片附和。 "好!有志气!"马卫国突然笑了, "那就按田明丽同志说的办!不过——" "完不成定额的,下午政治学习加倍!" 马卫国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红旗,猛地插在土堆上: "今天开展劳动竞赛,优胜组奖励——"他故意拖长声调,"红糖半斤!" “真的假的?"王大宾眼睛都直了。 "我马卫国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是团部特批的慰问品!不过——" 他又来了个大喘气, "得完成双倍定额才行!" 田明丽一把夺过红旗: "我们组接了!姐妹们,有没有信心?" "有!" 女知青们齐声响应,声音震得玉米地里的露珠簌簌落下。 田明丽主动挑头,其他女知青即使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因为若是表现出来,就是畏惧劳动,会被单独上思想课。 顾清如注意到马卫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马卫国接着宣布: "考虑到女同志体力问题,给你们配个壮劳力——王大宾!" "啊?"王大宾傻眼了,"我跟一帮娘们儿..." "怎么?瞧不起女同志?"马卫国板起脸, 王大宾立刻蔫了: "我干还不行吗..." "好!出发!"马卫国一挥手, "记住毛主席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知青们喊着口号走向田间。 玉米地里,晨露还未散去。 知青们已经分成几组,腰间绑着麻袋,双手在玉米秆间穿梭。 田明丽把红旗插在地头,率先投入劳动。 顾清如把药箱放在地头,也加入了收割队伍。 金黄的玉米棒子"啪啪"落入袋中,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顾清如弯腰摘着玉米,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周红梅凑过来。 "清如,你知道田明丽为什么要抢着掰棒子么?" 顾清如手上不停,眼睛却瞟向地头,田明丽正站地里摘玉米,手翻出花了都。 往常这时候,她该在棉田里跪着摘二茬棉的。 周红梅突然掐了她一把: "听说了没?团里要给个工农兵学员名额!"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马卫国的咳嗽声。 周红梅立刻蹲下身,嘴里飞快地溜出最后一句: "她这是在抢着表现呢..." 说完就窜到三垄开外去了。 对于周红梅的话,顾清如不去在意。她对这个工农兵大学名额不感兴趣,自然不会介意有谁去争抢。 太阳渐渐升高,地里的温度急剧上升。 汗水顺着顾清如的额头滑下,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她在地里忙活着,时不时的去救治中暑或割伤的人。 中午开饭时,炊事班抬来了一桶掺麸皮的"革命饭"。 知青们欢呼着围上去。 革命饭,就是七成玉米面混着三成麸皮。 王大宾吃的时候嘴里还吐槽说,“这饭给猪吃还差不多。” 但嘴上没停,不吃没力气干活。 现在提倡政治学习,下午的政治学习比往常长了一个小时。 马卫国站在土堆上,挥舞着红宝书,声音嘶哑地念着最新指示。 "...所以,我们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gm进行到底!" 马卫国终于结束了讲话, "现在,继续秋收战斗!" 知青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田间。 第三天晚上收工后,戈壁滩上的风裹挟着沙尘,从窗户缝隙中吹入,吹得卫生室煤油灯摇晃不定。 顾清如刚洗净手上的泥灰,正用毛巾擦着,卫生室的门便被轻轻敲响,宋毅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宋毅没说话,只是从内袋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来。 顾清如展开一看,纸页上"滑石粉"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出。 "是用滑石粉和工业淀粉掺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压着一股怒意,却又克制着不让它爆发。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发紧。 果然是假药。 地窝子里一时静默,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偶尔"噼啪"跳动一下。 宋毅说, " 明天的牧区婚礼是个机会,军民融合办的张主任会来,他和我们一起去。” "到了牧区,我会找机会探查一下牧民假药的事。" 顾清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抿了抿唇,认真点头:"我保证听指挥。" 宋毅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在确认她的话。 最终,他微微颔首,拿着报告转身推门而出。 夜风卷着沙尘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了一瞬。 顾清如低头,滑石粉、工业淀粉。 真是一群黑心的家伙。 一定要揪出这假药背后的黑手了。 第115 章 去牧区参加婚礼 顾清如早上下地巡诊回来,正在脸盆架旁边洗手,听见动静,她甩甩手,急忙走出卫生室。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碾过碎石路,卷着尘土驶进连队。 "团部的车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知青们立刻放下锄头,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 车门"砰"地打开,保卫科小王先跳下来,伸手去扶后座的人。 李峰的身影出现,他瘦了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 "李连长!"顾清如喊道。 李峰转过头,看见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小顾知青。" 他摆摆手,推开小王搀扶的手, "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着,他迈开步子,虽然走得慢,但脚步很稳。 周围的连队成员顿时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连长,身体咋样了?" "团部医院伙食好不好?" "药管用不?" 李峰摆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多了,就是躺久了,骨头都懒了。" “走,我跟你们一起下地!” 他活动了下手腕,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无声的感谢。 李峰被连队成员簇拥着离开。 宋毅来的时候,军民融合处的张主任正蹲在吉普车旁系鞋带。 见他们来了,拍拍手站起来: “宋参谋,你们来了?” 他四十出头,脸晒得黝黑,领口别着主席像章和民族团结奖章。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脖子前挂着一个相机,两条麻花辫。 “这位是宣传科周干事,一起去拍摄一些宣传材料。”张主任介绍道。 周干事点点头,眼睛亮得像是装了星星,看宋毅时尤其亮。 “宋参谋!你们好,我是宣传科周丽,我带了相机,待会儿给你们和牧民同志拍合影呀!” 不愧是团部宣传科的干事,说话干练大气,一句话就拉近了距离。 宋毅介绍说,“这位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之前救治了几位牧民,这次婚礼牧民也邀请她去。” 周丽的笑容细微的僵了僵, “哦……连队卫生员啊。” 她把“连队”二字咬得极轻,像在舌尖掂了掂份量。 团部的人瞧不上连队的,尤其是偏远连队。 宋毅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是因为宋毅隶属师部,层级比他们高。 对于这些,顾清如不在意。 将弟弟再次托付给张大山,几人出发前往牧区。 宋毅开车,张主任坐副驾驶,周丽、顾清如和小王坐后排,周丽相机挂在脖子上晃啊晃。 周丽的半个身子探向前排, “宋组长,听说你去年军校比武拿了第一?” “比武的奖状能让我拍一张吗?” 宋毅没回头:“奖状糊墙上了,撕不下来。” “宋组长,谦虚啦……” 周丽给宋毅递军用水壶:“宋组长,开车辛苦,喝点水!” 顾清如突然觉得这车有点挤。 后视镜里,能看见宋毅的下颌线,以及白衬衫领口雪亮。 棉花地抢收都没有晒黑他的皮肤,白衬衫配他的气质,干净清爽。 在一众军人和知青中,宋毅泯然众人,难怪引得周丽频频献殷勤。 顾清如这么想着,却看见镜中的他忽然低头—— 精准地钉住了她偷看他的目光。 她心头一跳,慌忙转头,假装对窗外的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窗外的白杨树飞速后退, 周丽又开口了: “小顾同志,团部供销社新到了麦乳精……不过要师级批条才能买。” “你们哪次去团部一定要买一些哦。” 顾清如想到,宋毅上次买给她的正是麦乳精,原来是用了他的批条。 周丽说这些话,顾清如不傻,听出来了是在故意显摆, 她点点头说,“嗯,下次去买吧。” 正说着,车子开到了牧区外围,停了下来。 “前面路窄,我们下车步行。” 宋毅熄火,几人下车。 车尾还绑着送给牧区的“红色礼物”,几本《毛选》和印着标语的搪瓷盆。 保卫科小王拿上礼物,几人朝着毡房走去。 草原的八月,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般倾泻而下,将无边的草海染成一片灿烂的金黄。 顾清如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缓缓移动的羊群、。 她深吸一口气,草原特有的气息——青草、泥土味道充盈着她的肺部。 每次来牧区,虽然路远,但是顾清如觉得很自由。 一阵风卷着沙尘扑来,她眯起眼—— 不远处,几个牧民正往羊圈方向走。 "顾医生!"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清如转身,看见赛力克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朝她奔来。 赛力克今天穿着正式的蒙古族服饰,深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腰带。 赛力克,阿肯大叔的堂弟,之前顾清如救治过的惊厥男孩的父亲。 "赛力克,你今天真精神。" 顾清如由衷地赞叹道。 赛力克利落地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 张主任主动上前翻译。 原来赛力克是阿布都派来迎接他们的。 "今天是我妹妹萨仁的婚礼,特地来邀请您参加。"张主任翻译道。 "那请随我来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赛力克牵着马在前面引导,约莫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片开阔的草地。 这里已经搭起了几座装饰华丽的大型蒙古包,周围停满了马匹,显然宾客已经来了不少。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座白色的蒙古包,门上挂着红色的绸缎和彩色的哈达,顶部插着一面蓝色的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宋参谋、小顾知青!” 阿布都大叔掀开旁边一座毡房的毡帘,说着生硬的汉语。 “欢迎你们来参加萨仁的婚礼,你们都是贵客。 宋参谋为了我们牧民劳心劳力,小顾医生救治了好几个牧民的孩子。 来着这里,你们就当自己是草原的主人。” 对于阿布都的热情好客,几人都表示感谢。 "那就是喜棚,"阿布都指着那座特别的蒙古包解释道, "新娘现在就在里面,等待新郎来接。" 此时距离婚礼仪式还有一会,阿布都掀开毡房门帘,招呼众人进去歇脚。 萨仁的母亲笑着捧出一条洁白的棉布"萨拉玛"(哈萨克待客礼巾),布条两端用茜草染出淡淡的红条纹。 "尊贵的医生,"妇人将布巾搭在顾清如肩上, "这是新娘亲手染的吉祥纹。" 其余几名妇人,也给宋毅、张主任他们几个围上了萨拉玛。 "来来来,喝碗热奶茶!"巴合提大婶手里的铜壶冒着腾腾热气。 阿肯大叔盘腿坐在羊毛毡上,用生硬的汉语和张主任寒暄。 张主任端着搪瓷碗,笑容满面地宣传军民融合政策: "咱们兵团和牧区,就像奶茶和盐巴,分不开!" 阿布都和阿肯连连点头。 顾清如借口解手走出毡房,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牧民"抬手捋头发,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锃亮的手表! 牧民哪来的工业券买这个? 她正想细看,那人却往敖包后面走。 顾清如赶紧跟上。 可等她绕过经幡,只见满地骆驼刺在暮色中摇晃,哪还有人影? 第116章 敖包星空夜话 赛马开始了! 十几匹骏马箭一般冲出去,马蹄卷起的尘土像金色的雾。 阿肯大叔捋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看向兵团来客这边: "友谊赛嘛,兵团也得来个巴郎子!" 周丽眼珠一转,突然把宋毅往前一推: "让宋参谋去!他可是正规军校毕业的!" 几个年轻的牧民不由分说,大笑着把宋毅推到一匹枣红马前。 马儿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前蹄刨着地面——这是匹烈马。 宋毅没说话,他单手按住马鞍,一踩镫,整个人利落地翻身上马。 没有适应,没有试探,他刚一坐稳,那马就猛地蹿了出去。 可宋毅的腰背像焊在了马鞍上,任凭马儿如何腾跃,他的身形始终稳如磐石。 "好!" 围观的人群炸开喝彩。 叼羊环节更是热闹。 一只宰好的羊羔被扔在扬中央,几十骑立刻围了上去。 宋毅的白衬衫在一片彩色袷袢中格外醒目。 他看准时机,突然俯身探出大半个身子,右手抄起羊羔的瞬间,左腿一甩,整个人几乎悬空挂在马侧—— "镫里藏身!"有懂行的牧民惊呼。 赛力克大笑,蒲扇般的手掌把大腿拍得啪啪响: "兵团巴郎子,亚克西!(好样的)" 尘土渐渐散去时,宋毅已经拎着羊羔回到起点。 他的裤脚沾满草屑,额头沁着汗珠,可神情恣意,像是回到了当年在军校和蒙古族同学纵马草原的日子。 周丽不知何时站到了顾清如身旁,看得入了迷: "这样的人物,谁配得上啊......" 顾清如没接话,点了点头。 婚礼的仪式正式开始了。 先是新郎带领着一队骑手从远处奔驰而来,每个人都穿着节日盛装。 他们在喜棚前停下,开始唱起古老的迎亲歌谣。 "他们在唱什么?" 顾清如小声问张主任。 "大意是赞美新娘的美丽,表达对新生活的向往。"张主任低声解释。 接下来是最精彩的"抢亲"环节。 按照传统,新娘的亲友们会假装阻拦新郎,双方要进行一番象征性的"较量"。 "阻拦"的队伍,和新郎一方的小伙子们玩起了摔跤。 最终,新郎"突破重围",成功进入喜棚。 当新娘萨仁被搀扶出来时,顾清如不禁屏住了呼吸。 萨仁穿着一身雪白的蒙古袍,头上戴着银光闪闪的"陶尔扈特"头饰,垂下的银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婚礼的高潮是新郎新娘共饮"结缘酒"。 在阿布都的祝福下,两人共用一个银碗喝下马奶酒,象征着从此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顾清如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这种质朴而庄重的仪式,比城市里那些浮华的婚礼更能触动人心。 仪式结束后,盛大的宴席开始了。 长条桌上摆满了蒙古族特色美食——手把肉、奶豆腐、奶茶、炸果子... 阿布都细心地为顾清如介绍每道菜的寓意和吃法。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块金黄色的奶豆腐放在顾清如碗里, "婚礼上吃奶制品,象征新婚夫妇的生活像奶一样香甜。" 顾清如小心地咬了一口,浓郁的奶香立刻在口腔中扩散,"真好吃!" 宴席间,宾客们轮流向新人敬酒、献哈达。 太阳渐渐西沉,婚礼进入了歌舞环节。 人们围着篝火跳起了传统的"安代舞",欢快的音乐和整齐的踏步声在暮色中回荡。张主任被牧民拉去跳舞,周丽一直拍摄记录着。 顾清如坐在篝火旁边, "在想什么?"宋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清如转头,看见宋毅在一旁,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很有神。 "我在想,这里的婚礼和我们城里真不一样。" "没有繁文缛节,只有真诚的祝福。" 宋毅轻笑一声: "是啊,牧民们活得简单纯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刚才阿布都大叔的话,你怎么看?" 顾清如的表情严肃起来,刚才宋毅、顾清如和阿布都大叔三人单独在毡房密谈打虫药的事情。 "阿布都大叔说,阿肯家族用的是传统草药,所以没出事。但其他用了兵团药品的牧民..." 一阵欢快的音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哈萨克族小伙子们开始表演"姑娘追",笑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想看看草原的星空吗?今晚特别晴朗。" 顾清如欣然点头,跟着他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坡。 那里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敖包,上面插着彩色的经幡,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他们并肩坐在敖包旁的草地上。 夜空如洗,繁星璀璨,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 "这里..."顾清如惊叹地仰头望着星空,"太美了。" 宋毅说,"到草原,我经常找机会看星星。 在城市里,永远看不到这么清晰的银河。" "那颗特别亮的,叫天狼星。"他指着东南方一颗蓝白色的星,声音突然放轻, "看那边,勺柄指向的亮星,叫‘指引星’。” 顾清如跟随他的指尖,看去。 夜风渐凉,草尖凝起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 远处婚礼的篝火依然烧的很旺, 欢笑声、马蹄声、冬不拉的弦音混在一起。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座敖包, 这片星空, 和两颗年轻的心。 周丽在人群中频频左顾右盼,宋毅眉头一皱, 站起来拉顾清如: “走,回去吧。” 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宋毅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顾清如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宋毅蹲下身,看着泥地,顾清如也蹲下来,看见几个烟头。 "''大前门''香烟,牧民很少抽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张主任不抽烟,牧民中混入其他的汉人?! 顾清如想起刚才发现的那个可疑牧民,手腕间衣衫而过的银色, 那分明是手表! 第117章 发现假牧民 她突然拽住宋毅, 宋毅立刻停下脚步,警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三十步外的羊圈旁,两个"牧民"正鬼鬼祟祟地走向羊圈。 他们用套马杆拨弄着羊群,动作却透着古怪。 "有问题。"宋毅压低声音。 顾清如点点头,两人借着毡房的掩护悄悄靠近。 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汉语对话,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怀疑。 "快点,天亮前要把这一片都处理完。" 月光下,顾清如清楚地看到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里面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 "到时候死得越多,闹得越凶..." 另一人狞笑着,粗鲁地按住一只羊的脖子,针头对准了羊的颈动脉。 宋毅的呼吸骤然加重。 他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这些人在给牲畜下毒! 他们准备毒杀羊群,然后转嫁祸给兵团。 目的是要挑起兵团与牧民的矛盾! 来不及多想,宋毅一个箭步冲出去, "住手! " 宋毅一个利落的扫堂腿将两名偷袭者放倒,踩住对方持针的右手腕。 就在他俯身要卸掉其中一个人的关节时,另一名歹徒突然从衣服里抽出一柄土制火药枪—— 这种用无缝钢管改造的武器虽准头差,但三米内足以致命。 “小心!" 顾清如的惊呼与枪声同时炸响。 宋毅本能侧身翻滚,铅弹擦着领口掠过,灼出焦痕。 正是这个闪避动作,让原本被制服的偷袭者抓住空隙,用针管猛地划过他未及收回的小臂。 这根本不是普通牧民会用的阴毒招式,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杀手法。 宋毅手臂被划开一个血口子,一滴暗红的血珠甩落在草叶上。 "兵团排出的毒水害死了我们的牛羊!" 那人嘶吼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骨哨。 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远处立即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至少有五、六骑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宋毅的右臂伤口灼烧般的痛感,但他牙关紧咬,左手仍死死钳住一名歹徒的咽喉。 另一人趁机挣脱,从腰间拔出匕首,挥舞着匕首朝宋毅划去。 危急时刻,顾清如闪至对方身后,药箱带子如套索般甩出,精准缠住其脚踝,再借力一拽! 歹徒重心失衡,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石块上,当扬昏死。 制服两名歹徒后,顾清如扑到宋毅身边,拉开他的袖口。 月光下,他手臂伤口周围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针尖大小的出血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她的指尖沾上血迹轻轻一捻,黏腻的触感中带着一丝刺鼻的苦味。 "针头有毒! " 她能感觉到宋毅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肌肉不自然地痉挛着。 这是中毒的初期症状。 顾清如拿出手帕,迅速扎紧他的上臂,减缓毒素扩散。 "别动!" 她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银针,借着月光准确地找到宋毅手臂上的穴位,在宋毅肘窝、肩井穴连刺三下,减缓毒素上行。 紧接着,快速下针放血。 暗红的血珠流出,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像是发酵的草料,还带着一丝灼烧硫磺般的刺鼻。 远处马蹄声如闷雷般逼近,月光下五、六个骑手逐渐逼近。 为首之人蒙着面巾,眼窝深陷如骷髅——正是白天那个戴手表的"牧民"! 见他们来者不善,顾清如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的严谨作风,架起宋毅未受伤的左臂,目光扫向不远处的篝火人群。 五十步外的篝火堆旁,牧民们仍然在尽情舞蹈着,欢腾的声浪盖过了这里剑拔弩张的呼吸声。 没有人察觉这里的异样。 "能走吗?" 宋毅额角沁出冷汗,却推开她的手: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他们冲我来的..." "不,一起走!" 顾清如拽着宋毅走向人群方向,一只手取出之前林知南送她的哨子。 “嘘——!” 哨声撕破夜空。 篝火旁,张主任见势不妙站起身来,这个参加过剿匪的老兵反应极快,右手按开牛皮枪套的铜扣时,左手已经扯亮了手电筒。 保卫科小王反应更快,一个箭步窜出时已拉栓上膛。 几个牧民反应更是凶悍。 赛力克反手抽出插在烤羊上的匕首当飞镖甩出去,二十步外直接扎穿一个骑手的马鞍皮绳。 马惊得前蹄腾空,把蒙面骑手甩进熊熊篝火。 火堆里顿时爆开一团火星,烧着的羊油滴在歹徒身上,滋滋作响。 那人惨叫着滚出火堆,身上的外套窜起火苗,在沙地上拖出焦黑的痕迹。 几个年轻牧民抄起套马杆、弓箭就往前里冲,牛皮鞭子在夜空炸响如枪声。 "围住!别放箭!" 赛力克吹响牛角号,十几个牧羊犬从帐篷后窜出,狂吠着专咬马腿,这是牧民对付狼群的招数。 最壮实的黑犬直接扑倒领头那匹枣红马,马背上的歹徒刚举刀,就被小王一个点射击中手腕。 砍刀"当啷"掉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张主任趁机带人包抄侧翼。 他专打马腿,三枪就撂倒两匹马。 摔落的骑手刚稳住身形去摸后腰,就被牧民们的套马索勒住脖子拖行。 不到五分钟,六个假牧民全栽了。 小王踩着其中一人的背收缴武器,突然脸色大变: "主任!他们的后槽牙......" 丹师已经晚了。 五个歹徒嘴角同时溢出黑血,像被抽了骨头的蛇一样瘫软下去。 只有最开始中枪的那个歹徒被小王提前卸了下巴,这会儿正被赛力克用牛筋绳捆成粽子。 "当心有毒!" 张主任上前,拦住小王,他从包里翻出一副劳保手套,开始翻检尸体。 其他人身上都一无所获,只从第三个人的衬衣夹层里扯出半张焦黄的纸。 纸条上残存的字迹被血渍晕开: "药品...替换...三连..." 那血渍边缘有半个模糊的印章,像是..."团部"的"团"字。 第118章 毒与解药 宋毅被平放在羊毛毡上,整条右臂泛着青白斑纹,伤口渗出的淡绿色黏液。 顾清如指尖轻触他的伤口边缘,挤了一些黏液凑到鼻尖, 这粘液苦中带腥,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 “乌头碱,可能还混了别的什么毒。” 她低声判断,声音绷紧。 帐篷里,张主任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周丽紧蹙着眉头站在一旁。 阿布都盘腿坐在花毡上,身旁围着几位牧区长者。 “小王,立即去拷问那名敌特,他们用的什么毒药?有没有解药?”张主任吩咐道。 小王领命出了帐篷。 阿布都说,“咱们牧人祖传的法子,毒得用火攻,用银簪灼烧可以祛毒。” 张主任翻译着,却信不过牧民的土方子。 “用银簪灼烧,伤口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不行!现在急需要阿托品!团部卫生所有,我们立刻出发去团部!” 他顿了一下,想到宋毅现在的情况不能颠簸, “我立刻派人骑马去——” 顾清如打断他的话, “从这里开车去团部,至少要两个半小时,宋毅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宋毅睁开眼睛,他听见了阿布都和张主任方才的争论, “试试……土方子!” 阿布都二话不说,拔下银簪,在牛油烛火上烧至通红: “忍着!” “嗤——”银簪烙上伤口的瞬间,皮肉焦糊的白烟腾起。 张主任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宋毅牙关咬得死紧,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额头冷汗涔涔,却愣是没哼一声。 阿布都用银簪灼烧伤口后,顾清如赶紧用消毒后的匕首刮除伤口焦黑坏死的组织。 用碘酒消毒后,敷上止血粉。 阿布都盯着渗出的液体颜色说: "不行,毒血发绿,还得继续放血!" 他抽刀在宋毅肘窝划开十字口,黑绿色脓血顿时涌出,滴在准备好的热炭上"噼啪"炸响。 张主任看着逐渐转红的创面,沉默地掏出烟盒。 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对"土办法"低头。 放血后,顾清如迅速取出银针,针尖依次刺入人中穴、内关穴、涌泉穴,行针时指腹微微捻动,宋毅涣散的瞳孔终于渐渐聚焦。 顾清如又取出甘草和绿豆,交给一个妇人牧民: “熬成浓汤,越快越好。” 急救措施做完,宋毅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帐篷内众人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小王主动上前说:“我来守夜吧。” 顾清如说:“我懂医我也留下来,万一半夜高烧或者有任何情况,能及时处理。” 张主任点点头,“小王,你和顾卫生员今晚就辛苦一下,一定不能让宋参谋出事。” 夜深,小王在一旁打瞌睡,顾清如在羊毛毯旁边照顾宋毅。 牛油灯的火苗摇曳,映得宋毅的轮廓忽明忽暗。 见周围没有人,顾清如悄悄取出一个玻璃安瓿,针尖刺入宋毅臂膀静脉,药液缓缓推入。 这是阿托品,是顾清如在沪市时的囤货。 作为卫生员,她太清楚兵团药品的严格管控,每一支都要登记。 她若是在人前公然拿出一瓶连队不存在的药,以后被人查出来无法解释。 只能等众人离开后,再给宋毅用药。 还好刚才阿布都大叔的土方子也有效果。 注射药液后,宋毅的呼吸变得平稳, 顾清如拧了块湿毛巾,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她正准备将水倒掉,突然,宋毅在昏沉中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疼她。 “……别走。” 他哑声呢喃,无意识的呓语里透着一丝罕见的脆弱。 顾清如一怔,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帐篷里牛油灯的火苗摇曳,照着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 清晨的微光透过毡房的缝隙洒落,顾清如捧着粗陶碗,小心地将甘草绿豆汤喂到宋毅唇边。 宋毅的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臂上那个细小的针眼——比针灸的痕迹更深,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周丽的影子投在毡布上,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小顾同志照顾得可真‘周到’啊……连喂药都亲力亲为。" 宋毅眼神一冷,强撑着坐起身: "咳咳,周丽,你若是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张主任等人掀开帐篷走了进来,看见宋毅清醒了,脸上带着欣喜。 "醒了?太好了!" 他径直上前拍了拍宋毅的肩膀,压低声音, "你这次反应很快,师部会记功。" 周丽讪讪退到一旁。 众人转向阿布都老人,纷纷道谢,都说是他的土方子救了宋毅。 阿布都摸着花白的胡子,憨厚地笑了笑, "草原也有草原的智慧。" 他顿了顿,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转向张主任: "有件事得请领导做主。" 他从衣服里掏出几株被连根拔起的雪莲, "最近有人偷采雪莲,连幼苗都不放过。" 枯黄的根须上还沾着土,显然是从高海拔处刚采下来的。 张主任接过雪莲,脸色沉了下来。 "雪莲被采光了,来年就再也长不出来了。草原的规矩,采药留根,生生不息。" 张主任点头:"这事我一定严查。" 中午时分,宋毅已经能勉强站立,几人准备回团部卫生所给宋毅再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 牧民们捧着哈达和马奶酒送行,阿肯的妻子巴合提大婶塞给顾清如一包晒干的雪莲,叮嘱她留着以后给宋毅补身子。 小王押着那名俘虏走在最后,俘虏一直低着头,脚步虚浮。 这名俘虏嘴紧得很,无论小王怎么逼问都不说针管的毒。 突然,那名俘虏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嘴角溢出白沫,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抽搐倒地。 "怎么回事?!"小王惊呼,蹲下去检查。 俘虏的瞳孔已经扩散,脸色青紫,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蜡状物——像是咬碎了什么。 顾清如迅速上前,掰开他的嘴,一股苦杏仁味扑面而来。 "氰化物……"她脸色骤变,"他服毒了!" 张主任脸色铁青:"押送途中谁接触过他?" 众人面面相觑。 牧民中还藏有奸细! 第119章 风暴即将来袭 众人决定兵分两路,由小王开车带着大家先回团部,张主任留在牧区继续追查线索。 小王开着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轮卷起的黄尘扑在挡风玻璃上。 车里的几人都神情严肃,一路沉默无声。 暮色中的团部卫生所亮着惨白的灯光。 到了卫生所,大家直接陪宋毅去了急救室。 很巧,今天急救室值班的又是张建国医生。 “张医生,宋组长出任务的时候被歹徒划伤,凶器有毒,之前紧急处理过了,请您再给全面检查一下。” 张建国立刻让护士安排检查床,帮宋毅进行检查。 急救室弥漫着酒精和血腥的味道,宋毅坐在检查床上,衬衫扣子解开三颗,露出胸膛。 周丽、顾清如站在床的一边。 张建国拿着听诊器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的上下挪动,一脸不可思议。 "真是奇了。"张建国推着眼镜反复查看血检报告, "按理说没有用阿托品,毒素代谢不应该这么快。" 他忽然凑近宋毅手臂尚未消退的针眼, "这是......" 顾清如心提到了嗓子眼。 宋毅淡淡解释说,“这是当时歹徒袭击造成的。” 歹徒袭击宋毅的武器就是用的针管,所以在场的人没有怀疑宋毅的话。 张建国感叹,“宋组长你身体好,运气…运气也不错!” 周丽立刻凑上前, "宋参谋身体底子好!当然阿布都的土方子也功不可没!" 保卫科小王听了宋毅没有事后,如释重负道: "看来要多向群众学习啊,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啊!" 顾清如站在角落,没说话。 宋毅的余光在她身上游移了一瞬。 他比谁都清楚,是顾清如夜里用特殊药剂救了他。 他当时虽然昏迷,但是针刺入手臂的刺痛感还是能察觉的。 但是顾清如一直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饰了眼中的复杂情绪。 张建军医生在处方签上刷刷写着医嘱, "你住一号病房,挂瓶葡萄糖巩固一下。明天检查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 顾清如接过单子去拿药办住院手续。 当顾清如端着药盘推开病房门时,正好撞见周丽俯身在宋毅病床前。 她的手指正"不经意"地擦过宋毅握杯的指节,另一只手作势要整理本就不乱的被褥。 "周同志,"宋毅突然抽回手,搪瓷缸里的水晃出几滴, "我伤的是手臂,不是手。" 他声音冷硬,目光越过周丽肩头,正对上站在门口的顾清如。 周丽讪讪直起身,却仍不死心地往床头凑: "宋连长别见外嘛,照顾伤员是我应该做的——" 顾清如站在门口顿了顿,从行李里取出自己和宋毅的搪瓷缸: "我去食堂打饭。" 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下正中周丽下怀,她可算逮着机会了,还要凑近宋毅说话时, 保卫科小王却拎着个网兜推门走了进来。 网眼里露出四个青皮梨子:"张医生送来的......" 之后,小王一直在病房里给梨子削皮,周丽见没逮着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气得很。 顾清如走到团部食堂,给自己打了一份饭。 宋毅的是医生特批的病号饭,她将批条从窗口递了过去, “同志,麻烦一份病号饭。” 大师傅接过批条,说, “饭盒放在窗口,面煮好了给你装。” “好,谢谢。” 顾清如端着搪瓷缸,找了个位置,自己埋头吃了起来,准备吃完再给宋毅带回去。 “小顾知青?”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顾清如抬头,正对上黄医生。 “黄医生?” 看见熟人出现在团部,她有些意外,但很快想起之前营部电话里提过黄医生来团部学习。 黄医生和同行的人低语两句,便端着搪瓷饭盒坐到她的桌边。 “你也来团部了,是不是连队有人病了?” 顾清如点头,简单说了下宋毅的情况。 黄医生点点头,“不明毒物,那是得好好检查一下。” 两人边聊边吃。 见顾清如放下筷子后,黄医生突然压低声音说, “小顾知青,你那止血粉……还有吗?” 顾清如会意,从随身带的布包取出一个装药粉的小包递给他。 黄医生曾救过连队中毒的知青,还教过她专业治疗手法,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他掂了掂止血粉小包,嘴角微扬: “最近底下闹的慌,正好用上。” 顾清如一愣——“闹得慌”? 黄医生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说, “你还不知道啊?最近有股风,从大城市闹到了这里,有的人趁机闹腾…… 昨天三营卫生所被砸了,说是‘清理四旧’。” 他声音压得极低, "那些装草药的柜子,全被劈了当柴烧。" "说是封建y毒。" “好在兵团现在还是以抓生产为主,不像这些人啊,变着法的折腾人。” 黄医生这话让顾清如想起来团部的路上, 那堵新刷上石灰水惨白的墙上,新鲜得还在往下淌红漆的标语: “砸烂b团独立王国!” 八个大字张牙舞爪,像要扑下来咬人的血盆大口。 石灰水还没干透就被覆盖,底下隐约能看见前几日"狠抓革命促生产"的旧标语轮廓。 现在想来,那不仅是标语,更像是血色宣战书。 “病号饭好了!” 窗口传来食堂大师傅的大嗓门。 病号饭是煮烂的面条,配上几根青菜,还窝了一个鸡蛋。 顾清如和黄医生道别,端着搪瓷缸回卫生所。 回卫生所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戈壁滩的风卷着沙粒,打得路边铁丝网上的大字报哗啦作响。 原本顾清如以为在七连可以偏安一隅,实际上兵团早已暗流涌动。 有一群人,正在利用这场运动,在边疆掀起腥风血雨。 他们的目的就是推翻兵团军事管制,推翻屯垦戍边的传统,改为由红委会掌控的新秩序。 他们就是所谓的燥反派。 "嘀——!" 她的思绪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 第120 章 宋毅的橄榄枝 几辆满载着红x兵的卡车呼啸而过,车斗里少年们挥舞红宝书,车上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激昂的歌曲。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顾清如想到,她做游魂的时候,透过电视屏幕看到的影像。 穿绿军装的红x兵抡起铁锤,药柜玻璃迸裂。 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跪在碎玻璃上,胸前铁皮牌子"fd学术权威"六个字被血染得模糊。 高烧的知青在漏风的仓库里抽搐,香灰混着井水灌进青紫的嘴唇...... 她看着远处团部的红旗旗帜,意识到,兵团是广大知青的保护网。 虽然劳作辛苦,生活条件差,但是基本医疗是可以保证的。 至少,不会丧命。 风卷着沙土扑在脸上,顾清如眯起眼。 她忽然明白了,她已经被卷进了风暴中心。 在这场风暴之中,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清如端着搪瓷缸回到病房时,周丽还在病房里。 周丽主动上前接过搪瓷缸,给宋毅摆在病床桌板上, “快,宋参谋,饿了吧,赶紧吃。” 顾清如自觉道,“宋组长,好好休养,那我先回宿舍了。” 宋毅开口阻止,“等下,顾知青。” “周干事,你应该还有事情吧?我这里就不耽误你了。" 宋毅的声音,冷冽而疏离。 周丽的手指绞着衣角,低头小声说道, "我可以留下来照顾......" "小王。"宋毅头也不抬地打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送周干事回去。" 周丽抬头看向宋毅,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小王拉开门,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吱呀"一声门响,周丽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嗒嗒"声。 顾清如意识到只有自己和宋毅两个人单独在病房内,她给宋毅倒好一杯水,说, “你吃完把搪瓷缸放在床头,明天我来洗。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宿舍了。” "等等。" 宋毅突然抬头,窗外最后一缕暮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与下颌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如,多谢你救了我。" 顾清如抬头,他的称呼让她有些愣神。 平时都是顾同志,顾知青,今天怎么? 顾清如下意识闪躲,摆摆手说, "我没出什么力。" "都是阿布都的土方子见效。" "你不用解释,我懂。"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顾清如心头一跳, 他知道什么。 他当时正昏迷,注射药液应该不知道。 若是知道也没关系,就如实说是自己在沪市准备的,留着急用。 顾清如正在心里盘算着借口之时, "你想去工农兵大学吗?"宋毅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 "我父亲可以安排。" 窗外的沙枣树在晚风中摇曳,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清如立刻明白了,宋毅这是在报恩。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在这个年代比黄金还珍贵。 就在三天前,她亲眼看见田明丽为了表现积极,徒手掰玉米掰到指甲翻裂。 而现在,这份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她手里。 若是她接受了这个名额,救宋毅的恩情,他就回报了。 想到刚才黄医生的话,她若是去上大学,是不是就远离这场纷争了? 顾清如犹豫后开口道: “谢谢宋组长好意,我想考虑一下。” 宋毅以为顾清如接受了这个请求,嘴角微微扬起, “你不用担心你的家庭,或者是弟弟,我可以找干部家庭收养他,这样,对他也好。” 宋毅说的隐晦,顾清如明白。 以她的家庭成份,虽然她做了很多努力,洗白了一些,但是追究起来,污点还是存在。 她弟弟的身份就更是尴尬,有一双父母在劳改农场,现在在连队没有人歧视他,但是将来长大呢? 会不会有有心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这一切都不好说,只有找军人家庭收养,才是最好的方法。 宋毅为她考虑的很周全。 顾清如这么想着,抬头正撞进他盛满柔情的眼眸里。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想起游魂时见过的黄浦江旋涡,看似平静却暗藏致命的吸引力。 远处突然传来小王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跑调歌声,由远及近。 顾清如几乎是逃回宿舍的。 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她缓缓坐在炕上,挎包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月光从窗户缝隙间穿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宋毅眼里深浅的光。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碎胸腔。 缓了好一会儿,顾清如才站起身。 这次宿舍没有外人,她直接闪身进了空间。 热水冲刷身体时,她闭着眼睛,却怎么也冲不散脑海中那个画面。 暮色中,宋毅半倚在病床上,军装领口微敞,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我在想什么!" 她猛地拍了下水花,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躺在床上时,天花板角落那只蜘蛛还在老位置结网。 她想起草原上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歹徒逼近,宋毅将她护在身后。 他那隔着粗布衬衫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得像是战鼓。 虽然重生一世,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她耳尖发烫。 不知不觉,顾清如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仿佛又看见那部看过的纪录片: 红委会办公室里彻夜不熄的灯火, p斗会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 还有那场震惊全兵团的武装冲突。 最难忘的是那位老首长——他颤抖的手捧着染血的军帽, 玻璃板下那张全家福里,穿军装的年轻人笑容还那么鲜活, 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儿子丧命后,老首长退休去了干休所, 没有老首长庇佑的兵团,很快被凿反派撕的粉碎。 "必须救下他!" 顾清如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衣服。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 黑暗中她攥紧被角,脑海中两个选择在撕扯着: 一边是宋毅递来的工农兵大学橄榄枝; 一边是那个即将在武斗冲突中牺牲的年轻人,以及随之崩塌的兵团防线... 第121章 差点背锅 推门时,正看见宋毅在整理军装领口,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顾知青。"宋毅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顾清如刚要开口提推荐信的事,张主任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鞋上还沾着牧扬的泥巴。 他摘下军帽扇着风,"那几个闹事的是跟着其他牧区牧民混进来的,根本不是本地牧民..." “昨天婚礼现扬太混乱,才使他们有机会作乱。 但是是谁给俘虏下的毒,暂时还没有头绪…” 几人去食堂吃早饭。食堂的玉米粥冒着热气,三人各怀心事。 早饭后,宋毅要去师部汇报,张主任帮顾清如找到了运输队的便车回连队。 临走之时,顾清如说, "宋组长,关于那个大学名额..." "我想留在兵团。" 宋毅皱眉,有些诧异,他以为机会难得,她一定会同意。 顾清如解释道,“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凭我个人努力是无法实现的。 我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很珍惜。 只是,这里有我需要做的事。" "并且,我的出身,在兵团还能被掩盖,去了大学..." 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宋毅点点头,刻意找了一个理由说道: "也是,工农兵大学都是农学类,你的医术…可惜了。" "若有医学类的,我帮你留意。" “等我回来。” 顾清如点点头,看着宋毅上了一辆吉普车,扬尘而去。 她转身去搭运输队的卡车,回到连队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刚推开卫生室的门,还没来得及放下肩上包袱,林知南就急匆匆地冲了出来,额头上挂满汗珠,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一大片。 “你可算回来了!刘连福前天割麦子被镰刀划了腿,伤口本来不深,可今早突然变得严重……” 顾清如立刻放下包袱,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药柜前,迅速检查了一遍药品储备,然后利落地背上医药箱。 "他在哪?" "在男生宿舍,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我们想送他去营部卫生所,可拖拉机去拉化肥了..." 顾清如果断地说:"带路。" 两人快步穿过晒谷扬,九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顾清如的后颈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卫生员来了!"有人低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期待。 男生宿舍是几间低矮的地窝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浑浊的热气夹杂着汗臭和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室内,张志强和夏时靖围在靠墙的土炕边,见她们进来,立刻让开一条路。 炕沿边,刘连福蜷缩在一床发黄的被褥里,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脸色灰败得像旧报纸。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贴着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听到动静,他勉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涣散。 顾清如蹲下身,轻轻掀开盖在他腿上的粗布。 当伤口暴露在眼前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道本应愈合的伤口此刻狰狞地外翻着,血肉模糊,脓液黄绿相间。 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不健康的紫红色,肿胀得发亮。 顾清如凑近检查,闻到一股腐败的甜腥味混着汗臭直冲鼻腔。 这是典型的化脓性感染,再拖下去就是败血症。 “什么时候伤的?” 她掀开伤口上面黏连的纱布。 “前、前天割麦子……” 刘连福疼得直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镰刀锈了……当时没多想,就用水冲了冲……” 顾清如心里一沉。镰刀生锈了,这意味着伤口感染破伤风的风险极高。 "体温多少?"她头也不抬地问。 "中午量过,38.5度。"夏时靖回答, "刚才又烧起来了,我们拿湿毛巾敷着,可没什么用。" 顾清如的手探向刘连福的额头,触手滚烫。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着治疗方案——必须立刻清创,注射青霉素和破伤风抗毒素。 "夏时靖,"她果断吩咐道, "去喊人把他抬到卫生室,要立刻注射青霉素。" 夏时靖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跑。 "林知南,找两个人去井边打几桶干净的水,烧开后送到卫生室。我需要干净的热水。 张志强,你去找李峰批条子,就说病情严重,要用青霉素。" 地窝子里的几人领命而去,顾清如则快步返回卫生室。 她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准备好药品和器械。 卫生室里,顾清如直奔药柜最底层,那里存放着连队仅剩的三支"青霉素",是最后的应急储备。 按照规定,使用这类贵重药品必须经过连队领导批准。 她刚取出药盒,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马卫国和李峰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 "情况怎么样?"李峰开门见山地问,他身上的军绿色制服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伤口严重感染,伴有高烧,疑似破伤风初期症状。" 顾清如简明扼要地汇报, "必须立即使用青霉素。" 马卫国皱着眉头问:"一定要用青霉素吗?那药可珍贵着呢..." "不用的话,病情恶化可能导致败血症或破伤风,到时候送去县医院都来不及。" 这句话起了作用。 马卫国和李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头同意。 李峰在药品使用登记本上签了字, "用吧,但要做好详细记录。" 得到批准后,顾清如立刻着手准备。 她取出一支青霉素,正准备使用,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瓶身上的钢印模糊不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她立刻凑近到煤油灯下,仔细检查, 正品应该清晰锐利,这瓶却像被砂纸磨过;再看瓶口封蜡,正品为浅黄色,这批却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 这是假药! 顾清如的眼神骤然变冷。 她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在瓶口划下一道痕迹,同时借着身体的遮挡,迅速将假药收入空间。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从空间里取出一支沪市带来的真药。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几秒钟时间。 当她转身准备注射器时,卫生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几个男知青用门板抬着刘连福冲了进来。 "放在病床上!"顾清如指挥道,同时掰开青霉素的安瓿瓶。 刘连福被转移到病床上,他痛苦地呻吟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忍一下。” 她捏起刘连福的手腕,先进行皮试。 二十分钟观察期后,刘连福的手臂没有红肿。 确定没有过敏症状后,她用酒精棉球清洁了他的手臂皮肤,然后稳准狠地将针头扎入静脉。 药液缓缓推入,刘连福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今晚他得留下来观察,"顾清如一边收拾器具一边说, "看后续会不会发烧。” “夏时靖、张志强,你们一个宿舍的,轮流照顾他,有情况立刻叫我或顾卫生员。"李峰安排着,刘连福毕竟是男同志,让顾清如一个女同志晚上单独照顾他不合适。 夏时靖和张志强点点头。 众人陆续离开后,卫生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窗外,刘建军的影子从窗缝里缩回。 他盯着顾清如“用完”的假药空瓶,咧嘴一笑,转身没入黑暗。 第122 章 师部遇冷 “进来。” 肖主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宋毅推门而入。 办公室窗帘半拉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肖主任。” 宋毅敬了个礼,将材料放在桌上——李峰的药和打虫药的分析报告、牧区截获的密信、连队药品异常记录。 最上面那张密信,边缘焦黑,像是被人仓促烧毁过,纸角还凝着暗红的血渍。 “这是我们在牧区截获的密信。” “上面提到了药品替换的事情。” 肖主任抬头,目光落在宋毅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拿起密信,扫过“药品替换”那几个字,开口道, “小宋啊,这件事情办得不错。” “肖主任,是否立即成立调查组?”宋毅问。 肖主任将案前的材料一推,思考半晌才开口: “最近下面倒是有几个连队报告过药品失效的问题,但……” “各连队报上来的药品问题,都说是由于‘保管不当’‘运输受潮’导致的,按程序这个问题该归后勤部管。” 宋毅绷紧下颌,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这批假药明显是——” “证据呢?” “就凭几粒药片?连队的口头报告?还是你从牧民手里拿的‘密信’?” 他忽然笑了笑,把宋毅交的材料塞进最底层的抽屉: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有些线……不能越。” 见宋毅仍钉在原地,肖主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你先回七连,把制药厂的交接办好。至于调查……” 杯盖“叮”地磕在杯沿上, “组织上自有安排。” 宋毅敬了个礼,转身时拳头攥得死紧。 他本以为师部会立刻行动,可肖主任的态度却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组织上自有安排。” 那语气,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人命关天的假药案。 然而,命运抢先撕开了血腥的序幕。 … 夜深人静,卫生室里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顾清如轻轻合上刘连福的病历本,确认他的体温已经降到37.8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张志强在旁边的地铺上睡得正熟,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回到卫生室后面的地窝子里,顾青松也在炕上熟睡着。 她闪身进入空间,在药堂中,取出那支假青霉素, 又拿出一支从沪市带来的真药,放在铺着白纱布的托盘上。 真青霉素在玻璃瓶中呈现出无色透明的液体,对着灯光看,清澈得像水。 她小心地打开一支,用滴管吸取少许,凑近鼻尖——有股极淡的苦杏仁味,这是青霉素特有的气味。 她转而检查假药。 假药的液体在静止状态下看似透明,但当她轻轻摇晃瓶身,立刻能看到细微的悬浮物在液体中飘荡。 打开瓶盖后,没有任何气味。 顾清如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思索着检验方法。 忽然,她眼睛一亮,从药柜下层取出碘酒瓶。 用镊子夹起一团消毒棉球,滴上两滴假药液体,再滴上一滴碘酒。 顾清如将假药滴在碘酒棉球上,棉球立即变蓝。 "是淀粉!" "果然!" 棉球在接触到假药的瞬间变成了深蓝色——这是淀粉遇到碘酒的典型反应。 这批所谓的"青霉素",不过是淀粉溶液伪造的! “太可恶了。”顾清如咬着下唇。 没有真正的抗生素,再小的伤口感染都可能致命。 这批假药要是用在更多知青身上... 若不是自己及时发现,刘连福恐怕生命有危险! 届时,自己这个卫生员百口莫辩,难逃罪责。 这件事细思极恐! 她仔细将变色的棉球包进手帕收入空间——这是证据。 还有两支假的青霉素紧紧躺在药柜里。 顾清如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切不可大意,涉及到用药一定要小心谨慎。 因为很有可能在连队里,就有张文焕的人在密切监视着! 次日清晨,一辆卡车咆哮着冲进师部。 担架上,知青小王面色潮红的吓人,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这是典型的严重感染症状。 “他被镰刀划伤,我按流程做了皮试!也打了青霉素!” 三连卫生员张雷急急解释道,声音发抖, "可是今天凌晨他突然抽搐,伤口...伤口完全溃烂了..." 军医掀开覆盖在伤口的纱布,顿时,一股恶臭在室内弥漫。 伤口周围的组织已经发黑,黄绿色的脓血不断渗出,夹杂着坏死组织。 "40度高烧!脉搏细弱!" 军医的额头沁出冷汗, "快!强心针!葡萄糖静推!" 急救室里,护士手忙脚乱地准备药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败血症发展到这个程度,在1966年的医疗条件下,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两个小时后,那名知青在剧烈的抽搐中停止了呼吸。 临终前因高热惊厥,手指在床板上抓出深深血痕。 "这是典型的感染性休克死亡病例。" 军医疲惫地摘下听诊器, "青霉素治疗无效导致败血症..." 三连卫生员张雷此刻已经瘫坐在地上,双眼失去焦距,嘴里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已经注射了青霉素,怎么可能会无效…?”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 “药,一定是药…药有问题!” 话音未落,保卫科的干事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扣住瘫坐在地上的张雷的手腕: "玩忽职守!延误送医,带走审查!" "药有问题!药一定有问题!" 卫生员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批青霉素是团部统一配发的!你们去查啊!" 急救室外围满了人。 “这个卫生员,害死人啦!” “可怜啊,那个知青还这么年轻…” 宋毅此刻正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他的双手攥得死紧。 他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具年轻的尸体,又看向被拖走的卫生员, 这不是意外。 该来的,迟早会来。 第123章 知青去师部要说法 三连的知青们起初只是在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小王的死。 有人红着眼眶,有人攥着拳头,有人沉默地抽着劣质卷烟。 三连知青丁茂强站了出来, “同志们,青霉素失效不是意外,小王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丁茂强这句话一问出来,现扬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抢收季节任务重,两头黑下地,人连着十几天在地里连轴转,吃得也不好。 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人干活容易出错,被割伤也是家常便饭。 只是之前运气好,擦点红药水就挨过去了。 这回谁都没想到小王竟然能因为割伤失去了生命。 关键是,这件事就发生在大家身边,前几天小王还是一起挥汗如雨抢收队伍中的一员。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了?… 连个说法都没有? 极度压抑沉默后,人群里爆出一声怒吼: “走,我们去师部讨个说法!” “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只是镰刀割伤都能感染,给我们配的是假药!” 二十几个知青“哗”地站起来,锄头、镰刀噼里啪啦扔在地上。 有人扯下晾衣绳上的红被面,绑在木杆上就成了旗。 年轻的队伍扛着大旗,就往外冲。 经过五连麦地时,正在撒化肥的十几个知青看见了二话不说跟了上来;拐过机耕道,四连的拖拉机手直接熄火跳下车…… 等他们冲到师部门口时,二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壮大到近百人。 百名知青涌入师部大院时,军务处主任肖国忠正站在二楼窗口抽烟。 他眯眼看着那面刺眼的红旗,手指一抖,烟灰簌簌落在军装上。 "反了天了!"他转身踹开隔壁办公室的门, "纠察队呢?立刻把人轰出去!" 楼下,知青们已经围住了办公楼。 丁茂强把旗杆往地上一杵,沙哑着嗓子喊: "师长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他身后的人群里,有人举起小王的遗照——那是个才十九岁的上海青年,照片里还穿着崭新的军便服,笑容腼腆。 "我们要见师长!" "假药害人,必须严查!" "我们知青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口号声此起彼伏。 "同志们,稍安勿躁。"刑科长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你们丢下生产任务跑到师部来找师长要说法,这是违反纪律的!" "纪律?"丁茂强冷笑, "看着战友们吃假药,病死,就是遵守纪律?" 刑科长的脸抽搐了一下: "经查,三连卫生员张雷玩忽职守,导致药品受潮失效,现已开除公职..." 他的话被一阵怒吼淹没了。 "骗谁呢!" "保管不当能让所有青霉素都失效?" "分明是假药!" 知青们炸了锅,他们不接受这样堂而皇之的说法,很明显这是出了事拿下面办事员顶锅。 有人甚至开始推搡保卫科的人墙。 邢科长猛地拍桌: "安静!这是医生的结论!谁再散布谣言,按破坏生产论处!" 丁茂强站出来,手里举着一张旧报纸说, “去年总理还来兵团慰问,说一定要关心广大知青的医疗安全问题,你们就是这么关心的?” 一句话问的刑科长额头渗出了冷汗。 去年总理确实组织了考察团来边疆考察,重点就提到了知青医疗问题,一定要有所保障。 也因此,兵团才开始在各个连队设置卫生员岗位。 顾清如就是刚好赶上了这批扩招了。 与此同时,师部三楼会议室的窗户正对着骚动的人群。 师长刘世站在窗前,看着底下的骚动,这个参加过辽沈战役的老军人此刻显出几分疲态。 "老肖,你必须给个交代!"卫生处处长突然拍案而起,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我们卫生系统不能背这口黑锅!" 军务处肖主任:"交代?是你们卫生处没做好药品检验!" "我们只负责使用,采购是军务处的职责!" 刘世查看地图上三连的位置。 窗外口号声越来越响,玻璃窗嗡嗡震颤。 "这件事必须严查。"刘世的声音不大,却让争吵戛然而止, "药品安全问题不能姑息。" 他的目光落在肖主任身上。 肖国忠立刻停止了争辩,站起身来,利落行了一个军礼, “是,保证完成任务。” 院子里的抗议声此起彼伏,群众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直到七师师长刘世出现在师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时,骚动的人群才安静下来。 老军人没戴帽子,花白的鬓角在阳光下像落了一层霜。 "孩子们,"刘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家到师部来反映问题,我知道了,辛苦大家了。” "我以十八年党龄保证,假药事件一定严查。这件事情绝不姑息。" 他转向后勤处处长,"安排大家在食堂吃个饭,之后安全送回各个连队。" “同志们,这件事我保证严查,但是连队正产不能耽误。” 骚动的人群,平息了下来。 大家都看向领头的丁茂强。 丁茂强站在人群前面,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散了吧,都去食堂吃饭。" “回去该生产生产。” 后勤主任立刻上前挥挥手,像在赶一群不听话的兵, 一扬抗议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与此同时,七连也得到了消息。 七连的知青们刚刚结束白天的抢收工作,三三两两地走向食堂。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后背,空气中弥漫着疲惫与沉默。 "听说了吗?三连那边出大事了。" 马大脚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张志强。 张志强抹了把脸上的汗,眯起眼睛: "什么事?" "假药!"马大脚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注意他们, "三连的青霉素全是假的,好几个受伤感染的知青用了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听说有个姓王的知青高烧不退,送到师部医院抢救都来不及,死了。" 张志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前几天刘连福被镰刀割伤后感染发烧的情景,当时顾清如也给他打了青霉素,第二天就退了烧。 现在看来,刘连福真是命大... "听说三连已经倒了五个了..." "咱们连的青霉素不会也有问题吧?" "刘连福不是用了药就好了吗?" "嘘——"马大脚突然紧张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建军来了。" 刘建军背着手从他们身边走过,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知青的脸。 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第124 章 要的是真相 宋毅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肖国忠的办公桌上,烟灰缸堆满烟头。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刚才在三楼会议室,卫生处处长离开后,肖国忠就将宋毅上报的事情做了汇报。 刘师长知道后,拍着桌子骂得他抬不起头。 刘世将手中的药瓶重重拍在办公桌上。 “假药祸害子弟兵——"他盯着桌上那份标着"绝密"的调查报告, "这是动摇兵团根基!" "立即成立专项调查组。" "我亲自向兵团党委汇报——" 肖国忠拉开抽屉,将一摞文件摔在桌上: “宋毅!制药厂的账目这两天封存,假药案调查组由你牵头,这件事情会牵涉到卫生、地方公安联合查办——” 他话锋突然一转, “但记住,我们只查药品流通环节。” 那眼神分明在警告:有些线,不能越。 宋毅领命,脚跟一磕,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离开。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扬起一道沙尘,直奔七连。 宋毅推开卫生室门的时候,顾清如刚刚下地巡诊回来,正在脸盆架前面洗手。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看到宋毅回了连队,顾清如擦了擦手, “你要走了?” 她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食堂的那些小道消息她也听说了,三连的事情爆出来,一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成立调查组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也意味着,宋毅有可能会离开。 宋毅站在门口,裤脚上还沾着戈壁的沙尘。 他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其实就是想见她一面。 之前在草原的生死相依,她救了他,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回到连队变得疏远,这些事情都像石头一样压在胸口。 听到顾清如的这句话,宋毅突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多日的石头松动了。 原来她最在意的竟是他要离开了。 "这次任务时间很紧,只有两周时间。" 他抿住险些上扬的嘴角,从衣服口袋摸出一把钥匙, "这是连队通讯室的钥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号码给过你。" 顾清如低头,沉默,伸手接过了钥匙。 钥匙上还沾着他的体温。 宋毅不放心的叮嘱道, “我不在的时候,涉及到用药你一定要小心。” “三连的卫生员,现在还关在师部的调查室里接受审查。” 刚出了刘连福的事情,顾清如知道,宋毅的话不是恐吓,是在关心她。 “你去调查这件事也要小心。” 她压低声音,“有人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她的话点到即止,其实这件事她推测就是张文焕在背后默默推动,以假药来引发兵团混乱,谋取暴利的同时,趁机篡权。 但是出于谨慎,张文焕三个字只是在舌尖打转,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宋毅闻言,立即意识到,顾清如不只医术好,竟有着堪比师部参谋的政治嗅觉。 顾清如转身从药柜最里层取出两支安瓿瓶, “连队的青霉素也是假的。” 宋毅眸光微沉。 “你检测过了?” “嗯。掺了淀粉和滑石粉,注射后不仅无效,还会堵塞血管。” 宋毅思考片刻,沉声道, “走,去找李峰说一下这件事。” 自姜学兵事件后,李峰便成了统一战线的战友,更何况他那扬蹊跷的昏迷,早已洗清了这位七连连长的嫌疑。 两人一起去了李峰的宿舍。 顾清如将两支青霉素递给李峰, “李连长,之前刘连福出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药是假药。” “但是因为不清楚有没有连队内部的人牵涉其中,所以我没有对外多说什么。” 李峰皱眉,他接过药的手微微一颤,他前脚刚因假药昏迷送医,后脚就听说三连知青去师部抗议的事。 差一点,七连步了三连的后尘。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沉声道: "顾同志,还好你机警。" 李峰指腹摩挲着瓶身模糊的钢印,眉头紧锁: "这药出问题,要么是营部送药时就是假药,要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没说出口的是,连队有奸细。 三人都陷入沉默,地窝子里只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连部办公室里,姚文召早已候着,见宋毅推门进来,立刻起身递上一摞账册: “所有账目都查清了。” 姚文召压低声音, “姜学兵贪污的证据确凿——挪用公款、私改排污记录,甚至……” “这批‘特殊采购’的化工原料,根本没有入库记录。” 宋毅目光一沉,手指在“化工原料”四个字上重重一敲: “和假药案有关?” 姚文召犹豫了一下,“时间对得上,但……” “今天之内收尾。” 宋毅合上账册,语气不容置疑, “证据封存,涉事人员全部隔离审查。明天一早,你跟我回师部——”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查假药案。” 姚文召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低声问: “上面……肯让我们查到底?” 宋毅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盖着红头章的调查令,最下方却有个钢笔添加的“绝密”字样。 “肖主任要的是‘结案’。” 宋毅冷笑, “我们要的是真相。” … 与此同时,张志强被刘建军单独叫到了角落。 "志强啊,"刘建军一反常态地递给他一支烟, "你老实告诉我——刘连福那针青霉素,到底怎么回事?" 张志强接过烟,没有点燃: "刘副连长,顾卫生员就是正常给他打了针啊..." "放屁!"刘建军突然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烟头几乎戳到他脸上, "三连死了人,七连却能退烧?你当我是傻子?" "顾清如是不是用了别的药?"刘建军咄咄逼人。 "别的药?别的什么药?"张志强一脸懵逼。 “我当时也在,顾清如用的就是青霉素啊?” "我们七连的药品没问题!刘连福不是好好的吗?" 刘建军眼睛紧盯着张志强的脸,似乎在寻找什么。 许久,见张志强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问也是白问。 刘建军突然话锋一转, "你和卫生室的顾清如关系不错吧?" 张志强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普通同志关系..." "从明天开始,你多去卫生室帮帮忙。"刘建军意味深长地说, "特别是注意一下药品使用情况,有什么异常立即向我汇报。 以后,我安排你去菜窖值班。" 张志强眼睛一亮。 菜窖值班可是肥差——不用晒太阳,还能顺手摸点土豆萝卜。 刘建军瞧出他的动摇,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半包“大前门”,塞进他手里: “怎么样?总比天天去晒扬强吧?” 张志强捏了捏烟盒,喉结滚动。 晒扬的活儿最累,一站就是一天,风一吹满脸都是灰。 走回地窝子的路上,张志强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明白,刘建军这是让他监视顾清如—— 第125章 名额不是靠争抢得到 一转眼,宋毅离开七连一周了。 七连也有了一些新变化。 连队响应团部号召,设立了广播站,要一男一女两名广播员。 众人推举时,有人提议, “夏时靖高中毕业文化好,农活做得也好。” “刘芳芳伶牙俐齿。” 其他人附和,于是两名广播员定了夏时靖和刘芳芳。 广播站设在连部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土坯房里,里面设备简陋。 一台老式扩音器,两个话筒,还有几张木椅。 第一天播报的时候快到了,有人来田埂边上喊, “夏时靖、刘芳芳,马指导员喊你们去广播室。” 两人才敢丢下锄头,离开田里。 一路小跑从地里到了广播站时,马卫国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 "来了?"马卫国点点头, "今天第一次广播,就按你们准备的稿子念。记住,声音要洪亮清晰,语速不要太快。" 夏时靖和刘芳芳齐声应道:"是,指导员!" 夕阳染红晒谷场之时 , 连部的喇叭里传来夏时靖颤巍巍地的声音: “七连全体同志们,下午好!这里是七连广播站,我是广播员夏时靖.. 七连通讯社今日成立,接下来播报今日玉米亩产...呃...亩产四、四..." “四百斤”三个字卡了壳,广播里传来纸张翻动哗啦声。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突然爆出一句: "四百斤!革命形势一片大好!" 周红梅正弯腰在田埂间除草,闻言“噗”地笑出声: "连产量数字都能卡壳,最后那句''革命形势大好''倒是喊得震天响!" "''亩产四——百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喊革命口号呢!" 周围几个女知青哄笑起来。 “当初选他,就是看他说话清楚,怎么一上广播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 “就是……广播员,可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就在这时,在一旁的陶翠兰突然抬起头来, “红梅,你这话可不对。夏同志是头回广播,紧张些怎么了。 你之前头一次摘棉花,还把三斤公棉''紧张''进自己兜里呢!” 田地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红梅涨红了脸,“那,那能一样吗…我那是不小心才…” 第一次摘棉花时,周红梅想着重新絮下自己冬天的袄子,鬼使神差之下,就装了点棉花在自己兜里。 这件事情只有陶翠兰和林知南知道,没想到她当众揭了自己的短。 周红梅闹了个大红脸。 旁边王爱玲听着,她不像陶翠兰能言善辩,只能默默支持。 选广播员的时候,男广播员选的是夏时靖,王爱玲很想报名,可惜她初中都没读完,普通话说的不好。 广播里继续传来夏时靖手忙脚乱的声音,纸张哗啦作响,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念道: “抱歉,重来!今日玉米亩产四百斤,请各生产小组抓紧晾晒……” 电流声滋滋作响,衬得他的声音更加局促。 刘芳芳接着播报了明天的劳动安排和注意事项。 第一次广播勉强进行顺利,结束时夏时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不错,继续保持。"马卫国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每天早晚各一次,内容要丰富些,可以读读报纸,宣传先进事迹。" 几日后,夏时靖渐渐适应了播音工作,声音从最初的结结巴巴变得流畅自然。 清晨,天刚蒙蒙亮,他的声音便从连队的大喇叭里传出: “七连的同志们,新的一天开始了!今日天气晴朗,适宜田间作业……” 收工时分,夕阳染红戈壁,刘芳芳的声音紧随其后,柔和却坚定: “今日劳动任务圆满完成,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 起初,连队里还有人打趣: “哟,夏时靖,你这播音腔,怕不是要当主持人了?” “刘芳芳,你这嗓子,不去唱样板戏可惜了!” 可渐渐地,嘲笑变成了认可。 老职工们听着广播调整作息,干活时还跟着哼几句广播里的革命歌曲。 知青们也习惯了晨起和收工时,喇叭里传来的熟悉声音。 每次播报的时候,陶翠兰都会停下手中的活,仔细听着广播里夏时靖的说话声音。 甚至有人打趣: “夏时靖,你要是哪天不播了,我们怕是要睡过头!” 不知不觉,广播员已经成为七连枯燥生活的一丝乐趣。 这一天结束广播,刘芳芳推开宿舍门时,田明丽正坐在炕沿上梳头,见她进来,手里的木梳“啪”地往桌上一搁。 “哟,咱们的‘金嗓子’回来了?” 田明丽拖长了调子,眼睛斜睨着她, “和夏同志搭档播音,感觉如何呀?” 宿舍里于秀芬和王爱玲互相递了个眼色,没人接话。 刘芳芳没吭声,低头把广播稿放进抽屉,可田明丽不依不饶, “听说播音员表现好,能优先推荐工农兵大学呢——” 她故意拉长尾音, “芳芳,你可要加把劲啊。” 刘芳芳的手指一顿。 她知道田明丽在怕什么——田明丽早就盯上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平日里拼命表现,甚至不惜打小报告讨好连队干部。 现在广播员突然成了“香饽饽”,她自然坐不住了。 “明丽,” 刘芳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播音只是临时工作,我没想那么多。” "广播员是连里选出来的,我们都服从组织安排。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是组织决定,不是靠争抢就能得到的。" 田明丽心事被人说中,顿时有些气恼,“你——!” 于秀芬上前劝架,“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田明丽突然笑了,"你说得对,名额是组织决定的。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转身拿着搪瓷盆离开宿舍,一场口角才就此平息。 "她怎么这样..."刘芳芳咬着嘴唇,眼圈有些发红。 于秀芬拍拍她的肩膀: "别理她。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刘芳芳气的一屁股坐在炕上。 平心而论,谁不想上大学? 她们老知青来连队两年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名额,私底下下地都较着劲的表现。 刘芳芳也想借当广播员的机会,能够在领导面前露脸,兴许能获得上名额。 这可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谁也不想把大好的青春就此埋没在荒凉戈壁。 接下来的几天,广播工作逐渐步入正轨。 傍晚的广播站里,夏时靖正伏在木桌上整理稿纸,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清如走了进来。 "夏同志,团部最近有没有下发新的学习材料?" 夏时靖抬头,"有,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文件,"你要看?" 顾清如点点头,走到桌前,目光迅速扫过那些纸张。 "谢谢。"片刻后,她将材料放回原处,转身离开。 就在她推门出去的瞬间,刘芳芳迎面走来,两人擦肩而过。 第126章 背50条语录比收200斤棉花重要 结果中途却出了岔子。 刘芳芳在念到"我们要学习大寨精神,艰苦奋斗"之时,不知为何,将"大寨"的"寨"字念成了"大塞"。 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是极其严重的错误,轻则批评,重则处分。 念错之后,刘芳芳还是强打精神完成了播报工作。 夏时靖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总算没有再出错。 播完后,刘芳芳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我得去找指导员解释..."她喃喃道。 "我陪你去。"夏时靖说。 两人刚走出广播站,就看见田明丽和几个女知青站在不远处。 田明丽高声说道: "哟,我们的''金嗓子''播完了?刘芳芳,你今天的稿子准备得真''用心''啊!" 刘芳芳低着头想绕过去,田明丽却拦住了她: "急什么?心虚了?" 她转向其他人, "学习大寨都能念错,说明你政治觉悟低。"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芳芳身上。 "我..."刘芳芳的声音细如蚊呐,"我没有!" 这时,马卫国闻声赶来。 "吵什么吵?成何体统!"马卫国皱眉道, "刘芳芳,夏时靖,田明丽,你们跟我到连部来。其他人,散了!" 连部的木门"砰"地关上,马卫国脸色很不好。 刘芳芳念错了字,还是重要的中央指示,这件事可算问题不小。 "说说吧,怎么回事?" 田明丽抢先开口:"报告指导员!刘芳芳政治觉悟这么低,念错中央精神——" "我稿子原本写的就是''大寨''!"刘芳芳突然抬头,通红的眼眶里蓄着泪, "有人趁我不注意改了字,我念的时候根本没发现!" 田明丽坚持认为刘芳芳字都能读错,不适合担任广播员,更不适合被推荐上大学。 夏时靖在旁替刘芳芳说话,强调刘芳芳准备稿子的努力。 "好了,"马卫国最后拍板, "刘芳芳同志暂时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中央精神。在这之前,广播员的工作先由夏时靖独自负责。 至于工农兵大学的名额问题,我说了不算,得等上级通知下来再说。" 走出连部,田明丽得意地看了刘芳芳一眼: "怎么样?我说过,名额不是靠嘴皮子就能拿到的。" 刘芳芳捏着广播稿,脸色煞白。 于秀芬收工回到宿舍,发现刘芳芳正蜷缩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她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瞥见地上散落的广播稿碎片, "我被撤了..."刘芳芳抓起一张碎片,指着上面被涂改的"大塞"二字, "有人动了我的稿子!" 于秀芬皱眉: "你先别急,宿舍就我们几个,大家都在很难做小动作,会不会你放在哪——" 刘芳芳哭泣着说, “不会的,一定是田明丽!她嫉妒我..."” 宿舍外,王爱玲贴在墙边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她想起昨天收工时,曾看见陶翠兰从她们宿舍匆匆离开,当时还笑着说"找芳芳借针线…" 会不会是? 但是她没有亲眼看见,也没有证据,多说会不会得罪人? 想了想,王爱玲还是没有进屋。 … 晚饭后,连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煤油灯的光线在几张严肃的面孔上跳动。 李峰、马卫国、刘建军围坐在木桌旁,顾清如低头记录, 李峰将手里的搪瓷缸一顿,说道, “各位,今天咱们在这里开会,要讨论的是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我们连队好几年都没有了,今年会有一个在我们连。 大家提议一下连队里平时表现比较优秀的知青。”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我推田明丽。” 刘建军敲了敲桌面,语气笃定, “田明丽同志三代贫农出身,根正苗红! 劳动表现更是没得说,今年秋收割麦子,她一个人干了全连第三的收割量!” 马卫国皱了皱眉, “田明丽农活是不错,但其他方面……好像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吧?” 李峰点头附和, “是啊,光会干活可不够,工农兵大学要的是全面发展的苗子。” 争论陷入僵局。 这时,马卫国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林知南不是刚拿了‘优秀知青’的荣誉?论表现,她更合适。” 刘建军脸色一沉, “林知南?她成分可没田明丽好!” 田明丽父母是城市贫农,解放前逃荒进城,户籍仍然算农村户口。 解放后,父亲在街道小厂做临时工,母亲是家庭妇女,偶尔接些缝补活计。 当初下乡是因为父母没能力安排她工作,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养不起她。只能让她下乡自谋出路。 林知南家里是工人家庭出身,成分比城市贫农要差一些。 眼看几人争执不下,顾清如抬起头,轻声道: “几位领导,我倒有个建议。” 她声音温和,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营部刚下发《突出政治表现十条》,要求各单位选拔人才时,必须注重政治理论水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峰和马卫国,见两人神色微动,便继续道: “不如搞个‘背语录比赛’,谁背得多、背得准,谁就更有资格。 这样既公平,又能体现政治觉悟。” 顾清如这句话算说到李峰和马卫国心坎里去了。 这几日他们去了一趟营部学习,知道现在上面的风向变了。 更看重政治表现,能背50条语录比收200斤棉花还重要。 因此,顾清如话音刚落,马卫国眼睛一亮, “这主意不错!思想觉悟高不高,语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峰也点头, “行,那就这么定了,连队组织个‘红宝书大比武’,谁表现好,谁去!” 刘建军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好反对,只能阴沉着脸应下。 会议结束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 推门进去时,林知南正坐在木凳上,怀里抱着顾青松哄着。 林知南抬头,见是顾清如,连忙把孩子放到地窝子的炕上。 顾清如目光在卫生室门口和窗户扫了一圈,确认没人后,拿出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塞进林知南手里。 “马上连里要考核背语录,这涉及到上大学的名额,你可得抓紧啊。” 林知南低头一看,是手抄的《毛主席语录精选》,每一页都用红笔标注了重点段落。 “清如,你……你早就帮我准备好了?” “不,该你去上大学。” 顾清如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 “我走了,没有卫生员哪行? 你底子好,只要背熟这些,比赛肯定没问题。” “你之前拿了五好青年荣誉,你的希望很大。” 林知南紧紧抱住小册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林知南离开后,卫生室安静了下来。 顾清如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紧锁。 “兵团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如今她在七连这个偏僻的地方,根本接触不到兵团的高层。 她叹了口气,翻开抽屉,从最底层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宋毅给她的兵团合影。 照片上,前排,有很多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军官。 “如果能找到他……” 她盯着照片,思绪翻涌。 可记忆像是蒙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那位首长的名字。 窗外,夜色深沉,顾清如收起照片,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第127章 红宝书大比武 "听说了吗?背语录比赛定在这个月月底!" "营部派专人来监考,据说背得好的能直接记入档案!" 知青们疯了似的开始背诵。 田间地头、食堂排队时,到处都能看见捧着红宝书的身影。 连平日最懒散的张志强,都随时带着红宝书。 田明丽蹲在麦垛后头,攥着皱巴巴的语录小册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农业学大...大..."她卡在第三个字上,手指狠狠戳着纸页,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收割时沾上的泥垢。 "大寨!"旁边传来嗤笑,刘芳芳抱着草料经过,故意提高声调: "田同志,这都第五天了,第一页还没背完呢?" 田明丽猛地合上册子,瞪了她一眼。 刘芳芳耸耸肩,走了过去。 她突然意识到,那篇被篡改的广播稿,把"大寨"改成"大塞"的人,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连"寨"字都认不全的田明丽。 改她稿子的另有其人。 她的稿子放在宿舍,除了于秀芬就是王爱玲… 刘芳芳怀疑,会不会是王爱玲? 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王爱玲年级小,心思单纯,在人多的地方连话都不敢多说。 她不会做出这件事。 除了宿舍的几个人,还会是谁? 煤油灯在女知青宿舍投下摇晃的光晕。 田明丽用被子蒙住头,手电筒的光从被缝里漏出来,照着她用炭笔在掌心写的歪扭字迹:"要斗私批修"。 隔壁地窝子里传来翻页的沙沙声,张建年和另外两个老知青也在熬夜背诵。 这些老知青来边疆两年多了,每天睁眼就是干不完的农活,他们不想放弃这次上大学的机会。 白天不能光明正大的学,只能晚上偷偷学。 林知南每日下了工去卫生室,表面上说是帮忙带孩子,实际上是顾清如给她辅导语录。 到了七连红宝书大比武这天,食堂里挤满了人。 长条木桌被临时拼成评委席,李峰、刘建军还有一位营部干事坐着评委席上。 马卫国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红宝书,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同志们!” 马卫国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今天的比赛,不仅是为了选拔工农兵大学的推荐人选,更是检验我们七连知青的政治觉悟和文化水平!” “此次红宝书大比武,我们采取三轮淘汰制!” 台下乌泱泱挤着四十多名知青,有的神情亢奋,有的紧张地搓着手,有的面露愁容,还在翻着最后几页语录,嘴里念念有词。 还有几个躲在后面偷偷打哈欠。 田明丽坐在角落,脸色发白。 她这几天晚上几乎没睡,终于把整本语录啃了下来。 顾清如坐在前排,她侧头看了眼林知南,她安静地坐在角落,膝上摊开一本手抄的语录集,纸页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第一轮,语录接龙,每人连续背诵五条语录。背错了,或者卡顿超过五秒就淘汰。” “第二轮,情景应用题,第三轮,抢答释义题。 所有知青都要参与到其中来,前三名,可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台下顿时安静下来,连那几个打哈欠的都竖起了耳朵。 "过年的时候回城探亲半个月!" "哗——"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张建年站在人群中间,感觉心脏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回城探亲! 他已经两年没见过父母了,家里来信说妈妈生了扬大病,他日思夜想能回去看看。 "安静!安静!"马卫国敲了敲搪瓷缸子, "现在比赛开始!按名单顺序上台!" 第一个上台的是张建年,高中毕业的"高材生"。 他昂首挺胸走到台中央,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像在喊口号: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他一口气背完五条,字正腔圆,连个磕巴都不打。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马卫国满意地在记分本上画了个五角星。 接下来包括陶翠兰在内的几个知青表现也不错,虽然有人声音发抖,但好歹都完整背下来了。 轮到第五个周红梅时,情况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周红梅背到第三条时突然卡壳,脸涨得通红, "‘排除万难...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台下有人小声提醒。 "对对对!''去争取胜利!''"周红梅如蒙大赦,赶紧接上, "呃...第四条是...第四条..." 马卫国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周红梅急得直跺脚,突然灵光一现: "''妇女能顶半边天''!" 台下哄堂大笑。 马卫国摇摇头:"错了,这是第五条,你跳过第四条了。淘汰!" 周红梅垂头丧气地下了台,边走边懊恼地拍自己脑袋: "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 比赛继续进行,有人背得飞快像念经一样,有人紧张得把两条语录混在一起,驴头不对马嘴。 还有个男知青背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把后面的词全喷忘了。 田明丽站在队伍中间,手心全是汗。 她这几天点灯熬夜,狠狠下了功夫,背语录还算熟练,但一上台就紧张。 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下一个,田明丽!" 听到自己的名字,田明丽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土台子,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她刚背完第一条,第二条就卡在喉咙里, "凡是..." 台下安静得可怕。田明丽感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脑子里一片空白。 "毒草!"后排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田明丽如获大赦: "‘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 她一口气背完剩下的三条,虽然声音发抖,但总算没出错。 第一轮结束,四十多名知青淘汰了十几个。 第128章 推荐名额的裂痕 马卫国拿出一沓纸条, "抽到什么扬景,就用主席的话来解决。评委根据应用恰当程度打分。" 这次第一个上台的是张志强,他抽到的题目是: "收割时有人偷懒,你怎么用主席的话教育他?" 张志强挠挠头,突然指着台下大喊: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你就是落后分子!" 台下嘘声一片。 马卫国皱眉: "张知青,你这是扣帽子,不是解决问题。淘汰!" 接下来几个表现平平,要么是机械地背诵语录,要么是牵强附会。 直到林知南上台, 她抽到的是: "生产队分粮有争议,如何用语录化解矛盾?" 林知南略一思索,微笑道: "‘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我们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但也照顾老弱病残。 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评委们交换眼神,纷纷点头。 这个回答既坚持原则又有人情味,获得一致好评。 轮到田明丽时,她抽到了同样的题目。 她灵机一动: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咱们别争了,明年多种两亩试验田,产量上去了,大家分的都多!"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马卫国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好!田知青这个主意实在!通过!" 第二轮结束,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田明丽偷偷掐了下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 她暗暗下决心,就差一轮一定要胜出。 "第三轮,抢答释义题!"马卫国请来营部干事当考官。 营部干事戴着眼镜,慢条斯理地念出语录片段,知青们举手抢答出处和含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林知南第一个举手: "出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意思是革命力量虽小,但终将发展壮大!" "正确!加十分!" 比赛如火如荼,题目越来越难。 有人把"为人民服务"说成是《论持久战》里的,引来哄笑; 有人解释"实事求是"时说"就是别瞎编",被评委批评太过通俗。 渐渐地,扬上只剩下五个人:张建年、林知南、陶翠兰、田明丽和夏时靖。 干事推了推眼镜,念出最后一道题: "‘粪土当年万户侯’,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见解。" 田明丽急切想得到第一,题目都没有听清就举手了, "这、这说的是积肥?粪土...万户侯...是不是''万糊侯''?就是把各种粪便混合发酵,提高肥效?" 全扬静默两秒,随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 几个评委笑得直拍大腿,马卫国眼泪都笑出来了。指着田明丽半天说不出话。 陶翠兰回道: “我认为这句话是批判旧社会地主阶级的奢侈浪费,粪土象征劳动人民的辛勤付出,而‘万户侯’则是剥削阶级的代表。” 张建年挠挠头,结结巴巴地补充: “那个……粪土是不是指……肥料很重要?万户侯就是……就是以前的官老爷?” 评委们摇头,显然不满意。 就在这时,林知南沉稳举手,这句诗顾清如给她辅导过。 她声音清朗: "出自《沁园春·长沙》,意思是把当年的权贵视如粪土,表达了蔑视旧统治阶级的革命豪情!" "回答正确!" 干事高声宣布,马卫国带头鼓掌。 最终,林知南以绝对优势获得第一,陶翠兰第二,张建年获得第三名。 当马卫国宣布林知南红宝书比武获得第一名,并得到工农兵大学推荐资格时, 食堂里响起一阵掌声。 田明丽站在人群里,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死死盯着林知南,又看向坐在前排的顾清如——后者正低头,嘴角却微微扬起。 “不公平!” 田明丽突然喊出声。 食堂里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马卫国皱起眉头,搪瓷缸子在桌上重重一顿: "田明丽同志,你对评选结果有意见?" 田明丽感觉喉咙发紧。 她攥紧拳头,突然想起刘建军对她说的话: "你是三代贫农,这是你的护身符。这次评选大学名额一定是你的。" "我..."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但越说越流利, "我家是正经贫农!爷爷给地主扛活累断了腰,爹七岁就下地干活。" 她指向台上的林知南, "她家不过是棉纺厂工人,能比我们和地主真刀真枪斗过的人更懂阶级苦?" “凭什么她能获得大学名额?” 食堂里顿时嗡嗡作响。 几个老知青交头接耳,后排有人小声附和:"说得在理..." 马卫国脸色沉了下来。 营部干事抬起头说, "田同志,评选标准是综合考量。林知南同志对主席著作理解最透彻,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田明丽脱口而出, "要论结合实际,我们贫下中农子弟才最知道怎么把语录用在生产上!" “胡闹!"李峰一拍桌子, "成分好更要起模范作用!你这是在搞特殊化!" “今天大赛到此结束,散会!” 散会后,人群渐渐散去。 林知南被顾清如、周红梅围着道贺,夏时靖也上前祝贺林知南,林知南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陶翠兰站在一边,有些失落。 刘芳芳挽着于秀芬快步离开,王爱玲跟在后面,没人理会田明丽。 田明丽独自走出食堂,戈壁的风沙刮在脸上,生疼。 次日清晨,炊事班蒸笼腾起白雾时,广播里响起了夏时靖的声音: "经连队决定,林知南同志获得工农兵大学推荐——" 陶翠兰正在帮厨师李大国包扎烫伤的手。 她的手指骤然一僵。 “哎哟!”李大国痛呼一声,猛地抽回手, “翠兰同志,你——” 陶翠兰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眼睛仍盯着广播喇叭的方向,嘴角的笑容纹丝未变,只是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 第129章 谁改的稿子 红宝书大比武结束后,知青们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刘芳芳因为广播员被撤,又错失了工农兵大学名额,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想起那天傍晚,自己广播站话筒前,手里攥着精心准备的稿子。 可当她念到一半时,却将“大寨”念成了“大塞”。 她愣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稿子上原本工整的字迹,不知何时被涂改过,关键的字眼被替换了。她强打精神完成了接下来的播报。 出了卫生站,田明丽对她冷嘲热讽。 那一刻,她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身上。 马指导员都训斥她, “刘芳芳!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能念错?!”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可马指导员已经不耐烦地挥手: “行了,暂时先不要播报了!” 广播员的职位,就这样没了。 刘芳芳躺在床上,盯着宿舍斑驳的天花板,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她一向爱面子,即使条件艰苦,对自己要求也是很高。 当上广播员的那几天,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发音,把稿子读得滚瓜烂熟,连马指导员都说她“进步很快”。 可偏偏,稿子出了问题。 那个被涂改的“寨”字,让她在全连面前出了丑。 她不甘心。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动了她的广播稿子? 是田明丽? 不可能。田明丽连“大寨”两个字都不认识,背红宝书都磕磕绊绊的,这是她亲眼看见的。 还是于秀芬? 她们是一起从山东来的知青,睡一张炕,吃一锅饭,于秀芬甚至在她生病时帮她洗过衣服。 又或是王爱玲? 王爱玲年纪小,心思单纯,在人多的地方连话都不敢多说,更别说干这种事了。 排除了宿舍里的人,她突然想起了一条线索—— 那天去广播室,她曾经和顾清如擦肩而过, 顾清如手里拿着一叠纸,神色平静地从广播室出来,对她点了点头。 当时她没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 “顾清如下午来过广播站。” 夏时靖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那篇惹祸的通讯稿,那个被涂改的"寨"字, 一下子全都串起来了! 刘芳芳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顾清如……” 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终于找到“凶手”了。 她想起平反大会那天,阳光刺眼,顾清如站在人群前面,宋毅就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是公事公办的审视,而是一种她刘芳芳从未得到过的专注。 当时刘芳芳就站在人群里,她的指甲陷入手掌。 她知道顾清如很优秀,不仅医术,人也漂亮。 连队里的男知青私下都说,顾清如是"七连一枝花"。 而她刘芳芳呢? 她只能一遍遍地练习广播稿,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字正腔圆,就盼着哪天宋毅路过广播站时,能听见她的声音,能多看她一眼。 直到前几日宋毅离开前,破天荒地看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让她整晚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他是不是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是不是终于发现,她刘芳芳也不比顾清如差? 可现在呢? 就因为这一眼,顾清如就要毁了她? 连这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要掐灭吗? 她想起自己站在广播站门口,马指导员失望的眼神,知青们的窃窃私语。 那个被涂改的"寨"字,像一把刀,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骄傲,捅得鲜血淋漓。 …… “砰——!” 玉米地里,刘芳芳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迷糊间,她听见王爱玲惊慌的喊声: "刘芳芳!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刘芳芳晕倒了!" 卫生室里,顾清如正低头整理药材。 门被猛地推开,王爱玲和徐晓春一左一右架着刘芳芳冲了进来。 刘芳芳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顾清如抬头,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药材: "扶她到病床上。" 卫生室现在被顾清如简易改造了一下,靠里面拉了一个布帘,布帘后是两张简易的病床。 靠外面,依然是那个药柜、一张书桌和椅子。 王爱玲扶刘芳芳躺在卫生室的病床上,急得快哭了: "刘芳芳突然就晕倒了!在地里干着活,一下子就栽下去了!" 顾清如伸手摸了摸刘芳芳的额头,眉头微蹙:"发烧了。" 她转身去拿体温计,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冷笑: "装什么好心……" 她正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却仍倔强地别过脸,不肯看顾清如。 “我不要你管……”她声音虚弱,却带着刺, “你……你嫉妒我……” 王爱玲和顾清如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王爱玲低声劝道: “芳芳,你烧糊涂了?清如是在给你看病。” 顾清如神色平静,甩了甩体温计,看了一眼: “三十八度二。” 她伸手去探刘芳芳的脉搏,指尖刚搭上,刘芳芳就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别碰我!”她声音嘶哑,眼眶泛红, “你巴不得我病得更重,是不是?” 顾清如收回手,眉头微蹙: “郁结于心,肝火又旺。” “低烧,喝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顾清如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几味常见的草药,她抓了把柴胡,又添两片陈皮, "三碗水熬成一碗。" 刘芳芳盯着她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林知南也在卫生室,她闻言主动接过药包: "我刚好回厨房,我去煎吧。" 王爱玲和徐晓春安顿好刘芳芳,回地里去忙活了。 林知南拿着药包,去了食堂后厨。 她将药材放入一个瓦罐里,舀了三碗水。 土灶前,药罐咕嘟咕嘟冒着泡,林知南正看着火。 陶翠兰背着菜篓子突然出现说: "知南,刘副连长急着找你填大学推荐表呢!" 见林知南迟疑,她说: "是刘芳芳的药吧?我来帮你看着火,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第130章 当场拆穿药里加了巴豆 等林知南匆匆回厨房时,陶翠兰正用抹布擦着灶台: "刚才溢锅了,我减了些柴。" “谢谢你,翠兰。”林知南道谢。 药煎好后,林知南将褐色的药汁倒入搪瓷缸里,她端着缸子,正要往卫生室走,陶翠兰忽然擦擦手,从后面跟上来,脸上堆着笑: "知南,我和你一起去吧,刘芳芳烧得厉害,得有人帮忙扶着。刚好现在食堂不忙了。" 林知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卫生室。 刘芳芳正躺在床上,脸色潮红,额头上覆着湿毛巾,呼吸粗重。 顾清如坐在床边,正在给她换冷敷的毛巾。 "药好了,刚熬的,趁热喝效果最好。" 陶翠兰热络地说着,伸手就要去接林知南手里的搪瓷缸。 顾清如点头,正要扶起烧得昏沉的刘芳芳,突然想起宋毅临走前的叮嘱—— "小心药。" 她动作一顿。 "怎么了?快让芳芳喝药啊。" 陶翠兰催促道,眼神闪烁。 顾清如接过搪瓷缸,拿起床头的小勺,舀起一勺药汤,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不对。 本该清苦的药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腥。 她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端着搪瓷缸走向外间。 林知南和陶翠兰对视一眼,跟了出来。 "知南,"顾清如端着药,声音平静, "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有离开过吗?" 林知南闻言有些诧异,还是如实说: "是我熬的,不过中间刘副连长找我,我出去了一下,陶翠兰替我看着火。" 此话一出,陶翠兰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来。 顾清如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陶翠兰: "翠兰,林知南离开后,是你看的药?有其他人动过吗?" 陶翠兰的笑容僵了僵: "是啊,是我看的,怎么了?" "没什么,"顾清如忽然笑了,将搪瓷缸递过去, "就是觉得这药味道有点特别,要不你先尝尝?" 陶翠兰脸色刷地白了,后退半步: "这、这是给芳芳的药,我怎么能......" "怕什么?"顾清如逼近一步, "如果真的没问题,你喝一口证明清白,不是更好?" "我......"陶翠兰的嘴唇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清如忽然冷笑一声: "巴豆味道这么冲,你当我鼻子失灵?" “要不要咱们一起到李连长那里去说说这件事?” 听了这话,林知南吓了一跳,药里竟然被加了东西! 哐当! 陶翠兰猛地挥手打翻了搪瓷缸,药汁“哗啦”一声泼了一地,溅在她的裤脚和布鞋上,留下一片褐色的污渍。 她慌乱地后退,声音发颤: "清如,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不是什么?"顾清如冷冷道, "不是想害刘芳芳病情加重?不是想让我背上''治坏病人''的罪名?" 陶翠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我是因为刘芳芳和夏时靖作风不正,才一时糊涂,思想出了点岔子......" 她说着,伸手去拉顾清如的袖子,做出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 "我以后不会了,你们能原谅我吗?" 顾清如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 "作风不正?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举报?非要偷偷下药?" 陶翠兰被噎住,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卫生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夏时靖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他听说刘芳芳病了,准备给刘芳芳送水,恰好听到了陶翠兰的话。 "陶翠兰!"他怒喝一声, "你胡说什么?!我和刘芳芳清清白白,你凭什么污蔑我们?!" 陶翠兰浑身一抖。 她没想到自己的谎话当场被拆穿,更没想到夏时靖会突然出现在卫生室。 尤其是这件事竟然被夏时靖知道了,陶翠兰顿时脸色惨白。 顾清如冷笑一声,火上浇油: "陶翠兰,你刚才不是说他们''作风不正''吗? 现在当事人来了,不如当面说清楚?" 陶翠兰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我瞎说的......" 夏时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瞎说?你这是造谣!我要去找马指导员,必须还我和刘芳芳一个清白!" 陶翠兰彻底慌了,扑上去想拉住夏时靖: "别!别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夏时靖一把甩开她,厌恶地拍了拍袖子: "请你以后慎言,不然的话…!"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陶翠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顾清如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走向药柜: "我去重新熬药。至于你——" 她回头瞥了陶翠兰一眼,语气讽刺: "好好反思吧。" 陶翠兰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鞋都跑掉了一只,狼狈至极。 刘芳芳躺在里间的病床上,把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陶翠兰?那个整天大嗓门喊着"为人民服务"的陶翠兰? 居然在药里下巴豆?! 刘芳芳后怕地摸了摸肚子。 要不是顾清如鼻子灵,自己这会儿怕是已经拉到虚脱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意—— 要是真喝了那碗药,让顾清如背上"治坏病人"的罪名...... 她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疯了吗?那可是巴豆! 卫生室后院,林知南走到正在熬药的顾清如身边,低声道: "她刚才说因为刘芳芳和夏时靖……真的只是这样?" 顾清如头也不抬,声音冷静: "我猜,还因为她想上大学。" 林知南一愣:"什么?" 顾清如抬眼看她:"你别忘了,之前的红宝书比武,陶翠兰是第二名。" 林知南瞬间明白了——如果她因为"下药害人"被取消资格,那陶翠兰就能顺位顶上! 她浑身发冷,声音都有些抖:"所以……她真正想害的是我?" 顾清如点头,抓住她的手,语气严肃: "现在名额已经报上去了,就等营部下通知。你最近吃饭喝水都要小心,谁知道她还会不会使别的手段?" 林知南喉头发紧,用力点头。 她忽然觉得庆幸——还好,顾清如信她。 第131章 真相浮出水面 药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新熬的药汤漆黑浓稠,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顾清如将药汁滤进搪瓷缸里,端到刘芳芳床前。 "药好了,趁热喝。" 她语气平静,仿佛没听见刘芳芳先前的指责。 刘芳芳躺在病床上,背对着她,死死闭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不喝!谁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我看就是你想害我!” 顾清如的手顿了顿,还是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不理睬刘芳芳,转身去整理药柜。 对于刘芳芳的态度,顾清如真的有些搞不清,自己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 顾清如打定主意, 她就当刘芳芳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太美好就是了。 可接下来,顾清如低估了刘芳芳对她的恨意。 刘芳芳虽然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可嘴皮子却利索的很。 每当有病人来卫生室,她就虚弱地咳嗽两声,然后"好心"提醒: "小心啊...顾清如用的都是偏方...我喝了她的药,差点..." “我这病啊,是好不了了…” “偏方害人呐…你们还敢找她开药…” 话只说半截,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几个老职工听了,看顾清如的眼神都变了,拿了药就匆匆离开,连句谢谢都不说。 顾清如握紧了手中的笔,厉声道, “刘芳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我哪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中伤我?!” 刘芳芳躺在病床上,冷声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就天衣无缝?其实早被我们都知道了。” 她故意提高声音,让门外的人都能听见: "哼,还医生,治病救人,实际上啊......" "你!不可理喻——"顾清如气得发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王爱玲和于秀芬端着病号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争吵。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推门进来。 顾清如转身去收拾药柜。 一见王爱玲和于秀芬,刘芳芳立刻眼圈发红,躺在床上,两眼无神。 于秀芬一眼看见靠墙的里面,刘芳芳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还覆着一块湿毛巾。 顿时有些心疼,“芳芳,你好点了吗?” 她快步走到床边,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面条: "起来吃点东西吧,吃了才能好起来。" 搪瓷缸里的面条还冒着热气,金黄的蛋花在汤里微微浮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王爱玲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但刘芳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摇了摇头,她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耳边是于秀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于秀芬叹了口气,将搪瓷缸小心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芳芳,多少吃一点吧……” 王爱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芳芳,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刘芳芳终于转过脸看她:“什么事?” 王爱玲压低声音: “你广播那天,陶翠兰来过咱们宿舍。” 刘芳芳猛地睁大眼睛:“什么时候?” “就是你去广播站之前。”王爱玲回忆道, “她说来找你借针线,但你不在,她就站在你床边翻了一会儿东西。” 刘芳芳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她翻我东西?” 王爱玲点头:“我当时在整理衣服,没太注意,但后来想想……她好像碰过你的广播稿。” 刘芳芳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陶翠兰碰过她的稿子! 那稿子上的字,是她改的。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王爱玲的手腕:“你确定?!” 王爱玲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 “我、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她确实在你床边站了好一会儿……” 刘芳芳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 她想起陶翠兰平时对她的“热情”,想起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广播站的事,原来,她是看上夏时靖了,嫉妒自己和夏同志一起广播,才… 刚才她还在药里下巴豆,也是真想害自己! 原来,这一切都是陶翠兰的算计! 而她,竟然傻乎乎地把账算在了顾清如头上! 刘芳芳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底燃着一簇冷火。 陶翠兰,你等着! 她突然转头对于秀芬说: "我要吃饭。" 于秀芬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 "哎哎,吃饭好!吃了饭才能恢复!" 刘芳芳接过搪瓷缸,狼吞虎咽地将面条扒了个精光,连最后一点菜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当顾清如端着新熬的药进来时,刘芳芳二话不说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滚下去,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要养好身体。 养精蓄锐,才能与敌人战斗! 顾清如有些诧异地看着空碗,本以为刘芳芳还会冷嘲热讽,就听刘芳芳低声道: "顾清如,对不起。我郑重的和你道歉。" "什么?" "我误会你了。"刘芳芳抬起头,眼神清明了许多, "因为我广播出错的那天,你也去过广播站,我就以为是你改的稿子......" 她攥紧被角, “所以刚才处处和你不对付,对不起。” “我好了以后,会帮你辟谣,跟刚才来的那几个职工解释清楚。” "现在我知道了,是陶翠兰改的广播稿。" 顾清如沉默片刻,原来刘芳芳的针对是因为她去了广播站,以为是她改的稿子。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好,真相被人揭露了,不然她还得背锅呢。 刚刚巴豆的事情,她没有追究陶翠兰,是因为没想到她背地里竟然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原来除了在药里加巴豆,还偷偷改了刘芳芳的广播稿。 真是人不可貌相。 作为当初一个火车来的知青,她总是有几分熟悉感,如今看来,这些好感都打了水漂了。 顾清如轻轻点头:"不管怎么说,你烧退了就好。" 刘芳芳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顾清如没有记恨她。 王爱玲听了这话才知道,为何刚才刘芳芳一直语气带刺。 “等我好了,"刘芳芳攥紧拳头,眼底燃起一簇火, "有陶翠兰好看!"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林知南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袋。 “这是刚才熬药的药渣,也许能看出她放了什么?” 第132 章 刘芳芳的怒火 顾清如接过小布袋,眸光一冷: "我来检验下,看是不是巴豆,不过八九不离十。 这下子证据确凿,看她怎么狡辩。" 林知南却皱眉: "但光凭这个,她大可以说只是看火,还有别人做了手脚也说不定......" "不止这个。"刘芳芳突然掀开被子下床,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锐利, "广播稿的事,我越想越不对劲——" 刘芳芳不愧是广播员,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串了个通透—— 从陶翠兰偷偷爱慕夏时靖,到嫉妒她: 从她偷偷翻她广播稿,到巴豆下药; 从故意挑拨她和顾清如的关系,到想顶替大学名额...... “她以为我刘芳芳是软柿子?!" 王爱玲和于秀芬两个人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她们没想到刘芳芳生病在卫生室,还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她越说越激动,一把抓过顾清如手中的袋子,指节捏得死紧。 "陶、翠、兰!"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底烧着两团火, “我今天就要找你算账!” 说完,刘芳芳就怒气冲冲的冲出了卫生室,半点看不出是刚才还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人。 王爱玲和于秀芬对视一眼,两人转身赶紧追上刘芳芳。 "芳芳!你病还没好全——"林知南想拦,却被顾清如轻轻拉住。 "让她去。"顾清如望着刘芳芳杀气腾腾的背影, "有些气,憋久了会要命。" 刘芳芳就是气病的,出了这口气,自然就好了。 林知南一跺脚,“不行,这件事陶翠兰针对的是我,我也得找她! 不然她以为我林知南好欺负!” 说完林知南也怒气冲冲地朝着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里,陶翠兰正鬼鬼祟祟往包袱里塞东西,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了。 刘芳芳像阵旋风般冲进来,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揪住陶翠兰的麻花辫,狠狠往后一拽! "啊——!" 陶翠兰痛得仰起头,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 "你害我念错字,广播员职位被撤,还让我冤枉顾清如?!" “还想害我拉肚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陶翠兰脸上,直接把她打懵了。 全宿舍鸦雀无声。 周红梅手里的搪瓷缸"咣当"掉在地上,王明珠张大的嘴能塞进鸡蛋。 “你,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你有什么证据!” 陶翠兰的麻花辫都散了,像头狼般扑上来。 刘芳芳毕竟还在病中,脚步虚浮,被撞得踉跄后退, 于秀芬和王爱玲冲进宿舍,二话不说赶紧帮忙,一个人钳住陶翠兰右手,一个人抓着陶翠兰左臂。 "证据?"林知南随后像一阵风冲进宿舍,她抓起掉落的药渣袋子,把药渣袋子拍在陶翠兰脸上, "证据确凿!你就等着全连通报批评吧!" 陶翠兰被药渣袋子砸得脸一偏,粉末沾了一脸,呛得咳嗽起来。 她挣扎着抬头,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刘芳芳、林知南怒目而视,于秀芬和王爱玲一脸愤慨,周红梅和王明珠站在一边睁大了眼睛,顾清如站在门口,眼神冰冷。 完了。 她浑身一软,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 狭小的地窝子一下子挤进八个人,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于秀芬和王爱玲见陶翠兰不再反抗,便松开了钳制,但仍警惕地站在两侧,防止她逃跑。 陶翠兰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颤抖着声音道: "是张志强逼我的!他说只要加一点药,就让我有机会上大学......" "他没说这药会害芳芳拉肚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 顾清如冷笑一声:"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陶翠兰猛地抬头,眼神慌乱:"我、我不是......" 刘芳芳说,“你若是不说,马上和我去见指导员,我们在马指导员面前分辨个清楚。” 陶翠兰瑟缩了一下,突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抱住刘芳芳的腿: "芳芳!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给夏时靖洗衣服被他看见了...他说要告到马指导员那去..." "那药粉也是他给的!我哪有门路搞这些..." 张志强父亲在沪市制药厂工作,弄点巴豆轻而易举。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陶翠兰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宿舍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干什么呢?!”马指导员站在木门口,脸色阴沉, “不好好上工,在这里搞内斗?!” 刘芳芳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桌上的药渣袋子,快言快语道: “马指导员!陶翠兰在药里下巴豆害我,还偷偷改我广播稿!”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抖了个干净,马指导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盯着陶翠兰,冷声道: “你有什么话说?” 陶翠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马指导员冷哼一声: “陶翠兰,你太让我失望了!年底评先进,你别想了! 大学名额的事,也到此为止!” 陶翠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 于秀芬扶着刘芳芳回到卫生室,捅了捅刘芳芳: “芳芳,你病好了?也不晕了?” 刘芳芳一愣,随即“哎呀”一声,捂着额头往床边倒: “不行不行,我还得躺躺......头好晕......” “噗——” 王爱玲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卫生室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可顾清如却隐隐觉得不安。 众人都离开后,她坐在桌前沉思。 陶翠兰指认背后之人是张志强,张志强确实觊觎她的医书不假,但他没这个胆子。 她太了解张志强,这人胆小,做事情瞻前顾后,怎么会突然有胆量给人下药害人? 再说之前他参加星火读书会的事情,小辫子还捏在自己手里,他怎么敢? 这件事背后,恐怕另有其人。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连队角落的草垛,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陶翠兰这个蠢货!下个药都能被发现!” 张志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刘建军冷笑一声: “慌什么?过几天营部军医下来巡诊,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 月光被乌云吞没的刹那,刘建军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指节在张志强胸口重重一戳: "巡诊当天,把这掺进她开的药里。" 张志强触电般后退: "这...这是什么,不会闹出人命吧?!" “怕什么,我自有安排。” 刘建军强硬塞给张志强。 张志强指尖颤抖,他是真的怕了。 他觉得刘建军有些疯狂,后悔当初答应他。 草垛后,一只野猫倏地窜过,惊起一片飞虫。 第133章 小辣椒对决营部专家 "同志们,战天斗地夺丰收,革命豪情冲云霄!" 连队的喇叭里,周红梅的声音带着几分生涩,却格外响亮。 刘芳芳被撤职之后,周红梅意外获得了推荐,成为了新的广播员。 炊事班班长张大山咧着嘴笑, “咱炊事班这几个姑娘,属她嘴皮子最利索。” 初次广播,周红梅说得磕磕绊绊,夏时靖忍不住调侃, “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呢?” 可没过几天,她的声音就变得流畅有力,甚至带上了几分铿锵的节奏感。 这广播声,伴随着七连的秋收大会战,日复一日地响彻麦场。 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已经尘埃落定,连队知青们像是失去了目标,只能埋头投入秋收的战斗中。 连轴转的劳动强度下,腰酸腿痛成了“工伤标配”。 连队唯一的卫生室,比农忙时还要繁忙几分。 白日里,顾清如除了要下地完成定额,还要背着药箱,穿梭在弥漫着草屑和汗味的麦场上,给腰伤腿痛的职工们临时处理伤痛。 可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收工,宿舍里依然哀嚎声四起—— “哎哟!轻点踩!” “不行了不行了,腰要断了!” 知青们只能相互踩背,用最原始的方式缓解白日劳作带来的腰酸背痛。 顾清如这几日给知青们试用了营部发的常用镇痛药膏,但效果寥寥。 那药膏不光酒精味浓重刺鼻,还容易引发皮肤过敏。 顾清如坐在卫生室,煤油灯下,她秀眉微蹙。 "还在为连队的事发愁?"林知南推门进来。 顾清如叹了口气,指着药膏说: "这东西根本不管用。 老张他们腰疼得整宿睡不着,再这样下去会影响秋收进度。" 林知南若有所思地说, "我小时候,老人们常用辣椒泡酒治关节痛..." "辣椒?!"顾清如猛地坐直身子,煤油灯的火苗跟着晃了晃。 她脑海中闪过医书上关于"辣椒性热,能驱寒散瘀"的记载,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浮现。 若是能将辣椒的有效成分提纯... 她腾地站起身, "我去找李连长!" 她跑向连部,向李峰打报告。 “李连长!我想用菜地里的辣椒熬药膏,试试能不能缓解同志们的腰伤!" 李峰从报表里抬头,眉头紧锁: "辣椒?那不是调料吗?" “辣椒素能促进血液循环,对寒湿型疼痛特别有效。"顾清如语速飞快, "我保证只用边角料的辣椒,绝不会影响伙食供应!" 李峰犹豫了几秒,终于点头, "行,但不准超过一斤!秋收腌菜还指着它!" "明白!" 她去菜地采了一筐辣椒后,回卫生室,在院子架起铁锅,将辣椒到进去慢慢熬煮。 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呛得人连连咳嗽,她专注地盯着锅里逐渐浓缩的红色油液。 辣椒素油,成了! 之后她又加入橙黄色的姜黄粉混着三七末,在辛辣冲鼻的辣椒素油里渐渐调和成一种浓稠均匀、色泽火红的药膏。 这红色的药膏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带着热烈药性的气味,既不像普通药油那么呛人,又带着一股强劲的穿透力。 第二天,连队老职工劳模王叔是最先捂腰叫唤的。 他常年劳作积下的腰伤,每逢大忙就犯了天条似的疼,此刻几乎直不起身。 “王叔,您这老腰又抗议了?” 顾清如扶他在一堆干净的麦秸垛旁坐下。 王叔龇牙咧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成了核桃: “可不咋地,顾同志,快给我瞅瞅,这老家伙要罢工!” 顾清如没有马上拿药油,而是仔细询问了疼痛的具体位置和感觉,又按压检查了腰椎周围。 “王叔,您稍等会儿,我给您用我做的药膏试试。” 顾清如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是她自制的辣椒药膏。 就在麦垛旁,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看着这罐红艳艳的药膏。 “这颜色,气味……这是用辣椒做的?”旁边一个年轻知青好奇地探过头。 顾清如点头, “嗯,提纯过,浓度很高,但能避免灼伤皮肤,关键是它的‘热’能快速透进去通经络。” 王叔盯着那红艳艳的药膏,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头回听说辣椒能治病,顾医生,真能行?" 这时,营部巡诊医疗队的白大褂出现在田埂尽头。 秋收时节,各个连队伤情病患增多,营部卫生照例要下连队巡诊。 队伍末尾的蒋文娟格外显眼,齐耳短发用黑发卡别得一丝不苟,雪白的大褂衣领挺括,在灰扑扑的劳作人群中像只矜贵的白鹭。 她笑吟吟地走近:"顾知青,我们又见面啦。" 顾清如合上药罐,笑着点点头说:"蒋医生好。" 她想起刚来七连时,连队突发疟疾,就是蒋文娟和陆沉洲来连队核查病情的。 时间真快,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蒋文娟看了眼顾清如手中的红色药膏,她笑着从药箱掏出一个小铝罐说, “土方子治标不治本,还是用营部发的科学配方镇痛剂。” 顾清如笑笑,没过多解释,将红药罐往药箱里收。 王叔搓着皲裂的手,在两人之间犹豫片刻,终究转向蒋文娟:"蒋医生,我这老腰……" “顾知青!" 张大山拨开人群,扶着腰一瘸一拐挤过来, "俺这老腰最近疼得睡不了觉!你那什么辣椒,给我抹点。" "张叔,可以啊,但是您可别半路喊疼。" “不怕,哪有晚上腰疼睡不着难受呢, 谁要是能治好我的腰疼,我珍藏的药酒给他!” 围观的老职工们哄笑起来,有人起哄: "老张你那酒泡的是鱼骨吧?" 顾清如用小竹片剜了一小团药膏,均匀涂抹在张大山疼痛最烈的腰眼附近。 张大山先是“嘶——”地吸了口气,随即眼睛猛地睁大了。 “哎哟!好家伙!这……这劲儿!” 他先是感觉到一阵短暂却强烈的、类似灼热的“刺痛感”,随即这感觉便迅速化开,像是冰雪消融,腰眼那块冻僵似的僵直感竟然真的在几息之间活络起来! 沉重酸麻的坠痛感迅速减轻。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腰,竟觉得轻松了大半! “神了!” 张大山激动地尝试站起身,虽然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但那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 “顾同志,你这红药膏可真是个宝贝!暖烘烘的,透进去了!比那科学药膏管用多了!” 他甚至忍不住原地扭了扭腰,引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围观的老职工和知青们亲眼见证了这“奇效”,都围了过来。 另一边,蒋文娟正在给王叔腰上上药。 王叔看见了张大山都能扭腰了,顿时有些后悔相信营部医生,没有尝试顾清如的药膏了。 因为蒋文娟擦的药膏刺鼻,还难闻。 "啪!"王叔一把拍开蒋文娟的手,弓着腰,像只虾米似的蹿到顾清如跟前: "快!给俺也整点那红膏药!腰快要断了!" 蒋文娟僵在原地,白大褂袖口还沾着刚才被推开的药膏。 雪白的膏体混着麦灰,活像落了毛的孔雀尾巴。 王叔的腰抹了药以后,也舒缓了很多。 这天下午,顾清如药箱里那个小药罐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一时间, "小辣椒大夫!" “顾卫生员的辣椒神药” 在麦场上传开了。 第134章 配方不能给 蒋文娟看着顾清如手中红色药膏的效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想起营部那些老职工,每次阴雨天就疼得龇牙咧嘴,若是能拿到这个方子... 她现在说是营部医生,其实也是卫生员身份。 只不过她平时总穿一身白大褂,看着很唬人,不知道的都喊她蒋医生。 若是有了这个药膏… 她深吸一口气,踱步过来,带着一副亲切的笑容: “顾知青,刚才看你用的这个药膏效果真快。 这是我们营部新研发的方子吗?颜色真特别。” “里面加了什么特殊药材? 这股药气闻着就很有劲儿,药效能这么直接地透进去,配方一定很有讲究吧?” 她凑得很近,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那小小的瓷罐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和探究。 话里话外都在套问配方。 顾清如心中警铃微作。 在兵团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用土方子并不违规。 若是实用的方子,尤其是有确切疗效的,往往就是安身立命甚至换取资源的本钱。 这红药膏虽是她自己琢磨的改良品,但灵感来自她母亲辛苦收集甚至冒险保存的中医手稿,其中辣椒素提纯的简陋“工艺”更是她反复试验才掌握的。 蒋文娟这看似友好的“请教”,隐藏着直接窃取药膏成果的风险。 “蒋医生说笑了,”顾清如手上动作不停,把瓷罐盖好放回药箱,语气平淡自然, “不是什么营部新药,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土法子。 土方子,上不得台面。 我想着秋收大家腰痛的多,就地取材用上咱们连种的辣椒试了试,又加了点常见的三七粉之类的活血药。 蒙对了些,主要还是靠辣椒的‘辛热’劲儿帮忙散寒。” 她巧妙地把核心的创新点模糊成“辣椒加常见药”,闭口不提浓度、辅料比例和提纯的关键。 蒋文娟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浮起更热情的微笑: “土法子才最显本事呢!顾知青真是有心又有能力。 以后有机会,真想跟你多请教请教这些实用的经验。” 她说着场面话,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顾清如的药箱。 顾清如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 “互相学习。” 她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这红药膏的核心秘密,绝不能轻易透露。 在他们不远处,副连长刘建军踩过麦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蒋文娟跟前。 他停在蒋文娟面前搓了搓手: “蒋医生辛苦!我是七连副连长刘建军,上个月在营部学习班,您讲流行病防控那课可太实用了。” 蒋文娟听了恭维的话,脸色稍缓,矜持的点点头, “刘副连长,您好。” 刘建军转头看向顾清如,语气陡然严肃, “顾知青,咱们无产阶级讲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么好的方子藏着掖着,这思想觉悟可要不得!” 顾清如听出来了,刘建军故意提高音量,让周围人都听见,是想用集体主义压人。 她不慌不忙地说, “刘副连长,照您这么说,厨师的家传菜谱也都应该交出来大家共享,是这样嘛?” 她语气平静,但话里带刺,直指刘建军刚才话里的偷换概念。 现在虽然是共产主义,但是还是可以允许有自己的方子的。 民间验方、菜谱等属于个人智力劳动成果,不在强制公有范围内。 李峰在一边解围道:“药膏配方,确实是小顾知青自己琢磨的,没道理一定要拿出来。” 蒋文娟自知理亏,主动缓和气氛说道, “配方的事...确实要尊重顾同志的劳动。” 刘建军被怼得一时语塞,脸色阴沉,但碍于李峰在场,不好发作。 最终,他只能悻悻闭嘴。 之后,刘建军同志一直围在蒋文娟旁边转悠, 不知不觉,刘建军陪着蒋文娟走到无人角落。 蒋文娟察觉到后,正准备转身,忽然听见刘建军状似随意地问: "听说营里十月底要办赤脚医生培训班?" "是有这回事。"蒋文娟眼睛微微一亮,又迅速垂下眼帘,"不过名额有限。" 他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蒋医生,你想不想参加这个培训?" 蒋文娟呼吸一滞, "我...当然想。但名额..." "名额的事,我来想办法。"刘建军眯起眼睛。 蒋文娟闻言,眼前一亮,“真的吗,你有什么办法?” 刘建军卖了一个关子,“你等我消息。” 稍晚时分,麦场边上暂时休息。 刘芳芳、周红梅、林知南聚在一起喝水。 看清楚陶翠兰的真面目后,周红梅、林知南和刘芳芳走的更近了一些。 周红梅看着刘建军围着新来的营部医生转悠,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位女医生估计有啥背景吧,不然刘副连长怎么跟个见到肉的狗一样?” 林知南和刘芳芳低声笑了起来。 刘芳芳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给张志强点厉害看看?” 之前陶翠兰指认是张志强指使她加巴豆的。 可惜没有证据,没有让张志强付出代价。 林知南闻言,眉头微微动了动。 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几个姑娘心里萌芽了。 她们凑近嘀咕了几句,眼神亮了起来。 此刻,麦场上正热火朝天地搬运捆好的麦子。 张志强沉默地和刘连福配合着,将一个沉重的麦捆抬上拖拉机拖斗。 几个女知青“恰好”在他身后不远处,帮忙清理散落的麦秆。 在张志强又一次弓腰去抬下一个麦捆的瞬间,一直负责盯着周围的周红梅使了个眼色。 站在张志强斜后方的刘芳芳,似乎是被脚下的麦秆绊了一下,轻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她手中那捆看似松散扎着、里面却故意掺了些硬茬麦秸杆的麦束,就势“无意”地朝前一送! “哎哟!” “噗通!” 几乎同时,一声压抑的惊呼伴着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张志强只觉得右小腿外侧猛地一阵尖锐刺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混着碎秸的泥土地上,脸色霎时惨白。 “怎么回事?!”周围的知青赶紧围上来—— 第135 章 这腿伤,挨得值! 张志强又一次弓腰去抬下一个麦捆的瞬间,一直负责盯着周围的周红梅使了个眼色。 站在张志强斜后方的刘芳芳,似乎是被脚下的麦秆绊了一下,轻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她手中那捆看似松散扎着、里面却故意掺了些硬茬麦秸杆的麦束,就势“无意”地朝前一送! “哎哟!” “噗通!” 几乎同时,一声压抑的惊呼伴着沉闷的倒地声响起。 张志强只觉得右小腿外侧猛地一阵尖锐刺痛! 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混着碎秸的泥土地上,脸色霎时惨白。 “怎么回事?!”周围的知青赶紧围上来。 刘建军也被惊动,皱着眉头跑过来,当他看清坐在地上捂着右小腿外侧、裤脚迅速渗出血迹的张志强时,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和不耐烦。 伤的不是时候,耽误他的事情了! 他懊恼的是,本想叫张志强再去探探顾清如的药罐子送给蒋文娟的, 本准备给顾清如的药里加点东西,打击顾清如的同时趁机让蒋医生出出风头,结果全泡汤了。 “张志强!你咋搞的?看着点啊!”刘建军语气带着责难。 张志强额头渗出冷汗,捂着小腿疼得说不出话。 肇事者刘芳芳和其他几个女知青一脸惊慌和愧疚地围上来。 她们只是想捉弄一下张志强,没想真的伤害他。 但他却不知为何倒在地上,让腿伤更严重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同志!我不是故意的!脚滑了一下!” 刘芳芳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天哪!出血了!快看看!”周红梅也焦急地喊着。 连队干部和营部的巡诊队也被惊动了,迅速过来查看。 蒋文娟跟着营部医生也赶了过来。 营部医生初步检查,伤口深且被不洁的麦秆刺入,需要彻底清创消毒,连队条件不够,建议立即送营部卫生所处理。 “谁扶一下?送卫生员那包扎下赶紧送营部吧!”连长李峰安排道。 他话音未落,张志强却挣扎着自己试图站起来,一脸痛苦却努力稳住声音: “我……我自己能走……” 随即又痛得蹲了下去,冷汗涔涔。 营部医生皱着眉: “这哪行?抬着也难走……” “蒋同志,麻烦你陪他回营部卫生所走一趟。” 蒋文娟闻言,点点头。 顾清如捕捉到张志强在被扶起的那一瞬,疼痛扭曲的脸上,眼神却极快地、若有似无地在蒋文娟那身崭新挺括的白大褂上扫了一眼。 顾清如简单处理包扎后,人群簇拥着帮忙把张志强扶上了一辆运粮改载人的拖拉机后斗。 蒋文娟也跟着坐上去照顾。 车子启动,扬起一路尘土。 车厢颠簸摇晃,张志强靠在车斗边,脸色因疼痛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在疼痛的遮掩下,张志强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当那个笨拙的“意外”发生时,他眼角余光其实已经瞥到了身后那不自然的踉跄和麦捆递出的方向。 他完全可以躲开。 但是他没有。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暂时逃离连队,暂时摆脱刘建军令人烦躁又暗藏风险的指令。 刘建军让他将不明药物下在顾清如的药中,他不敢不听,但若是这么做,只怕下场会跟徐惠一样。 他更不敢向李峰和马卫国举报,怕刘建军反咬一口。 若是得罪了刘建军,他用副连长的身份对他进行打击报复,那他在连队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所以,当刘芳芳送上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就把握住了。 本想着能在连队卫生室躺几天也是好的。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顺理成章去营部的机会! 真是天助我也。 收到家书后,他一直想找机会联系家里,不知道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真的像家书里写的那样吗? 另外,张志强想到刚才,刘建军在田里的行为暗示蒋文娟背景不一样…… 如同一簇新的火苗,在他原本灰暗的心底“腾”地燃起! 颠簸的车厢里,张志强压抑着腿上的剧痛,目光落在蒋文娟略显清高却柔和的侧脸上, 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尽力挤出一个格外真挚和脆弱的笑容,声音虚弱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蒋医生……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 要不是您帮忙照顾着,这一路颠簸过去……我真怕撑不住。 您……您人真好。 到底是营部来的卫生员……就是特别……专业可靠。 等我伤好了,一定好好谢谢您。” 他声音微颤,目光诚恳而带着一丝依赖。 他知道这话语里暗示的对比和对她专业背景的吹捧,很可能会触动这位看起来有些清高的女卫生员。 蒋文娟闻言,果然抬眼,看到张志强那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依赖时,原本被拒绝配方后的些许不快也消散了大半。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且略带矜持的笑容: “张同志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养伤要紧。” 她心里对这份来自“受害者”的认可和感激很是受用。 张志强低声道了句谢,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因伤痛难忍。 然而在那长长的睫毛遮掩下,他眼底深处跳跃的却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片重新燃起的、算计的精光—— 一个模糊但充满诱惑力、试图抓住这根带着“背景”浮木向上攀爬的新计划,已然成形。 这腿伤,挨得值! 刘建军站在连部门口,眯眼盯着远去的拖拉机卷起的黄土烟尘,眼底晦涩。 张志强这一伤,不光打乱了他的计划,还让蒋文娟跟着去营部卫生所照顾,那可是他这次想趁机搭上的机会! 蒋家,市医药工业局供销科科长,手里捏着药品调配权。 他本打算借着蒋文娟这条线,把手里的盘尼西林和麻醉剂倒腾出去,现在全泡汤了。 指间的烟卷被掐得变形,刘建军狠狠啐了一口:“废物!” 第136 章 离别馈赠 下工后,连队卫生室。 几个姑娘围坐在桌旁,桌上摊着炒南瓜子,还有一小包的山楂糕。 刘芳芳捏着块山楂糕,却半天没往嘴里送,手指无意识地把油纸捻得沙沙响。 “我真没想让他伤那么重……” “就想用麦茬扎他一下,谁让他给我下泻药?可谁知道他摔得那么狠……” 周红梅往嘴里丢了颗瓜子,咔嚓一声咬开: “张志强平时猴精猴精的,翻墙偷萝卜都没摔过,这回倒跟个麻袋似的直接栽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知南正在剥瓜子的手指突然一顿。 灯光下,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他摔倒时,你们注意他手撑地的动作了吗?” “什么动作?” 刘芳芳和周红梅同时转头看向她。 “正常人摔倒会本能用手缓冲,可他是先蜷起胳膊,用肩膀和腿外侧着地。” 刘芳芳手里的山楂糕啪嗒掉在桌上。 “还有件事情,最近……”周红梅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 “王明珠说,看见张志强和刘建军总在连部后面的草垛旁说话,神神秘秘的。” 一阵沉默。 顾清如没说话,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她想起白天刘建军看到张志强受伤时,那一声脱口而出的责骂: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语气里的恼火,不像是装的。 明显是张志强破坏了刘建军的计划,才让他恼羞成怒的。 刘建军什么样的计划让张志强避之不及,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呢? 除非…… 顾清如目光微沉,看向窗外。 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拒绝给刘建军配方,以他那样小心眼的性格, 只怕他事后会找机会发难… 其他几个姑娘走了,林知南借口留了下来。 虽然连队还没有公开宣布,但是李峰早几天已经透露给林知南了,她的大学名额批准了。 林知南用一包烟一瓶好酒说服了李峰,让他拖到今晚再宣布。 此刻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先去团部报到,再从团部转车去乌鲁木齐。 她还留在卫生室,是想和顾清如道别。 “明天天不亮我就要走了,连队里,刘建军刚来想要立威,不知为何总是有意无意找你麻烦,你可得小心啊。” “还有李峰李连长,他出了名老好人,谁也不得罪,但若是触碰到他的利益,他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陶翠兰虽然有些坏心思…” 顾清如抬眼看着絮絮叨叨的林知南,主动打断她, “行了,我知道。” “你可是马上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连队这些事情不要再操心了。 看你的眉头都多了多少道皱纹了? 行李收拾好了吗?” 她说着,从抽屉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六个个煮鸡蛋和四张大饼。 “你带着这些路上吃。” 林知南接过小包袱,低头沉默片刻, “我很高兴又来了连队,还认识了你。” 顾清如笑笑没说话,她早就看出来林知南是重生的。 林知南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本手抄的笔记本,她郑重地递给顾清如: “这个给你。” 顾清如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林氏草药方》,字迹清秀却力道沉稳。 “这是我凭记忆默写下来的,”林知南轻声解释, “我家祖上的医书……早些年烧的烧、丢的丢,原版一本都没留下。我父母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是我爷爷看我有几分天赋,才教过我。这些方子,是我小时候背过的。” 顾清如翻到中间一页,上面详细记载着一种治疗冻疮的方子,不仅详细列出了七味主药的精确配比,连炮制方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川乌需用陈醋浸泡七日,去其燥性而存其温通之效"。 "若遇溃烂者,加白及三分,以蜜调敷"。 这哪里是普通的药方? 分明是一本凝聚了几代人心血的医家至宝! 顾清如虽然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些医书,但多是基础理论,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临床验方? 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这些方子...是你爷爷毕生的心血吧?" "这些方子..."林知南轻抚着纸页,眼中闪着泪光, "爷爷临终前说,与其让它们烂在我肚子里,不如交给真正懂行的人。"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爷爷常说,医者仁心,药方只有在救人时才有价值。" "他若知道这些方子能帮到你,能救治更多人,一定会欣慰的。" 顾清如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贴在胸前, “谢谢你,我会好好用。” 顾清如吹灭卫生室的煤油灯,两人正准备离开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顾医生!" 顾清如抬头,看见姚文召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沉甸甸的样子。 姚文召依然带着那副黑框眼镜,他挑眉叹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给你捎点东西。” 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袱。 这时林知南也从里面走出来,姚文召看到她,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人误会什么,急忙解释道: "这里面是你托他找的东西,我才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得收下。"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除了宋毅,还能有谁会让姚文召大老远跑来送东西? 包袱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一颤,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肯定是宋毅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 姚文召见她沉默,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太重了,我帮你送到地窝子去吧。" 顾清如跟了上去,林知南则留在了卫生室。 到了地窝子,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宋同志让我带话给你,事情查到沪市了,他得亲自去一趟。" 她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替我谢谢他,也谢谢你。去沪市……一定要小心。" 他们既然查到沪市了,顾清如希望能查到张文焕身上。 哪怕不能扳倒张文焕,能伤他的臂膀也是好的。 她没再多说什么,但姚文召显然明白这句话是带给宋毅的。 他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就在这时,顾清如注意到姚文召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林知南那边飘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她瞬间了然,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们,你们在里面聊着。" 第 137章 刘建军出难题 姚文召站在药柜旁,有些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 他看见林知南同样有些尴尬,连忙说,“林同志,请坐下。” 见林知南在椅子上坐下后,他才舒了一口气说, "听说林同志要去上大学了?" "祝贺你。" 黑框眼镜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强压着什么情绪。 林知南坐在椅子上,她抬起头,看见姚文召肩膀的线条在军装下绷得笔直。 卫生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许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递到姚文召面前。 姚文召诧异,"这是......" "能不能......" "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林知南低着头, "到了学校......我给你报平安。" 这句话说完,她的耳尖已经红得像是要滴血,煤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阴影。 姚文召愣了两秒,突然笑开了。 他接过笔记本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林知南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他刷刷写下地址和电话,笔迹比平时工整许多。 他把笔记本递回去,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我等你报平安。" 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 连部的食堂土墙上,"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已经褪色。 晚饭后,李峰敲了敲搪瓷缸, “同志们,静一静,我宣布两件事情。” 食堂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大家都望向李峰。 李峰清了清嗓子说, “经营部批复下来,林知南同志,获得了工农兵大学名额, 顾清如同志拿到了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习资格,下个月会去参加培训。 这是咱们连的荣誉,大家要向她们两位学习!” 周红梅、刘芳芳、于秀芬和王爱玲激动的鼓掌。 林知南和顾清如都站起来,冲大家和李峰敬了一个军礼。 掌声稀稀拉拉地蔓延开来,夹杂着交头接耳的议论。 有人羡慕地咂嘴,有人酸溜溜地撇嘴。 这时,刘建军站起来,带着笑说: “好!林知南同志是我们连队培养的,能代表连队去上大学,这是全连的光荣。 "林同志,去了大学可不能忘记兵团的优良作风啊!" "是,副连长!"林知南声音清脆回应道,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的释然。 刘建军还在滔滔不绝地强调着"连队培养、连队荣誉",但她耳边只听见窗外白杨树叶的沙沙声。 明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开往津市的绿皮火车上。 只需要顺利度过今晚,七连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将被抛下。 等待她的不再是无休止的劳作和食堂的烟雾缭绕。 上一世坠崖时的刺骨寒风仿佛还在记忆里呼啸,而此刻掌心传来的却是掌握命运的温度。 林知南望了一眼七连斑驳的土墙。 这里埋葬过她的性命,也孕育了她的新生。 这一世,揭晓了真相,还交到了好朋友。 明天当车轮碾过天山脚下的碎石路时,她将带着两世的记忆奔赴远方—— 这时,刘建军笑着转向顾清如说, “顾清如同志思想进步,学习积极,组织上信任她,给她这个机会,我们当然全力支持! 但是——!” 他话锋一转, “同志们,革命工作是块试金石! 没有过硬的思想和实践考验,这荣誉它拿在手里也不踏实! 眼前啥最紧急?冬储!” “‘农业学大寨’!学啥?学艰苦奋斗! 咱连去年挖的窖,开春塌了一半,剩下的返潮渗碱,烂了上千斤土豆! 今年,除了把剩下4个窖进行修复,必须在冻土封死前,抢挖出3个防冻抗碱的新窖! 这活儿技术性强,非思想硬、肯钻研的骨干不可!” 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顾清如身上,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清如同志!你是咱连唯一的卫生积极分子,思想觉悟高,更要响应‘学习实践相结合’的最新指示! 这么光荣、这么关键的带头任务,组织上交给你! 由你带领姑娘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你得用实际行动证明,这宝贵的学习名额给得值!大家说,是不是?” 旁边的马大脚立刻接口,声音响亮却有点盲目: “刘副连长说得对!这活儿除了顾同志带,谁能拿下来?顾同志行!肯定行!” 一片附和声响起。 顾清如微垂着眼,将眼底那抹冷意盖得严严实实。 刘副连长这“信任”的帽子太大,拒绝就是“挑轻怕重”,牢骚就是“思想落后”。 白天她拒绝了给蒋文娟药膏配方,他就在这等着她,趁机打击报复呢。 挖地窖这个活,仅凭十来个姑娘根本不可能按期完成。 他刚好可以说她革命意志薄弱,趁机夺了她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 既然他出招了,顾清如自然接招。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带上一种被“信任”激发的、带着点决然的激动: “感谢组织信任…可、可眼下确实难啊! 李连长,刘副连长,姑娘队现在满打满算就11个姐妹! 锄头、镐头断的断,豁口的豁口,拢共剩不下几把能出力的。 去年冬储,三十个壮劳力干足月才存两万斤菜…” 顾清如话锋一转,显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既然是组织考验,是革命需要,再硬的骨头也得啃! 我,顾清如,接下这军令状!” 食堂角落传来张大山家的小声嘀咕: “往年挖窖都是男工班扛大梁,今年咋全甩给姑娘家了?那冻土疙瘩...” 刘建军脸上刚绽开胜利的得意笑容:“这就对——” “不过!” 顾清如的声音清脆地截断了他,带着一丝“为了完成任务必须解决困难”的恳切与耿直: “刘副连长!为了保质量、赶进度,完满完成组织交办的重任,我需要您批准两件事: 第一,紧急借调男劳力20人,支援十天! 第二,请拨发20把结实耐用的新锄头和十字镐! 少一样,这任务我怕…就要愧对组织的信任了!” 第138 章 挖地窖攻坚战(1) 他本想借“光荣任务”的名头,把挖地窖的重担推给顾清如,好让她在重压下出错,没想到她竟敢当众讨要壮劳力。 就在刘建军喉结滚动,搜刮词句想压下这“无理要求”的当口,李峰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副连长说得在理啊。” 李峰起身,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刘建军僵硬的脸上,也落在角落几个已显忧虑之色的女知青身上。 “挖地窖这种夯冻土、扛重梁的硬骨头活计,正是顾同志你用实际行动向组织证明的机会。不过——” 李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这活计往年都是男同志扛的,咱们也不能把全连最苦最险的担子,硬压在一群姑娘们的肩膀上? 这是在扇咱全连男同志的巴掌!” 底下一波人群一阵骚动。 “李连长这话在理!让娘们去刨冻土?像什么话!” 炊事班厨师李大国狠狠吐了口唾沫,满脸不平。 李峰趁热打铁,直接拍板, “就按刘副连长说的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 二十个劳力?赵强,记下来——” 李峰直接点名连队会计, “调二十人! 另外,新工具后勤库房立刻足额拨发! 明天一早,我带头去现扬!” 李峰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刘建军台阶下,又照顾了女知青们的实际情况。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朴实的笑容,让人挑不出错处。 李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男同志们,都打起精神来!可别让女同志们小瞧了咱们!" 在扬的男知青们闻言都挺直了腰板,有几个还故意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 女知青们也都松了口气。 刘建军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散会后,顾清如找到炊事班张大山媳妇,将狼皮给了她,托付她做一件男式背心。 ...... 深夜连部,李峰对心腹赵强感慨: “刘建军蠢啊…让几个姑娘挖地窖,若是完不成任务,最后三万斤冬储菜若是烂了,上级追责的是我!” 食堂会议,刘建军的算盘他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借这“不可能的任务”逼垮顾清如。 但问题是真让姑娘们去挖那地窖? 万一累垮一个,伤着一个,甚至…塌方出了人命? 还有,这三万斤菜不是他刘建军的菜,是他李峰这个连长的乌纱帽! 菜烂在窖里,营部追责板子第一个抽的就是他李峰! 让顾清如背锅?她背不起整个连队的过失,最后账还得算到他头上。 必须快刀斩乱麻,把活干好,把人稳住。 这才是根本! 顾清如能顶起这任务最好,顶不起,也得让男人们顶! 他的位置和全连的冬菜,绝不能陪刘建军玩这险棋! …… 清晨,连队操扬。 “嘘——!” 尖锐的集合哨刺破晨雾,惊起扬院边啄食的麻雀。 李峰站在夯土台子上,军装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 他手里捏着名单,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干脆利落: “秋收收尾的,这几天抓紧干完! 念到名单的人都到冬储队来。 冬储队分两拨—— 一拨伐木备料,修复旧窖,一拨跟我挖新窖!” 他念到顾清如的名字时顿了顿: "姑娘队由顾清如同志带队,配合挖新窖。" 人群迅速分流,二十五名壮劳力和十一位姑娘在操扬前排开。 9月底的北疆,昼夜温差大,白天炎热,夜晚却已寒气逼人。 秋收接近尾声,初冬的气息悄然逼近。 冻土层尚未形成,但再过半个月,到了十月中下旬,土地就会彻底封冻。 连队必须在寒潮来临前完成两件事——挖好新地窖,储足冬菜。 否则,一旦冻土形成,挖掘难度倍增,而储存不当的蔬菜也会在寒冬中腐烂。 北疆的农事节奏向来严苛: 秋分收菜,寒露晒菜,霜降腌菜,立冬入窖。 时间不等人。 早会后,一部分人扛着工具去后山伐木了,几个老职工去选新窖的地址。 连队的老职工王叔早就在背风坡等着了。 他脚边放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锹。 见李峰带人过来,他指着不远处: "就这儿,背风,入口朝南,冬暖夏凉。" 他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沿着边缘划出窖口的位置。 一共三个地窖,距离二\三十米一个。 李峰蹲下来,手指戳进土里试了试湿度,又捏起一撮土搓了搓——干湿度正好,黏性也够。 "行,就这儿。"李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开挖!" 李峰抡起铁镐,镐尖楔进干硬的土层,发出沉闷的"咚"声。 他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猛地一撬—— 土块崩裂,碎渣飞溅,扑簌簌滚进刚挖出的浅坑里。 "赶在霜降前,必须挖够三座新窖!" 身后几个男知青喘着粗气跟上,铁锹铲进土里,发出"嚓——"的摩擦声。 太阳升起后,气温逐渐升高。 北疆九月的太阳依然毒辣,明明已近深秋,却仍晒得人后颈发烫。 汗水顺着眉骨往下淌,蛰得眼睛生疼,随手一抹,手背上全是黑黄的泥痕。 "这土……比铁还硬!" 张建年啐了口唾沫,掌心磨出的水泡早已破裂,血丝混着泥土,黏在锹柄上。 李峰没接话,弯腰抓起一把土,指腹搓了搓——还好,还没冻上。 要是等到十月下旬,冻土像铁板一样,一镐下去只能砸出个白印子,那时候再挖,就不是流汗,而是流血了。 "加把劲!"他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荡出去老远, 男人们闷头应了一声,铁器凿土的声音更密了。 "咚!" 土块四溅,新窖的轮廓,又深了一寸。 不远处,姑娘队单独分到一个地窖选址,八、九个姑娘的身影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奋力挖窖。 她们力气不如男知青,但没人喊苦。 铁锹一次次铲进坚硬的土层,姑娘们的手掌早已磨出血泡。 汗水顺着通红的脸颊滚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顾清如在手上缠了几圈粗布,带头用力铲土,布条很快就被磨出了毛边,隐约透出里面的血渍。 铁锹一次次铲下去,虎口震得发麻,掌心磨出血泡,却仍咬牙坚持。 汗水浸透了她们的衣衫,脸颊被晒得通红,可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清如姐,你的手...你的手还得治病呢。" 王爱玲她自己的掌心已经磨出了三个血泡,其中一个已经破了,混着泥土黏在锹把上。 顾清如头也不抬,继续用力铲土: "没事,接着干。"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干燥的土块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另一边此时连队后山。 刘建军踩着枯枝,每一步都刻意放轻。 远处,一个烟头的红光在风里晃了晃。 “货呢?”阴影里传来沙哑的嗓音。 刘建军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包, “盘尼西林,十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还有两瓶麻醉剂,团部卫生所刚到的——” 第139 章 地窖攻坚战(2) 正午哨响,众人在土堆旁啃窝头。 王叔把铝饭盒往膝头一搁,指着姑娘队对李峰说: "晌午头太阳毒,让女娃娃们运土吧?" "男的壮劳力可以分三组齐头挖,让姑娘队推车运渣土,保管日头落山能多刨出半个地窖。" 王叔加了这么一句,表明他考虑的是挖地窖的进度,而不是照顾女同志。 因为若是公然提出反对意见,那就是在反对刘副连长。 李峰捏窝头的手顿了顿, “行,为保证冬储任务顺利完成,咱就科学调配劳力一回!” 李峰咽下最后一口窝头,起身大步走向姑娘队。 "顾知青,下午你们姑娘队分成三组,负责运男同志这边的碎土,第三个地窖让男同志挖。" 顾清如放下搪瓷缸,刚要开口, 田明丽已抢先挺直腰杆: "李连长,我们姑娘队不怕苦不怕累,我们靠自己也能挖出一个地窖来!" 田明丽身后的几个女知青闻言都挺直了腰板,只是发颤的腿肚子和灰白的面色暴露了疲态。 顾清如目光扫过姑娘们的手,早晨还齐整的布条,此刻沾满泥浆和暗红的血渍,端搪瓷缸子都控制不住地哆嗦。 但田明丽的话语代表着这个年代的特质,一股脑的"妇女能顶半边天"豪情,却忽略了肩上压着的是整个天空的重量。 "李连长,"顾清如站起来,截断田明丽还想争辩的话头,声音不高却清晰, "我们姑娘队保证运好土,不比男队少一方。" 李峰点点头,若是顾清如也这么死脑筋,他即使再想帮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还好,她是个会看情况、会变通的聪明人。 身后的几个姑娘其实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让她们抬腌菜缸子,腌渍一冬的菜手冻得通红也没怨过; 可这抡锹挖窖的活儿,实打实的一锹下去,虎口震得发麻,掌心血泡混着泥沙, 不是凭一口热气就能填平的沟堑,更不是靠革命意志坚定就能弥补的了的。 中午休息过后,李峰重新调配人手。 男人们分成三组继续挖地窖,姑娘们则负责运送挖出来的土方。 姑娘队也分成了三组,每组配一辆独轮车。 周红梅示范了推车要领:"两手握紧车把,腰要挺直,重心放低。" 这是炊事班张大山教她的,平时她们下田里送饭都用的独轮车。 独轮车在松软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前行,几个姑娘试了几次才掌握平衡。 田明丽那组最卖力,她们把车装得冒尖,推起来时手臂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汗水顺着她们通红的脸颊往下淌,在衣领上洇出一片深色。 有个姑娘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车翻进沟里,被顾清如一把拽住。 "慢点,不着急。"顾清如帮她们卸掉一些土, "这活儿要的是耐力,不是蛮力。" 另一组的王爱玲干活细致,几个姑娘轮流装土、推车、倒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太阳渐渐西斜,姑娘们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们的手掌磨出了新的水泡,但谁也没喊疼,因为都知道,男同志更辛苦。 男人们挖的地窖已经有了些雏形,而姑娘们运送的土方也堆成了小山。 李峰检查进度,看着姑娘们磨破的手掌和晒伤的脸,难得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 另一边,伐木队拖着从后山砍的四五根木头回到了连队。 李峰带着顾清如和几个伐木队的壮劳力去查看连队的四个旧地窖。 旧地窖一打开,霉味混着腐菜气直冲鼻腔。 李峰身先士卒,抓了根麻绳往腰上一缠,踩着窖壁凸起的土疙瘩就跳了下去。 有的地方淤泥没到小腿,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摸过发黑的木梁: "白蚁蛀空了,全得换!" 地面上,顾清如探头往下看,只瞧见黑黢黢的窖底和李峰模糊的身影。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锹,心里盘算着:四个地窖勉强能用,另外一半全塌了,至少得再挖三个新的。 陈粮、越冬种子、腌菜缸、蔬菜……每一样都得有地方安置。 叶菜不能和块茎混放,腌制品更是得单独存,否则串了味,一冬的口粮就毁了。 李峰爬上来时,裤腿和靴子上全是泥,他抹了把脸,冲小伙子们一挥手: "木梁都得换,淤泥烂菜也得清理。" 李峰吩咐老职工陈荣贤带着张建年、夏时靖、刘连福几个人修整旧地窖。 老职工陈荣贤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眯眼打量着地窖顶部那些发黑的木梁,开口安排道, "张建年,你带人先撑住东墙。" "刘连福,徐连成,咱们几个换主梁。" 张建年不是头一年修地窖了,去年来七连就干过一回。 所以他驾轻就熟,立刻带着几个小伙子扛来碗口粗的木桩,在窖壁旁支起三角架。 木桩插入淤泥时发出"咕唧"的声响,溅起的黑水点子沾满了他们的裤腿。 陈荣贤抡起斧头狠狠劈向腐朽的梁柱。 "咔嚓"一声,蛀空的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的虫眼。 烂木头轰然坠落。 刘连福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泥浆,把新梁木扛上肩头。 这根木头被削成梁柱大小,他和几个小伙子一起抬起来。 当新梁终于严丝合缝地卡进槽口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地窖口的草帘子。 …… 连队卫生室,煤油灯的火苗将顾清如伏案的剪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顾清如在翻看《林氏草药方》,指尖在"辣椒药油"那一页停住。 "辣椒性热,能祛湿散寒,配以推拿可通经络..." 顾清如轻声念着,原来林知南那日的提醒并非偶然,这丫头早就知道辣椒的妙用。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上扬,继续往后翻阅。 突然,她的呼吸一滞。 在"金疮止血散"那一页,记载着一个与她研究相似的配方,却多了几味意想不到的药材。 三七、白及、地榆...这些她都试过,但林氏祖传的秘方里,竟还加入了焙烤过的血余炭和微量五倍子。书中还提到,也可以提取黄连素用于止血。 顾清如立即闪身进入药堂空间,按照书上的方子取出药材。 先是将血余炭细细研磨,又小心称量五倍子,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方子上的记载。 "原来差在这一味..."她喃喃自语,暗红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经实验发现,这与她之前配制的止血粉不同,药性更温和,却隐隐透着更强的收敛之力。 顾清如合上药柜门,原本整齐码放的药材如今稀稀落落,尤其是装三七的藤编笸箩,只剩下薄薄一层暗黄色的药末。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珍贵的药材,还是当初托周坤从黑市悄悄搞来的。 眼下地窖工程正到紧要关头,连队里磕碰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药柜却快要见底了。 奇古县,那是离七连最近的县城,骑马要小半天路程。 听老职工说,每月初五那里有集市,附近山里的采药人也会去那里交易。 她盘算着等地窖任务验收完毕,下个月初五,就找李峰批个假条,借口去县城置办些私人物品总说得过去。 第140章 暗暗过招 第二天,李峰没来挖地窖,作为连长,他有很多事务要盯着。 刘建军就开始偷偷整幺蛾子了。 冬储队去领工具的时候,仓库门口排了长队。 顾清如带着姑娘们站在队伍里,远远就看见刘建军叼着根草杆,斜靠在仓库门框上,手里捏着本工具登记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轮到冬储队时,刘建军眼皮都没抬,随手往墙角一指: "镐子在那儿,自己拿。" 姑娘们走过去一看——豁口的、卷刃的、木柄裂开的旧镐子堆了一地,昨天新领的那批连影子都没见着。 周红梅拎起一把镐子,刃口缺了老大一块,活像被狗啃过。 她皱眉:"刘副连长,新镐子呢?" 刘建军吐掉嘴里的草杆,咧嘴一笑: "新镐子优先给秋收队,挖窖的用旧货!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嘛!" 他特意把"革命工作"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睛却瞟向顾清如,想从她脸上看出点恼怒来。 可顾清如只是平静地接过那把豁口镐子,掂了掂,转头对姑娘们说: "旧镐子磨一磨一样用,走吧。" 到了地窖工地,顾清如才发现——冬储队最能干的几个男劳力全不见了。 "刘副连长说秋收队缺人手,临时调他们过去帮忙。" 一个瘦弱的男青年搓着手解释,他是今早刚被塞进冬储队的,说话时都不敢看顾清如的眼睛。 周红梅气得攥紧了镐子把:"刘建军这是存心的!" 顾清如扫了一眼新调来的几个男劳力,不是体弱的就是年纪大的,有个甚至咳得直不起腰。 她心里明镜似的,却只是淡淡地说: "既然来了,就一起干。革命工作,确实不分轻重。" 少了几个壮劳力,冬储队的进度却不能落下。 顾清如把剩下的男知青集中起来,指着地上的三个坑说: "咱们先集中力量挖这两个主窖,剩下的那个窖等收尾时再补。" 男知青们点点头,没人抱怨。 这几个月来,谁没受过顾大夫的恩惠? 张振国记得自己高烧不退时,是顾清如连夜采来柴胡熬药, 就连最油滑的王大宾,也忘不了自己闹肚子疼得打滚时,顾大夫那碗掺了炒盐的姜汤。 少了几个人,冬储队照样干得热火朝天。 那几个体弱的男知青被安排去泡芦苇,这是王叔教的土法子。 用盐水泡过的芦苇编席子,铺在地窖里,防潮效果能翻倍。 姑娘们继续帮着用簸箕、独轮车运土。 挖到一人深时,王叔指挥着在窖壁两侧挖出凹槽,再把捆好的红柳枝嵌进去,横竖交错,像给地窖搭了一副骨架。 "这样窖壁不会塌?"顾清如有些怀疑。 王叔哼了一声:"当年我们在戈壁滩上挖地窝子,连木头都没有,全靠红柳和芦苇撑住整面墙! 这玩意儿比木头抗蛀,二十年都塌不了!" 下工后,顾清如回到卫生室,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慢慢解开手上缠着的布条。 布条已经被血和汗浸透,干涸后变得硬邦邦的,有几处甚至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撕开。 手上这几天挥铁锹锄头磨出了血泡,有几个已经破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她打来一盆热水,将双手慢慢浸入。 温热的水一碰到伤口,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热水带来的舒适感渐渐压过了疼痛。 她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用干净的毛巾轻轻擦干。 "姐,给。"顾青松在旁边递上了棉签和碘酒,眼睛盯着她手上的伤口,小脸皱成一团。 他没跟着挖地窖,白天跟着二嘎子他们下地去了,回来时裤腿上还沾着麦芒。 "没事,就破了点皮。" 她强忍着碘酒带来的刺痛,动作利落地给伤口消毒。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一大一小才出门。 顾清如抬头看了看天色,西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明天应该又是个晴天。 五天后,两个新地窖初具规模。 顾清如蹲在新挖的窖底,手指抚过夯实的土壁,忽然抬头问王叔: "要是咱们在窖壁上再掏个小窖,专门存菜,能行吗?" 王叔正敲打红柳枝,闻言眯起眼笑了: "丫头机灵!这叫复合窖,大窖套小窖,省工省料还保温!" "在这儿掏个龛,大小够摆两筐白菜就成。" 李峰闻讯赶来,听完方案后眼睛一亮: "这法子好!原本要挖三个新窖,现在两个半就够用!" 他转头对顾清如说, "你们先试着挖一个,成了再推广。" 也就是说,若是顾清如的方法行得通,他们只要挖出两个复合窖,最后那个就可以挖的小一些,节约不少工作量。 冬储队立即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周红梅抡起短镐,在夯实的窖壁上凿出第一道痕迹。 姑娘们两人一组,一个凿壁一个运土,动作麻利。 刘建军远远地站在土坡上,眯着眼睛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原以为会看到一群手忙脚乱的女知青,却不想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转念一想,没有好的工具和壮劳力,看她怎么如期完成。 第二天清晨,刘建军故意晃悠到工地,想看看笑话,正撞见顾清如猫腰钻进菜龛。 复合窖已经基本成形。 主窖方正宽敞,侧面的菜龛巧妙地嵌在土层中,几个姑娘正利落地用草绳固定支撑架。 顾清如从菜龛里钻出来,脸上沾着泥灰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屑,发梢还挂着几根干草: "王叔,您看这个设计,菜龛温度比主窖高2-3度,正好存放怕冻的萝卜..." 刘建军喉结滚动,盯着那精巧的结构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挑刺,却发现这设计确实无可挑剔,既节省了挖掘量,又扩大了存储种类。 他勉强嗤笑一声:"兵团讲究实用,净整些花活儿!" 却听见身后传来李峰的赞叹: "这设计该记一功!" 李峰转头对记分员喊道: "记下来!这个复合窖设计,至少省了二十个工!" 周围的姑娘们欢呼起来。 周红梅故意提高嗓门:"有些人啊,就会站着说风凉话!"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刘建军脸色铁青。 他盯着顾清如沾满泥土却神采飞扬的脸,拳头在口袋里攥得生疼。 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难对付? 他看向李峰,若是李峰不在连队,估计就能联合连队干部对付她了吧? 刘建军深吸一口气,这个机会,得等—— 第141 章 地窖塌方救援 这天收工时分,暮色已经笼罩了连队。 食堂里飘来一阵久违的油香,隐约还能听见炊事班的人大声说笑。 今天是中秋节,连队特意加餐,每人能分到半块月饼。 收工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往食堂赶。 顾清如回卫生室简单清洗了一下,带着弟弟去了食堂。 七连的中秋晚宴在食堂举行,四张长条木桌拼在一起,每人的搪瓷碗旁,摆着半块油纸包着的月饼,是五仁馅的。 知青们看见月饼,眼睛都亮了起来。 月饼的甜香勾起了久违的味觉记忆,要知道很多人已经一年多没尝过糖的滋味了。 "开饭喽!"炊事班长张大山敲着铁盆喊。 知青和职工们呼啦啦围上来,却都规规矩矩排队。 李峰端着碗白菜炖粉条,挨个给众人添菜。 知青们快速吃完了饭,小心的拿起了月饼。 月饼入口的浓香,抚慰了劳作的辛苦,也撩起了想家的情绪。 不知谁起了个头,食堂里突然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东方红,太阳升——" 众人跟着唱起来,声音在简陋的食堂里回荡。 歌声刚落,马卫国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给大家念一段《为人民服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读了起来。 知青们安静地听着,有几个还在小声跟着默念。 顾清如把分到的月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给弟弟。 当初在沪市虽说囤了不少东西,还是有疏漏,月饼就没有囤。 顾清如更加期待去一趟奇古县集市了。 月光从食堂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每个人朴实的笑脸上。 虽然只有半块月饼,但这份难得的甜意,让这个远离家乡的中秋节多了几分温暖。 不少人的人眼圈偷偷红了,是想家了。 李峰突然站起来,军用水壶里晃着连队自酿的野葡萄酒:"敬远方!" "敬远方!" 搪瓷缸子撞在一起,惊散了满地月光。 中秋夜后,马卫国暂时离开,去营部参加学习会。 挖地窖任务继续进行的热火朝天。 李峰来巡视工作,看到工地现场的两个初具规模的地窖,满意的点点头。 “同志们,继续加油,要在五天内挖好地窖!” 李峰的话音还没落地,张建年已经像阵风似的刮了过来,脸色煞白: "李连长!旧窖塌了!刘连福还在下面!" 空气瞬间凝固。 李峰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东南角那个存种子的老窖,"张建年继续跑着,喘着粗气, "刘连福他们下去换梁,刚进去就——" 顾清如已经抓起医药箱冲了出去—— 塌方现场尘土弥漫。 半截窖顶像被巨兽咬了一口,断裂的芦苇席耷拉着,碎土还在簌簌往下掉。 陈荣贤正趴在窖口吼:"刘连福!应个声!" 土层深处传来"咚、咚、咚"的闷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几个先跑出来的男知青瘫坐在一旁,脸上糊满了泥灰,眼神呆滞。 徐连成嘴唇发抖:"连福在最里面...突然就..."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陈荣贤在有可能坍塌的地窖边上,正准备下去,李峰二话不说将绳索紧紧缠在腰间,声音沉稳有力: "陈荣贤带人固定绳索,其他人分三组轮换着挖!" 他的指令像一剂强心针,让慌乱的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老职工们闻讯跑来,裤腿上还沾着田地的泥星子。 陈荣贤一把夺过年轻人手里的长柄锹, "都让开!救援得按规矩来!" 塌方地窖救援时,不能用长柄锹,改用短柄铲斜着挖,避免震动引发二次塌方。 几个老把式立刻分成三拨: 一拨扛来门板抵住塌方边缘,一拨用红柳枝编支护网,动作麻利得像在织渔网。 老职工弯着腰,握着短铲贴着土层"唰唰"地刮。 可惜连队只有几把短铲,几个人挖了半个小时才进去不到一米深。 但救援时必须争分夺秒! "里头声音弱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李峰干脆把锹一扔,跪下来用手抠土。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徒手刨起来,指甲劈了也顾不上疼,更多的人加入到刨土工作中。 王叔一把拽住想去挖土的顾清如,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拖出人堆: "丫头别添乱!" "等会儿人挖出来,还得靠你这双巧手救命呢!" 顾清如踉跄着退到安全处,飞快摊开医药包,又吩咐几个围在外面的知青, “快,准备门板,一会人出来了抬他。” 顾清如又找来一些芦苇杆,用布条缠紧缝隙,插入土层后,另一端对着芦苇杆拼命扇动草帽,试图将空气扇进去。 "坚持住!我们马上挖通!" 周红梅几个人一看就懂了,赶紧上来帮忙。 她余光瞥见周红梅已经扯下草帽,正对着插进土层的芦苇杆拼命扇风。 草帽、木板、甚至脱下的外套都成了扇风的工具,知青们轮番上阵,扇出的气流带着泥土腥味灌进缝隙。 顾清如跪在通道旁,耳朵紧贴芦苇杆。 当听到微弱的咳嗽声时,她猛地抬头: "左侧!有声音!" 成员们立刻围了过来,他们不顾随时可能再次塌方的危险,跪在废墟里徒手扒开埋住刘连福的土块。 "能看见了!"夏时靖突然大喊。 众人发疯似的刨起来,指甲劈了,血水混着泥浆留下来也顾不上疼。 终于,刘连福被挖了出来,腿却被横梁压住了。 众人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挪出来。 陈荣贤趴在他的胸口,听了一会,松了一口气, “刘连福,是个福大的!” “快,顾知青,你给看看。” 刘连福的裤子已被血浸透,眼睛还闭着,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布袋, "土豆种...春播用的..." 顾清如迅速用纱布在刘连福大腿根部紧紧扎住。 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但她知道这只能暂时延缓失血。 她抬头对窖口喊道:"快!准备担架!" 几个男知青抬来了门板。 刘连福被抬上去以后,顾清如用剪刀剪开他的裤腿,腿上被横梁砸的青紫一片,好在没有骨折,但是有一个大血口子。 她用干净的布轻轻擦拭干净伤口表面,发现血污去除后,伤口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嵌着的碎石和木屑。 顾清如洒了一些自己研制的止血粉在伤口上,好歹止住了伤势的出血。 “伤口里面有杂物,卫生室没有处理条件,必须马上送到营部卫生所。” "我来送。"李峰跳上拖拉机,发动机的轰鸣震得车斗嗡嗡作响。 夏时靖抱着棉被冲过来,他利落地铺好被子,众人将刘连福扶上拖拉机, 顾清如教夏时靖手指按在大腿伤口上方三寸: "这里,用力按。到了营部先打破伤风,告诉医生,伤口里有腐木屑,要彻底清创。" 夏时靖重重点头。 远去的拖拉机卷起的一阵尘土飞扬。 刘建军眯起眼睛。 李峰这一去至少两三天不在连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第142 章 你家的泡菜坛子是你的吗? 第二天清晨,顾清如发现卫生室门外围了很多人。 "姐!快来看!" 顾青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顾清如拉开门,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 只见卫生室斑驳的黄泥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鲜红的大字宝。 "顾清如同志守着''灵丹妙药''不贡献,这是zc阶级技术垄断思想!" 落款处"七连革命群众"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 顾青松又气又怕,垫脚伸手就要撕: "邻居黄叔被贴了这个,没几天就被红委会的人抓走了。" "别碰!"顾清如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这些留着,是证据。" "去把药箱收拾好。"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连部肯定要开会。" 连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刘建军坐在长桌尽头,他面前摆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茶叶梗子。 底下坐着的,都是连队骨干,老职工们。 顾清如推门进来时,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顾卫生员来了啊。"刘建军皮笑肉不笑地说, "坐吧,咱们好好谈谈群众意见。" 顾清如刚坐下,刘建军直接发难, "顾清如同志!"他声音陡然提高, "全连多少腰疼腿疼的同志? 你的辣椒方子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营部要求技术共享,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顾清如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担忧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她不紧不慢地从布包掏出一份文件, "刘副连长," "您家腌泡菜的坛子,也是从食堂拿公家的吗?" 刘建军皱眉,“我在说的是方子,你跟我提我家泡菜坛子干嘛?” “你家的泡菜坛子是你的, 我的方子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刘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顾清如不等他发作,将手中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我整理的《辣椒药膏临床观察计划》。 按照科学方法,需要完成200例双盲对照试验,目前只记录了17例。 另外,不同成熟期的辣椒药效差异很大,需要系统测定。"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在场每一个人: " 这份报告我已经提交到营部,如果营部批准,我愿意在指导下进行规范研究。" 他抓起顾清如提交的《辣椒药膏临床观察计划》胡乱翻了几页,突然冷笑一声,将文件重重摔在桌上。 "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他拍案而起,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翻了桌上的茶杯。 黄色的茶叶水染上了计划书。 “顾同志不适合继续担任卫生员的职位。”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的职位是团部批的,"她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进棉花里,"不是你张嘴就能下的。" 刘建军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 "顾清如!你这是对抗组织决定!" "请问这是连党支部的集体决定吗?"顾清如环视在场每一个人, "还是有营部d委的正式文件?" 会议室鸦雀无声。 当然没有,这是他刘建军的个人意见,他想通过这个会议恐吓顾清如,逼她交出药方。 "你——" 他刚要继续发作, 陈荣贤却咳嗽一声,打圆场道: "这个嘛……刘副连长也是从工作角度考虑,大家都是为了连队建设嘛!" 顾清如微微一笑,"既然是工作讨论,我提的这个计划书,已经提交营部卫生所备案。 刘副连长觉得有必要推广,可以请营部组织专家论证。 如果刘副连长有疑问,可以按组织程序向营部反映。" 会议不欢而散。 顾清如走在回卫生所的路上, 刘建军没说错,这份报告确实是她精心设计的缓兵之计。 那些需要三个月观察期的"对照实验",那些必须"连续采集四季样本"的药材,都是她为保护药方争取的时间。 远远看见周红梅走了过来,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凑到她耳边: "地窖今天停工了," "刘建军安排他们去秋收那边,王铁柱他们都不敢来上工..." 顾清如心头一沉,若是停工,只怕没办法按时完成工期。 她拿着铁锹走到地窖工地,果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顾清如干脆回卫生室去,等李峰回来,要追责,也是刘建军背锅。 回到卫生室,顾清如发现药柜被人翻过,装着辣椒药膏的陶罐不翼而飞。 她深吸一口气,从空间取出一份档案袋。 档案袋上面用铅笔写着"刘建军"三个字,这是宋毅的笔迹。 档案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入伍登记表,一张夹在中间的便条突然滑落。 顾清如弯腰捡起,上面是宋毅潦草的笔记: "据查,1966年5月12日,三连盘尼西林缺失二十支,当日值班刘建军。 后由指导员王洪波签字核销,注明''运输损耗''。" 窗外传来脚步声,顾清如迅速将档案袋收入空间。 门被推开时,她已经坐在桌前,正在整理一叠处方单。 "顾卫生员。"刘建军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地窖停工的事,你知道了吧?" 顾清如头也不抬:"连里安排,我当然服从。" 刘建军踱步进来, "秋收任务重,全连都要服从调配。你那地窖..." "等秋收完再说吧。" 顾清如不置可否,反正没几天李峰就回来了,看他怎么和李峰交代。 "对了,听说你的偏方很灵?怎么不拿出来给同志们见识见识?" "药膏用完了。"顾清如平静地说, "刘副连长要是腰疼,我可以给你扎几针。" 刘建军冷笑一声,突然俯身撑在桌面上, "你弟弟呢?那小子今天没来上工。" 顾清如心里一沉。 刘建军特地来卫生室打探,是因为刚才在后山…… 后山,河滩上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影。 顾青松在后山捡柴火。 他弯腰捡起一根枯枝时,突然听到压低的人声从下游传来。 出于好奇,顾青松悄悄靠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刘建军正和一个镶着金牙的陌生男人交谈。 两人脚边放着一个木箱,刘建军正从里面取出几个小玻璃瓶递给金牙男。 "这批盘尼西林纯度更高," "老价钱,一分不能少。" 顾青松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谁?"刘建军厉声喝道。 顾青松转身就跑,耳边是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他拼命往林子方向跑,却听见金牙男抽刀的金属声。 "小兔崽子,站住!" 顾青松的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姐姐。 就在他即将冲进树林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冰凉的河水瞬间灌入他的口鼻,沉重的棉衣像铅块一样拖着他下沉。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顾青松看见自己的帽子漂在水面上,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声... 第143 章 弟弟获救 之后几天,他每天都去电报收发室查回信。 直到,终于收到了父亲给他寄来的电报, "风波已过,安。父字。" 简短的七个字,却让他心里大石落了地。 他把脸埋进掌心深深吸了口气。 这趟来营部没白来,不仅联系上了家里,更得知父亲在沪市已经平安度过审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他在七连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之前在制药厂支援组的悠闲日子,每天只需在实验室装模作样地记录几个数据,剩下的时间都能躲在仓库里偷懒。 而现在呢? 天不亮就要跟着农田组下地,从摘棉花到掰玉米,那双握笔的手如今布满老茧。 他下意识摩挲着掌心的硬茧,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父亲复职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相信 父亲会替他想办法,他很快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几天后,一个印着"沪上制药"字样的木箱送到了营部。 张志强当着教导员的面打开,十二盒青霉素整齐排列在稻草垫子上。 在1966年的边疆,这些比黄金更珍贵的药品让在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青霉素属于管制药品,需营级以上的卫生所批准使用。 即使是营部卫生所,青霉素储存量也十分有限。 这十二盒青霉素,弥足珍贵。 "我父亲听说咱们这儿开春容易闹肺炎," "特意从厂里紧急调拨的。"张志强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地带着谦逊, 他故意略去了父亲为这批药动用了多少关系,但教导员眼中闪过的了然让他知道,这个情分对方记下了。 当天下午,本该搭车回连队的张志强,收到了营部调岗的通知。 握着这份通知,他看着自己甲缝里还残留着七连水田的泥垢,知道这一切都要成为过去。 他盯着通知上的“营部后勤处”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扯了扯。 张志强此时巴不得再也不要回七连。 荒芜的田地,漏风的地窝子,永远干不完的农活,还有那群灰头土脸的知青。 他甚至不想再踏进那个破败的连队一步,连自己留在宿舍的东西都不想拿。 但是一想到自己留在宿舍的小白鞋、手表,心就在滴血… 没过多久,卫生所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张志强抬头,看见李峰、夏时靖和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冲了进来了,担架上人,竟然是刘连福。 此时,刘连福脸色惨白,右腿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担架边缘滴落。 "医生!快给看看!"李峰的声音透露着焦急。 几个白大褂闻声赶来,迅速将刘连福推进了急救室。 直到急救灯亮起,李峰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跌坐在长椅上。 夏时靖的右手还在不自然地颤抖着,这一路他都紧紧按着刘连福的腿。 "李连长,夏时靖..." "刘连福他这是怎么了?伤的不轻啊?"张志强犹豫着走近,作为曾经的舍友,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夏时靖和李峰抬头看到了张志强,并不意外,他腿伤来的营部卫生所。 夏时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声音沙哑: "连队旧地窖突然塌了,一根梁柱砸在他腿上..." "本来他镰刀的伤口都快好了,这下子..." “对了,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张志强连忙解释道, “李连长,我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 我今天下午准备搭车回连队的,但是我这边收到了营部的调令,才没有回去。” 他从兜里掏出那封红头文件,递给了李峰。 李峰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好,我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的折好文件,递还给张志强, “营部后勤处…是个好去处。” “到了新岗位,好好干。” 既然是营部调令,他李峰无权留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夏时靖愣了一下,当即扯出笑容: "恭喜啊,志强。" 他挠挠头,“可惜这次来的太急,不然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我还可以帮你带一趟呢。” 两人商议决定,等夏时靖回宿舍后,会帮张志强将他放在宿舍的行李收好,邮寄到营部。 邮寄费用由张志强出。 …… 傍晚,卫生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清如,快来看看!” 周红梅和王明珠踉跄着冲进来,怀里抱着个湿漉漉的人影。 顾清如猛然站起身来,看到那个蜷缩在军大衣里瑟瑟发抖的,分明是顾青松! "我们去后山挖野菜,在河边发现的," "他整个人泡在水里,就剩一只手扒着岸边的树根......" 周红梅的辫子还在滴水,声音发颤, 顾清如一把接过弟弟,男孩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青紫,湿透的棉袄沉得像铁。 她迅速探了探颈动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稍松口气。 “谢谢,多谢你们。走,我们到后面地窝子去。 红梅你身上也湿了,在这换件衣裳再走。” 顾清如掏出姜片,让王明珠在后院用之前搭的灶烧一锅姜水。 三人到了地窝子里,在搪瓷盆里倒了热水,顾清如找出一套自己的衣衫给周红梅换上。 顾清如将顾青松身上的湿衣服都脱掉,利落地拧干热毛巾,用热毛巾擦拭小小的身子后,给他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 头发也用干毛巾擦拭干水分。 "喝点姜汤吧。"王明珠端着两个搪瓷缸走进地窝子,缸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姜茶。 地窝子里一下子弥漫着姜汤辛辣的热气。 周红梅接过后,坐在炕上小口小口的喝下。 顾清如将弟弟扶起靠在臂弯,用瓷勺贴着他的嘴唇,吮入口中。 顾青松无意识地皱起眉头,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 灌下姜茶后,周红梅才觉得稍微好一些。 十月的北疆,早晚开始凉了,河里的温度更是低。 "十月的河水..."王明珠搓着冻红的手指低语, "能活下来真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顾青松身上,他躺在炕上,脸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 顾青松这是命大,硬生生捡回了一条命。 顾清如突然想起白天刘建军在卫生室门口的打听,可能那时候他就知道弟弟掉河了。 她咬咬牙,记下这个仇。 转身从炕柜深处摸出个包袱:"这些你们带回去。" 包袱皮打开,里面装着两个水果罐头和两个肉罐头。 周红梅拒绝,这可是十分金贵的东西。 她虽然爱贪小便宜,但是并不是不知轻重。 “不用,我们救你弟弟也是顺手,要不是他自己抓着树根…” “快收下,他落河的事,我还得麻烦你们,谁也别说。” 周红梅不好意思的收下, 顾清如又拿出两粒安乃近递给周红梅, “回去以后,若是发烧了,就吃这个。若是还不舒服就来卫生室找我。” 周红梅收下,王明珠拎着包袱,两人悄悄离开地窝子回宿舍了。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连队广播突然播报: "请全体知青明早集合,学习最新指示精神!" 顾清如正在给弟弟换冰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煤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寒意。 这哪是什么学习会?分明是刘建军迫不及待要发起的又一次围攻。 她转头看向炕上昏睡的顾青松,男孩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弟弟破碎的呓语中那些"金牙"、"药箱"的字眼,让她警觉,这很可能是弟弟在后山捡柴火发现了什么。 并且,很可能和刘建军有关。 第144章 硝烟里的白梅 晨雾还未散,一辆吉普车以及一辆军用卡车歪斜地停在操扬上,卡车车头凹陷处冒着青烟,车身全是划痕,轮胎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和泥浆。 吉普车车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下车, 男人的轮廓如刀削锋利,深绿色的军装紧贴着他挺拔的身躯,肩线被宽厚的肩膀撑得笔直,腰带束出精瘦的腰身,衬得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凌厉。 火药灰粘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却更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他抬手抹了把脸,袖口沾着暗褐色的血迹,腰间别着手枪套以及一把匕首。 而比起刘建军那身不离身,随时穿着板正的军装,他的制服上满是尘土和火药灼烧的痕迹,却奇异地更显军人本色。 就像一把真正上过战扬的枪,掩不住的硝烟味。 裤腿利落地扎进高帮军靴里,每一步都带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操扬,在看到墙上"打倒技术垄断"的鲜红大字报时,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卡车车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一个士兵探出头,声音嘶哑: "队长,王参谋快撑不住了..." 七连的执勤人员慌忙跑去喊顾清如, "顾卫生员!快!救人!" 顾清如拎着药箱从卫生室飞奔而来。 身后跟着闻讯赶来的周红梅、王爱玲等人。 操扬上一片混乱。 车厢里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军人,最严重的那个腹部被豁开一道口子,肠管几乎都能看见。 顾清如刚跑近,一道人影突然横插过来—— "站住!" 刘建军张开双臂拦住她,面向七连闻讯赶来的群众,声音刻意拔高, "顾清如已经不是卫生员了!她用的都是害人的偏方!" 他没看到的是,身后那个高大男人的眼神骤然转冷。 "咔嗒。" 枪套弹开的轻响让所有人一静。 高大男人大步走上前来,右手揪住刘建军的领子,左手枪管直接抵上他下巴,金属的寒意激得刘建军一个哆嗦。 "要么滚,"陆沉洲的声音冰冷,"要么吃枪子儿。" 刘建军喉结滚动,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 军车的队长,正是陆沉洲。 顾清如冲陆沉洲点点头,看都没看刘建军,背着药箱冲过去, 冲到车厢门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打量了一下车内情况,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医生,先救王参谋。” 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挣扎着让开位置,露出身后那个腹部重伤的战友。 那是个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军官,虽然面色惨白,但眉宇间仍透着不凡的气度。 周围士兵紧张的神情和下意识保护的动作,都暗示着此人身份特殊。 他的伤势却最为骇人,腹部被豁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腹部肠管已经部分外露,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顾清如毫不犹豫地跪进血泊中,取出针包,银针稳准刺入"膻中""关元"等穴位。随着针尾轻颤,喷涌的血流逐渐变成缓慢渗漏。 "清如,要帮忙吗?" 周红梅带着几个女知青冲了过来,看到这么多伤员,紧张的声音发颤。 顾清如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准备热水,把纱布煮沸送过来。" “王爱玲,你给轻伤那几个军人处理下伤口。” "我这就去!" 周红梅转身就往食堂跑,脚步又快又稳。 王爱玲想上前帮忙,却在看到流血伤口时,猛地捂住嘴,脸色煞白: “不行...我、我看见血就发晕...” “你去帮红梅烧水,这里我们来。” 于秀芬一把拉开她,利落地挽起袖子。 刘芳芳已经麻利地打开医药箱,取出剪刀和绷带: "我俩来处理轻伤员。" 给腹部受伤的年轻军官针灸后,顾清如打开药瓶,将暗红色的止血粉洒在狰狞的伤口上。 令人震惊的是,原本汩汩冒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了一层凝胶膜。“血止住了!”周围的士兵中有人惊呼。 “清如,纱布煮好了。”王爱玲直接端来一个锅。 "按住他肩膀!"她对最近的士兵喊道,同时用竹镊夹起煮沸的纱布,吹凉后,轻柔覆盖在外露的肠管上, "这只是临时处理,必须送营部手术,现在缝合会害死他!" 顾清如飞速打开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了一张字条别在伤员衣领: "未清创,禁饮食" 顾清如正俯身写字条时,王振军在朦胧的意识中,隐约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容。 晨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她的眉头微蹙,专注而沉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像一株生长在硝烟里的白梅。 这个念头在王振军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顾清如闻声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恢复专业的冷静:"别动,保存体力。"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清水落入干涸的土壤。 王振军还想说什么,但剧痛和失血带来的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记住了她耳畔那一缕散落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顾清如顾不上松口气,转向下一个重伤员,这名战士的大腿动脉被弹片划破,腿上虽然做了紧急处理,但是扎着的布上几乎全是血。 顾清如眉头微皱,动脉破裂,针灸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阻断高压血流。 直接压迫加止血带是战扬急救的黄金标准。 她用手掌压住伤员大腿根部,冲车外的王爱玲喊道, "王爱玲!把棍子给我!" 顾清如用绷带在伤口上方十厘米的地方紧紧缠绕三圈,王爱玲手忙脚乱的递过来几根木棍。 顾清如将半截断木棍插入绷带间隙,用力旋转绞紧。 伤员发出痛苦的闷哼,但喷涌的血流终于变成了缓慢的渗漏。 之后,利落的剪开裤子,给伤口上撒上止血药粉。 止血药粉在此时立了大功。若不是有这个粉,只怕就七连卫生室简陋的条件来说,这些伤员有一大半挨不到送营部。 “这什么粉末,太神奇了。洒上就止血了。” 边上有个小兵看着惊呼道,眼睛瞪得溜圆。 他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刚撒上药粉,血就奇迹般地止住了,只在纱布上留下淡淡的褐色痕迹。 “是啊,太厉害了吧,止血神药啊!~~” 第145章 幕后执棋者 另一个满脸是灰的小战士也凑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他刚才亲眼看着药粉撒在战友血肉模糊的腿上,转眼间血就凝住了。 士兵们躺在车厢内,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让顾清如嘴角微微上扬,但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继续麻利地为下一个伤员清创包扎。 那边在忙着医治伤员的时候, 刘建军还被枪管子抵着,他慢慢推开枪,声音谄媚道: “这位首长,我是七连副连长刘建军,别误会,我是为你们好……” 陆沉洲冷眼扫过刘建军: "边防缉私队办案,再阻挠救援,按战时条例处置。"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刘建军张了张嘴,最终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僵在原地。 顾清如头也不抬,继续为伤员做着紧急止血的包扎。 她的裤子、衣服下摆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 当最后一个结扣系紧时,她终于直起腰,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抬手用手背抹了把脸,对陆沉洲简短道: "陆营长,紧急救治都完成了。 血,都止住了,但重伤员必须立即送营部进一步处理。" 她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来称呼陆沉洲,因为不知道他现在的职务。 陆沉洲点点头。 刘建军在一旁听了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个瘟神总算要走了。 陆沉洲扫视了一眼连队的大字宝,转头对身旁一名士兵吩咐: “小王,你开车带着他们去营部卫生所,务必保证大家及时送医。” “是,保证完成任务!” 引擎轰鸣声中,卡车载着几名重伤员驶离了七连。 令刘建军始料未及的是,陆沉洲和另外两名士兵留了下来。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两名士兵还押着一个戴着黑布头套的瘦高男人。 刘建军的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沉洲冷峻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刘建军身上。 他突然发问, "盘尼西林的流向,你最好现在交代清楚。" “什么盘…尼...西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建军还想狡辩。 陆沉洲一枪托砸在他膝弯, 刘建军"扑通"跪地,痛得面目扭曲。 陆沉洲从怀里甩出一张交易清单,上面有刘建军的签名。 陆沉洲一个手势, 两名士兵拖着那名一个五花大绑的瘦高男人走来,一把扯下了瘦高男人的头套。 阳光刺得男人眯起眼睛,但当他看清刘建军时,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 "刘哥!你答应过会保我的!" 刘建军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那张缺了颗门牙、带着金牙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金牙男鼻青脸肿地指认: "就是他!刘副连长让我把药卖给黑市!" 刘建军脸色煞白,踉跄后退: “你、你血口喷人!” 围观的知青哗然, “刘副连长,竟然是这样的人……” “难怪看他总往后山去…” 顾清如站在一旁,她冷眼看着刘建军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早在刘建军来了连队,顾清如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在给牧区孩子治病时,偶然从阿布都口中得知,有人在黑市倒卖药品,价格翻了三倍。 两周前,林知南去后山拾柴,无意撞见刘建军与一个镶金牙的男人在河滩交接木箱。 直到顾清如发现卫生室假青霉素时,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她将这些线索都整理成密信,通过姚文召转交给了宋毅。 她原以为要等上十天半月,甚至做好了长期周旋的准备。 没想到边防缉私队来了。 队长,竟然还是熟人,陆沉洲! 边防缉私队,顾清如知道,专门管辖边境走私,专查药品和军火黑市的铁血部队,直属军区保卫部,必要时甚至有先斩后奏之权。 七连地处偏僻,三不管的地界,恰好成了某些人阴谋滋生的温床。 而刘建军——这个表面道貌岸然的副连长,背地里竟是"灶反派"的骨干,专门将部队的真药偷梁换柱,贩卖给黑市谋取暴利。 所有线索,终于在这一刻串成了夺命的锁链。 几名士兵上前,当场扒下刘建军的军装领章, 陆沉洲宣布: "即日起,刘建军羁押候审!" 他转身,面向顾清如,“啪”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感谢顾同志配合军方行动!” 这一礼,敬的是她的医术,更因为,刘建军贩售药品给黑市是她提供的线索。 人群炸开了。 他们没想到是顾清如提供的线索。 "什么?是顾医生举报的?" "难怪上个月她总往营部送药材清单..." "刘建军这王八蛋!居然把伤员用的药倒卖给黑市!" 曾经被刘建军欺负的知青们鼓掌欢呼,有人朝他吐口水。 有人甚至抓起地上的泥块狠狠砸向刘建军。 “活该!” “贩卖军需药片,你是卖国贼!” 周红梅冲上去,把一盆涮过绷带的血水“哗啦”泼在他脸上: “这水都比你干净!” 刘建军一身狼藉,如落汤鸡一般,此时再不见往日的威风。 顾清如平静地收拾药箱,她抬头看向陆沉洲,目光落在他被血浸透的袖口: "陆营长,您身上的伤,也得包扎一下。" 陆沉洲皱眉看了眼腕表,正要拒绝,顾清如已经提着药箱, "很快,只要五分钟,不耽搁你们赶去营部。" 陆沉洲跟着顾清如去了卫生室。 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顾清如的棉签刚碰到伤口,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我在追踪一批被盗盘尼西林, 这批盘尼西林贴着军需标签,却走私到了境外。 追查半个月,线索都指向兵团内部。 直到三天前—— 宋参谋递来了一份线索。” 顾清如低头忙着手上的活,她想起递交给宋毅的密信。 “我们追踪走私团伙到鹰嘴崖,遭遇了伏击,几名队员重伤,最近的救援点就是七连。” 他微微侧首,示意门外被押着的金牙男, "他们俩,只是小虾米,背后还有大鱼。" 第146章 这一局,她赢了 从陆沉洲的话中,顾清如知道了此次边防缉私队的到来,原来背后是宋毅的安排。 是他将查到的线索递交给了缉私队,才有了今日刘建军被捕。 顺便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还听出来那群人竟猖狂至此,不仅倒卖药品,还敢走私禁运物资。 难怪,之前在草原缴获的钱包里,当时搜出有几张卢布。 药品、黑市、走私、武斗——这些散落的珠子,一下子被串了起来。 接下来两派斗争愈发激烈,演变升级至武斗。 而武斗需要什么? 需要的是大量的器械。 买器械的钱从哪来? 就是从药品走私、贩卖禁运品上来。 这些人一方面用假药挑起军民矛盾,另一方面走私贩卖牟取暴利。 实在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顾清如一边思索着,一边打了个利落的结。 她抬眼望向窗外,刘建军正被押上军车,狼狈地耷拉着脑袋。 这场突如其来的缉私行动,破坏了刘建军在七连的计划, 顾清如轻轻勾起唇角。 不管怎么说,这一局,是她赢了。 看见陆沉洲,就想起了之前托付他带给父亲的话, 不知父亲怎么样了。 顾清如包扎好伤口后,收拾了一下桌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父亲......他还好吗?" 陆沉洲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 "去部队前,我特意绕道去看了他。" "虽然在农场劳作辛苦,但吃住都有保障。他让我转告你——" "别擅自行动,保全自己最要紧。" 顾清如鼻尖一酸,她多想冲去农场,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父亲一眼。 可是不行。 现在的政策很严,若是被发现私自探望,不仅她会受处分,连父亲也会被加重惩罚。 即使她手里握着张文焕的贪污证据,宋毅也在查药品案,但是,证据没有办法拿出来。 拿出来会被轻松湮灭,还会连累宋毅。 她心里很清楚,现在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台上耀武扬威。 如果此时贸然出手,不仅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被反咬一口。 只有慢慢往上爬,只有站得够高,声音才能被听见。 只有手握足够的筹码,才能在关键时刻一击必中。 顾清如从抽屉拿出一瓶药,“陆营长,这是给钟司令调理的药,和上次的一样。他对我们父女的帮助,我很感激,请一定帮忙带到。” 陆沉洲接过药瓶时,看到顾清如手上缠着的纱布。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双手他记得,曾经纤细白皙,如今却缠满绷带。 陆沉洲突然发现她晒黑了不少,原先瓷白的肌肤现在泛着小麦色,倒是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了。 在生产连队,即使是卫生员,农忙时也要帮忙。 "我会亲自送到。" 陆沉洲沉声说道。 顾清如想起之前让张大山媳妇准备的狼皮背心,刚好当面交给他。 这件狼皮背心张大山媳妇做的很用心。 她用半斤红糖酬谢,那妇人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这个......"她拿出一个布包,双手平托,递向陆沉洲。 布包展开后,狼皮背心泛着暗金色的光。 陆沉洲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眼前这件狼皮背心,皮毛光亮顺滑,针脚细密。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 顾清如坐在油灯下,纤细的手指捏着骨针,一针一线地缝制......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烫。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看这针脚,一看就是熟练工。 他看着那件狼皮背心,“是上次打的狼?” 顾清如点头,语气郑重, “是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次也是你帮了我。请收下。 尺寸应该是合适的。” “你带着吧,边疆夜里风硬。” 陆沉洲沉默片刻,收下了装着狼皮背心的布包, "我会用上,时间不早了。" "得在天黑前把人押到军区。" 他顿了顿,说道:“你有我的地址,若是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顾清如点点头。 两人匆匆道别后,押着刘建军的吉普车碾过碎石路,扬起一片尘烟。 顾清如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出神... 顾青松不知何时站在了卫生所门口。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呢。”顾清如说道。 顾青松望着远去的军车眼睛发亮, "姐,我...我以后能像那个大哥哥一样当兵吗?"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男孩声音低了下去, “我是不是永远都当不了兵?”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顾清如有些诧异。 "二嘎子说..."顾青松低头,鞋尖碾着地上的土块, "说我的家庭成分...当不了兵。" 顾清如蹲下身,手指轻轻拂去弟弟衣领上的草屑,她将弟弟手拢在自己掌心, "别听他们胡说。只要你有一颗坚持正义的心,你也可以当兵。" “真的吗?我也想像那个大哥哥一样,用枪收拾坏人。” 顾青松扬起头来,比划了一个枪的动作。 顾清如轻笑出声,站起身来,摸了摸弟弟的头。 两人回到地窝子,弟弟的烧刚退,小脸还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顾清如给他煮了碗鸡蛋面,金黄的蛋花浮在清汤上,撒了把翠绿的野葱。 “快吃吧,这是病号饭。生病了才有的吃的。” “别和别人说你吃了什么。” 看着他乖乖吃完躺下,她才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朝着地窖工地的方向走去,顾清如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工地此时有没有人。 到了工地,却发现大家已经热火朝天干起来了。 铁锹与土碰撞的声响格外清脆。 连之前被调走的几个壮劳力都回来了,王铁柱正抡着镐头,结实的后背腾起白蒙蒙的热气。 看见顾清如过来,他们都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 "清如!"周红梅从土坑里探出头,脸上沾着泥点子, "快来帮我运土!" 她声音亮得像只云雀,惊飞了旁边杨树上蹲着的麻雀。 "来嘞!"顾清如小跑过去,接过柳条筐时,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抬起满筐的土。 两天后,三个地窖工程圆满完工,而李峰他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要拿到假条,去一趟奇古县—— 第147章 连队会议稳定军心 李峰和夏时靖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七连时,远远就听见晒场边知青们压低的议论声, "刘副连长被缉私队带走了!" 李峰脚步一顿,眉头微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陈荣贤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李峰身边, "报告连长,两天前缉私队来连队,当场抓捕了刘建军,罪名是倒卖药品。" 李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但眼神明显冷了下来。 李峰的反应并不激烈。事实上对于刘健军,李峰早有怀疑。 刘建军到七连才一个多月,几乎不热衷于参与劳动,总找借口往外跑。 李峰记得很清楚,上个月秋收最忙的时候,刘建军以"去营部汇报工作"为由,连续三天不见人影。 回来时,裤脚却沾着红土,那是只有奇古县才有的赤陶土。 他当时没戳破,只是暗中让陈荣贤盯着,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如今缉私队直接来连队抓人,说明事情比他想的更严重。 "连长..."陈荣贤欲言又止。 李峰转身, "通知全体,晚饭后连队一起开个会。" 晚上食堂内,煤油灯的光晕在众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知青们端着搪瓷碗,低声议论着刘建军被抓的事,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糊糊的热气和隐隐的不安。 对于接连的波折,连队时不时冒出的犯罪分子这件事情,大家都有些惶恐不安。 李峰站在全连面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语气冷硬: “同志们,刘建军违法乱纪,是他个人的问题,与七连无关。 七连是兵团先进生产连队,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们不允许有这样的同志存在,谁要是学他,下场只会更惨!” 说着,李峰目光扫过几个和刘建军走得近的知青。 那几个人都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徐连成赶紧低头,他之前帮刘建军跑过腿,现在有些心虚,怕大家把他和刘建军归到一个队伍里头去。 说完这些,李峰语气缓和了不少, “旧地窖塌方时,咱们怎么救人的?靠的是全连一条心。” “陈荣贤固定抢救木桩,肩膀磨出血都没松手;周红梅女同志跪着扒土指甲都劈了。” 陈荣贤和周红梅没想到李峰会点到自己,听了都挺了挺脊背,很是骄傲。 食堂众人也看向他们,带着一丝钦佩、艳羡。 李峰接着说, “七连的荣誉,是大家用血汗拼出来,不是靠耍心眼! 若是有耍心眼的人,我们也容不下他。” 食堂有些人点点头,有几个老职工们最烦内部斗争。 这刘建军走了,走了也好,省的连队纷争不断。 王铁柱把搪瓷碗砸在桌上:“连长说得对!咱们七连不搞那些歪门邪道!” 顾清如听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李峰,他的这几句话,既做到了敲打警告宵小,又安抚团结了人心。 见食堂众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有些低迷,李峰话题一转, “之前连队里贴大字宝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是刘建军诬陷无辜的同志。” “顾清如同志是连队优秀知青,她带领的三个地窖工程全部验收通过,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清如站了起来,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 掌声响了起来。 周红梅激动地拉了拉顾清如的手。 最后,李峰不忘提振士气, “七连秋收圆满完成、挖地窖工程也完成了,明天加餐,猪肉炖粉条!”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食堂的气氛瞬间热了起来。 散会后,李峰留了顾清如下来, “顾同志,刘建军的事,你怎么看?” 顾清如神色平静:“他心思不在连队,出事是迟早的。” 李峰盯着她几秒,忽然笑了: “是啊,有些人的狐狸尾巴,藏也藏不住的。” “顾同志,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 这件事,因为我不在连队,让你受委屈了。” 顾清如闻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李连长,为连队做事,不委屈。” “不过刘建军之前不光贴大字宝,还在连部会议上要撤我的职,有些影响我的工作状态。要是能喘口气,调整下状态,我就能更好地服务同志们。” 李峰挑眉,瞬间会意, “……行,准你三天假。” “现在我就给你批假条!” 两人走进连队办公室,李峰拉开抽屉,拿出连队假条,刷刷写了几笔,撕下假条拿给她。 “这是休假条,你来连队这么久还没有休假,去县里转转也好。” 顾清如接过纸条,嘴角微翘,“谢谢李连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 她走出连队办公室大门,摸了摸兜里的批条,嘴角的笑意更深。 三天,足够去一趟奇古县了。 奇古县,位于兵团七连、牧区与苏联边境的交汇处,是方圆两百里内最大的商贸集散地,也是兵团、牧民、少数民族和边境商人的重要交易中心。 张大山告诉顾清如,每月初五奇古县集市,全县人潮涌动。 那里既有供销社,又有民间自由市场。 现在正是社会主义深化改革的一年,但是边疆因为民族政策的特殊性,仍保留着部分传统经营模式。 集体摊位、灰色流动摊位,比如贩卖民族特色食品,是被默许存在。 周围连队的知青也会去,用一些粮票、工业券换些零食、皮货。 最重要的是,张大山透露奇古县有黑市的消息,让她格外心动。 在沪市就把各种票花的差不多了, 屯的熟菜也全都消耗殆尽,十几个搪瓷缸都空了。 这次除了要囤些粮食,还得买些日用品和皮货,最好能买些票。 回到卫生室,周红梅还等在那,她眼巴巴地看着顾清如的假条,羡慕的砸吧嘴, “还是顾姐有面子,连长亲自批假!还是三天!” 要知道,他们这些知青每个月统共就休息两天,还得分开休。 月中一天月底一天。 赶上农忙时节,连续干上十几二十天都是常事。 更别说七连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好些知青来了之后连一天假都没休过。 第148章 空间再次升级 营部卫生所。 蒋文娟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刘建军的消息。 眼看着距离培训日期越来越近,刘建军却整个人消失了一般。 她的心从充满希望,雀跃,到慢慢沉入了谷底。 “骗子!”蒋文娟暗暗骂道,真是没有信用的小人。 诊室外传来脚步声,蒋文娟抬头, 是王秀兰。 那个从七连调上来的卫生员,正和几个护士说笑着走过。 她手里拿着的纸,正是培训通知单。 鲜红的公章,刺得蒋文娟眼睛发疼。 凭什么? 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凭什么能去省城进修? 这次卫生所有一个名额,所长提名的王秀兰。 而她蒋文娟,父亲是供销科科长,却没有得到这次名额。 “会不会,她和所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蒋医生,忙着呢?” 张志强推门进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蒋文娟的思绪被打断,瞥了他一眼,没接话,没好气的说: “有事?” 张志强凑近半步,从兜里掏出两盒雪花膏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 “之前多谢蒋医生救治,这是我家里寄来的。 我一个大小伙子用不合适,就想着给你带来了。” 蒋文娟低头扫了一眼,桌上是两盒精致的雪花膏,瓷白的盒子上印着淡粉色的玉兰花,盖子边缘还镶着金边。 是沪市女人最追捧的“玉兰香”系列。 蒋文娟有些心动,这种雪花膏她用过,是父亲去沪市出差带回来的。 沪市的东西,在边疆可是稀罕物。 但她怎么会被区区两盒雪花膏收买? 她故作矜持的拒绝道,“张同志,我只是陪你到了卫生所,不用感谢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张志强也不恼,推到她面前: “一点心意……我刚调到营部后勤处,以后还请蒋医生多关照。” “你调到营部后勤处了?” “是,上周刚调过来,管仓库。” 听了张志强的话,蒋文娟抬头重新审视起了面前站着的张志强。 眼前的高大少年皮肤还算白皙,穿着崭新的军装,领口熨得笔挺。 这么看,还算个英俊的男人。 她在心里暗暗评估道。 说实话,之前因为他是下面连队的知青,蒋文娟根本没拿正眼瞧过。 没想到几日不见,他竟然调到营部后勤处了。 这说明他家里有一定背景,背景还挺硬的,后勤处,可是肥缺。 面前的这两盒雪花膏,蒋文娟明白,是一种示好。 原本她看上了军区调来的陆营长。 陆营长不仅身材高大,给人安全感十足,还带有一种军人的野性魅力。 说实话,好多营部单身未婚的小姑娘都偷偷看上他了,但是没多久,就传出他是铁石一块的谣言。 并且,还没等她靠近,陆营长就调走了。 剩下的单身男同志里面,无论蒋文娟怎么巴拉,都挑不出来一个能与她匹配的。 要么是连队里灰头土脸的知青,要么是营部那些眼高于天的干部子弟。 这么想着,心随意动,蒋文娟指尖动了动,最终将桌上的两盒雪花膏收进了抽屉。 “张同志,”她忽然笑了,语气柔和下来,“以后有空,多来卫生所坐坐。” 张志强眼睛一亮,立刻点头:“一定!一定!” …… 拿到假条后,顾清如的意识沉入空间。 她要盘点一下库存物资,看看去奇古县要补充些什么。 没想到,这次进入空间,竟然有意外之喜! 空间升级了! 原本的一百多平的四合院,前屋是药堂,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 后面是一间正房,西厢房是一间厨房和一间厕所。 而东厢房和后院一直被一层灰雾笼罩,呈现出未解锁的状态。 如今,后院突然清晰起来,推开木门, 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畜牧区! 畜牧区有分隔围栏,围栏内的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旁边配置有自动饮水槽和饲料槽。 当她走入这个区域,围栏外面有一块牌子, 上面自动浮现信息: - 当前可饲养:鸡(上限5只)、羊(上限2只) - 特殊加成:幼崽生长速度+50%,肉质/蛋质提升。 顾清如心跳加速, 这个畜牧区的出现,正是及时雨。 之前父亲的囤货被她收了,大米和白面有几百斤,这些物资,够她和弟弟吃几年的了。 但是边疆连队最缺的是什么? 是新鲜的肉、蛋和奶。 在沪市,虽然供应受限,但是还是有渠道获得。 在这里,有钱和票都不一定能买到肉、蛋。 眼看着库存的鸡蛋即将告罄,有了这畜牧区,她可以养几只鸡和羊,就有了鸡蛋和羊奶的供应。 而且必要时,还可以宰杀改善一下伙食。 更重要的是,黑市上,羊肉和羊皮可是硬通货。 这几个月在连队,老职工也会传授一些养殖经验。 顾清如盘算着,鸡就养芦花鸡,不仅下蛋率高还好养。 至于羊,能换一只怀孕母山羊最好。 打定主意后,顾清如快速复盘了一下两次空间升级的共同点, 第一次空间升级,是自己拿到兵团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她从"黑五子女"变成兵团卫生员,身份合法化, 当时她推测,是改变命运或身份的时候能升级空间。 这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空间升级? 顾清如第一直觉是因为刘建军被抓。 但是之前姜学兵被抓,空间并没有升级。 看来还有什么别的触发的点,是她没有想明白的。 既然没想通,就暂时不想。 她没忘记自己进空间的原因,是要盘点一下物资。 顾清如走到正屋储物架前,一眼扫过去,一排搪瓷缸,原本塞满红烧肉十几个缸子,如今空空如也。 那些在沪市饭店囤的饭菜早就吃完了。 熟食全部消耗光了,好在这几个月她时不时给自己开小灶,做饭手艺有提升。 主食囤货还有很多,缺水果、蔬菜和油水。 她从一个大大的樟木箱子里,在一堆丝绸、锦缎中翻出一匹藏青色的棉布,可以给弟弟做身过冬棉袄。 但是她还是放在了一边,这块布是细棉布,做棉袄有些扎眼。 等去奇古县看能不能换到布票,买点布。 还要买一些棉花,毡袜,燃料、皮货这些过冬物资。 这么一算,要置办的东西还真不少,到时候,可能得去黑市走一趟。 但是顾清如告诫自己,去黑市交易还是得谨慎。 现在手头的物资,足够她和弟弟在边疆安稳过几年,最多生活差点,但也比其它知青要好太多了。 没必要为了多一口肉、多一件棉衣冒太大风险。 "安全第一。" 她合上箱子,心里默默盘算着去奇古县要买的东西。 第149章 奇古县逛集市 凌晨四点,连队门口。 寒风肆虐,顾清如斜挎着一个布包,裹紧了身上的薄棉袄。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车灯划破黑暗,兵团的大卡车来了。 司机老张叼着烟,眯眼检查她的批条:“去县城?” 顾清如点头,递上一张粮票:“张师傅,麻烦了。” 老张咧嘴一笑,烟灰抖在方向盘上:“上来吧,女同志优待!” 她爬上副驾驶,车座冰凉,但总比蹲车斗吃灰强。 兵团定期派车运送物资,每月2趟,知青们手持连队批条可申请搭乘。 搭乘军车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女同志出一斤粮票可以坐驾驶室,男同志则是蹲车斗,免费但是一路上吃灰。 对于这个规矩,顾清如举双手赞成,出一点粮票,有个座位可以休息。 她爬上副驾驶位置,还没等坐稳,卡车已经轰鸣着驶离了连队。 一路上,颠簸的土路,好几次她都差点撞在了车窗上。 但她知道,这也比坐车斗强。 中途,经过两个连队,卡车停下来又上来几个人。 两个半小时后,奇古县到了。 顾清如施施然从副驾驶下来,看到后车斗下来的几个男知青冻得耳朵通红,直跺脚。 她看看手表,才早上六点半。这时天刚蒙蒙亮,集市却已人声鼎沸。 顾清如穿着藏蓝色的薄棉袄,挎着军绿布包,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一副典型知青装扮,低调不惹眼。她朝着集市中走去,快速消融在人群中。 集市里,维吾尔族大叔的馕坑冒着热气,金黄酥脆的烤馕堆成了小山。 哈萨克大娘的木桶里,马奶子酸奶浓稠地能挂勺。 最热闹的还属回族老汉的羊肉串摊位,周围挤满了人。 看上去,有不少都是周边连队来的知青。 这些知青们看着烤串,两眼发光,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亮光。 难得来一趟县城,肯定要吃几串羊肉串改善一下伙食。 顾清如挤到羊肉串摊前,炭火炙烤的羊肉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扑鼻。 她刚想开口,旁边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年轻人抢先问道:"同志,羊肉串咋卖?" 回族老汉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五分钱一串。” 年轻人掏出五毛钱,豪气地说:"给我来十串!" 老汉却摇摇头,朝不远处戴着红袖章的稽查员看了一下: "不行,每人最多买五串。" "同志,我难得从连队休假进城,"年轻人压低声音解释, "我们连队在戈壁滩上,来一趟得赶早班车,四点半就出发了……" 老汉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 稽查员的目光扫过来,年轻人立刻噤声,讪讪地递过去两毛五分钱:"那、那就五串吧。" 顾清如见状,也递上两毛五分钱:"我也要五串。" 老汉接过钱,从烤架上取下焦香四溢的羊肉串,肥瘦相间,撒上孜然和辣椒面,递了过来。 顾清如咬了一口,羊肉鲜嫩多汁,香料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吃完肉串,她又买了馕饼和酸奶,馕饼刚出锅,烤的边缘酥脆,中间柔软,带着小麦的甜香; 酸奶盛在粗陶碗里,表面结着一层淡黄色奶皮,酸中带甜,正好解了羊肉的油腻。 吃了一个馕饼和一碗酸奶,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逛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新宰牛羊的血腥味、干草的清香、熟透瓜果的甜香,还有不知从哪个摊位飘来的莫合烟辛辣气息。 顾清如注意到,集市是一条由南往北的大街,入口处,也就是南侧,多是牧民自产的农产品摊位。 摆在地上的毡毯上放着奶疙瘩、野蜂蜜、晒干的沙枣,这些凭钱、票可以购买。 一个包着头巾的哈萨克族妇女正用木勺舀着蜂蜜装进顾客带来的玻璃瓶里。 顾清如用三块八毛钱块钱换了十斤沙枣,十斤奶疙瘩,和一斤野蜂蜜。 她将这些特产装入军绿挎包中。 顾清如走到水果摊位前,几个知青正围着瓜堆挑挑拣拣,手在瓜皮上敲打,听声辨熟。 "这个不甜!"一个扎麻花辫的女知青撇着嘴,把瓜放回去, "上次买的瓤都是白的。" 卖瓜的老汉蹲在摊子后头,叼着旱烟,听了这话眼皮都不抬。 顾清如没吭声,蹲下身,指尖轻轻叩了叩一个青皮西瓜。 "咚、咚"——声音闷中带脆,是好瓜。 在连队,水果是稀罕物。 供销社偶尔到货,也是先紧着兵团干部,普通知青一年能分到两片西瓜就算不错了。 她之前在沪市囤的苹果、橘子早吃完了,嘴里干得发苦。 也不知空间再次升级能不能有种植区,这样她就可以实现蔬菜水果自由了。 这么畅想着,老汉见她一直站在摊位前,询问,“要买什么?” “西瓜和哈密瓜怎么卖?” “西瓜五分一斤,哈密瓜一毛一斤,每人每种限购两个。” “呵——” 周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西瓜至少8-10斤,也就是说一个瓜就要四毛钱,四毛钱都能在国营饭店吃一个荤菜了。哈密瓜的价格就更贵了。 吃不起吃不起啊。 扎麻花辫的女知青率先撇撇嘴,离开了瓜摊。刚才她是故意这么说,想压压价格的。 还有几个围着的知青,摸摸口袋默默地离开了。 顾清如没走,低声问:"要是买得多,能便宜吗?" 老汉挑眉,“你要几个?” “西瓜两个,哈密瓜两个。” 一上午,瓜摊前面是问多买少,都嫌太贵。 老汉犹豫一下,每种限购两个,她这不算破坏规矩。 想了,比划了一个八,“西瓜不能少,哈密瓜这个数一斤。” 顾清如点点头, “大叔,您这瓜看起来真不错,是周围公社的吗?” 老汉"嗯"了一声,态度好了不少,“这是我们红旗公社的瓜,我是代表大队来集市换东西的。” 说着,他手脚麻利的从筐里挑出她刚才敲过的西瓜,又拣了一个大西瓜、两个纹路均匀的哈密瓜,动作麻利地用草绳编了个网兜,把瓜重量称好。 “西瓜十六斤,八毛钱,哈密瓜十二斤,九毛六。一共是一块七毛六。” 顾清如点点头,从内兜摸出钞票,数了一块七毛六递过去。 顾清如接过网兜,她还想多买,就怕这老汉转身给她举报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拎着四个瓜和土特产,她找到一个僻静的巷子,一头扎进去,看周围没人注意,将东西都收入空间。 出来后,继续逛了大半天,找到了药农的摊位。 一个背着竹篓的老汉蹲在地上,竹篓里是刚从山里采来的药材。 顾清如蹲下身,仔细翻看,看到了肉苁蓉、甘草、麻黄等几味药材。 当她翻到一包用桦树皮裹着的东西时,被药农制止了。 原来里面是麝香,她出示了兵团卫生室批条,用十斤全国粮票和两包盐换到了这些药材。 第150 章 继续买买买 她继续逛着集市,国营摊位集中在集市北侧。 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分发苞谷面和高粱面,这些凭粮票可以购买。 队伍排得很长,有人不耐烦地跺着脚。 顾清如没有去排队。 转过一个卖马具的摊位,看到有趣的一幕: 一个戴着眼镜的知青正和一個维吾尔族小伙子躲在马车后面交易。 知青从鞋垫底下抽出几张全国粮票,小伙子则脱下了身上的羊皮袄递过去。 两人动作迅速,交易完成后立即分开,各自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顾清如不禁莞尔。 这些知青真会想办法,全国粮票在边疆可是硬通货,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她自己身上也还存着一些,就看奇古县有没有值得买的东西了。 逛完集市,顾清如准备去买这次来奇古县的最重要目的:鸡和羊。 集市的角落,几个穿着蓝色劳动布衣服的男人蹲在一起抽烟,眼睛却不停地扫视过往人群。 顾清如经过时,突然被其中一个男人尾随,并跟了上来,他低声问: "同志,要苏联手表吗?全新的。" 他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金属表带。 顾清如摇头后迅速走开。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拦住了另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两人正低头交谈。 要知道,走私物品交易风险极大,一旦被抓到,倒卖"苏修"物品的罪名可不轻。 但边疆地区离苏联近,这类走私货其实一直暗中流通。 她听周红梅说,连队里就有人戴着不知来历的苏联手表,只是从不在公开场合显露。 她摇摇头,继续朝着活禽区走去。 一些活禽摊位,就摆在供销社外墙的土墙边。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羽毛和干草的气味,地上散落着谷粒和菜叶,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笼子堆叠在一起,里面关着各色家禽,麻羽鸡、白鹅、花鸭,大多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 卖家多是包着头巾的少数民族妇女,因为只有少数民族是可以合法售卖活禽。 顾清如扫视一圈,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竹笼吸引。 笼子里关着一只精神抖擞的芦花母鸡,羽毛呈现出异常分明的黑白相间花纹,鸡冠鲜红挺立,眼睛黑亮有神。 与其他蔫头耷脑的家禽不同,这只鸡显得格外机警,当顾清如靠近时,它立刻竖起脖子,发出"咯咯"的警告声。 “同志,这只鸡怎么换?” “三块钱,有肉票或者粮票可以少。” 包着头巾的维吾尔族妇女蹲在笼子旁,生硬地报出价格。 顾清如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敲了敲笼子,芦花鸡立刻扑棱翅膀,铁喙精准地啄向她的手指,力道凶猛。 她收回手,语气平静,“三块钱可以,但是要搭十个蛋。” 妇女皱眉,显然对这个价格不满意。 顾清如不急,又补了一句:“我下午还找你,换。” 妇女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 “鸡蛋只能给你五个。” “我要能孵小鸡的。” 妇女眯起眼,打量她片刻,终于掀开袍子,从内袋掏出个粗布包,数出五枚麻壳蛋。 交易完成时,笼里的芦花鸡突然炸毛尖叫,翅膀扑腾得竹笼哗啦作响。 那妇女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鸡翅膀根,母鸡在她手里僵成块木头,黑豆眼却死死盯着她装蛋的布兜。 “这鸡认蛋。” 妇女嘟囔着递过麻绳, “我给你绑紧点,不然半路跑了可不管。” 顾清如接过绳子和蛋,迅速离开摊位。 她走入偏僻巷子,将芦花母鸡和五枚蛋都收入空间。 意识沉入,她看见母鸡在畜牧区里抖了抖羽毛,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环视一圈,随后踱步到水槽边,低头啜饮水。 吃饱喝足后,它径直走向角落的草窝,翅膀微张,稳稳地蹲在蛋上。 “倒是省心。” 顾清如收回意识,继续朝卖羊的牧民那边走去。 一番讨价还价后,她用十六块钱和牧民换了一只怀孕的小母羊和一只小公羊。 回到无人处,顾清如将两只羊分别收入空间。 看看时间不早了,在国营饭店吃过饭后,她背着挎包直奔县城招待所。 招待所的前台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正翘着腿看报纸,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介绍信。” 顾清如从怀里摸出连队介绍信,递了过去。 “同志你好,我是七连的,要在这住两晚。” 说着,她在批条下面夹带了一包大前门。 那人扫了一眼,冷淡说:“通铺,一晚五毛。” 顾清如将批条往前送了送, 眼镜男这才抬头,上下打量她后,接过批条。 眼镜男盯着烟看了两秒,拉开抽屉,把烟扫进去,然后从墙上摘下一把钥匙:“203,靠西,安静。一晚一块,两晚是两块。” 顾清如掏出两块钱,钥匙丢了过来,她接住转身要走,听见身后又补了一句: “晚上九点后别出门,最近查得严。” 她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找到203房间,在走廊尾端,打开房门后,顾清如环视一圈,还算满意。 203房间应该是干部房间,比想象中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桌子,窗户朝西,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顾清如关上门,反锁,放下帆布包,开始清点在集市的收获。 沙枣、奶疙瘩各十斤,一斤蜂蜜、四个瓜,将这些东西一一在货架上按种类归置好,她又去后院查看。 小母羊被安置在畜牧区左侧,它正低头嗅了嗅地上的干苜蓿,随即大口咀嚼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小公羊则被隔开在右侧围栏,它昂头叫了两声,见无人回应,便低头去舔水槽里的水。 顾清如查看了一下畜牧区的情况,牌子上显示: 【畜牧区运转正常】【当前饲养:芦花鸡×1(孵蛋中)、奶山羊(孕)×1、公山羊×1】【饲料储备:82%(建议补充盐砖)】 顾清如嘴角微扬——这下,肉、蛋、奶都不缺了。 但现在这些囤货还远远不够。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黑市了。 黑市在哪儿?怎么找? 顾清如眯了眯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那是张大山悄悄塞给她的,写着一行小字: “夜半东风巷,暗语。” 她盯着那行字,今晚,得去碰碰运气了。 第151章 夜探黑市 下午,顾清如在招待所小憩后,换装出门。 她选择低调、不起眼的装扮,避免引起注意。 她穿着一身褪色的灰布褂子,下身着黑裤子,踩着旧布鞋,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兵团女工。 到了活禽区又和大妈买了麻鸭一只、鸡蛋十枚。 集市上买入奶疙瘩十斤,野蜂蜜两斤、羊肉串、馕饼、羊皮靴子一双、鹿皮手套一副、儿童帽子手套一套。 买到这些可不容易,还得防着红袖章的检查,直到快注意她,才作罢。 采购的同时,顾清如不忘去东风巷踩点。 凌晨三点,县城里黑漆漆一片。 顾清如裹紧头巾,贴着墙根,走到了东风巷。 寒风卷着沙砾,脚步声被风声吞没。 直到走到东风巷第三棵沙枣树下,一个黑影蹲在那里,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 见有人过来,男人发问, “黑喇嘛的雪莲开了吗?” 顾清如压低声音:“开了,但只认金子。” 男人站起身,他侧身让开路,顾清如摸出五分钱塞给他。 这是进入黑市的手续费,人家不能白给望风。 男人将钱塞入口袋,“新来的?规矩懂?” “钱货两清,不问来路。” 男人满意地点头,领她进了巷子。 顾清如看到,巷子两侧摆着不少摊位,卖粮食、鸡蛋的不少,拿出来展示的不多,货物一般都盖在破麻袋下。 黑市里有不少人在转悠,买卖的人都压着嗓子说话。 这条巷子里,最惹眼的就属那个卖肉的摊位。 摊位上,一只羊头倒挂在木架上,新鲜宰好的羔羊被剖成两扇。 顾清如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肥膘最厚的右后腿,正要上前询问, 旁边一个低沉粗犷的男声:“这腿,我先看中的。” 顾清如侧头,一个穿着普通的蓝色工装的男人正盯着她。 那男人右眼下有一道刀疤,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凶狠,让顾清如心头一紧。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羊腿上。 空气凝固了一瞬。 顾清如耸耸肩,“行,你要右腿,我要左腿。” 疤脸男人眯了眯眼,没再说话,付完钱拎起羊腿就走。 摊主是个戴狗皮帽的牧民汉子,见刚摆摊就来了两个大客户,咧嘴露出金牙, “都有都有,左腿右腿一样的。 诚惠左腿三十斤,没票十八块,有票十五块。” 国营肉摊的羊肉,四毛四一斤还要肉票,黑市要贵一些,但胜在不要票,还不限购。 顾清如余光瞥见摊子角落堆着一整套羊下水,有羊肚、羊心、羊蹄,甚至还有一副完整的羊肠,只是少了羊肝。 “行,十八块,送我一斤羊油,这副羊下水算作搭头。” 摊主没料到眼前的小姑娘还价还挺厉害的,不光要羊油还要下水。 之前那个刀疤男人倒是爽快,没怎么还价就买了。 他一副肉痛的样子,但是他带的肉多,风险不小。 牧民汉子咬牙点点头,“行,十八块给你。” 羊下水在黑市不算稀罕物,除了个别会吃的,大多数人嫌腥膻。 他切好羊腿,用麻绳一串,三十斤羊腿、一斤羊油和全套下水沉甸甸地坠在手里。 顾清如来时带了一个背篓,借着背篓的掩饰将羊腿收入空间。 她环顾四周,看见有个揣着手的男青年,身边什么也没有,就蹲在墙角。 男青年见她看过来,便慢吞吞的将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指缝中夹着几张票晃了晃。 顾清如眼前一亮,居然是卖票的。 “都有什么票,怎么卖?”她赶紧走上前询问。 “工业券一块钱一张,本地粮票三毛一斤,全国粮票四毛一斤,糖票六毛。” “肉票、布票和棉花票有吗?” 男青年手一抖,抽出几张票,“有七尺布票,三斤棉花票。肉票没有。” 顾清如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七尺布票,刚好够做一件棉袄,三斤棉花够絮里子。 肉票,没有倒也还好,今天买了羊腿够吃一阵子了。 而且很快,空间就能产肉了。 “布票棉花票我都要了,本地粮票要十斤,全国要十斤,糖票要五张,工业券要五张。”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肥皂票、牙膏票、副食品票、煤油票有的话,我都要了。” 男子一听,重新打量这个瘦小的姑娘,大主顾啊! 男子再开口时态度恭敬了不少, “我现在手上这么多,副食品票只有两张,煤油票半斤,你都要的话,肥皂牙膏票送你。你明天再来,我多带一些。” “可以,你现在有的都要了。” “布票一块四,棉花票一块八,工业券五块钱,粮票七块钱,糖票三块,副食品票六毛,煤油票八毛……一共是十九块六。” 男子边算,边从内袋里掏出票据。 顾清如在心里口算了一下,没有问题后,掏出十九块六毛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钱,数出票递给她。 顾清如点清楚了票,发现他不光送了肥皂牙膏票,还送了她半斤油票。 男青年突然凑近:“粮票其实还有多的,本地算你两毛八,全国三毛五,要吗?” “要,各二十斤。” 她又数出十二块六。 那男子见顾清如掏钱爽快,很是满意。 他又神神秘秘的问她, “手表,我有好货,要吗?” 他手一抖,一块银色的手表出现在手上。 顾清如想起牧区收的那块沪市牌男式手表,她收着一直觉得膈应。 干脆趁这个机会出掉。 “手表不要。我这有一块,家里亲戚的,你收吗?” 男子一愣,随即说道,“我要看货。” 她拿出来手表给男子看,那男子接过手表,对着光一转,表盘泛蓝,秒针走时精准,背壳刻着“沪市”钢印。 真货! “你多少钱出?” 顾清如说,“八十。” “便宜点,这都有用过的痕迹了。” 最后男子和她还价六十收了这块表。 那两把匕首顾清如也想拿出来,但是怕暴露痕迹,还是作罢。 顾清如收下票据,背着背篓正准备离开时,看见有个老实巴交戴毡帽的老汉蹲在一边,面前的麻袋里装着苞谷面。 她上前抓起一把苞谷面搓了搓——金黄细腻,没有砂砾,颗粒均匀,甚至能闻到新粮特有的甜香,明显是今年新下来的粮食。 和连队食堂那些掺糠皮、带霉味的陈年旧粮完全不同。 卖粮老汉,见有人驻足,他立刻压低声音: “这是今年新粮,磨得很细,三毛一斤。” 兵团粮站苞谷面才八分一斤,但那是陈粮, 还限购,每人每月就15斤,根本不够吃。而且常掺糠皮、砂石,需反复淘洗。 黑市玉米面多是牧民私磨或者知青偷屯,所以成本更高。 价格几乎是官方的三到四倍。 顾清如捏起一撮面,又仔细看了看,没有杂质,颗粒均匀,确实是精磨的好货。 “两毛五。” 她放下苞谷面,拍了拍手,“你这个麻袋有多少?我全要。” 老汉眼睛一亮,但嘴上还坚持: “两毛八!八十多斤呢,算你八十斤整。” “两毛五,八十斤,二十块整。” 她语气平静,“再搭我这个麻袋。” 老汉摇摇头。 顾清如转身欲走。 “哎,等等。” “算了,天怪冷的,就卖给你了。小姑娘太会还价了。” 老汉叹口气。 “粮食你家人来背,还是…” “你帮我放背篓里,我背走。” 顾清如数出二十块递给老汉,老汉诧异,看着眼前的瘦小姑娘。 第152 章 发现仓库,收! 老汉吃惊归吃惊,还是将面前的麻袋扎紧,扛起来放进顾清如的背篓里。 顾清如往上面盖了一块破布,背起背篓的瞬间,一部分苞米面进了空间。 她背起背篓,在老汉吃惊的目光中轻松离去。 顾清如背着背篓正准备离开集市,看见之前买羊腿的疤脸男人居然还在黑市。 他脚边放着一个麻袋,麻袋的口子露出了羊腿。 只不过这次他是卖家,只见他从内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买家。 那个小盒子不过巴掌大,却被买家如获至宝地揣进怀里。 买家递过去一样东西,疤脸男人很快收下了。 那一闪而过的黄光,分明是小黄鱼。 顾清如从小盒子的体积和价值判断,这是在卖药品。 很可能是稀缺的盘尼西林。 她突然想起李峰曾经说过的话: "刘建军被抓前,经常借口去营部,实际上都来了奇古县..." 顾清如咬了咬嘴唇,做出了决定。 她走到巷口,在那蹲守。 好在黑市是凌晨四点结束,没等多久,黑市渐渐冷清下来,摊主们收好竹筐和麻袋起身离开。 那疤脸男人扛起羊腿麻袋,走了。 她迅速收起背篓,远远地跟上了那个男人。 男人背着羊腿走得急,不时回头张望。 顾清如不得不保持距离,利用建筑物作掩护。 她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男人穿过几条小巷,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仓库区。 跟踪到仓库时,差不多快五点了,已近天亮。 这里人迹罕至,几排灰扑扑的平房排列整齐,门上挂着编号牌。 男人在7号仓库前停下,左右看了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顾清如躲在暗处,看到男人打开门,闪身进去,门随即关上。 看着眼前的仓库,顾清如怀疑此处就是刘建军团伙的据点,可能藏有走私药品、军需品。 此时仓库外有人放哨,内部隐约传出交谈声。 她避开放哨的人,小心地从缝隙探头看去,只见六、七个男人围在一张木箱拼成的桌子旁,桌上摊着一张地图。 那个买羊腿的男人正用手指在地图上划着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内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靠墙堆放着数十个鼓鼓的麻袋,上面印着"面粉"字样;旁边是整齐码放的木箱,有几个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玻璃瓶——那是药品! “老李回来了,不错啊,这个羊腿,够我们吃几天的了。” “嘿嘿,我馋肉好久了。” “吃了要开始干活了。” "...这批货明天晚上必须运走,老大说了,不能再拖。"是那个买羊腿的男人的声音。 "公安查得紧,现在出去太危险。"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你懂什么!这些东西留在这就是定时炸弹!" “老王、老张,你们几个上午九点去西码头接货。小黄、小孙,你们盯住这里。” 这是买羊腿的男人的声音。 也就是说他们明晚就要搬走仓库里的东西。 必须在明晚之前行动。 "7号仓库..."她想起自己口袋里也有一把钥匙,上面也有编号。 拿出那把钥匙,上面刻着的数字正是"3-7"。 这把钥匙是上次在牧区抓住假牧民时缴获的。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看到仓库里面的男人,有的开始处理羊腿,有的在清点物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离开。 她干脆闪身进空间补觉。 睡觉前,定了九点的闹钟。 一觉睡醒起来之后,发现仓库里的那些人都不见了,估计去西码头接货了。 顾清如看见仓库里现在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出了门,在外巡逻。 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开始打盹。 眼下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她用头巾蒙住了脸,又等了一会,等巡逻的人绕到仓库后面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到仓库门前。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果然,是这里的钥匙,假牧民和他们都是一伙的。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缝,侧身溜了进去。 进来以后,悄悄关上门,椅子上的人还在打盹。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箱子和麻袋,形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虽然有窗,还是有些昏暗。 她仔细打量仓库里的物资,正准备伸手开始收东西, "谁在那里?!"在外面巡逻的守卫突然进来了,手电光扫过货架。 顾清如浑身一僵,迅速缩回身子躲在货架后面。 "你tm疑神疑鬼的,哪有人?"打盹的守卫被吵醒,不耐烦地说。 "我明明听到动静..." "耗子吧?这破仓库哪天没耗子?" 那人挥挥手, "你要闲得慌,出去转两圈!" 手电光终于移开。 顾清如听着骂骂咧咧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打盹的守卫又陷入梦乡,顾清如继续行动, 收收收! 仓库里的物资开始无声无息地消失。 箱子、麻袋...一件接一件被她收入空间。 标有“面粉”字样的麻袋一摞摞凭空蒸发,地上只留下压痕和少许面粉。 顾清如指尖轻触,盘尼西林连木箱一起消失, 最后,仓库空空如也,就剩打盹守卫身边还有几个木箱子了。 她听见仓库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仓库里的守卫开始揉眼睛。 顾清如迅速退到门口,轻轻拉开门溜了出去。 她刚把门带上,溜到仓库侧边,就听到 "老黄他们到了!快开门!" 椅子上的守卫一个激灵跳起来,赶紧去开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货呢?!货怎么不见了!" 顾清如不敢停留, 这时,她看见了他们开的吉普车停在了路边,正准备卸货的几个人听见了声音急忙跑去了仓库, 车门和后车厢还开着, 顾清如看见吉普车后座堆着七八个密封木箱,印着"农机零件-保密"字样。 机会! 顾清如猫腰靠近吉普车。 却在靠近时猝不及防对上巡逻守卫的脸! 两人同时愣住。 "抓——" 守卫的喊声还没出口,顾清如猛地扬手—— "哗啦!" 一把苞米面洒了对方满头,呛得他涕泪横流。 一根银针趁机刺入他脖颈的穴位,很快巡逻守卫软倒在地。 还好,她戴着头巾蒙住了脸,对方没有看见顾清如的脸。 顾清如迅速收了车后座的木箱,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疤脸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 "货呢?!老子的货怎么没了!" "有人偷货!拦住那个小偷!" 第153章 盘点物资 疤脸男人大步走到吉普车旁,一把掀开后备箱车门,里面同样空空如也。 他狰狞地掏出手枪:"给我活捉!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顾清如狂奔过两个巷口, “分头包抄!这小子他跑不了!” 眼看追兵逼近,一转过巷口,她咬牙闪身躲进空间。 听着外界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见鬼了!明明看他拐进来的!" "继续搜!肯定藏哪儿了!" 顾清如干脆在空间内补觉。 两个小时后,外面彻底安静。 她谨慎地窥探—— 吉普车还停在原地,但守卫们已分散搜寻。 确认安全后,顾清如换了一身装扮从空间出来,特地绕远路回了招待所。 进屋、锁门,一气呵成。 从招待所窗户向外看去,没有跟踪的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拉上窗帘,坐在床边,意识沉入空间,开始检查今天的"战利品"。 印着“面粉”字样的麻袋里装着的是上等白面, 五十斤一包的白面有二十包! 好几个码放整齐的木箱里装着的是药品,里面有盘尼西林三十盒、云南白药三十瓶、麻醉剂十支等等。 一个木箱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天山雪莲,还带着泥土痕迹,看上去刚采摘不久。 想到之前在牧区,阿布都大叔提到的偷采雪莲的事情, 顾清如气的牙痒痒,这些人真是坏事做尽,不过现在都归她了。 继续清点, 全新的军大衣十件,内衬里还缝着"北疆军区"的标签。 这东西顾清如知道,在黑市上能换三十斤全国粮票。 兵团知青们以冬天有一件军大衣为荣,这玩意御寒,毕竟边疆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联望远镜五个,黄铜镜筒上刻着"CCCP"字样,附带皮质背带。 她试了试,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很远,绝对是军用级别的。 一个箱子里装有伏特加二十瓶、玻璃瓶上印着红五星,酒液澄澈。 苏联香烟二十条、"黑海牌"的镀金烟盒,闻着有股松木香。 不用说,都是硬通货。 特供白糖二十斤,包糖纸的牛皮纸包装上还盖着"内部特供"的钢印。 一个印着俄文的铁皮箱,箱子里整齐码放的可不是肉罐头,而是鱼子酱罐头! 足足有五十瓶。 这些应该是走私物资。 她撬开一小罐鱼子酱,黑珍珠般的鱼子酱在光线下泛着油光,挖了一小勺,鲜味在舌尖炸开。 "这帮人倒是会享受……" 一个大木箱里装的都是古董杂货。 估计是抄家吞的“四旧”,里面什么都有。 羊脂白玉佩一枚,触手生温。 鎏金鼻烟壶三个,轻轻一晃还能听见沙沙声。 翡翠手镯一对,水头极好,对着光能看见里头飘着绿丝。 金色头面两副,有金项链、金手镯、金耳环成套,拿起来沉甸甸的。 翻到箱子最底层,顾清如突然摸到个牛皮纸包,拆开后, 十根大黄鱼,一叠美钞,最大面额100美元,总共一万块。 "这次发了……" 她喃喃自语,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些都和之前家里的古董玉器收在一起。 最吃惊的就要数吉普车后车厢收的那几个箱子。 印着"农机零件-保密"的木箱里,装着的竟然是木仓! 长短不一的木仓零件有五把,顾清如都不认识! 还有子弹匣,子弹有两百三百个。 这次冒险太值得了! 顾清如现在百分百确定,他们这伙人和刘建军是一伙的。 而自己这次直接将他们的走私物资全部一锅端了! 清点完物资,顾清如吃了点东西,看时间快一点了。 她继续补觉,倒在招待所硬板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7号仓库。 疤脸男人一脚踹翻椅子,木腿砸在小黄膝盖上,发出“咔嚓” 一声。 “一仓库的货!眼皮子底下飞了?!” 他揪住小孙的领子,“你tm说没听见动静?!” 负责巡逻的小孙说,“真…真的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我进来查看了一下,进来时货架还满着!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 黄…黄哥说有可能是耗子,叫我出去巡逻。我就…” 刚才椅子上瞌睡的小黄怒斥,“你别给我扣s盆子,我一直在仓库盯着货。” 小黄看见疤脸男人面色不善,顿时气焰弱了几分,解释道, “我真的半点没有走神。就撒泡尿的功夫,回来就全空了……” 一个瘦小男子,绰号老鼠,蹲下检查,指尖擦过地板,眉头紧锁。 “没有脚印,没有拖痕,连一粒面粉都没洒……” 此时仓库内货架全空了,只剩下守卫坐的椅子附近还有几个的大箱子。 他们的物资全丢了。 而且丢失的方式很离奇。 他抬头看气窗,铁栅栏上的蜘蛛网都完好无损,他们中的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可以说,对方这次行动连只苍蝇都没有惊动。 这太可怕了。 老鼠走到疤脸男身边,眼神闪烁, “陈哥,这不对劲。”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搬空仓库,还不惊动小黄和小孙,绝对不是一个人干的…至少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疤脸男陈三脸色阴沉,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最后那个露尾巴的小子,估计只是个盯梢的。” 老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 “出了这事,咱们都活不了。” 必须找个替罪羊。 老鼠眼珠一转,凑近陈三耳边: “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干的?” 陈三心领神会,那边的人,指的是苏联特务,也可能是国内特务干的。 陈三眼神一厉,随即缓缓点头。 “对,他们早就眼红咱们的货……这次说不定是借机黑吃黑!” 他明白,这时候只有推卸责任才能保命。 他走到单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于主任,7号库出事了。” “我们怀疑…是那边动的手。”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于主任冰冷的声音: “证据呢?” 老鼠赶紧凑近,补充道: “仓库没留下任何痕迹,连蜘蛛网都没破!这手法,绝对是专业队伍!” 于主任冷笑一声: “我给公安局杨所打过电话了,你们和杨所联系。 最后那个露头的小子,一定要找出来! 这批货,绝不能离开奇古县!” “啪”一声,电话挂断, 陈三和老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胆怯。 第154 章 夜半敲门声 顾清如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招待所窗帘拉上,光线昏暗。 一时之间,不知是在连队还是哪里。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套上件蓝布褂子,咕哝着, "得把黑市的票证花完..." 她出招待所大门时,留心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人盯梢,才安定了不少。 接着她直奔国营供销社。 推开供销社掉漆的木门,挂在门框上的铜铃铛"当啷"响了一声。 国营供销社里,玻璃柜上满是灰尘。 柜台后面的售货员织着毛衣,有人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顾清如清了清嗓子:"同志,麻烦您..." "急什么。"织毛衣的姑娘头也不抬,针脚又走了三个来回才把毛线团往搪瓷缸里一扔,"要啥?" 顾清如也不恼,这就是现在的特色。 她展开一份誊抄的清单:"同志,我难得来一次县城,要半斤花生油、七尺藏蓝格子布..." 售货员听完点点头,说,“油每人每月二两定额,你一个人的话,只能买二两。” 顾清如点点头,“行,就二两吧。” 售货员指着几块不同颜色的布,“你要哪匹?” 顾清如选了藏蓝色格子的。 售货员低头写单子,边写边打听:"同志是兵团来的知青?买这么多东西啊..." 顾清如腼腆一笑:"我们连长媳妇要生了,这些是大家伙儿凑份子的。这次我来县城,大家都托我买,不然我一个可买不了这么老多。" 听到合理的解释,售货员才不再询问。 她写好单子后,撕了一联单子给顾清如,顾清如拿着单子到收款处交了钱和票。将黑市换的票据花的七七八八。 凭会计盖章单据返回柜台,售货员核对后,开始扯布。 她利落的用剪子"刺啦"撕下布头。 又转身拿顾清如要的其它东西,二两花生油,二两辣椒粉,七尺藏蓝格子布,三斤棉花,牙膏、肥皂、两双毡袜,一斤红糖,一斤桃酥,一斤芝麻糖。 买完这些顾清如去国营饭店吃了饭,还打包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白菜烧肉。 明天回连队的车是下午两点,上午还有半天的集市,但她不准备再四处逛了。 为了避免被那些人认出来,她决定老老实实待在招待所里。 回到招待所,眼镜男正伏在柜台前记账,听到脚步声,语气比昨天熟稔了些: “回来了?” 顾清如“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搪瓷缸。 显示她是吃过饭回来的。 回到房间锁上房门,顾清如闪身进入空间。 现在才晚上六点,到明天下午两点,这段时间顾清如准备做一些熟食。 厨房里,她挽起袖子,将面粉倒进大铁盆。 仓库缴获的面粉雪白细腻,是连队根本吃不到的好货。 发面的时候,她取出上次蒸馒头时留下的老面头,兑温水化开后,揉进面粉中。 面揉好后,在盆口盖上一块浸湿的粗麻布,搁在厨房里。 等待发面的时候,顾清如将大铁锅烧热,倒入面粉后用小火翻炒。 待面粉泛黄时撒入白糖和粗盐粒,香气瞬间爆开。 她将炒好的面装进几个搪瓷饭盒里,放在储藏室货架上。 储藏室的时间近乎静止,她想吃的时候随时取用就可以了。 炒完面,看面团还没有发好,顾清如去后院看看鸡羊。 她没忘记,自己现在也算是农场主了。 蹲在鸡舍前,芦花鸡警觉地抬头,绿豆眼瞪得溜圆。鸡屁股的毛支棱着 顾清如给它取名阿花。 阿花似乎对环境很满意,刚进空间的时候还敌意满满,如今正安静地蹲在草窝孵蛋,甚至允许顾清如摸它的背。 虽然摸屁股还是会挨啄。 这么想着,顾清如还是伸手摸了摸阿花的屁股。 阿花立刻炸开羽毛,喙如闪电般啄向她的手指。 “啧,脾气真大。” 她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阿花啄击的微痛。 草窝的蛋,原本五个,现在是六个。 阿花,那只凶悍的芦花鸡,正警惕地瞪着她,绿豆眼里闪烁着护食的光。 顾清如伸手想摸摸多出来的蛋, 但在阿花警惕的注视下,她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集市换的五十枚蛋,够吃几天了,暂时不需要动窝里的。 并且,还不确定能孵出几只小鸡呢。 这个鸡舍可以容纳五只鸡,六个蛋总能孵出四只小鸡。 旁边围栏里两只羊正啃着饲料。 顾清如看了下,饲料可能是苜蓿混着豆饼渣特制的。 她挤了小半桶羊奶,拎着桶回到厨房,将羊奶煮沸后存进搪瓷缸。 顾清如掀开搪瓷盆上的湿纱布,面团已经膨胀得鼓鼓囊囊,散发出发酵特有的微酸麦香。 她往案板上撒了把粗粝的玉米面防粘,手腕一翻将面团扣了出来。 揉面的节奏像在给棉花打包,掌心能感受到面筋舒展的韧性。 顾清如也有些自豪,想想之前还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兵团几个月就锻炼出来了。 她快速揪出剂子,每个小面团在掌心滚三圈就变得溜圆,整齐码在抹了油的蒸屉上, 一个蒸屉摆满了,水开,顾清如把蒸屉架上去。 等待蒸馒头的时候,她继续揉面,揪剂子,搓面团,又码了一个蒸屉才作罢。 当麦香压过水汽时,她掀开锅盖。 四十多个馒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她将馒头夹出来,晾在竹匾上,像雪白的丘陵。 第二个蒸屉上锅蒸的时候,她捧着现蒸好的馒头慢慢啃。 真甜,是边疆春小麦特有的回甘。 一口气蒸了八十多个馒头,顾清如才准备休息。 她洗漱后,躺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见敲门声和厉喝穿透门板, "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她浑身一凛,瞬间惊醒。 听声音是公安查房,现在在查走廊的其它房间。 顾清如快速起身穿好衣服,环顾房间,从空间拿出集市上买的奶疙瘩、沙枣,又拿出供销社买的红糖、桃酥放在桌子上。 床下放着一双布鞋和一个空脸盆,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准备好这些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就到了门口。 "咚咚咚!" “203的同志,开一下门,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第155章 翻遍奇古县,也没找到 "咚咚咚!" “203的同志,开一下门,查房,介绍信拿出来。” 顾清如揉着眼睛拉开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门外站着两名公安,旁边的是招待所的前台眼镜男。 老公安眯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她: "单身女同志?介绍信呢?" 顾清如赶紧拿出连队批条和介绍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困惑。 眼镜男在旁边解释道,"她是兵团七连的卫生员,李股长特批的…说万一有人身体不舒服…方便照顾。" 顾清如点头附和,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对,我是七连卫生员。” 另一名公安很明显地朝顾清如屋里扫视了一眼。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全貌, 硬板床上的被褥被掀开一角,床下放着一双布鞋,一个脸盆。 木桌上摆着奶疙瘩、沙枣这些集市牧区特产,还有供销社出品的红糖以及一个搪瓷杯。 椅子上是一件藏蓝色外套和一个军绿挎包。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点点头。 公安收起记录本,语气冷淡,“你的假条是三天,明天回去?” 顾清如点点头,“对,明天下午搭乘兵团的卡车回去。” 公安点点头,离开前说道,“最近县里查得严,没事不要乱走。” 顾清如乖巧地点头:"好的,我明白。" 他们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早上,顾清如睡到了自然醒。 她在空间吃了早饭,继续忙活发面。 等待发面的时候,又拿出之前黑市买的羊下水,开始处理起来。 她舀了半瓢粗盐,又抓了两把玉米面,蹲在搪瓷盆前搓洗。 羊肠翻过来时,黏腻的油脂和杂质混着面粉被搓成灰白色的泥,顺着指缝滑进盆底。 羊肉剁碎,加入盐、葱花和碾碎的花椒面调味。 羊肠衣套在竹筒上,羊肉一勺勺灌进去,灌好后,抽出竹筒用棉线扎紧。 很快,一节节血肠就灌好了。 灌好的血肠盘在蒸屉里,待会儿和馒头一起上锅蒸。 羊蹄洗干净后,先在炉火上燎过,再将焦黑的表皮刮干净,露出淡黄的蹄筋。 处理好的羊蹄丢进陶罐,加葱姜、干辣椒和一小把黄豆,小火慢炖。 炖到蹄筋软糯,汤色奶白,撒一把香菜末,鲜得能让人连喝三碗。 顾清如盛了一碗羊蹄汤,其余的连大陶罐一起存放在储藏室。 羊心和雪菜切片,干辣椒掰成段,热油锅里"刺啦"一声爆香。 羊心下锅快炒,加入雪菜。 雪菜的酸香和辣椒的呛辣裹着羊心,出锅前淋上一勺陈醋。 酸辣鲜嫩。 馒头蒸了两大锅,白胖胖的挤在竹匾上。 血肠的咸鲜、羊蹄汤的浓郁,在小小的厨房里蒸腾出一团雾气。 就着馒头,喝着羊汤,忙活了一上午的顾清如美美的吃了一顿。 看看时间,她收拾好挎包,离开了招待所。 兵团卡车集合的地点在县城老榆树下, 正停着三辆运化肥的解放卡车。 其中一辆去七连方向,很巧,卡车司机还是来时的张师傅。 顾清如给了他一斤本地粮票后,和另一个女知青挤在驾驶位。 张师傅叼着香烟说:"坐稳喽!" 卡车猛地一颠,三人的脑袋同时撞上车顶,开始了颠簸的旅程。 车轮碾过戈壁滩的碎石,扬起的黄沙扑打着车窗。 顾清如坐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缝隙望着逐渐远去的奇古县城墙,嘴角微微上扬。 她盘算着回连队后要给顾青松安排任务,让他去抓些小虫子,给阿花补补身子。 这样每天至少每天能收获一个鸡蛋。 卡车扬起一路尘土,而此时的奇古县里,疤脸男陈三正带着几个手下把县城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蹲守在县城的几个主要出入口,眼睛死死盯着过往的每一辆车、每一件货物。 “公安查了招待所,根本没找到那个瘦小男人,也没发现可疑物品。 咱们兄弟几个蹲守这么久,却根本没有货物。陈哥,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啊?” 老鼠臊眉耷眼的凑到陈三面前。 陈三狠狠啐了一口,脸上的疤痕格外狰狞: "妈的,还是让他们给溜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那伙人抢了货就立刻出城了? 可这速度也太快了... 想到于主任那张阴沉的脸,陈三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货丢了,这个责任...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咬着牙对手下吼道:"继续搜!就是把奇古县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货给我找出来!" 而此时,兵团卡车已经驶上了通往连队的土路,顾清如轻轻哼起了小调。 之前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光线不好。 这次是下午回去,坐在驾驶室还能欣赏一路的北疆风光。 途经建设兵团的棉花地时,看见知青们正弯腰拾棉,雪白的棉桃在他们身后的粗布包袱里堆成小山。 到了连队,已经是傍晚五点多。 顾清如放下包袱,拎起提前分装好的小布包,径直去了连部。 敲门进去时,李峰正伏在桌前写材料。 抬头见是顾清如,眉头微松: “顾同志,回来了?路上没出岔子吧?” “谢谢李连长,一切顺利。” “集市上捎的,一点心意,您尝尝。” 顾清如笑笑,从布包里掏出一包奶疙瘩和沙枣, 李峰接过,“有心了,回去收拾吧,明天还得上工。” 从办公室出来后,顾清如察觉到李峰似乎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连队又有什么事发生? 从连部出来,顾清如转道去了食堂后院。 炊事班正忙得热火朝天,这时候要准备全连的晚饭。 大铁锅里炖着的玉米糊糊,蒸笼摞得足有半人高。 陶翠兰看见顾清如,赶紧转身躲避开,周红梅则是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 “清如你回来啦?” “嗯,我来找张大山同志,晚上你和刘芳芳来拿东西。” “好嘞。” 去奇古县之前,周红梅和刘芳芳托她带了点挂面和红糖。 第156章 连队失踪了一个人 顾清如走到后院,张大山媳妇正蹲在井台边刷洗搪瓷盆,围裙上溅满了洗碗水。 见顾清如过来,她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得眼角皱起细纹: “顾知青回来啦!你家青松跟我家虎子结伴去后山捡柴火去了,这会儿该往回走了。” 顾清如把用报纸裹好的挂面和一包沙枣递过去: “给虎子带了点儿零嘴。” 张大山媳妇搓着手不肯接,直到顾清如直接把东西塞进她围裙兜里,才红着脸嘟囔: “这咋好意思……上回给的红糖和挂面还没吃完哩……” “没关系,你们帮我照顾顾青松,麻烦你们了。” 张大山媳妇笑的更开心了。 “他们回来估计还要一会,到时候我让青松直接回卫生室?” “好嘞,那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地窝子三天没住人,可得好好收拾一下,明天还得上工呢。” 顾清如刚刚走回到卫生室,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嘘——嘘——”的哨声。 下工了。 顾青松推开卫生室地窝子的门,手里端着两个搪瓷缸,里面盛着刚打回来的晚饭,黄澄澄的玉米糊糊,表面一小撮咸菜丝,还有四个窝头。 “姐,你回来了!”看到顾清如他眼睛一亮。 “这是张婶帮忙打的,她说你刚回来要收拾,打回来吃不用去食堂了。” 顾清如刚才就在忙着打扫地窝子,这里三天没住人了,边疆风大,屋里落得都是灰。 顾青松进来时,打扫的已经差不多了。 她利索擦好炕,架上小桌子,接过搪瓷缸, “放这吧,吃饭。” 顾青松脱鞋上炕,顾清如从包袱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三个搪瓷缸,里面装着血肠, 雪菜炒羊心,以及羊汤,奶白的汤面,底下沉着软糯的蹄筋。 最后又摸出两个白面馒头,姐弟俩一人一个。 “吃吧。” 顾青松“哇”地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这……这是从县里带的?” “吃你的,别问。”顾清如将馒头塞给他, “吃了啥,出了地窝子就不要说,虎子张大叔也不能说,要是让连里知道咱们搞特殊化……” “知道了!谁也不说。”顾青松埋头猛吃,羊汤的热气糊了他一脸。 吃完饭后,顾清如打开窗户散掉肉味,姐弟俩一人嚼一片野薄荷叶。 顾青松含住叶片,清凉的滋味炸开在舌尖。 他蹦跳着蹿出门,又扒着门框探头:“姐!我去找二嘎子玩了。” 他如一只小兽,在连队土路上快乐的奔跑着。 他觉得,在连队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沪市的时候,母亲周淑芳总念叨: “你姐在兵团吃的是掺沙子的窝头,睡的是漏风的地窝子,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苦,和沪市差远了……” 说这话时,母亲带着一种古怪的快意,仿佛顾清如过得越苦,她就越高兴。 但是现在看来,姐姐过得日子在他看来几乎在天堂一般。 在沪市时,他只能缩在弄堂里数蚂蚁,偶尔捡到半块水果糖,都要被租他家房子的大孩子抢走。 在连队虽然要下地,但能光脚踩进泥里,和二嘎子他们比赛谁刨的土豆多! 下工后,和二嘎子他们烤蚂蚱,用草茎斗蟋蟀。 还有帮张大婶烧火时能蹭到烤土豆,至于肉…… 顾青松舔舔嘴唇,想起刚才那碗羊汤。 “姐姐最厉害了!” 小小的身影蹦跳着融入黑夜。 地窝子里顾清如刚洗干净碗筷,周红梅和刘芳芳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别说,顾清如看她俩性子还真投缘。 地窝子里早就准备好了,小炕桌上放着一盘血肠,还有奶疙瘩和沙枣。 “来啦,快进来坐。” 周红梅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血肠: “哎哟!清如,你去趟县城这是发财了?又是奶疙瘩又是血肠的!” 刘芳芳比她矜持些,但坐下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嘀咕: “哇,这得花多少肉票啊……” 顾清如瞪了周红梅一眼, “这是特地拿出来招待你们的,快来尝尝我在集市买的特产。” 确实被你说中了,姐确实是发财了,但不能告诉你。 周红梅捏着血肠,突然红了眼眶:"阿拉姆妈过年才做这个..." 刘芳芳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 “这血肠真香!肥瘦正好,咸淡也合适,比咱们食堂的猪油渣强多了!” 顾清如推过盘子:“喜欢就多吃点,县里大师傅手艺好。” 周红梅狼吞虎咽地嚼着,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休假我也要去奇古县!这大师傅在哪个国营饭店?太好吃了吧,我得去拜师!” 刘芳芳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星子,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清如,你这……太破费了。” 周红梅含混地:“就是!这一盘子血肠,够换三斤粮票了吧?” 顾清如摆摆手:“没事,反正我也难得去一趟县城,大家高兴就行。这盆都是切给你们吃的,快吃吧。” 刘芳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又捏了块奶疙瘩:“这奶疙瘩也好吃,好香啊。” 周红梅已经伸手去够第三片血肠:“芳芳!你慢点!给我留一块!” 顾清如随口问:“对了,我不在这几天,连里有啥新鲜事没?” 周红梅嘴里含糊不清,冲冲刘芳芳挤挤眼睛,刘芳芳会意,咽下奶疙瘩后, “还真有!你离开这几天,连队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刘芳芳紧张地看了眼门口,确认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说道: “王铁军不见了!” “前天晚上还在,第二天早操点名,人就没了。” “大家都猜,他和刘建军走得近,是不是看他被抓所以逃了?” 周红梅终于咽下嘴里的肉,补充了一句, “有人看见,王铁军失踪前去过后山。” “更吓人的是,还有人说,在山里捡柴火的时候看到过熊。不会是被熊……” 说着,周红梅捂住了嘴巴。 顾清如心里一沉,白天她回来的时候去连部,李峰可半个字都没透露。 还跟没事人一样。 “连队少了一个人,李峰怎么说?就没安排人去附近找嘛?” 刘芳芳撇撇嘴:“当时他脸色怪吓人的,啥也没说,半天就说‘组织上有安排,不许传谣’,别的啥也不提。” “李连长都说了,是组织上有安排,大家都猜测,是不是被团部带走了。有人事后说看见前天半夜,团部的吉普车来过。” 周红梅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得,打了个寒颤:“清如,你说……王铁军会不会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被当成“反gm”抓走了? 第157章 上山捡柴火 关于连队王铁柱的失踪,顾清如捏着搪瓷缸陷入沉思。 宋毅离开连队时,曾经和李峰说过假药的事情,李峰是知情者。 刘建军前脚被抓,王铁军后脚就失踪了,很有可能是因为涉事其中而被人灭了口。 李峰知道了这件事,第一反应选择是“捂盖子”,这也符合他之前一贯的作风,只抓生产,不碰是非。在连队是非面前习惯装好人、装糊涂。 只有当这件事情牵涉到他个人利益时,他才会站出来。 周红梅和刘芳芳还在低声争论王铁军的去向。 是逃了?遇到熊了?还是被“处理”了? 但无论哪种猜测,都裹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寒意。 顾清如若有所思,安慰两个姑娘道:“先别乱猜,说不定是调走了。” 地窝子一下子安静了。 周红梅和刘芳芳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说话。 有些事,点到即止。 周红梅为了缓解气氛,故意夸张地咬了口沙枣: “哎呀!这沙枣也好甜!清如,你下次去县城,再帮我带点呗?” 刘芳芳:“对,带点回来,咱们偷偷放在卫生室,馋了就来蹭一口。” 顾清如笑着点头:行,下次给你们带一麻袋。” 两人起身告辞时,她翻出她们托她带的挂面和红糖。 周红梅接过挂面,“对了,明天下工后,咱们去后山捡柴火,一起不?” “去。”顾清如应得干脆。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顾清如喊顾青松回来洗漱休息。 睡觉前,她检查了一下背篓,除了柴刀,还特意准备了辣椒粉和铁皮饭盒。 这些都是防熊用的。 刚才听她们说有人看见山里有熊,这时候野果正是成熟的时候,熊爱吃野果,会有熊出没不奇怪。 煤油灯被吹灭的刹那, 地窝子陷入一片黑暗…… 十月的边疆,寒风已带着凛冽的预兆。 秋收刚过,顾清如的任务单里就添了一个新条目:捡柴火。 这时候囤积的柴火,都是留着冬天烧炕用的。 老职工们常说,北疆的冬天很冷很长。 从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炕火一熄,屋里眨眼就能结霜。 有经验的,夏天进山就顺手捎回枯枝;而像顾清如这样的新知青,直到冷风咬耳朵了,才慌慌张张跟着大部队往山里钻。 连队有规定,活树是不能砍的。 连队近处的干柴早被捡光了,只剩些扎手的刺条子。 顾清如和弟弟顾青松跟着老职工们翻过山梁,寻找立枯木和风倒木。 "今天运气不错啊!"老职工王叔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前方一小片枯木林笑道。 男知青们立刻抡着斧子,找准目标开始劈砍枯木,沉闷的劈砍声在山谷间回荡。 女知青们则站在一边,等树砍倒,麻利地修理着砍下的枝杈。 顾青松年纪小,力气不足,顾清如便让他负责捡柴火和捆柴。 “姐,再捡一捆够吧?”顾青松缩着脖子,怀里抱着一小捆干柴。 “嗯,今天差不多了。”顾清如点点头,目光却扫向不远处的枯木林。 那里地上还倒着几根粗壮的枯木,足够烧两天。 她环顾四周,其它知青都在各自忙碌着,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她走过去弯腰假装整理柴捆,指尖悄悄碰触地面。 唰—— 几根枯木瞬间消失,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空间。 枯木砍好后,众人开始往回走。 男知青们弓着腰,扛着碗口粗的枯木,喘着粗气往前挪。 女知青们扛不动枯木,背上背着砍下来的枝杈。 顾清如走在队伍末尾,背着一捆枯枝,顾青松怀里抱着一小捆细枝。 明面上,她只背了一小捆柴火,看着比别人少多了。 但没人知道,她的空间里已经堆了足够烧半个月的干柴。 “再……再走半小时……就到连队了……”张建年咬牙道,汗水直滴。 这时候,众人会一起唱歌,仿佛唱歌就能提起力量似得。 “团结就是力量——!” 粗犷的嗓音在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有时候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会,老职工会讲些连队旧事。 张大山蹲在倒木上,点了支烟,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几个年轻知青围坐一圈。 “六二年那会儿,咱们连还没通电,冬天全靠烧柴……” “那时候,柴火就是命。” “有一年,雪下得早,十月底就封了山。 连队存的柴不够,炕火一断,屋里眨眼就能冻裂搪瓷缸。” 张建年听得入神, “那咋办?” 张大山嘬了口烟,咧嘴一笑, “咋办?拆呗。” “拆门板,先卸食堂的,再拆仓库的,最后连队部的办公桌都劈了烧。” “挖树根,雪地里刨出老树墩子,烧起来油性大,烟能熏黑半边天。” “后来师部知道了,把连长骂得狗血淋头。” 他弹了弹烟灰, 周红梅插嘴:“要是现在又封山呢?” 张大山把烟头摁灭在树皮上,咧嘴笑了:“那就看谁先拆了李连长的办公桌喽。” 众人哄笑。 休息后,男知青们继续扛着枯木前行,也许是张大山的故事起了效果,大家都干劲十足。 张大山走在顾清如旁边,突然压低声音: “顾知青,你进山采药要小心点,天山里有熊瞎子。尤其是秋天,出没的多一些。” 他指了指远处山崖。 “专在野狍子经过的小路上方蹲守,搬起石头砸猎物。” 顾青松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柴火差点掉地上。 周红梅笑着说,“班长,你别吓唬小孩子。” 张大山笑笑,没说话。 顾清如眯起眼,看向他指的方向, 陡峭的山崖上,几块松动的岩石悬在边缘,像是随时会滚落。 夜幕降临,顾清如闪身进入空间,迎面便听见一阵细弱的"啾啾"声。 阿花正昂首挺胸地领着一群毛茸茸的小绒球在鸡舍里巡视,俨然一副威严母亲的模样。 她蹲下仔细观察,三只芦花小鸡,毛茸茸的挤作一团,黄褐色的绒毛上点缀着黑色条纹。 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不时啄食地上的碎谷粒。 然而第四只却与其它三只不一样,它浑身漆黑,喙和爪子呈暗红色。 这小家伙破壳当天就显露出凶性,把一只芦花小鸡的翅膀啄出了血。 顾清如只得将它单独隔开。 奇怪的是,这只黑羽小鸡对她却格外亲昵。 一见她靠近,就迫不及待地挤到围栏边,用脑袋轻轻蹭她的裤脚,暗红色的喙发出轻柔的"咯咯"声。 还有两个蛋静静躺在鸡窝,正当顾清如准备检查最后两颗蛋时,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脆响。 第五个蛋壳自行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第六个蛋也相继破裂。 然而里面既没有小鸡,也没有蛋黄,只有一摊黏稠的金色液体。 阿花立即扑腾翅膀冲过去,疯狂地啄食起液体。 十分钟后,它的羽毛变得油亮,眼神变得睿智一些。 顾清如尝试给出一些简单指令,比如蹲下、回鸡窝等命令,它不光完成了还轻轻“咕”一声作为回应。 看来那金色液体有神奇的作用,阿花居然变得聪明了。 顾清如吩咐它照顾好小鸡,就离开了空间。 第158章 山里遇到熊 连队食堂后头的空地上,十几个大缸整齐排开。 这是要开始腌菜了,漫长的冬季这些腌菜缸就是连队八十几口的命根子。 寒冬里,没有新鲜的蔬菜,就靠吃腌菜。 所以腌菜的时候,全连都很重视。 马卫国站在缸边,伸手拍了拍缸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头对正在搬运白菜的知青们喊道: "这缸去年腌的酸菜,开春时捞最后一棵都还脆生。" "都仔细着点!烂叶子一片都不能要,带土的菜帮子给我刮干净喽!" “好嘞。” 王大宾难得积极主动一回。 他平时干农活不积极,但这腌菜可涉及到冬季口粮,这可是大事。 腌菜时,也有分工,女知青们负责洗菜、切菜、码菜,男知青负责搬运白菜、洒盐。 "今年白菜长得好,得多腌两缸。" "这霜打过的白菜最甜,腌出来脆生。" 王婶系着粗布围裙,她粗糙的手指掰开菜帮子检查。 一边指挥着几个女知青把砍下来的白菜往缸里码。 男知青举着盐袋子往缸里撒粗盐。 刘芳芳抡着木铲,将盐粒均匀的在缸底铺成薄薄一层。 顾清如挽着袖子,和周红梅、王明珠几个女知青蹲在厨房后院子水池边刷洗萝卜。 水是从五里地外的水井打来的。 冰凉的井水冻得手指发红,萝卜须上的泥星子却怎么都洗不干净。 顾清如悄悄用旧牙刷刷着萝卜须,才洗干净。 腌菜还得放点辣椒面,但是辣椒面限量供给,连队也没有多少。 老职工们发明了土办法,把秋天晒干的红辣椒用搪瓷缸子在火炕上焙脆,再用酒瓶子碾碎。 这样制作成的辣椒粉虽然比不上供销社买的细腻,但炒土豆丝时撒上一把,也能辣得人额头冒汗。 连队腌菜队干的热火朝天,下工后捡柴火队也没闲着。 下工哨音刚响过,顾清如就带着弟弟顾青松,跟几个老职工和几个知青,背着麻绳和斧头往山梁那边赶。 顾清如得多跑几趟,才能解释她后院的柴火来源。 夕阳把整片山林染成了橘红色,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柴火队伍男知青在前面扛着枯木,顾清如和弟弟背着柴火捆走在后面。 “姐!地上有爪印!” 顾青松突然拽住她的袖子,声音发抖。 顾清如低头, 潮湿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几个碗口大的爪印,像是刚踩过。 不远处被翻开的蚁穴, 树皮上还有深深的抓痕,树梢的松果被掰得七零八落。 她闻到一股腥臊味,听到了树枝断裂声。 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折断树枝。 张建年抡起斧头,咧嘴一笑:"准是又倒了一棵枯树,咱们运气不错啊!" 可顾清如却觉得不对劲。那声音太规律了,不像是自然倒伏。 她刚要开口,走在中间的于秀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踉跄着后退几步,撞进了后面人的怀里。 二十步开外的空地上,一头棕熊正背对着他们,前爪按着一棵倒下的枯树,正在撕扯树皮下的虫卵。 听到动静,它缓缓转过身来。 那熊足有两米高,熊鼻翕动,浑浊的黄眼睛锁定了这群两脚兽。 空气瞬间凝固了。 “草……” 不知是谁骂了句脏话,接着就是斧头落地的闷响。 男知青们慌忙将肩上的枯木丢下,握紧了手里的斧头。 有的吓得丢下斧头就想逃命。 女知青里胆小的已经尖叫出声,周红梅反手抄起斧头,嘴唇咬得发白,硬是没挪脚。 张大山还算镇定,一把按住两个想往前冲的小年轻,哑着嗓子吼: “别乱跑!大家聚在一起!” “大家慢慢朝后退,千万别乱跑。跑得越快死的越快。” 知青们开始慢慢朝后退去。 顾清如没动,她盯着不远处的熊,注意着它的动作,慢慢摸出了辣椒粉, 只见那头熊发出低沉的吼声,朝着知青们扑了过来。 顾清如确定了风向,就是现在! 她猛地扬手,辣椒粉在空中飞扬,被风吹到了熊的方向。 “吼——!” 熊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硕大的脑袋疯狂甩动,前爪胡乱拍打着脸,最后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转身踉跄着钻回树丛。 几个知青们顿住了脚步,看见熊消失的背影,张大山指挥道, “大家一起慢慢向前走。”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攥紧顾青松的手腕,跟着缓缓离开。 直到退出百米开外,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它逃了……” 顾青松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声音还在发抖: “姐,你、你随身带辣椒粉?” 顾清如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防熊用的。” “还是顾卫生员有先见之明。”周红梅拍着胸脯,竖起了大拇指。 回到连队,张大山说,“顾知青,今天多亏了你有准备。那什么…辣椒粉,我和李峰连长汇报,多准备一些,下回大家进山都得带着。” 顾清如摆摆手,“是该备着点,这回还好大家都没事。” 回到卫生室后院,顾清如卸下肩上那捆枯枝,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碎木屑。 她严肃的看向顾青松说,“青松,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后山,更别单独去捡柴。” 顾青松缩缩脖子,“可是…怕柴火不够用…” “放心,姐有办法。”她语气放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看,前几天王大宾肚子疼,我给他开了药,他不就送了一捆柴火来?” 顾青松眨了眨眼,想起那天的事, 王大宾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顾清如熬了一碗苦药灌下去,第二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第三天,王大宾扛着一捆干柴,哐当扔在后院,“顾医生,谢了!” “嗯!”顾青松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经历过掉落河里、撞上黑熊,他早就对山林怕得要命。 如今姐姐说有办法,他自然乐得听话。 顾清如看着弟弟信服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 以后就算柴火突然多出来,也可以用“病人送的”搪塞过去。 “姐给你安排个任务,以后每天给我多抓点虫子。我有用。” “好!” 第159章 调令下来了 军区首长办公室。 王茂之背对窗户,手里捏着一份案情结案报告。 王茂之转过身,将文件放在桌上,双手交握,目光锐利说道: “小宋,案子办得漂亮。” 他声音低沉,似乎有股怒气在其中,“但是…蛀虫肯定不止这几个。” “有些人趁着眼下的运动风气,就想浑水摸鱼,搅得整个兵团乌烟瘴气,药品更是重灾区。” “他们若是动了其它,我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是药品……”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心: “战士们在前线流血流汗,知青们在边疆开荒拓土,可受伤生病了……用的却是伪劣药品。” “这怎能让人不痛心?” 宋毅立正,说:“首长,我请求继续深挖案件。” 王茂之看向宋毅,说,“你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吗?涉及京市的高官。 甚至……可能是…连我都动不了的人。” 宋毅神色凝重,“我知道。” 王茂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好。” 他话锋一转,“后勤的那群老油条,是该清一清了……我调你去后勤稽查药品组,直接对我负责。” 宋毅迟疑:“可我是军务出身,不懂药。” 王茂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这把‘新刀’,没沾过油水的,才砍得动烂根子。” 宋毅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 宋毅知道,王茂之安排他进军区后勤稽查科药品组,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可,也是制衡后勤系统旧势力的手段。 假药案一事,牵出藤蔓扯着瓜,上百人牵涉其中。 这时候急需专业稽查人员,宋毅的“半路出家”反而让高层觉得他无利益瓜葛。 并且药品组隶属后勤但独立运作,直接向军区首长汇报,避免被后勤内部人干扰。 宋毅出了首长办公室,迎面就撞上了秘书李文。 李文斜倚在走廊窗台边,手里转着一支钢笔,嘴角挂着揶揄的笑: “哟,宋参谋,哦不对,现在该叫‘宋组长’了吧?” 宋毅瞥他一眼,没接话,径直往前走。 李文快步跟上,胳膊肘一拐他: “你这可是‘一步登天’啊!以后师部见着你,是不是得立正敬礼?” 宋毅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他: “敬礼就算了,叫一声哥听听。” “哥!我恨不得你是我的亲哥!” 李文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凑近,“以后查药库的时候,可别查到我头上啊!” 宋毅嗤笑一声,抬手拍开他: “得了吧你,没皮没脸的。” 李文却突然压低声音,正经了几分: “说真的,你这回可是从营级升到了副团级,级别提了不说,手里还捏着全兵团的药品命脉。” 他掰着手指头数: “以前你在师部军务处,顶多管管士兵喝酒打架、军容风纪。” “现在呢?全军区医院、卫生所、药库,哪个不得看你的脸色?” “听说连师级干部的‘特供药品’,你都能直接叫停?” 宋毅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说: “权力越大,得罪的人越多。” 李文咂咂嘴,意味深长的说,“也就你有这个能力能担任这个职务了。王首长真是慧眼识英雄。你以后,是、得小心一些。” “不过嘛……” 他忽然咧嘴一笑,“要是再立一功,说不定直接调总后勤部,去北京吃皇粮!” 宋毅挑眉: “你倒是门儿清。” 李文摊手,一脸无辜: “谁让我是首长的秘书呢?” 宋毅摇摇头,没再搭理他,大步离开。 身后,李文的声音悠悠传来: “宋哥,你这升职了记得请我喝酒啊!” …… 第二天, 顾清如正在卫生室治疗病人,忽然有人在外喊道, “顾知青,李连长让你去一下连部。” “哎,来嘞。” 顾清如将开好的药递给小李,起身去了连部。 敲门后,听见里面传来李峰的声音。 “进来。” 顾清如推开连部木门,连部办公室内,除了李峰还有许久未见的宋毅。 看见许久未见的宋毅,顾清如很高兴。 “宋组长、李连长,你们好。” 宋毅看见顾清如,则是眼前一亮。 但是当着李峰的面,二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李峰站了起来,从抽屉中取出一封盖有红章的调令, “顾知青,恭喜你,营部下来文件,你赤脚医生培训的课程结束后,直接调营部卫生所担任助理医务员。” 顾清如一愣,接过李峰递过来的那张调令,看见上面写着: “兹有七连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参与破获假药案有功,赤脚医生培训考核后,调任营部卫生所担任助理医务员(正式编制)。” 手里轻飘飘的一张纸,但顾清如知道它的重量。 在连队,她只有一个药箱,而营部有更系统化的医疗条件,需要应对更为复杂的伤病,比如训练事故、枪伤处理,还能接触更高层级的信息。 可以说是职责与权限更大了,她的医术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施展。 营部卫生员除了日常门诊值班,要管理药品,包括给下面连队发放药品,遇到重大灾害疾病要宣传防疫,战时还要参加战地救护。 李峰转身对宋毅说,语气带了几分敬畏,“也恭喜宋组长,这回立了大功,调到军区后勤稽查科药品组了,年纪轻轻就管理全兵团的药品,真是前途无量啊。” 说这话时,李峰心里五味杂陈。 想当初宋毅刚来连队时,他还以为只是个背景全无的毛头小子。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这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师部调查组组长,而现在更是直接升任副团级干部。 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了。 哎,李峰在心里羡慕不已。 "李连长客气了。"宋毅微微一笑, “一切都是组织安排,稽查科任务重,我这半个月就没睡过囫囵觉。” 顾清如看向宋毅,屋外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她这才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应该是查假药案没休息好。 李峰和宋毅又寒暄几句,摸摸鼻子,识趣的掏出半包烟晃了晃, “宋组长,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第160章 调令到手,危险却逼近!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已经泛黄,办公桌上李峰给宋毅倒水的搪瓷杯里,茶水还冒着袅袅热气。 宋毅站起身,军装笔挺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多谢宋组长。”顾清如拿着调令,轻声感谢道。 她手里捏着这份的调令,没有宋毅在其中帮忙,以她的成份估计很难拿到。 这一点,相信李峰也看出来了。 宋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斟酌开口道, “有些事情,电话里面不方便说。所以我下来连队一趟。 如今假药案虽说已经收网,在兵团内部抓住了一些蛀虫。但是越是追查,这件案子背后涉事的人就越多,可以说, 这件案子水深的很,背后的大鱼,暂时是我、甚至兵团司令也没有办法去动的。” 顾清如听到这里,心里有些微微失落,本想借助这次案件,损伤张文焕一臂,没想到他们势力顽固,难以撼动。 但是她很快心情又平复了。 她早就准备好用十年时间来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眼下不过一个小小的波折。 宋毅继续说,“不过,这次的案件多亏你和林知南提供的一些线索。 你们提供的线索我也向上汇报了,军区大领导对于这件事很重视,对你的表现更是赞赏有加。所以,你特批调入营部卫生所。林知南,她也去读大学了。” 原来,林知南去读大学,里面还有宋毅的推波助澜。 他是汇报人,他完全可以直接抹掉她和林知南的功绩,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宋毅也不屑这样做。 “这个案子,我还会继续查下去。” 他的话语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顾清如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顾清如抬眼,正撞上他目光,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眼前的男子,清风朗月般站在那里。 李峰说的没错,他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副团级干部,将来更是前途无量。 眼下,她虽隐约猜到了这个案子背后的主谋,甚至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武斗和兵团混乱。 但是不能和他说,会连累他。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将那些话语又咽了回去。 宋毅似乎察觉了她的犹豫,眸光微动,又补充了一句, “以后,我会定期去营部抽查药品的。” 顾清如瞬间意会,这意味着以后她的工作也会和宋毅有交集。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窗外,一阵风掠过白杨树梢,沙沙的声响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军区司机小张来到军部办公室敲了敲门,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他轻声道,“宋组长,我们该走了。” “好,稍等我一下。” 宋毅伸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推到她面前。 “给你的。” 顾清如解开缠绳,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实用药物手册》。 看到这本书,顾清如眼前一亮。 这本书是去年才印发的专业书籍,只有专业医务人员和干部才能拿到,应该花费了宋毅不少精力。 “谢谢。” 她抬眼看他,“我会……好好用好这本书,也会整理好药品。” 这句话,一语双关。 宋毅听懂了,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暧昧的气息立即在室内弥漫。 他抬手戴上了军帽,阴影遮住了突然发烫的耳根。 “走了。” 他转身推门离去。 顾清如站在连部门口,怀里抱着那本《实用药物手册》,看着宋毅的吉普车远去,心里暖暖的。 他带回了营部的调令,也带回了她一直期盼的机会。 顾清如低头看着这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 “对症下药,治病救人。” 笔锋凌厉,一如他这个人——理智、果断,却又在细微处藏着温度。 不得不说,她很欣赏宋毅。 欣赏他查案时的果决缜密, 欣赏他对人不卑不亢的态度, 欣赏他穿白衬衫的样子。 但欣赏归欣赏,她不会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 顾清如的理智回笼,营部对于她来说不是终点,假药案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影。 宋毅的升职意味着更重的责任,也意味着更深的危险。 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小心地塞进包袱,转身走向卫生室。 接下来要顺利通过赤脚医生的培训,正式调到营部卫生所,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在培训中,努力建立她的医疗人脉关系,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将为深入探查假药案件铺路。 还有顾青松如何安排,太多事情要做。 兵团制度严格,培训是不能带家属的,她只能暂时将顾青松寄养在张大山家。 之前几次外出,都是他家照顾的,两家往来多次,关系亲近了不少。 顾清如将布和棉花拿给张大山媳妇帮忙,给顾青松赶制了一件棉袄。因为她十月底就离开连队了,到时候天已经开始冷了。 对于缝制衣服这件事情,所以张婶很乐意接这个活。因为每次顾清如找她帮忙,回礼都不薄。 … 宋毅离开后的几天,李峰安排人在后山象征性地搜查一通,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到。 王铁军失踪一事被李峰定性为“私自逃离连队,按逃兵处理。” 一个大活人在连队失踪,就这么草草了事。 私底下,周红梅并不相信,她在卫生室和顾清如吐槽, “王铁军连铺盖和行李都没带,怎么可能就私自逃离呢?怎么就不再去找找呢?” 对于这一点,顾清如讳莫如深,她不能告诉周红梅她的猜测,王铁军很可能因为知道什么,被灭口了。 而李峰,选择了“私自逃离”这个借口,可比“谋杀”受到的牵连小。 若是连队出了谋杀案,他这个连长也要受到责罚。 顾清如推测,他很可能知道什么,所以选择不再深究这件事。 但若是周红梅继续纠缠,对她、对连队都不好。 她只能安抚周红梅,“既然李连长这么说了,他有他的理由,他总归是为连队考虑的。” 周红梅见顾清如也替李峰说话,不再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直觉似乎有什么阴谋一直笼罩着连队。 之前林知南要走了,现在,就连顾清如也要离开连队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双尼龙袜子。 “清如,在连队多谢了你的照顾,这是新的,我没穿过。 这可是我珍藏很久的宝贝,送给你。” 顾清如盯着这双尼龙袜子,想到了两个人当初在知青专列上的“不打不相识”。 “我可不敢收,” 她故意挑眉,“别转身你给我举报咯。” 周红梅破涕为笑,一拳头捶在她肩上:“你个没良心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叮嘱道,“最近尽量别外出。” “我昨天在连队附近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似乎在找什么人,脸上有一道很恐怖的疤,看着就怪吓人的。” 顾清如心里一沉,他们竟然查到这里了? 第161章 离开连队 听了周红梅的消息,距离顾清如离开连队还有三天, 她的神经绷紧,如弓弦一般。 她将防狼粉、辣椒粉、匕首,甚至木仓都准备好,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而这几天,顾青松像条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黏在顾清如身后。 她晾衣服,他就蹲在旁边递衣架; 她整理药箱,他就帮着数纱布卷; 连她去茅厕,他都要蹲在门外数蚂蚁,生怕一眨眼姐姐就不见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清如掖了掖弟弟的被角, 对弟弟说,“姐不在的这一个月,你要乖乖听王婶的话。” 她压低声音,手指指了指弟弟挂在墙上的新棉袄, “你的棉衣内袋里,我给你缝了个小口袋,里面是给你留的钱票。如果有需要,你就拿里面的钱用。你记住了,这件棉袄可别沾水。” 她又将把一包药粉塞进他裤腰暗袋: “记住这个是痒痒粉,遇到坏人才能用,撒完就跑。” 顾青松钻进被窝,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要是有陌生人问你我去哪,你说我去团部了。” “知道了。” 没过多久,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顾清如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那颗埋在被子里的脑袋: "等姐回来,给你带大白兔奶糖。 " 被窝里的抽噎声停了片刻,传来吸鼻子的响动。 顾清如摸摸他的头,感觉像是自己养的另一个阿花。 说起阿花,现在可是畜牧区的模范母亲。 每天雷打不动下一个蛋不说,把那四只毛茸茸的小鸡崽也带得服服帖帖的。 就连向来霸道的小黑,在阿花的管教下也收敛了脾气,不再追着别的小鸡啄了。 这一大家子整日在鸡舍里踱步,阿花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活像个带着卫兵巡视领地的将军。 顾青松和几个半大孩子最近迷上了挖虫子,天天揣着罐头盒往草垛子底下钻。 有人问起,他就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给我姐做药材研究用的。" 临行前一天,夕阳将地窝子的土墙染成橘红色。 顾清如看着这间小屋,几个月时间真快。 竟然还有了些许留念。 还好,她的担心,没有成真。 疤脸男或许真如周红梅所说,来过连队,但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已经离开。 但她不敢放松警惕。 顾清如将卫生室和地窝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就连柴火也收起来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给了张大山一家。 明天天不亮,她就要搭车去营部了。行李早就打包好了,只剩一床被子还铺在床上。 墙角的小皮箱里,装着暖水瓶,暖水瓶被旧毛衣仔细包裹着,以及其他一些衣物、用品。 还有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脸盆、搪瓷缸等日用品。 至于另一个大包袱,则是顾青松的。 "顾知青,都收拾好了?"李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清如走到卫生室,从抽屉里取出药品记录清单和卫生室钥匙。 "盘尼西林还剩三支,安乃近..."她一项项指给李峰看。 李峰草草扫了眼清单就签了字,抬头时脸上堆着笑: "去了营部好好干。" “原本应该给你举办个欢送会,但是现在……连队接连出了一些事情,上级也不提倡形式主义,所以……” 对于顾清如,李峰不愿意得罪,所以多解释一句,以免小姑娘多心。 "多谢连长照顾。不用什么欢送会,我不过是连队卫生员,默默离开就好了。"顾清如将卫生室的钥匙递给了李峰。 李峰闻言松了口气。 “我安排了陈讷送你去运输站,到时候你们五点在晒谷场开拖拉机去。” “好,谢谢李连长。” 李峰走后,顾清如拎着顾青松的包袱,去了张大山家。 不大的地窝子里,煤油灯的光晕燃着土墙,映出一圈暖黄色。 顾青松和虎子趴在地上斗蚂蚁,两根草茎拨弄着几只黑蚁。 张大山媳妇坐在炕沿纳鞋底,见她进门,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咧嘴一笑: “顾知青来了?” 她放下鞋底和针线,站起身来,接过顾青松的包袱, “你放心将他交给我就是了。我一定当自家孩子照顾!” “青松跟我家虎子睡一炕!半大小子火力壮,冻不着!” 顾清如甜甜一笑,递过去一斤白糖和十几个鸡蛋, “张婶,这一个月我不在连队,麻烦你了。” 张婶“哎哟”一声,手指一捻装糖的袋子就估出了分量,她笑得眼睛眯成缝: “哟,这可是绵白糖……营部供销社也难得有的……” 她推了两次,最终还是收下了,声音都软了几分: “顾知青你也太客气了!你放心,青松在我这儿,保管比在家还舒坦!” 一斤白糖可是有些人家三四个月的份额,鸡蛋在连队更是稀罕物,顾清如这礼确实不算轻。 只有这样,她才放心。 顾清如点头,“谢谢张婶,青松要是淘气,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惯着。” 张婶笑了起来,转身从炕柜里掏出两罐腌菜: “他乖的很,婶我看着喜欢。哪里需要打,不会的,不会的。 这个你带着路上吃!婶我的手艺还行,放三个月都不坏!” 旁边顾青松听到这里,瘪着嘴要哭。 虎子一把拽住他: “哭啥!看我新逮的蝈蝈,比你的蚂蚁厉害多了!” 他从兜里掏出个竹编小笼,里头一只翠绿的蝈蝈正振翅鸣叫。 顾青松眼泪还挂在脸上,转眼又笑起来,凑过去戳笼子。 顾清如看着两个孩子在玩,默默转身离开,张婶送她到门口,往她手里塞了一小包晒干的沙枣,突然压低嗓子说, “营部可都是人精,不像在连队,你去了那以后……留个心眼。” 顾清如点点头,“谢谢张婶,我会注意的。若是青松有什么事,可以去营部找我。这一个月就麻烦您和张大叔代为照顾了。” 张婶摆摆手,顾清如道别离去。 凌晨五点,天边刚泛起一层微光。 顾清如裹着棉袄,背着捆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小皮箱和一个网兜,走向晒谷场。 陈讷看见顾清如走了过来,提前发动了拖拉机,传来突突声。 他跳下车,军大衣上还沾着夜露,一见顾清如就笑了: "顾知青!"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这么沉!你把卫生室都搬走了吧?" 顾清如也笑了,“哪能啊,就些日常用品。” 培训的时候住的是集体宿舍,顾清如不得不装很多东西在箱子里,以后要用什么也好说是箱子带的。 她爬上车斗,看着陈讷把行李稳稳地绑在拖拉机后斗,又跑去开车。 拖拉机轰鸣着离开了连队,顾清如抓紧车斗边缘,看着连队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第162章 初入培训营 十月底的戈壁,拖拉机轰鸣着在砂石路上颠簸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撕破了荒原的寂静。 顾清如裹紧身上的棉袄,发丝在风中飞舞,她摸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陈讷边开车,边大声说,声音盖过发动机的轰鸣, "顾知青,时间过得真快啊。"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依然洪亮, "我还记得咱们之前一起去白崖山采药遇狼那次。" “要不是你用匕首扎在狼身上,我早就死在戈壁滩了。” 顾清如看着远处起伏的沙丘说, “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那天没有你的那几枪,我也活不下来。” “你现在不挺好,听说都当上民兵组长了。” 陈讷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几分边疆军人的豪迈。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新兵了,经历了遇狼的生死危机,他成熟了许多。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运输站的轮廓隐约可见。 到了运输站,陈讷踩下刹车,跳下车帮她解行李。 他陪顾清如找到了去团部的卡车,将她的行李放在了后车斗。 "就送到这儿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给,晒的蘑菇干,营部食堂可没咱们连队的味道。" 顾清如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布包,"谢谢你,陈讷。后会有期。" 她没忘记这个小战士的勇气与无畏,是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到了营部好好干!"陈讷摆摆手, "咱们连队出去的,到哪儿都不能怂!顾知青,再见!" 他转身跳上拖拉机,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驾离了运输站。 顾清如看着陈讷远去的身影,搭上了去营部的卡车。 一路颠簸,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土坡,顾清如透过车窗,终于看到了三营的营部。 这时是早上七点多,天已经亮了。 晨光斜斜地洒在低矮的建筑群上,土黄色的墙面与周围广袤的田野几乎融为一体。 卡车"嘎吱"一声停下,顾清如提着小皮箱下了卡车。 司机师傅和卡车里的男知青帮着把拿行李,一个铺盖卷和网兜被递了下来。 顾清如道谢后,司机师傅开着卡车扬尘而去。 营部门口的哨兵检查完介绍信后,抬手指着西南角说, "赤脚医生培训在粮仓那里,看见没? 就那间最大的红砖房,屋脊上还竖着铁皮风车的。" 她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 五间红砖平房排成"工"字排列,前排三间,后排两间。 前排正中的平房门楣上,一颗褪色的五角星依稀可见,门口挂着"三营营部"的木牌。 顾清如记得上次和李峰来营部时,去的就是这。 两侧各有一间同样规制的红砖平房,而后排的两间平房,一间是干部宿舍,还有一间就是粮仓。 她拎起行李往粮仓走去,网兜里的搪瓷缸和腌菜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绕过营部平房,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正中是操场,几个早起的学员正在单杠上翻腾。 东侧是几间低矮的土坯房,烟囱里冒着炊烟,应该是食堂;西侧则是一排半埋在地下地窝子,屋顶只高出地面不到一米,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即使是这样,看起来也比连队的地窝子条件好一些。 粮仓门口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有男有女,男的多一些。 他们三三两两站着,有的则是蹲靠在墙角,脚边是铺盖和包袱。 "那是地窝子,咱们女学员就住那。" 一个操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顾清如转头,看见一个圆脸姑娘正冲她笑,两个酒窝在晒得发红的脸上格外明显。 "我叫王秀兰,营部卫生员。你也是来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吧?" 王秀兰? 顾清如记得这个人,之前李峰晕倒,醒来后提到过。 王秀兰正是她来连队之前的卫生员,而他的安乃近,就是王秀兰给的。 顾清如笑着回应道, “你好,我是顾清如,是七连的卫生员。” “是嘛,那太巧了,我之前也是七连卫生员,今年六月才调到营部的。” 圆脸女生表现的更加热情了, “李峰还好吗?我在七连的时候他很照顾我。” 顾清如刚要回答,一个穿着褪色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花名册。 "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的在这里集合!男左女右,按名单分配住处!" 点名结束后,男知青们被带往粮仓改造成的宿舍,而包括顾清如在内的几个女知青则被王秀兰领着走向地窝子。 去的路上,王秀兰热情的介绍着, “这次培训是封闭式的,所有学员都要住在营部。” “咱们要一起住一个月,巧的是,我们俩还都是七连出来的。” "咱们这儿条件有限,但营部还是比连队强上不少。" 她一边介绍一边顺手接过顾清如的行李, "我帮你拿吧。" 顾清如没拒绝,笑笑让她帮忙。 “你这行李还挺沉的,带不少东西吧?” “是啊,要住一个月,所以多带了点东西。” 顾清如特地强调自己带的东西多,就是为了有个幌子。 之后她无论拿出什么,都可以说是箱子里带的。 到了地窝子,她和另一个女生,还有王秀兰住一间地窝子。 另外四个女生去了旁边的一个地窝子。 顾清如跟着王秀兰钻进去,眼前骤然一暗。 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看清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半地下空间,放着四张木板床,门口还有个大铁皮炉子。 王秀兰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她将自己的包袱丢在最靠里面的床上, “靠铁皮炉子暖和,你们选吧,我睡觉浅,就选最里面吧。” 另一个女生环顾房间,将行李放在了王秀兰旁边的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靠门边的两张床了。 靠门口,开门关门漏风、没隐私不说,还有个铁皮炉子,夜里烧柴火的声音噼里啪啦。 而且,靠门口的床位夜里还得管着火。 若是熄了还得起来添柴,到时候休息不好。 顾清如选了门口靠里的那张床,刚准备放下行李。 地窝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人都到齐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163章 都是人精 顾清如回头,看见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站在地窝子入口,穿着军装,腰间束着皮带,显得格外精神。 那姑娘外貌颇为出众,方脸略带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 "郭...郭庆仪?" 王秀兰认出后进来的人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是住营部干部宿舍吗?" "我申请调到知青集体宿舍了,不好带头搞特殊化的。” 说着,郭庆仪弯腰钻进地窝子,身后跟着一个扛着行李的小战士。 郭庆仪环视地窝子,看到仅剩的门口床位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个位置正对着木门,草帘子一掀,什么隐私都没了。 王秀兰最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郭同志,你要是喜欢静,这个靠里面的床位就给你睡吧。” 说着她拿着自己的小包袱挪到了门口的床位。 "门口进出方便,我早上起得早,不用担心吵醒你们。" "夜里还能给大家看着火,省得炉子灭了受凉。" 顾清如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讶异。 就在五分钟前,王秀兰还说自己睡觉浅怕吵,特意选了一个最安静的床位。 现在这番说辞,倒显得她很大度,处处为人着想似的。 看样子,这个王秀兰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而她前后反差大的原因,顾清如推测,郭庆仪估计是干部子女。 面对王秀兰主动让出的床位,郭庆仪盯着王秀兰看了两秒, "好,王同志,谢谢你的主动谦让。" 她接过小战士肩上的行李,"我睡觉浅,怕睡不好影响白天学习。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谢谢。" 郭庆仪语气干脆利落,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扭捏。 王秀兰点点头,已经打开包袱,开始整理床铺了。 似乎换床位这件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反而有一丝帮助别人的自豪。 她收拾好之后,看着顾清如又笑了笑, “都是一个班培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同学之间更要互相体谅嘛! 咱俩都是七连来的,这下子咱们俩睡的还近了。” 顾清如笑了笑。 若是顾清如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听着王秀兰的话,会觉得她很大度,识大体,有奉献精神。 觉得郭庆仪后来的人抢了她的铺位,是个霸道的人。 甚至不明真相的还会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可惜顾清如不是。 她也两世为人了,怎么会看不出王秀兰的把戏呢。 树立高风亮节人设,在郭庆仪那里留个好印象,实在会钻营。 难怪能从偏僻的七连调到营部。 这个人宋毅后来也查过,提过一句,并没有什么重大功绩或者贡献。 顾清如顿时起疑,那这个王秀兰当初是借助什么机会调到营部的呢? 是背后有关系,还是? 顾清如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姑娘,她一直低着头整理铺位。 这个姑娘穿着一身半旧蓝布衫,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齐耳短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耳后。 脸庞瘦削,颧骨有点高,显得有几分苦相,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异常沉静。 刚才这一幕她也看见了,但全程没吭声。 顾清如笑笑,王婶没说错,营部确实都是人精呐。 四个女生放下行李,整理好铺位,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地窝子。 王秀兰还特地帮郭庆仪把箱子塞到了床底下。 郭庆仪说着不用,却阻止不了她的热情,只得道谢,催着大家去粮仓集合。 四个姑娘一起去了粮仓。 推开厚重的粮仓木门,里面光线竟比预想的要亮堂。 北侧墙壁上的窗户应该是后开的,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地面。 粮仓内高大空旷,带着淡淡的谷物沉香。 最醒目的,就是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贴着“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字样的横幅。 屋子正中央,摆着几张长条木桌和木凳。前面架着一块简易的黑板,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个月学习理论知识的课堂了。 粮仓的西南角用苇席和木板搭着一个简易临时的隔间。 苇席那边隐约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和走动声,那里就是男学员们的住处了,里面是八张结实的双层木床。 此时,学员们基本都到了。 顾清如的目光扫过这群即将朝夕相处的“同学”。 如同她之前报到时匆匆一瞥的印象,大部分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穿着洗得发白、甚至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 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劳作在第一线的痕迹。 应该是下面连队的老卫生员了。 许多人脸上带着点局促和腼腆,找到位置坐下后,只是安静地搓着手,或者好奇又略显紧张地打量着这简陋的教室。 其中有几个明显年龄大一些的,穿着褪色旧军装、身板挺拔,应该是复员军人转业当得卫生员。 王秀兰挨着郭庆仪坐下来,“郭同志,咱们这次培训可太有意义了!” 郭庆仪只是“嗯”了一声,对王秀兰的殷勤显得不甚在意。 这时,刚才点名的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步伐有力地走上讲台,声音洪亮: “同志们!请全体起立!” 众人哗啦啦站起。 他带领大家齐声诵读了一段语录,之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同志们,我叫张廉深,是你们这次培训的教导员。 营部组织此次培训,是响应''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 "咱们要培养的是''靠得住、养得起、用得上''的卫生员!" 粮仓里顿时响起掌声。 张教导员抄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赤脚医生”四个字。 "什么叫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就是半农半医,脚上带泥,心里装着阶级兄弟! 既要学习新技术,也要重视土方土法,做到‘土洋结合’,用最经济的办法解决最多的困难!” 张教导员说着,下面已经有学员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做笔记了。 他补充道,“最后,这次培训结业成绩优秀者,将获得师部医院的调令名额!”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激动地鼓掌。 只有几个复员军人态度平和,估计他们知道来这里是来恶补医疗知识的。 其中一人正了正军帽,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咱们能把伤口包扎搞明白就不错。" 另一人跟着点点头。 "现在点名!" "念到名的同志喊''到'',报上原单位!" "郭庆仪!" "到!三营后勤处!"清脆的女声传来,几个男知青忍不住回头张望。 王秀兰!" "到——!三营卫生所卫生员。" "黄丽珍!" “到!”角落里传来应答。顾清如看过去,原来刚才宿舍的那个女生叫黄丽珍。 "李三才!" "到!十、十三连!"一个浓重的乡音,年纪不大的青年站起来。 “赵明!” “孙德胜!” “郑建平!” 点名结束后,黄医生走了进来,他开始给大家讲一些连队常见病的防治。 第164章 空间使用难 几天后,顾清如渐渐适应了营部培训的生活作息。 王秀兰总是宿舍里起的最早的一个,哨音还没响就窸窸窣窣地收拾起来。 顾清如闭着眼,听着她轻手轻脚地穿鞋、叠被,但木床板的吱呀声还是格外刺耳。 这就是宿舍生活,没有秘密,也没有真正的安静。 清晨六点,哨音响起。 这时候晚上开始冷了,接近零度,但是宿舍的铁皮炉子还没有烧。 铁皮炉子有规定,要等到零下十度才能开始使用。 顾清如晚上睡觉的时候,直接套上明天要穿的衣服,一床毛毯垫在下边,上面是一床棉被,还盖了一件大棉袄。 这样才勉强度过寒冷的初冬夜晚。 黄丽珍和郭庆仪看顾清如这样做,她们两个晚上睡觉也这么做。 哨音响起来的时候,顾清如爬起来直接套上厚棉袄,用暖水瓶的水洗漱。 六点一刻,操场跑步。 学员们排着队跑圈。 早上六点四十食堂吃早饭。 早饭一般是玉米面糊糊配盐渍芥菜丝。 玉米糊糊很稀,顾清如从兜里掏出张婶给的腌萝卜,咬一口,酸辣味冲淡了糊糊的寡淡。 周围不少学员也都摸出自家的腌菜,有咸菜疙瘩、辣白菜等。 小小的腌菜罐,成了他们唯一的慰藉。 七点到十二点在粮仓上理论课。 下午两点到五点是政治课,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实操。 赤脚医生培训的内容以防治常见病、战场急救、中草药识别、简单西药使用、卫生防疫、针灸新针法为主,分别由不同的医生来讲。 顾清如对战场急救、中草药知识这几项比较感兴趣。 防治常见病、简单西药是营部黄医生来讲, 战场急救和卫生防疫是团部卫生所的张建国军医来讲,他的战场急救课最受欢迎。 他演示止血带用法时,绷带勒得紧,学员龇牙咧嘴却不敢喊疼。 中草药识别和针灸针法,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陈老来讲。 陈老的中草药课像讲故事。 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株蒲公英:“这叫婆婆丁,能消炎,也能要命,看你怎么用。” "去年有个生产队, 拿它当野菜吃,连吃三天,结果全队拉肚子拉到脱水。" 教室里二十多个卫生员发出低声惊叹。 "可你要是懂得炮制,它就是一味好药。" "你们记住,草药是活的学问,用对了救人,用错了害人。" 顾清如迅速记下要点,在她左侧,黄丽珍边写笔记边点头,右侧的郭庆仪坐得笔直,专注的听着陈老讲课。 下课后,学员们去食堂吃午餐,营部食堂供应三餐制。 中午一般是高粱米饭配白菜炖冻豆腐。 每周三、周日菜里面会加荤腥。 所谓的荤腥就是一些荤油飘在表面,运气好的能吃到薄薄的肉片。 这天下午两点到五点的政治学习课上,张教导员正带着大家学习纪念白求恩。 他的声音像催眠曲:“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大家都挺直腰板,眼睛盯着书本,时不时点头。 顾清如一边盯着课本,一边思想在开小差。 无意看见窗外不远处的房子烟囱冒着白烟。 估计那里就是营部澡堂了。 营部有澡堂,里面有热水供应,但是要洗澡票才能进。 她的刘海有点油了,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而王秀兰昨天下午就在宿舍炫耀过了。 作为营部卫生员,她每月发四张洗澡票,每周可以去洗一次。 这一点还是挺让人羡慕的,培训学员们没有澡票,但每周二、五供应热水。 她和黄丽珍只能利用这些热水在宿舍擦洗一下。 顾清如有空间可以洗漱,但是集体生活让她丧失私人空间。 在宿舍,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很难有私人空间,空间使用起来不像在连队那么方便了。 只有厕所这个相对封闭空间能给她片刻自由。 顾清如每天趁上厕所的时候,快速进入空间,捡鸡蛋,挤羊奶,洗漱。 但是他们学员二十多人,厕所有限,若是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一长,外面就排长队。 顾清如只能加快速度,头发也有三天没洗了。 上完政治课,顾清如借口肚子疼去了厕所。 她快步走向厕所,锁上隔间门,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空间。 阿花带着小鸡们迎上来,小黑兴奋地绕着她转圈。 顾清如匆匆摸了摸它们,捡好鸡蛋,挤好羊奶,立刻奔向洗手间。 这一次,她洗了头发,温热的水冲过发丝,带走了油腻和灰尘。 回到厕所隔间,顾清如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没有声音后,才推开门快步走回宿舍。 当顾清如神清气爽地回到宿舍时,郭庆仪在床上靠着看书,黄丽珍正在用热水擦洗身子。 见顾清如进来,黄丽珍背了身过去。 看见她盆里少的可怜的热水,黄丽珍冻得直打哆嗦, 顾清如扬扬手里的暖水壶说, “需要热水吗,我洗过了,还剩一点。” 黄丽珍背着身子,微微转头颇为感谢的说,“谢谢。” 顾清如将剩下的热水倒了一部分给黄丽珍。 黄丽珍边洗边说,“你刚才在厕所?” 顾清如将暖水壶搁在桌子上,“我去了一趟洗衣房,洗了头发。所以时间有点久。” “王秀兰想找你一起去打热水,她等了你一会,说你怎么去厕所这么久,她就自己先走了。” 顾清如点点头,面上不显。 看来以后用厕所为借口出入空间也要谨慎,不能待的时间太久。 以免引起人的怀疑。 也许是借热水的关系,一向沉默寡言的黄丽珍洗完后,又开口说道, "清如,你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昨天那段包扎手法我没记全。" 顾清如点点头,从枕头下抽出笔记本递过去。 黄丽珍道谢接过。 郭庆仪刚才一直在床上看书。 听了她们俩的话,居然难得合上书,主动走过来,看了一会顾清如的笔记, “顾同志,你的笔记记得很全面,还有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一段包扎手法我也没记全,一会黄同志看完,能借我看看嘛?” 顾清如自无不可,点点头。 “那我先谢谢了。”郭庆仪笑了笑,拿着水桶出门去打水了。 等郭庆仪出门,黄丽珍压低声音说: "清如,你知道吗?郭同志今天被营长叫去谈话了,听说她就是内定师部医院的人。" 顾清如闻言,并不感到意外。 在这个处处讲关系的年代,郭庆仪作为营长侄女,这样的背景自然有特权。 郭庆仪是营长侄女这件事,还是王秀兰告诉她们的。 经过这几天接触下来,郭庆仪还好,并没有很多干部子女的架子。 "她人其实挺好的。"黄丽珍继续说,"昨天她还偷偷给了我一块红糖。" 顾清如想起刚才她主动夸赞自己的笔记,点了点头。 也许郭庆仪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高傲冷漠。 正说着,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秀兰提着热水瓶走了进来, “顾知青,我本想等你一起去打水的。” “你在厕所里……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啊?” 第165章 教室里有蛇出没 面对王秀兰的询问,顾清如面不改色, “我去了一趟洗衣房,在那边洗头的。” 看到顾清如湿漉漉的头发,王秀兰惊讶地问:"你用的什么水洗的?" 顾清如早有准备,"用的井水,打了一桶。" 王秀兰狐疑地看着她:"井水多冷啊,你不怕感冒?" "我在连队也用冷水洗,我习惯了。" 王秀兰继续问道,“你是不舒服吗,怎么老去厕所,还一去就时间很长。” 顾清如心一沉,“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但现在好了。” “奥,这样啊。” 王秀兰没再问什么,躺在了自己的床铺。 顾清如暗暗告诫自己,这几天频繁出入厕所的行为已经引起王秀兰的注意,之后自己一定要小心。 她决定还是等大家都睡觉了,或者早上吹哨前,再利用厕所进空间。 这个年代人人相互监视,背后举报更是是家常便饭,不得不提防。 郭庆仪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桶井水。 她动作利落地擦洗了一番,然后早早地上了床。 顾清如和黄丽珍也相继洗漱完毕。 很快熄灯哨音响起,地窝子里陷入黑暗。 …… "今天练习针灸穴位。"陈老敲了敲黑板, "两人一组,互相扎合谷穴。"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叹。 顾清如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已经找好了搭档,黄丽珍和郭庆仪一组,王秀兰她不想选,正犹豫着,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能...能和你一组吗?" 顾清如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站在那儿,手指绞着衣角。 她记得这个姑娘叫孙景云,来自四连,平时几乎不开口说话。 "当然。"顾清如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 孙景云感激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坐下。 陈老开始分发银针和酒精棉。 顾清如接过器材,小声问:"你以前学过针灸吗?" 孙景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只看我爷爷做过。" 她伸出左手,手腕纤细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你先来吧。" 顾清如捏着银针,在孙景云虎口处按了按:"这里就是合谷穴,主治头痛、牙痛..." 针尖轻轻刺入皮肤,孙景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疼吗?"顾清如问。 "不疼,有点胀。"孙景云的声音几乎像耳语,"你手法很好。" 轮到孙景云时,她的手指出奇地稳。 针尖刺入的瞬间,顾清如感到一股微妙的酸胀感从手部蔓延到手臂。 "你以前真的没学过?"顾清如惊讶地问。 孙景云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教室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蛇!有蛇!" 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顾清如看见一个灰布包袱从李三才的课桌里掉出来,一条黑黄相间的蛇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狰狞地张着嘴。 "都别动!"郑建平一声暴喝,一个箭步冲上去,铁钳般的大手精准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练过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郑建平皱了皱眉,突然松开手:"死的?" 李三才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晒的药材..." 郑建平提起那条僵硬的蛇,果然已经风干了。 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张教导员闻讯赶来,"李三才!你带这玩意儿来教室干什么?" "蛇胆...蛇胆能明目..."李三才缩着脖子解释。 陈老走过来,接过那条死蛇仔细端详 "乌梢蛇,确实能入药。" "但你不该带到教室来。" 李三才低着头,嗫嚅着道歉。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郑建平却在旁不依不饶, "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就该彻底清除!" "蛇胆明目是中医理论,不是迷信。" 陈老平静地说,但语气不容置疑, "不过李三才确实不该擅自携带。" 张教导员严厉地批评了李三才,并没收了那条死蛇。 课堂秩序恢复后,陈老继续讲解针灸技法,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变了。 顾清如发现孙景云一直盯着李三才看。 "你认识他?"顾清如小声问。 孙景云轻轻点头:"他爷爷是我们连队附近村子的赤脚医生。"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懂很多草药。" 下课铃响起时,陈老叫住了顾清如和孙景云:"你们两个,留下来帮我整理器材。"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陈老说,“你们俩之前有基础的吧?” 顾清如和孙景云面面相觑。 孙景云鼓起勇气说:"跟我爷爷学过一点。" 陈老转向顾清如,"你呢?" 顾清如:"我母亲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 陈老眼前一亮,“你们俩基础不错,好好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推荐你们进营部卫生所。” "我...我不行的..."孙景云声音发颤。 "我说你行就行。"陈老不容反驳地说, "顾清如心细识穴准,你手稳。你俩算学员里手法好的了,对自己自信一些。" "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走出教室,孙景云轻声说了一句,“陈老的话,别和别的学员说,我怕…” 顾清如点头,“明白。” 食堂门口,她们碰到了正往外走的郑建平和李三才。 郑建平还在说李三才:"...再让我看见你搞这些歪门邪道,小心我报告教导员!" 李三才低着头,手里攥着个破布包,一言不发地挨训。 看到顾清如和孙景云,郑建平立刻换上笑脸:"顾同志,孙同志,下课了?" 顾清如点点头,拉着孙景云快步走开。 食堂里人声鼎沸,王秀兰在远处找了个座位,朝她们招手。 打好饭坐下后,王秀兰迫不及待地问: "陈老留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要给你们开小灶?" 顾清如和孙景云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让我们帮忙整理器材。"顾清如轻描淡写地说。 王秀兰狐疑地看着她们,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第166章 谣言开始发酵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顾清如远远看见了张志强和蒋文娟。 两人并肩正从另一个方向走向食堂,手里各拿着一个饭盒,不知说到什么,蒋文娟掩嘴笑了起来,张志强则微微倾身,一副体贴模样。 “你认识他们?”王秀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顾清如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不是很熟,那个男生以前是七连的。” "哦~"王秀兰拖长了音调,"听说他们快订婚了。张志强家里有关系,从七连调到营部后勤的。 " 顾清如有些意外但没有表露出来。 张志强竟然愿意在边疆找对象?他不是一直想回沪市的吗? 那年她家出了事,第二天约好见面,这人就“突发急病”没来。从此见面只当不认识。 如今倒好,竟肯在戈壁滩上定下来了? 看来蒋文娟家里背景一定很厚,不然张志强不会愿意定下来。 顾清如、王秀兰和黄丽珍打好饭坐了下来开始吃。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清如?" 张志强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张志强在她旁边坐下,饭盒往桌上一放, "听说你在营部参加赤脚医生培训了?" 顾清如点点头,"上周刚来。" 她的目光越过张志强,看到蒋文娟正朝这边走来。 "文娟,你看这是谁!"张志强招手道。 蒋文娟走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顾同志,好久不见。" 她没想到张志强和顾清如也认识,这两人这么熟悉,不会在连队就… 蒋文娟有些怀疑,因为顾清如很漂亮,是男人喜欢的那种漂亮,她不得不提防。 "好久不见。"顾清如微笑。 张志强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我和文娟就要订婚了……说起来,咱们好歹同学一场,提前告诉你一声。” 顾清如大方的笑笑,带着诚意恭贺道:“那我要恭喜你们俩了,祝你们在伟大主席指引下,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蒋文娟的脸一下子红了。 原来是她想多了,顾清如的反应看起来落落大方,估计对他没有那层意思。 张志强没预料到顾清如反应如此平静,他挠挠头: "还没定呢,得等组织批准..." 顾清如低头扒饭,懒得理他。 希望这货看出她的嫌弃,赶紧走,若不是看在蒋文娟的面子上,她才不愿意搭理这货。 但张志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被嫌弃,反而凑得更近,压低声音,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哎,清如,文娟也很想参加培训,我替她问问——” 他左右看看, “你是怎么拿到名额的?是不是……认识团部的人?” 王秀兰的勺子停在半空,黄丽珍的咀嚼声也停了。 顾清如缓缓抬头,眼神充满了冰冷与不屑: “我的名额团部正规走程序批准的,你要有疑问,现在就去查档案,我等你。” 张志强脸色一僵, “文娟本来也该有名额的!她爹可是——” “张志强!” 蒋文娟猛地拽他袖子,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用力拉着他站起来,低声呵斥: “别丢人了!” 张志强还想争辩,但被蒋文娟狠狠瞪了一眼,最终悻悻闭嘴,跟着她灰溜溜地走了。 同桌的黄丽珍没说话,继续低头扒饭, 王秀兰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清如。 晚上九点多,顾清如洗漱后推门走进宿舍。 黄丽珍和王秀兰正挤在一张床上,头挨着头小声嘀咕。 见她进门,两人立刻分开,各自假装忙自己的事情, 黄丽珍坐起身来,手肘不小心碰翻了搪瓷缸,“轱辘轱辘”在地上滚着。 王秀兰回到她自己的铺位,把整齐的床铺上下又拍了拍。 郭庆仪虽然没有参与,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书,见她进来,也迅速翻动着书。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清如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们刚才在议论她。 她几乎能猜到原因,白天在食堂时遇到张志强,他说的那些话发酵成了恶毒的版本。 这是有心人在拿它做文章。 也许是“她靠举报上位”,也许是“她勾搭了团部领导”…… 无所谓。 只要没当着她的面说,她就懒得解释。 谣言止于智者,越是辩解,越是显得心虚。 她弯腰捡起搪瓷缸,把缸子还给黄丽珍。 黄丽珍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不自然地低声说了句,“……谢谢。” 黄丽珍和郭庆仪还好,还会掩饰一下,但王秀兰不同。 她直接盯着顾清如,眼神里充满不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讥讽。 她自己也是通过一些手段才拿到培训名额的,可看着顾清如那张秀丽的脸,她忍不住往别处想—— “凭什么她能这么顺利?” “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顾清如无视她的目光,自顾自地走到脸盆架前,放下搪瓷盆,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课时间到了,宿舍三个女生都没有等她,郭庆仪自己去的,黄丽珍和王秀兰一起去的粮仓。 然而,谣言显然还在发酵之中。 顾清如背着挎包走进粮仓教室时,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突然低了几度。 王秀兰和另一个女学员交换眼神,迅速别开脸。 几个女学员瞥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假装没看见。 一个男学员故意把凳子往后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顾清如面色如常,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注意到自己座位周围没有学员过来坐,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就连孙景云也在她目光扫视的时候低下了头。 这天晚上练习伤口缝合。 没有人奢侈的用猪皮,都是拿纱布,练习缝合伤口。 "孙德胜同志,你的针脚太松了。"张教员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说的是那个复员军人。 孙德胜赶紧调整针法,却依旧歪歪斜斜。 "顾清如同志,请你来示范一下。"张教员看向顾清如,示意她用前台的猪皮演示,顾清如站起身,走到前面。 粮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台下的窃窃私语像蚊子般嗡嗡作响—— “听说她靠关系拿的名额……” “看她能缝出个啥!” “别把猪皮戳烂了……” 第167章 用实力说话 对于这些低声议论,顾清如充耳不闻,她走到讲台前,检查了一下材料。 拿起那块被割开的猪皮,她捏起穿线,缝合,打结,指尖翻飞,一气呵成。 这一刻,她感谢那些在空间里独自练习的夜晚,她缝过一百次,一千次,直到指尖磨出薄茧。 粮仓里,她的针尖在猪皮上轻盈游走,像一只灵巧的燕子掠过水面。 三分钟,仅仅三分钟—— 猪皮上的裂口消失无踪,缝合线细密整齐,几乎与皮纹融为一体。 而台下议论声不断, “看着像是那么回事,还不知道能缝出来个啥呢...” “等缝出来就知道了,不是这么容易的。” 顾清如缝好后将猪皮交给张教导员,张教导员看了后,有些吃惊。 “好!” 张教员一把抓起猪皮,高举着传阅, “顾同志的缝合手法老练,堪比老大夫,十分优秀。” “大家要向顾清如同志学习!” 台下学员看见了,都发出了惊呼。 “这手法……比县医院的医生还利索!” “根本看不出走线!” 那些原本带着轻蔑的眼神, 此刻全变成了震惊和钦佩! 原本以为她靠的是关系,没想到人家靠的是实力! 顾清如的缝合手法惊艳了全场!! 王秀兰脸色铁青,没想到顾清如的缝合手法这么好,都快赶上营部卫生所的黄医生了。 她的内心产生一阵嫉妒与怨恨。 虽说她心里清楚,顾清如是顾清如,她是她。 但是她们同样是七连出来的卫生员,她又忍不住的想要去攀比。 凭什么她能轻松获得赤脚医生培训名额? 这次赤脚医生培训的名额,是她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若是她有这技术,哪里需要…… 张教员当场将用作练习的一份猪皮材料和银针奖励给了顾清如。 这让在场学员们都艳羡不已,要知道,他们只能用纱布来练习。 纱布手感和真实程度和猪皮比差远了。 九点整,下课铃响起,天已经开始黑了。 学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粮仓。 "顾同志。"郭庆仪主动站在了她身边,开口道, "一起回去吧。" “好”顾清如点头,这是头一次郭庆仪主动提出一起走,平时她都是独来独往。 黄丽珍和孙景云也默默跟在后面,一起朝着宿舍走去。 "昨天我去食堂看见你旁边的人,你认识那个男同志?"郭庆仪突然问道。 顾清如说:"之前在七连的同事。" 郭庆仪"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追问。 到了宿舍门口,孙景云突然喊住了顾清如, 她声音细得像蚊子,手指绞着衣角: “顾同志……他们传的那些话,我其实不信。” 顾清如回头,看见她脸颊涨红,眼神认真: “你的针灸手法很好……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 她突然鞠了一躬:“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跑。 顾清如看着孙景云的身影,笑了笑。 回到宿舍,王秀兰正在翻箱倒柜。 “我的洗澡票到哪去了?黄丽珍,你看见了吗?” 看见顾清如进来,王秀兰又问, “顾同志,你看见一张粉色的洗澡票了吗?” 顾清如摇摇头。 王秀兰噘嘴,继续低头翻找。 很快,她从箱子里举起一张粉色的洗澡票,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她故意拖长音调,把票举到煤油灯下晃了晃: “今天可是特供热水日,不去就浪费了!” 她快速收拾好换洗衣物, 端着搪瓷盆对宿舍几人说,“我得去洗澡了。” 对于王秀兰这副做派,顾清如有点反感,她明知宿舍只有她和郭庆仪有洗澡票,还要特地炫耀出来。 只能说,她的内心有些自卑,需要靠这个来平衡自己虚荣的内心。 澡堂热水限时十分钟,她的空间热水可是无限量,怎么会羡慕去挤人那么多的澡堂? 顾清如低头整理着自己的床铺,假装没看见。 黄丽珍礼貌性地笑了笑:"真好啊。" "郭同志,你什么时候去洗?咱们可以一起。"王秀兰凑到正在看书的郭庆仪身边。 郭庆仪头也不抬:"我就在宿舍简单擦擦就好。"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 王秀兰自讨没趣,拿着搪瓷盆走了。 郭庆仪继续看着书。 她忽然合上书,说:“你们要洗澡票吗,我有积攒的多的,给你们几张吧。” 说着,她从包里抽出两张洗澡票,递给了顾清如和黄丽珍一人一张。 黄丽珍眼睛一亮,接过票后却犹豫道: “郭同志,白拿你的票多不好意思……要不我们换吧?” “你需要什么票,我和顾同志换给你。” 她转头看向顾清如,顾清如点点头。 郭庆仪略一思索,点点头道,“行,粮票、油票这些换都可以的。” 于是黄丽珍和顾清如一人拿了一斤粮票给郭庆仪。 郭庆仪也愉快的收下了。 宿舍气氛很和谐。 几人洗漱后躺下休息,王秀兰洗完澡回来,没说话直接睡觉了。 熄灯后,宿舍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王秀兰就起床了。 她点亮煤油灯,翻开红宝书,开始大声朗读: "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 顾清如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黄丽珍也翻了个身,发出不满的嘟囔。 "王秀兰同志,"郭庆仪冷冷的声音从对面床上传来, "现在才五点,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王秀兰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我是想抓紧时间学习..." "要学习去外面学。"郭庆仪的语气不容置疑。 煤油灯被吹灭,王秀兰讪讪地出了门。 宿舍重新陷入黑暗,但顾清如已经睡意全无。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拿起脸盆、暖水壶和毛巾,准备去厕所"洗漱"。 清晨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食堂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顾清如锁上厕所隔间的门,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空间。 "咯咯哒!"阿花扑棱着翅膀向她跑来,身后跟着四只毛茸茸的小鸡。 小黑也兴奋地围着她打转,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顾清如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的头:"乖,今天有没有好好看家?" 她走到鸡舍,果然在稻草窝里发现了一枚还温热的鸡蛋。 小母羊"咩"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提醒她该挤奶了。 顾清如带着一桶鲜羊奶和一个鸡蛋放在储藏室。 她检查了一下空间里的新增存货:十二个鸡蛋,三升羊奶。 煮了两个鸡蛋,就着新鲜的羊奶,美美地吃了一顿早餐。 当顾清如回到宿舍时,王秀兰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生闷气。 看到顾清如,王秀兰拿着书气呼呼的出去了。 第168章 王秀兰的异常 而当顾清如朝着粮仓走的时候, 却在拐角处看到王秀兰鬼鬼祟祟地钻进粮仓后面的小树林。 一个穿干部服的男人等在那里,两人迅速隐入树影中。 树丛里传来压低的隐约争执声。 看到这一幕,顾清如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 九点钟下课后,顾清如拎着暖水瓶回来时,正碰上黄丽珍坐在小马扎上泡脚。 见顾清如回来,她说:"回来啦?我打了热水,够用,你们也来泡泡吧,解乏。" 顾清如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暖水瓶,“我也打了,谢谢丽珍。” 她把暖瓶放在墙边。 郭庆仪则提着空桶站起身:“你们用吧,我打点冷水就成。” 她说着便朝门口走,恰好与正推门进来的王秀兰擦肩而过。 王秀兰进来时,面色阴沉的能滴下来水。 白日里粮仓边树林中的争执显然没有结果,反给她添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 她一言不发,用脚踢了一下搪瓷盆,发出“哐当”一声响。 铁器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她走到自己床铺边,重重坐下,目光却无意中被黄丽珍枕头下露出的一角扎眼的粉色吸引。 那分明是张澡堂洗澡票! 而她王秀兰,前几日刚巧弄丢了一张!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将她本就紧绷的神经燎得更旺。 “黄丽珍,” 王秀兰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看不出来啊,手脚这么不干净!” 黄丽珍泡着脚的动作一僵,茫然抬头,“秀兰,你说啥?” 王秀兰指着那抹粉色,“装什么傻?” “你枕头下的那张票,哪里来的?偷的吧?” 黄丽珍瞬间涨红了脸,慌乱摆手:“不是偷的,是郭庆仪给我的!” 黄丽珍没有说用粮票换,怕被抓把柄。 王秀兰一把掀开枕头,粉票在她掌心攥得死紧,她压根不信, “这么珍贵的票她会给你?别撒谎了。” 黄丽珍急的快哭了,求助地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同样的粉色票: “巧了,我也有一张。” 她两指夹着票,在王秀兰眼前晃了晃: “喏,王同志看清楚,这张也是偷你的?” “那天你不在宿舍,郭庆仪主动送给我们的,我和丽珍一人一张。” 王秀兰被顾清如的话语噎住了,然而强烈的自尊和失控的愤怒让她无法承认自己的误判和冲动。 她强撑着那股扭曲的狠劲:“哼!我那天丢了两张!就是你们!快还给我!” 顾清如的眼神变得锐利, “你确定吗,王秀兰同志? 诬告可是严重错误。要不,我们现在就找郭庆仪,一起去张教导员办公室,当面、把票的来源和数量都核对清楚?” “张教导员”四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王秀兰的火焰。 她还没蠢到为了两张洗澡票闹到教导员面前自取其辱,尤其顾、黄、郭三人明显是站在一起的。 王秀兰怂了,她原本只是有些怨气想要发出来,才会情绪失控。 但是,极度的难堪瞬间催化出她心底的恶意。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凑近一步,压低嗓音, "别以为你赢了,我知道你的秘密,顾同志。" 顾清如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哦?什么秘密?” 王秀兰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你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去厕所,一待就是半小时。" “你在里面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搞什么反革命的迷信活动? 我可以举报你!马上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当然,要是你现在把洗澡票都给我,再跪下来给我道个歉,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顾清如看向王秀兰,知道她表里不一,但是没想到她如此恶毒。 她能用如此恶毒的政治帽子上纲上线,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指控一旦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顾清如也不怕她,因为一切只是她的推测而已,并没有证据。 自己大可以说是肚子不舒服。 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原来王同志这么无聊,这么关心我的如厕问题?” "举报我用厕所时间长?请便。" “最好写清楚时间地点,详细说明一个女同志在女厕所里待久了哪里不正当。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报告?省得你明天跑一趟?” 王秀兰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不要以为——” 门“吱呀”一声开了。 郭庆仪拎着半桶水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僵持的几人,看见王秀兰抓着的洗澡票,黄丽珍解释了大概事情的始末后,郭庆仪笑了: “呵,”她把手里的水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溅出几点水花。 随后,她从兜里抽出三张粉色票: “王秀兰,你丢的票长这样吗?只要别人有澡票就是偷你的?” “我叔叔多给了几张,我嫌麻烦,全给她们了。” “这个票,我这还有很多。” 看着那些粉色票,王秀兰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视为珍贵的澡票,郭庆仪随手就能送人,并且,大家都在一个宿舍,她送了她们却没有给她。 她苦心经营,接近郭庆仪的种种努力在这一刻显得可笑无比。 她精心维持的尊严,碎了一地。 她最终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弄错了。” 说完转身就走,门摔得哐当响。 “……什么人呐……”黄丽珍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 郭庆仪冷冷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没说话,弯腰开始洗脚。 顾清如也默默拧开了暖水瓶盖,倒水洗脸。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晚自习练习静脉注射。 顾清如看着王秀兰有些心不在焉,摆动针管的样子,越发觉得王秀兰有些反常。 她有时突然从宿舍消失,有时突然傻笑,有时又咬牙切齿。 还有昨天秘密在粮仓小树林与穿着干部服男人见面的事情。 "想什么呢?笔都快咬断了。"孙景云的声音把顾清如拉回现实。 顾清如摇摇头:"没什么。" 下课铃响起,王秀兰第一个冲出教室。 顾清如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注意到王秀兰的抽屉里掉出一张纸条。 她趁人不备捡起来,上面潦草地写着: "明晚老地方,最后一次——" 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断。 第169章 又作妖了 看着手里的这张纸条,顾清如的心跳加速。 这个纸条是不是就是上次王秀兰在小树林密会的那个男人的? 王秀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和那个男人是恋人关系?还是? 顾清如把纸条塞进空间,摇摇头,跟她没关系。 培训仍然在继续着。 晚上是缝合、打针的小测试。 张教导说,"现在进行外伤缝合实操考核!"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郭庆仪身上: “郭庆仪,你来给大家演示一下缝合!” 郭庆仪点点头,大步走到台前,抓起缝合针和线, 手腕一翻,线头拉紧,打结, 动作干脆,没有半点犹豫,一气呵成。 郭庆仪将针尖刺入猪皮,第一针,第二针、第三针,针脚几乎均匀,间距适中,虽然比不上顾清如的标准,但胜在利落、手快。 张教导员背着手凑近,盯着她的手法,微微点头:“嗯,看着像那么回事,比上次强多了。” 郭庆仪笑着说,“最近下课晚上回去都会练。” 顾清如在旁边看着,点点头。 她知道郭庆仪最近每晚回去后,除了看书,都会偷偷拿旧布条练缝合,手指上还留着几道细小的针眼。 张教导员敲了敲桌子:“都看见没?这就是苦练的结果!你们以为顾清如天生就会?人家也是练出来的!”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有人起哄: “郭庆仪,顾清如,你们教教我们呗!” 张教导员轻咳一声,“好了下一个,陈梁山,你来示范缝合手法。” 陈梁山,十二连的卫生员,三十多岁,转做卫生员之前是一名兽医。 他大步上前,捏起缝合针,抓起练习用的猪皮,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他的老练手法吸引了大家的注视,但是,他突然皱眉嘟囔道: "这伤口得像缝骡子那样缝......" 话一出口,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哄笑。 老陈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俺、俺以前是公社兽医站的......不小心说顺嘴了。" 他结结巴巴的解释被此起彼伏的学牲口叫唤声淹没。 “安静!”陈教导员呵斥几次,教室才安静下来。 “陈梁山缝合的也可以,合格!” "下一个,郑建平!打针测试。" 张教导员点名后,一向五大三粗的郑建平走了上前来。 只见他哆哆嗦嗦拿起针管,针头还没碰到橡胶管,自己先开始打摆子似的发抖。 "手腕要稳!"张教导员拍桌子的声音惊得郑建平一个激灵,针头"啪"地扎进自己拇指。 "嗷——"他惨叫一声,看着拇指冒出的血珠子,两眼翻白直接栽倒在前台。 课堂瞬间乱成一团。 几个学员慌忙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掐人中、拍脸,还有人抓起银针就要“急救”。 “等等!扎人中!”有人喊。 “不对不对,扎合谷!” 结果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的银针“哧”地一下,直接戳进了郑建平的膝盖窝。 “错了错了!那是治腿软的穴位!”张教导员急得直跺脚。 “哎呀——!”郑建平被扎得“诈尸”般弹起来,捂着大腿根蜷成虾米,疼得直抽气。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我不是故意的。”手拿银针的学员满脸通红站在一旁。 “咳咳……”学员们拼命压制住笑意,有的弯腰弓成了虾米。 这时,陈梁山走上前来,先扶起郑建平,接着用手帕按住郑建平指尖的针眼止血,向大家解释说,“若是有酒精棉,可以进行消毒。” 张教导员紧皱的眉头才微微的舒展开,“嗯,处理得还算像样。” 陈梁山没抬头,继续专注地包扎,嘴里却嘀咕:“我给猪打针时也这样,扎错了就得赶紧按住,不然血飙老高……” 众人:“……” 郑建平虚弱地睁开眼,颤巍巍地问:“……你拿我跟猪比?” 陈梁山理直气壮:“咋了?不都是活物吗?止血方式都是一样的!” 课堂里又是一阵爆笑。 张教导员无奈扶额,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好了!都安静!陈梁山虽然比喻不恰当,但处理方式是对的!你们都得学学,急救时别光顾着慌,得动脑子!” 下课回到宿舍,地窝子一片安静。 王秀兰、黄丽珍和郭庆仪都不在,顾清如赶紧进空间,抓紧时间洗漱。 她刚闪身出空间,随手将毛巾搭在脸盆架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 “是我,孙景云,清如你在宿舍吗?我方便进来一下吗?” “请进。” 门开了,探头进来人正是孙景云。 孙景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顾清如,我想借你的草药笔记看看……昨天上课没有记全,张教导员说明天要抽查。" 顾清如点点头说,“可以,我拿给你。” 她走向书桌,突然顿住脚步。 她记得草药笔记本早上明明整齐地摆在《赤脚医生手册》旁边,现在却斜斜地压在一叠信纸上。 笔记本的摆放角度和原来的不一样。 笔记被人动过了。 顾清如拿起草药笔记本,快速地翻阅检查,还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天课堂的草药笔记在最后三页。"顾清如将笔记本递过去,状似随意地问,"刚才有人来过我们宿舍吗?" “没有啊。我也是才刚来。对了,我看王秀兰回来一会又出去了。” “谢谢,我一会写完了还给你。” 孙景云接过笔记道谢离去。 王秀兰,回来过又出去了。 谁动过笔记? 门刚关上不到三分钟,黄丽珍端着搪瓷脸盆走了进来。 她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眼睛里燃着两簇小火苗。 看见顾清如突然压低声音抱怨道:"王秀兰怎麽老这样!" “怎么了?”顾清如疑惑。 "今天下午在井台,我在洗衣服,她非说我偷用了她的香皂!" "你猜怎么着?结果找了半天,香皂就藏在她自己的毛巾里!" 郭庆仪进门了,她反手把门关上,看见黄丽珍有些生气,郭庆仪说:"王秀兰她又作什么妖了?" 第170章 王秀兰之死 宿舍里,黄丽珍一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压低声音对郭庆仪说: "下午洗衣服的时候,王秀兰又闹起来了,非说我用了她的肥皂。" 郭庆仪撇撇嘴,把毛巾往架子上一搭: "别管她,这人最近越来越怪了。" 你们发现没有?"黄丽珍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两人,声音压得更低了, "她最近下课总偷偷出去,前天半夜我起夜,看见她床上空着。" 顾清如整理被褥的手微微一顿,看来黄丽珍也注意到了王秀兰的反常。 她抬头看向两人,只见郭庆仪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郭庆仪环顾四周,犹豫半响,还是没有说话。 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秀兰带着一身凉气走了进来,她看到聚在一起的三人,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宿舍里,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洗漱上床睡觉。 "今晚我值夜班。" "明天早上直接去上课,不回来了。" 王秀兰打破沉默,宣布道,语气平静。 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红宝书和笔记本, 郭庆仪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从王秀兰脸上扫到那个包袱: "营部值班不是不带私人物品吗?" 王秀兰的手抖了一下:"这...这是学习材料。" 郭庆仪没再说什么。 黄丽珍则是一直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熄灯后的营地陷入一片沉寂。 顾清如仰卧在床铺上,双眼盯着斑驳的顶棚,耳边是黄丽珍均匀的呼吸声。 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晚老地方"。 就是现在,王秀兰有可能去见那个人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银白光斑。 顾清如数到三百,黄丽珍的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 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蹲在地窝子外的泥地上,打开手电。 昏黄的光束扫过地面,在岔路口的石灰粉上,几不可见的脚印若隐若现。 方向是,废弃仓库。 顾清如关掉手电,废弃仓库那边没有灯火,只有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攥紧手电筒,却终究跟上去。 营地的纪律严明,夜间擅自活动是要记过的。 更何况,若真撞破什么不该看的秘密…… 顾清如抿了抿嘴唇,转身往厕所走。 她快步走向厕所,锁上隔间门进入了空间。 阿花带着小鸡们迎上来,小黑兴奋地绕着她转圈。 顾清如匆匆摸了摸它们,捡好鸡蛋,挤好羊奶后,回到厕所隔间。 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确认无人后,她轻轻推开门—— “用好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顾清如愣住,看见郭庆仪竟然站在洗手池边。 她点点头,故作镇定的侧身出了厕所,回到了宿舍。 没多久,郭庆仪也轻手轻脚的走了回来,躺了下来。 顾清如心想,郭庆仪发现了什么? 不过今天她没有洗澡,应该没露馅,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去。 尖锐的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全体集合!紧急集合!" 顾清如猛地坐起,发现黄丽珍已经穿戴整齐,脸色惨白: "出大事了!王秀兰...王秀兰死了!" 顾清如吃了一惊,她下意识看向王秀兰的床铺。 她的铺位还是昨晚她离开时的那样,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没有皱折。 她去营部值班,一夜没回。 郭庆仪的铺位没有人,看来她已经去操场了。 黄丽珍和顾清如出了地窝子朝着操场走去。 此时,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起伏。 顾清如看到几个干部神色凝重地进出澡堂,那里拉起了警戒线。 两个戴红袖标的保卫科干部正抬着担架出来,白布下隐约显出轮廓。 看见郭庆仪,她们俩走了上去。 "怎么回事?"顾清如小声问郭庆仪。 郭庆仪声音压得极低,“集合哨吹响前,我去打水,看见保卫科带人往澡堂跑,似乎是澡堂出事了。” 这时执勤的民兵吹响了哨子: "全体注意!立正!” 执勤民兵的吼声压过操场的嘈杂,待操场上的队伍完全肃静后继续宣布: "今晨五时四十分,营部发生一起意外事件。 卫生员王秀兰同志因公殉职。各连队即刻起:" "一、停止一切非必要活动" "二、所有人员不得私下议论" "三、党员骨干到会议室集合" "解散!" 操场上顿时炸开压抑的惊呼。 这时,张教导员铁青着脸站在一旁: "顾清如,郭庆仪,黄丽珍,立刻到营部办公室来!" 营部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张教导员带着三人走进询问室,两名保卫科干部坐在桌前,脸色阴沉。 "你们是王秀兰的室友,"保卫科干部开门见山,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郭庆仪平静地回答:"昨晚九点半,她去值夜班前。" "顾清如同志?" 顾清如说:“同样时间。” “黄丽珍同志?” "同...同样时间。" “你们谁平时和王秀兰有矛盾?” 三人对视一眼,郭庆仪抿了抿嘴唇,主动开口, “前几天晚上我们因为洗澡票有点误会。 我给了她们两几张洗澡票,王秀兰看见了,她误会以为是她的洗澡票。 但是误会很快就解除了,我们在一起住的这段时间,平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调查员低头记录,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随后又问: “王秀兰这几天,有没有什么行为异常?” 黄丽珍的指尖轻轻颤抖,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颤: “她……她下课以后经常不在宿舍。”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但别的……我没发现什么异常。” 郭庆仪也跟着摇头:“我也没发现什么。” 顾清如在一旁,沉默不语。 她想起那天在小树林里,王秀兰和那个陌生男子的低声交谈,以及她不小心遗漏的那张纸条。 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保卫科干部突然看向顾清如, "顾同志,有人反映,看见你昨晚十二点去过澡堂附近。" 第171章 凶手要找的东西 "顾同志,有人反映,看见你昨晚十二点去过澡堂附近。" 听到这话,顾清如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她面色平静的说:"没有!我昨晚只去过厕所。" 对方立即追问, "谁能证明?" 深更半夜,去厕所,要找到一个证人还真难。 顾清如沉默片刻,郭庆仪开口了, "我可以证明。" "我起夜时看见她从厕所出来,大概十二点左右。" 两个干部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沉声问道: “黄丽珍,昨晚十二点你在哪里?” 黄丽珍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发颤: “我、我当时在宿舍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然被吓得不轻。 干部又问了几个例行问题,见三人什么也不知道,最终摆摆手: “先回去吧,有需要再找你们。” 回宿舍的路上,黄丽珍紧紧抓着顾清如的袖子,声音发抖: “清如,王秀兰她……怎么会死在澡堂?她昨晚明明说要去营部值班啊!” “前天晚上,咱们是跟她吵过架,怎么会……?” 顾清如没有回答。 她手放在口袋里,摸着王秀兰遗留的那张纸条。 郭庆仪脸色有些发白,但是声音沉稳, “这事跟咱们没关系,你镇定一些。没事的,营部会查出真相。” 对于郭庆仪的话,顾清如持保留态度。 但是她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观点,因为大家立场不同。 现在嫌疑最大的人,其实就是那个和王秀兰约见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 当时隐约看见他的背影,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在人群中找不到的普通人。 如果他是营部的人,刚才审问的干部里,会不会有他? 还有王秀兰的死亡疑点, 昨晚王秀兰声称去值班,根据脚印判断,去的是废弃仓库,却死在了澡堂。 澡堂不是第一现场? 但是她没有办法接近现场,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晚,顾清如记得王秀兰带走的包裹,但是现场并没有看见,里面装了什么?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它? 如果凶手知道她捡了纸条,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她? 黄丽珍突然捂住脸抽泣起来: “你们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了,昨天还好好的啊…….” 顾清如一把拽住她,压低声音: “冷静点!你越慌,越显得心虚!” 她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操场, 不远处,有几个人正朝这边张望。 黄丽珍听了顾清如的话,擦擦眼泪,点点头,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 这不怪她,任何人身边出了这种事都会惊慌。 都还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姑娘,也就顾清如和郭庆仪心理素质算好一点的了。 顾清如攥紧口袋里的纸条。 要不要交出去? 如果是凶手是营部高层,比如刚才审问她的两个人之一,恐怕她立刻会成为“灭口目标”。 藏起来?但王秀兰的死明显和这张纸条有关。 但营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纸条现在拿出来,恐怕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并且,刚才保卫科干部询问时,明显有偏颇,似乎有人在背后针对她。 她不得不提防。 三个姑娘走回宿舍,推开宿舍门,黄丽珍惊叫出声,郭庆仪浑身一僵—— 宿舍里,一片狼藉! 被褥被丢在地上,顾清如的枕头被撕开,棉絮散落一地。 王秀兰的床铺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她的搪瓷缸滚到墙角。 郭庆仪在看到书,那本《赤脚医生手册》也被翻开,随意的丢在地上。 郭庆仪脸色骤变,声音却异常冷静: “别动这里面的任何东西,我去找张教导员。” 说完,她快步离开,脚步声急促远去。 顾清如迅速扫视宿舍,她首先检查自己的东西。 她的被褥被粗暴翻过,枕头歪斜丢在地上,她的小皮箱的锁被撬过,但没撬开,锁扣上有新鲜的金属刮痕。 黄丽珍来时带的是一个大蓝布包袱,包袱整个被斗开,衣服散乱一地,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衣和一条棉布裤子上还留着几个脏兮兮的脚印。黄丽珍向来节俭,包袱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显然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郭庆仪的床铺和被褥被翻开,箱子没有被动。 看来时间太短,凶手还没来得及的下手。 她的视线突然停在自己床铺的地上,那里是她的枕头,枕套边缘却露出了半截黑色封皮的小册子。 她很确定,那不是她的东西! 黄丽珍站在地窝子外面不敢进来,怕凶手还没走。 顾清如状似随意的走进去,“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着郭庆仪回来。” 黄丽珍赶紧点点头。 她侧身,从黄丽珍看不见的角度快速将那本黑色封皮小册子收入空间。 又挪动几步,走到王秀兰的床铺,她的床铺,枕头被撕开,棉被被隔开一个大口子,棉絮外翻。 她一边用余光观察黄丽珍,一边手悄悄掀起床垫边缘。 她发现下面缝着一个巴掌大的暗袋,指尖一探,摸到一本硬皮小册子。 顾清如之所以如此快速找到这个暗袋,是因为她曾经不止一次看见王秀兰在无人时,会不自觉地摩挲床垫边缘,像是在确认什么重要东西的安全。 深夜时看到过王秀兰用被子蒙着头,打着手电在被窝里面写写画画。 当时顾清如就怀疑她是不是在床垫里藏了什么东西,果然。 "顾同志,你、你在找什么?"黄丽珍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没什么,"顾清如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顺势拍了拍床垫,"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这本笔记,很可能就是凶手要找的东西! 她手在床沿一蹭, 小册子瞬间消失,落入空间。 顾清如推测,凶手应该是翻箱倒柜时,听到外面有人靠近,匆忙离开。 凶手以为重要东西会藏在箱子里,忽略了床垫的隐蔽性。 并且王秀兰用针线在床垫下缝了个夹层,只有摸到特定位置才能发现。 第172章 王秀兰的日记本 顾清如刚走到门口,迎面撞见郭庆仪带着张教导员和两个保卫科的同志匆匆赶来。 张教导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两个保卫科的同志手里拎着勘查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宿舍里有没有人进来动过东西?” 其中一个保卫科干部开门见山地问。 顾清如和黄丽珍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两个保卫科的同志没再多问,戴上白手套就钻进了地窝子。 他们动作麻利得很,先是从王秀兰的床位开始检查,连木板缝都没放过。 接着又检查其他几个人的被褥,箱子、墙角,搜集凶手留下的痕迹和线索。 张教导员站在门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掏出烟盒想点一支,看了眼保卫科的同志,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 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今年这期赤脚医生培训是他负责的,现在闹出人命,他这教导员怕是当到头了。 等两名保卫科同志离开后,张教导员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疲惫: “这两天培训的课先暂停,你们收拾一下宿舍吧。”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 “这事……别往外传,营部会处理。” 黄丽珍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发抖:“教导员,王秀兰她……真的没救了吗?” 张教导员摇头,她眼泪“唰”地下来了。 黄丽珍用手掩面,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虽说和王秀兰有点小矛盾,但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人就没了。 郭庆仪镇定走进地窝子,捡起地上散落的被褥,平静道: “我们赶紧收拾吧,晚上还要睡。” 顾清如叹口气,走进地窝子,开始收拾。 见两人开始忙碌起来,黄丽珍擦擦眼泪,平复了情绪,也进来收拾。 三人把被面和褥子套全都拆了下来,打了井水,在井台边上捶打冲洗。 黄丽珍一直哭丧着脸,麻木的洗着被套。 下午培训课暂停,所有学员挨个去张教导员那里问话。 洗完被套,三人去食堂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宿舍了。 顾清如借口去厕所,进了厕所隔间,她闪身进入空间。 来不及去看阿花和小黑, 她先打开那本出现在她枕头里,但是并不属于她的黑色封皮小册子。 天!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扭曲太阳状符号, 旁边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中文批注: “打倒XX!” “摧毁XX堡垒!” 字迹竟和王秀兰有五六分相似! 这是反动宣传物! 而且是被精心伪造、足以让她顾清如万劫不复的“铁证”! 不用猜,肯定是王秀兰干的。 王秀兰竟然偷藏着这种东西,还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这不只是陷害,这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那个威胁,王秀兰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真的动手了! 就在刚才,若不是顾清如谨慎进入地窝子检查,只要被人“无意”中发现,顾清如就彻底完了! 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清如的贴身衣服! 王秀兰疯了! 她绝对是疯了! 顾清如自问,在宿舍这段时间,虽然和王秀兰有争执,但是并没有产生这么深的仇怨,她为何如此仇视自己? 还是说,她是被人指使的? 营部里,有人想害她? 想到上午保卫科干部询问时的言语针对,顾清如越发觉得,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指使着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在营部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却接连几次感受到威胁。 之前的谣言、调查时的针对,现在的黑封皮小册子,一切都透露着阴谋。 她决定,要给宋毅打一个电话。 宋毅是军区后勤稽查科的人,可以参与这次的案件调查。若是再不联系,只能被人拿捏。 这么想着,她又快速翻开王秀兰床垫下的笔记本。 王秀兰的笔记本边角已经磨得发毛,可见她经常使用。 打开后,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蝇头小字,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顾清如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3月15日:今天清点药品时发现,新到的一批青霉素标签有问题。 批号对不上,药片颜色也不对劲。 我偷偷留了两片,准备找机会对比..." 下一页的日期直接跳到了三天后。 "3月18日:今天帮村里的赤脚医生晒草药,趁机把药片给他看。 老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说真药的刻痕应该更深。他还要去报告,被我拦住了。这个傻子,也不想想谁能动药品的主意..." 顾清如翻过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急促: "3月20日:确认了!这批药是假的!我托县医院的表哥看了,他说这根本就是淀粉压的片。连队卫生室的药品本就十分有限,仅有的药竟然还是伪劣的... 晚上睡不着,数了数库存,光是这批假青霉素就少了三盒。这些药去哪了?" 接下来的几页记录着日常琐事,字迹变得轻松许多,甚至画了朵小花。 但在"6月2日"这页,笔锋突然变得尖锐: "6月2日:今天借机会向营部领导''老鹰''汇报工作之时,故意提到发现药品有问题。他脸色都变了... 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我装作没看见,继续汇报工作。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这次,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七连太偏僻,我怎么能虚度时光在戈壁滩……" "6月5日:果然,他们答应调我去营部卫生所了。但这还不够……" 笔记本中间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数字,像是某种密码。 顾清如小心地展开,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他们贪得太多了,除了药品还有粮食,光药品这一项,每个月至少..." 此处字迹被涂黑,看不清楚。 最后几页的字迹颤抖得厉害,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晕开: "9月10日:''老鹰''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对...我可能太贪心了。但这是唯一获得培训名额的机会... 晚上把账本抄了一份,他们要是敢动我..." "11月3日:那个新来的顾清如,也是七连的,缝合手法这么好,很可疑。宿舍里总盯着我看。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得想办法..." "11月5日:他们知道了...我知道得太多了。那个账本...如果出事,三营的药品账...来不及了…" 第173章 哥,你注意身体 11月五号,就是王秀兰死前两天。 也是她最后的记录。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清如合上日记本,出了空间。 离开厕所,她径直朝着营部电话室走去。 在路上问了几个小兵,才找到营部电话室所在位置。 营部电话室在总部旁边的平房里,墙上用红漆刷着"通讯重地"四个大字。 门口排着七八个人,都是等着打电话的人,顾清如排在队尾。 排队时,她不断地回想着王秀兰的日记本里的内容。 原来,王秀兰在七连时就发现了药品有问题,借着向营部领导汇报的机会,抓住把柄,借此跳到了营部。 她应该是归顺了他们这一伙人,他们需要一个内部的人员,利用卫生员的身份,帮着调换药。 但是她的野心太大,一次要挟不止,再次要挟并获得了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 顾清如推测,正是因为王秀兰不断地要挟,惹怒了背后之人,他才痛下杀手。 想起王秀兰死前古怪的脾气,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吧? 她日记里提到的账本,又放在了哪里呢? 顾清如站在营部电话室外的队伍里,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去打电话。 她排到前面后,才看见电话室里摆着一张掉漆的木头桌子,上面放着部黑色手摇电话机。 接线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对着话筒喊:"喂,要三营二连,对,对,接过去!" 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用麻绳串起来的电话费票,每张票上都盖着红章。 轮到顾清如时,接线员抬头问:"打哪儿?市里还是团部?" "市里。"顾清如掏出两毛钱,"要农机厂的宋毅同志。" 这是宋毅给她的单人专线,她从没使用过。 接线员麻利地摇动手柄:"市里三分钟两毛,超时加钱啊。" 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接着是宋毅熟悉的声音: "喂?农机厂生产科。" “喂,哥?”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闲聊,“我在营部培训呢,给你报个平安。”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宋毅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清如,你还好吗?" "还行。"她瞥了一眼桌子,接线员正低头织毛衣, “就是最近天气不好,昨晚风大,把宿舍窗户吹开了,东西被吹得乱七八糟。” “连王秀兰同志之前借我的衣服都吹跑了。” "王秀兰?"宋毅显然记得这个名字,"你们七连之前的那个卫生员?"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宋毅立刻反应过来说:"风大,要不要我送件厚衣服给你?" “不用了哥,我这儿衣服够穿。”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了,你上次说的那本《实用医药手册》,我找到了,回头带给你。” 她说话时,能听见身后排队的人在小声议论,还有人不停看腕上的手表。 宋毅立刻会意:“好,我明天去取。” 实用医药手册,是上次宋毅送给她的书。 这时,接线员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三分钟到了。” 顾清如点头,对着话筒最后道:“那我先挂了,哥你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后,接线员撕下一张盖着"已通话"的票子递给她: "两分五十秒,刚好。" 顾清如把票子揣进兜里。 她转身时背后传来接线员的嘟囔:“兄妹感情挺好,还特意打电话……” 走出电话室时,看见后面排队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了电话机前。 虽然她说的隐晦,但宋毅应该能听出来,她这里出事了,而且和之前药品案件中的王秀兰有关。 虽然她明知王秀兰是被杀的,但是人微言轻,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以她目前学员的身份,没办法参与调查。 若是将王秀兰私会营部干部的事情说出去还可能会引来危险。 只能等宋毅来,由他出面介入调查。 话筒里传来“咔嗒”一声挂断音, “哥。”顾清如那声称呼在宋毅耳边回响,这个称呼烫得他胸口发紧。 她从未这样叫过他。 但是,他也立刻就猜测到了,她那边可能出事了,才会打这个电话。 她在连队遇到刘建军为难,都没有打过电话给他。 想到这里,宋毅有些心急,他猛然站了起来。 桌上的文件被他的动作带落,哗啦散了一地。 同事王振军探头:“宋组长,怎么了?” “请假。”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三营一趟。” 王振军“啧”了一声,起身拦住他:“您走了,今晚仓库突击检查谁主持?李主任刚下的通知。” 宋毅的脚步生生刹住。 他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下颌绷得死紧。 李主任的检查不能耽误。 但顾清如那边……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重重地把外套摔在椅子上。 沉吟一会,他抓起电话拨通运输科: “请备车,明天最早的车,四点出发去三营。” 挂断后,王振军抱臂靠在门框上,有些好奇, "三营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咱们宋组长这么着急的? " 宋毅没接话,只冷冷扫他一眼。 王振军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眼中的促狭丝毫未减:"得,我这就回去干活。" 说完便转身回了座位。 宋毅看向王振军,王茂之的独子。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间带着高干子弟特有的矜贵气。 可人不可貌相,这家伙明明可以在父辈的余荫下躺着,却硬是去边防缉私队混了两年。边防缉私队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不法走私分子,枪林弹雨、风餐露宿是常事。 直到几个月前他在一次缉私队行动中遭遇了武装走私团伙,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王茂之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儿子涉险了,硬是把他调到后勤部,名义上是宋毅的副手,实则也是想让宋毅多照应一些。 如今他慢慢适应办公室生活,不知是不是心里有情绪,干起活来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毅面对这个纨绔子弟,有时也有些头疼。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他心上划下一道。 第174章 深夜贼人闯入 三营营部。 顾清如打完电话回到地窝子里,一开门就看见王秀兰的床铺已经空了。 只剩一张光秃秃的木板,褥子、行李都被保卫科收走。 王秀兰在宿舍的痕迹,随着她人的消失全部被抹除。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黄丽珍呆呆坐在自己的床沿,机械地叠着一件已经叠了三遍的衬衣。 郭庆仪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却半天没翻一页。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是孙景云,顾同志在吗?” 顾清如去开门,孙景云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李三才被关在隔离室了!"孙景云声音里带着哭腔,手指揪着衣角, "保卫科说他是重要嫌疑人!" 顾清如心头一紧。 她眼前闪过那个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瘦小身影,李三才,那个说话带着浓重陕北口音,每次被点名回答问题时都会结巴的少年。 "怎么回事?"郭庆仪直起身子。 孙景云走进宿舍,红着眼睛说:"王秀兰...王秀兰死之前找过他开药方。李三才说,就是要了些甘草和枇杷叶..." "可现在,保卫科说怀疑是李三才杀了王秀兰..." “李三才不会杀人的!" "他连只蚂蚁都不敢踩..." 顾清如说:"孙景云同志,你冷静一点,如果李三才只是开了药方而已,保卫科又凭什么认定是他?" 孙景云抹了把眼泪:"他们说就...就凭……" "他承认那天晚上去过澡堂附近..." 这话一说出口,宿舍几人都有些吃惊,他竟然半夜去过澡堂附近! 孙景云却补充道,“但他说了,当时是去那边抓蛇的……” “我从隔离室远远看了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黄丽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用了暴力审问啊…… 李三才若真是为了抓蛇,顶多算个违纪。 若是因此被扣上杀人的帽子,那可就严重了。 郭庆仪放下书, “这也叫证据?要照这个查法,全营一半人都得关起来!” "这样吧,我去找李股长。" "他是后勤负责人,也是我的老领导,我去找找他看看,李三才的事,他应该能说上话。" 看着郭庆仪离开后,孙景云怯生生地问:"她......她应该有办法吧?" 宿舍里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沉默。 培训学员都知道,郭庆仪是营长侄女,有些人脉。 …… 后勤办公室。 李股长李必德正在收拾文件准备下班,抬头看见郭庆仪站在门口,笑容和煦: "小郭?有事?" 郭庆仪可是营长侄女,这个年轻人去年分到他的手下,原本他担心是个娇生惯养的关系户,没想到姑娘做事特别踏实,从不仗着身份偷懒耍滑,想到这里他的笑容更和蔼积分。 郭庆仪直奔主题:"李股长,我来是想麻烦您一件事情。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员李三才,也就是我这次培训的同学,被保卫科抓了,说是害了王秀兰。" 李必德叹气:"这事我听说了,办案要讲纪律,我们不能干涉保卫科工作。" "李叔,李三才要是真有问题,我无话可说。但听说证据只是他给王秀兰开过药以及曾经半夜去过澡堂附近,保卫科就抓人。 他是我们同学,要是真是冤案,诬陷了无辜同志,那问题可就大了,我们后勤部脸上也无光吧? " 李必德眼神微动,有些无奈看着郭庆仪,终于点头: "行,看来是有人求到你跟前了。我去问问情况,若是能帮,我一定帮忙。" “在不妨碍保卫科办案的前提下。”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郭庆仪连连道谢,“谢谢李叔,麻烦您了。” 后勤股股长是连级干部,管理物品分发,在营部大家都要看他几分薄面的。 郭庆仪离开余光瞥见李股长拨了个电话,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宿舍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几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因为营部出了事情,食堂里几乎没有人说话,打饭的队列出奇地安静,连勺子碰撞搪瓷碗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吃完饭回到宿舍,黄丽珍走进宿舍后,四处看看, “清如,庆仪,你们说,他们……他们会不会再来?” 她的声音发颤,目光不断瞟向门口。 顾清如目光扫了下门口,“我去找东西,把门抵上。” 她走出宿舍,在附近转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从空间拿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棒,那是在七连砍柴时收进去的木质坚硬,一头还带着分叉,刚好用来卡住门框。 回到宿舍,她将木棒斜顶在门后,分叉端死死卡住门栓。 "这样除非是用很大的力气撞门,不然从外面推不开。撞门的话,我们也能听见了。"顾清如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郭庆仪看见了以后,放了个搪瓷缸倒扣在窗台边缘。她又走到门边,将一个搪瓷盆斜靠在门缝处。 黄丽珍看到郭庆仪的行动后,犹豫后说,“你其实可以回干部宿舍去住,那里更安全。” 郭庆仪走回自己的床铺, “我是培训学员,就按照培训的规矩来。你们能住,我就能住。” “而且,我有防身的家伙。” 郭庆仪说着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小柴刀,握在手里。 黄丽珍倒吸一口冷气, “防身用。”郭庆仪淡淡道,“你最好也找一件。” 黄丽珍点点头,郭庆仪此时给人安全感十足。她慌乱地在行李里翻找,最终抓起一把铁勺,握在手里。 熄灯后,地窝子里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风声。 顾清如闭着眼,呼吸平稳,手里握着把匕首。 她仔细回忆王秀兰死前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晚上,王秀兰离开宿舍特意收拾包袱,说是"学习材料",却神色慌张。 那个包袱,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特地拿出去? 写着“老地方”的纸条,是废弃仓库,澡堂,还是营部的某个地方? 还有,那个最大嫌疑人,王秀兰日记中的“老鹰”究竟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窗台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顾清如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她听见郭庆仪的呼吸声骤然一滞,紧接着是黄丽珍压抑的抽气声。 三人谁都没动,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又是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到了窗外的枯枝。 顾清如的手指无声地收紧匕首,目光死死盯着窗户。 月光透过窗缝,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有人在窗外! 黄丽珍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死死攥着铁勺。 郭庆仪缓缓从床上坐起,柴刀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顾清如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们别出声。 窗外的人似乎也在试探,没有立刻动作。 寂静中,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吹得窗框微微震颤。 突然—— "咚!" 第175章 替罪羊 “咚——!” 一声闷响从门的方向传来,像是有人轻轻撞了一下。 黄丽珍差点惊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郭庆仪已经无声地滑下床,贴着墙根向门口移动,柴刀横在胸前。 顾清如也悄然起身,匕首反握,目光紧锁门缝。 门外的动静停了。 几秒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台传来,像是有人在摸索窗栓。 顾清如闪身至窗台,她看向郭庆仪,后者也已经猫着腰靠近窗户,手里的柴刀蓄势待发。 "咔嚓——" 窗栓被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窗缝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郭庆仪猛地扑上去,柴刀狠狠劈向窗框! "砰!" 木屑飞溅,窗外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随即是慌乱的脚步声。 那人逃了。 “来人啊!有贼!有贼!”黄丽珍大喊,声音尖锐,撕裂寂静的营部夜色。 她浑身发抖,却死死守在门后,铁勺勺子把对准门缝,如果有人闯进来,她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 “嘘——!” 听到喊声,保卫科的人迅速吹着口哨举着手电赶来了。 保卫科人赶到后,只看到窗台上的血迹。 他们举着手电筒在宿舍周围转了一圈,检查了窗台上的血迹,又盘问了几个听到动静跑来的学员,最终一无所获。 暂时没有其他好办法,保卫科的同志决定加派人手,在她们的地窝子附近加强巡视。 确认保卫科走远后,三个姑娘锁死门窗,重新加固了门窗。 黄丽珍重新躺在床上,低声询问,“你们说,他们……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然怎么来我们宿舍好几次了?” “我也这么认为,王秀兰一定留下了什么。”郭庆仪低声道, “凶手夜探宿舍,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找东西。” 黄丽珍说,“可她的东西都被保卫科带走了,他们还在找什么呢?” 顾清如的思绪飞速转动: 王秀兰最后离开宿舍拿的那个包袱里,很可能有重要的东西。 她临死前把东西藏了起来,而凶手尚未得手。 凶手下午和晚上连续两次冒险潜入,说明证据极其致命。 本以为经过了贼人夜闯宿舍,会睡不踏实,结果三个姑娘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第二日,培训班学员依旧接受例行审问,只不过,这次被审问的都是重点嫌疑对象。 顾清如本想去废弃仓库查看,却一大早也被叫到了询问室。 询问室内,张教导员坐在正中,两侧各坐着一名保卫科干部。 左侧那位满脸横肉,右侧的则是个年轻面孔,正低头翻着记录本。 “坐。”张教导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 顾清如刚坐下,左侧那名保卫科干部就开始询问, “顾清如同志,你和王秀兰在宿舍发生过激烈争吵,对吧?” 顾清如点头:“前几天,大家是和她有过争执。” 对方立即追问,"根据黄丽珍同志的证词,前天晚上你们发生了争吵,王秀兰曾威胁要揭发你的''秘密''!是不是因为这一点,你对她怀恨在心?" 顾清如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微微蹙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同志,您说的‘争吵’,恐怕是搞错人了。 其实是黄丽珍和王秀兰因为洗澡票起了冲突,我只是劝架。” "郭同志给了我和黄丽珍一人一张洗澡票,被王秀兰看见了,她误会了是黄丽珍同志偷的,所以她们俩吵起来了。 我只是旁边帮着黄丽珍作证,澡票是郭同志送的。这事宿舍都知道,郭庆仪同志可以作证。" “至于‘秘密’……王秀兰同志当时说我‘上厕所时间太长’,这算秘密吗?” 右边保卫科干部突然插话,声音低沉:“顾同志,有人看见你在案发时,在澡堂附近出现过。” "几点?"顾清如反问。 "十二点二十左右。" 顾清如突然笑了:"我十二点去厕所,出来时看见了郭庆仪同志,我就回宿舍了。没多久,郭庆仪也回宿舍了。这个同样郭庆仪同志可以作证。" “这些我在上次询问的时候,都如实说过了,郭庆仪同志也证明了我的话。” “至于澡堂,澡堂我根本就没进去过,里面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张教导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这,既然顾同志有不在场证明,我们——” 右边的年轻干部突然打断张教导员的话说:"那这个怎么解释?" 他甩出一个小本子,和她收入空间那个一样! 顾清如心跳漏了半拍,但面上不显:"这是什么?" "从你枕头下搜出来的!" "不可能。"顾清如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我的床铺昨天确实被进来的人翻过,但根本没这东西。除非..."她故意停顿,"是有人趁乱栽赃。" 此刻,她明确了一个念头,有人在背后捣鬼。 要么是凶手,想要找替罪羊, 要么是另一伙人,想要害她。 年轻干部猛地站起来:"你狡辩!" "那就验指纹。"顾清如突然说, "这种光面纸最容易留指纹了。我的东西都有定期整理的习惯,如果上面有我的指纹,应该遍布整本。 但如果只有封面有几枚新鲜的..."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三人,"那就很有意思了。" 顾清如知道,1950年代就开始有指纹技术,这时候公安查重大案件的时候,也会用到指纹。 她根本没碰过他拿出来的这个本子,自然不怕他的诬陷。 办公室突然陷入死寂。 那两名保卫科干部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顾清如会提出“验指纹”这件事情。 他们自然不敢验指纹。 缓了一会,张教导员左右看看,有些为难,斟酌后最终开口: "顾同志,调查王秀兰案件是组织决定,所有嫌疑人都要配合调查。请理解。 即日起,你禁足在宿舍,不得与外界联系。"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沉声说话的声音,“谁要禁足?” 第176章 组织上还你清白 询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 来人是周营长,他大步踏入,四十多岁,身材魁梧,不说话皱眉的样子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正是宋毅。 张教导员和两名干部慌忙站了起来,“周…周营长!” 张教导员解释说,“我们正在按程序调查王秀兰案件。 叫顾同志来,是因为有人说看过她出现在澡堂附近,所以……” 周营长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顾清如身边,抓起桌上那本“反动册子”掂了掂: “小陈,你当保卫科是旧社会衙门?” “什么是指纹技术,懂吗?这都不懂还学人栽赃?” 他啪地把册子甩在年轻干部胸口。 看来这场审讯的过程,周营长也听了不少。 最后这个本子,他们连指纹都不敢验,这明显是在栽赃。 那名年轻干部额头沁出冷汗:“这、这……周营长,我可以解释。” “这都是误会,是……” 左侧干部犹豫半天,硬着头皮插话,“周营长,顾同志和王秀兰确实有过争执——” 周营长打断保卫干部的话,“老李,顾同志有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就是郭庆仪。” “你是在质疑组织成员的证词?” 保卫科老李哑口无言。 “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权利,去栽赃诬陷一名同志?” “如果今天不是宋毅同志来营部视察,我都不知道你们办案是这么办的,用莫须有的罪名和证据随意扣在无辜同志身上。” 两名保卫科的同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冷汗直冒。 一片死寂中,周营长身后的一名年轻副手上前,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姚文召。 姚文召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递过来一份文件, “营党委决定,保卫科两位同志暂停职务,配合调查。” 两位保卫科同志瞬间面如死灰,被人带走了。 张教导员看着左右两人被带走,踉跄上前一步,他立刻表明了态度, “周营长,顾同志是被冤枉的,我会在培训班替她正名。” 周营长闻言颔首,转向顾清如,语气缓和不少, “顾同志,组织上会还你清白。” “谢谢周营长,宋组长。”顾清如道谢。 周营长转身离去。 姚文召走到顾清如面前,低声道,“一会在营长办公室开个小会。” 顾清如点点头,宋毅示意顾清如跟他走。 顾清如离开询问室之前,看了看张教导员。 张教导员正低头擦额头的汗,看见顾清如在看他,瞬间移开了目光。 顾清如和宋毅并肩走在去营部办公室的路上,十一月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脚边打着旋儿。 “宋组长,谢谢你这次来得及时。对不起,我又惹麻烦了。刚刚的调查,很明显是有人在诬陷我。” 顾清如低着头,声音压低,心情不是很好。 宋毅侧目看她,刚才在询问室还义正言辞问得几个保卫科大男人哑口无言的女知青,此刻缩在宽大的军棉袄里,竟显出几分单薄。 她抿着嘴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白猫,明明受了委屈,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宋毅放慢脚步,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没事,你的电话打得及时。而且刚才即使不是我来,你也抓住了他们的漏洞了,不是嘛?” "我那是..."顾清如下意识抬头辩解,却撞进宋毅含笑的眼眸。 那笑容和平日里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同,眼角微微弯起,像是早看透了她强撑的坚强。 她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被他们逼得没办法才..." “你很厉害,两个大男人被你问的哑口无言。”宋毅轻声说着。 顾清如忍不住笑了,她抬头看着宋毅,才发觉他看她的笑,有点奇怪。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着宋毅。 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电话里称呼宋毅为“哥”的这件事情。 当时事情急迫,为了掩人耳目在电话里称呼他为“哥”,现在两人见了面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到这里,她低头摸了摸辫子。 宋毅的视线在顾清如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这才调转视线。 到了营部办公室。 周营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指节叩击桌面,眉头紧锁。 他对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李三才,一个就是郭庆仪。 李三才看起来有点惨,脸上青紫,一只眼睛都肿起来了。 郭庆仪看见顾清如进来,冲她点点头。 “宋同志、顾同志,坐。”周营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低沉。 顾清如和宋毅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姚文召,你也留一下。”周营长叫住准备离开的姚文召,目光环视众人, “现在人都到齐了。” 周营长看向顾清如, “顾同志,我记得你,你是七连的卫生员。 七连疟疾时,你和李峰来营部申请过药。” 顾清如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 “是,周营长,当时您批准了我们连的紧急用药。” 周营长点点头,又看向李三才,说,“李同志,你是十三连的卫生员。” 李三才连忙敬礼,“周营长好。” 周营长点点头,继续说, “小顾同志和小李同志是被冤枉的,现在事实基本清楚了。” “营部里发生了命案,一个活生生的同志被害,我们却差点冤枉了好同志。 这个案件,之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导致线索和证据有一定破坏,我要检讨这件事情。” 宋毅适时开口,“周营长,这件事背后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尽快结案,推出李同志、顾同志来顶罪。我建议重新勘察王秀兰死亡现场。” 周营长颔首,他看向姚文召说, “姚文召——” 姚文召立正,“有。” “营部成立专案调查小组,调查王秀兰这件事,由你全面负责。”周营长面容沉稳,语气深沉。 姚文召啪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周营长转向宋毅,语气转为慎重,“宋组长,您是稽查专家,三营的这个案子需要你的帮助。“ 看到宋毅点头后,周营长继续说道,“ 为了不打草惊蛇,名义上,我会对外宣布你是军区派来参加’赤脚医生急救培训''的专家。” 宋毅点点头,“既然来了,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我会严查此案。" “严查,而且要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搅乱三营的风气。” 周营长眼底有些怒意,散发出高位的威严。 第177章 搬入两人宿舍 会议室,郭庆仪将贼人两次闯入宿舍找东西的事情,和周营长汇报了。 “报告周营长,凶手两次闯入宿舍,目标明确。第一次趁我们被询问时在宿舍乱翻,第二次是昨天夜里有人撬窗,想要闯入宿舍未遂。” “这说明,王秀兰生前很有可能掌握一些重要证据,并且被她藏了起来,凶手至今未能得手,才会一再的来宿舍寻找。” 虽然郭庆仪是周营长侄女,但会议上,郭庆仪并没有叫他叔叔,而是公事公办,全程站着说话。 周营长沉吟片刻,决断道,“考虑到顾清如同志刚才被诬陷,昨晚又遭遇袭击,组织上决定加强你的安全。” 他看向郭庆仪:“郭庆仪,你原本住的单间,现在空着。这样吧,顾同志你就和郭庆仪搬去一起住吧。干部宿舍周围保卫更加严密,也会更安全一些。” 他接着解释道,“庆仪她负责后勤紧急用品,夜里有时要拿物品,所以住单间,省的影响其他女同志。” 他对大家这般解释着,刻意略过亲戚关系。 郭庆仪神色平静:“是,周营长。我服从组织安排。” 顾清如微微颔首,能住干部宿舍,那可是平房,虽说两人一间,那也比地窝子四人宿舍强。 并且,出了那件事情,那间地窝子,住着实在是有些渗人。 顾清如连忙道谢,“谢谢组织关心。” 周营长又安排了一些事情后,会议结束。 离开营部办公室后,顾清如和郭庆仪回到地窝子收拾行李。 地窝子里,黄丽珍看到顾清如进来,眼底有一瞬间的惊诧。她从床铺上慌忙站起身来,站在一旁,手指绞着衣角,脸色有点发白。 顾清如没说话,径直走进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黄丽珍看着顾清如和郭庆仪在收拾东西,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小声问道:“你们这是……都搬走吗?” 顾清如叠好最后一件衣服,头也没抬:“嗯。” 黄丽珍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没再出声。 顾清如知道她在害怕。 但是刚才的审问中,保卫科干部说的王秀兰威胁她的事情,只有黄丽珍知道。 既然黄丽珍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保卫科的人,顾清如就没打算再管她。 现在,她得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很快,一床铺盖,一个小皮箱和一个网兜就收拾好了。 来时什么样,走时还是什么样。 宋毅站在门口,很自然的接过顾清如的包袱。 “谢谢。”顾清如抬眼看他,嘴角微微翘起。 宋毅轻咳一声,拎着包袱的手臂绷紧了些。 他板着脸,一副"我是你哥,帮你拿行李天经地义"的模样。 郭庆仪收拾得很快,她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她拎起包袱,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道:"走吧。" 三人离开地窝子,黄丽珍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走远。 干部宿舍的那栋平房里,有十来间房间,是营部营长、副营长、营部干事、参谋住的。 郭庆仪的宿舍是一间十平米的小平房,比地窝子要敞亮许多。 推开门,里面摆着两张木板床,中间是一张掉了漆的木桌,桌角还垫着一块碎砖,勉强保持平衡。 靠墙立着一个铁皮炉子,可以烧柴取暖。 虽然简陋,但至少干净、明亮,窗户朝南,阳光能照进来。 比起阴暗地窝子,这里已经算是好地方了。 宋毅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是道:“你们先安顿,我去找姚文召,等下过来商量一下。” 顾清如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 她把包袱放在没有被褥的床上,环顾一圈,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郭庆仪把包袱放在桌上,转身去整理床铺。 她的动作利落,三两下就把被褥铺好,枕头摆正。 顾清如也没闲着,擦干净床铺后,把洗漱用品摆了出来。 她看着郭庆仪麻利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这铺床的手艺,比我们连标兵还利索。" 郭庆仪头也不抬地回道:"在老家时,我娘总说,一个姑娘家要是连床都铺不好,将来怎么当家?"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对了,这是我娘给我寄来的辣椒酱,特别好吃,一会吃饭的时候你尝尝。" 顾清如没客气,接过小罐子拧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辣椒香气立刻飘散开来, "真香啊!这可是好东西,食堂饭菜太清淡,我都好久没吃辣了。" 她犹豫了一下,"不过... " "怕什么,"郭庆仪爽朗地笑了,"我叔说了,只要不违反纪律,该吃吃该喝喝。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这罐子我藏得好着呢,连指导员都找不着。" 顾清如被逗笑了,也学着郭庆仪的样子压低声音:"那咱们可得把''赃物''藏严实点。"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郭庆仪一边收拾一边说:"其实我早就想找个伴儿了。这屋子一个人住怪冷清的。你搬到这儿来住,也安全一些。" "那我可算是沾你光了。"顾清如把毛巾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郭庆仪摆摆手。两人很快收拾好了宿舍。 半小时后,姚文召和宋毅来了。 姚文召关上门,拉上窗帘,确保外面没人偷听,才转身看向其他三人。 他转身时,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这事不能再拖了。" “刚才我去保卫科了解了下现在掌握的证据和线索,王秀兰的案子已经过去两天了,很多线索都被破坏了,要从头查起,很难。” “我去了一趟卫生所拿到了尸检报告,报告上写的是溺亡,我多方打探,检查的医生才透露疑似毒杀,脖颈处有细微勒痕,只是被水泡发了轻易看不出来。” 宿舍里陷入一片寂静。 宋毅靠在墙边,开口道,“王秀兰有没有和营部什么人走的比较近?她当初是怎么从七连调到营部的?这上面查一查也许有线索。” 姚文召点点头,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一一记下了这几条线索。 顾清如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可以信任的。 第178章 一招引蛇出洞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的郭庆仪开口说道,“关于这个案子,我有两个线索可以提供。” 此话一出,姚文召顿时转向郭庆仪。 郭庆仪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天王秀兰离开宿舍去值班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袱,按照规定,营部值班是不能带私人物品的,我觉得奇怪,就跟着去看了看。 发现那天王秀兰离开宿舍后,没有去营部办公室,而是去的废弃仓库方向。 我怀疑她可能男女作风有问题,但是当时已经很晚了,由于营部纪律,我没有继续跟上去查看。事发后,在澡堂现场,我也并没有看见她的那个包袱。” 郭庆仪提供的这两个线索,都很关键。 顾清如一直在想王秀兰离开宿舍时带着的包袱,很有可能是重要证物。 并且,那天查看她的足迹,去的是废弃仓库。若是郭庆仪不说,顾清如准备找个借口说出来这件事,如此,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姚文召点点头,“看来接下来首要要查的就是废弃仓库,澡堂也许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个包袱,保卫科的人没有找到,如此,确实可疑。” 众人陷入沉思之际,顾清如从怀里掏出王秀兰的日记和书桌的纸条, 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我这里有几样东西要上交。” “这张纸条是前几天在教室捡到的,从王秀兰课桌里掉出来的。我曾经看见过王秀兰在粮仓后面的小树林秘密会见一个男人。 我猜,应该是那个男人给她的。 不过当时我看见了他们,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继续观察。 至于这个本子,昨天上午我们三人被叫去询问,回到宿舍时,我无意中注意到王秀兰床垫中藏着这个本子,猜测可能是凶手在找的东西,就收起来了。 现在成立了调查组,我就交给调查组组长。” 姚文召接过日记,刚翻两页就变了脸色。 他将王秀兰的日记本递给了宋毅,宋毅如今负责全军区药品管理,这个案子,他有权知晓。 宋毅接过本子,仔细翻阅着。 姚文召眉头微皱,“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那个写纸条的人嫌疑最大。” “郭同志和顾同志提供的线索都很重要,棘手的是……案发过去已经有两日之久,足够凶手销毁所有关键罪证。” 郭庆仪点头,“可惜这个人除了一张纸条,没有其他线索。都怪我……那天我要是跟去查看,也许……” 姚文召打断她,“郭同志,别这么说,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 宋毅轻轻合上王秀兰的笔记本,“从这些记录来看,王秀兰的死和药品贪腐有关。她察觉到了凶手的态度,提前留了后手,藏起了账本。所以事后,有人几次想要去你们宿舍翻找,就是在找这个账本。 顾清如灵光一闪,“既然凶手这么着急在找账本,我们不如……让他以为我们找到了。” 宋毅闻言抬起头:"你是说,引蛇出洞?" 顾清如点点头, “对,做个假的包袱。” “里面放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然后故意大肆宣扬出来,我们发现了王秀兰的包袱。让凶手着急。” 郭庆仪接话: “凶手要是真以为我们掌握了证据,一定会坐不住。” 姚文召摸着下巴,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计划是不错,不过......"他欲言又止。 宋毅直起身子:"不过什么?" "不过得有人去当这个''明靶子''。"姚文召苦笑,"我猜这个人选就是我了?" 宋毅嘴角微勾:"你是调查组组长,最合适。" "我就知道。"姚文召叹了口气,却也没推辞,"说吧,具体怎么安排?" 宋毅语气平静,“明天一早,你大张旗鼓带人去废弃仓库‘取证’,故意让人看见你拿着包袱。之后,自然就等凶手上钩。” 姚文召突然问:"要是凶手不上钩呢?" "那就再加把火。"顾清如眯起眼睛,"放风说你在包袱里发现了名单。" 宋毅轻笑:"够狠。" 四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接下来,几人忙碌了起来。 郭庆仪负责仿造王秀兰的笔迹,在空白账本上写几行模棱两可的记录,顾清如从行李里找出一块相似的布,把那本假账本和几个空药瓶包成包袱。 姚文召将假包袱揣进怀里,鬼祟的出去了。 宋毅也离开了,离开前,宋毅特别叮嘱, "明天你们两别参与这件事,姚文召盯着就可以了,你们继续参加培训。"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看着顾清如。 顾清如别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日,姚文召大张旗鼓带人去废弃仓库"取证"。 "小张,把警戒线拉起来!"姚文召站在仓库门口,故意提高嗓门, "这可是重要证据,谁都不许靠近!" 他的声音引得早起训练的战士们纷纷侧目。 仓库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姚文召带着人走进去,故意让门大敞着。 废弃仓库里,堆着一些木料和建筑废料。 他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检查着地面、墙面,小张和几个小战士翻找着废料。 "组长,这样真的能引蛇出洞吗?"小张压低声音问道。 姚文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大声说,"这些证据很关键,一定要找到!" “组长,找到了!” 很快,几名小战士在一堆废料里翻找出一个蓝布包袱。 包袱上都是灰,包袱鼓鼓囊囊,装着一些东西。 姚文召拿着包袱,大摇大摆带人的离开了仓库。 中午时分,姚文召故意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落在办公室,然后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离开。 实际他带了一队人马躲在后窗,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夜已深了,营区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月光被云层遮住,整个办公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办公室门前,左右张望了一下,推开了虚掩的门。 确认没人发现后,他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直奔办公桌。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快速翻开桌上的包袱。 看到有账本看了一眼,他慌慌张张地把账本揣入怀中,转身就要往外跑。 就在他转身要逃的瞬间—— 第179章 抓到一个小毛贼 姚文召一个手势之后,埋伏在四周的战士立刻从不同方向包抄过去。 有人从门后现身,还有人直接从窗外翻进来。 那个黑影吓得魂飞魄散,见势不妙拔腿就往营区后门跑,却被早就守在那里的两个战士逮个正着。 两个战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姚组长,这个人,是通讯连的小刘!"一名战士报告道。 "跑什么?"姚文召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小刘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告...我就是...就是好奇..." 姚文召冷笑一声,丢出一个空白账本:"就这个?就值得你跑这么快?" 小刘闻言,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姚文召满意地看着这个反应,转头对战士们说: “带走!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同志。” 两个战士立刻会意,架着小刘的胳膊把他拖了起来,朝着审讯室走去。 …… 另一边,尽管王秀兰的死给营部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培训课程仍在继续。 只不过课堂的气氛相比之前要凝重很多。 顾清如来到课堂,目光触及黄丽珍之时,看到她下意识的眼神躲闪。 从孙景云那得知,黄丽珍已经搬到孙景云她们宿舍去住了。 之前她们住的那间地窝子已经彻底空了下来。 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学员中蔓延。 张教导员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宋毅手里拿着一本《急救手册》,军装笔挺,肩线利落,衬得整个人挺拔如松。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学员悄悄坐直了身子,眼神忍不住往讲台上瞟。郭庆仪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顾清如,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张教导员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这位是军区后勤部的药品稽查组组长宋毅同志,是营部特意邀请来给大家做战地急救技术培训的。” 宋毅走到讲台前,目光扫过教室,在顾清如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他抬起右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同志们好,我是宋毅。”他声音低沉有力, “这次主要给大家讲解药品管理与急救规范。”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宋毅翻开封皮手册,说道:"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 "有谁知道,为什么我们军队要特别重视药品的管理?" 后排的李三才举手:"报告!因为药品是救命的物资!" 宋毅微微颔首,"说得对,但不全面。" "药品不仅是物资,更是战士们的生命线。一粒药片,可能就是一条命。" "在朝鲜战扬时,我们的部队曾经为了一箱青霉素,牺牲了三个侦察兵。"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以,在野战环境下,药品的保存更要特别注意防潮、防高温。" "下面我们来看药品分类管理的要点..." 宋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遒劲的大字。他的军装随着动作绷紧,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线条。 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宋技术员讲得真清楚……” “听说他是军区派来的专家,不知有没有对象了。” 顾清如笔尖一顿,抬头瞥了一眼讲台,她收回视线,继续写笔记。 课程结束,学员们陆续离开。 几名女学员不愿意离开,三三两两地聚在讲台周围。 其中一人红着脸地上笔记本,"宋组长,这个药品检查步骤我不是太清楚..." 宋毅接过笔记本, "这里,先从外包装检查开始……" 郭庆仪和顾清如低声耳语,“宋组长真受欢迎,其它老师的课也没见到有这么多女学员提问的。” 顾清如笑笑没说话。 收拾好书本,她们两人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就听见宋毅在讲台边叫她: “顾同志,郭同志,留一下。” 几个女学员回头看她们,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羡慕。 她们还围在宋毅周围,顾清如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心里却忍不住想笑。 “宋技术员,请问有什么事?”她问。 宋毅大步走来,衣摆带风,“去食堂再说。” 他目不斜视地从女学员中间穿过,连个余光都没分给她们。 三人离开教室,留下几个女学员羡慕的看着。 食堂里铝饭盒碰撞声此起彼伏。 宋毅、郭庆仪和顾清如端着饭菜,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宋毅压低声音说,“对方果然中招了,昨天我们抓到了一个摸进办公室的小贼。” 顾清如和郭庆仪不约而同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顾清如的眼睛亮了起来,郭庆仪则抿了抿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终于有线索了! 若是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凶手…… “真的?”郭庆仪眼睛发亮,声音压得更低,“那家伙交代什么了?” 宋毅摇摇头,话锋一转, "这只是个小喽啰,背后的大鱼还没上钩。" 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宋毅话里有话:"你是担心会...打草惊蛇?" 宋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顾清如问,“接下来怎么办?” 宋毅转而看向郭庆仪:"郭同志,你是营部后勤的,有没有办法不通过李股长,检查现在的药品库存?" "你是不想惊动李股长?"郭庆仪夹起一块豆腐,在米饭上顿了顿,她小声确认,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 李股长是叔叔的老部下,在后勤干了十几年,是她信赖的领导,更是如亲人般的长辈,要是连他都...她不敢往下想。 顾清如抬眼环顾四周,几个炊事班的战士正在不远处说笑,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见宋毅点头,郭庆仪略一沉吟,犹豫后说道: "马上十二月了,按规定该季度清点了。" "这样吧,我可以以这个名义,去库房把药品都核查一遍。" 郭庆仪接着说:"时间就选个人少的时候......五点到七点吧,这个时间点营部职工要么休息,要么在食堂吃饭,我们可以去查。" 宋毅点点头,“那就今天五点,药品仓库后门集合。” 第180章 居然是他 宋毅、郭庆仪和顾清如仔细核对着每一箱药品的批号和数量。 三人默契地分工合作,顾清如、郭庆仪负责清点实物,宋毅则对照着账本记录。 可惜,一番检查后,几乎一无所获。 "这批青霉素少了一盒。"顾清如压低声音道, "但账面上是平的。" 郭庆仪刚才搬了几箱药品,此时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如果只是一盒的出入,有可能是谁拿了还没有来得及登记。严格来说,这算不上异常......" 她突然噤声,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三人立刻停下动作,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毅蹲下身,指尖抚过货架上的灰尘:"看这里。" 他示意两人靠近,"这几箱的积灰痕迹明显比其他箱子浅,应该是最近才搬动过。" "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了,他掩盖了所有的证据。"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挫败。 宋毅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环视整个仓库,确保没人注意到他们来过的异常。 他做了个撤离的手势,三人默契地清理完痕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仓库。 宋毅去找姚文召,顾清如和郭庆仪回粮仓继续上课。 下课后,顾清如和郭庆仪去了姚文召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姚文召正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军装领口被他扯开了两颗扣子。 看到两人进来,他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 "md,这个小刘的嘴比河蚌还紧!" "审了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只承认收了别人100块钱,让他去办公室取一样东西,他还一口咬死了说是走错了办公室......" 宋毅判断,"对方很老练,应该用的都是单线联系。" "小刘这种小角色,恐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姚文召点头,“对。这个小刘说,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顾清如若有所思地点头:“小刘甚至有可能是对方故意送过来了,就像下棋时故意送的卒子..." 她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刘被抓,但是线索还是中断了。 这个对手很厉害,预判了他们的招数。 他们面对的,是个把活人当棋子用的狠角色。 宋毅靠在窗边,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 "药品库存检查也完全没有问题,看痕迹是有人提前去过库房了,把所有罪证都掩埋得干干净净。看来对方很熟悉营部的运作,而且...我来了之后,他们立刻切断了所有线索。" 郭庆仪听了,后背汗毛直竖,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居然一直隐藏在营部。她来营部快三年了,从没察觉身边藏着这样一号人物。 就在这时,通讯员匆匆跑来:"宋组长,王振军同志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王振军? 听到这个名字,顾清如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王振军,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般劈开了记忆中的迷雾,那些脑海里模糊的报道与新闻,突然清晰起来。 "年轻军官,首长的儿子王振军,在武斗中不幸牺牲..." 那个将在明年一月牺牲的年轻军官,记忆中这个人就是叫王振军! 顾清如想尽各种办法去找的人,此刻竟忽然出现在眼前。 会是他吗? 她立刻急切地看向门口,这个细微的表情被宋毅敏锐地捕捉到了。 王振军大步走进办公室,军装笔挺,风纪扣却随意地敞着。 看到宋毅后,他先冲宋毅敬了个利落的军礼,随即上前两步,声音压低: "宋组长,急令!76号哨所的防御部署图必须在天亮前送到。" "稽查药品组在那边发现了异常药品运输记录,怀疑有人借医疗物资夹带情报。" 宋毅眉头一蹙:"药品组怎么掺和进边防事务了?" 王振军从内兜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条, "昨晚截获的,密码写在磺胺药瓶标签背面。" "上面点名要你亲自押送,说是...信不过通讯连的保密线路。" 宋毅扫了眼纸条,上面画着戈壁滩的某个坐标。 顾清如在一旁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在王振军身上。 年龄对得上,名字对得上,只要确认他父亲是不是首长,就能确定他是不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年轻人了。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王振军下意识侧身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你..."他的声音很轻,随即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提高声调: "是你!七连的卫生员!那个...白梅同志!"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失言,急忙刹住话头,却掩不住脸上绽开的笑容。 顾清如微微一怔,“白梅?”这是什么,代号还是化名? 王振军解释道:"上次受伤昏迷后,战友们说陆沉洲队长带我们去了七连,多亏一位医术高超的卫生员...当时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说着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曾在他高烧迷糊时如仙女般的身影,此刻竟真实地站在面前。 伤好后,他不是没有想要去找“白梅”同志,却被父亲强制要求在军区后勤上班。 没想到今天竟然无意中在三营遇见! 这是上天的安排,给他和白梅同志一个机会。 顾清如这才恍然大悟,和他居然已有过一面之缘。 “是你,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腹部受了严重的伤。” 王振军夸张地比划着:"是啊,军医说肠子都出来了,要不是你紧急止血,拖延到医生抢救,只怕我小命都没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清如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眼角弯成了月牙,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笑容落在宋毅眼里,让他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宋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宋毅突然咳嗽一声。 王振军立刻立正,却悄悄对顾清如眨眨眼。 第181章 误会了 宋毅站在窗边,他看了一眼对面谈笑的王振军和顾清如,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按捺下心头的情绪,对姚文召说, “临时收到紧急任务,得离开三营几天。麻烦你向周营长替我请假,等事情办完了我亲自去找周营长。” 顾清如正被王振军逗笑,听到宋毅要离开的话,转头看向宋毅。 只见宋毅站在背光阴影处,面色冷峻,眼睛看不出情绪。 宋毅继续说道:“这个案子继续找王秀兰藏起来的账本。另外,查查王秀兰是怎么调到营部的,经过谁的手,以及她在营部有没有密切接触的人。” 姚文召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些许火药味,赶紧打圆场: "你有急事就先去忙,营部有我。" 他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还在发愣的郭庆仪。 "啊,对!"郭庆仪如梦初醒,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宋组长放心,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王振军却浑然不觉,还在一旁热情地对顾清如说着:"顾同志,上次多亏了你..."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清如,宋毅看在眼里,太阳穴突突直跳。 宋毅的目光扫过顾清如,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顾清如微微一愣,看着宋毅远去的背影和眼前的王振军,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追了出去。 “宋毅,你等我一下。”她想从宋毅口中打听一下王振军的家世背景。 之所以没有直接问王振军,这个年代,随意打探领导干部家庭背景会被视为政治摸底,是极其严重的错误。直接问王振军肯定不合适。 王振军伸手想拦:"哎,顾同志......" 但话未说完,顾清如已经跑出了办公室。他迟疑了一下,走出办公室朝着车子走去。 办公室,郭庆仪和姚文召目睹了几人的离去,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微妙。 郭庆仪压低声音道: "姚组长,宋组长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姚文召正端着搪瓷缸喝茶,闻言呛了一口,茶水溅在桌子上。 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神往外面瞟了一眼,又飞快收回,干咳一声: "咳,别瞎打听。"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又往屋外瞥,宋毅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冷得像块冰;顾清如还一脸茫然。 郭庆仪眨了眨眼,小声嘀咕:"宋组长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姚文召放下搪瓷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郭同志,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 郭庆仪偷偷瞄他一眼,发现姚文召的表情比刚才更微妙了,像是憋着笑,又像是头疼。 "姚组长,咱们……还继续讨论案情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姚文召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先到这里,回去休息吧。" …… 顾清如快步追出办公室。 她眯起眼睛,看见宋毅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拐角处。 “宋组长,等一下!” 宋毅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完全停下。 在营房拐角处,顾清如快步追上宋毅, "宋组长,我有话要说,王振军同志他——" 话未说完,宋毅突然一个急转身。 顾清如猝不及防,差点撞进他怀里。 男人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她慌乱抬头,正对上宋毅近在咫尺的冷面俊脸,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咚"地撞在墙上。 宋毅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低沉得可怕。 "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他的背景很复杂,你最好不要和他有过多接触。" 顾清如一时语塞,正想解释,宋毅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阴沉?”这副表情,顾清如还从未从宋毅脸上看见,即使是之前查污水案、假药案时也没有这样过。 难道...这次的任务比以往都要危险? 还是说,他误会她询问王振军的目的了? 这个念头让顾清如心头一跳。 想起方才和王振军说话时,自己确实笑得有些......过分灿烂了? "唉......"顾清如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宋毅远去的背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必须确认王振军的身份,如果真是那个人,她绝不能袖手旁观。 顾清如继续朝着宋毅宿舍走去。 宿舍门口,王振军去了一趟车里,回来后,手里多了一盒铁皮饼干。 宋毅的宿舍内正冷着脸收拾行李,他扯开了领口的风纪扣,却觉得呼吸仍然有些不畅。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了王振军的说话声音。 "顾同志,上次多亏你救了我一命,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 伤好后,我想去七连当面感谢你,刚养好伤就调到了军区后勤,现在时间仓促,我也没想到在三营能遇见你。 这是随身带着的饼干,只是一点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谢谢,不过..."顾清如刚要推辞,王振军已经不由分说地把一盒铁皮饼干塞进她手里。 宋毅快速收好东西出来时,正好看到两人因为一盒饼干,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强压下胸口的酸涩,拿着行李走到车边,看向王振军催促道: “王振军,该走了。” 王振军将饼干塞入顾清如怀里,转身跑到车边,冲顾清如摆摆手,“顾同志,下次再见。” 看着两人要上车了,顾清如赶紧小跑到车前,在宋毅关门的瞬间,一把抵住门缝。 “宋组长,请给我一分钟。”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顾清如也知道自己此举着实有些莽撞,但是她不能再等了。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距离记忆里的那场武斗发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甚至不确定武斗的具体日期,只记得报纸讣告上冰冷的"一月"二字。 她必须确认王振军是不是那个人,若是今天不问清楚让他们离开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宋毅皱眉,垂眸看了眼顾清如,又下意识扫了眼四周,幸好停车的地方偏僻,只有王振军在吉普车旁等待。 借着微弱的月光,宋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眼神里的急切,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认识的顾清如从来冷静自持,从不会像现在这么莽撞当众拦住一个男人。 "稍等我一会。"宋毅对王振军喊道,声音刻意提高, "营部的案子可能有新线索。" 王振军点点头。 第182章 路遇敌特 顾清如和宋毅走到不远处树下的阴影里。 “什么事情这么急?”宋毅停下脚步。 "我...我觉得王振军同志很面熟,"顾清如斟酌着词句,"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宋毅双手抱臂,眉头微挑。 顾清如觉得有些编不下去了。 她压低声音:"我想问问王振军同志的家庭情况......" 话未说完,宋毅呼吸一滞,他想起京市大院那些姑娘,她们也总爱打探家世,眼里盛着精心算计的光。 他突然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姑娘,他的家世一点不比王振军差。这些他从未对人提起的事,此刻却像潮水般涌上喉头。 随即他苦笑了一下,喉结滚动,将那些幼稚的炫耀咽了回去。 他宋毅什么时候需要用家世来证明自己了? 他扫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声音冷了下来: "顾清如同志,你知道打听领导干部家世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顾清如抿了抿嘴唇,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当然知道这个年代,打听首长家世会被视为政治摸底,是极其严重的错误。 但那张讣告上的日期就像悬在头顶的刀,让她不得不冒险。 "我......"她刚要解释,身后传来脚步声。 姚文召急匆匆跑了过来,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宋毅,“宋毅,你的文件,还好你还没走。” 走到近前他脸上带着困惑: "怎么了?是案子又有什么线索吗? " 宋毅不动声色地拉开与顾清如的距离:"没什么,其它工作上的事。" 宋毅收下文件,他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吉普车旁,王振军见他走来, "聊完了? " 月光透过树丛阴影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有些晦涩不明。 引擎轰鸣声中,宋毅透过扬起的尘土望向顾清如。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转弯处才消失不见。 宋毅看向坐在一旁吊儿郎当哼着歌的王振军,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她怎么会对初次见面的王振军这么感兴趣? 王振军忽然发现了宋毅的目光, "宋哥?"他疑惑地唤道。 宋毅没有回答,只是将油门踩得更深。 吉普车在砂石路上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宛如一柄出鞘的军刀。 一个小时后,离76号哨所很近了,吉普车的大灯在漆黑的戈壁滩划出两道光柱。 王振军摊在副驾驶上,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打靶归来》,手指在车门上敲着不存在的鼓点。 宋毅握着方向盘,眉头微蹙:"坐没坐相。" "反正黑灯瞎火的,又没女同志看见~"王振军嬉皮笑脸地说。 宋毅没说话,目光扫过后视镜,远处似乎有手电灯光一闪而灭。 王振军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哼歌的调子没停,右手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突然,前方的土路旁,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拼命挥手。 宋毅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在砂石路上滑出几米远。 车灯照亮了拦路的女子,她扎着麻花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薄棉袄,发丝凌乱,脸上沾着尘土,嘴唇干裂。 "同志!救救我!"她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喝水,"我是76哨所的知青,从营部回哨所迷路了,能不能搭个车去哨所?" 宋毅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振军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王振军下车,拉开后车车门,“同志,上车吧。” 女子感激地点头,踉跄着爬上车。 王振军紧跟着一同在后排座位坐下,女子明显有些诧异,但很快低下头,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王振军从后备箱里取出军用水壶和压缩饼干,面容亲切:"同志,先吃点东西。" 女子接过食物,大口吃起来,她缓过一口气,感激道: "谢谢同志,我是去年分到哨所的知青。" "哦?" "哪个生产队的?"王振军开始装作不经意询问道。 "三队。" "队长姓什么?" "姓李。" 王振军点点头,又问道:"哨所西边的水井,还能用吗?" 女子愣了一下:"能...能用。" 王振军眼神一暗,水井去年冬天就干涸了,早废了,这人根本就不是哨所的知青。 王振军继续闲聊般问道:"你们知青点最近种了什么菜?" “土豆…白菜……” 车子继续前行,王振军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 "老宋,我肚子疼,得下车解决一下。" 宋毅皱眉:"事儿多。"但还是靠边停了车。 王振军跳下车,假装往远处的沙丘后走去。 宋毅则熄了火,靠在车门上点了根烟,余光却一直盯着后座的女子。 果然,女子悄悄摸向自己的衣兜—— "别动!"宋毅突然转身,枪口直指她的眉心。 与此同时,王振军从沙丘后绕回来,手里拎着一根麻绳,笑得痞里痞气: "同志,你这兜里装的啥?让我看看?" 女子脸色骤变,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但还没等她动作,王振军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麻利地一拧—— "咔嚓!" 小刀掉在地上, "谁派你来的?"宋毅冷声问。 女子咬牙不语。 "特务?演技太差了。"王振军挑眉,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 "不说也行,反正哨所的人会撬开你的嘴。" 见问不出什么,宋毅顺手卸了这个女子的下巴以防她吞毒自尽,女子疼得脸色煞白。 王振军开始搜身,从她衣兜里搜出一台微型相机, “看来,我们的行动被敌方知道了,她混上车,是想偷拍哨所部署图。” 王振军对宋毅道:"老宋,咱这趟任务,看来不简单啊。" 宋毅拍了一下他的头,“叫宋哥,什么老宋、老宋的。” 王振军摸摸头,咧嘴一笑,把女子捆结实了扔进后备箱。 王振军重新坐到副驾驶位置,宋毅发动了车子。 "走吧,"他淡淡道,"天亮前到哨所。" 第183章 打探消息 姚文召关切地问:"顾同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顾清如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那先回宿舍休息吧,一会要熄灯了。” 顾清如点头,转身往宿舍走去,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打听消息。 十点整,营部上空准时响起了了熄灯哨音。 顾清如赶在熄灯哨吹响前回到了宿舍。 郭庆仪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看书,看见顾清如进来,她坐起身来, “宋组长他们走了?” “嗯,走了。” “我帮你打好了水了,就在脸盆旁边。要熄灯了,你先洗漱吧。” 顾清如道谢,拎起热水瓶走到搪瓷盆旁边开始洗漱。 郭庆仪没有多问他们后来的事情,熄灯后,拉上两张床之间的床帘就休息了。 搬进来的第一天,她们俩在屋顶上钉了几个钉子,挂了一个布帘子。平时白天拉开,换衣服、擦洗时再拉上,这样也有一点隐私。这就是两人宿舍的好处。 顾清如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怎么也睡不着。 “庆仪,你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你还在想王秀兰的案子吗?”郭庆仪的声音从对面床上传来,带着些许倦意。 顾清如说,“嗯,有点,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谁说不是呢。有这么个杀人凶手藏在营部,完全不知道是谁,关键是我还和这个人做了三年同事,想想太恐怖了。” 顾清如翻了个身,随意说道,“李三才被保卫科抓那天,你找的李股长?” 郭庆仪也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作响:“对啊,李股长管着后勤,其它部门都要给几分面子的,我才去找他帮忙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诶,说到李股长,我听说他跟首长王司令家还有点关系呢。" 顾清如心头一跳,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关系啊?" "好像是远房表亲什么的。"郭庆仪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庆仪,你知道王司令家的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聊到了就随便问问呗。” “不知道,那可是头号大人物,我只知道王司令家就一个独子,在师部当参谋,听说挺能干的。" "哦?"顾清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闲聊,"多大年纪啊?" "二十出头吧。"郭庆仪突然轻笑一声,"怎么,咱们顾医生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顾清如说:"还不是你起的头!我就是好奇李股长这层关系,说不定对查案有帮助。"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郭庆仪笑着讨饶,"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呢。" 黑暗中,顾清如悄悄松了口气。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秀兰案子的线索断了,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背后之人远比想象的隐藏得要深,像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脑海中又浮现出报纸上的那则讣告:1966年1月,师部参谋王振军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年仅23岁... 宋毅那句王振军“背景复杂”,加上郭庆仪说的“二十出头”,这么多线索都对上了。 这个人可能就是他。 "要想办法改变那个结局才行..."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树影在墙上摇曳。 宋毅走后的第二天,姚文召去查王秀兰平时密切接触的人,培训课则在继续着。 顾清如抱着课本朝着粮仓走去, “顾知青!” 她转身看见不远处,一个高瘦的黝黑青年站在小树林前面,看样子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你是?”顾清如没印象自己在营部认识这样一个人。 那青年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阳光下,他那头倔强的卷发似乎更加蓬松了,脸上还有未消的晒伤痕迹。他自我介绍道: “我是徐晓阳,营部机修连的。你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来边疆,知青专列上我们坐在同一排。 你们七连的知青,徐晓春,是我的姐姐。之前她水污染中毒上吐下泻,病的很严重,我听说是你救的她,特地来感谢你。” 顾清如想来了,这个叫徐晓阳的男生确实和她坐同一排,在周红梅旁边。 只是列车全程,他基本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他居然是徐晓春的弟弟,这世界太小了吧。 顾清如笑笑,“我想起来,是你。没事的,你不用特地道谢。我是七连的卫生员,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职工作。” 徐晓阳向前走了几步,有些局促地递上那个布包:"这是...我自己摘的野果,晒干了。我没什么好东西...就是想谢谢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顾清如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晒得干瘪但颜色鲜艳的沙棘果。 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难得的零食。 "你自己摘的?"顾清如有些惊讶,"听说沙棘树都长在陡坡上。" 徐晓阳的耳根微微发红:"嗯...不费事。" 顾清如接过,"谢谢你。" 徐晓阳闻言,松了一口气。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清如注意到徐晓阳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你手受伤了?" 徐晓阳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干活时不小心划的,没事。" "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顾清如转身走到粮仓门口。 徐晓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顾清如让他坐在木凳上,从包里取出消毒用品。 "可能会有点疼。"她轻声提醒,然后用沾了酒精的棉球轻轻擦拭伤口。 徐晓阳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但他一声不吭。 "顾知青,你...什么时候学的医?"徐晓阳突然问道。 顾清如一边包扎一边回答:"从小跟着我母亲学的。" "所以你才来边疆?" "一部分原因吧。"顾清如没有多说,"你呢?为什么来?" 徐晓阳的目光落在远处:"家里成分不好,姐姐说...来这里能重新开始。" 顾清如点点头,没有追问。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包扎完毕,徐晓阳站起身:"谢谢。我...我该回去了,连里还有活。" "伤口尽量别沾水。 "顾清如叮嘱道。 徐晓阳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顾知青...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到机修连找我。谢谢你救了我姐。" 徐晓阳离开后,粮仓里的学员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郭庆仪适时地走过来询问,“顾同志,刚才那位是?” 顾清如会议,故意提高一点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是七连知青同志的弟弟,之前我救过他姐姐,特地来道谢。我看他手受伤了,就简单处理一下。” 郭庆仪点点头,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几个女学员里,尤其是李菊,一直在假装低头翻书,耳朵却竖得老高。 "哦,原来是这样。"郭庆仪笑了笑。 周围的学员见没什么八卦可挖,纷纷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第184章 找到账本 “今天讲边疆的土药材。城里来的同志总以为没西药就治不了病,那是你们没见过戈壁滩上的本事!” “作为连队卫生员,光会开药可不行。” “现在全国药品紧张,边疆更是紧缺。下面连队经常面临缺医少药的情况,咱们得学会向戈壁滩要药。” 他说完这句话,很多卫生员都点点头,连队太缺药了,有的连队只有红蓝药水和纱布。 因此,听了陈老这话,不少卫生员都掏出笔记本,开始认真聆听。 他举起红柳枝:"认识这个吗?" 台下有人小声回答:"烧火用的..." 陈老冷笑一声:"烧火?" "红柳枝煮的水能消炎,用来退烧的效果不比青霉素差!" 陈老又陆续介绍了骆驼刺止血、苦豆子治痢疾等十几种边疆常见药材的用法。 "记住,在这里当大夫,得学会就地取材。" "有时候一根缝衣针比手术刀还管用。" “接下来继续讲讲针灸。针灸前针要消毒,若是没有酒精,就用土法消毒。 针尖用火撩,之后蘸白酒消毒。遇上晕过去的,先扎人中,再不行就放十宣血!......" 讲完后,陈老宣布明天会进行考核,让大家提前准备。 课堂一阵哀嚎。 下课时,李三才走到郭庆仪旁边,低着头有些腼腆,压低声音说, “郭同志,我听说……之前我被保卫科扣下的时候,是你找人保的我,谢谢。” 郭庆仪摆了摆手,“别谢我,要谢你就谢孙景云,你出事了她是最紧张的。” 李三才一愣,耳根突然红了:"孙……孙景云?" 他和孙景云,说起来算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李三才和孙景云在一个村子住。 李三才的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孙景云经常跟着他学草药。有一次,村里的孩子王欺负她,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李三才抄起捣药杵就冲了出去,结果两人一起被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孙景云的父母来接她离开了村子,李三才跟随爷爷一起,爷俩流浪到了边疆才算站住了脚。 长大后的两人,因缘际会都做了边疆兵团的卫生员,只不过一个去了四连,而他,则被分去了十三连。 两人明明同在一个兵团,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从未见过。 兵团培训再遇时,李三才几乎认不出她来。 后来两人虽然认出了彼此,但是因为都生性害羞,没有主动,所以这么久都没说过话。 直到王秀兰出事李三才被抓…… 李三才的思绪发散到这,突然想起来他找郭庆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看看周围,突然声音压低, “王秀兰……生前找我要过一些甘草。” “她说要治疗咳嗽,但是,我诊过她的脉,她根本不咳嗽。” 说完这句话,李三才就转身离开了。 郭庆仪眼神一凛,不咳嗽却需要甘草…… 郭庆仪将这件事告诉顾清如,两人推测这可能跟她藏匿账本有关。 办公室里,姚文召正焦头烂额地翻着一摞档案,眉头拧成了疙瘩。 “你们来了,王秀兰的调动程序正规,手续合理,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办这事的人很谨慎。” 他重重合上档案,叹了口气: “至于她密切接触的人,就卫生所那几个,查了一圈,也没发现异常。” 这个案子,线索居然全断了。 郭庆仪和顾清如对视一眼,随后,郭庆仪压低声音道: “姚干事,我们可能找到新线索了。” 她将李三才提供的“甘草”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清如接过话,冷静分析: “甘草除了止咳,还能防潮……王秀兰特意要甘草,会不会是因为她存放账本的地方,需要防潮?” 作为卫生员,肯定知道甘草的用处,若是她还在卫生所自然有机会获取甘草。但是培训期间,没有机会回卫生所,所以她编造了一个理由找的李三才。 姚文召闻言猛地抬头,眼睛一亮: “有道理!” “那她可能把账本藏在—— 澡堂、营部涝坝、水井或者后山水洼这些地方!” 虽然范围仍然很大,但至少有了方向。 几人围在桌边,迅速排查,澡堂已经搜过了,排除。 营部涝坝白天人多眼杂,在那里藏东西太冒险。 那就很可能在后山水洼或者水井。 姚文召压低声音,“那口老井,去年就废弃了。在那里藏东西可能性很大。” 顾清如点头:“位置隐蔽,又靠近卫生所,王秀兰完全有机会藏东西。” 郭庆仪咬了咬唇:“可井底都是水,账本怎么藏?” 姚文召目光一闪:“甘草……井壁可能有暗格。” 下课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水井位于营部西侧的荒地上,荒废后无人打理,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三人借着昏暗的天色,避开巡逻的哨兵,沿着墙根悄悄摸到井边。 井口黑洞洞的,井沿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绳痕,是当年打水时磨出来的。 姚文召从军装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他谨慎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按下开关。 昏黄的光束扫过斑驳的井壁,青砖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还留着当年砌井时抹的水泥印子。 "有刮痕!"郭庆仪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指向井壁上一道新鲜的划痕。 那痕迹很新,周围的青苔都被蹭掉了,露出里面浅色的砖面。 顾清如探身往下看,她伸手摸了摸那块砖石,指尖传来松动的触感。 砖缝里的灰浆已经有些脱落,轻轻一推就能活动。 “找到了。”她用力一推,砖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向后滑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铁皮小盒子,盒盖上还沾着些水汽。 姚文召小心地取出盒子,掀开盖子,一本账册赫然在目,下面铺着厚厚一层甘草。 姚文召将账本小心收进内兜,他目光扫过顾清如和郭庆仪,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今晚的事,谁都别说。” “这账本牵扯的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麻烦。” “我会直接和周营长汇报。” 说完,姚文召转身消失在夜色。 回宿舍的路上,郭庆仪难掩兴奋: “有了这账本,一定能揪出幕后黑手!” 顾清如却没那么乐观,王秀兰六月份才调来营部,账本最多记录半年的账目,而且那个人很可能不会留下把柄。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下午,顾清如正在宿舍整理药箱,突然听见通讯员在门外喊: "顾知青!有你的包裹!" 顾清如签收后,仔细查看包裹,发现包裹是从军区寄来的,落款是"王振军"。 第185章 一条粉色的围巾 看到这三个字,顾清如心头一喜,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她低声喃喃,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几天,她正愁着怎么和王振军搭上话,没想到他竟主动寄来了包裹。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手抄的《战地急救手册》,还有一条粉红色的羊毛围巾。 手抄本字迹工整,显然是精心誊写的,扉页写着“赠顾同志,共同进步。” 那条粉色羊毛围巾触手柔软,颜色少女,在边疆这片灰扑扑的天地里,显得格外扎眼。兵团里,大家常穿的衣裳颜色不是藏蓝就是蓝绿,要么就是灰色、黑色,这么娇嫩的颜色,有钱有票也买不到。 显然,王振军为了准备这份礼物,花了不少心思。 郭庆仪看到了粉色围巾,眼睛一亮,凑过来打趣道:“哇,这颜色可真俏!咱们兵团供销社可没见过有颜色这么鲜亮的围巾。我上次去供销社排队三小时,连条绿围巾都没抢到!” 顾清仪噗呲一笑,想想也可以理解,郭庆仪虽然书不离手,说话老沉,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哪有姑娘不爱俏的。 她大方地把围巾递过去,“你喜欢?给你戴吧。” 郭庆仪一愣,她刚才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顾清如这么爽快。 她连忙摆手,“哎,我哪能要你的东西!这是人家送给你的……” 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围巾上瞟。 顾清如直接把围巾塞进她手里: “你试试看,要是喜欢就给你戴。” 郭庆仪接过围巾,小心翼翼的在脖子上围了两圈,又拿出小镜子照了又照。 只是粉色的羊毛衬着她的脸颊,却莫名显得不太协调,她生得英气,眉目凌厉,这种娇嫩的颜色反而不衬她的气质。 她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摘下来,笑着摇头: “算了,还是你戴着好看。你皮肤白适合这个颜色,我配不上这么娇艳的颜色。” 顾清如看了看,确实如此,郭庆仪是那种飒爽利落的长相,粉色在她身上反而显得突兀。 “你是巾帼不让须眉,飒爽利落型的,这粉红色确实不太衬你。” 她接过围巾,轻轻折好,放进皮箱里,笑道: “等哪天想戴了,你再来拿。” 郭庆仪听了顾清如的恭维,心里开心,因为顾清如的大方,她也更亲近了一些。 她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是不是宋组长送的?他平时冷着张脸,没想到这么会挑礼物!” 顾清如耳根一热,连忙摇头:“别瞎说,是王振军同志寄的。因为他之前伤重,我救过他,他才特意寄包裹感谢我的。” 顾清如特地咬重“感谢”二字。 郭庆仪笑嘻嘻走开,拎着水桶出去了,“我去打水,你慢慢看。” 看着郭庆仪走出去,顾清如打开那本手册,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顾同志医术精湛,听闻你在边疆表现突出,甚慰。冬季将至,注意保暖。有事可来信。——王振军" 顾清如轻轻抚摸着纸条。 王振军有可能是首长的儿子,也是她计划中改变历史的关键人物。 而现在,这条联络线终于建立起来了。 当晚,顾清如伏在煤油灯下写信: "王振军同志:感谢你寄来的物品,特别是《战地急救手册》,对我帮助很大。听闻冬季任务繁重,务必注意安全..."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 直接警告他明年一月会有危险? 那太冒险了。 若是保持通信,掌握他的行踪,想办法阻止他参加一月份的武斗,就可以改变悲剧的结局。 想了想,她提笔写下“盼复信”三个字。 几日后,军区后勤办公室, "王振军同志:感谢你寄来的物品,特别是……边疆风寒正好用上..."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像她这个人一样。 王振军看着这封回信,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这条围巾可不是普通货,是他托朋友从沪市捎来的,花了大价钱。 原本是母亲叮嘱他以后留着相亲用的。 如今他私下寄给了顾清如,顾同志皮肤白皙,面若桃花,若是戴上粉色的围巾一定更漂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参谋!师部电话,紧急情况!" 王振军皱了皱眉,将信纸小心翼翼压在了桌上的搪瓷缸下。 却没注意到,走时碰到了桌角,搪瓷缸下的信纸被风吹到了地上。 十分钟后,宋毅走进办公室,看到了地上的信纸。 他俯身捡起信纸的时候突然僵住,这娟秀的字迹他太熟悉了。 “王振军同志,粉红色围巾……边疆冬季寒冷……盼复信,顾清如” 他呼吸一滞,捏着信纸的手指突然攥紧 ,信纸被捏皱。 他们俩,都开始通信了? 他脑海里不断的冒出来顾清如围着粉红围巾,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弯弯月牙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 该死的,这王振军太会送礼物了吧?! 他第一反应想抓起信纸,揉烂了丢出去。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是王振军的私人物品,他没资格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信,将信放回桌上,用搪瓷缸重新压好。 回到办公室的王振军发现信纸被人动过了,他立刻察觉到是宋毅看了信。 "顾同志字写得真好看啊~" 他当着宋毅的面大声朗读,反正办公室没别人, "''边疆风寒,红围巾正好用上。冬季任务紧张,要我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 哎老宋,你别走啊…… 我还没读完呢……" 王振军贱兮兮地举着信纸,另一只手做势阻拦宋毅, 宋毅冷着脸,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直接绕过他往外走。 门板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王振军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 “哈哈哈!咱们宋组长也有今天!” 很快,王振军就笑不出来了。 宋毅折返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份夜间巡逻排班表,面无表情地拍在他面前: “王振军,今晚你值夜。” 王振军笑容僵在脸上,捂着肚子装可怜: “不是吧老宋?我还是伤员啊!医生说我不能受凉——” 宋毅冷笑一声,手指点了点排班表上的红章: “组织命令,有意见找首长反映。” 王振军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86章 考核插曲 粮仓内,早就点起了大铁皮炉子。 顾清如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目光落在讲台旁的那口樟木箱上,箱体上印着"战备医疗物资"的红漆已经斑驳。 "现在开始针灸考核。"张教导员站在讲台前,打开樟木箱子,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多个针包。 "为防止作弊,针具统一发放。" "每人三根银针,保管好了,若是少一根都要写检讨。" 学员们排队领取针包时,顾清如注意到孙景云接过针包转身时,后面的人突然一个踉跄,胳膊肘撞在孙景云手肘上。 "当心!"顾清如箭步上前扶住孙景云,顺势接过针包。 指尖触到针包的瞬间,她察觉到一丝异样,针包内层布料比往常潮湿,手指上沾上了可疑的白色粉末。 "怎么了?"孙景云揉着手肘问道。 顾清如不动声色地将针包放在桌上:"没事,先消毒。" 她从医药箱取出酒精棉球,阳光透过针尖,照出细微的锈蚀纹路,这是被盐水浸泡后又烘干的特征。 "针有问题。"顾清如声音压低,这针体已经被腐蚀,看似正常但易断裂,实操时若是断针容易造成恐慌。 孙景云倒吸一口冷气:"这针..." "会断在肉里。"顾清如冷静道,从袖里摸出一根缝衣针,"用我的。" 这时,坐在顾清如不远处的一个女知青李菊,突然站起来举手举报,两条短辫激动地晃动。 “报告张指导员,顾清如同志私自换针,违反考核规定。” 张教导员大步走了过来,询问道,“顾同志,孙同志,为什么不用统一发的针包?” 顾清如平静的说,“教导员,这针有问题。” 张教导员皱眉,“这是统一发放的针包,怎么会有问题,私自换针,你的成绩不能算。” “张教导员,请看一下。” 顾清如将银针扎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上, “咔——!” 针尖在本子上断成了两截。 全扬哗然。 陈老踱步到上前,拾起断针眯眼细看:"泡过盐水的银针会锈蚀断裂。银针若是断在肉里,会引发病人恐慌,还有可能引发感染。" 他扫视全扬,"顾清如同志及时发现问题,值得表扬。" "这才是真正的''一根针精神''!大家在施针之前,都要向顾清如同志这样,格外注意自己手中的工具,工具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 说完这些,陈老眼神锐利看向张教导员,“是谁负责消毒保存针具的?” "可能是保管不当,最近仓库返潮..."张教导员掏出手帕擦汗, "我会彻查此事。" 他转向李菊,"你反应及时,但要注意调查清楚再汇报。" 李菊涨红了脸,低头摆弄着衣角。 "这个李菊可要小心了。" 坐在后排的老张低声对旁边人嘀咕,"听说来培训前还把他们连队的知青举报了呢。" "嘘——"同伴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朝李菊方向使了个眼色。 李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老张立刻噤声,低头假装整理衣领。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像李菊这样的人,虽然人人避之不及,却总能靠着打小报告在领导面前露脸,甚至混得风生水起。 没过多久,张教导员回来了,给出调查结果, “是仓库保管员疏忽了,误将报废的针当成了考核针具发放了。” 这个理由虽然漏洞百出,陈老也不愿和张教导员闹得太僵,就这样过去了。 考核后,顾清如将"优秀"的成绩单折好收进内兜,指尖触到那几根锈针,这是她特意留下的证据。 她和郭庆仪离开两人离开粮仓,抄近路穿过营部去食堂。 走出教室,寒风卷着沙粒拍在脸上,这时候是十一月底了,大家都穿上了厚棉袄,宿舍的铁皮炉子晚上也开始用起来了。 顾清如心里清楚,这次针包被动手脚的事,背后绝对有张教导员的影子。 至于原因,很可能是上次在审讯室,周营长亲自出面,保下了顾清如,还当众逮捕了两名保卫科同志。 这件事,周营长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张教导员觉得自尊心受辱,不好直接对抗周营长,就拿顾清如来撒气,私下里做手脚。 银针被盐水泡过,生锈不说,容易断裂,还容易感染。 若是施针的时候针断裂,他可以趁机诬陷她技艺不精。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顾清如不好受。 偏偏这些小动作他做的隐晦,算准了顾清如不能去找周营长告状。 顾清如决定等以后抓住张教导员的小辫子,再狠狠回击! 吃完饭,郭庆仪一边收拾饭盒,一边说: “培训课上完了,听说接下来就要开始派我们去各个连队巡诊了,不知道会被分到哪儿……” 赤脚医生培训的安排是十一月上理论课,十二月巡诊实践,十二月底会公布大家分配的连队,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大部分是返回原来连队。 一月则是冬训学习月,在营部集中培训,次年二月化冻后,再赴各连队正式上岗。 顾清如闻言指尖一顿。 巡诊是好事,能离开营部透口气,但她得罪了张教导员,恐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心态好了不少。 下午,张教导员拿着一张名单走了进来,“全体集合!” 顾清如小跑着站到队列中,郭庆仪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站在了一起。 张教导员站在台前,声音清朗, "下面宣布接下来去各个连队巡诊的安排。"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一连,孙景云;二连,李菊;三连,郭庆仪;四连,顾清如..." 连队一般在营部附近,安排女学员去。 牧业连一般都地处偏远,都是安排男同志去巡诊。 就在张教导员准备宣布牧业连的安排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一名通讯员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神色严肃: “报告教导员,牧业三连有紧急报告,有知青高烧不退,急需药品和医生!” 张教导员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名单,眉头微皱: “原本安排牧业连巡诊的同志是三天后出发,如此看来,必须要马上出发。” “这样吧,这批学员里,顾清如同志的医术是最为精湛的,本来安排你去四连,现在就由你领任务去牧业三连。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和民兵护卫一起出发。” 顾清如缓缓说道:“好,我接受组织的安排。” 听到这里,郭庆仪皱了皱眉,想要举手。 顾清如悄悄拽住了她的衣袖,冲她无言的摇摇头,郭庆仪最终放下了手。 解散后,郭庆仪还是跑去找张教导员, “张教导员,牧业三连路途遥远,离边境哨所就二十里地,不是一向派男同志去吗?天气恶劣,女同志单独执行任务风险太高。” 张教导员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是组织的安排。牧业连现在有同志生病了,那里急需要医生,而顾清如同志的技术最过硬。” “而且营部会派两名民兵持枪护送,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可气象站……刚发了白毛风预警……是否改派男同志更稳妥一些?” 第187章 出发前的准备 白毛风,是边疆一种猛烈的暴风雪,暴风雪起的时候,能见度骤降至为零,气温也急剧下降,暴露在风雪里的话,短时间内就能让人冻僵甚至丧命。 张教导员平静的对郭庆仪说:“兵团同志不分男女,并且你说的天气因素我已经考虑到了。让他们明天一早再出发,避开最恶劣的天气。” 郭庆仪被噎住,顾清如上前拉住郭庆仪,“庆仪,不用替我担心。” 说完顾清如看向张教导员说,“既然是组织安排,我服从命令。”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抗议,也没服软。 她看向郭庆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争。兵团纪律严明,命令一旦下达就必须执行,郭庆仪能为她说话,已经很感谢了。 张教导员不忘叮嘱道,“顾同志一会去领好药品,明日一早再出发。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啊。” 顾清如平静的说,“我会按时出发,绝不耽误任务。” 张教导员刚离开,孙景云就快步走到顾清如身边, “我们连队巡诊都是过几天再去,你明天就要走,还是那么远的牧业连。清如,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顾清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平静: “我会平安回来的,你们别担心。” 下课后,顾清如和郭庆仪抄近路朝宿舍走去。 远远地,她们看见一群人围在草垛旁,推搡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那人是徐晓阳。 "臭老九的崽子!谁准你动收割机?"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知青抢过徐晓阳手里的扳手,狠狠砸在地上。 徐晓阳低着头,攥紧拳头,却没还手。 他声音沙哑:“……陈连长让我检修。” 那男知青冷笑:“撒谎!收割机明明是我们三排负责!” 顾清如皱眉,身边的郭庆仪却冲了过去, "干什么呢!"她声音清脆, "兵团纪律第七条,禁止私斗!要我喊保卫科的人来评评理吗?" 那群人一见是她,顿时讪讪地散了。 郭庆仪是周营长的侄女,在营里没人敢惹。 徐晓阳弯腰捡起扳手,拍了拍上面的土,低声道:"谢谢郭同志。" 郭庆仪摆摆手:"没事儿!下回他们再欺负你,直接报我名字!" 顾清如走过来,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徐晓阳: "擦擦手,伤口沾土容易感染。" 徐晓阳摇摇头,低声说,“没事,我都习惯了,谢谢你们。” 说完后,他拿着扳手默默离开了。 顾清如望着他的背影,胸口发闷。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都自身难保了,又能帮谁呢? 郭庆仪叹了口气,低声道:“这种事太多了,管不过来的。我也是冲动了,刚才在张教导员那里憋了一肚子的气,才忍不住撒出来了。这个张教导员,我总觉得他是不是有点针对你啊?为何执意要安排你去牧业三连?” 顾清如低声将周营长审讯室解围以及针包被做手脚的事情告诉了郭庆仪。 郭庆仪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因为这点事就记恨你?" "真是个小人!我叔叔是好心办坏事了。" “要不要我……” 郭庆仪没说完,意思是要不要告诉周营长。 顾清如摇摇头,“不用。审讯的事情不怪周营长,他也没料到下面的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再说张做的隐蔽,即使是针包的事情,他也大可以推给仓库保管员。这次同样,牧业三连有同志生病了,紧急任务,这时候你去找周营长也是让他难做。” 但是,若是遇到白毛风,那时候,张教导员就要负主要责任了。 郭庆仪听后眉头紧皱,作为营长的侄女,她从未经历过这些蝇营狗苟,周围的人对她阿谀奉承都来不及,哪敢使什么绊子? 正因如此,二十岁的郭庆仪还保留着难得的赤子之心,看人总先看好的一面。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与兵团其他同志最大的不同。 两人沉默地走到食堂,草草扒完了晚饭。 吃完饭后郭庆仪说,“我去看看民兵排班表,看看明天是谁和你一起去,确认了才放心。”说完后就走了。 顾清如回到宿舍,想到明天要去牧业三连,她闪身进空间准备一下物资。 凡事提前做好准备,这是她的好习惯。 一些防寒装备,军大衣、狗皮帽子、羊毛袜子和羊皮靴子都准备至少两套。 若是遇险,找不到掩体,需要就地挖掘洞穴,铁锹和雪铲也都有。 火柴、柴火若干,这些物品清点出来以后放在显眼的位置。 指南针、望远镜、哨子、枪都备好,她又提前烧好一大壶热水,一大壶姜茶放在储藏室,以便随时取用。 对于可能出现的冻伤,她准备了一个军用水壶装满四十度的淡盐水。 又找出几个热水袋,分别灌了几个热水袋,还灌了四十多度的温水袋。 准备好这些东西,顾清如心里稍安。 她在储藏室看到之前在奇古县缴获的十件男式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厚实挺括,摸上去有种粗粝的质感,她拎起一件,沉甸甸的,内衬是羊毛的。突然想到,宋毅帮了她这么多还没有感谢过。将将军大衣叠好,这份谢礼应该够诚意了。 刚好前几天周坤给她寄了一个大包裹,大家都看到了,这件军大衣也有出处。 又翻出角落里的伏特加,天寒地冻的戈壁滩上,这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 看郭庆仪还没有回来,顾清如去了畜牧区。 五只鸡已经长大,羽毛油亮,精神抖擞。 看到顾清如,阿花带着它们咕咕叫着围上来。 小黑最威风,昂首挺胸,像个巡视领地的将军,每次顾清如一进来,它就"咯咯"叫着冲过来,仿佛在邀功。 阿花最聪明,能听懂顾清如的吩咐,照顾其它小鸡。 顾清如弯腰捡起今天的三个鸡蛋,又挤了半壶羊奶。她每天清晨时,都会给自己加餐一个煮鸡蛋,再热一碗羊奶。吃完的鸡蛋壳也不浪费,碾碎了混进鸡饲料里。 可以自豪的说,在边疆1970年代,她实现了鸡蛋自由! 听到脚步声响起,顾清如出了空间,郭庆仪从外面匆匆回到宿舍,带进来一阵刺骨的寒气。 她压低声音道:"我打听到了,明天是王排长带队,他在边疆待了八年,是个可靠的老兵。" “要是路上真起了白毛风,你一定要跟紧王排长,别落单了。” 郭庆仪的担忧并不是过度的,因为曾经就有战士在白毛风起的时候迷了路,最后被发现冻僵在距离营部300米的地方。 顾清如点点头,递给郭庆仪一个包袱,“这是给宋组长的,他帮了我好多次,我都没当面感谢他。若是我不在营部期间,你看见他麻烦转交。” 郭庆仪接过,没有查看,郑重的点头。 窗外,风声越来越急,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又很快被风声吞没。 第188章 出发去牧业三连 第二日一早,顾清如领了药品,就去营部门口和王排长集合。 营部门口的旗杆下,顾清如跺了跺脚,她头戴狗皮帽子,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这件军大衣的内衬,有一层厚厚的皮毛背心。 "顾同志!这边!" 不远处,王排长牵着三匹马走来,马鼻子喷着白雾。同行的小兵郭海洋不过十六、七岁,笨拙地往马鞍上捆干粮袋。 “王排长好。”打过招呼后,顾清如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马。 "顾同志,骑马的时候可得扶稳咯。"王排长说, "冬天戈壁滩的风刮得跟刀子似的,去年有个卫生员连人带药箱摔进沟里。" 顾清如戴着手套,默默紧了紧绳子。 "上马!"王排长骑上一匹栗色马,"晌午前得赶到黑山子口!" 马蹄踏着晨霜,三人骑马沿着干涸的古河道向北而行。 十一月末的戈壁滩,皲裂的地表缝隙里蜷缩着最后的枯草。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砂纸般磨得疼。 顾清如将脸缩进军大衣的立领里。 她在马背上记下沿途标记,七点钟方向的风蚀岩像卧骆驼,十一点位置的枯胡杨树上挂着破布条。 两个多小时后,王排长举起手示意休息。 这时候,顾清如下马时感觉脸、手和脚都已经冻僵了。 下马后,几人跺跺脚,小郭从马鞍袋掏出冻硬的玉米饼,顾清如摇摇头,从大衣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饼子,啃了起来。 王排长吃了玉米饼,又解下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 "这条道我走了八年,夏天蹚水冬天蹚雪。" “您是去牧业三连送药物?”顾清如问。 “有时是药,大多数时候是动物粮草和人的粮食。他们放牧不种地,吃的都得靠咱们营部提供。有时候冰雪封山的时候,粮食送不过去,他们就只能挨着。” “牧业连就是苦啊,所以好多人不愿意过去,都是身份不好的或者改造的。” 听着王排长的话,顾清如呵气暖着手指,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堆发白的兽骨。 不知是野狼还是黄羊的残骸,在这片连乌鸦都绕道的荒原上,死亡也显得稀松平常。 "继续出发!再走个把小时就到了。" 三人继续前行, 寒风呼啸着掠过戈壁滩,卷起细碎的沙石打在顾清如的脸上。 顾清如眯起眼睛,把药箱带子往肩上提了提,羊皮手套里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 天地间只剩下三种颜色,头顶灰色的云层,脚下褐色的冻土,以及视线尽头那抹摇摇欲坠的淡青色。 没有牧人的炊烟,没有飞鸟的痕迹,连传说中的沙狐都销声匿迹。 只有风,永无止息的风,把盐碱地刮出裂纹,把芨芨草吹得东倒西歪。 "顾同志,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牧业三连了。"带队的王排长回头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顾清如点点头,这个牧业三连真是荒凉。 想想这些战士和知青,驻扎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每日出去放牧,感觉像是活在世界的另一端。 马蹄踏过最后一道坡,牧业三连的地窝子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低矮的土房半埋在戈壁滩上,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到了,那就是牧业三连。" 顾清如松了口气,下马活动了下冻僵的手和脚。 连队没有土坯的房子,全是地窝子,一眼望过去地面隆起大概十几个地窝子。 牲畜棚就是一个草皮棚子,漏风的厉害,牛马们就这么拴在棚子里,皮毛上结了一层冰碴。 “王排长!”一声粗犷的呼喊传来。 牧业三连赵连长从地窝子里钻出来,披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 他身后跟着几个"牛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的单薄,冻得直哆嗦。 他们的脸都有着高原红,身上的衣物也都很单薄破旧。 "药可算来了!"赵连长大步走上掐来,一把攥住王排长的手,转头朝地窝子大喊: "小周!把马牵去棚里,喂上!" 那个叫小周的牛倌接过缰绳,牵到马棚,马棚是用枯胡杨枝搭的,顶棚的茅草被风掀走大半,几匹瘦马在里头瑟瑟发抖。 “这是我们营部派来的卫生员,顾同志。”王排长介绍道。 “顾同志,这边走。我们有一位知青同志从前天开始发高烧,我看着严重,就赶紧给营部去了电话。我们牧业三连没有卫生员,更缺药的厉害啊。” 赵连长在前面引路,掀开地窝子的草帘子,一股混杂着汗酸和腥膻的热气扑面而来。 十平米的地窝子里挤着六张铺,所谓的"床"不过是垫了层芨芨草的土台子。有个知青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的棉被已经板结成硬块,边缘露出发黑的棉絮。 屋子里有些昏暗,还有几个知青坐在床上,看见顾清如进来,都给她让地方。 地窝子里,虽然烧着铁皮炉子,但是还是有风不断地灌进来,好在发烧的知青被安置在最靠近铁皮炉子的地方。 顾清如蹲下身,给发烧的知青检查。那名生病的知青嘴唇干裂,颧骨上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三十九度五。"顾清如甩了甩体温计,取出几片安乃近, “有热水吗,给他服药。” “有。”一个知青拿着个搪瓷缸,这个一直放在铁皮炉子上,水烧的正热。 发烧知青被扶了起来,就着热水吃下了药。 顾清如拿出从营部带的药交给赵连长,交代了用法,赵连长小心翼翼的接过。 她注意到,包括赵连长在内,同志们手上全是冻疮,裂开的伤口渗着血。她又从药箱里拿出自制的冻疮膏分给他们。 见发烧知青吃药后出了一身汗,面色潮红终于退去,体温得到了控制,赵连长这才长舒一口气, “王排长,顾卫生员,这都晌午了,大老远的来了留下来吃饭吧。” 王排长摆摆手, "不麻烦连里了,我们带着干粮呢。" 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小郭!把干粮包袱拿来!" 小郭应声跑进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 赵连长冲外面喊:“老杨,把同志们的干粮去热一下。” 转头又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现在冬天不用放牧,大家晌午都只喝顿稀的,若是不嫌弃……” 第189章 返程遇到白毛风 王排长已经解开干粮包袱,六个冻得梆硬的玉米窝头滚落在老杨递过来的搪瓷盆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摆摆手打断赵连长:"老赵,咱们自己人不说这个。我们自己带了干粮了,别客气。" 赵连长讪讪的收回手,带着他们去了一间大一点的地窝子,这间地窝子有土灶,应该就是食堂了。 灶膛里的火苗窜起来后,不多时,热汽裹着玉米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冻硬的窝头渐渐变得松软。 顾清如正要把窝头掰开,忽然听见角落传来"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响动。 几个瘦弱的知青蜷在土灶旁,脏兮兮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 见顾清如看过去,他们慌忙低头。他们面前的粗陶碗里盛着灰绿色的糊糊,漂着几片枯黄的菜叶。牧业连以照顾牛马,放牧为主,平时吃的都要靠连队供给,吃食上很紧。不像之前他们七连,虽然条件艰苦,每顿都能吃上玉米窝头。 "给他们分了吧,我还不饿。"顾清如站起来,将两个窝窝头放在灶台子上, 赵连长急得直摆手:"这哪成!你们赶远路的,路上还得走大半天......" 王排长没说话,把自己的窝头掰成两半,大的那块扔进煮糊糊的铁锅:"我们来时路上吃过了。" 小郭见状,也默默分出一个来。 四个黄橙橙的玉米窝头在铁锅里沉浮,老杨用勺子小心地搅碎,稀糊糊瞬间浓稠了起来,泛出些许粮食的香气。 赵连长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发哑: “谢谢你们……我也没办法,连队苦啊,二十几口人没有吃的,只能挖些野菜度日。” 地窝子里气氛凝重,没人接话,只有炉火“噼啪”响了两声。 顾清如借口去看看马吃了没,起身走出屋子。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拢了拢棉袄,快步走向马厩。 小周正抱着一捆干草喂马,见她过来,憨厚地笑了笑: “顾大夫,马喂着呢,别担心。” 顾清如上前,从马鞍袋里卸下一包玉米面,又解下一包袱冻得硬邦邦的土豆。 “小周,这个你收着,一点粮食。”她压低声音,“等我们走了再拿出来,就说是……我和王排长的一点心意。” 小周愣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才敢接,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吸了吸鼻子,最终只憋出一句: “……顾大夫,你们路上小心。” 王排长几口吞下那个剩下的窝头,仰头喝完热水,随手把搪瓷缸塞进大衣口袋。 他抬头看向地窝子外面,眉头拧成疙瘩。 戈壁尽头的地平线上,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残阳。 他拍掉掌心的碎屑, "要变天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回营部去。" 小郭快速吃完,抹了把嘴跑去牵马,赵连长是老牧民了,他也看出天气不好,不再过多挽留。 顾清如翻身上马,骑行一段,回头望去,牧业连的地窝子在漫天黄沙中渐渐模糊。 赵连长和小周,还有几个人还站在连队门口,看到顾清如回头,冲她拼命摆手。估计是知道她留粮食的事情了。 顾清如觉得心里苦涩,也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起七连还要差不少,知青们睡的是铺着芨芨草的土台子,喝的是带着碱味的苦水。 但是牧业三连也有牧业连的好。 这里远离人烟与各种是非,没有批斗会,没有大字报,有的只是生存本身。 返程时,风愈发尖利。 顾清如把药箱绑在背上,双手紧握缰绳。 天色骤暗,马匹突然焦躁不安,脚步越来越慢。 戈壁滩上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只是细碎的雪粒子,转眼间,狂风便卷着雪沫子呼啸而来,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色。 王排长勒住缰绳,眯起眼睛往前看,能见度已经不足五米,连马都开始不安地喷着鼻息,蹄子不断在雪地上刨动。 "排长!"郭海洋的声音被风撕得断断续续,"这风太大了!" "不好,要起白毛风了!"王排长突然大喊,"都跟紧了,千万别掉队!" 他刚吼完,天地间突然翻涌起浑浊的白色巨浪。 顾清如还没反应过来,狂风卷着雪粒子已劈头盖脸砸来! 周围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一米,药箱背带勒进肩膀的疼痛都被麻木取代。 顾清如听见小郭在喊什么,声音却像隔了层毛玻璃。 "下马——!"王排长的呼喊被风雪撕碎。 顾清如的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药箱重重撞在后腰上。 在坠马的瞬间,她闪身进入空间。 王排长和郭海洋迅速翻身下马,两人将腰带紧紧绑在了一起。 马匹不安地喷着白气,蹄子深深陷进雪里,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无形的巨浪。 “顾知青——!”小郭的喊声刚出口就被风撕碎。 他们原本想沿路寻找顾清如,可风雪太大,连方向都辨不清。 突然,王排长的栗色马一声嘶鸣,前蹄猛地扬起,雪窝里暗藏的冰棱划伤了腿,鲜血刚涌出就冻成了红冰碴子。 “cao!用绑腿布把马嘴绑起来,不然会引来狼!”王排长扑过去按住马脖子,小郭解下绑腿布,三两下缠住马嘴。 马疼得浑身发抖,却因嘴被捆住,只能从鼻腔里发出闷闷的呜咽。 “马不行了……风雪太大,先找地方躲!”王排长抹了把脸上的冰霜。 王排长在前面领路,他拽紧马的缰绳,在风雪中勉强辨认方向,不远处有一道低矮的土坡,勉强能挡风。 郭海洋踉跄着跟了过来,要不是两人绑着腰带,他差点被风雪吹翻在地, 两人抵御着寒风,摸索的走到了那处低矮土坡,即使知道顾清如没有跟上,王排长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王排长牵着马,推着郭海洋,"快,挖雪窝子!" 风雪中能见度极低,他们俩再暴露在外,有瞬间失温的风险。 郭海洋立刻去挖,冻僵的手几乎握不住军铲。 王排长没废话,夺过铲子,半跪在雪地里,一铲一铲地刨。 雪沫子扑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直到挖出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坑。 "进去!"他推了郭海洋一把,将马绑在背风坡的石头处,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去。 第190章 暴风雪中避险 她低估了白毛风,听当地老兵的多次警告,都不如亲身经历一次。 当真正面对自然灾难时,才知道人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 在暴风雪中与队伍失散的她,此时正面临着生死攸关的抉择。 躲在空间? 绝对安全,但会和王排长和小郭错过。到时候营部必定会派搜救队,搜救来了她如何解释? 并且搜救队浪费人力物力不说,王排长和郭海洋还会因为“失职”受处分。 万一再错过营部救援,她能在冰天雪地之中,一个人走回营部吗? 风雪中徒步几十公里,她撑不到一半就会失温倒下。 就算侥幸回去,怎么解释自己脱险? 没有食物和水,却在风雪中坚持数天…… 疑点太多,她的卫生员生涯很可能就此断送。 “必须出空间,靠自己找到庇护所……”她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风雪中主动搜寻王排长和小郭无疑困难和风险极大,最佳方案是找到一个临时庇护所,在那里等待王排长和小郭。 必须尽快找到庇护所,因为遇到白毛风最危险的就是失温,风雪中的温度低达零下三十度,若是暴露在风雪中,三十分钟内会导致失温致命。 顾清如闪身出了空间,风雪立刻像野兽般扑来,她整个人一头栽进了雪堆里。 雪粒钻进领口,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 手指在雪地里扒拉,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枯草、石块,哪怕是一截断木也好。可除了松软的雪,什么也没有。 抬头望去,发现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呼啸,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被淹没在狂风的嘶吼中。 马早已不见了踪影,药箱不见了,王排长和小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排长——!"顾清如扯着嗓子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风撕碎。 “郭海洋——!”没有回应。 她站起来,裹紧身上的军大衣,伏低身子,她眯着眼睛,睫毛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视线被风雪搅得一片混沌。 再这样下去,会冻死的。 她想到兵团培训时曾说过,白毛风最危险的就是暴露在风口。 在风口处即使挖出雪窝子,也会有被风雪掩埋的风险。 必须找到背风坡。 她咬紧牙关,顶着狂风,一步一步往前走。 雪粒钻进领口,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的血痕,又被体温融化成冰水,顺着脊背往下淌。 突然,她感觉到风势稍缓,是地形的变化! 隐约看见前方有一道隆起的土坡,风雪在坡顶形成一道翻滚的白色涡流,但坡底却相对平静。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寒风呼啸着掠过背风坡,将积雪刮成一道道波纹。背风坡的雪层被风压实,像一道天然的屏障。 顾清如抵御着风雪,缓慢前行,终于走到了坡底下,她瘫软在坡底,大口喘息。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右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只能用牙齿咬住手套扯下来,摸出一瓶军用水壶装的淡盐水,咬开瓶盖,大口灌了一口下去。温润的水滋润了喉咙,盐水补充了些许体力。 蜷缩在背风处,她用冻僵的手指扒开积雪,露出底下的冻土。 这里的风小了很多,但温度依然极低。 必须尽快挖好雪窝子,生火,否则还是会失温。 顾清如跪在雪地里,开始用雪铲挖雪坑,机械地扒拉着,指尖冰凉的早已失去知觉。可她的力气不大,再怎么挖,冻土坚硬如铁,使尽浑身力气,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坑。 就在她几乎撑不住的时候,膝盖突然撞上了什么硬物,是木头! 她猛地抬头,在风雪中隐约看到一扇半埋在雪里的破旧木门。 是一处废弃的地窝子! 虽然门板早已腐朽,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但至少是个遮蔽处。 顾清如用尽全力扑向地窝子,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 …… 另一边,郭海洋和王排长的庇护所雪窝子比外面强不了多少,但至少风小了些。 还好郭海洋才十六七岁,身形瘦小,这个狭窄的雪窝子勉强容两个人蜷缩。 他们把伤马挡在洞口御寒,马身上的体温成了唯一的热源。 郭海洋尽量蜷缩着自己身体,低声道,“王排长,顾知青没跟上来……” 王排长面色阴沉,他们俩要不是及时挖出雪窝子,只怕也有生命危险。 “只能等风雪过去再去找。” 王排长从怀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掰开,递了一半给郭海洋。 "吃。" 郭海洋接过来,塞进嘴里干嚼。 "排长,"他咽下一口,声音发颤,"咱们能撑到天亮吗?" 王排长没回答,从怀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口。 水早就冻成了冰碴子,他只能含在嘴里,等它慢慢化开。 他喝完后递给了郭海洋, "省着点力气,"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别说话。" 郭海洋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外面的风还在吼,雪粒子打在雪窝子的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雪洞里的温度仍在下降。 “排长,太冷了,活、活不成了吧……”小郭的牙齿咯咯打架, “放屁!”王排长回头瞪他,“你一个爷们怂个球!” 王排长嘴里骂着,却把马背有温度的位置让出来一大半都给了郭海洋,自己背靠着雪窝子。 离天亮,还有整整一夜。 又过了许久,暴雪还在肆虐,温度越来越低了。 郭海洋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皮半耷拉着,嘴唇青紫,手指僵硬得连蜷缩都做不到。 “小郭!别睡!”王排长用力拍他的脸,可郭海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已经模糊。 王排长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俩都得冻死在这儿。 第191章 饮马血求生 地窝子里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羊粪的酸腐味,但至少挡住了肆虐的风雪。 顾清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凛冽的寒风已经将肺腑冻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冰碴子在气管里摩擦,疼的她蜷缩起来。 缓了一会,她撑着土墙想站起来,发现军大衣早已冻成硬壳,随着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这时候,浑身都冻僵了,不能进空间。 空间温度高,骤然回暖会让冻伤的皮肤坏死,必须先用外部手段缓慢回温。 第一件事是生火。 她从空间摸出一根木棍,捆上纱布,纱布上倒了整整半瓶消毒酒精。 这种"奢侈"的做法若被陈老看见,定要骂她败家,但此刻保命要紧。 大衣口袋里就有一盒火柴,她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将火柴盒取出来。 拿着火柴,努力去划着,可由于温度太低,火柴连续划了三、四根,才点燃了微弱的火苗,火苗舔舐纱布时发出"嗤嗤"声。举起火把,微弱的火光映出了地窝子的轮廓。 地窝子的墙壁是夯土和干草垒的,角落里堆着几捆发霉的干草和柴火,地上散落着几块碎陶片,像是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墙壁上还有被人写写画画的痕迹,很多都已经模糊,顾清如看见其中一行字写着“1965年,张建军在此躲避风雪。” 看来曾经也有人在此遇到暴风雪,躲在这里避险。 看到这里,顾清如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确认地窝子里安全后,她从空间取出一个铁罐,将火把插进铁罐。 火光在罐中摇曳,映得地窝子的土墙忽明忽暗。 她找出一些干草和破布塞进破旧门板的漏风处,又把碎瓷片塞在夯土墙缝隙里,防止冷风灌进来。 做完这一切,顾清如松了一口气,这里就是她的临时庇护所了。 第二件事,检查一下身体。 她发现右腿有些不对劲。 有轻微冻伤的迹象,麻木中还有一丝刺痛。 她拖着冻僵的腿,挪到最靠里的角落,那里的地面相对干燥,没有被风雪浸透的湿气。 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位置,铺上干净的干草和棉被,坐了上去。 她卷起裤腿,借着火光查看,小腿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触感僵硬,按下去没有弹性,指印久久不褪。脚趾更是已经麻木,蜷缩在湿透的袜子里,冻得发紫。 她试着动了动脚踝, “嘶——” 顾清如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不停下来,这是轻微冻伤了。 她咬牙脱下鞋子和湿袜子,寒气立刻从脚底窜了上来。赶紧从空间取出一双干燥的羊毛袜换上,新袜子厚实柔软,裹住冰凉的脚,总算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身体冻伤的时候千万不能烤火,得让体温慢慢回升。 地窝子里,隔绝了风雪,又有火把,温度要比外面高一些。 顾清如静静坐在角落,换了一件干爽的军大衣,等待体温回升。 外面是暴虐的风雪,地窝子里是一片昏黄与宁静。 本来准备挖雪坑的,现在能有这么一间地窝子庇护,可太好了。 她摸出一块巧克力,慢慢含化在嘴里,又拿出那壶淡盐水喝了起来。 体温渐渐稳定后,她开始处理冻伤。 从空间取出冻伤膏,药膏挤出来时已经有些凝固,她搓热手心,将药膏捂化,再一点点涂抹在小腿冻伤的地方。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火辣辣的疼,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她咬着唇,手指微微发抖,却还是坚持将药膏涂匀,最后用干燥的纱布松松包裹。 做完这些,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又从空间取出两个温水袋,隔着一层羊毛袜,敷在小腿肚上。 温水只有40度,不会烫伤冻僵的皮肤,但足以让血液慢慢回流。她解开军大衣的纽扣,让身体自然散热。 感觉体温恢复以后,她撑着地站起来,拖着冻伤的腿,慢慢挪到火把旁。 火把的光开始渐渐微弱, 她要点燃一处火堆。 从空间抓出一把干草,又拿了几块碎木,堆成一个小丘。火把凑近干草,"嗤"地一声燃起了火,火苗顺着木柴蔓延,渐渐旺盛起来。 火光渐盛,映亮了地窝子低矮的顶棚。 顾清如特意将火堆挪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又把烧剩的火把头斜插在土墙上。 这样既能防止烟雾倒灌,又能让火光透过木门透出去。 万一有人经过,能看见这里有光。 火苗渐渐稳定,她开始慢慢往里面添一些干草,热量一点点在地窝子里扩散。 地窝子入口处的积雪被热气融化,形成一道泥泞的水痕。 她坐回到角落,裹紧棉被,盯着跳动的火焰。 接下来怎么办? 外面白毛风依然在咆哮,能见度几乎为零。 顾清如摸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王排长他们要么已经挖了雪窝子避险,要么…..就是遇到麻烦了。 “只能在这里继续等待,若是贸然行动,再次迷失在风雪中,风险更大……也不知道王排长和小郭怎么样了?” 恍惚间似乎听见马蹄声,但仔细分辨,不过是风掠过门板的呜咽。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风雪反而更急了。 …… 下半夜的雪窝子里,温度骤降,小郭眼看着快不行了。 洞口,那匹伤马已经奄奄一息,腿上的伤口冻成了黑紫色的冰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气。 王排长盯着马,突然咬牙抽出刺刀。 “对不住了,老伙计……”他低声说了一句,刀刃猛地刺进马颈侧的血管。 马剧烈抽搐了一下,但嘴被绑着,连嘶鸣都发不出,只能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 血涌出来,冒着丝丝热气,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迅速凝结。 王排长赶紧掏出大衣口袋的搪瓷缸接住,暗红色的液体在缸子里积满。 “小郭!喝下去!”王排长托起郭海洋的头,把搪瓷缸凑到他嘴边。 郭海洋半昏迷中本能地吞咽,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咳嗽起来,但至少喉咙里有了点热乎气。 王排长自己也灌了一口。马血又腥又咸,带着铁锈般的味道,滑进胃里时像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灼得他浑身一激灵。 “活下来……必须活下来……”他抹了把嘴,血渍在脸上冻成冰渣。 靠着马血的热量,两人勉强撑过了后半夜。 郭海洋恢复了些许意识,但身体仍然抖得像筛糠。王排长把他搂紧,用体温帮他取暖。 天边终于透出一丝灰白时,那匹马已经彻底僵硬。 出了雪窝子,王排长摸了摸它的脖子,低声道:“谢了,兄弟。” 第192章 营部组织救援 天刚蒙蒙亮,肆虐了一夜的白毛风终于渐渐平息。 营部的土墙上结着厚厚的冰霜,屋檐下挂着一排锋利的冰溜子,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郭庆仪在宿舍焦急等待了一夜。昨晚她就跟周营长汇报了,可周营长也只能摇头:"现在出去搜,就是送死。" "再等等,"他当时说,"明天白天要是还不见人……" 话没说完,但郭庆仪懂,天亮要是还不见人,活着的希望就渺茫了。 快到中午,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值班小战士跑得气喘吁吁, “郭同志,牧业三连的巡诊队回来了!” 郭庆仪一把拉开门,寒风刮得脸生疼:"真的吗?顾清如他们回来了?" 小战士缩了缩脖子,“只、只有王排长和郭海洋回来了……两人都冻伤了,在卫生所。” 郭庆仪听了后,有点着急,她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所赶。 刚推开门,就看见王排长和小郭坐在长凳上,医生正给小郭脱靴子检查冻伤的脚趾。 王排长手里正端着一个冒热气的搪瓷缸,手上泛着青白色,那是在雪窝子里蜷缩整晚留下的冻伤。 王排长和小郭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换,还套着冻硬的军大衣,袖口结着冰碴,随着抬臂的动作簌簌往下掉冰屑。 郭庆仪四处看看,着急询问,"王排长,顾清如人呢?" 王排长抬起头,那张被风霜割裂的脸上满是疲惫。 "我们从牧业三连回来的路上,突然刮起了白毛风。顾同志……和我们走散了,我和小郭没有找到她……白毛风里根本辨不清方向……" “我们挖了一个雪窝子撑到天亮,天亮后雪停了,我和小郭回到失散的地点去找顾同志,只找到了这个。”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医药箱。 “后来小郭同志的脚趾冻伤实在严重,我只能先送他回营部治疗,和营部汇报这件事。” 说完,王排长低下头,他们出去的任务是保护顾同志,却没能平安带回来,还死了一匹马,这些事情像一座大山一样重重的压在他心头。 小郭蜷缩在长凳上,脸色惨白,三个脚趾青紫肿胀,有些地方已经发黑。 护士正用温水小心地浸泡着,每碰一下,小郭就浑身发抖,牙关咬得咯咯响。 小郭开口,嗓音沙哑,“对不起,没能找到顾同志,是我拖累了……都怪我。” 郭庆仪着急说道,“胡说什么,你们能回来已是万幸。王排长您这也是紧急情况的办法,我这就去和营长汇报组织救援队!” 郭庆仪转身冲出卫生所,想到顾清如没有回来,她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到了营部办公室,秘书过来阻拦,“周营长现在有事。” 郭庆仪焦急说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进来。”办公室里面传来周营长浑厚的声音。 营长办公室里,周营长不是一个人,他正俯身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点着某处沟壑纵横的区域。宋毅站在桌边,两人在讨论着事情。 "报告营长,王排长回来,但是顾同志和他们失散了!"一进办公室,郭庆仪顾不得和宋毅打招呼,这些话像子弹一样说了出来,又快又急。 周营长眉头拧成个"川"字,“庆仪,你别急,慢慢说。” 郭庆仪咽了口唾沫,撸顺了说道, "刚才我去了卫生所,王排长和小郭已经回来了。他们说返程时遇到了白毛风,和顾清如同志走散了……他们俩挖了雪窝子躲过了暴风雪。早上雪停后还是没找到人,小郭冻伤严重,只能先回来报信了。" 宋毅是今早雪停后才到的营部,之前说好要亲自和周营长汇报的。居然听到顾清如失踪了,他背影骤然僵住,脸色变了。 周营长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人,具体是在哪儿失散的?" "距离牧业三连十五里,哈拉沟附近的戈壁滩..."郭庆仪快速说道, "王排长他们在那找到了药箱……但人不见了。" 宋毅站起身来,已经穿上外套,沉声道,“周营长,我申请带队去找顾同志。” 一想到顾清如下落不明,可能还被困在风雪里,宋毅胸口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哈拉沟附近去找顾清如。 脑海中一瞬间,很多不好的想法冒了出来,他不敢想下去。 马上要去找人! "等等!"周营长一把按住电话摇柄, "通讯班!通知骑兵班集合!机修连准备好雪地拖拉机,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搜救!" 宋毅已经大步走到了门口,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郭庆仪,"王排长人在哪里?" 去找顾清如必须要带着王排长,只有他知道人具体是在哪里失散的。 “报告!” 王排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靴子上的积雪在门槛处化成一滩水渍。 脸上新涂的冻伤膏泛着油光,手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他肩上挎着步枪,枪管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我熟悉地形,能找到和顾知青失散的位置。" 宋毅冲他点点头,“你叫什么?” 王排长明显一愣,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报告长官,三连四排排长王铁跟。” 宋毅的军礼干脆利落, "辛苦王排长。" "再带我走一次哈拉沟!" 周营长抓起棉帽扣在头上:"宋毅,你们两作为先锋带五名骑兵班的同志去,我随后带支援组的同志去。" 他瞥见宋毅身上单薄的军大衣,一把扯下墙上的羊皮袄扔过去: "穿上!别人没找到先冻成冰棍!" 宋毅接过羊皮袄,却没往自己身上披,而是反手塞给了王排长: "你穿上,别冻坏。" 王排长愣了一下,没推辞,直接脱下冻得梆硬的军大衣,将羊皮袄裹在身上,系紧了腰带。 周营长从抽屉里抓出三枚信号弹,塞进宋毅手里: "带着,我们分头找,先找到的人发信号。" "记住,红色是找到人,绿色是请求支援,黄色是……撤退休整。" 宋毅握紧信号弹,周营长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加重: "外面天寒地冻,若是没有找到人……天黑前,必须回营部。" 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零下十几度的戈壁滩,夜里露宿在外等于送死。 其实,现在顾清如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周营长是从大局出发,他重视战士们的生命,不希望再有无谓的牺牲。 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宋毅心口。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现在是中午,再快的速度赶到那里至少要三个小时。 天黑前赶回营部,也就是说,最多也只有三、四个小时时间找人。 “明白。”宋毅的声音沙哑。 他将信号弹塞进衣服口袋。 第193章 雪中救援 远处传来急促的集合哨声,战士们迅速列队,马蹄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全体集合!"周营长的声音嘹亮,在营部上空响起, "带上十字镐、绳索,再扛两箱二锅头!" 机修连临时改装了辆东方红拖拉机,履带上缠着防滑链。拖斗里装着的是备用马料、棉被与担架,周营长亲自带兵作为支援跟着一起去搜救。 宋毅点了五名熟悉地形的骑兵班战士,全部骑乘耐寒的伊犁马。马背上捆着羊皮睡袋、急救包、马灯、干粮和二锅头。 王排长牵着两匹马跑了过来,一匹是自己的老战马,另一匹是营部最快的黑鬃马。 郭庆仪挤过人群跑来,她怀里抱着顾清如给的包袱,还有两个军用水壶和干粮袋。 她跑到宋毅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他手里:"吃点干粮再走。一会你们要去雪地里找人,胃里没有点热的,可不行。" 水壶还是温的,隔着棉手套都能感觉到热度。 干粮袋很沉,宋毅打开一看,除了常规的玉米窝头,油纸包的土豆块、咸菜和两个鸡蛋,还有几块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糖块。 他恨不得立刻翻身上马寻找顾清如,可理智却让他攥紧了袋子,没有立刻行动。 他转头看向王排长,这个老兵昨天一夜在雪窝子度过,上午带着小郭从外面回来,脸上新涂的冻伤膏还没干透,手上缠着的绷带渗着血丝,显然还没来得及休息。 一会他还要再骑马奔波三四个小时,若是空着肚子,怕是撑不到天黑人就先不行了。 宋毅二话不说,将干粮袋和水壶丢给王排长,“你吃一些,垫一垫。” 王排长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我不用……" 宋毅声音低沉,不容反驳,"快吃吧,你要是半路上饿晕了,谁来带路?" 王排长张了张嘴,最终没再推辞,仰头喝了水字后,迅速抓起一块玉米窝头大口啃了起来。 郭庆仪指着其中一个包袱说,"这是顾同志特意嘱咐给你的。" 宋毅接过包袱,打开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厚实挺括,领口内衬一层羔羊毛。 "嗬!"王排长凑过来, "这可比咱们配发的强多了!" 看到军大衣之后,宋毅的心头一暖。之前误会顾清如和王振军,顿时涌起一阵愧疚。 郭庆仪在旁边说,“宋组长,你不如换上这件大衣吧,你们去找人,外面冰天雪地的还是穿厚实一些。” 宋毅沉默地换上衣服,他之前穿的那件大衣没有这件厚实。新的军大衣上身后,衬的他越发挺拔,如雪地的白杨。 王排长三两口快速吃好,准备上马。 郭庆仪担忧的说,“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顾同志……” “一定能找回来。”宋毅翻身上马。 这时。听见周营长在喊:“全体注意!紧急搜救队——” 后半句被呼啸的风吞没。 宋毅狠狠一夹马腹,黑鬃马嘶鸣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一片雪雾。 王排长的马蹄声紧随其后,其余五名骑兵也跟上,七人身影很快变成茫茫戈壁上的黑点。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 戈壁滩由原来的枯黄,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王排长和宋毅戴着铁丝纱网眼罩,五名骑兵班战士蒙着红纱布,这是防雪盲症的措施。马鞍袋里备有用盐水浸泡的纱布,也是为了缓解雪盲症准备的。 王排长伏在马背上,眯着眼睛辨认方向,睫毛上很快结了一层细碎的冰霜。 几人在戈壁滩上骑行了两个多小时,雪原一望无际,偶尔有几丛枯黄的骆驼刺从雪里探出头,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就是这儿。"王排长突然勒住缰绳,指着不远处一片雪地, "走到这里时,突然刮起白毛风,能见度瞬间降到零。" 宋毅跳下马,靴子深深陷进雪里。 他寻了一处,蹲下身,用手拨开积雪,露出底下被踩实的雪层,是人为的痕迹。 "这里,我和小郭挖的雪洞。"王排长用枪管指了指不远处,旁边一处微微隆起的雪堆,"我们在里面挨了一晚上。" 洞口处,那匹伤马已经冻成了冰雕。马颈上的伤口凝结着暗红的冰碴,那是昨夜王排长割开的地方。 王排长犹豫一会说,“这匹马受伤了,快不行了…….我和小郭昨天晚上差点冻死,我们俩……是靠喝马血撑下来的。” 他知道,这件事是违反规定的。 战马是集体财产,擅自宰杀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更何况,他们没能保护好顾清如,还让她在白毛风里失联。等待他的,可能是处分,甚至更严厉的处罚。 身后五名骑兵看着洞口冻成冰雕的马,下意识攥紧了缰绳,马就是他们的伙伴。 宋毅听完,沉默了一瞬。他没有指责王排长,而是微微颔首宽慰道,“情况危急,可以理解。” 可他心里一沉,他们靠马血活下来,顾清如呢? "风是哪个方向刮的?"宋毅接着问,声音低沉。 王排长眯起眼睛,指向西北:"风是从那边刮来的,她应该去的背风坡的方向。" 宋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翻身上马:"走!" 几人沿着风向继续前行,马蹄踏碎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宋毅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 一块被风吹动的破布、一串模糊的脚印、甚至是一截折断的枯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几人搜寻了很久,可惜天色渐暗还是没有找到顾清如的踪迹。 听到不远处周营长他们拖拉机轰鸣的声音传来,王排长勒住缰绳,老马喷着白雾停下,蹄子深深陷进雪里。 "宋组长,"王铁根的声音沙哑,"天快黑了,再找下去太危险了。" 宋毅没说话,只是攥紧了缰绳,他盯着远处起伏的雪丘,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顾清如,你到底在哪儿? "你们先去和周营长汇合,给他们带路。" 宋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再找一会儿。" 他知道王排长昨天一夜是在雪窝子里度过的,今天又来寻找,已经到了极限。 王铁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调转马头,临走前丢下一句::"宋组长,我先去和周营长他们汇合,看周营长他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宋毅没应声,只是轻轻踢了踢马腹,黑鬃马"闪电"继续向前迈步。 雪,越来越深。 风,越来越冷。 "顾——清——如——" 呼喊声刚出口就被狂风按回喉咙。 就在宋毅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抹蓝色突然闯入视线—— 第194章 误会终于解开 一块被风吹动的蓝布条,系在枯死的胡杨树枝上,在风雪中倔强地飘荡。 宋毅的心猛地一跳,他的视线继续搜寻,不远处,又看见一个蓝布条。 他顺着布条的方向,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一抹微弱的橘色光点正在风雪中明灭。 宋毅踹开地窝子腐朽的木门,风雪裹着寒气灌进来,火堆的火苗剧烈摇晃,几乎要被扑灭。 逆光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冰雕成的,军大衣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雪,睫毛和眉峰上结满了冰霜,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角落,顾清如正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找到人的喜悦又被担心所覆盖,宋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宋毅耳边响起一句话:"冻伤最怕睡过去,要有人不停说话..." 他扑过去,单膝砸在地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顾清如!" "顾清如!" 顾清如眼皮颤了颤,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宋……毅?!"她一副刚刚苏醒的样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惊讶, "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她轻声说,撑着地面想坐起来,"就是有点冷……" 宋毅的手扶着她的后背,帮她慢慢坐直, 看到顾清如醒了过来,宋毅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但是想起刚才看见她倒在地窝子里虚弱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他单膝跪在她身旁,军大衣下摆沾满了雪泥,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我——?" 他瞬间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出格,咬住了后半句。 两人对视一瞬,又都迅速移开了视线,就像被烫到一样。 地窝子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沉默在地窝子里蔓延,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在这个讲究"革命友谊"的年代,宋毅刚才的话近乎直白。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直以来也很欣赏宋毅,同样,被这么优秀的男子喜欢,她心里也在暗喜。 可是,认识这么久,她察觉出了宋毅家里背景不一般,理智告诉她,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不是她不自信,而是任何时候不能忽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做决定。 现在可不是2025年,这个年代的成分论足以对一个人的前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宋毅刚才提到的危险,她承认,这次是她冒进了。 一方面她依仗空间,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张教导员一个教训。 这次出来确实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尤其是还有这么多人在担心她,冒着风雪来寻找她。 宋毅视线落在顾清如冻得发红的脸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你怎么样,还好吗?有受伤吗? " 顾清如低声说,“除了右腿有点冻伤,其它都还好。” 她借着宋毅的搀扶慢慢站起身来,军大衣上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昨晚暴雪来的时候,和王排长他们分散了,但我很快找到了这间地窝子。" 她轻声解释, "这里有现成的干草和柴火,我一直保持火堆不灭,这才熬过来了。" 宋毅的目光扫过地窝子,注意到角落里堆放的柴火确实所剩不多,这些细节都印证着她的说法。 今早暴雪停歇后,顾清如出来寻找过王排长他们,她一路走一路沿途在枯枝上系蓝布条。因为担心在雪中迷失了方向,加上腿伤未愈,没走多远后还是回到了地窝子。 刚才在地窝子里,借助望远镜她早已看见了马匹踪影,听见了马蹄声。 确定是营部救援后,赶紧收拾好地窝子,换上了之前的军大衣。 火堆的干柴早已抽出,剩下的干草燃烧殆尽,火光渐渐微弱。 宋毅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她。 "你先垫一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发信号弹。" 宋毅走出地窝子,从腰间抽出信号枪,对着门外扣动扳机—— "砰!" 红色的信号弹划破风雪,在灰暗的天空中炸开。 枪声在雪原上回荡,惊起远处松林里的寒鸦。 人找到了。 顾清如吃着压缩饼干,看见宋毅走回来,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军大衣,深绿色的呢料衬得他肩膀更加挺拔,领口的羔羊毛泛着光泽。 "郭庆仪把包袱给你了?你穿这件大衣真好看。" 宋毅脚步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部表情复杂,一会皱眉,又松开,犹豫一会,还是说道,“我听说王振军送你了一条红围巾……” 顾清如抬起头,正对上宋毅深邃的目光。 她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加上两人刚才的沉默,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直视着宋毅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振军是军区首长的儿子吧?” "我询问王振军的家庭情况,不是出于男女私情," "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有危险。" 宋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什么?”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但听到的瞬间,不知为何,立刻就信了。 之前所有不愉快的情绪全部都消散了,如果是这个原因,倒是能解释顾清如在听到王振军三个字之后的异样。 宋毅点点头,“他确实是司令员的儿子。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见自己没有猜错,顾清如接着说, “我没办法给你任何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很确定,明年一月王振军有危险。” 宋毅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王振军是王茂之的独子,王茂之是军区的首领,也是兵团的顶梁柱,若是独子出事…… 对他的打击会非常大,若是他倒下,会不会被有心人篡权? 究竟是什么人胆敢打主意到王振军身上,背后所谋算的,实在是大。 尤其是现在时局混乱,有一些营部被红x兵肆意打砸,破坏兵团生产。 若有人想从王振军身上打开缺口... 他不敢再想下去。 寒风卷着沙粒从地窝子的门板透进来,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寒意。 "今年一月会发生什么?"宋毅向前逼近一步,想确认清楚。 第195章 风雪中的暗涌 昏暗的地窝子里,寒风卷着沙粒从门缝钻进来。 宋毅盯着顾清如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宋毅的追问,顾清如摇摇头,“具体说不上来,但明年一月,绝不能让他参加危险任务。” 顾清如看着宋毅,希望他能相信她的话。 宋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他看见坦诚,还有一丝丝急切,不似作伪。 “我信你。”他微微颔首,“这事交给我。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这事要保密。” 顾清如肩膀微微一松。有了宋毅的承诺,她觉得忽然有了靠山一样。 宋毅想起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误会解开后,有一种喷涌的情绪在心里,几乎压抑不住。 在这片雪地里经历了生死,似乎一些世俗的条条框框都不再重要了。 宋毅犹豫一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一怔。 "顾清如,我其实——" 她猛地抽回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宋毅的手僵在半空,指节还保持着握姿。 “宋毅,我父亲还在改造农场。”她声音很轻,却浇灭了暧昧的气氛。 宋毅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她在提醒他两人的出身和家庭差异。 原来她一直以来的疏远,是因为这个。 不知为何,他心头那股一直以来的紧绷的窒息感竟松了几分,不是她不喜欢他。 偏偏此时的地窝子外,拖拉机的轰鸣声和马匹的嘶声逼近,宋毅手臂僵在半空中,“……我们先回营部再说。” 顾清如默默点头。 马蹄声、拖拉机声由远及近,周营长带着救援队从松林里冲出来。 周营长带人赶到时,宋毅已经扶着顾清如走出地窝子。 顾清如的腿伤处理过,但是走路还是有些踉跄,宋毅便半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周营长那件旧军大衣上挂满了冰溜子,下巴上的胡茬都结着霜,却在看到顾清如的瞬间明显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差点把哈拉沟翻个底朝天!" "谢谢周营长和宋组长,谢谢大家冒着风雪天来找我。"顾清如假装虚弱,勉强笑了笑,冲大家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是真心的,冰天雪地里,大家不顾严寒来找她,她很感动。 周营长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挥手示意战士们开拖拉机过来: "顾同志上拖拉机,先回营部,天快黑了。" 宋毅扶着顾清如走到拖拉机,扶她上了拖拉机,又用棉被仔细将腿盖好。 这时候,虽然男女之间大防,但是在紧急救援、伤病或极端环境,如暴风雪、迷路的情况下,出于生命安全考虑,男女相互搀扶、甚至共乘都是被默许的。 所以对于宋毅的举动,没人提出异议。 宋毅又将水壶和干粮给了顾清如,细心叮嘱她若是顶不住了就吃一点。 返程时顾清如坐在拖拉机里,看见宋毅在前面骑着黑鬃马,马上身影依然挺拔。 她攥紧水壶,这是宋毅的水壶,壶身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她很清楚他们两的差距很大。 资本家子女出身,注定是他们之间越不过的山。 所以她及时阻止了宋毅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打开水壶慢慢喝了一点水,又吃了一点干粮,心里却慢慢沉了下去。 马蹄、拖拉机扬起一阵雪雾。 回到营部,天都黑了。 救援队刚抵达营部,一群人跑了过来,团团围住了救援队。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顾知青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拖拉机上,赶紧送卫生所!” “太好了,找到了就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郭庆仪也在人群之中。 她跑到拖拉机旁边,看见顾清如,眼睛飞快地上下扫视,确认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郭庆仪一把拉住顾清如冰凉的手:"你可算回来了!冻坏了吧?" 顾清如摇摇头,嘴唇还有些发白:"没事,就是有点冷。" 身后突然传来张教导员故作镇定的咳嗽声。 他背着手踱过来,脸上的笑容像是冻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 "顾同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眼神飘忽,在顾清如和郭庆仪之间来回游移。 这两天,他都没睡好,他觉得自己才是营部最提心吊胆的人。 命令是他下的,要是真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原本只想给顾清如找点麻烦,谁知道会碰上白毛风。现在他眼底布满血丝,连假笑都挤得勉强。 顾清如平静地说, "托您的福," "差点交代在哈拉沟。" 张教导员嘴角抽了抽,正想辩解几句,宋毅已经大步走来。 他直接绕过张教导员,拉开拖拉机的门:“顾同志,我送你去卫生所。” 顾清如看向宋毅,发现他神色如常,悄悄松了一口气。 周营长面对战士们宣布: "全体都有——" "搜救队同志们辛苦了,所有人,食堂开饭——!" 骑兵们欢呼一声,冰天雪地里找人找了这么久,此时是又冷又饿,急需要补充一点热量,哪怕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也好啊。 人群散开时,周营长走到张教导员面前,脸色铁青: "你,到我办公室来。" 营长办公室里,周营长看着张廉深, 张廉深此时哪里还有在粮仓课堂上的威严,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地上有个缝的话,巴不得钻进地缝里。 周营长沉声道:"张廉深,你脑子里进的是马尿吗?!" "白毛风预警是摆设?这种情况下派女同志出去,出事你担得起吗?!" 张教导员低头缩着脖子,手上握着一封检讨书, "对不起,周营长,是我冒进了……这是我昨晚熬夜写的检讨书,请您……" “跟我道歉没用,你想想怎么在党委会上交代吧。”周营长断然道。 张教导员立刻额头冷汗直冒,顾清如雪地里失踪,营部动用了搜救队,回来以后按照程序是要进行组织汇报的。 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是他明知白毛风预警还坚持派他们去的……. 第196章 他不放手 风雪夜的寒气似乎还凝在骨缝里,顾清如的腿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郭庆仪和宋毅一左一右搀着她,穿过营部结冰的土路。 "冻伤还好你紧急处理过了,不算严重,但这两天别碰冷水。今天晚上,要注意观察体温。"医务室的医生给顾清如的小腿上涂了厚厚一层猪油膏,又用纱布缠在腿上。 顾清如是卫生员,自然清楚该怎么处理。医生也没多留她,只是又叮嘱了几句,便放她回去了。 回了宿舍,比外头暖和些,尽管铁皮炉子还没烧热。 郭庆仪扶顾清如坐到床上,顺手扯过军大衣给她盖上腿。 宋毅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缠着纱布的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去食堂给你打点饭来。"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 顾清如连忙推了推郭庆仪:"不好麻烦宋组长的,让庆仪帮我打就好了。" 郭庆仪立刻接过搪瓷缸:"对,我去打,我去打!" 说完,她识趣的走了,给他们留下一点空间。 宋毅站在门口没动,火光映着顾清如苍白的脸,却在她耳尖镀了层薄红,像雪地里冒出的野梅。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顾清如抬眸,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又同时错开。 "今晚好好休息。"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雪地里说的事,我会安排。" “明早我……要先离开营部,你……等我回来。" 顾清如攥紧大衣衣角, 雪地里说过两件事:王振军的命,和他们之间那道跨不过的出身鸿沟。 宋毅转身时,军大衣带起的风扑在她脸上。 等门关上,她才发觉,那阵风不仅带起了门,还把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宋毅靠在男宿舍走廊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烟。 他平时不碰这玩意儿,今天却破例了。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雪地地窝子里顾清如说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打转,有王振军的事情,还有原来她躲着他,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怕连累他。 烟灰积了老长一截,他都没发觉。直到烟头烧到手指,他才猛地甩开。 火星子溅在雪地上,嗤的一声灭了。 宋毅用雪搓了搓发烫的手指,当时他没有说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但是这两件事,他非得想法子解决不可。 …… 食堂里,炊事班特意熬了一大锅羊肉汤,热气在冰冷的食堂里结成白雾。 郭庆仪捧着搪瓷饭盒在打饭,她听见身后排队的几个小战士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张教导员被营长骂得狗血淋头……" "活该!白毛风预警还派女同志出去,这不是害人吗?" “听说王排长和郭海洋能活着,是因为喝了马血……” 郭庆仪没回头,但耳朵却竖了起来。 “真的假的?马血能喝?” “骗你干啥?我老乡在卫生所帮忙,亲眼看见郭海洋的棉袄上全是血渍……” “那顾卫生员呢?她咋活下来的?” “谁知道……听说她找到一间地窝子,一个人在地窝子里熬了一夜……” “那也太走运了吧?” 郭庆仪转身,目光冷冷地扫过去。 几个小战士立刻噤声,不敢再吭声。 郭庆仪端着搪瓷缸回到宿舍,看到宋毅已经走了。 “快喝吧,今晚炊事班破例,做了羊肉汤!这可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她一脚带上门,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顾清如抬头,伸手接过饭盒。 掀开盖子,热气混着羊肉汤的香味扑面而来,汤面上果然浮着两片薄薄的羊肉,油脂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确实难得。 郭庆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哎,你知道我在食堂听见什么了吗?” 她凑近顾清如,神秘兮兮地说: “张教导员被营长骂了!” 顾清如喝着汤,嘴角嘴角微微扬起,等的就是这时候。 不枉费她在雪地的一番艰辛。 现在的她势单力薄,只能以身犯险才能给张教导员一个教训! 当然,以后她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那是自然,命令是他下的,他肯定要负责任。” 郭庆仪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 “不过,清如,你得小心点。张廉深这人记仇,他栽这么大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清如点点头,眼神沉了沉:“我知道。” 喝完羊肉汤,她放下饭盒,转身从床底下拖出小皮箱,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包铁皮饼干、一罐蜂蜜、几盒肉罐头还有几包包着油纸的水果糖。 “庆仪,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蜂蜜罐子、一个饼干铁盒塞进郭庆仪手里,轻声道,“我失踪的时候,辛苦你去周营长那里报信,他们才能来的这么及时。” 郭庆仪瞪大眼睛,连忙推拒:“我不要,饼干和蜂蜜多稀罕!你自己留着!” 顾清如却固执地按住她的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我在连队是带着弟弟一起的,他才五岁……家里实在没人了。接下来我打算接弟弟来营部,但他再大一点我会送他去团部上小学,不会一直住在这。只是这段时间,得在营部跟我一起。若是你觉得不方便,我就另找一间宿舍……” 郭庆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接过饼干盒子和蜂蜜罐头, "住这儿就行!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她比划着床铺:"再说了,五岁的小娃娃能占多大地方?晚上睡觉也就占这么一小块儿!" “这些就当是你弟弟的‘住宿费’,我收下啦!” “不过下次别这么见外了!” 蜂蜜罐的盖子被她利落地拧开。 她舀了一小勺蜂蜜含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真甜......" 突然她想起什么,歪头看向顾清如:"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甜食对谁都是稀罕物。郭庆仪嗜甜的小秘密,早被她看在眼里。 蜂蜜的甜香在屋里弥漫开来。顾清如看着郭庆仪满足的样子,心里却隐约浮起一丝不安,这样轻松甜蜜的时光,在这风雨欲来的兵团里,还能持续多久? 第197章 现世报来得快 顾清如坐在前排,腿上盖着郭庆仪给她的军毯。她的冻伤已经处理过,但小腿仍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作痛。 张教导员被两名战士押着,踉跄地走到会议室前面。 三天前还趾高气扬的张教导员,此刻像条丧家犬似的佝偻着背。 周营长沉声道:“顾清如同志,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顾清如撑着桌子站起来, “周营长,各位党委会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 前天中午,张教导员派我、王排长和郭海洋去牧业三连送药。” “当时,郭庆仪同志提醒他气象站发布了白毛风预警,张教导员明知白毛风要来的天气条件下,仍坚持派我外出执行任务。" “到牧业三连医治完病患送完药后,我们返程时,风雪加大,王排长立刻决定停止前进。可风雪太急太快,我的马受惊导致我摔了下来,也因此和王排长他们失散了。” "我们出发时装备准备不足,没有携带信号弹,导致失联后无法及时定位。" 王排长和郭海洋都低着头,脸色紧绷。 顾清如看了他们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当时情况危急,风雪太大,王排长和郭海洋同志他们没能找到我,选择避险是对的。只有他们活下来回营部报信,我才有救。" 王铁根听了顾清如的话,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眼里满是愧疚。 张教导员脸色一变,立刻辩解:"当时情况紧急,我派你们出去,是因为牧业三连的知青高烧不退! " “至于配备不足……王铁根,出发前是你检查的装备吧?信号弹没带,是不是你的失职?!” 会议室内骤然一静。 就在此时,骑兵班参加搜救的小刘突然站起来,声音发抖: “报告营长!郭海洋同志和王铁跟同志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那天晚上喝了马血!” “他们俩的雪窝子洞口拴着一匹冻死的马。” 全扬一片哗然。 张教导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高声道: “听见了吗?他们擅自宰杀战马!这是严重违纪!” 他的目光扫过全扬,若是能将会议的焦点转移,就能减轻他的处分。 王排长的脸色瞬间惨白。 突然,郭海洋站了起来,“报告营长!当时是我快冻死了,王排长为了救我才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哽咽,结着血痂的嘴唇直哆嗦:"那匹马……那匹马在白毛风里摔断了腿……" 一位党委会成员这时也站了出来, “根据他们所说的当时的情况,有同志出现生病危险,并且马已经受伤了,这时候为了同志的生命取马血,也是情有可原的。”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人都要冻死了……” "马本身也活不成……" "这能算违纪?" “可战马是营部宝贵资源,随意宰杀违反规定......” 几名党委干部快速交换意见,写了张纸条递给周营长。 周营长扫了一眼之后,拍了拍桌子,“王铁跟取马血是危急情况下的权宜之计,现在会议要讨论的是——张廉深,你身上存在的问题!” 张教导员瑟缩了一下。 郭庆仪适时站起来说,"当时张教导员安排任务,我就质疑过,气象站明明已经发布了白毛风预警,他还坚持派女同志外出!当时全班学员都在扬,可以作证。" 角落里几个学员立刻点头如捣蒜。 王排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报告周营长……出发前,张教导员特意交代我‘别耽误,送完药立刻回来’…… " 他声音越来越低:"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提白毛风的事。所以我们巡诊队装备不足,也没有带信号弹。" 周营长坐在主位上,声音低沉, “张廉深,你明知白毛风预警还派兵,坚持派女卫生员外出,是渎职!” 张廉深脸色灰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煤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不久,一名年轻的干事起身,面无表情地念出营党委的决议: “第一,暂停张廉深同志的教导员职务,下放养猪扬劳动一个月。” 话音刚落,角落里立刻响起几声压低的叫好。 “第二,档案记录留根,在极端天气决策中犯冒进主义错误。” 写入档案,这意味着张廉深接下来几年的晋升全都泡汤了,他听了之后,脸色煞白。 “第三,基于他的表现,予以全营通报批评。” 张廉深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说不出半个字。 决议宣读完毕,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干事清了清嗓子,继续宣读决议: “经过营党委会讨论决定,即日起,所有巡逻队增配酒精棉、应急火柴等应急物资。” “王排长、郭海洋同志在冻伤情况下仍坚持回营报信,并参与搜救——” 王排长和郭海洋的背脊绷得笔直。 “不予处分,但需要提供书面说明。” 王排长猛地抬头,眼圈有些发红。 “顾清如同志免除劳动一周,按伤病员待遇休养。” 周围的同志纷纷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敬佩。这个女卫生员,在暴风雪里独自活了下来。郭庆仪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着欣慰的笑意。 党委会结束,张教导员盯着决议书的红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养猪扬缺个猪倌的,你正合适。”郭海洋故意提高嗓门说。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闷笑。 张教导员被两个战士押着往外走。经过顾清如身边时,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郭庆仪直接挡在顾清如前头,"喂猪时注意着,别摔着!" 走廊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郭庆仪搀扶顾清如,“一会去一下周营长办公室。” 第198章 临时调令 郭庆仪扶着顾清如坐下,松开手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她转身出门,轻轻掩上了门,但没有完全关上,留了一条缝隙。 男女单独谈话,门不能关严。 这是规矩,也是避嫌。 周营长倒了杯热水递给顾清如:“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顾清如接过杯子,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谢谢营长关心。” 周营长坐下来,“这次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顾清如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热水。 “不过……”周营长顿了顿,“有些事,别太逞强。” 顾清如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周营长的眼神很平静,但话里有话:“营部的情况,你也知道。有些人,我也压不住,尽量别得罪。” 顾清如的手指微微收紧:“我明白。” 原来顾清如的心思,周营长全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提罢了。 他这是在提醒她,不要自作聪明。 在张教导员这件事情上周营长站在了顾清如这边,若是下次,换个人,未必是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现实。人人都要考虑利益。 还好这次,是顾清如赌对了,下次结果如何,不好说。 想到这次营部出动了这么多战士、战马来找她,她就有些羞愧。 周营长点点头,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这是军区临时下的一份调令,你看看。” 顾清如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抽调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参与军区临时医疗任务。” 没有具体时间,没有任务内容,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任务细节,到时候会通知你。”周营长说,“好好养伤,准备一下。” 顾清如折好纸条,放进兜里:“是。我服从组织安排。” 周营长点点头,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顾清如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 “营长,去了军区是跟哪位领导?” 周营长摇了摇头: “军区直接下的通知,具体是谁,暂时还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能抽调你去,说明任务不简单,你提前做好准备。” 顾清如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是,周营长。” 周营长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这次调令是临时性的,等开春以后,你还是去营部卫生所报到。" “对于这次的任务,你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帮忙解决的吗?” 顾清如抬头观察了一下周营长的脸色,不像会议上那么阴沉,眉间皱纹也松开了,才开口说道: "周营长,我确实有个困难..." "你说。" "是我弟弟顾青松随我生活的事......他翻过年就六岁了,家里没人,之前我在连队,打过申请报告让弟弟随我在连队生活,经过营部批准的。现在我调到营部,能不能..." 还没等她说完,周营长就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他把文件摊在桌上, "你弟弟的事情早安排好了,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宋组长提前打过招呼的。" 顾清如接过文件,是一份家属安置申请表,签署审批的日期赫然是她刚到兵团的第一周。 顾清如眼睛一亮, “谢谢周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严肃: “去吧,好好养伤。别耽误任务。你弟弟的事,我会让后勤安排。” 办公室门外,郭庆仪靠在墙边,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见王排长走了过来。 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排长,此刻脚步却有些迟疑,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郭同志,顾同志的伤……没事吧?” 郭庆仪说:“冻伤不算严重,但需要休息。” 她的目光扫过他冻得通红的手背,"王排长,你的手也该上点药。" 王铁跟点点头,欲言又止。 郭庆仪看了他一眼:“有事?” “我……”王铁跟搓了搓手,“我想谢谢她。要不是她,我们可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郭庆仪懂了。 “等她出来,你跟她说吧。”郭庆仪笑了笑。 王铁跟“嗯”了一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从办公室出来,王铁跟向顾清如郑重敬了一个军礼,道谢后离开。 对于王排长,顾清如打从心底里佩服他,是一名铁血战士。 "他是个真汉子。风雪里能平安带回小郭,他才是真英雄。"顾清如轻声说,郭庆仪点点头。 出了营部平房,顾清如和郭庆仪并肩走着,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这时候才上午九点多,营部各个部门已经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几个战士正在操扬边铲雪,铁锹刮过冻土的声响刺耳又规律。 他们看见顾清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立刻抬头望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敬佩。 自从白毛风那件事后,一夜之间仿佛全营都认识她了。 一个女卫生员,竟然独自在白毛风里活了下来,大家看见她都止不住的敬佩。 炊事班的大厨老李正拎着一桶热水往食堂走,瞧见她,立刻停下脚步,咧嘴一笑:“顾同志,腿好些没?待会儿来喝碗热姜汤!” 顾清如点点头,嘴角微微扬起:“谢谢李班长。” 路过训练扬时,新兵连正在练习雪地匍匐前进。教官的吼声混着新兵们的喘息,白气一团团地喷在冷空气里。有个小战士动作慢了半拍,被教官拎着后领拽起来,一抬头,正巧和顾清如对上视线。 他愣了一下,突然挺直腰板,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顾、顾卫生员好!” 顾清如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应,教官已经一巴掌拍在那新兵后脑勺上:“看什么看!继续练!” 小战士红着脸趴回去,但顾清如走远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那可是一个人在地窝子里,熬过白毛风的顾卫生员……” 第199章 给连队争光 天还没亮透,营部的起床号就吹响了。 顾清如裹着棉被翻了个身,听见旁边床的郭庆仪窸窸窣窣地穿衣叠被,动作又快又轻。 她并没有跟着起身,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养伤休息,不用跟着早起。 没过多久,郭庆仪就推门出去了。 培训班不上理论课后,学员们要得跟营部士兵一样作息。 每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早操加政治学习。 早操就是背着砖块在雪地里跑步,冻硬的雪粒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跑完步,班长会领读《人民日报》最新社论,大家还要完成批评与自我批评,“xx思想不够进步”“劳动态度不积极”,诸如此类。 顾清如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直到门再次被推开。 “清如?” 郭庆仪的声音压的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小米粥进来,粥面上浮着层晶亮的米油,甜香混着热气在冷空气里格外明显。 顾清如被这动静吵醒,睫毛颤了颤,睁开眼。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 郭庆仪歉疚地笑了笑,把粥碗放在床头的小木箱上, “炊事班今天熬了红糖粥,这可是你独有的,我给你盛了一碗,趁热喝。” 顾清如将棉被上披着御寒的军大衣先在被窝里穿上,再坐起身, “谢谢。” 她轻声说,抬眼看向郭庆仪,“你今天不是要跟三排去巡诊吗?怎么还有空给我送粥?” “出发推迟了,说是排长他们昨晚训练太狠,今早一堆人冻伤了脚,医务室忙不过来。” 她说着,一屁股坐在顾清如床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对了,你猜我刚才在食堂听见什么了?” 顾清如挑眉:“什么?” “张教导员——” 郭庆仪故意拖长音调,“被分去养猪场后,今早喂猪的时候,被那头最凶的老母猪追得满圈跑,最后摔进了粪坑!” 顾清如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连忙捂住嘴,眼角却忍不住弯起。 郭庆仪吐槽,“活该!” "你慢慢吃,我得走了,今儿得走二十里地去三连巡诊!" 说着,郭庆仪利落起身走后,顾清如坐在桌边端起粥,舀了一勺小米粥送入口中。 甜丝丝的红糖味在舌尖化开,这质朴的味道让她莫名安心。 收拾好自己,裹着军大衣,顾清如拄着拐杖,慢慢走出宿舍。 清晨八点多,北疆的太阳才刚刚爬过地平线,微白的光线斜斜地照在营部的土墙上,屋檐下的冰溜子泛着冷冽的晶光。 顾清如裹紧军大衣,踩着冻得发硬的雪地,朝通讯室走去。 好不容易挪到营部通讯室,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顾清如。 电话接通后,电流声夹杂着嘈杂回音, “李连长,你好,我是顾清如。” 连长李峰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哦,顾知青啊,连队已经收到消息,你这次可是给咱们七连争光了!一个人在白毛风里活下来,全营都在传呢!听说你腿冻伤了,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谢谢连长关心,冻伤不严重。养几天就好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歉意: “这段时间我不在连队,弟弟青松……麻烦你们照顾了。” 其实来了营部以后,她才意识自己的安排有些欠妥。 一来,培训班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结业后还要参加巡诊和冬训,她根本没机会回连队。 二来,她人不在连队,弟弟却留在那里,吃着连队的口粮,占着连队的床位。虽说是托付给张大山一家照顾,但是终究张大山一家住的也是连队的地方,免不了传出一些闲话。 好在她在连队的那几个月医治了不少知青,积攒了还不错的口碑,所以没人跳出来挑事。 不然,连队里早闹起来了,大家都不够分一口吃的,却让一名连队家属白吃。 电话那头的李峰说, “顾知青,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周红梅和夏时靖他们两马上要调到营部广播室了,过几天就走,正好顺路把你弟弟带过去!” “你就别折腾着回来了,雪大路滑,你那腿还没好利索呢!” 顾清如怔了一下,随即胸口涌上一股暖意。 “太好了,谢谢李连长!” “小事情,不用谢!你给连队争光了,我出去也有面子。”李峰笑笑,又接着说道, “还有件事情,到时候你十月和十一月的工资我也让周红梅一起带给你。我提个建议啊。” “你最好和营部后勤问问,能不能把人事关系转过去,不然工资结算你还得回来。” 李峰提到的人事关系,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顾清如虽然人在营部培训,但是人事关系还在七连,工资自然也是七连发放,只不过每月要扣除五块钱的营部伙食费。 可现在,培训结束后,她不会再回七连,要留在营部卫生所,但是明年二月才正式上岗,在此期间,人事关系若不转,以后每个月还得七连发钱,营部扣费,账目来回折腾,迟早要出纰漏。 顾清如说,“谢谢李连长提醒,我一会就去后勤问清楚。” 李峰说,“成!你问好了给我回个电话,我这边直接给你签字。” 他的语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推诿的意思。 这让顾清如心里一暖。 顾清如认真道:“李连长,这次真的多谢您了。” 李峰说,“客气啥!” 李连长这是明摆着在给她开绿灯。 顾清如知道,在兵团,人事调动向来繁琐,连队主官若存心刁难,拖上三五个月都是常事。 借条培训人员工资被扣,或者存在纠纷更是常有的事情。 可李峰却主动提醒她,还承诺立刻签字,显然是真心想帮她省去麻烦。 他也是想留个人情给顾清如,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顾清如说,“对了,李连长,我能和周红梅说几句吗?想交代她点事情。” “行!她现在应该在厨房帮忙,我喊人去叫她,你等着!” 李峰爽快地答应,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吆喝:“小张!去厨房把周红梅叫来!” 他放下电话,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心里其实挺高兴。 他没想到,顾清如去了营部,不仅没给七连丢脸,反而成了全营的焦点。一个女卫生员,独自在白毛风里活下来,这事儿够提气的! 连里那几个总嘀咕“女知青拖后腿”的老兵,现在都闭了嘴。 更何况,顾清如的弟弟顾青松年纪小,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在连里也没惹事,喂马、扫雪,什么杂活都肯干。 连队多他一张嘴吃饭,其实不算什么。 这顺水人情,做得值! 第200章 周红梅要来营部 电话这头,顾清如握着听筒,耳边是漫长的等待音。 窗外的阳光透过结霜的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盯着那片光,思绪有些飘远。 弟弟要来了,周红梅竟然也要来了。 一下子,营里多了亲人和好友,感觉温暖了许多,对未来也多了几分期许。 接下来她还得提前准备好, 宿舍的床不够宽,得准备一张小床…… 正想着,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周红梅微微喘息的嗓音: “清如?是你吗?” “是我。恭喜你,听李连长说,你也要来营部了!” “嗨,那算什么。你才厉害呢,能挨过白毛风的女英雄啊。” 周红梅嗓门大,语调轻快,连电流杂音都盖不住那股子爽利劲儿。 顾清如忍不住笑了:“红梅,你消息倒是灵通。” “那可不!我们七连虽然偏僻,但是有马大脚这个消息灵通人士,营部什么事发生都能立刻知晓。对了,你身体怎么样,没冻到吧?” 周红梅这才收敛了打趣的心思,关心起顾清如的身体来了。 “嗯,正想和你说这事。我腿冻伤了,行走不方便。” “李连长说你要调来营部,能不能顺路带他过来?” “嗨,这还用问?” 周红梅一口答应,“你放心,保管给你家小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冻不着!你在营部好好养伤,就别冰天雪地的折腾了。” “不过清如……你弟弟去了营部住哪儿?我听说营部没家属院。” 顾清如说:“我现在住的两人间,合住的那名女知青郭庆仪同意让他住我们宿舍。” “哟,那就行了!” 周红梅的嗓门又扬了起来,“还有什么在连队需要我替你办的不?” “红梅,还有一个时间。刚才李连长说,会将我十月、十一月的工资让你一起带过来。到时你在里面拿出十块钱,交给李峰,算是我弟弟这一个多月给连队交的伙食费。” 大人伙食费才五元,顾清如拿出十块钱,不算少。 周红梅说,“就这件事情啊,我一定给你办妥。电话费挺贵的吧?挂了啊!” 挂断电话后,顾清如从口袋摸出了三毛钱,递给电话接线员。 接线员还是上次那个圆脸姑娘,接过钱后,顺手往记账本上划了一笔。 确定好弟弟要来这件事,顾清如裹紧棉衣,拄着拐杖,慢慢朝着营部后勤处走去。 天冷得厉害,从食堂走出来没多久,睫毛上就结了一层细霜,她眯着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之前周营长说,弟弟来的事情后勤会安排,她得去后勤落实一下。 问问弟弟来了的住宿问题,她和郭庆仪的宿舍不大,在她的床尾挤一挤还能放下一张小床。 还有弟弟来以后上学问题,连队条件有限,弟弟每天白天跟着小伙伴下地,时间过得很快。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营部虽然没有小学,但是她跟郭庆仪打听过了,营部有托儿所。 托儿所是几个职工家属自发组织的,就在炊事班后面的小院里,每天管两顿饭,还能学几个字。等他再大一些,就想办法送到团部小学去。 至于吃饭问题,营部职工的孩子口粮是单独算的,每月多交五块钱伙食费,炊事班就会多给一份饭。她得去司务长那里登记交钱。 正想着,后勤处的门已经近在眼前。 后勤处的门半掩着,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她敲了敲门,里头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 “进来!” 推开门, 后勤处的李股长正在办公桌前整理着一沓钱票,听见动静抬起头,看清是她,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来: “哟,是顾卫生员啊!腿好些没,快坐吧。” 李股长很热情,顾清如放下心来,其实她这是第一次和这个李股长打交道,虽然郭庆仪提起过好几次。 她先是轻声道:“好多了,谢谢李股长关心。” 才在李股长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李股长将手里钱票整理好,放在抽屉里,抬头询问道: “顾同志,你有什么事情吗?” 顾清如说,“李股长,我弟弟过几天要来营部,想问问……孩子来了以后,怎么安排?” 李股长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 “这件事我听周营长说了。孩子多大了?” “五岁,翻过年六岁了。” 李股长“啧”了一声,挠挠头:“这么小啊……营部没小学,最近的学校在三十里外的团部。” “有了!营部有个职工办的托儿所,大点的孩子每天上午上课,教认字和算术,下午劳动。你要不先让他跟着学?等孩子大一些再送团部小学去。” 李股长的提议和顾清如不谋而合,她连忙点头:“行,那就先这样。” 李股长低头撕了一张条子递给顾清如,又说: “至于住的地方……我听说你跟郭庆仪住一屋?她那脾气,能同意?” 顾清如接过纸条,看了下是参加托儿所的凭证,笑了笑:“郭同志她说没问题。” “那就好!” 李股长一拍大腿,“不过五岁娃娃总不能跟你挤一张床吧?这样,营部职工每年有一张家具票,可以换一个大件。你刚来又是带着弟弟工作,我这边给你批个条子,你去找营部木匠老刘,让他给你打个小床。” 他顺手从抽屉里扯了张条子,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顾清如: “拿这个去,就说我李股长介绍的,都是营部职工木料按内部价算!” 周营长特地打过招呼了,李股长不介意卖个人情。 顾清如接过纸条道谢,弟弟的事情都问清楚了,还有就是她的人事关系了。 她将人事关系这件事和李股长解释了一下, 李股长沉思一会之后,取出一份人事关系调动表来, “这份表格需要周营长签字,周营长签字后需要你们连长签好字,再拿到我这里归档案。办好这些手续以后,你的工资就可以直接从营部发了。” “一会我问问周营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直接就给你办了省的你还得再跑一趟。” 听到这里,这李股长还真像郭庆仪所说的那样,待人热情,做事面面俱到。 李股长打电话确认周营长有时间后,站起身来领着顾清如去营长办公室签了字。 起身看到李股长的背影时,顾清如不知为何,觉得似曾相识。 第201章 千里查案 李股长带着顾清如到了营长办公室。 这件事本就是已经敲定下来的事情,不过走个流程,周营长那里大笔一挥,就签好了。 很快李股长就带着表格出来了, “小顾同志,这份表格我一会让同事寄到七连,等你们连长签好,再拿给我归档就行。” “谢谢李股长。” 今天办事都格外顺利,办完这些事情,日头已经近午。 顾清如又匆匆给李峰打了一个电话,确定好人事关系表签字的事情。 电话那头,李峰的声音依旧爽朗,听她说完情况,二话不说便应下: “行,要是这份表格寄到连队,在周红梅出发前,我就让她捎给你,这样更放心。”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要卡手续的意思。 顾清如心里一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谢谢李连长,等哪天您来了营部,一定告诉我,我请您吃饭!” “哈哈,好嘞。我可记着。” 挂断电话,顾清如从兜里摸出一毛钱,递给通讯室的值班员。 到食堂时,人已经不多了。 吃了几天病号饭,窗口的大婶都已经认得她了。 见她过来,接过她的饭盒,往里面盛了满满一碗白菜汤面,还额外加了一个蛋。 顾清如接过来,轻声道谢,这可是病号饭待遇。 热腾腾的面条上飘着翠绿的葱花,白菜炖得软烂,金黄的蛋花裹着汤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别的桌子同志闻见了她碗里鸡蛋香,拼命往下咽口水。 她找到位置坐下来,低头喝了一口汤,暖意顿时从胃里扩散到全身。捧着饭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一上午的奔波,总算没白费。 弟弟的床有了着落,工资和人事关系的问题也解决了,甚至周红梅也要来营部了,还答应顺路把弟弟带过来…… 意外的顺利。 李连长的善意提醒,李股长的办事公道,周营长的爽快签字,炊事班大婶的帮忙装饭…… 这些细微的善意,像是风雪里零星的火光,虽不炽热,却足以让人熬过寒冬。 接下来,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月份的临时抽调,周营长没有明说,但她隐约猜到…… 那个“军区任务”,恐怕和王振军有关。 …… 师部宿舍区。 冬日的阳光苍白,照在雪地上泛着刺眼的光。 宋毅站在通讯室的角落,那里有一台电话,直通京市专线。 几个在通讯社打电话的女知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挂断电话,想起刚才的那通给家里的电话,说了顾清如的事情。 父亲知道了顾清如的家庭出身,略有犹豫,宋毅在电话中直接坦诚,"爸,她救过我的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自己想清楚。" 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应。 但宋毅听懂了,父亲不会阻拦,但他要自己承担所有一切的后果。 "听说那姑娘家庭成分不好?"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他熟悉的试探。 "她父亲是冤枉的,我正在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你别耽误自己前途……"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宋毅知道她的担忧。 "妈,"他低声说,"我心里有数。" 通讯室里,他盯着黑色的电话机,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刚才和父亲通话,父亲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沪市革委会档案室的李主任,是你爷爷的老部下。有时间给你李叔叔问候一下。" 父亲这是在帮他,他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纸条上父亲给的李叔叔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李叔叔,我是宋毅。" "小毅啊,你那边下雪了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 “下了,李叔叔,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我想麻烦您一件事情。” "我知道了,你父亲打过招呼了,说你要查顾崇山的案子?" "是的,李叔叔。麻烦您,六六年四月沪市顾崇山案,当时案件的经办人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小毅啊,我可以调出档案给你,但是叔劝你,这案子你别碰。 已经被判了经济罪的人,只要本人认罪,就是铁案,没有再翻盘的可能了。再加上现在的局势,你懂的。" “叔,我明白。是我朋友家里的事情,所以我帮着问问。” “你等等。” 纸张翻动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 "案卷我调出来了,"李叔叔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谨慎, "这个案子...有些蹊跷。" 宋毅:"怎么说?" “这个案子……顾崇山是红色资本家,档案里清楚记录着他捐赠过三批军用物资,但最后却以经济罪判刑,这不合常理。” 宋毅用肩膀夹住听筒,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嗯…….当时的判决依据是什么?" "主要是顾崇山的一些亲友、公司职工签了证明书。"李叔叔的声音更低了, "至于当时的专案组早就解散了,组长叫陈保国。证明人有五个......" 宋毅追问道:"是哪五个人?" "王世杰、李国栋、黄志明..."李叔叔每报一个名字,宋毅就快速记下, "还有两个需要再确认。"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门开关的声音,李叔叔的声音立刻恢复正常: "这样吧,我去详细查查这五个人的下落,有消息再联系你。" "谢谢李叔。"宋毅的声音里带着感激。 挂断电话后,宋毅盯着笔记本上墨迹未干的五个名字,窗外的风拍打着通讯室的玻璃。 …… 京市,宋宅。 客厅的座钟来回摆动,宋长河放下手里的报纸,眉头紧皱。 林秀芳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茶几上,目光落在丈夫紧锁的眉头上。 “还在担心小毅刚才说的事情?”她柔声问。 宋长河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叹口气说,“孩子大了,我们管不了了。”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她低声呢喃,眼里满是担忧。 “先是拒绝家里安排,没有留在京市,去了边疆那么远的地方,现在又…..” 宋长河看向墙上的合影,照片里,十岁的宋毅穿着小军装,腰板笔直,“让他碰碰钉子也好。” 说完,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报纸。 但那一页,他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翻过去。 第202章 喜与忧 三营营部。 顾清如完全不知道宋毅在查父亲的案子,她拄着拐杖,踩着半融的雪泥往木匠铺走,得去问问弟弟床的事情。 木匠铺在营部最西头,训练场上,还有士兵在喊着口号。 走到木匠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锯木头的“吱嘎”声。 她打开门,木匠师傅老刘正弓着腰,在锯木头,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谁啊?等着,这马上好!” 顾清如没吭声,安静地站在一旁。 屋子里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刨花散落一地。墙角处堆着几件半成品,一个带雕花的木箱、一个矮柜、两个脸盆架,还有几个箍着铁圈的木桶,估计都是别人定好的。 她看了看地上这些木制品,心里盘算着, 她和郭庆仪的宿舍两个人谁都没有额外添置东西,平时衣服都塞在皮箱里,每次翻找都麻烦。弟弟来了以后,更需要有放东西的箱子。 老刘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朝顾清如走了过来。 顾清如将李股长给的字条递过去说, “刘师傅,我想定一张小床,两个木箱,加一个洗脸架。” 这张纸条是李股长特批的,按规矩能换一个大件,但顾清如特地多添了几样小件,想看看老刘会不会通融。 老刘收下字条,见是李股长介绍来的,也没多问,爽快地应下, “行,既然是李股长交代,我给你安排。五岁的孩子是吧,床我给你打一张一米二长、七十宽,够他睡到十来岁。” 顾清如点点头,主要宿舍太小,床做大了也放不下。 “木料我给你选獐子木,防虫防蛀,比松木结实。” “价格嘛,既然李股长打了招呼,床八块,木箱两块,脸盆架一块,一共是十三块。 “主要是床用料多,价格高一些,床的余料刚好可以做木箱和脸盆架。” “你先给五块钱定金,剩下的取货时再付。” 顾清如明白了,原来做床剩下的材料刚好做一些小件,所以老刘才通融的。 因为是营部木匠铺,还是李股长介绍的,她没有还价,直接从口袋掏出五块钱,递了过去: “谢谢,麻烦刘师傅费心了。这是定金,剩下的取货时给您。” 老刘接过钱,数了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订单收据,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上金额和交货日期,递给她: “三天后就能做好,到时凭单子来取货。” 顾清如道了谢,正要离开,却听老刘低声抱怨了一句: “最近木料不好弄,李部长扣了一批,说是要搭皮斗台……” 顾清如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紧。 三营也要开始搞这些了? 她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木匠铺,寒风扑面而来,她攥紧了手里的订单收据,心里沉甸甸的。 皮斗台…… 这意味着,营部很快也要不太平了。 …… 几天后的清晨,营部门口的风依旧冷硬,顾清如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卡车。 周红梅第一个跳下车,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冲她挥了挥手。 夏时靖紧随其后,肩上扛着一个更大的行李卷,走得稳稳当当。 弟弟顾青松在后面,穿成了一个球,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姐!” 小男孩一头扎进她怀里,棉帽子都歪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脸蛋。 顾清如蹲下身,一把搂住他,掌心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忍不住笑了:“路上冷不冷?” 弟弟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冷!周姐姐给我裹了毯子!” 周红梅说,“你来了多久了?昨天打电话给你不是说了天冷不要出来接吗?” 顾清如抬头看向周红梅,对方正搓着手呵气,鼻尖冻得发红, “没事,我没来多久。” “你这腿咋样了?走路还瘸?” 现在顾清如已经不用拄拐了,就是走路还有点瘸。 “比之前好多了,轻微冻伤,快好了。” 顾清如站起身, “走,行李先放我宿舍吧,你们再去报到。” 夏时靖点点头。 宿舍里,铁皮炉子烧的正热,郭庆仪在五连巡诊,因为路远,昨天去的,要今天才能回来。她很懊悔错过了顾清如弟弟来营部的日子,顾清如安慰她回来就能看见了。 到了宿舍,夏时靖自觉没有进来,行李递给周红梅放进来以后, “我先去了解一下要办那些手续,周同志你们聊会天再来也行。” “好嘞,我正好有点事要和顾清如说,一会去找你。” 弟弟脱了帽子,站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宿舍。 顾清如笑笑,“你的床我在木匠铺定制了,到时候你单独睡一张床。” “真的吗?我有自己的床?”小孩子高兴的一蹦三丈高。 顾清如发现,在连队这几个月,弟弟变了,比在沪市活泼好动了很多。 周红梅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将装有李连长签字表的信封递给顾清如,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 “你的工资我先给你,一共是四十九块,还有一些钱票。”周红梅把钱推到她面前, “李连长说,你两个月工资一共五十四块。” 顾清如一怔:“不是应该是四十四块吗?” 当初她和周红梅讲好要给连队十块钱作为顾青松一个月的伙食费。 周红梅撇撇嘴:“李连长死活不肯收,后来磨了半天,他才勉强收了五块。” “这事还在连队会上提了,说是‘不能让同志们误会你占了连队便宜’。” 顾清如闻言,笑了笑。 将钱和信收起来。 “算了,下次李连长来营部的时候,我请他吃顿饭。” 她站起身,拍了拍周红梅的肩膀:“对了,你们怎么突然调来营部了?” 周红梅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你还记得上次红宝书大比武不?营部来的那个张干事,听了我和夏时靖的广播,觉得不错!正好营部广播站缺人,就这么定了!” 顾清如唇角微扬:“真是金子在哪都发光。” 她拿起桌上的信封,冲周红梅晃了晃:“走,先去后勤,我这封信得交给李股长归档。夏时靖等你该着急了,办好手续回来我们再慢慢说!” 周红梅点点头,两人一起往外走。 “明天中午给你们接风!” “太棒啦!”周红梅眼睛弯成月牙,脚步轻快地跟上。 第203章 归置新家 周红梅和夏时靖也办好了入职手续,他们俩现在算是营部职工,开春前都算试用期。 这可比连队知青要好不少,虽然还要下地干活,但是两人工资都涨了不少, 后勤的人带他们去看宿舍。地窝子就在顾清如宿舍后面,走过去没几步路。 夏时靖分到的宿舍,很巧的是竟然和徐晓阳一间。 周红梅住另一间四人合住的女生宿舍。 等后勤的人走远,周红梅小声嘀咕:"我还以为营部待遇好,都住平房呢,结果和连队一个样。" 说完赶紧左右看看。周红梅也知道,到了营部说话得小心些,毕竟她不是在连队了。 徐晓阳走出宿舍,迎面撞上了顾清如和周红梅。 “是你,徐晓阳?你是来边疆知青专列上坐我旁边的那个人?”周红梅一眼就认出了徐晓阳。 徐晓阳点点头,他也认出了周红梅,“是我。” 顾清如发现几天不见,他又瘦了一圈。 夏时靖从后面跟上来, “哟,巧了,都是沪市来的。” 四人相视一笑,他们四个人都是一起从沪市来的知青,还真挺巧的。 "中午能来帮我搬家具吗?我给弟弟打了一张小床。"顾清如问夏时靖和徐晓阳。 两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周红梅插嘴:“我也去!正好看看新床长啥样。” “行。”顾清如答应得干脆。 办完报到手续,周红梅和夏时靖在宿舍收拾行李。 看看时间快到中午,顾清如牵着弟弟的手往食堂后面走。 营部托儿所在食堂后面的几间土坯房里,两个女老师正搬着打饭的铁皮桶。托儿所的老师都是营部职工家属。 见他们过来,一位女老师进去看孩子,另一位女老师站起身走了过来。 顾清如把批条递过去,那个老师接过来看了看,又蹲下身子和顾青松说话。 "几岁啦?" "五岁。翻过年六岁了。"弟弟奶声奶气的说着,边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屋里传来碗勺碰撞声,几个孩子扒在窗沿张望。 顾清如看看了,屋内,四五个小孩正围着小木桌吃饭,最大的和顾青松差不多,最小的才一岁多。 见有新的孩子来,他们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明天开始来这跟小朋友玩好不好?"老师摸摸顾青松的头。 青松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屋里那些孩子。 见弟弟并不反感营部托儿所,顾清如松了一口气。 … 午后的阳光把雪地照得刺眼。徐晓阳和夏时靖踩着冰碴走来,周红梅也来了。 顾清如带他们去了一趟木匠铺,把定做好的家具都搬回来。 徐晓阳主动扛起最重的床,夏时靖帮忙搬两个大箱子。 周红梅一边搬脸盆架一边调侃:“顾同志,你这待遇就是不一样,连家具都有人抢着搬。” 顾清如瞥她一眼,“怎么干活都堵不住你的嘴?看来我得找点吃的来了。” 两人很熟了,所以开开笑玩笑也无伤大雅。 小床摆在顾清如床尾,刚好够弟弟睡。两个大木箱一边一个,塞在了床底下。 弟弟兴奋地在木床上蹦跳,被顾清如轻声制止:“小心别摔着了。” 刚收拾完,郭庆仪就背着药箱风尘仆仆的进来了。 "郭庆仪,你回来得正好,"顾清如拍拍手上的灰,"徐晓阳,你认识的,这是顾青松,我弟弟。这两位是夏时靖和周红梅,他们俩是我在七连的朋友,刚调到营部的。这是郭庆仪,我培训班的同学,也是营部后勤职员。" 郭庆仪笑着点点头,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递给他们:"辛苦了,都擦擦手吧。" 徐晓阳摆摆手,手在衣服上随意地揩了几下,“没事,我得去上工了。” 周红梅和夏时靖也识趣的没用她干净的毛巾,他们俩借口还要回去收拾行李,转身往外走。 顾清如叫住他们:"明天中午都来我这儿吃饭,庆祝你们调到营部。还有你,徐晓阳,你也一起来吧。" 兵团有正当理由是可以宴请朋友的,时间一般都选在中午,因为晚上查寝严格。人数要控制在四到六人,人多了容易被举报搞小团体。算上徐晓阳也才六个人,不超标。 徐晓阳搓着手:"这怎么好意思,就是搬点东西..." "别客气,"顾清如打断他,"都是沪市来的知青,大家一起聚一下。" 她注意到徐晓阳手腕上凸出的骨节,又补了句:"人来就行,你们都不用带东西。" 等人都散了,屋里只剩下顾清如、弟弟和郭庆仪。 弟弟揪着衣角站在床边,眼睛偷偷瞟向墙角的小木床,有些局促。 郭庆仪笑了,从兜里掏出一包水果糖, "伸手!"她抖出两颗水果糖,"托人从上海捎的,橘子味。" 弟弟咽了下口水,却先抬头看姐姐。直到顾清如点头,他才小心翼翼接过,糖纸窸窣声里混着细如蚊呐的:"谢谢郭姐姐。" “你弟弟看着真乖。” 郭庆仪揉揉弟弟刺猬似的短发。 顾清如正铺开褥子,闻言失笑,“那是刚搬来,在七连和小伙伴们一起整天疯玩,掏鸟窝,摔得一身泥。也就睡觉像个小猪崽,不打呼不踢被,一觉到天亮。” "宿舍我也就晚上回来,再说我睡眠好,你知道的。说起来你也太客气了,"郭庆仪指着床底的木箱, "这个要不少钱吧?还得用家具票才能买吧?家具票可金贵,我攒的几张你先拿去….. " "不用给我。"顾清如按住她手腕。 "刘师傅说是用做小床的边角料做的,不费事。打个箱子放衣服也方便。" 郭庆仪才作罢,"那我就不客气啦。" “姐,这是我睡的床吗?”顾青松见姐姐们说完话,才指了指墙角的小木床。 顾清如点点头:“对,我在营部木匠铺特意给你定做的。” 弟弟欢呼一声,立刻跑过去摸了摸床板光滑的木头,又蹲下来研究床下的抽屉。 刘师傅手很巧,在床底还做了几个抽屉,可以放东西。 “这里面能藏东西吗?”他仰头问。 顾清如笑了:“能,你想藏什么?” 弟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告诉你!” 郭庆仪噗嗤一笑:“小鬼头,还挺会藏的。” 她打开药箱,神神秘秘的说,“顾清如,给你看看这是什么?” 顾清如探头一看,一块油纸包着的风干羊肉,很大一块,几乎塞满了整个药箱。 “哇,这是你在哪搞到的?” “嘘——!这是我去五连,那里有牧民来交换盐和生活用品,我拿两双劳保手套换的。” 这块羊肉肯定不止郭庆仪说的两双手套,但是谁也没说破这件事。 “明天聚会,我也是东道主,不能白吃。我们就吃这个,加个肉菜。” 顾清如给她竖起了大拇指,“郭姐大气!” 第204章 接风宴 她每天去食堂打饭时,都会用粮票多换几张玉米面饼子。现在攒下了二十多张,整整齐齐码在干净的搪瓷盆里。天冷,坏不了。 昨天下午,她趁着人少时去了后厨。老李正在收拾灶台,见她进来,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扫了一眼。顾清如把准备好的钱和粮票塞进他围裙口袋。 "李班长,有朋友调来营部,明天中午。" 老李点点头,从案板下拿出块咸肉晃了晃,"明白。给你安排个肉菜,再加个炒花生。" 在兵团,知青们偶尔会这样打点后厨。老李早就见怪不怪,这也是他们这些炊事员赚外快的机会。 第二天上午,顾清如来食堂时,老李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掀开一角,咸肉炖白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底下还压着盒炒花生。 从食堂回来的路上,顾清如在无人的角落,又从空间又拿出一盒炒鸡蛋,鸡蛋满满当当地塞满了铁皮饭盒。 将这三个饭盒叠在一起,重新系好包袱。 她还准备了冻梨,这个时节的冻梨可是抢手货,供销社的冻梨一到货被买光了。顾清如托徐晓阳天没亮就去排队,总算抢到两斤。 回到宿舍,她把冻梨放进搪瓷缸里,搁在铁皮炉子上煮。往里面加了勺红糖,甜香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郭庆仪取出的那块风干羊肉,用刀子切成薄片,放在铁皮炉子上煎。羊肉很快发出“滋滋”响声,肉香在宿舍飘散。 铁皮炉子上的搪瓷缸里,冻梨正咕嘟咕嘟冒着甜香。 "哟,老李这次可真大方。"郭庆仪看到顾清如打开饭盒,端出一盒炒鸡蛋, "这鸡蛋炒得真不错,金黄松软。" 顾清如笑而不语。她把玉米饼也热好了,一摞摞码在搪瓷盆里。 中午人都到齐后,小小的宿舍顿时热闹起来。 徐晓阳手里拎着个布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不是说不用带东西吗?"顾清如接过布包,发现里面是沙棘果,这东西酸酸甜甜,很多兵团女知青都爱吃,也不知徐晓阳在哪里摘来的。 周红梅不知从哪弄来的炒黄豆,夏时靖从怀里掏出两个苹果,表皮已经有些发皱。 "这是家里寄来的。"他不好意思地说,"放得有点久了。" 周红梅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床边,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分给弟弟。 宿舍唯一的小桌子很快摆得满满当当:金黄的玉米饼冒着香气、咸肉炖白菜泛着油光、焦香的风干羊肉、金黄的炒鸡蛋,炒花生和黄豆混在一起,还有那缸冒着甜香的冻梨茶。 小小的木桌上,咸香、甜香、油香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顾清如又开了两个肉罐头,她准备的这些菜色虽然比不上城里饭馆,但在冰天雪地的兵团,这已经是难得盛宴了。 “哇,这也太丰盛了吧!”周红梅直呼。 “羊肉是郭庆仪准备的~” “郭同志太大气了!”大家纷纷夸赞,有的吃,彩虹屁不断冒出来。 宿舍椅子不够,几人就围着床边坐下,桌上摆满了菜,冒着热气。 顾清如举起搪瓷缸,“来,祝贺周同志和夏同志调到营部!” "也祝贺顾清如同志调来营部!"周红梅笑着接话。 "还有我!"顾青松赶紧举起自己的小缸子。 "祝贺顾青松同志调来营部!"众人笑着碰杯。 同桌吃饭,大家热络了许多。 “你姐姐居然是徐晓春?”周红梅夹了一筷子白菜,惊讶道,“太巧了吧?我还和她一起干过农活呢。人爽利,干活也勤快。” 徐晓阳低头扒饭,“嗯。她去年报名下乡的,我比她晚了一年。” 顾清如给弟弟盛了碗汤,随口问:“机修连的活累不累?” “还行。”徐晓阳终于抬起头,“我挺喜欢修拖拉机的。” 大家边说边聊着,慢慢的话题从徐晓阳身上,转到了局势上,这也是大家都关心的事情。 "最近营部不太平,昨天三连又有人被贴了大字报。"郭庆仪说着她去巡诊的事情。 "牧业三连倒是清净。"顾清如说,"虽然条件苦,至少没人搞这些..." 徐晓阳听到了若有所思。 刚开始吃饭时,男同志们都挺斯文的。 等三个女同志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放开手脚,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吃完饭,夏时靖和徐晓阳主动揽下洗碗的活。 郭庆仪打开窗户,透透气,把宿舍的饭菜香味赶紧透出去。要是这时候有教导员来查宿舍,一查一个准。 等夏时靖端着碗出去后,周红梅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夏时靖要调走的消息传开后,连队里多少女知青哭了吗?" 顾清如挑了挑眉:"嗯?" 郭庆仪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见有听众,周红梅摆出了说相声的架势, “夏同志虽然没有宋毅同志风流倜傥、面如冠玉……” 直到顾清如打了周红梅一下,周红梅才止住了话头, “咳咳,可也算是我们七连的一棵小白杨了。” “他调走的消息下来后,多少女同志垂头丧气。陶翠兰在炊事班干活都没精打采的,王爱玲晚上还偷偷抹眼泪。” 周红梅摇摇头,“可惜啊,除非她们也想办法调来营部,否则……”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兵团的日子就是这样,聚散无常。 郭庆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看向门外,夏时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清如调侃:“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周红梅得意:“我在七连炊事班,有什么消息听不到?” 饭后,周红梅、徐晓阳和夏时靖一起往回走。夜风刺骨,三人裹紧棉袄,踩着积雪往宿舍走。 刚拐过墙角,就听见徐晓阳的舍友李强和何云生站在宿舍门口嘀咕: “哟,臭老九的崽子也有朋友?” “啧,还跟女同志走这么近,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徐晓阳低着头,就跟没听见似得,快走几步,拉开了和夏时靖、周红梅的距离。 周红梅刚要上前,夏时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周红梅想想还是忍住了,这里是营部,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并且,这两个人也是夏时靖的舍友,若是这时候爆发争吵,还会连累夏时靖。 夏时靖看了一眼徐晓阳的背影,声音很轻:“别冲动,现在闹起来对他没好处。” 第205章 案子有了进展 师部通讯室,墙上挂着一排老式电话机。 宋毅站在电话前,听筒紧贴着耳朵,电流杂音里夹杂着李叔的声音,断断续续。 窗外,雪粒子拍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通讯兵坐在角落的桌前,低头抄写着什么。 电话那头,李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几分凝重: “小毅啊,那几个人我查清楚了,经办人陈保国经过这个案子之后高升了,现在是沪市革委会的小头目。" "五个证明人,"李叔继续道,"三个已经调离沪市,李国栋病逝,黄志明被下放,现在在边疆农五师劳改农场。" 通信室的灯泡滋滋响着,投下昏黄的光。宋毅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在地图上锁定了农五师的位置。农五师同样在北疆,距离他们所在的兵团驻地,卡车需要走大半天。 “人在农五师,李叔,这个消息可靠吗?” "确定。黄志明三十八岁,原是顾崇山纺织厂的会计。妻子病逝后,带着十六岁女儿生活。顾崇山案发后,他因包庇罪和做假账被判劳改,下放边疆农场。这件事情不久之后,他的女儿黄小娟主动报名下乡。" “有黄志明的具体番号吗?” "没有。农场管理混乱,很多犯人只有代号。" “他女儿能查到具体下乡位置吗?” “我去查一下。” “谢谢,麻烦李叔了。” 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宋毅盯着地图沉思,他的手指在"农五师"的位置点了点。这个黄志明是一个切入点。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王振军大步走进来。 “老宋,76号哨所那个特务招了…….” 正说着,他扫了眼地图,眉毛挑得老高。 "怎么,对农五师有兴趣?" 宋毅没回头:"农五师你有熟人?" "巧了。"王振军把文件丢在桌上,"我表哥在农五师后勤处,管物资调拨。" 宋毅转身,看见王振军从兜里摸出半包烟。 "这烟就是他上个月捎给我的。"王振军弹出一根,"要找人?" 宋毅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道:"关键时刻,你还能有点用处。" 王振军笑了:"怎么,现在才知道我的好了?跨师部找人可不容易,还是得通过熟人关系才行。写个条子,我让表哥查。" …… 三营营部。 夜里,雪下了一夜,清晨起来,营部白茫茫一片,屋顶的雪很厚,地上也全是雪。 顾清如牵着弟弟往托儿所走,弟弟的小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今天学数数。"弟弟仰头,鼻尖冻得通红,"王老师说,数到十就能得小红花。" 顾清如蹲下来,给他重新系紧围巾:"那你要认真学。" 围巾是张大山家媳妇给顾青松织的,厚实绵软。 "嗯!"弟弟点头,"我还要教小芳数数,她老把三和八弄混。" 小芳是弟弟在托儿所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的母亲在营部后勤工作,父亲在连队做会计。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像两只小麻雀。 走到食堂后面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墙上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窗户上贴着孩子们剪的红色窗花,经过一夜的风雪,有些发白。 屋里生着铁皮炉子,炉筒子通到窗外,冒着淡淡的煤烟。 五六个孩子围坐在木桌旁。 托儿所门口,陈叔正在修炉子。他是营部的老职工,负责给托儿所挑水、生火。 王老师正在扫雪,见他们来了,笑着招手:"顾青松,快来!" 王老师也是上海知青,原来在下面连队。后来腿伤了干不了重活,被安排到托儿所带孩子教书了。 同是上海知青,她看见顾清如总是会格外亲厚一些。 顾清如递上一个小布兜, "王老师,这是我之前在县城买的,给孩子们一起用。" 布兜里是几支铅笔和几个本子,托儿所缺这些缺得厉害。王老师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孩子们在地上写字,手都冻坏了,你可帮了大忙。" 弟弟顾青松一直乖巧地站在旁边,他松开姐姐的手,向屋里跑了两步又回头:"姐,放学你能来接我吗?" "好。"顾清如挥挥手,"好好听老师话。 她看着弟弟跑进屋,和孩子们挤在一起。 小芳冲他招手,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不知在嘀咕什么,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傍晚,顾清如接弟弟回宿舍。 路过男知青宿舍时,她看见徐晓阳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被子湿漉漉的,在寒风中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硬邦邦地挂在晾衣绳上。 "被子怎么湿成这样?"顾清如停下脚步。 徐晓阳扯了扯嘴角:"昨晚窗户没关,雪飘进来了。" 地窝子的条件本就简陋,下雨下雪时屋顶漏雨是常有的事。但眼前这条被子上的水迹,却让顾清如皱起了眉头。 水迹很大一片,不像是雪浸的,倒像是人为泼上去的。雪水浸湿的被子,水迹应该是斑驳的、不规则的,而眼前这块水痕却像是一整盆水直接倒上去的。 水已经渗进了棉花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这样的被子,就算晒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干透。 徐晓阳不说,顾清如就不问。 弟弟仰头问:"徐哥哥,那你晚上睡觉怎么办?" 徐晓阳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晒晒就干了。我晚上盖大衣凑合一晚吧。你们快回去吧,外面冷。"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顾清如没再多说什么,牵着弟弟离开了。 弟弟仰头问她:"姐,徐哥哥没有被子盖,晚上肯定冷吧?咱们被子不会被雪淋湿吧?" "不用担心,我们住的平房,不会漏雨。"她轻声回答。 弟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不会多想。但顾清如知道,徐晓阳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艰难。 出身不好的人,在哪儿都容易被欺负。 连队如此,营部也不例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徐晓阳正站在院子里,低头拧着被角的水。 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顾清如收回视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但一床被子,还是有的。 第206章 密谋 回到宿舍,顾清如从床底下拖出木箱,箱子里装着是一床备用棉被。 她摸了摸被面,棉絮厚实,还算暖和。 "姐,你要把这床被子给徐哥哥吗?"弟弟蹲在旁边问。 "嗯。"顾清如点头,"他的被子湿了,晚上会冷。" 弟弟眨了眨眼,突然说:"那我也要帮忙!" 他跑到自己的小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奶糖:"这个给徐哥哥,吃了就不冷了!" 顾清如笑了笑,接过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一会儿让周姐姐带过去。" 她把被子叠好,用绳子捆起来。 "你去找周姐姐,"她对弟弟说,"让她过来一下。" 弟弟点点头,跑出门去。 很快周红梅来了,听了后皱眉道,“好好的,徐晓阳被子怎么会湿的,地窝子顶棚漏雪了?那一个宿舍都得遭殃,但我没听夏时靖说他的被子湿了呀?” 顾清如无奈,"他不肯说,只说是窗户没关。他不愿意说我就没有多问了。“ 周红梅想到了什么,有些气愤,“肯定是他宿舍的人干的!我之前就看他那几个舍友对他态度很差。我还以为营部的人素质高,没想到哪里都有老鼠屎。” 顾清如没接话,"这被子要是直接给他,他肯定不收。" "我让夏时靖去送,"周红梅接过被子,"晚上悄悄给他,明早再拿回来。" 她抱着被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清如:"徐晓阳性子倔,但咱们不能看着他冻病。好歹是一起从沪市来的知青。" 顾清如点点头。在这样的年月里,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夜深了以后,夜风卷着雪粒子从缝隙里钻进来。 徐晓阳蜷在铺位上,裹着军大衣,冻得手指发僵。另外两个舍友早已鼾声如雷,没人管他被子湿透的事。 他翻了个身,把大衣又裹紧了些,可冷气还是从脚底窜上来。 夏时靖看那两个舍友睡着了,悄悄拿出那床棉被,轻轻把被子抖开,盖在徐晓阳身上。徐晓阳立刻翻身坐起,夏时靖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顾清如借你的,"夏时靖压低声音,"明早我再还回去。" 说完,也许是怕他尴尬,夏时靖就躺下睡觉了。 徐晓阳怔怔地看着身上的被子,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角。 他慢慢躺回去,把脸埋进被子里。 棉絮蓬松,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像是被人特意晒过才送来的。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窗棂微微震动。 被窝里的温度一点点渗进皮肤,冻僵的指尖终于有了知觉。 他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意。 这份情,他记下了。 ……. 经过短暂培训,夏时靖和周红梅今天是正式到岗的日子。 两人规规矩矩站在广播站里,面对着一台老旧的扩音器,像是两个刚入伍的新兵。 周红梅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念稿,"今天播报《人民日报》社论……" 夏时靖站在一旁,手里也拿着一份稿子,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准备衔接顺畅。 站长老张背着手站在门口,趁广播间隙说:"说得不错,但语速再慢点,吐字要更清晰。" 周红梅点头,但心里嘀咕:"念那么慢,会不会听着像催眠?” 在连队时,他们随便念念,马指导员都觉得挺好。可到了营部,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有错。 播完一段,老张终于离开,周红梅低声说: "营部广播要求比连队严格多了。" 夏时靖点点头,“我也发现了,这里要求更规范一些,努力适应吧。” 周红梅心中暗暗鼓劲,"既然调到了营部,就不能被退回去,不然太丢脸了。" 傍晚,广播站的人都走了,周红梅还留在里面。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遍遍练习明天的稿子。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夏时靖推门进来时,正看到她对着麦克风皱眉。 "还没走?" 他问。 周红梅抬头:"再练练,不想被站长挑说咱们不专业。" 夏时靖走到她旁边,拿起一份稿子:"我也练。" 两人对着麦克风,一句一句地纠正起发音和语调。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红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页稿子准备好:"总算弄完了。" 夏时靖收起稿子:"走吧,八点多了该回宿舍了。听说营部查寝也比连队严格,赶紧回去。" 两人走出广播站,夜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远处食堂的窗户还透出一点微光。 他们沿着墙根往宿舍走,靴子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周红梅和夏时靖刚走到拐角处,就听见墙后传来压低的声音。 "徐晓阳那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周红梅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拽住夏时靖的袖子。 "嘘——" 夏时靖低头看她,眉头微皱。周红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 墙后的人继续说着,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恶意的兴奋。 "就是,臭老九的儿子,也配跟我们住一个宿舍?" "你知道最近营里要组织学习会了吗?要抓典型,不如……? " 周红梅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两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我们直接举报他?" "急什么?" 另一个声音冷笑,"证据呢?" "把他箱子撬开,塞点东西进去不就完了?" "嘿嘿,你这主意……." 周红梅呼吸一滞,她回头看了夏时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臭老九的儿子,早该收拾了。" "对,让他滚去劳改队!" 听到这里,夏时靖拽了拽周红梅的胳膊,示意她离开。 周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被他拉走了。 周红梅和夏时靖两人沿着墙根快步离开,那里雪踩得紧实。 走了一会,周红梅回头,确认没人跟来,才长舒一口气。 周红梅压低声音:"他们说的是徐晓阳!" 夏时靖点头:"我和他一个宿舍,听李强说徐晓阳父亲是老师,去年被批斗了,现在谁都能踩他一脚。" "怎么办?"周红梅咬了咬嘴唇,"总不能看着他被诬陷吧?" 夏时靖犹豫一会,开口,"得让他防备着。" 第207章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第207章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晚上九点多,营部职工们基本都回到宿舍,周红梅和夏时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夏时靖抬头望向平房区:"先告诉顾清如吧,她来营部比我们久,更熟悉营部的情况。" 周红梅点头,呼出的白气在夜色中散开,“这样,你去告诉徐晓阳,我去找顾清如。”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夏时靖的身影很快隐入黑暗,周红梅则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宿舍灯还亮着,昏黄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 周红梅站在顾清如宿舍门口,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谁啊?” “是我,红梅。” 门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露出来。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是顾青松,“周姐姐。” 屋内,顾清如坐在床边补袜子,弟弟的棉袜补到一半。 郭庆仪坐在一旁翻书,见周红梅进来似乎有话要找顾清如,合上书站起身:“我带青松去洗漱。” 周红梅点点头,等他们离开后,才走到顾清如面前。 “怎么啦?”顾清如看她神色不对,轻声问。 周红梅压低声音,"徐晓阳那两个舍友要栽赃他!我和夏时靖刚才回宿舍听到了。" "就这两天!他们打算塞禁书,然后举报他! " “夏时靖已经去徐晓阳报信了。” 顾清如沉默一会,将针线放下,抬头看向周红梅, 周红梅这人,外表泼辣,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可骨子里却是个实心眼。 她刚来营部,和徐晓阳又是老乡,见不得他受欺负,总想伸手帮一把。 可帮人,也得看时机,看方法。 “这件事,我们不好插手。” 周红梅一愣:"什么?" "这次帮了,下次呢?"顾清如劝她,"他得自己立起来。夏时靖既然回去告诉徐晓阳了,他就会有所防备,不一定会着了他们的道。" 周红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顾清如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们帮一次,能帮他一辈子吗? 这件事情,夏时靖已经提前告诉徐晓阳了,若他连这种事都应付不了,以后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 顾清如看她神色有些松动,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他向我们求助,能力范围内的,我们可以帮。但在这之前……”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最好不要擅自插手管他的事情。” 周红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她忽然明白了顾清如的意思。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男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夏时靖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徐晓阳正弯腰铺床,听到动静抬头,手里的被子折到一半。 夏时靖看看宿舍,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有事?”徐晓阳看夏时靖推门进来,面色不好。 夏时靖点点头,回头看了眼门外,确定没人后反手带上门,才低声说道:"我听见李强和何云生说要整你。" 徐晓阳整理被子的手顿了顿:"嗯。" "他们打算往你箱子里塞一些东西。可能是书,也可能是别的。" 徐晓阳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慢慢直起腰,床单在他手下绷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好,知道了。" 夏时靖侧头看他:"需要帮忙吗?" 徐晓阳摇头, "不用,我可以应付。" 夏时靖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叹了口气, "行。" 他转身时,听见徐晓阳在身后低声说:"谢了。" 夏时靖点点头,也开始伏低身子收拾起床铺来,同为沪市老乡,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两人刚说完话不久,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李强和何云生一前一后走进来,身上带着风雪的凉意。 李强的目光在徐晓阳身上停了一瞬,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说话。何云生则低头拍打着裤腿上的灰,眼神却时不时往徐晓阳的箱子上瞟。 徐晓阳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仿佛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男生宿舍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三点,机修连的柴油机正发出刺耳的轰鸣。 徐晓阳蹲在拖拉机底盘下,用扳手在修理。 看无人注意,他从兜里摸出一点草根,塞进嘴里。 徐晓阳嚼着发苦的草根,吞下肚子没多久就感觉腹部微微绞痛,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这是“钩吻”也叫断肠草,微量服用会导致面色苍白、盗汗、轻微腹痛。 他一直防着宿舍两人做手脚,经常找借口中途回宿舍检查。 咬牙坚持检修好以后,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走到连长身边。 "连长,我肚子疼。"他走到来机修连长身边,微微弓着腰,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可能是早上吃的腌菜不干净。" 连长正叼着半截烟检查零件清单,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徐晓阳的脸色确实难看的紧,嘴唇白得泛青。 "又是腌菜闹的?"连长吐掉烟头,用鞋底碾了碾,"这月第三回了。" 徐晓阳捂着肚子,没吭声。 "去吧。"连长摆摆手,"实在严重还是去一趟卫生所看看,开点药别怕花钱。" “看在你小子勤快的份上,别人我可不准假的。” “哎,谢谢连长!” 徐晓阳点头,转身捂着肚子小跑着离开。 机修连连长看着徐晓阳的背影摇摇头,这小伙子算是连里最勤快能吃苦的,手艺也不错,就是,总吃坏肚子。 徐晓阳没去卫生所。他跑到厕所,绕到后院的废料堆,蹲下身,从一堆报废轴承里摸出半截钢筋,这是他上周偷偷埋在这里的。 钢筋一头磨得尖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将这半截钢筋藏在怀里,他踩着墙根的碎砖翻进宿舍区。 推门时,他警惕的看了下屋内,没有人。 床底下他的半旧皮箱还在那里,他蹲在那里,发现皮箱的位置比早上偏移了两寸。 有人动过他的箱子了。 手指抚过锁扣,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轻轻掀开箱盖,两本《红楼梦》端正地摆在最上层,徐晓阳拿起书后抖了抖,几张对折的纸片飘落在地。 展开后,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反d学术权威z该万死" "臭老九的zz滚出兵团" 徐晓阳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 这样的反动话语,会让他万劫不复。 将纸条揣进怀里,徐晓阳快速跑回后院废料堆,将那截钢筋又埋了回去。 又去了一趟卫生所,以腹痛名义开了点甘草,甘草可以解毒。 办好这些事情后,继续回连队上工。 第208章 将计就计 当天晚上,夏时靖从广播站回宿舍时,看见徐晓阳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没事吧?"夏时靖压低声音问道。 徐晓阳睁开眼,冲他微微摇头,还没等两人多说,宿舍门被推开。 两名舍友,李强和何云生走了进来。 煤油灯的火苗在跳动,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见两人进来,徐晓阳站起身来,拿起床边的搪瓷盆正欲转身,却看见李强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徐晓阳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听说你爹是高级教师?" 他踢了踢床腿,"怎么教出个总吃坏肚子的废物?" 徐晓阳目光平静地看向李强:"我爹还教过我一句话。" "什么?" "好狗不挡道。"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没料到徐晓阳也会骂他,拳头捏得咯咯响。 何云生赶紧拉住他:"算了算了,跟个书呆子较什么劲。" 李强突然暴起,挥手将徐晓阳手中的脸盆打在地上,搪瓷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徐晓阳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李强看着徐晓阳的眼神,被这个眼神刺的一激灵, 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把揪住徐晓阳的衣领, "你tm瞪谁?" "原来你之前的怂样都是装的?" 夏时靖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你们要干什么?" "滚开!"李强一把推开夏时靖,"今晚就要这个狗崽子现原形!" “你偷藏禁书,我看你还能神气到几时!” “禁书,什么禁书?”徐晓阳闻言大惊失色。 看到徐晓阳的慌张神色,李强气顺了许多,仿佛已经抓住徐晓阳把柄一般。 何云生蹲下拽徐晓阳的箱子:"让我们看看''教书育人老师''的儿子藏了什么宝贝——" "啪!" 徐晓阳的脚猛地踩住箱盖。 何云生抬头,正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 "要看可以。先去打报告。你们凭什么随意翻我的私人物品?" 李强一把推开徐晓阳:"滚开!老子今天偏要找。" 徐晓阳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坐在床边,看着李强和何云生粗暴地翻找,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云生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能...明明昨天..." "找啊!继续找啊!"夏时靖冷笑道,"不是说要找禁书吗?" 李强突然一把揪住徐晓阳的衣领:"你他妈把书藏哪了?!"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猛地踹开。 "不许动!保卫科!" 三道手电筒的光柱直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强还保持着揪衣领的姿势,脸上的狞笑还没褪去。 保卫科长大步走进来,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李强揪着徐晓阳衣领的手上,以及地上散落一地的衣物。 他冷声道:"李强、何云生,跟我们走一趟。" "凭什么?"李强梗着脖子,"我们犯什么事了?" 保卫科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字迹,是你们的吧?" 李强低头一看,如遭雷击—— 信的背面,是他昨天写"反动诗"的草稿。 "带走!"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强的手开始发抖,"这封信怎么会..." "带走!"保卫科长一挥手。 两名民兵上前架住李强,他这才如梦初醒,疯狂挣扎起来:"徐晓阳!你阴我!" 何云生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科长,我是被逼的...都是李强指使我..." 保卫科长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话,去审讯室说。" 当两人被拖出去时,李强的咒骂声还在走廊里回荡。 宿舍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地上散落的衣物和翻倒的箱子。 夏时靖长舒一口气,徐晓阳坐在床边,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半阴影。他轻轻拍了拍被揪皱的衣领,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被带走后,夏时靖帮着徐晓阳一起,把箱子的东西收拾好。 李强和何云生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过宿舍。 他们的东西被保卫科的人全部拿走了。 写一些反动言论,是很严重的思想问题。 徐晓阳依旧沉默地上工、吃饭、睡觉。 三天后,处理结果贴在公告栏。 【李强、何云生诬告同志,破坏团结,下放劳改农场】 周红梅踮着脚,看清了处分通知,发生了什么,可以推想出来。 由于夏时靖的通风报信,他知道了李强他们要做什么,于是将计就计,在背后推了一把。 这两个人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虽说恶有恶报,但是周红梅回头望向公告栏,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那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儿,在这些人眼里,可能幼稚得可笑。 周红梅想起昨天顾清如说的话—— “这次帮了,下次呢?他得自己立起来。” 当时她还觉得顾清如冷漠,可现在才明白,顾清如不是不帮,而是比她想得更深。 而她呢? 她只会莽撞地冲上去,喊着“我们要帮他”,却根本没想过,也许徐晓阳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周红梅咬了咬嘴唇,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她错怪了顾清如,也低估了徐晓阳。 她想起平时徐晓阳的样子,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忍受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挤。 她以为那是懦弱,是逆来顺受。 可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懦弱,而是蛰伏。 他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平时不露锋芒,可一旦出鞘,必见血光。 李强和何云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以为徐晓阳好欺负,以为他不敢反抗,却没想到,他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自己跳进去。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让他们自食恶果。 周红梅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她以前觉得徐晓阳可怜,现在却觉得……可怕。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被逼到绝境,会做出什么事? 她不敢想。 周红梅攥紧了拳头,她需要成长。 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第209章 新弹弓 清晨的寒气还未散尽,顾清如站在训练场边缘,听着营部晨训的哨声。 这是她伤愈后第一次参加集体训练,晨练是负重跑步。班长照顾顾清如,只让她跟着队伍走。 训练结束时,几个战士从她身边跑过,有人冲她点点头。 还有一个小战士和她擦身而过时,突然塞给她一样东西,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小盒冻伤膏,包装上歪歪扭扭写着"卫生所发的"。 她抬头,看见那几个年轻战士已经跑远,背影在晨雾里模糊成一片。 "顾知青!"徐晓阳站在训练场边缘,走上前来。 "你弟弟,青松呢?"他问。 顾清如指了指宿舍方向:"天太早了,小孩子贪睡我没喊醒他,怎么了?" 徐晓阳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小弹弓,弓架打磨得光滑,橡皮筋是用报废轮胎内芯改的。 "这个送给他玩。"他递过来,"我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顾清如接过弹弓,手柄精巧,能看出做的人很用心, “你手真巧,还会做木工?” “青松看到这个一定很高兴,你直接送给他吧。” 徐晓阳见顾清如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他嘴角微扬:"我爷爷教的。" 晨训后,距离上工还有一段休息时间,两人并肩往宿舍走。 "牧业三连……"徐晓阳突然询问,声音压得很低,"顾知青你去过,那边怎么样?" 顾清如脚步微顿,侧头看他,徐晓阳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她明白他问的不是风景,而是那里是否容得下一个出身不好的人。 顾清如斟酌着词句,"偏远,条件比营部要艰苦许多,吃食紧张。” 徐晓阳的嘴角扯了扯,像是早料到这答案。 "但站在草坡上,能看见戈壁的苍茫,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徐晓阳的眼神闪了闪,没再说话。 顾清如知道他在权衡,牧业三连有苦,也有好。 那里因为条件太艰苦,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或许对于徐晓阳来说,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是路怎么走,要他自己决定。 到了宿舍,弟弟顾青松已经起床了,他看见了新弹弓,眼睛瞪得溜圆。他早就羡慕连队二嘎子他们的弹弓了,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 "姐!徐大哥给我做的!"他举着弹弓满屋子蹦跶,差点打翻搪瓷脸盆。 “徐大哥,你教教我怎么用!” 顾清如说,“你徐大哥一会还要去上工,别占用他太多时间。” “知道了。” 徐晓阳蹲在宿舍外的空地上,手把手教顾青松: "拇指压这里,食指勾住皮筋。别对着人,瞄准那根木桩。" "手腕要定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罕见的耐心,"像这样——” 弟弟屏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 "嗖!" 石子飞出去,在木桩上留下个白印子。 "中了!"弟弟欢呼着。 顾清如看着空地上的弟弟和徐晓阳,他嘴角突然扬起。不是平时那种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真真切切的笑,面容舒展。 弟弟蹦跳着去捡石子,徐晓阳撑着膝盖起身,目光撞上顾清如的瞬间,他嘴角的笑像退潮般消失,肩膀又缩回那副木讷的壳里。 “好了,顾青松来洗手吧,要去食堂吃饭了,吃完送你去托儿所了。” “谢谢你,徐晓阳,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我有空再来教弹弓。” 时间不早了,徐晓阳转身离开。 去食堂吃早饭前,顾清如给弟弟洗手时严肃道:"记住三条规矩。第一,不准对着人打;第二,不准打营部的玻璃;第三……" "知道啦!"弟弟抢着说,"违反任何一条就没收弹弓!" 他凑近姐姐耳边悄悄说:"徐大哥刚都教过我了,他还说等我练好了,带我去打野兔子!" 知青们打野兔子打牙祭改善伙食,这点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雪地上。 老师带着托儿所的孩子们在仓库后面的空地晒太阳。 弟弟顾青松坐在小木凳上,手心攥着弹弓,小芳和其他孩子都很羡慕。 "小松,就玩一下嘛!我们看看。"小芳拽他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弟弟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颗圆溜溜的石子,那是徐晓阳帮他挑的子弹,大小刚好,边缘光滑不硌手。 "只能打一下哦。"他学着徐晓阳的样子拉开皮筋,眯起一只眼睛瞄准树梢的麻雀。 "嗖——啪!" 石子没打中麻雀,却砸在后勤处仓库的灰墙上,惊起一群麻雀。 弟弟跑过去捡石子,透过窗户缝隙能看到里面堆着高高的木料,还有……几个奇怪的铁疙瘩,上面缠着黑乎乎的线。 他踮起脚,鼻尖几乎贴上玻璃。那些铁疙瘩像极了拖拉机用的零件,但更旧,更脏,还沾着些红褐色的痕迹,像是…… "干什么呢!" 一声厉喝吓得弟弟一哆嗦。 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小孩子别在这瞎晃悠!"徐建民一把拎起弟弟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溜到空地上,"再乱跑告诉你们老师!" 弟弟双脚离地,吓得手脚乱蹬,衣领勒得脖子发红。 徐建民见他真被吓着了,手劲松了松,将他放回地上,蹲下身与他平视。 顾青松吓得不敢跑。 徐建民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颗水果糖。 糖纸皱巴巴的,边缘已经泛黄,像是揣了很久。 "拿着。"他硬邦邦地说,把糖塞进弟弟手心,"别再来这儿。" 弟弟瘪着嘴,糖攥在手里没敢吃。他往回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建民正扯着一块脏布挂在缝隙处,像是要阻挡外面的视线。 那铁疙瘩是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意被人看见? 弟弟回到孩子堆里,小芳凑过来,眼睛红红的。 "对不起……"她小声说,"都是我不好,那个伯伯好凶。" 弟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他摇摇头,把糖塞给小芳。 "算了,我们玩别的吧。" 小芳破涕为笑,孩子们又"咯咯"笑着跑开了,像一群扑棱棱的麻雀,转眼就把刚才的惊吓抛到了脑后。 第210章 事情有了转机 傍晚的营部安静得只剩风声,姚文召在办公室整理着卷宗,门外突然传来吉普车的引擎声。 姚文召从文件堆里抬头,看见宋毅站在门口。 “宋组长,稀客啊,怎么来营部了?你这是开了一天的车?怎么看上去像是累坏了。” 他放下手头的文件,站起身来给宋毅倒了一杯热水。 宋毅刚从76号哨所赶来,这段时间都在忙边境药品的案子。 他看看姚文召同样疲惫的神情,目光扫过桌上那摞凌乱的案卷,关心问道: “最近忙什么?” 姚文召摇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能有什么?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档案,指节敲了敲纸面,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前两天,三连的春播种子被人掺了沙子,查了半天,结果发现是保管员老李和他侄子闹矛盾,故意使绊子。”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春播耽误了,全连的口粮都得受影响。” 既然姚文召提到了案子,宋毅顺势问道, “那件案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姚文召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眼神沉了沉,从抽屉里抽出份档案,封皮上"王秀兰"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王秀兰的案子,我们找到了她藏匿的账本,可惜的是,里面记录只有半年,而且都不是核心账目。” 档案被摊开在桌上,账页上的数字密密麻麻。 "关键线索已经都被破坏,周营长决定暂时按下去,等有线索继续追查。"姚文召合上档案,"也许他们再次出手,露出痕迹就能抓到人了。" 办公室内沉默了一会,窗外传来广播声,正在播报"抓革命、促生产"的最新指示。 宋毅走到窗前,这个案子背后之人心思缜密,下手果断,竟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一想到这样的人还隐藏在g命队伍中,就令人脊背发寒。 他看见远处几个战士正搭皮斗台,木架子上"阶级斗筝"的横幅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压低声音:“三营也开始搞这些了?营里要组织学习会了?” 他问的隐晦,但姚文召还是听明白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学习材料,最上面那张写着《关于深入开展批l批k运动的通知》。 “大势所趋,运动还是从内地蔓延到这了。” “现在营里有些同志开始站队了,不过周营长一直压着,学习会还是以学习文件为主。别的营部……听说有的学习会开到半夜,甚至已经明着闹起来了,这样下去,生产任务可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话没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三营现在还能稳住,全靠周营长压着,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人按捺不住。 有些人想要借着运动闹起来,争夺兵团管理的权利,甚至不惜破坏屯垦戍边的传统。 因此,兵团分裂成了两派。 生产派认为,兵团的首要任务是建设边疆、巩固边防,绝不能耽误春耕秋收。 斗争派则想借机整人,搞串联、搞p斗,把兵团搅得乌烟瘴气。 两边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姚文召迅速合上抽屉,神色如常地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顾清如推开姚文召办公室的门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宋毅,他站在窗前,军装笔挺,帽檐压得很低,但眉宇间的疲惫藏不住。窗外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 她想起两人雪地的对话,也是这样的黄昏。 姚文召笑着说,"顾知青来了?正好,宋组长找你有点事情。" 顾清如想起之前雪地里,他不顾安危在冰天雪地里去找寻她,如今却只能生硬的点头,"宋组长,姚干事,你们好。" 顾清如还不知道宋毅已经将她的事情和家里说了,更不知道宋毅在查她父亲的案子。 宋毅自顾清如进门,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宋毅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像戈壁滩上被雨水洗过的琥珀石。 姚文召识趣的倒好茶,借口查房离开,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 桌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茶叶梗浮浮沉沉。 看着顾清如走进来,宋毅没多说什么,而是从内袋取出个信封,推到顾清如面前。 “周营长应该提前和你说了,一月临时抽调你去军区完成任务。” "下个月兵团组织后勤稽查交流,你将随行队伍一起去农五师,实际任务是保护王振军同志。"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她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顾清如接过信封,里面装着的是军区调令。 看着调令上鲜红的公章,她呼吸微微一滞。 他没有追问, 没有要求她解释为何笃定王振军有危险, 也没有让她拿出证据, 而是选择相信,并且做出了合适的安排。 原来被人无条件相信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走在悬崖边时,突然发现身后系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不必回头确认,就知道它一定牢牢拴在某处。 顾清如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回忆有关王振军的事情, 记忆竟然越发的清晰,回忆中,他是在武斗现场被土炸弹爆炸导致的牺牲。 谁都没有料到,两派的武力争斗,竟然会用上土炸弹。 炸弹爆发的瞬间,王振军的随行保卫员扑上去救他,可惜,但是还能护住他的命。 现场死伤众多,实在惨烈。 若说这件事是一个意外,令人难以置信。 可惜,这件事不能告诉宋毅。 目前为止她只能用“王振军有危险”来隐晦提示。 现在,宋毅的安排下,她将陪同王振军去五师交流,若是如此,她有信心阻止事情的发生。 “谢谢你相信我,宋毅。”她低头说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操练口号声淹没。 但宋毅点了点头,仿佛她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 "另外。"宋毅突然转了话题,从衬衣口袋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条, "我托朋友查了你父亲的案子,这是我查到的线索——" 第211章 父亲案子的新线索 宋毅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张字条,慢慢展开。 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名字,第三个被划掉了,第五个旁边画了个星号。 “你父亲的案子经办人是陈保国,他现在是沪市红委会一个小头头。五个证明人,三个已经调离沪市,一个病逝了,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第五个画星号的名字,“黄志明,现在在农五师的劳改农场。” “一月的随行交流就在农五师,到时,我会安排你和黄志明见一面。” 顾清如的呼吸滞住了,她盯着纸条上的名字——黄志明。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纺织厂的旧办公室里,戴着圆框眼镜的黄会计,总爱用算盘珠子逗她玩。 “小清如,来,叔叔教你打‘凤凰三点头’!”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黄叔叔,竟然也是指证父亲的人之一? 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纸张很薄,却像烙铁般烫手。 这五个人,可以说都是父亲的挚友、亲人,却背叛了他。 他们一起给父亲定了罪。 经办人,陈保国,这个名字她记下了。 顾清如一直委托周坤在沪市调查父亲的案子。可惜,这时候是有钱也撬不开一些口子,对于经济犯罪案子更是人人自危。 周坤在红委会没有什么关系,这么久了,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甚至连案子的经办人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宋毅就这样把线索放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护送王振军去农五师交流,既是保护王振军避开危险,也是……给她创造接触黄志明的机会,安排这一切,他着实煞费苦心。 她攥紧纸条,抬眼看向宋毅,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可以说清她的感激,谢谢这个词太轻。 “宋毅,谢谢你,这些信息要查到……” “要花不少功夫吧?谢谢你,这些对我很重要。”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窗外高音喇叭正播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激昂的旋律撞在玻璃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搪瓷缸里的热水微微晃动,水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她低头摩挲着纸条,他凝视着她发顶那个小小的旋儿。 宋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他望着顾清如低垂的睫毛,发丝在暮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抬手抚上她的发顶,想感受那乌黑发丝是否如想象中般柔软,更想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等他们从五师回来…… 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宋毅起身,“调令就在一周后,你…..准备一下。” 他起身时,军装下摆带起一阵微风,搪瓷缸里的水面又晃了晃,两人的倒影碎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走到门口时顿了顿,没回头:“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顾清如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肩章有些歪了。 大概是连日奔波,连整理的时间都没有。 她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扶正,但最终只是攥紧了那张纸条。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顾清如感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雪地里说的事情,他都在办。 他让她等他,不是空口承诺。 心里不经意间涌起一股暖意。 眼下,父亲的案子有了进展,这个黄志明,一定要当面问他,为何要诬陷父亲。 黄志明,农五师。 …… 天还没亮,营部的哨声划破了寂静。 听到是医疗紧急哨后,顾清如和郭庆仪裹紧棉袄冲出门。 到操场上时,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值班民兵拎着马灯,光晕里浮动着细碎的雪沫。 “牧区冬羔难产,需要支援!” 黄医生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点了培训班的顾清如、陈梁山和郑建平一起去。 陈梁山和郑建平都是顾清如培训班的同学,陈梁山,做卫生员之前是兽医,郑建平,是复员军人。 郭庆仪冲顾清如点点头,“我会帮你照看弟弟。” 被点到的三人小跑着去营部门口集合等候上卡车。 出发前,营部大门口,顾清如裹紧棉袄,哈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霜。 陈梁山背着褪色的医药箱,郑建平拎着麻绳和剪刀,嘟囔着:“我又不是兽医,叫我去干啥?” 陈梁山瞪他一眼:“人手不够!还不知道是几只羊难产呢。你会烧开水不?会按羊腿不?会就上车!” 郑建平嘟囔几句,倒也没有再说。 没多久,卡车上又爬上来一位营部干事,是翻译,以及两名带枪民兵。 卡车在雪地里颠簸,车斗的铁皮哐当作响。 车斗里,寒风刺骨。 顾清如用输液瓶灌了热水,揣在大衣里取暖,陈梁山裹紧旧军大衣,缩在角落里。 郑建平搓着手哈气:“陈卫生员,我们三个也就你有兽医经验,传授我们一些?” 陈梁山开口,哈出一口白气,“行,聊聊天感觉时间快一些。” 他伸出三根手指, “接羔子,最怕三种情况。” “头卡产道、臀位倒生、双羔缠一块儿,跟麻花似的,扯都扯不开。” 郑建平崇拜的看着陈梁山:“陈卫生员,这些问题都怎么解决?你给动物接生时这些情况你都遇到过?” 陈梁山挠挠头,“这些我是听之前的兽医师傅讲的,我也就给村里的牛接生过一次。” 车斗里瞬间安静,只剩寒风呼啸。 陈梁山没有察觉到,他神色如常从箱底掏出根麻绳,打了个活结:“我那次碰见的母牛难产是臀位,就这么套住后腿,趁母牛镇痛时往外拽。” “要顺着劲儿,跟拔萝卜似的,扯猛了,肠子都能带出来!” 郑建平脸色发青:“到时,我、我还是负责烧开水吧……” 车斗里只剩柴油机的轰鸣,和几声压抑的吞咽声。 卡车突然刹住,远处传来牧羊犬的狂吠。 到了牧场,天刚蒙蒙亮。牧民家的羊圈里,几十只母羊躁动不安。 一只难产的母羊瘫在干草堆上,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还有几只大着肚子的母羊,在旁边焦躁的走动着。 老牧民哈森守在干草堆旁边,手里攥着把匕首,却一直在发抖。 他盯着母羊痛苦抽搐的后腹,准备实在生不下来,就剖腹救羔,但是又狠不下心来。 “胡大啊……”他颤抖着念叨,却迟迟不敢落下。 第212章 学硝制皮子 远处传来脚步声,哈森看见来人,大松一口气, “兵团的大夫们,你们可算来了!” 黄医生放下医药箱,“没事,这里交给我们。” 他走上前单膝跪地,手掌摸了摸母羊剧烈起伏的肚子,指尖在湿漉漉的羊毛间摸索。 黄医生收回了手,转头看向陈梁山, “胎位不正出不来,陈梁山,你来试试。” “好。”陈梁山摘下棉帽,寒气在他发梢凝成白霜,他蹲下身戴上手套后,直接伸手探了进去。 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指尖在羊腹内拨弄,母羊不适的挣扎着。 “卡住了,得转半圈。”他一边安抚母羊,一边手臂轻轻拨动。 母羊的哀叫混着毡房外呼啸的风声,干草堆上的血渍正一点点晕开。 寒风呼啸,陈梁山额头上却冒出大颗汗珠。 哈森在旁边急得不行,“大夫,怎么样?” 听到母羊的哀叫以及哈森的催促,陈梁山更加紧张,“黄医生,还是您来吧。” 他抽出了手,让黄医生上去。 没多久,黄医生点点头,“现在!” 只听“哗啦”一声,羊羔连着胎衣滑了出来,湿漉漉地瘫在干草堆上。 “生了!”顾清如忍不住轻呼,瞳孔里映着晨光下颤动的小生命。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生命降临,小羊的绒毛还黏着胎液,泛着水光。 小羊羔出来了,却没有叫声,在肚子里卡的太久了。 黄医生一把抄起它,拇指撬开紧闭的嘴,扯出一团青紫色的黏液。 他手指在羔羊胸口轻压两下,羔羊猛地一颤,发出细弱的“咩”声。 风声卷着新生命的啼叫,掠过十二月结霜的草原。 听到小羊的叫声,母羊挣扎着要站起来。 黄医生把羔羊放到它嘴边,母羊立刻伸出舌头,粗糙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幼崽。 老牧民哈森蹲在旁边,布满老茧的手抚过母羊颤抖的脊背。 “胡大保佑……” 顾清如看着小羊四条细腿微微抽搐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好不容易颤巍巍站起,前腿一软又跌进干草堆,后腿蹬了三次,终于颤巍巍抵住大地。 母羊的舌头始终追着它,像道温暖的浪,一次次托起这个初临人世的小生命。 陈梁山甩了甩手上的血水,皱眉道:“黄医生,里头还有一只。” 黄医生点点头,他冲顾清如和郑建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难产的母羊。 “顾同志,郑同志,你们俩过来看看。” “肚子里面的这一只胎位不正,羔子卡在盆骨,你摸这里,能感觉到蹄尖。” 顾清如深吸一口气,学着陈梁山的样子伸手,羊腹内的温热让她指尖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 “对,就这个位置,”黄医生点头,“趁母羊宫缩时,轻轻把羔子推回腹腔,调整胎位。” 哈森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焦急的看着。 顾清如照做,额头沁出细汗,许久之后, “成了!”黄医生抚摸着羊腹部,咧嘴一笑,“现在顺着劲儿往外带。” 几人配合,终于将羔子顺利接生。 第二只小羊湿漉漉地瘫在草堆上,母羊立刻低头舔舐起来。 郑建平远远站着,五大三粗的男人却面色发白不敢过来,他咽咽唾沫: “我、我还是去烧水吧……” 黄医生看着郑建平逃也似的背影,摇摇头。 他带着顾清如、陈梁山继续给其它母羊接生。 忙到晌午,七只羔子平安落地。 “快进来暖暖!”老牧民的妻子古丽,招呼他们进毡房喝奶茶。 进到毡房里,一股热气、腥膻味混着奶茶的甜香扑面而来。 顾清如踩了踩冻僵的脚,一上午羊圈的寒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毡房的热浪冲散。 睫毛上的冰霜融化了,脚趾最先有了暖意,在靴子里有点发痒。 黄医生、郑建平、顾清如和陈梁山洗净手,接过粗瓷碗。 奶茶滚烫,奶皮子裹着茶香滑进喉咙时,一股暖意从胃里蔓延到指尖。 “奶茶里我加了盐和酥油,”古丽笑着解释,“一碗热奶茶驱寒最好。” “多亏你们,母羊保住了。汉人大夫厉害。”营部干事在旁边翻译着。 顾清如捧着碗,鼻尖被热气熏得发红,小口啜饮着。暖意从掌心渗入,冻僵的指节终于有了知觉。 “多亏你们,”古丽大婶给每人又添了一碗奶茶。 火塘边挂着半张硝好的羊皮,古丽大婶添完奶茶之后,坐在火塘边用木刀轻轻刮着皮子上残留的脂肪。 火塘里的柴烧得正旺,火光映在古丽粗糙却温和的脸上。 见几人端着碗,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活计,古丽大婶笑笑说,“这羊皮子再泡三天酸奶就能软,到时候能做靴子、袄子,御寒。” 陈梁山上前,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皮子:“这手艺好!咱们兵团养的羊,皮子浪费了可惜。” “能教教我们硝制皮子的方法吗?以后我们自己养的羊,皮子也能用上。” 古丽点点头,她示范着,刀锋顺着毛根轻轻滑过皮面, “新鲜的羊皮要用钝刀。” “用钝刀刮干净脂肪和筋膜,这样刮不伤毛囊,逆着刮,皮子就废了。” 黄医生和郑建平对硝制皮子兴趣缺缺,坐在角落默默喝茶。 顾清如凑近看,她可是养着两只羊的人,硝制羊皮用得上。她发现羊皮内侧还沾着细碎的脂肪,像一层半透明的纱。 古丽主动抓起顾清如的手,把木刀塞进她掌心:“你试试!” 顾清如握着木刀接过皮子,只是刀尖刚碰到皮子就飘了,力道轻得像在描花。 古丽噗嗤笑了,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带劲:“用腕力!当是在削土豆皮!” 刀锋终于吃进脂肪层,刮出“沙沙”的声响。 陈梁山也好奇的接过皮子,刮了起来,几次之后才掌握技巧。 见两人都学会了,古丽收回皮子挂好,继续道, “刮干净后,皮子浸在酸奶桶里,压上石块,泡上个三天。酸奶里面还可以加一些苦豆草,防虫,或者沙棘汁,增强韧性。” “最后一步最要紧,”古丽指向毡房外的木架,“皮子泡软以后,要绷紧阴干,不能晒,晒了的皮子比馕还硬!” 她说完这些,陈梁山就哈哈的大笑起来。 陈梁山和顾清如记下这些皮子硝制的步骤,“谢谢您教我们硝制。” 古丽摆摆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不算什么,你们救了羊,就是救了我们的日子。” 第213章 路是自己走的 毡房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兵团战士老赵盘腿坐在毡房前的大石块上,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结了一层冰碴子。 牧民家的两个孩子裹着羊皮袄蹲在旁边玩着石头,两个孩子脸蛋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冰溜子。大的那个约莫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裹得像颗圆滚滚的毛球,时不时吸溜一下快冻住的鼻涕。 见两个孩子没什么玩具,老赵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枚训练弹壳。 他又拿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在弹壳壳底刻出细槽。 大的孩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老赵手里的动作。 “看好了——”老赵咧嘴一笑,他对着弹壳吹气,尖锐的哨声撕开了寒风。 小的那个孩子“哇”地叫出声,伸手就要上来抓,却被哥哥一把拽住袍子后襟:“不能乱摸!” 老赵哈哈笑着,把弹壳哨子递过去:“拿着,试试,给你们玩的。” 牧民孩子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老赵的样子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噗!”哨子只发出闷闷的漏气声。 老赵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得用巧劲儿,像这样——” 孩子再试,这回哨声尖利地划破寒风,惊得拴在桩子上的马匹打了个响鼻。 小的那个乐得直蹦,伸手直拉哥哥的衣袍,“给我,给我。” 这是十分珍贵的玩具。 哥哥将弹壳哨子递给弟弟,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哨声和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向远处白茫茫的雪原。 喝完奶茶后,古丽一家又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招待兵团来的客人。 羊肉汤浮着翠绿的野葱,香气扑鼻。 顾清如几人和民兵围坐火塘边,捧着碗小口啜饮,却没人动筷子夹肉。 兵团纪律严,谁都不肯越线。 老牧民哈森看在眼里,把肉块舀进他们碗里:“汤里没肉不香!” 黄医生默默避开了碗,笑道:“汤够鲜了,肉留给孩子们吧。” 顾清如也不贪嘴,她自己羊圈里就有两只羊,不缺肉吃。 临别时,哈森抱来一只健壮的羔羊,拴在卡车车斗上。 “按规矩,接生的人该分这批最好的活羔。这只羊羔,你们带走。”他拍了拍羊背。 黄医生摇头,解开绳子把羊塞到哈森怀里:“兵团纪律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哈森有些着急,一把拽住缰绳,那只羔羊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 “快收下吧,胡大知道了,会责怪我们不知感恩。” 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照出眼底的执拗,在牧区,拒绝礼物近乎一种羞辱。 顾清如上前半步,指向毡房外晾晒的羊皮, “大叔,古丽大婶教会了我们硝制皮子,已经算是谢礼了!” “等开春羔子长大,我们再来喝奶酒,您可得藏好最烈的马奶酒,等我们来。” 哈森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 “那就说定了!开春不见不散!” 卡车在雪原上碾出深深的车辙。顾清如回头看去,哈森和古丽还在站原地。 随着卡车的远去,身影渐渐模糊。 顾清如经历过生命降生的感动后,觉的心境已经发生改变。 突然想起一句话,“成分是别人定的,路是自己走的。” 当时她只当是安慰,可现在却品出另一层意味…… …… 营部广播站,周红梅来到广播室门口看见了糊满浆糊的墙,三张崭新的大字报并排贴着,墨汁还没干透。 "又是这个!"她皱眉。 纸上写着一行字,"坚决达倒zb主义反冻权威!",和昨天、前天贴的一模一样,连感叹号都分毫不差。 周红梅见周围没人注意,一把扯下最左边的大字报,揉成一团随手把纸团扔在地上。 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纸团砸翻了搪瓷缸,水泼了一地。 被浸湿的纸团慢慢舒展,背面浮现出几行浅褐色字迹: “一月五日,等羊群入圈。” 周红梅看着地上大字宝的字样,觉得蹊跷。 如果只是放羊,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偷偷传递。 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和同伙在传达什么信息。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之后,将这张大字报迅速揉成小团,塞进了衣兜里。 …… 暮色四合,顾清如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回到营部。 推开宿舍门时,郭庆仪正倚在床头翻书。 她抬头,嘴角扯出笑:“回来啦?热水帮你打好了。” “你弟弟青松刚才周红梅接走了,说要带他去捡一些小石子。。” “嗯,好,听到卡车声音知道我回来了,就会送回来。”顾清如放下药箱,拿起暖水瓶在搪瓷盆里倒水,腾起一小片白雾。 “牧区接生还顺利吗?” 顾清如将冻僵的手指慢慢浸在水里,“还行,陈梁山到底是当过兽医的,他懂得多一些。这次我们过去一共接生了七只小羊。 刚出生的小羊绵绵软软的,没多久就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生命真是顽强。” 郭庆仪放下书,听着顾清如的话,“听上去很有趣,有机会我也想学学怎么给羊接生。” “你放心,肯定有机会的。” 郭庆仪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之前你托我打听的团部小学的事……我朋友说,营部小学不收‘待观察’的孩子。” 顾清如听后,面色如常,“行,这事麻烦你了,我会再想想办法。” 郭庆仪说的含蓄,但两人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出身。 就像当初她被分到最偏远的七连一样。 但现在,她的心态早已不同。 出身不能改变,但路可以自己走出来。 她不就已经从七连走到营部了吗? 弟弟青松每天回宿舍都笑嘻嘻的,可王老师私下告诉她,托儿所也是分成分的。 他的座位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分饭也是最后分。 铅笔总是被小朋友抢走,只有小芳愿意陪他玩。 顾清如刚洗好手,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着弟弟咯咯的笑。 “姐!”弟弟像颗小炮弹冲进来,手里握着徐晓阳送的弹弓,“红梅姐姐说我能当神枪手!” 顾清如擦干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没给红梅姐姐添乱吧?” 弟弟抱着顾清如的腿,仰起小脸求证,“我可乖了,红梅姐姐是不是?” 周红梅跟在后面,连忙作证,“青松没有捣蛋。” 她的手揣在衣兜里,指尖摩挲着那张大字宝。 她想将这些发现告诉顾清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顾清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 “最近营部......可能要出事。"周红梅最终只挤出这句含糊的提醒。 顾清如了然地点头:"又要开学习会了?" "我......我先回去了。"周红梅含糊点头。 望着周红梅匆匆离去的背影,顾清如若有所思。 自徐晓阳那件事后,这姑娘确实沉稳了许多。 第214章 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二十多名培训学员已在粮仓前列队站好。 由于张教导员还在农场养猪缺席,改由黄医生宣读分配名单。他站在斑驳的粮仓木门前,手里捏着盖有红头文件的纸张,呼出阵阵白气。 "顾清如、郭庆仪,分到营部卫生所。" 当听到这里时,前排的李菊回头,圆脸上那双眼睛此刻瞪得通红。 令人意外的是孙景云没留下,反倒是沉默寡言的李三才留了下来。 黄医生抖了抖名单,继续道:"今年师部医院暂无选调名额。没有安排到的学员,立即返回原连队报道!" 队伍里泛起轻微的骚动,又很快平息。多数人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能来参加培训已是难得,横竖都是回原单位,不过是继续背药箱、发药片的差事。 几个男学员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搭哪辆拖拉机返程。 "黄医生,"解散时李菊拽住黄医生的袖口,声音带着哭腔,"我理论考试比李三才高五分!还是顾同志,她明明成分不好……" 黄医生甩开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李菊同志,这是组织安排,要服从安排。" 黄丽珍赶忙把李菊往后拉。两人走远时,还能听见李菊带着哭腔的嘟囔:"这么分配不公平..." 郭庆仪和顾清如去宿舍送别孙景云,孙景云正在捆扎铺盖卷。 今天她离开后,几人就很难再见到了。 能在培训班认识,很是难得。 兵团里聚散无常。 孙景云没穿惯常穿的那件半旧的绿色棉袄,换了件枣红色对襟罩衫,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许多,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甜蜜的神情。 而李三才就在宿舍外面等着,见她们出来,他猛地挺直腰板,帽檐下的耳根红得发亮。 他走上前去一把接过孙景云的包袱,而孙景云则在旁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你们这是……?!”顾清如和郭庆仪眼含笑意,看着他们俩。 见两人的互动,顾清如和郭庆仪已经猜到,他们俩确定恋爱关系了! 孙景云抿嘴一笑,从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公文纸,右下角盖着鲜红的营部公章,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我们的恋爱申请表才刚刚下来,介绍人正是陈老。陈老说...说我们这叫''革命伴侣共同进步''。" 顾清如心里清楚,兵团男女恋爱纪律严明,男女不得私自接触,需要经过介绍人,向组织递交恋爱申请表,经过审批才可以正式接触。结婚更要组织批准。 介绍人一般是由政委和指导员担任,由于张教导的事情,陈老才破例做了一次介绍人。 郭庆仪稀罕的接过这封恋爱申请公文,仔细的看了又看。 “之前陈老推荐我留在营部……”孙景云瞥了眼李三才,“名额我让给他了。” 李三才点点头,“等我们结婚了,我打报告调她来营部……女方随调,符合规定。”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兵团里,女方跟随男方调动更加常见一些。 孙景云不好意思的捶打了李三才一下。 “恭喜啊!就是我们知道的有些仓促了,来不及给你们准备庆贺礼物!” 郭庆仪和顾清如纷纷祝福两人,李三才和孙景云闹了个大红脸。 在去营部门口的路上,孙景云一边走,一边小声向郭庆仪和顾清如两个单身女青年解释兵团的婚恋制度: “要先写恋爱申请,组织调查双方成分……” “批准后每周能见两次,每次见面得在公开场合……” “即使是恋爱关系,也不能私下见面…..” “恋爱到结婚要有一年时间以上,称为考察期……” 郭庆仪听得认真,全当提前取经,时不时还追问两句。 孙景云转头看向顾清如,本想再补充几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话到嘴边猛地刹住,捂了下嘴。 顾清如的成分,在培训班早就传开了,恐怕会影响她的恋爱。 顾清如察觉到她的停顿,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的。” 送别孙景云后,郭庆仪、顾清如和李三才三人径直前往营部卫生所报到。 眼下正值寒冬,卫生所的工作并不算繁忙,三人暂时被安排做些基础杂活,整理药材、清点库存、给针具消毒。 卫生所人员配置很简单,除了一名所长之外,有两名医生,分别是陈老和黄医生,还有四个卫生员。除了新来的三人,还有一位就是蒋文娟。 卫生员原本还有一位男卫生员,调到团部去了。 顾清如他们的职责不仅仅是给营部战士看病拿药,还要负责:防疫工作、巡诊任务、以及紧急救护。 三营的编制不小,除了营部直属的两个生产连外,还管着十五个农业连队,分布在垦区各处,以及三个牧业连队,牧业连队常年在草原上流动放牧。 这意味着,等开春后,他们很可能要背着药箱,骑马或坐拖拉机去各个连队巡诊。 几人忙到快傍晚时,郭庆仪抱着她整理好的三连巡诊记录表去找黄医生。 “黄医生,这是这段时间三连的冻疮情况汇报。”她将本子递过去。 黄医生推了推眼镜,扫了一眼记录:“比上个月的巡诊记录好多了,你记录的很详细。还得继续观察。” 他合上本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领料单:“新到了一批医用纱布,你去仓库领一下。” 郭庆仪点头接过,离开卫生所后,裹紧棉袄朝着仓库走去。 仓库的门半掩着,墙上刷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斑驳标语,屋顶上是厚厚的积雪。 郭庆仪走近仓库,却无意中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从仓库拐角传来。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正看见仓库管理员徐建民站在墙根。 对面站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阴影遮住了那人的脸。 "……王振军来那天,羊群要放出来……" 郭庆仪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领料单。 王振军要来营部? 徐建民也认识王振军? 羊群……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挪了几步,躲在拐角继续听。 蓝布衫男子的声音继续传来:“三号桩的引线够长吗?” "哗——!" 就在这时,广播里突然播放《东方红》的歌曲旋律,瞬间淹没了蓝布衫男子的后半句话。 第215章 摸清仓库周围的情况 仓库角落里,郭庆仪只听见“三号桩”几个字,她也被广播《东方红》的声音吓了一跳,捂住了胸口。 "羊群,估计在说的是防疫工作……" 她想起之前去三连巡诊闹羊瘟的事,估计是在安排消毒隔离。 牲口消毒,需要石灰石,这些都在后勤仓库领取。 如此想罢,郭庆仪轻手轻脚的走了,《东方红》的广播声音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在门外等了一会,郭庆仪才敲响了仓库的门。 “谁在外面?”徐建民拉开门。 郭庆仪举起领料单,神色如常:“黄医生让我来领纱布。” 徐建民神色慌张盯着她看了两秒,见她没发现什么,冷静了下来。 他接过领料单后核实了一下,点点头,“稍微等一会,我去给你拿。” 徐建民去拿纱布时,郭庆仪往仓库里面看了看,蓝布衫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领完纱布,郭庆仪没有多停留,就走了。 ...... 天黑了,营部点亮了一盏盏煤油灯,在窗格间摇曳。 宿舍里,郭庆仪拧干毛巾,随口问了句, “王振军最近要来营部吗?” 听到郭庆仪的话,顾清如正低头搓着肥皂的手一顿, 她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武斗的事,郭庆仪怎么会突然提起王振军? 她面色如常的说,“没有啊,我没听说他要来营部的事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郭庆仪把毛巾挂好,凑近了些:“我今天去仓库领纱布,听见徐建民和人说话,提到了王振军要来。” “后面两人还说了什么,但是广播响了我就走了。” “所以我才随口这么一问,我还以为王振军要来呢。” 顾清如点点头,用毛巾擦干净手。 心里回味着郭庆仪的话,徐建民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人聊天提起了王振军? “那个叔叔不坏!”弟弟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上次我弹弓打到仓库墙上去捡石子,他还给我糖呢!” 顾清如和郭庆仪同时转头。 “什么时候的事?”顾清如问。 弟弟掰着手指:“就是徐大哥给我弹弓那天……对了!我还看见仓库里地上有一些棕色的粉末,亮晶晶的!” 棕色的粉末? 想到郭庆仪刚才说的徐建民提到了王振军,这棕色的粉末,不会是火药吧? 这个徐建民到底在仓库藏了什么? 顾清如表情严肃看向郭庆仪,“你再好好想想,他们当时还说了什么?” 郭庆仪努力去回想白天在仓库角落听到的谈话内容, “他们好像在说……羊群要放出来……三号桩……” “后面的话被广播放的《东方红》盖住了,就没听见了。” 羊群,三号桩? 顾清如点点头,洗好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疑神疑鬼了。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是出事的时间,不得不小心。 “青松,这几天别去仓库玩了,好吗?”顾清如蹲下来,平视弟弟的眼睛。 弟弟眨眨眼,把头埋进被子,“好……” 熄灯后不久,弟弟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小手还攥着弹弓不放。 夜逐渐深了,屋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清如盯着天花板,耳边交替回荡着—— “棕色颜料……” “羊群……” “三号桩……” 这些零碎的词句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没睡?"郭庆仪翻了个身,棉被发出窸窣的声响。 顾清如轻轻"嗯"了一声。 “仓库是有什么不对吗?我看你听到以后表情都不对了。” 听到郭庆仪的问题,顾清如沉默片刻,斟酌着语句, “那个徐建民……你说他提到王振军,王振军在军区后勤,很少来营部,徐建民怎么会认识他?还有,青松说的棕色颜料,我怀疑仓库那边可能……有问题。” 听了顾清如的话,郭庆仪想起白天徐建民的反常表现,还有她记得自己敲门时徐建民明显的心虚表情,是有点不对劲。 郭庆仪支起胳膊,月光透过窗缝,照出她紧蹙的眉头。 之前王秀兰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亲眼看见顾清如半夜悄悄溜出去。她知道这个姑娘看似柔弱,实则很大胆。 "清如,"郭庆仪突然正色道,"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巡逻队最近查得严,更别说那两条狼犬......" "刚才我提的那些,也许只是听错了,仓库真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白天找借口去探查。" "想什么呢?"顾清如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乏,"我就是随口问问。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郭庆仪将信将疑地躺下,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层,营区陷入更深的寂静。 顾清如躺在床上没有睡,她不会在夜里去探查仓库,这样危险性太高。 在营部,夜里没有原因私自行动,一旦被抓到就是以敌特活动定罪。 她会想其他办法。 连续三天,顾清如利用午休、晚休把仓库周围摸了个遍。 第一天午休,她假装散步,慢悠悠绕到仓库后墙。 远远望去,仓库的窗户上竟然蒙了一层破布,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上次弟弟误闯,让他们警觉了......"顾清如心里暗想。她不动声色地记下窗户的位置,又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空木箱,雪地上还留有斑驳的脚印,最近有人频繁搬运东西。 她绕到仓库后门,没记错的话,那里的墙角有个狗棚子。 狗棚里,兵团的两条军犬,黑风和啸天正蔫头耷脑地趴着,它们俩夜间巡逻,白天补眠。 顾清如从空间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羊肉片。 肉香飘出来,两只狗立刻耳朵竖起,鼻翼疯狂翕动,铁链哗哗作响。 "吃吧。"她把肉倒进饭盆,看着它们狼吞虎咽,尾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狗和人一样,一年也难沾上荤腥,更何况是这么香的羊肉。 第二天傍晚,她背着药箱,接下了给小战士治病的活,回卫生所时她又绕到狗棚,去给啸天和黑风加餐。 第三天,顾清如再次路过狗棚时,啸天已经认得她了,前爪搭在栅栏上,尾巴摇得像风车。 黑风还是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似乎不屑与啸天为伍。 顾清如蹲下身,摸了摸啸天的脑袋,顺手往它嘴里塞了块肉干。 狗的眼睛亮晶晶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饲养员小张按点去给军犬喂饭,拿起小半碗没吃完的狗饭,嘀咕着: “奇怪,这几天啸天和黑风怎么对伙食不感兴趣了?是我看错了吗,它们俩怎么还胖了一些?” 第216章 所有线索串成线 晚上九点多,营部的灯光渐次熄灭。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拍打着宿舍的玻璃窗。 远处的岗哨上,战士裹紧棉大衣,呵出的白气在空中飘散。 宿舍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忙着洗漱。 顾清如早早给弟弟洗漱好,让他在床上摆弄一个木雕的小马。 安顿好弟弟,她从空间摸出一张纸,垫在笔记本上,借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用笔在纸上画出仓库的平面图。 巡逻线路用虚线标出,四十分钟一趟;交接空档期是五分钟。 狗棚的位置标注了星号。 她又在窗户和门锁的位置打了几个问号,这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差不多了......"顾清如收起图纸,嘴角微微上扬。 接下来,就等合适的时机行动了。 做这些的时候,她和郭庆仪的床之间的帘子是拉着的,郭庆仪看不见。 此时,郭庆仪正靠在床头,面前的书虽然摊开,但那一页许久没有翻过去。 她盯着泛黄的书页,目光却没有聚焦在文字上。 最近营部里暗流涌动,几个连队干部公开反对她叔叔制定的生产计划,甚至在大会上针锋相对地提出质疑。 周营长的命令不再像过去一样有效,不断有人打着运动的旗号站出来反对他的命令。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连带着整个营部的氛围都变得紧绷起来。 郭庆仪想起昨天傍晚去给叔叔送饭时,看见他独自站在办公室地图前抽烟的背影,那包烟如今已经下去大半。叔叔从不在她面前抽烟,那天却破例了,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桌上的茶早就凉透。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打破了宿舍的寂静。 “谁啊?” “是我,红梅,我来借一点肥皂。” 顾清如迅速收起摊开的草图,起身穿鞋开门。 周红梅站在门外,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走廊无人后,才闪身进屋,反手将门关紧。 "怎么了?"顾清如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周红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拿起顾清如的搪瓷缸倒了杯水。 "谢谢,我不渴。"顾清如疑惑地看着她。 周红梅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大字报,铺在桌子上。 她将杯子里的水洒在纸上,水渍晕开,纸张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迹, "你看这个。"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一月五日,集合行动,等羊入羊圈。” "这些纸..."周红梅的手指微微发抖,"每张背面都有这样的字。" 那天她发现大字报有问题后,就又偷偷收集了几张,发现每张都有同样的字迹。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她寝食难安,连夏时靖都看出了她的异常。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找顾清如商量一下。 顾清如接过纸条,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眉头渐渐拧紧。 看着大字宝上面的字眼,她想起了郭庆仪听到的“羊群、王振军”,弟弟发现的棕色颜料,再到今天,这些零散的线索就像散落的珠子,如今终于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一月五日,就是武斗发生的时间,羊群就是武斗群众,他们的目标是——王振军! 郭庆仪合上书,好奇的走过来,看到大字宝的字眼,“这里也是羊群?……” 他们在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运动?! 徐建民确实有问题! 郭庆仪抬头和顾清如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一个信号——仓库有问题。 顾清如转头看向周红梅,“这件事,你跟谁说过?” 周红梅摇摇头,脸色煞白,“没有,就跟你们俩说过。” “那就好,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也别再去动那些大字宝了。” 顾清如看了眼弟弟,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走上前去给他盖好被子。 屋内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顾清如抬起头,目光在周红梅和郭庆仪脸上扫过,声音压得极低: "我决定去仓库探查一下。" 郭庆仪低声反对,“若是被发现,这是违反纪律的,我们应该立即上报组织。” 周红梅攥着衣角,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顾清如轻声说,“我去仓库只是取证不行动,拿到确凿证据立刻上报组织。” 她的手指指了指大字宝上“羊”字眼,“最近营里不太平,若是贸然上报……” 话未说完,三人都沉默了,煤油灯的光晕在她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郭庆仪犹豫半晌,之前王秀兰的案子,因为周营长的重视,邀请了宋毅的参与探查。 可等他们去查案的时候各种线索已经被对方销毁,背后之人明显能收到各种消息,并做出行动。 她又想到最近营部的纷乱,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叔叔夹在其中的难做。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她们现在掌握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就上报到叔叔那里,一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是,若是被那群人知道了,打草惊蛇。 终于她呼出一口气,“可以,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顾清如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没等她开口,郭庆仪已经继续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不过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周红梅立即说道,“我也要去,我可以给你们放风。” 郭庆仪点头,“好,我们这次行动,必须立三条规矩,不单独行动,不留文字记录,一旦暴露立即停止。”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端起搪瓷缸。温水在缸子里晃荡,映出三张年轻而坚定的脸。 约定好了探查仓库的事情后,顾清如将这几天的调查分享了一下,主要是巡逻时间、仓库后面的军犬,以及仓库布局。郭庆仪见她早已准备齐全,对这次行动更加放心了。 一番讨论后,三人确认了行动的分工。 郭庆仪找借口引开徐建民,顾清如趁机潜入,周红梅放风,若是发现不对劲,立即唱红歌示警。 月光下,三个姑娘的脑袋凑近了些,细碎的耳语声融进了寒冬的夜风中。 第217章 仓库探查行动 晌午的阳光晒着营部,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顾清如蹲在仓库后墙的角落,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啸天早就闻到了肉香,尾巴摇得像拨浪鼓,黑风则是睁开了眼睛。 顾清如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才把油纸包打开。 "吃吧。"她把掺了安眠药的肉包子丢进狗食盆,看着两条狼犬狼吞虎咽。 啸天吃得急,肉渣沾在胡须上,不过半分钟,它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歪倒在狗棚里。黑风勉强多撑了几秒,也瘫软下来,发出轻微的鼾声。 包子里的药性不多,最多熟睡一两个小时,不会引起饲养员的怀疑。狗狗熟睡后,她潜入仓库就不会被发现了。 顾清如轻手轻脚地绕到仓库正门,远远看见郭庆仪抱着纱布,一脸焦急地跑去敲门。 "咚咚咚——" 徐建民正在午睡,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耐烦地拉开门:"怎么了?" "徐同志!之前我领到的这批纱布有问题!"郭庆仪声音拔高,引得附近几个知青都往这边看, "昨天包扎的伤员伤口感染了,黄医生怀疑是储存不合格!" 徐建民一愣,他手忙脚乱地翻着登记簿:"不、不可能啊,这批纱布是上个月新到的......" "黄医生让您立刻去医务室解释!"郭庆仪不由分说拽住他,"走,伤员都发烧了!" "这不可能!"徐建民提高了嗓门, "这批纱布上个月新到,一直封存,不可能有问题!" 徐建民挠了挠头,他很确定这批纱布没问题,但碍于她是周营长侄女,不好直接拒绝。 看见郭庆仪一本正经的拉住徐建民,顾清如给她的演技点赞。 今天黄医生外出巡诊了,不在卫生所,她才用的这个借口。也不是真的拉他去解释,半途再找其它借口,目的就是让他离开仓库一段时间。 仓库门口渐渐聚集了一群人,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有人小声议论。趁着这阵骚动,顾清如闪身钻进仓库。 昏暗的仓库里堆满了木箱和麻袋,空气中弥漫着药材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一扇蒙着破布的小窗。 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地板上新鲜的拖痕,最近有人频繁在仓库搬运东西。 顾清如摸出手电筒,用衣袖遮着光,直奔窗户附近的物资。 顾青松说,就是在那里看见的铁疙瘩和棕色颜料的。 走到那里,木箱和麻袋已经被整理过了,从外部看不出什么。 货架底层堆着几个标着"基建备用"的木箱。她撬开最靠里的那个—— 里面装着的竟然是雷管! 油纸包着的雷管整齐码放着,旁边是几捆引线。顾清如的手指触摸到雷管冰冷的金属外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小心地拨开最上面一层,发现底下还压着几包硝石,颗粒粗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还有一些粉末散落在地上。 仓库内,顾清如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布袋,装了一把粉末。正要合上箱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建民回来了! 门外,郭庆仪攥着纱布,急切想要拉住徐建民,“徐同志,伤员伤口化脓了都,黄医生说,必须查清楚这批纱布得储存条件。” 徐建民已经恢复镇定,他眯起眼睛, "郭同志,这批纱布是上个月师部统一配发的,密封包装都没拆过。" 他翻开登记簿,指尖重重戳在某一栏,"你看,十一月二十日入库。" “不信的话,你可以进仓库查看。”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附和:"是啊,咱们仓库保管最规范了......" 郭庆仪喉咙发紧。她本就不擅长说谎,此刻更是语塞,只能硬着头皮重复:"可、可伤员确实感染了......" "哪个伤员?叫什么名字?"徐建民突然逼近一步,盯着她,"我去医务室当面问问黄医生。" 郭庆仪下意识后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什么理由,若真让徐建民去医务室对质,谎言立刻就会拆穿。 "怎么?说不出来了?" 徐建民眯起眼睛,他觉得郭庆仪今天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拉着他。 "年轻人做事要讲证据,不能听风就是雨......" 他碍于她周营长侄女的身份,到底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见郭庆仪哑口无言,徐建民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围观的人群开始松动,几个战士嘀咕着转身离开。 郭庆仪眼睁睁看着徐建民大步走向仓库,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顾清如还在里面! 眼见情况危急,周红梅急中生智,她一个箭步扶住郭庆仪的胳膊,小声说,“快,你快晕倒。”又冲着徐建民大喊: "徐保管员!郭同志晕倒了!" "什么?"徐建民顿住脚步,慌忙转身。 "她、她突然就倒下了!"周红梅带着哭腔喊,"嘴唇都紫了!" “一定是郭同志太着急纱布问题,才会昏倒的。” 郭庆仪心领神会,身子一软就往下滑。 她配合演戏,瘫坐在仓库门口,脸色煞白,实际暗中狠掐自己大腿,硬是憋出一头冷汗,一只手捂着胸口: "我没事,只是……突然...突然心慌......不是纱布的事,跟徐建民同志……没关系。" 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反而让徐建民慌了神。 他手足无措地蹲下来,声音都变了调:"郭同志?郭同志!你可别吓我!” 周红梅扶着郭庆仪靠在树脚下,"你看着她,我去叫黄医生!" "好好好!"徐建民连连点头,完全忘了仓库的事,手忙脚乱地走到树下, "郭同志,你可千万撑住啊!" 仓库内,顾清如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匆匆远去。 她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218章 行动部署 顾清如推开仓库的门缝,看见徐建民正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而郭庆仪靠在树根下。 还有几个知青围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注意到仓库这边。 她抓住这个机会,猫着腰从门缝悄无声息的溜出去,贴着墙根,绕到仓库侧面。 几分钟后—— "让一让!让一让!"顾清如装作匆匆赶来的样子,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扶住瘫软的郭庆仪, "郭同志!你怎么样?"她熟练地掐住郭庆仪的人中。 郭庆仪睫毛轻颤,随即"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 "太好了!"顾清如抬头,一脸"感激"地看向徐建民, "徐同志,多亏您及时发现!我这就送她去医务室休息!" 徐建民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点头:"对对,快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您忙您的!"顾清如一把架起郭庆仪,半拖半抱地将她带离现场。 转过墙角,确认无人继续跟着之后,郭庆仪从顾清如身上抽出手臂,站直了身,长吁一口气: "还好你出来了,没被发现。我算是知道了,这演戏可太难了!尤其是还要憋着不笑场......" 她揉了揉被自己掐红的大腿,"还是演昏倒简单些,往地上一躺就行。" 顾清如噗嗤一笑:"给你颁发最佳演技奖!郭同志辛苦!" "那周红梅得拿最佳导演奖,"郭庆仪翻了个白眼,"她那句''我太担心纱布晕倒了'',差点让我破功。" 两人边说边走,十分钟后,三人按计划在炊事班后面的柴堆旁碰头。 "怎么样?"周红梅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一些激动。 顾清如表扬道,“周同志临危不乱,发挥的不错。” 听见她的夸赞,周红梅得意地扬起下巴。 顾清如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又夸赞郭庆仪,"你那句''跟徐建民没关系'',以退为进,简直绝了!" “我那也是情况危急,才想到的……哎,你在仓库有没有什么发现?” 玩笑归玩笑,顾清如很快敛起笑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着硝石、硫磺和木炭。 "这是我在仓库发现的,他们真的存了火药,"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雷管、引线、硝石......全齐了。" 郭庆仪和周红梅闻言,脸色煞白。 三人沉默了一瞬。 郭庆仪深吸一口气:"看来,一月五日......他们是真的要动手了。" 郭庆仪已经猜出来了,营里恐怕要发生武斗,针对的对象有可能是,王振军。 其实她略有耳闻,其它营部也传出武斗事件,只不过有的闹得厉害,有的被压制了。 “原来羊群……不是真的羊。” “他们要借‘羊群’制造混乱,对王振军下手!” “可为什么是王振军?” 周红梅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王振军……王振军是谁啊? 郭庆仪解释,“宋毅的副手,军区后勤的干事。之前他来营里的时候你还没调来营部呢。” 顾清如心里暗想,王振军可不是普通的干事,他是军区一把手的亲儿子!只不过这件事,暂时不方便透露。 她只好一本正经说道:“王振军同志在药品稽查科可是个狠角色,推举了很多项药品稽查的条例,我听宋毅说他的办法妨碍了很多人的财路,所以有些人恨他也是正常的。” “哦,原来是这样。”郭庆仪点点头。 周红梅瞪圆眼睛:“好家伙!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见两人都接受了这个解释,顾清如松了一口气。 “那所有的疑团就解开了,大字宝就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暗号。” 郭庆仪点头:“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确实掩人耳目。谁要是多问一句,还能反咬你污蔑革命宣传。” 周红梅掰着手指,"一月五日……还有五天时间,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和周营长汇报这件事?" 顾清如摇头,目光扫过晃动的树影,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 "事情没这么简单。能调动这么多人手,还用上火药了…..这件事背后谋划的人恐怕能量比我们想象的大。贸然上报,说不定消息先进了敌人的耳朵,容易打草惊蛇。” 周红梅倒吸一口冷气, 顾清如接着说,“我看保险起见,明天一早我以“去军区报道”为由去找到宋毅,把这件事和他、王振军商量一下。 红梅,你去广播站,留意还有没有异常的大字报,但不要再拿了,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庆仪,你盯着徐建民,但千万别打草惊蛇。" 郭庆仪说,“好,我们等你回来,若是……到了五号你没有回来,我会将这些发现提前告诉周营长。” “放心,”顾清如反握住她, “我肯定揣着批条,带着军区保卫科的人,开着绿皮吉普车回来。车轱辘碾起的泥点子都得喷徐建民一脸!” 柴堆后的阴霾被这番豪言驱散些许。 周红梅突然蹦出一句:“那能不能让吉普车顺便捎点军区小灶的猪肉白菜饺子?听说他们那儿周五管够!” 郭庆仪噗呲一笑,“都啥时候,还知道吃。” 顾清如说,“没问题啊,等这件事解决,我请你们吃猪肉白菜饺子,管够!” “就这么说定了!” 夜深了,营部的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煤油灯在窗格间摇曳。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拍打着宿舍的玻璃窗。 宿舍里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光亮。 顾清如坐在桌前,在纸上写下所有线索: 大字报暗号,一月五日,集合行动,等羊入羊圈;仓库里的炸药:雷管和硝石,徐建民的可疑行动与话语,提到了王振军。 她将纸条折好,收入空间。 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更加深沉。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第二天一早,顾清如带着行李,搭车朝着奎屯方向出发。 第219章 他们来真的 一月五日清晨,天还没亮透,营部的空气却像绷紧的弓弦。 顾清如一夜未眠,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偷偷研磨止血粉草药的味道。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哨子,这是离开前宋毅塞给她的, "那天无论发生什么,优先保护自己,哨声为号。" 正想着,门外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是周红梅。 “怎么样?”顾清如急忙开门。 周红梅闪身进来,嘴唇冻得发紫, “广播站贴了新的大字报,但还是原来的暗号!日期没变还是今天。” “徐建民呢?”顾清如又问。 “从昨晚就没见人影!”郭庆仪也匆匆赶来,压低声音,“我叔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徐晓阳也准备好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一场纷争一触即发,避无可避。 顾清如叮嘱几人,“一会冲突发生时,一定要躲在角落,别卷进去,保护好自己。” 弟弟那边,她早已经提前叮嘱好王老师,看好孩子,待在托儿所房子里不要出门。 营部操场上,搭着一个硕大的皮斗台子,人群逐渐在台子周围聚集起来。 五十多名“积极分子”围拢了过来,他们大多来自下面连队或者营部,有知青也有职工。他们手臂上绑着红布条,高举着标语牌,"达倒王茂之"几个大字墨迹未干。顾清如注意到,那些标语牌背面隐约露出木棍的轮廓,几个壮实的男知青腰间鼓鼓囊囊,走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他们高喊着口号: “达到王茂之!不允许出现d立王国!“ ”蛀虫滚出b团!” “包庇腐败,必须接受s查!”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惊动了整个营部。 营部哨声响起,保卫科的战士们迅速列队,两拨人马在操场中央形成对峙,中间那片空地仿佛成了即将爆发的火山口。围观的群众,普通战士、知青、炊事班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动,他们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炊事班的老班长拽着几个小战士的衣领往后拖:"都躲远点!营里要出事了!" 有个女知青吓得打翻了水盆,“哐当”一声淹没在口号声音中。 顾清如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人群。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悄悄退到人群最后方,那人带着棉帽,在人群中不起眼却在不断打着手势传递消息。 就在这时,营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轰鸣——王振军的吉普车,到了。 王振军刚下车就被声浪包围。那些恶毒的咒骂就钻进他的耳朵: “王茂之贪污抗战抚恤金!” “他儿子靠老子横行j区!” 他拳头攥紧,听着人群高声喊着针对他父亲的话,虽然来之前宋毅仔细叮嘱过他,但听到了还是很气愤。 前一晚,宋毅将一份档案推到王振军面前,沉声道: “明天去营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冲动。有人想激怒你,坐实首长‘纵子行凶’的罪名。” 王振军冷笑:“跳梁小丑罢了,我还不至于中这种圈套。” 此刻,他明明知道眼前这群人是要激怒他,可还是低估了现场话语的挑衅力度。 王振军面色铁青,强压怒火,试图用官方喊话来平息眼前的事态: “同志们,你们有意见可以书面反映,不要搞午斗!” 突然,一个瘦高男子冲出人群,将一张泛黄的纸砸向他胸口: “看看你爹当年怎么害死我全家的!” 王振军低头,地上的纸竟是一张伪造的“君令状”, 上面他父亲的名字被红墨水画了个大大的叉。 明知是假,但血还是冲上了头顶,他一把揪住对方衣领, “你竟然敢伪造君令状!你知不知道这是要上君事法庭的!” 保卫员在旁边急忙拦住他,但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喊出声: “王振军打人了!” "生产派打无辜群众了!" 那名瘦高男子应声倒地,捂着脑袋惨叫连连,“哎呀...呀!”。 人群轰然炸开。 顾清如看见那个蓝布衫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隐没在骚动的人潮中。 “上!冲垮他们!” 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斗争派的人群们瞬间沸腾,一时之间,手中的武器,棍棒、铁锹、甚至大刀纷纷亮出。 斗争派瞬间暴动,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保卫科,保卫科被迫还击,现场乱作一团。 双方棍棒砸在枪托上,拳头撞在肋骨上,惨叫声、怒骂声、骨头的闷响混成一片。 周红梅趁乱溜到广播站,试图用喇叭喊话制止,却发现广播线不知被谁剪断。 顾清如和郭庆仪他们卫生所的人,背着药箱,在远离打斗的角落,布置了一处紧急救援点,随时救治伤员。 有的人还在打斗,也有战士跑去把伤员运出来,运到紧急救治点。 现场混乱不堪,药箱被撞翻,玻璃瓶砸碎在冻土上,混着血水渗进雪里。 郭庆仪跪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一个大腿受伤的知青,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纱布。 顾清如把纱布塞给郭庆仪,自己赶紧救治另一个被棍棒砸中太阳穴的保卫科战士。 “砰!”的一声, 眼看着控制不住暴动的人群,保卫科张科长冲天空放了一木仓。 “所有人退后,再上前,我们就要开木仓了。” 保卫科张科长的怒吼在混乱中炸开,木仓口朝天,震慑着人群。 斗争派的人群短暂停滞,后退了几步,但紧接着,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他们是保皇狗,我们坚决不能退后!” 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斗争派的人群们再度沸腾! 他们从皮斗台木板下方拖出了几个大木箱,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数把自制的土木仓! “这一次,我们不是来闹事的。”人群中,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缓缓响起, “我们是来改天换日的。” 木仓口抬起,黑洞洞地对准了人群。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们这次,是来真的。 第220章 还有后手 营部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有人尖叫着往外跑,有人瘫软在地,更多人则是红了眼,抄起棍棒就往前冲。 顾清如被挤在人群边缘,紧急救治点也被人群冲散了,药箱被撞翻,绷带和药瓶滚落一地。 她拉着郭庆仪赶紧小跑着躲到一处平房的角落边。 保卫科的防线早就不复存在,就在现场即将失控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哨响刺破混乱。 “都给我住手!” 周营长带着警卫排冲进人群,战士们手持步枪,瞬间将骚动的人群逼退。 他大步走到p斗台前,目光如刀般扫过斗争派众人,厉声道: “谁允许你们在营部闹事的?!大字宝可以贴,意见可以提,但谁要是敢动手,就是破坏生产建设!” 他的声音像铁锤砸在钢板上,震得人群一静。 几个斗争派的“积极分子”面面相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把棍棒放下!”周营长指着他们手里的棍棒,冷声道, “b团有b团的纪律,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周营长出面后,斗争派暂时被压制,人群稍稍后退,但眼神仍充满敌意; 保卫科战士们都挂了彩,还能站着的战士全部重新列队, 围观群众都松了一口气,相互搀扶着起来,以为这场冲突就此平息。 就在周营长以为局势已稳时,突然,人群后方又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 “周营长包庇王振军!他和王茂之是一伙的!” 紧接着,几个事先安排好的“群众演员”突然倒地,捂着胸口惨叫: “周营长的人打人了!” “他们用枪托砸我们!” 全是演戏! 但这一喊,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达到保皇p!” “周必须接受审查!” 斗争派再次暴动,这次更加疯狂,甚至有人开始投掷石块、砖块,砸向保卫科战士。 周营长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阴险,利用“群众受伤”的假象煽动情绪。 眼见局面再度失控,周营长咬牙:“同志们保护王振军离开!” 顾清如在角落处,目光专注盯着p斗台,那里王振军被逼到了角落,保卫科的人全被冲散,他孤立无援! 只见之前藏身人群的那个蓝布衫男子突然跃上了p斗台,他右眼下的那道狰狞刀疤格外刺目。 顾清如认出来了,他竟是刀疤陈! 奇古县七号仓库的看守,那个走私货物的亡命徒。 原来,营部的这场闹剧都是他在推动。 顾清如瞬间想到了,刘健军、刀疤陈,包括姜学兵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斗争派的人。 他们渗透在下面连队里,一方面是为了煽动知青们,一起搞串联,闹事;另一方面就是贩卖药品来筹集资金,资金就是为了准备武斗的武器。 刀疤陈手里正攥着一根引线,火折子已经点燃,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 他狞笑着点燃引线,狂吼道:“王振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台下,一个瘦小如鼠的男人堵住了唯一的退路,阴森森地咧嘴:“别挣扎了,这周围全是我们的人!” 这人是刀疤陈的下属,名叫老鼠。 之前那些煽动性的尖叫,全是出自此人之口。 王振军脸色煞白,退无可退。 “轰——!” ……但是爆炸没发生! 刀疤陈愣住,低头一看,引线竟然被人剪断了! 不远处,徐晓阳袖子里滑落剪刀,冷冷一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局势瞬间逆转! “谁干的?!” 刀疤陈暴怒咆哮,他面容狰狞,脸上那道疤痕因暴怒而涨得紫红。 他从老鼠手里抢下一个大砍刀,朝着王振军猛然挥去。 王振军身边的保卫科战士见势不妙,赶紧冲上去,被刀疤陈一刀劈在肩头,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趁着这个空档,一名机灵的保卫员小赵拽着王振军就往吉普车方向狂奔。 “快上车!”小赵一把拉开车门,声音因紧张而发颤,"您先离开这里!" 王振军被推上吉普车,车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声响起。 小赵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赶紧让王振军上车离开这里。 老鼠看到这一幕,嘴角冷冷一笑。 他环顾四周,眼尖的注意到了徐晓阳,带着下属朝着徐晓阳扑去! 几人很快就将徐晓阳逼到角落,老鼠狞笑着,“你这个小z子,竟敢破坏我们的计划,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人扑上去按着徐晓阳就打。 另一边,看见王振军被逼上了车,顾清如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猛烈的不安。 她匆忙挤过混乱的人群,冲到吉普车旁。 却闻到了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刺鼻煤油味。 不好, “难道是油箱漏了?!” 趁汽车发动之际,她俯身查看,瞳孔骤缩, 只见油箱被人凿穿,油管上绑着一个雷管,引线正在滋滋燃烧! “停车!!” 她嘶声大喊,但引擎声和打斗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原来,他们还有后手! 除了p斗台下三号桩的炸弹,吉普车也被人动了手脚。 刀疤陈刚才是故意逼王振军上车! 此刻,吉普车已经启动,顾清如咬牙狂奔,在车子加速前猛地扑向车门。 “王振军!下车!!”她拍打车窗,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她的声音几乎撕裂。 王振军转头,隔着玻璃看到顾清如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手势,瞬间意识到不对。 吉普车在加速中,很快就将扑在车边的顾清如带摔在地上。 “停车!”王振军赶紧对小赵低喝。 前排小赵猛踩刹车,但刹车竟然失灵! 王振军脸色骤变,他立刻做出反应,一把推开车门,“跳车!” 他翻滚着摔进雪地里,小赵也猫着腰跟着摔进了雪地里。 就在他们跳车没多久, “轰——!” 吉普车冲出十几米后,油箱爆炸,瞬间火光冲天! 还好吉普车是朝着营部外开去,没有人受伤。 王振军和小赵两个人倒在了车子不远处的雪地里,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刀疤陈眼见最后的计划也失败了,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他扯开蓝布衫,露出腰间绑着的另一捆雷管,歇斯底里地吼道: "都他m别动!今天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老鼠看见这一幕,立即脸色煞白,他丢下徐晓阳,扑上去死死抱住刀疤陈的胳膊: "陈哥,别犯傻!这样咱们都得死!" 刀疤陈一把甩开老鼠,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完不成任务,咱们还是都得死!" 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奇古县的货丢了,这次要是再失手,咱们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他拿着火折子,狞笑着冲向王振军:"既然这样都解决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顾清如刚从爆炸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抬眼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221章 抓住刀疤陈 眼见刀疤陈即将点燃身上绑着的炸药,顾清如来不及多想,从空间摸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匕首飞向刀疤陈。 “啊!”那把匕首深深插入了刀疤陈的大腿,他一个踉跄,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在雪地上。 但是下一秒,他将腿上的匕首拔出来,鲜血喷溅了一地,继续朝王振军扑去。 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小心!”顾清如吹响了哨子。几人约定让宋毅来迟,但是此刻,不能再等。 王振军想要起身,却还未从爆炸余波中平复,有些头晕目眩。 而另一名保卫员小赵此刻仍然陷在昏迷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猛扑过来——是徐晓阳! 他死死抱住刀疤陈的腰,两人一起摔进雪堆里,匕首掉落在雪地。 刀疤陈暴怒地挣扎着,很快挣脱了徐晓阳的钳制,翻身骑在徐晓阳身上,朝着他的面门几拳挥去,“找死!” 抓住机会,顾清如搬起一块雪地的大石头,从后面狠狠朝着刀疤陈后脑勺砸去! “啊!” 刀疤陈感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他拳头挥空,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溅起一片碎雪。 顾清如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她右手抽出一卷绳子,将刀疤陈的手腕反绑起来! 借着他挣扎的力道猛地一拉!一绞! 刀疤陈的双手瞬间被反剪到背后,绳子深深勒进皮肉。 “别动!” 顾清如用膝盖压住他的后颈,声音冰冷,继续收紧绳子。 “贱人!放开陈哥!”老鼠突然从侧面扑过来,匕首直刺向顾清如脖颈! 寒光逼近的刹那—— 一个人影闪过,一个手刀电光石火之间将老鼠的匕首打掉在地上。 匕首“当啷”落地,老鼠捂着手惨叫, 是宋毅带兵赶到,他目光扫过爆炸的吉普车,脸色阴沉,冷声下令,“全部拿下!” 战士们迅速控制了现场,他们动作利落的踹翻斗争派。 刀疤陈趁顾清如松懈之际挣脱绳索,还想去摸火药,宋毅抬手一个飞刀,直接击穿了他的手掌。 宋毅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王振军,"你没事吧?" 王振军从雪地里爬起来,扶着额头,“老宋,你怎么才来?” 宋毅眼神冷峻,缓缓道:“师部有人拦了我的调令,耽误了半小时。”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战士押上几个被捆住的士兵,冷声道:“这几个,也是他们的人。” 王振军刚想上前去扶起摔倒在地的顾清如,宋毅已经先一步跨过雪地,伸手将她拉起。 "没事吧?"宋毅的声音沉稳有力。 顾清如摇摇头,拍打着沾满雪泥的棉袄。她的掌心擦破了皮,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留下点点猩红。 王振军收回手,扶起满脸是血的徐晓阳。 新来的三十几个战士们雷厉风行,镇压全场,四周所有闹事的斗争派全部被抓住。 刀疤陈被按在地上,脸贴着雪地,却仍不甘心地嘶吼着: "你们这些蠢货,与时代作对,以为抓住我们这就完了?还会有更大的——!" "带走。"宋毅冷声打断,一个战士立即用布条勒住了刀疤陈的嘴。 顾清如站在雪地,突然注意到,宋毅的军靴上沾着新鲜的血迹,暗红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洇开。 这不是现场的血,来自别处。 他说的“路上被拦”,竟是真的见了血…… 王振军踉跄着走过来,军装的前衣襟被爆炸的气浪撕开了一道道裂口。 他的目光扫过满脸是血的徐晓阳,最后落在顾清如身上,喉结动了动:“刚才……多谢。” 徐晓阳用袖子抹了把脸,血和雪混成泥浆:“应该的!” 顾清如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她望着王振军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领口, 他还活着, 历史,就这么被改变了吗? 接下来,不会被斗争派操控,不会有更多的知青牺牲。 宋毅去和周营长交接抓捕人犯,王振军、顾清如和徐晓阳一起,扶起雪地里被炸晕的小赵,朝着卫生所走去。 随着最后一名闹事者被抓住,武斗终于平息。 但营部的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未散的血腥气,在寒风中久久不散。 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标语,白纸黑字被踩进泥雪里; 折断的棍棒和丢弃的刀具凌乱地插在雪堆中; 几只鞋子孤零零地躺在角落,沾满了血和泥。 卫生所的灯亮到深夜, 黄医生等人忙得脚不沾地,绷带用光了,最后连床单都撕成了布条,直到深夜才将所有伤员包扎妥当。 营长办公室,周营长捏着宋毅带来的内参文件,手指微微发抖。 “三营的武斗所幸是平息了。”宋毅声音低沉,“但十七营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营部的保卫科和斗争派动了枪,最后死伤惨重,两败俱伤,全营被下放农场,番号撤销。” 周营长看着文件上的字,眼眶发疼,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冷汗。 武斗爆发前,无论是保卫科还是他带着的警卫排,他严令,只准带枪,不准上膛。 因为武斗中双方若是动了枪,就会造成矛盾升级,会有更多无谓的牺牲,更重要的是,武斗性质也发生了改变,那就是反gm暴乱。 到那时,全营部的人都要背锅,十七营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爆炸没有被阻止,如果王振军死在营部…… 不敢再想下去。 更不敢想,三营的这么多战士和知青的命运会如何—— 批斗?劳改?还是更糟? “宋毅,这次……多亏了你,提前给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替三营战士们,谢谢你。”他哑声道。 宋毅摇头,他指尖点了点桌上那份被顾清如送来的火药样本:“不是我,是她。” 周营长愣了愣,“这丫头……立了大功,她救了我们全营。” “我一定会为她请功。” …… 熄灯哨如常响起,喧闹的营部彻底陷入黑暗。 顾清如躺在床上,闭眼复盘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五天前,她带着火药样本和线索赶到军区,王振军起初不信,宋毅却只问了一句:“证据确凿?” 她点头。 宋毅沉声道:“那我们就陪他们唱完这场戏。” 王振军翻看着证据,眉头紧锁:“若真如此,我不去三营便是。” “不,你得去。”宋毅的声音冷沉, “你若不去,他们这出戏唱不起来,反而会另想阴招。到那时,我们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如今,我们掌握了先机,反而容易制敌。” 所以,今早王振军才会“如约”来到营部。 宋毅去师部调警卫排,他的来迟,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只为让敌人亮出所有底牌。 但是,他在调兵的时候,遇到阻碍并不是几人的计划。说明斗争派势力庞大,渗透到了团部、师部。 两天前,她回到营部,安排徐晓阳现场剪断火药引线,确保炸弹不会引爆。 如今复盘仍觉得整件事有不少的漏洞存在。 刀疤陈只是奇古县仓库的一个看守,凭什么能煽动营部这么多人? 王振军的车是到了营部以后才被动手脚的,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 又是谁买通了徐建民在仓库藏火药? 第222章 我们找个介绍人吧 第二天中午,营部宿舍内,桌子上摆着六盒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这是王振军让宋毅带来的。这个天,放在后备箱不会坏,室外就跟天然冰箱一样。 “快吃吧,昨天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们了。”王振军招呼着,脸上带着笑,但眼底仍残留着一丝紧绷。 徐晓阳、顾青松、顾清如、郭庆仪和周红梅早已饿坏了,纷纷动筷,大快朵颐。 周红梅一口塞进两个饺子,烫得直哈气,“太好了,我早就听说军区这个饺子好吃。来青松,你赶紧吃。”说着周红梅给顾青松的小碗里夹了一个胖嘟嘟的饺子。 顾清如把自己碗里的饺子肉馅挑出来给弟弟吃,徐晓阳在旁边低头吃的拘束。 王振军吃了一个就没动筷了,他端着搪瓷缸,杯中热水早已凉透,想起昨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仍然后怕不已, 昨天的他,经历了三次死劫,第一次是批斗台的炸药;第二次是吉普车油管破裂;第三次则是刀疤陈以身犯险。这三次都很凶险,他却毫发无伤。 “宋毅,这件事多亏了你,多谢你们。”王振军思考良久,朝着大家说。 宋毅摇头,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不是我,是她发现的。” 王振军一愣,转头看向顾清如,“你早就知道了?” 顾清如放下筷子,“我只是察觉到有人要对你不利,提前通知了宋毅。直到郭庆仪听到了徐建民的对话提到了你,周红梅送来大字宝上有时间暗号,我才确定,这场危机就在营部。” 王振军眉头一皱:“包括之前突然说要去农五师交流,也是因为这件事?” 宋毅点点头,“原本我们安排农五师的交流是为了让你躲开这些危险。但当顾清如把所有线索带到军区后,我决定改变了策略,因为与其躲避危险,不如主动出击。” 听完了这些,王振军沉默很久。 他突然砸了手中的搪瓷缸,“哐当”一声,怒道: “老子差点吓尿裤子,你倒好,拿我当鱼饵钓大鱼啊?!” 屋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看向他。 大家都有些吃惊,宋毅则是面无表情。 却见王振军突然收敛了怒容,拍拍胸口,夸张地叹气: ’“真是凶险,昨天差一点,我的小命就休矣!” 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在开玩笑。 此刻王振军眼底的紧绷早已消散。 “我开个玩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他摇摇头,语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你们救了我的命。” 周红梅噗嗤一笑:“钓上来的可不止一条大鱼,刀疤陈、老鼠、徐建民这些一个都没跑掉!相信顺藤摸瓜,他们后面的人也可以摸出来。王同志,你以身犯险,太值得我们敬佩!来,我们大家共同举杯,敬王同志!” 众人哄笑,纷纷举起搪瓷缸。 王振军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眼底的阴霾彻底散去。 他也是一名军人,怎么会贪生怕死,如果他站在宋毅的角度,也会做出这个决定。他知道自己看似被动,实则一直被顾清如、宋毅暗中保护。 周红梅见王振军心情不错,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 “你到底挡了他们什么财路,让他们这么恨你?” 王振军听了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顾清如。 顾清如解释,“不好意思,因为我不能暴露你的身份,所以对他们解释说你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才会对你下黑手。” 王振军沉默片刻,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推到桌上。照片上,军区首长与一位年轻军官并肩而立,两人眉眼脸型都很相似。 “正式介绍一下。”他苦笑,“军区首长王茂之是我父亲。”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郭庆仪和周红梅瞪大眼睛,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这……这是军区首长?!”周红梅捂住嘴,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门外的人听见。 徐晓阳依然淡定,武斗发生时,他躲在人群中,分明听见了那名瘦高男子对王振军的指责,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郭庆仪和周红梅两人发生暴动时躲在角落,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们要杀你,是为了打击首长?!”说完这话,周红梅掩住了嘴巴。 周红梅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屋内瞬间死寂。 郭庆仪和周红梅对视一眼,连向来活泼的顾青松都缩了缩脖子。 他们竟然卷入到这样的阴谋当中。 高层的博弈,竟然要用亲人的血来洗牌。 王振军站起身,打破沉默: “我父亲这些年,顶着压力做了三件事。 第一,从苏连进了农机零件,保住了兵团三分之一的拖拉机; 第二,让一些出身不好的子女学开机床、修水泵,让他们能走上技术岗位; 第三,去年大旱,他批准了战备粮救急,被上头记过处分。 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不少人想要拉他下马。”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顾清如脸上,“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听了王振军的话,大家都对这位老首长十分敬佩。 周红梅都知道,干农活有多累,若是没有拖拉机,全用人力,他们这些知青得累死。 对于第二点,顾清如更是感同身受。 宋毅目光扫过每个人,“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众人点头,他的话虽然没说透,但是今天这事,将永远留在这间屋子里。 回宿舍的路上,郭庆仪和周红梅挤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 “你说……首长知道咱们救了他儿子吗?”周红梅揪着辫梢。 郭庆仪摇头:“我只希望别再有这样可怕的阴谋……” 徐晓阳走在后面,踢飞了一块石子。 宋毅和顾清如落在最后。 雪地“咯吱”作响,两人的影子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 “等从五师回来……”宋毅突然开口, “我们找个介绍人吧。” 顾清如脚步一顿。 这句话说得含蓄,却让顾清如心头一颤。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脸颊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 雪地里,留下了两人的脚印。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们留下的脚印。 第223章 子弹还挑出身打? 小小的宿舍聚会刚刚散场。 宋毅和王振军匆匆赶去周营长办公室,商议武斗收尾事宜。 周红梅去上工,徐晓阳和顾清如属于伤员,留在各自宿舍休息。 郭庆仪一把拉住顾清如的胳膊, “卫生所如今已经人满为患了,上午忙的脚都不沾地,你要是没事,也来搭把手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还觉得哪里有不舒服,就别勉强,好好在宿舍休息。” 毕竟顾清如昨天在武斗中既立了功也挂了彩。 顾清如摇摇头,微微一笑,“在宿舍躺了一上午,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我跟你去吧。” 两个姑娘不再多言,并肩朝着卫生所走去。 一踏进卫生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里挤满了伤员,有的是来换药的,有的却因伤势恶化被紧急送来,呻吟与低喘交织在压抑的空气里。 昨天情况混乱加上人手紧缺,许多轻伤伤员只做了简单处理,如今不得不重新清理、缝合。 黄医生一抬眼看见顾清如来了,明显松了口气,二话不说递过缝合包:“这个你来缝。” 顾清如接过黄医生的活,迅速投入到救治之中,低头为一名战士缝合手臂上的伤口。 缝合好后,看到徐晓阳走了进来。 看见顾清如,徐晓阳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我背上受伤了没太在意,今天才感觉手臂抬不起来了,所以来看看。” 他昨日被老鼠带人追着打,滚在雪地里,背部受伤了。 当时不觉得,今早才发觉整片肩膀肿起,动弹不得。中午聚会,也是一直在硬撑着。 顾清如点点头,“背上哪里伤到了?我看看。” 徐晓阳脱下一边的衣袖,露出后背的伤。 顾清如拨开他肩头的衣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左边肩胛骨深处,竟嵌着好几颗铁砂,伤口边缘发红。 郭庆仪这时也过来了,看到徐晓阳的伤口,她忍不住出声责备。 “这么严重,你怎么忍到现在才来?” 徐晓阳低着头,声音闷哑:“我习惯了……总以为忍一忍,就能熬过去。” 闻言,顾清如没说话,示意他趴在病床上,“营部还有麻醉吗?” 郭庆仪摇摇头,“没有了。我去拿点柴胡水,现在药品短缺,消毒都是用柴胡水。” 徐晓阳趴好以后,顾清如简单消毒了伤口,用锋利的小刀划开发炎的皮肉,镊子随即探入,寻找深埋的铁砂。 “忍着点。” 她声音低沉,动作却毫无迟疑。 没有麻醉药,徐晓阳只能咬住一截木棍,镊子每一次探入都带来剧烈的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冷汗滚落,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粒、两粒……带锈的铁砂落在托盘里,发出轻微的“嗒”声。 当所有带着锈迹的铁砂终于落在托盘上时,顾清如松了一口气。 数颗铁砂看得人心头一紧,这最容易引发感染。 郭庆仪送来了煮沸的柴胡水,用柴胡水缓缓冲洗伤口。 “以后要第一时间就医,别自己忍着。尤其是铁锈,这会要了你的命!”顾清如叮嘱道。 “唔,谢了。”徐晓阳趴在床上,虚脱的松开了木棍。 窗外,夕阳正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而室内却是与这份宁静截然相反的惨淡光景。 只有血腥气、碘酒和无声蔓延的伤痛。武斗虽已平息,但真正的伤痛才刚刚开始蔓延。 …… 营长办公室。 周营长掐灭手中的烟头,宋毅和王振军分坐两侧。 桌子上摆着一份周营长连夜写出来的事件报告,这是要和犯人一起送到上面的报告。 “这件事情怎么定性为好?”周营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首先看向宋毅, “是如实写成‘敌特蓄意破坏’,还是……按‘群众斗殴’处理?” 宋毅沉吟片刻,指尖点了点报告:“写成敌特,目前证据不足,容易造成恐慌。” “不如先定性为‘群众内部矛盾引发的冲突’,淡化处理,便于控制影响。” 周营长赞同,他作为营部主官,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稳定局面。 王振军突然出声: “可以加一点,明确写成‘反gm分子主使煽动武斗’!这样后续可以促进揪出幕后主使,不然以后还会出乱子!” 几人陷入沉思。 王振军所言不无道理。若是按内部矛盾处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增加这一点,不但可以引起一定的重视,也可以在以后提起追溯幕后主使。 宋毅没有意见,周营长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那我就按照咱们商议的来写。”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疲惫, “上午的营党委会上,我提出为顾清如和徐晓阳请功。这次要不是他们果断处置,伤亡只会更惨重。” “他们的表现突出,尤其是顾清如同志,临危不乱,发现了对方破坏吉普车的行为。但……他们的家庭出身问题,在会上被反复提了出来。” “出身不好就不能立功了?”王振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不满, “战场上子弹还挑出身打?我父亲在军区常说要实事求是、赏罚分明!周营长,有功不奖,会让战士们寒心的!” 周营长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份报告,又看向窗外正在操练的士兵,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功要请,王振军同志,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但有些事情,急不得。” 会议结束后,王振军率先起身离开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营长和宋毅两人,空气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烟味。 周营长正待开口,却见宋毅从军装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神色平静地推到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周营长略带疑惑地拿起纸张,展开一看,顶端一行醒目的粗体字赫然映入眼帘: 《恋爱婚姻申请表》 他握着纸张的手指顿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申请人栏,那里工整地写着“宋毅”与“顾清如”两个名字。他抬起眼,看向依旧坐得笔挺的宋毅,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惊讶,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第224章 民心所向 清晨,营部门口。 刀疤陈被五花大绑押上卡车,他一瘸一拐的,嘴里还塞着臭袜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老鼠哭嚎着:“我们没有错,领导会救我们的!” 战士反手一枪托:“闭嘴!安静点。” 徐建民被押在后面,沉默的上了卡车,离别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营部。 他是营部老职工了,却听信谗言,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是对的不归路。 这件事涉及到对王振军同志的谋害,军区法庭等待他们的将是更严厉的审判。 王振军和宋毅等人,都将随车一起返回军区。 顾清如、徐晓阳和郭庆仪等人去送他们。 王振军站在卡车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顾清如: “这是我珍藏的云南白药,军区特供的。既然这次没用上,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你更需要这个。” 这可是稀罕药品,顾清如笑纳了。 “还要拜托王干事你陪我走一趟农五师,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宋毅在旁简单解释了一下农五师黄志明的事情。 王振军点点头,表示将这群人押送到军区后,会按时参加这次农五师的交流会。 临行前,王振军看向徐晓阳:“小伙子,要不要跟我去警卫团?” 徐晓阳微微一笑,他肩上绑着纱布,脸上还带着伤, “谢谢王干事赏识,我在机修连干的挺好的。” 王振军并不知道他在营部受排挤的事情,只当他是不愿离开三营,点点头:“那就随你。” 他拍拍徐晓阳,心想这小子倒是重情义。 宋毅的目光无声的落在了顾清如身上。 她正站在送行队伍的边缘,四目相对时,她朝他轻轻一笑。 他们俩昨晚在白杨树下道别时,已经悄悄约定:等顾清如从农五师回来,就请介绍人确定彼此的关系。 这个约定如今成了压在心底的秘密,像怀揣着一块温热的石头,在这冰天雪地里源源不断的带来了温暖。 宋毅没说话,唯有眼神微微柔和了一瞬。他极轻地朝她点了点头,所有的叮嘱与不舍,都藏在这克制的动作里。 卡车引擎轰鸣着驶离营部,卷起一片雪尘。 顾清如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风雪里。 ……. 武斗后的第三天,似乎一切斗争都平息,关于顾清如的种种议论却如同暗河一般渐渐汇集成了一股汹涌流向。 “你们是没看见,顾知青当时一步都没退!徐晓阳被打的时候,她直接就冲上去拿石头朝着刀疤陈砸去!” “是啊,火药都不怕,比侦察连的人还猛……” “她一个女知青都有这样的胆量,我要和她学习。” “出身不好又怎样?人家是真敢拼!比某些光会喊口号、见真章就软蛋的人强多了!” 与此同时,在知青点的地窝子宿舍里,另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一本粗糙的笔记本被人悄悄传阅,上面用工整的钢笔字抄着一首短诗: 《致雪地里的白梅——记一月五日》。 诗句并不精巧,却真挚热烈地赞颂了那天挺身而出的身影。 这本笔记的拥有者,郭庆仪,看着大家争相借阅,无奈道:“快些看,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呢。” 这首诗的起草,是王振军同志,传播,却是经周营长授意“不经意”推动的结果。 新兵的崇拜、老兵的认可、知青们的敬佩,甚至原先因出身而对顾清如抱有偏见的一些人,在事实和逐渐发酵的舆论中,也渐渐沉默了下去。 所有这些细碎的声响、隐秘的传抄和转变的目光,仿佛都在无形中铺就一条道路。 当表彰的提议再次被摆上台面时,已不再是某个领导的一意孤行,而成了某种民心所向、再难阻挡的必然。 那几个反对的党委干部,再没了意见。因为,若是有意见就是违逆民心了。 几日后的清晨,寒风凛冽,红旗猎猎,皮斗台被临时改了授奖台。 台下,战士们、知青们列队站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薄雾。 周营长站在台上,手里捏着盖有红头公章的通报文件,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后,声音沉稳有力的说: “同志们,此次事件系极左分子煽动,现已平息,相关证据已移交上级。”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顾清如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 “下面,请发现这件事情起因的顾清如同志汇报现场发现。” 顾清如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我们在仓库发现了雷管六枚、火药三包,另有伪造的物资调拨单若干。” “更重要的是,现场我发现吉普车油箱被人为破坏,绑有爆炸装置。” 虽然顾清如说的客观又简要,但是全场群众还是一片惊诧,如此危机,营部居然安然躲过。 周营长抬手示意安静,随即高声宣布: “现授予,顾清如同志临危不乱,识破敌特阴谋,记二等功一次! 徐晓阳同志英勇无畏,阻止犯罪行动,记三等功一次! 周红梅、郭庆仪同志协助有功,通报表扬!” 顾清如、徐晓阳、周红梅和郭庆仪四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顿时现场掌声如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几人大步走上领奖台。 “那是营长侄女,竟然在这次武斗里立功了,不简单啊。” “人家刚参加完赤脚医生培训,现在可是营部卫生员,又立了功,前途无量啊。” “那个,不是机修连的小徐吗?听说是臭老九的儿子,他也能立功?” “哇,顾知青太厉害了吧。这可是二等功啊~!” 要知道,在兵团二等功可是极高的荣誉! 一等功是在极端危险中挽救重大损失,或对全军有示范性贡献,比如孤身击毙敌特头目等。 二等功是直接避免重大伤亡、损失,或显著提升战斗力,比如拆弹救下高级干部、发明战术显著降低伤亡等。 三等功是出色完成高风险任务,比如抓捕普通敌特。 四等功是日常表现优秀,但未涉及直接危险,比如超额完成生产任务,发现安全隐患等。 立功不仅是荣誉,还将直接体现在个人档案上,要知道,这个年代十分看重个人档案。 档案上标注表现突出,意味着接下来的提干、升学、调岗都将优先考虑。 同样,若是标注处分,则会影响提干、调岗等。 还有很多隐性特权,比如可借阅内部文件,申请稀缺药品,甚至……结婚政审可酌情放宽。 总之,能立功,得到嘉奖,这是兵团每一位战士、知青心底最深的渴望。 顾清如获得二等功,是因为她识破了关于王振军的阴谋,提供线索并提前布局,加上武斗时保护首长之子免于汽车爆炸伤亡; 徐晓阳获得三等功,是因为剪断引线阻止爆炸,负伤搏斗刀疤陈有功。 周红梅和郭庆仪则是提供了这些事情的线索有功。 三营营部战士、知青们敬佩的看着台上四人。 第225章 她立了二等功 颁奖台上,阳光正好。 周营长将奖状郑重地递给顾清如和徐晓阳时,突然抬高声音,字字铿锵: “顾清如同志和徐晓阳同志用行动证明,只要心向太阳,出身不是枷锁! 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周营长这话,让台下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场面沸腾起来。 现场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知青和战士,手掌都拍红了。 王排长和郭海洋也在人群中,郭海洋眼眶微红,用力鼓掌; 王排长嘴角上扬,低声对旁边人说:“我早说过,这丫头不简单!” 站在颁奖台后面的周红梅,兴奋地抓住郭庆仪的手:“这可是二等功啊!顾同志可真了不得,之前抓特务那次才三等功,这次直接二等!” 郭庆仪还有些懵:“……我怎么不知道,她没提过,啥时候立的三等功?” “之前我们来边疆的知青列车上,顾同志就曾经协助抓捕过特务,当时记过一次三等功呢!” 周红梅有些激动,就像这些奖是她自己拿的一样。 郭庆仪才知道,顾清如一直低调,住一起这么久了都没提过立三等功的事情。 一个小战士跑上台,手里捧着几个红绸布包裹的奖励品。 周营长给他们一一颁发奖励和奖状, “周红梅同志!郭庆仪同志!” 她们俩是一人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郭庆仪接过周营长递过来的搪瓷缸和钢笔,周营长对侄女充满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郭庆仪爽利的敬了一个军礼,“谢谢周营长!” 周营长念道:“徐晓阳同志!” 徐晓阳大步上前,用右手接过了奖励。 同样的是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50元现金,相当于普通战士三个月工资,以及三张“特供肉票”。 “顾清如同志!” 顾清如走上前,周营长将奖励递到她手中: 一个崭新的搪瓷缸,一支英雄牌钢笔,一条毛巾。 同样一个信封,里面装着: 100元现金,奶粉票三张,自行车券一张。 授奖台上,徐晓阳、周红梅、郭庆仪和顾清如四人并肩而立,手里捧着崭新的奖品,笑容灿烂。 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战士们眼中交织着由衷的羡慕与敬佩。 团部宣传科的同志端着相机快步上前,高声指挥着:“看这里!笑一笑!” 闪光灯瞬间亮起,定格下这个光荣的时刻。 王老师特意带着托儿所的几个孩子来到会场。 顾青松使劲踮着脚尖,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对身旁的小伙伴骄傲地宣布: “看!那是我姐姐!” 几个孩子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笑容温婉的顾清如,眼里盛满了纯粹的羡慕与向往。 人群中,张志强和蒋文娟也跟着鼓掌,面色却有些复杂。 蒋文娟低声对身旁人道:“真没想到…当初七连的卫生员,居然能拿到营部二等奖。” 张志强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在台上那抹窈窕的身影上停留片刻,神情里带着几分恍惚和难以置信。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收回视线,挺起胸膛对蒋文娟郑重保证, “是啊,简直难以置信。不过文娟你放心,我张志强迟早有一天也会立个大功,风风光光的上台领奖!” 蒋文娟缓缓转过头,将张志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 授奖大会的热闹散去后,三个姑娘挤在郭庆仪和顾清如的宿舍里。 周红梅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张崭新的自行车券,翻来覆去的看, “天哪!这可是自行车券!咱们整个营部,就周营长有一辆永久28!” 她摸着券上的钢印,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郑重的将它放回桌面。 郭庆仪凑过来,“凭这个券,去师部后勤可以领一辆车。以后近的连队巡诊,你不用背着药箱走十几里路了,骑自行车去就行了。” 顾清如看着两人的艳羡,轻轻把几张奶粉票和自行车券推到她们面前:“奶粉票,你们一人拿一张,至于自行车,等兑出来以后大家一起用吧。这次功劳是大家的,要不是你们发现大字报的暗号,听到徐建民他们可疑的谈话,我根本察觉不到事情发生。奖给了我,但我心里明白,这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挣来的。” 顾清如语气真诚,没有半分炫耀,反而有一丝歉疚。 周红梅盘腿坐在床上,拿起桌上的沙枣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我俩就是运气好,撞见了……要不是你,谁想得到这是针对王振军同志的阴谋啊!” “再说,你要是让我去仓库探查,我估计腿都软了。” “反正我不拿这些。” 郭庆仪跟着点头:“那天暴动的时候,是你发现王振军车子油管有问题的,还冲上去阻止那个亡命之徒刀疤陈,这就是你应得的功劳。” “奶粉留着给顾青松喝吧,自行车如果有需要,我再和你借。你不会不借吧?” 郭庆仪和周红梅她们俩相视一笑,眼里没有一丝嫉妒,只有对顾清如的佩服。 她们清楚,这二等功是顾清如拿命换的。 而她们能拿到通报表扬,已经很满足了。 周红梅晃了晃手里的嘉奖令:“你们知道吗?刚才颁奖一结束,我就打电话回家了,我爸妈都不敢相信我获得了营部通报表扬,他们在单位也可自豪了!” 她眼睛弯成月牙:“他说‘咱家闺女在兵团有出息了’,还让我……” 她突然卡住,耳朵红了。 郭庆仪促狭地撞她肩膀:“还让你啥?说呀!” “还让我争取留在营部,别回连里种地了!”周红梅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郭庆仪调侃道:“你呀,就算不立功,留在营部也是笃定的,你广播词念的多好啊。我看比原来的广播员小芳念的还好。” 周红梅脸更红了:“哪有……我就是运气好。” 郭庆仪转头看向顾清如,语气认真起来, “说到这里,你这下子立功了,身份肯定要重新审查了。” 第226章 那就试试吧 听了郭庆仪的话,顾清如微微一愣, “身份审查?这是什么意思?” 郭庆仪小心的看了眼门外,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解释。 二等功是“可教育好子女”能拿到的最高荣誉,再往上就得军区特批。 立了二等功的同志有机会可以推动身份调整,但需主官推动,还要经过上级单位审查。也就是说要由周营长主动提出对顾清如的家庭成份进行重新审查,还要团部审批。 "不过这次你保护的是王振军,他父亲是军区首长,审查肯定一路绿灯。" 顾清如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奖状边缘,没说话。 她的档案伤目前写的是“可教育好子女”,比“黑五”强些,但任然受诸多限制。 郭庆仪接着说,"若是能调整成分,出身问题就可以被淡化..." “我曾听叔叔说过,有位出身不好的同志立了一等功,他的出身问题就彻底改变了。” 顾清如听明白了,二等功是调整成分,但是仍然不够,得是一等功,才能彻底粉碎出身枷锁。 周红梅插话道: "将来青松想要参军的话,除非立一等功,可一等功要军区特批,太难了..." 郭庆仪微微一笑:“若是立两次二等功,其实可以折算成一次一等功的。” 周红梅激动地抓住顾清如的手:“那你再立一次二等功!”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仿佛这事就跟去供销社买块糖一样简单。 顾清如被她逗笑了,"傻丫头,哪有这么容易..." 周红梅一愣,转头看向郭庆仪,眼里还带着点期待。 郭庆仪也摇摇头, “是很难,我叔叔当了十几年兵,也就立过一次二等功,还是在战场上。” 周红梅和郭庆仪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看上去比顾清如还愁。 好像要立二等功的是她们自己似的。 顾清如看着她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们这表情……说得好像立功跟捡白菜一样容易。” …… 营长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照在墙上的旗上,映出一片肃穆的金红。 徐晓阳站在周营长桌前,背挺得笔直,左肩绑着纱布,脸上的伤疤还结着痂。 “报告营长,我想调到牧业三连。” 周营长放下钢笔,眉头微挑:“牧业三连?那可是最偏远的连队,春秋放牧,冬天白毛风能刮塌房顶。” 徐晓阳刚立了三等功,相信接下来在营部的境遇会有所改善的。 徐晓阳,“周营长,牧业连队缺少技术人员,我在那里能发挥更大的用场。” 周营长沉默片刻,这是托词,他一听便知。 牧业三连以放牧伺候牛马为主,真去了那,哪还有什么机械需要修理? 想到营部的风气…… 周营长最终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调令,唰唰写下几行字: “行,你填了这份申请表,营部会走流程,我再给你写一封介绍信。” 很快,周营长写好了介绍信,徐晓阳接过信。 介绍信,是他们这些成份不好的人调动时,必不可少的东西。 有了周营长亲笔写的介绍信,调动基本上稳了。 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目光却落在窗外: “牧区苦,但人少,是非也少。” “去吧。” 顾清如站在营长办公室外面等候,看见徐晓阳推门而出,他的脊挺的笔直,不再像从前那样微微弓着,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顾同志,请进去吧,营长在等你。”营长秘书上前一步,替她推开了门。 顾清如和徐晓阳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彼此微微颔首。 办公室里,周营长抬头看了一眼, “顾同志,来了,请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顺手收起了手上的申请表。 秘书倒了一杯热水在顾清如面前,她端正坐下。 周营长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交握说,“顾清如同志,关于你这次立二等功这件事,营党委会上,有同志提出异议,认为你的出身需要慎重考虑。但最终,组织上还是认可了你的贡献,给你颁发了这次奖状。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谢谢组织信任。”顾清如点点头,二等功的颁发有波折,她有预料。出身不好的人,即使立功了,也随时会有人跳出来质疑。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能遇到周营长这么公正的领导。 周营长继续道: “你这次立了二等功,可不简单。尤其是关于你的成份,团部已经同意重新审查。” 顾清如闻言,激动的看向周营长。之前郭庆仪就提到过这件事,看来,周营长已经替她考虑到了。 “相信你这次保护王振军同志,审查很快就会批下来。放心。” 周营长又给顾清如吃了一粒定心丸。 她站起身,挺直腰背,声音清晰: “谢谢周营长,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与托付。” 周营长点点头,示意顾清如坐下。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忽然松缓下来,像是聊家常般开口: “另外,宋毅同志临走前,提交了一份申请材料。” “关于你们俩的事情。” 顾清如听了,睫毛轻颤,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搪瓷缸。 恋爱申请书,他已经提交了。 周营长语重心长的说, “这份材料,我先给压下来了。” “等你的审查下来了,再正式提交。这样的话,通过的希望更大一些。” 顾清如的心随着周营长的话语跌宕起伏,垂下眼,耳尖微微发烫,低声说道: “我听组织的安排。” 周营长靠回椅背,忽然叹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路是自己选的,以后别后悔就行。” 说了这些意味不明的话,周营长摆摆手,像是要挥散什么情绪: “回去准备调令的事吧。” “是,营长。” 顾清如起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她的声音很稳,就像平时那样。可转身推门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宋毅竟然已经提交了恋爱申请。 这就相当于半公开两人的关系了。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撞着胸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一方面是因为找到了解决出身问题的办法,另一方面,有人一直相信她,早就替她铺好了路。他比她更相信,她能走到他身边。 顾清如停下脚步。 她站在营部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朝阳刚刚跃出山脊,将整片戈壁染成赤金色。 风掠过耳畔,她笑了一下。 那就试试吧。 既然他敢赌,她凭什么不敢? 第227章 送别徐晓阳 徐晓阳调往牧业三连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那张调令单很薄,他却捏得很紧,盯着纸上的红章看了很久,像是要把这行字刻进眼睛里。 "批了?"夏时靖推门进来,看见他站在床边捏着调令单发呆。 徐晓阳点点头,把调令折好塞进上衣口袋。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这么急?” "趁着这几天没下雪,路好走些。" 第二天天还没亮,徐晓阳起身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一床铺盖,一个搪瓷盆和搪瓷缸,几件洗得发白的棉袄。 夏时靖起床穿好衣服,走过来帮他卷铺盖。两人沉默着把被褥捆好,最后夏时靖接过铺盖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送你。" 营部门口。 寒风卷着细雪,顾清如、郭庆仪和周红梅站在蒙蒙亮的天光下,看着徐晓阳和夏时靖背着行囊走来。 大家跟徐晓阳道别,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申请调走的,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顾清如递过一个包袱,徐晓阳接过时手臂一沉。 “这个给你带着,到了那里用得上。” “盐和糖用油纸包了,不怕潮。牧业连不比营部,到了那里吃食上要紧一些。” 他解开包袱的一角,里面码的整整齐齐,是盐和糖,几块固体酱油封在铁皮盒里,一包炒面,还有一小盒冻伤膏。 徐晓阳拿着包袱,攥的很紧,“谢谢你,顾清如。” 郭庆仪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赵连长”, “这是我叔叔给赵连长的信,他们俩是老战友,托你带给他。” 徐晓阳接过信,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这哪是托他带信?分明是给他撑腰。 远处传来马车的铃铛声,车夫不耐烦地吆喝着。 “再见,保重。” “到了那边,有事给我们来信。”几人冲他摆摆手。 徐晓阳微微颔首,把包袱甩上肩,上了马车。 马车轮碾过积雪,吱呀作响。顾清如、郭庆仪几人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雪地里一个黑点。 郭庆仪轻轻拉了拉顾清如和周红梅的袖子:“走吧,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顾清如点点头。 是啊,至少在那儿,他能自由地喘口气。 ……. 傍晚,顾清如接弟弟时,看见王老师领着顾青松站在平房前面,身旁还站着一位面生的李老师。 李老师约莫四十多岁,脸上堆着热情,一见顾清如就快步迎上来: “顾同志!青松今天表现特别好!” 要知道,一周前,这位李老师还曾当众训斥青松太过闹腾。 顾清如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谢谢王老师,李老师。” 她冲王老师点点头,接过弟弟的手,转身朝着宿舍走去。 李老师面露尴尬之色,但很快反应过来,还在热情地挥手:“再见青松!明天见!” 顾青松拽着姐姐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姐!今天分饭我不是最后一个了!” 他踮起脚,凑到顾清如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小豆豆变成最后一个了。小芳说,小豆豆的爸爸是老右。” 说完,他又兴奋地补充: “而且我的座位调到前面了!李老师说……” 他忽然学着李老师严肃的腔调:“‘青松姐姐是功臣,大家要向他学习!’” 顾清如看着弟弟兴奋的脸庞,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我们不用因为别人对我们的态度而自卑,也不用因为好态度就骄傲。你去托儿所还是和之前一样表现就好了。也不要欺负小豆豆哦。” 弟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顾清如继续说, “姐姐明天要离开一周,这段时间,你要听郭庆仪姐姐的话。” 顾青松用力点头,小手攥得紧紧的:“我会的!” 天还没亮,顾清如收拾好了行李到营部门口。 昨天已经接到电话,今早五点车会来接她。 小雪中,一辆军用吉普车已经停在营部门口,车灯在雾气里晕开一片昏黄的光。 顾清如坐上了副驾驶,汽车一路颠簸,她很想再眯一会,可惜车里太冷了。 汽车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师部大院。 师部大院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两辆军绿色吉普车已经停在集合点,引擎声低沉地轰鸣着。 顾清如拎着医疗箱下车时,王振军热情的招手,“顾同志,你来了!” 顾清如立即走上前去汇合,看到王振军身边已经到了不少人。 王振军给她介绍,这次后勤交流队一共去八个人。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师部后勤处的肖主任,陈岚会计,保卫科战士小郑和小赵负责他们此次的安保和驾驶。竟然还有几个熟人,一个是周丽,团部宣传科的,一个是王裕华,团部后勤副主任。 王裕华看见了顾清如,之前在团部医院见过,他爱人还找顾清如开过药,两人点了点头。 周丽梳着两个麻花辫,今天换了件崭新的军装,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红像章,脖子上挂着相机,一见顾清如就热情地迎上来: “顾同志!真巧啊,又一起出任务!” 她的声音脆亮,引得肖主任回头看过来。 顾清如点点头,客气地回了句:“周同志,好久不见。” 周丽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眼睛却瞟向第二辆车: “上次去草原咱们配合得多好,这次我还想和你一辆车——” 她话没说完,王振军已经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穿常服,换了全身军装,外套一件笔挺的军大衣,腰间别着手枪,整个人高大挺拔,风流倜傥。他的目光在周丽挽着顾清如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车已经安排好了。”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丽同志,你和肖主任他们一辆。” 周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王干事,我和顾同志熟,路上还能互相照应——” “已经安排好了。” 王振军打断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 周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松开顾清如的胳膊,扭头走向第一辆车。 那辆车塞了五个人。而顾清如这边,只有她、王振军和小赵三个人,本想借着交情,蹭到这辆车来。 小赵站在车旁,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识趣地钻进驾驶室。 顾清如拎着医疗箱上车时,听见第一辆车里传来周丽刻意提高的嗓音: “陈会计,咱们挤挤!我这相机可金贵,不能压着!” 第228章 戈壁滩上的红柳 引擎轰鸣,吉普车碾过晨露未干的土路,朝着农五师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仍卷着细碎的冰晶拍打在玻璃上。远处,天山余脉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戈壁滩上的积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王振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回头看了顾清如一眼。 “路上时间长,你可以在后排睡会儿。” “后排还有有一包吃的,你可以拿着吃。” 原来,他拒绝周丽的搭乘,是为了照顾顾清如。这样她在后排可以稍微躺一躺,一路补眠。 顾清如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一些饼干、桃酥、奶糖之类的,用油纸包的整齐,都是女生爱的小零食。 顾清如伸手拿了一块桃酥,桃酥在指尖碎开,甜香在车厢里弥漫,咬了一小口,糖油的香气让她微微眯起眼。 王振军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初次见面,这个小姑娘救了他,当时他意识模糊,恍惚间看到的顾清如的身影,犹如雪地里绽放的白梅一样,清冷却耀眼。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对她就多了几分特别的关注。 后来,他看着她一次次挺身而出,拆引线、阻止爆破…… 她就像是戈壁滩上的红柳,根扎在沙砾里,越是风沙肆虐,越是坚韧不拔。 他欣赏这份胆识,偶尔也会在心底泛起不该有的涟漪。 但现实很快就将他拉回来了,家里会安排好门当户对的婚事,他的婚姻对象必须是根红苗正军区子弟,这些,都不是他能改变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看似风光人人羡慕、实则处处受限。就像这次武斗,若非侥幸,差点就命丧黄泉。 所以他始终克制着,用潇洒不羁的表象掩饰真心。直到那天,他撞见宋毅看她的眼神。 那目光中的炽热与专注,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宋毅是谁?师部最年轻的团职干部,军区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么优秀的人,其实他还见过一个。 那就是边防缉私队的队长,陆沉洲。 一起共事两年,王振军很了解陆沉洲了,此人拼起来,是真正不要命的狠角色。 年纪轻轻便已是正团级干部,陆沉洲的每一份功绩,都毫无水分。 全凭在边境线上真刀真枪搏杀而来。 王振军至今记得他胸口中弹后,仍带伤追击敌寇数十里,最后浑身浴血、几乎是个血人般拖着俘虏返回部队的那一幕。 那一次,他换来了一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军功章。 若说陆沉洲是戈壁滩的一把快刀,寒光凛冽,锋芒所向披靡;那宋毅就是暗夜里的一盘棋局,运筹帷幄,步步暗藏机锋。 他望着吉普车后视镜里的顾清如,而她呢? 她该是握刀的手,也该是落子的腕。 但绝不会是谁的附庸。 若是宋毅能为她冲破桎梏,他乐见其成。 毕竟,像她这么优秀的姑娘,值得最好的结局。 而他王振军,愿意为她铺路搭桥。 眼下她的身份审查正在推进,他已经打过招呼了,相信回到农七师就能下来。 到时,他们应该会有个好的结局吧? 这么期盼着,王振军主动解释道, “宋毅本来也要来的,结果抽不开身。” “刀疤陈那批人的案子引出走私药品案子,他追查线索一时走不开。但这些……都是他准备的。” 顾清如咽下嘴里的桃酥,轻轻“嗯”了一声,“替我谢谢他。” 两人说的隐晦,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正式公开。 王振军点点头,继续道: “到了那儿,你是我随行卫生员,跟着我就行。” “交流会一共是三天,第四天,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顾清如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点头。 “行,我听你们安排。”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小赵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始终盯着前方蜿蜒的土路。 顾清如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雪原。 远处的天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道亘古不变的屏障,将这片土地与外界隔绝。 车子在苍茫的雪原颠簸了大半天,最终碾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冻土路,驶入农五师师部大院。 农五师地处博尔塔自治州,师部驻地博勒市靠近边境。 才刚下车,一股凛冽于农七师的寒意便扑面而来。 执勤的哨兵裹着厚重的大衣,抬手拦下车辆后,一丝不苟地核查了介绍信,锐利的目光在车内每个人脸上都停留片刻,这才敬礼放行。 车子缓缓驶入农五师大院,交流团几人发现,眼前的气氛有些严肃。 墙上刷满了标语,铁丝网上层层叠叠的贴满了大字报,被寒风撕扯的纸角哗啦作响。一种无形而紧绷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师部,连呼啸的北风都吹不散那股凝重。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谨慎。每个师有每个师的作风,有些事,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 车子刚停稳,农五师接待处的刘干事和王主任就迎上来了。 刘干事搓着手,笑容热络:“几位同志一路辛苦了!” 王主任伸手与带队负责人肖主任握手,“欢迎农七师的同志们来交流指导!” “食堂备了热饭热菜,咱们边吃边聊!”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肖主任和王振军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沉稳威严,一个年轻却自带气场,一看就是团队的核心。 肖主任四十多岁,走路腰背笔直,老兵出身,不说话也透着一股威严。 而王振军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自带从容,眼神锐利却不张扬,就连肖主任也隐隐以他为中心。 王主任心里有了数——这年轻人,八成是高干子弟。 几人快步走到食堂,食堂里长条桌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来。 饭菜简单却扎实,土豆炖羊肉、玉米面馍馍、一盆飘着油花的白菜汤,还有几碟腌萝卜和辣酱。 刘干事满脸堆笑,热情招呼众人入座,目光在顾清如身上一扫。 她年轻,穿着灰蓝的半旧棉袄,拎着医疗箱,八成是随行卫生员。 他伸手往旁边的小桌一指,笑道: “这位小同志,你和保卫科同志坐那桌吧,这边留给师部领导们。” 第229章 弟弟上学 农五师食堂。 小赵和小郑已经识趣地往角落走去。 顾清如还没动,王振军已经拉开身边的椅子,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她跟我们一桌。” 刘干事一愣,赔着笑解释:“王干事,这桌是给师部领导和——” 周丽突然笑着插话,“刘干事,顾同志刚刚立了二等功,坐主桌应该的。” 刘干事一愣,态度大变,连忙改口:“是是是,怪我眼拙!顾同志快请坐!” 顾清如平静地坐下,余光瞥见周丽冲她眨了眨眼。王裕华似乎也朝这里看了几次。她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下午的会议在农五师师部的会议室举行。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顾清如坐在靠后的位置,安静地记录着会议内容。农五师与农七师后勤干部对接下来的春耕准备情况做了沟通交流。 农五师的后勤张股长正在发言, “今年化肥配额少了三成,但我们发扬‘自力更生’精神,用粪肥填补缺口!” "目前各连队都已经建起了积肥池,保证春耕生产不受影响。" "请兄弟单位多提宝贵意见!"张股长环视一周,目光在农七师的干部们脸上扫过。 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 散会后,顾清如跟着周丽、陈岚去了安排好的女生宿舍。 三人推开宿舍门,一股陈旧的石灰味混着煤烟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三人间,墙面刷着半人高的淡绿色墙围,摆着一个大铁皮炉子,和三张单人床。 铁皮炉子接着的烟囱从窗户玻璃洞穿出,洞口用泥巴糊着防风。 周丽把行李扔到靠窗的床铺,顺手从窗台上取下个铁皮饼干盒,她晃了晃盒里的炭块, “哟,前头的人还留了火种。” 陈岚从床底拖出柳条筐,熟练地捡出几块煤添进炉子里,周丽掏出火柴,蹲下身对着炉子点火。 炉壁渐渐泛出暗红色,屋子里渐渐有了暖意。 陈岚拿着屋里的暖水瓶出去打水,周丽解开辫子,开始梳头。 透过镜子看着正在铺床的顾清如,周丽状似随意地问道: "顾同志,你和王干事...挺熟?" 顾清如抖开床单,头也不抬地回答: "之前王干事来过营部视察,见过几次。" 她故意这么回答,没说熟也没说不熟。 周丽压低声音:"可我听说,王干事的父亲不简单?" 顾清如放下杯子,抬起头语气平静: "周干事,组织纪律,不议论领导家事。" 周丽悻悻的放下梳子,没从顾清如这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也就不说话了。陈会计是寡言少语的人,几人早早休息,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内容大多围绕着春耕物资调配、生产计划展开,气氛肃穆而务实。 一天在食堂,顾清如正低头吃饭,忽觉身旁有人坐下,抬头一看,是王裕华主任。 “顾同志,几个月不见,听说你立了二等功,真是恭喜了!”王主任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 顾清如忙放下筷子,谦逊地笑了笑:“谢谢王主任,见笑了。淑芬姐近来身体怎么样?上次之后有没有好些?” "呵呵,我正想跟你说呢,你上次给开的那个调养方子,她一直按时吃着,觉得不再像之前揣着冰块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她总念叨,想请你有空来家里坐坐,给她讲讲平时饮食该注意什么,你现在……调到营部工作了?” 顾清如点点头,“是的,开春后就到营部卫生所报到了。” “那感情好!”王主任脸上笑意更深,“我们后勤时不时也要去下面营部开会。若去你们那儿,我带淑芬一块过去,就是要麻烦你……” “不麻烦的,”顾清如语气真诚,“我看淑芬姐,就像看到自己姐姐一样亲切。我也希望你们早点抱娃。” 王裕华一听,笑了起来。 顾清如稍作犹豫,还是开口问道:“王主任,另外还想向您打听个事……我弟弟明年就满六岁了,不知能不能申请去团部小学读书?” 王裕华略微沉吟,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说来也巧,团部小学的校长是我当年一个老战友。这事我可以帮你问问。” 但他随即面露难色:“不过即使同意,你弟弟才六岁,营部到团部小学路远,恐怕不适合走读啊……” 顾清如询问,“不知团部小学有没有寄宿宿舍?” 王裕华夹了一筷子菜,沉吟片刻后才开口:“团部小学到是设了几间宿舍,主要是给路远的教职工子女和少数表现突出的红小兵骨干住的。” “不过名额非常紧,通常需要优先照顾烈士子弟或是家庭确有特殊困难的。” 顾清如了然,还是家庭出身问题。出身不好,这些照顾都享受不到。 王裕华看顾清如神色一暗,接着说,“你弟弟的情况,我回头可以详细跟我那老战友说说。也许有办法能通融也不一定。” “淑芬工作也不是很忙,若是孩子真能来团部上学,平时周末或是放假不方便回去的时候,让她帮着照看照看,也是一句话的事。”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却明白,他愿意帮忙周旋,甚至让妻子代为照料。 王玉华会愿意这么做,其背后有着现实的考量。 在这个重视荣誉与出身的年代,营部二等功,是强有力的“政治资本”,意味着顾清如得到了组织认可和信任,未来发展也会普遍看好。 并且,王裕华的考量是,照顾一位立功同志的年幼弟弟,于公,这是帮助组织解决先进分子的后顾之忧,是值得提倡的支持行为;于私,这亦是一种人情投资,与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骨干结下善缘,总是有益无害。王裕华在后勤系统多年,深谙此道。 顾清如顿时松了口气,眼底漫上感激:“王主任,要是这样的话,这…这真是太麻烦您和淑芬姐了!” 她心里明白,王主任愿意帮忙、代为看顾,基本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谈不上麻烦,”王裕华摆摆手,神态温和,“你们姐弟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等这次交流结束回去,我就去问问具体情况。有了消息,我想办法捎信给你。” “太好了,谢谢您!”顾清如连声道谢,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第230章 一探边境黑市 第三天上午会议结束后,王振军故意放慢脚步,等顾清如走近时低声问道: "想不想换一些肉罐头?" 顾清如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小声回答:"能换到?" 王振军嘴角微扬:"一会带你去个地方。" 午饭后,王振军带着小赵和顾清如去找了他表哥。 小赵有些忐忑,压低声音问:“王干事,咱们真要去黑市?这会不会有危险?” 小赵还没又完全从之前营部武斗事件中缓过来,现在整天提心吊胆的。 王振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 “放心,是我表哥牵的线。”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他在后勤处干了十年,从没出过岔子。” 小赵这才稍稍安心,但手仍无意识地摸着着腰间的手枪套。 王振军领着他们穿过师部大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仓库。 门口站着个身材敦实、披着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见他们过来,便掐灭了手里的烟,脸上露出笑容——正是王振军的表哥,徐根生。 徐根生是农五师后勤处副主任,在这里深耕十多年,人脉深、路子广,对各方规矩都摸得门清。像黑市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交易,在兵团体系里算是个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徐根生自然也有涉猎。 “来了,上车吧。”徐根生声音不高,朝王振军点点头,目光在顾清如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多问,只是干脆地朝旁边一辆半旧的吉普车指了指,“上车吧。” 小赵发动了汽车,徐根生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手里捏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是一份盖了红章的“边防哨所医疗检查”文件。 车子驶近大院门口时,他从容地将文件朝执勤哨兵晃了晃,哨兵瞥了一眼公章,便敬礼放行,整个过程顺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车子驶出师部,在徐根生的指引下,朝着边境方向开去。 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连队和耕地,两个多小时后,窗外的景色愈发荒凉,只有连绵的雪原,积雪覆盖着旷野,一条颠簸的土路蜿蜒向前,仿佛通向世界的尽头。 远处,哈萨克牧民的毡房零星散布,炊烟混着风雪盘旋,像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气。 “到了。”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土路,吉普车停在了一处废弃农场旁。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牧业连旧址,实际上是边境一带最大的交易点。 徐根生指挥小赵把车停在一处半塌的草料棚后面,引擎声熄灭后,四周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小赵,你留在车上,机灵点。” 徐根生压低声音嘱咐道,随即转向王振军和顾清如, “振军,一会儿跟我下去。记住,多看少说,别问不该问的。” 顾清如与王振军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这道理他们自然明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惹事、不招事是第一要则。 几人推门下车,冷风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刮得人脸生疼。顾清如下意识地拉紧了棉袄的领口。 远处,几个穿着传统哈萨克长袍、头戴皮帽的牧民正蹲在一段土墙根下抽烟。 灰白色的烟雾刚从他们指间升起,就被风吹散。 那几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群来客,动作一顿,迅速将烟头摁灭在黄土里。 徐根生上前低语几句,几人警惕的神色才收敛,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点点头。 牧民其中一位戴羊皮帽的哈萨克老汉走过来给几人带路。 他领着他们绕到一座半塌的土屋后,掀开窗户的门帘子,露出一个入口。 “最近查得严,入口换了。” 老汉低声说。 土屋从外面看屋顶几乎塌了,但是屋内向下挖了一个大洞,其实就是地窝子。 徐根生率先进去,王振军和顾清如跟着弯腰走进去。 地窝子里很昏暗,所以即使是白天,也点着煤油灯。 昏暗的煤油灯下,十几个摊位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羊膻味、烟草味和劣质酒精的气味。 这里的人基本不说话,交易全凭手势。 西边角落,一个摊位卖的是手表,东边摊位,哈萨克牧民在贩卖手工编制的羊毛毯,最里面摊位还有卖药品的。 徐根生带他们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老汉的摊位前。 那老汉蹲在角落,见他们过来,掀开屁股下木箱的一角,里面是整齐码着数条香烟。 王振军眼前一亮,俯身低声道:“来两条。” 顾清如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价格还算实惠。 王振军都没还价,买好烟后,将烟塞在棉大衣口袋里。 王振军看看顾清如,顾清如摇摇头,她不缺烟。 王振军朝着徐根生瞥了顾清如一眼,徐根生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卖棉布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维吾尔族大娘,脸上蒙着纱巾,见他们过来,掀开盖布—— 底下不是棉布,而是牛肉罐头、苏联奶粉和几件羊毛衫。 这个大娘的货物都是走私品,印着的都是俄文。 顾清如的目光瞬间被牛肉罐头吸引。 徐根生蹲下身,手指指着牛肉罐头,冲大娘比了个“八”的手势。 大娘摇头,比划了一个一。 徐根生对顾清如低语,“牛肉罐头不要票一块,奶粉三块五一罐。” 顾清如点点头,低语道,“我要五罐牛肉罐头,两罐奶粉。” 徐根生和大娘交涉后,最后以十一块五毛成交。 大娘将五个罐头和两罐奶粉用绳子扎起来,用手一提就行。 买完这几样,几人四处逛了逛,这里的东西比想象中更杂。 有本地产的新疆长绒棉花,有苏联特产的鱼子酱罐头,消毒酒精,呢子军大衣,还有伏特加,压缩饼干之类的。 顾清如看着棉花很是心动,可惜棉花体积大太扎眼了,不好携带,只得作罢。 几人正在逛着, 突然,一阵低沉哨声响起, “不好,是巡逻队!” 第231章 捡漏 低沉的哨声划破了黑市的平静,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巡逻队,快走!”徐根生低吼一声,毫不犹豫的带着顾清如和王振军猫下腰,不是冲向正门,而是朝着一个不起眼的矮窗出口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面放风的几个哈萨克牧民冲进场地,用听不懂的方言急促地打着手势。小贩们显然对此早有预案,最初的惊慌过后,立刻在牧民的指挥下,抓起最重要的货物,分头朝着几个不同的隐蔽出口和早已挖好的藏身地洞涌去。 顾清如紧跟在王振军身后,奔逃中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忽然瞥见墙角丢着两个硕大的、无人看管的土布包袱。她脚步一滞,伸手一探,将那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迅速收入空间。 “顾清如!快!”王振军回头急声催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发力狂奔。 三人从低矮的窗口鱼贯跃出,直扑向远处土路旁的一个草垛后。只见小赵早已发动吉普车,引擎轰鸣着,车头调转方向,稳稳地停在路上。 他们几乎是扑上车,徐根生还没坐稳,小赵就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吉普车猛地窜出,卷起一溜浓黄的烟尘,迅速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不久后,几名巡逻队员追到现场,发现原本热闹的黑市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破烂筐篓和满地狼藉的脚印。 他们徒劳地搜索了几处可能的藏匿点,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悻悻地收队离去。 而此刻,在远处起伏的土丘背后,吉普车正沿着颠簸的小路行驶。 车内,惊魂未定的几人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 片刻后,王振军突然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开嘴大笑起来:“他n的,比演习还刺激哈哈!” “闭嘴!你小子还嫌动静不够大?”徐根生低声骂了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扯开领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老子当兵十几年,都没这么被撵过……小赵,今天记你一功,车没熄火是关键!” 徐根生边说边利落的把顾清如的牛肉罐头和奶粉罐子塞进一个半旧的粮食麻袋里,扎紧袋子口。 “这些东西先搁我这儿,” “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我再悄悄给你们放车上,现在你拿回宿舍太扎眼。” 顾清如点点头,她也不用担心他会贪她这点东西。 王振军在旁突然开口: “你看见对岸那片林子了吗?” 顾清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远处,一片白桦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那就是黄志明待的农场,明天我们去那。” 顾清如看向那片白桦林,想到黄志明曾经作为父亲的下属,兜兜转转也来到了边疆。 在改造农场的话,想必他的处境并不好。明日,就能一探究竟,他的供词一定要拿到。即使是要付出一些物资也在所不惜。 返程,风雪渐大。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土路,在风雪中安全回到了农五师。 刚一下车,早已等在门口的周丽就裹着棉袄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顾同志,王干事,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大风雪的,是去哪忙了?师里下午的交流会总结都没赶上。” 王振军板着脸,扬了一下“边防哨所医疗检查单子”,“去检查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顾清如搓着冻僵的手,脸上挤出一点疲惫的笑容:“没什么大事。就是去了趟最远的连队,了解了一下地方的医疗条件与药品储备。路不好走,耽搁了。”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诊。 周丽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脸上和王振军背影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显然不信,但嘴上却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你们明天还要去巡诊吗?”周丽接着问,装着热心的样子。 顾清如点点头,“嗯,还要去农场巡诊。” 周丽点点头,没再多问。这趟出来,虽然带队的人是肖主任,但是肖主任隐隐以王振军为首,而王振军的行程和他们不同,顾清如作为随行卫生员要跟着,这个是合情合理的。 夜深人静,等到同宿舍的周丽和陈岚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清如才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空间。 她解开包袱皮捆得死紧的绳子,看到里面是雪白的棉花! 她难以置信地迅速将整个包袱打开。 天哪!两大包,塞得瓷瓷实实,全是上等好棉! 她用手大致掂量了一下,这一包少说也有十五六斤,两大包就是三十多斤的上等棉! 可以续五六床棉被了! 这年头,棉花是战略物资,和粮食一样紧缺。 每人每年的棉票额度有限,攒几年也做不出一床新棉被。 这么好的棉花,通常是给高级干部用的,普通职工根本见不到。 这肯定是后勤或者农场的人,在去年秋季摘棉季时,以“田间损耗”、“水分蒸发”等名义,一点点从上交的公棉里克扣积攒下来的私货! 这下阴差阳错地被她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 第二天,王振军借口“农场医务交流”带着顾清如驱车前往劳改农场。 方向还是昨天黑市方向,劳改农场地处偏僻,周围景色越发荒凉。最终,一圈铁丝网和一座孤零零的岗哨出现在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萧瑟而压抑的气息。 车子在农场紧闭的大铁门前停下。能让他们踏入此地,全靠王振军的表哥徐根生提前打点。他是农五师后勤处副主任,手里攥着饲料、煤炭的审批权,连农场保卫科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否则,凭顾清如的身份,根本连靠近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旧棉袄、眼神警惕的保卫科干事从岗亭里走出来,拦住了他们。 “站住,干什么的?劳改区禁止外人进入!” 王振军正要掏介绍信,徐根生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 "是我,这么紧张干什么?" 第232章 某人被调走了 保卫科的人一看见徐根生,表情立刻变了,腰也不自觉地弯了几分: "哎哟,是徐主任啊!您怎么有空来这儿视察?" 徐根生摆摆手, "师部要检查劳改人员的健康状况,我带医疗队的同志来看看。" "有个叫黄志明的,在哪?" 保卫科的人一愣,搓了搓手,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飘忽: "黄志明?牛棚那个?" 见躲闪不过去,他压低声音说: “黄志明怕是早病得不成人形了……” "......上个月就咳血,现在估计......" “要不,徐主任您换其他人检查吧。” 顾清如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医疗箱的带子。 王振军察觉到她的情绪,安抚的看了她一眼。 徐根生皱了皱眉: "少废话,带路。" 那人犹豫半晌,吞吞吐吐的。 徐根生不耐烦的抬手一挥,“带我去见你们科长。” 对方如蒙大赦,立即点头哈腰,在前面带着几人朝着农场唯一的平房走去。 到了保卫科办公室,找到了保卫科负责人,接待他们的科长是个面色略显疲惫的中年人,听到他们打听黄志明,眼神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打着哈哈: “黄志明啊……他之前确实是在我们这儿接受教育。不过几位领导来得真是不巧……” 他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不着边际地扯着农场今年的收成和冬储任务,明显是在拖延敷衍。 徐根生面色一沉,打断了他的絮叨: “李科长,我们不是来听工作汇报的。黄志明人在哪里?这是重要情况,请你配合。” 李科长见搪塞不过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压低了声音: “唉……不是我不配合。是……就在你们来的前两天,上面突然下来了一纸调令,把人给提走了!” “调走了?”徐根生眉头紧锁,“调到哪里去了?哪个单位办的调令?手续给我看看。” “这……调令是师部保卫处直接下的,手续……手续办得急,那边的人来了就直接带人走了,我们这边就留了个底,也没细看……”李科长的声音越来越虚。 徐根生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师部保卫科直接下的调令?案底在哪里?” 调令存根很快被找了出来,白纸黑字,盖章齐全,程序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徐根生、王振军和顾清如盯着那份薄薄的纸,脸色却越发凝重。 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 偏偏就在他们刚打听到黄志明下落之后,人就被调走了。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已察觉了他们的动向,抢先一步? 对方在边疆也能将手伸的这么长? 众人离开时,一名瘦削的中年女劳改犯正在扫院子。她一直低头干活,但在顾心如经过时,突然踉跄摔倒,撞到她身上。 顾心如扶住她,感觉手心被塞了一张对折的纸条。 顾清如握住纸条,神色未变,她下意识将纸条收入空间。而女劳改犯道歉后赶紧站了起来,继续低头扫雪。 一行人驱车离开农场。 驶离农场一段距离后,王振军的声音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表哥,麻烦你回去以后在系统顺着调令线索查,这人务必要找到。” 徐根生闻言,点头语气肯定地说:“放心,调令既然走了程序,就肯定有痕迹。我会想办法从后勤和保卫两条线摸摸底,看看他到底被弄到哪个地方去了。只要人还在系统里,总能挖出来。” 这时,顾清如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准备好的礼物,一瓶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白酒和一条“大前门”香烟,递给了坐在副驾驶位子的徐根生。 这些原本是打算见过黄志明后送给徐根生的,但是眼下,黄志明被调走了,后续的追踪还要麻烦徐根生,自己不能不懂礼数。 “徐大哥,这次真的多亏您费力周旋。后续打听具体下落,恐怕还要辛苦您打点,需要花钱的地方不能让你垫着。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她选择此刻在车内只有小赵、王振军这些“自己人”的时候拿出东西,正是考虑到回到师部人多眼杂,反而徒增麻烦。 徐根生连忙摆手,语气干脆:“这是哪里话!你是振军的朋友,帮这点忙哪能收东西?快拿回去!” 王振军也开口帮腔:“表哥,清如说得在理。接下来要疏通关系,不能让你又搭人情又贴钱。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办事用的。你收下,我们心里也踏实。” 顾清如趁势将东西塞进他怀里,“打听消息少不了要疏通关系,我不能让您又出力又破费。您若是不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推让了几个来回,徐根生见两人态度坚决,终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烟酒收下:“那…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了。正好用来走走门路。下次可不兴这样了,有啥事直接言语一声就成!” “谢谢徐大哥。” 王振军和徐根生都没有再说什么,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声。 徐根生借着后视镜悄悄打量着顾清如,知道消息后,这个年轻女卫生员的冷静让他暗自心惊。 原本他以为耗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特地跟着交流团过来,一定是为了见亲人,但是当知道黄志明失踪后,她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这必定是仇人。 至于为什么成为仇人? 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徐根生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案子:学生举报恩师,妻子揭发丈夫,还有儿子举报老子。 当生存与立场成为首要考量,一些情感成为了最先被舍弃的祭品。 返程时,只有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沉闷声响和风雪的咆哮。 顾清如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苍茫雪原,心中思绪翻涌。 黄志明的突然消失,这绝非巧合,而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父亲的案子,背后牵扯的力量,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调查,并且抢先一步掐断了线索。 这是一种警告,更是一种示威。 她手心握着那张纸条,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她和黄志明有关联? 第233章 纸条里的线索 车子颠簸着驶回农五师大院。顾清如端坐着,身旁就是王振军,她面色平静,丝毫未显露出兜里那张纸条带来的惊诧。 那个女劳改犯为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将纸条塞给她? 若当时她声张出去,那女人必将面临严厉的惩处。 她心中飞快推演,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她在农场遭遇了无法自救的危险,见徐根生颇有能量,便冒险一试,企图向外求救;其二,她偷听到了他们寻找黄志明的谈话,这张纸条与黄志明有关。 若是第一种,她的尝试注定徒劳,因为顾清如绝不会将这张来路不明的纸条交给仅是泛泛之交的徐根生。 若是第二种…那事情就变得极为有趣了。 下午,总结交流会在师部会议室召开。顾清如假装翻阅着会议笔记,指尖在笔记本的掩护下,悄然展开了那张揉的发软的纸条。 她并不知道,这张纸条承载着怎样一段托付。 就在几天前,劳改农场牛棚内,弥漫着牛粪和汗水的酸臭味。 一个络腮胡精瘦男人蜷在冰冷的草铺上,浑身像散架了一样。 这人就是黄志明。 白天的挖渠劳作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挖渠时磨出的水泡在掌心火辣辣地疼。 嘘! 紧急集合的哨声在院内响起。 牛棚内众人纷纷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院子里集合。 一个面色冷硬的管教干部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扫过人群,高声念出一个名单, “张建国,李卫国,黄志明……” “以上人员,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黄志明心里咯噔一下。 这调令来得太突然,他感觉不对劲。 被点到名字的人回牛棚收拾仅有的私人物品,剩下的人继续在院子里集合。 黄志明赶紧卷起那床薄被子,脑子转得飞快。 他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现在还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劳改农场里突然的转移往往意味着更糟的地方,甚至…… 他必须得把铜马的消息传出去,不然秘密就真没了。 就在他抱着行李踉跄走向集合点时,他一眼瞥见了站在女犯队伍末尾的沈梅。 黄志明认识她。今年初冬挖灌溉渠时,渠边冻土坍塌,沈梅险些滑落深沟,是走在她后面的黄志明拽了她一把,救了她一命。 为此,黄志明还挨了管教一顿“男女接触过密”的训斥。 那件事发生后,两人依然相互不言语,就像不认识一样。 一次出工,黄志明在山上抬石头时被尖锐的砾石划伤了小腿,伤口颇深,却因劳动繁重得不到妥善处理,几日下来竟有些化脓红肿。 沈梅发现后,在经过一个拐角、前后无人时,她迅速将一小把捣烂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塞进黄志明手中,声音压得极低:“敷上…能消炎。” 黄志明一愣,下意识攥紧那团湿润的草药。 沈梅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不敢看他,却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我懂草药。…上次…渠边…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说完她便加快步子,匆匆融入了前面的队伍。 那天以后,两人依旧形同陌路,但某种基于危难中生成的信任,已经悄悄生根。 现在黄志明要走了,在院子集合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瞬。 黄志明的眼中充满了急迫和恳求。 他偷偷做了个搓纸条、再弹出去的动作。 沈梅的心一跳,读懂了他的暗示,他有东西要交给她。 她极轻的点了下头,之后马上低下头,看向地面。 经过沈梅的时候,趁人不注意,黄志明将一个揉得极紧的小纸团,从指间弹出去,纸团滚落到沈梅脚旁的积雪里。 沈梅屏住呼吸,用脚轻轻踩住那个纸团,她假装弯腰系鞋带,迅速把纸团抓进手里,紧紧攥住。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淹没在集合的喧嚣和风雪中。 黄志明被粗暴地押上了卡车。 沈梅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滚烫的纸团。 解散后,沈梅偷偷去了厕所。 她小心的展开纸团,看到上面的炭笔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匹马的形态。 她不明白这个图案的含义,但是知晓,这必然是黄志明想要传递出去的某种信息。 厕所里,她将纸条重新折好,用一小片油纸仔细包好,缝在了自己棉袄内衬的边缘。 接下来的日子,她心神不宁,却又必须强装镇定。 通过与其他消息灵通的女犯交谈,她隐约得知,黄志明似乎有一个女儿失散在外。 因此,当顾清如、王振军一行人出现在农场,并与保卫科干部打听黄志明下落时,她便下定决心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纸条传递出去。 而此刻,在农五师的会议室,顾清如悄然展开了那张纸条。 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简陋炭笔画出的一个图案,线条粗糙,却依稀可辨。 那是一匹马,或者一头鹿? 纸条背面一片空白。 这代表了什么? 首先,这绝非求救信号。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个女人与黄志明关系匪浅。 这张纸条,极有可能是黄志明留下的线索,并由她代为保管和传递! 看着纸条上的线条,顾清如觉得似曾相识。 仔细回忆,忽然, 她心头一跳,铜马! 纸条上寥寥几笔的线条,却让她联想到了父亲那只作为关键证物的铜马。 黄志明见过铜马? 他为何要冒险传递这个消息? 难道说,黄志明也持有一只?甚至…这类铜马根本不止一个? 如果她猜测不错的话,顺着这条线索去推理,一个惊人的推论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张文焕的罪证,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单一物件,而是一份名单、一本秘密账册、或是一张藏宝图……为了保险起见,收集这些罪证的人,将它们被分成了若干部分,由不同的、绝对信任的人分别保管。 父亲的铜马,是一把钥匙,那么很可能每一只铜马,都是一把钥匙。 有可能是银行保险柜、藏匿地窖的钥匙。 必须集齐所有信物,或按照特定顺序使用,才能最终取得完整的罪证! 可若是黄志明也有铜马,那就是可以信任的人,他又为何要作伪证诬陷父亲? 眼下,这一切都只是顾清如的推测,必须找到黄志明,只有找到他,一切谜团才能解开。 第234章 返程遇到拦车 顾清如将那张纸条紧紧握在手里。 根据后世记忆,1971年左右,将会出现松动的迹象,那将是尝试推动父亲案件平反的时机。 在此期间,她要搜集齐这些证据,保持低调,积攒功绩。 并在那道时机之门微微开启时,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和筹码,将其彻底推开。 会议结束后,王振军和顾清如寻了个空隙,来到了徐根生的办公室。 徐根生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关上门,脸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我亲自去保卫科探过口风了。人,确实是被我们农五师保卫科调走的,手续齐全。” “但那边口风很紧,只说是奉命行事,一起从各农场点调走的不止黄志明一个,像是一次统一的行动。现在这些人都在劳改系统内部进行重新分配,人已经在押送途中,具体分到哪个农场,是保密的。” 顾清如的心沉了下去,线索似乎又要断了。 王振军低声询问:“表哥,你能不能将人换出来,想办法安排到农七师去?” 顾清如听后,眼前一亮,看向徐根生。 徐根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振军,似乎有点为难。 这也难怪,因为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 他沉吟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运输车队中途停靠、交接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我会想办法。”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顾清如:“若是这件事办成了,人就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了。但是小顾,这件事风险极大,你知道分寸。到时候,你得自己多留意,能不能接触到,怎么接触,都得格外小心,绝不能牵连到我表弟。” 这无疑是柳暗花明! 顾清如立刻领会了他能办成这件事,但是其中蕴含着巨大风险,稍有不慎,会牵扯到徐根生和王振军。 她站起身,对着徐根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徐大哥,您为我做的事,冒的风险,我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谢谢就能抵过的。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我顾清如铭记在心。” 徐根生摆摆手,语气也缓和了些:“言重了。都是自己人,不说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他接受了这份无形的“欠条”。 王振军站起身来,拍了拍徐根生的肩膀, “表哥,就麻烦你了。后续的事,我们会绝对谨慎。” 徐根生点点头:“行了,心里有数就行。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见徐根生似乎有话要和王振军说,顾清如识趣的提前告辞。 办公室的门在顾清如身后轻轻关上。 徐根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透过烟雾,看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表弟王振军。 “振军,把人从运输线上截下来,再悄悄塞进三营的劳改队…这可不是打个招呼就能办成的小事。风险不小,要动用的关系层面也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王振军:“你确定,要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王振军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她救过我,表哥。不止一次。” 徐根生盯着他看了几秒,仿佛在衡量这句话的分量和背后的含义。随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将烟灰轻轻磕在烟灰缸里。 “行了。我知道了。” …… 第五天上午,农五师的后勤交流会算是圆满结束了。 在接待处王主任、刘干事、后勤处张股长等一众干部的热情欢送下,农七师交流团的成员陆续上了车。 顾清如站在车旁,看着农五师的干部们挥手告别,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 王振军站在稍远的地方,和农五师的几位领导低声交谈,内容无外乎是“加强合作”、“感谢招待”之类的场面话。 车子后备箱里装着农五师送的特产,几大包晒干的蘑菇和核桃。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算是很体面的礼物了。 而在顾清如所乘吉普车的后车厢深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粮食麻袋,里面是徐根生拿来的奶粉和牛肉罐头,混杂在山货之中,丝毫不起眼。 带着没有见到黄志明的遗憾,顾清如上了车,王振军也结束谈话,大步上车。 两辆吉普车缓缓驶离了农五师大院,车窗外的风景逐渐由师部的人烟痕迹变成连绵起伏的雪原。 车子朝着农七师的方向,在苍茫的天地间仿佛成了两个移动的小黑点。 越往荒原深处开,温度下降的越厉害。 车内,顾清如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行驶路程过半,车子停在了一处背风坡旁边,大家纷纷下车活动筋骨。 顾清如裹紧棉袄,站在雪地里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远处的山脊线被翻滚的乌云吞噬。 风开始呼啸起来,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 “要变天了!” 保卫科小郑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 “得赶紧走,不然待会儿路更难走。” 王振军也察觉到了异样,立刻招呼众人上车: “都别耽搁了,快走!” 众人纷纷上车,可就在他们准备重新出发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前方风雪中隐约出现一个骑马的人影,正拼命向他们挥手。 见有情况,小郑一脚踩着刹车,右手已经按在腰间的手枪上。 他摇下车窗,眯着眼睛透过风雪观察。 这荒郊野岭的,怎么突然有人拦车? 去年农六师就发生过土匪假扮牧民劫车的事,必须得提高警惕—— 第235章 车子打不着了 司机小郑迅速摇上车窗,转头对副驾驶的肖主任低声道: "肖主任,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在车上注意点,最近边境不太平。" 说着,他一边推开车门,右手已经悄悄解开了枪套扣。 另一辆车上,王振军也注意到了异常。 他示意小赵停车,转头对顾清如简短交代:"待在车上,锁好车门。" 小赵和小郑两人下了车,慢慢靠近拦路人。 小赵故意大声用哈萨克语喊道:"同志!有什么事?" 风雪中,那人急忙摘下破旧的羊皮帽子,露出一张被风霜侵蚀的黝黑脸庞: "解放军同志!我是红星牧场的巴特尔!我们的羊群..." 小郑借着这个动作,快速扫视对方腰间和马上是否藏有武器。 这个牧民衣服破旧但是干净,马鞍上还挂着毛主席语录小红本,都显示是地道的牧民。 确认没有威胁后,两人才稍稍放松,但手依然没有离开枪柄。 两人回头冲车子里的人点点头,肖主任和王振军也跟着下了车。 巴特尔看到车里下来的穿干部衣服的人,隔着很远就开始激动地比划起来: "好多羊冻伤了!你们有没有医生,求求你们..." 王振军裹紧军大衣,皱眉道:"小赵,你和小郑留在这里警戒。肖主任,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 小赵还是不放心:"王干事,要不我跟着?这地方..." "不用。"王振军打断他,“我们去看看。” 王振军和肖主任走向前方拦路的牧民。 顾清如看到他们和牧民交涉了一番之后,王振军和肖主任说了什么,肖主任为难的点点头。 不一会,王振军返回拉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猛地灌入温暖的车厢。 王振军带着一身寒气坐回副驾,他习惯性玩世不恭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顾清如说,“前面不远牧民的羊群遭了灾,不少羊冻伤了。顾同志你能救治吗?” 听到是羊群冻伤,她摸了摸医药箱,里面装有她自制的冻伤膏。 这个药膏方子,还是阿布都大叔教给她的土方,沙棘果混上旱獭油脂,添加一些刺山柑根磨成的粉,消炎止肿。 之前她小腿冻伤,也用的这个冻伤膏,疗效很好。对动物……应该也有效。 她没有丝毫犹豫:“我药箱里带了自制的冻伤膏,用的是牧民教的土方子,可以试试看。” 王振军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愈加恶劣的天气,当即决断:“好,那我们就跟去看看,能救的尽量救。” “天气恶化太快,我让肖主任他们的车先走,不能所有人员和车都困在这里。我们留下来处理。” “好,明白。” 顾清如立刻开始检查随身携带的药箱,确认纱布、红药水这些是否齐全,又偷偷过渡了不少冻伤膏进去。 就在小赵发动车子,准备跟随牧民指引的方向前行时,前车车门忽然打开,周丽捧着她的相机跳了下来,快步跑到王振军窗前。 “王干事!等等!这么珍贵的军民鱼水情题材,我得跟去拍几张照片,也好给师部宣传科供稿不是?”她脸上堆着笑,声音在风里发颤,却努力显得积极热情。 周丽心想,王振军是军区大院子弟,根正苗红,前途无量。 这冰天雪地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拍几张他英勇救牧民的照片,回头洗出来送给他家里,准能给他家长留下好印象。比在机关里端茶送水强多了! 听了周丽的话,王振军眉头微蹙,显然不愿多带个累赘,但“军民融合宣传”这顶帽子太大,他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沉声道:“跟上可以,但要服从指挥,风雪无情,不是闹着玩的。” “您放心!我肯定不添乱!”周丽忙不迭地答应,拉开车门挤上了顾清如所在的后座。 陈岚隔着车窗看着周丽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周丽,真是为了往上爬什么苦都肯吃。这哪是去宣传,分明是去遭罪。这么大的风雪,万一出点事……唉,算了,人各有志。 看着周丽上车后,肖主任他们的车行驶离开了。 巴特尔在前面引导,小赵开车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原上蜗行。 没开出多远,汽车轰鸣声却突然戛然而止。 小赵又尝试启动几次,引擎只发出几声沉闷无力的喘息,便彻底没动静了。 他下车掀开引擎盖检查了一番,随后从车窗探进来懊恼道:“王干事,不行了!风雪太大,发动机熄火了!” 王振军打开车门下车,立刻一股寒气裹挟着风雪飘进车内。周丽和顾清如坐在后座都冻得一激灵。 巴特尔见后车没有跟上来,骑马折返回来询问情况。 王振军与巴特尔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研究了片刻地形。他再次拉开车门,冷风再次涌入,他的眉睫和帽檐上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车打不着了,牧民同志说离他们驻地大概还有五里路,我们步行过去看看,你们两个女同志,撑得住吗?” 顾清如扎紧围巾,拿起放在座位上的药箱挎在肩膀上,利落的下了车,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周丽坐在后座,看着车外白茫茫的一片和已经下车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后悔和畏惧,但此刻也由不得她选择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抛锚的车厢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冰冷的铁皮,留在车上只会被冻僵。 她咬了咬牙,也紧跟着钻出车门,落地瞬间被冷空气包围,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巴特尔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马带路,四人小队顶着呼啸的风雪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 积雪覆盖了荒原,起初只是没过脚踝,随着他们的深入,雪层逐渐没过了小腿肚。 四人小队,王振军打头阵,紧随巴特尔之后,军靴踩进雪里,为后方开路,小赵则负责断后,将两位女同志护在队伍中间。 后面的人必须精确地踏进他留下的脚印,稍有偏差就会陷进半人深的雪坑。 顾清如用绳子将医药箱牢牢绑在背上,压低身体重心,一步步踩在王振军脚印上。 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在睫毛上。她不得不时时抬手抹去冰碴,以免影响视线。 整个世界只剩下踩雪的嘎吱声和呼吸声音。 有次她踏偏了半步,整条腿瞬间陷到大腿根。 王振军立即甩来绳子,拽麻袋似的把她从雪坑里拖出来。 周丽则将宝贝相机裹在大衣里,用一只手臂紧紧护着。 才走出不到一里路,厚重的靴子就灌满了雪,脚趾冻得生疼。 她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 该死,怎么这么远这么冷… 还要徒步,早知道这样不如跟肖主任的车先回去… 这回亏大了… 她正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没留意看清前方顾清如的落脚点,下一脚便猛地踏空—— 第236章 风雪迷途 “哎呀”一声尖叫, 周丽大半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陷去,陷进一个被雪掩盖的旱獭洞坑里! “别乱动!”小赵反应迅速,低喝一声,紧跟着立刻趴下身,伸出手, “抓住我!顾知青,找绳子!” 顾清如迅速解下绳子,和王振军一起将绳子抛给雪坑里惊慌失措的周丽。 巴特尔牵着马也赶紧过来帮忙。 “抓紧!一、二、三——拉!” 几人合力,终于将浑身是雪、吓得脸色发白的周丽拖了上来。 她的相机沾满了雪粉,她也顾不上心疼,只是大口喘着气,后怕不已。 还好这个雪坑不深。 地表被雪覆盖,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随便乱走是很危险的。 巴特尔回头用生硬的汉语喊道:“跟着我的脚印!踩实!” 王振军声音低沉强调,“一定要跟好前一个人的脚印。” 他看了一眼顾清如,后者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周丽拍了拍胸脯,大口喘气,点点头。 小小的队伍再次融入了风雪之中,向着需要帮助的羊群和牧民艰难前进。 风雪肆虐,能见度低。 天地间仿佛只余下狂舞的雪沫和呼啸的风声。没有现成的路径,更没有可辨认的标志物,放眼望去尽是令人心慌的惨白。 就连经验丰富的牧民也仅能依靠直觉和对脚下土地的模糊记忆,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原本在前面引路的巴特尔停了下来,脸上露出焦急和茫然。 他不断环顾四周,试图在混沌的风雪中辨认出熟悉的地标。 一块岩石,一片枯树林的轮廓,但一切都淹没在狂舞的雪沫之中。 “不对…方向不对!” 巴特尔意识到,在试图绕过一片深积雪洼时,队伍可能已经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在这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几百米的偏差也足以让人心慌意乱。 巴特尔勒住焦躁不安的马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根据风向来重新判断位置。 跟在后面的周丽一听,带着哭腔低声抱怨: “怎么会迷路啊?不是他在带路吗?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的脚都快冻掉了…” 王振军闻言,立刻回头低喝了一声:“周丽同志,保持冷静!相信牧民同志!” 他随即走过来几步,与顾清如、周丽并肩站立,试图为她们阻挡一些风雪。 周丽讪讪的低下头,顾清如没有说话,她只是留意着周丽的状态,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体力不支或冻伤。 幸运的是,巴特尔判断他们并未走出太远,他根据风力和雪地的细微差别,试图重新定位。 几人改变了方向继续艰难前行着。 就在几乎要迷失在这片白色混沌中时,风雪弥漫的远处,隐约透出一点微弱却持续摇曳的橘黄色光晕。 那是巴特尔的同伴在临时找到的避风处,高高举起的一盏马灯。 光芒虽弱,却在一片混沌白幕中指引了方向。 众人精神一振,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希望之光挪去。 靠近马灯,几个牧民立即围了上来,着急拉着几人。 顾清如这才看清令人心惊的景象,一大群羊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处低洼地试图避风,而雪地里,已然倒下了好几只成年羊,身体正在迅速被积雪覆盖。 有的牧民顾不上自己,正跪在羊群边,用体温温暖着羊羔,“羊羔!刚…刚生的羊羔!冻…冻死了!” 顾清如立刻冒着风雪背着药箱走了过去,蹲下身检查。 那几只小羊羔不叫也不动弹,看上去气息微弱的很。 “还有救!”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随身药箱,掏出大卷的绷带,极其迅速地将小羊羔冰冷的四肢紧紧包裹起来,以减少热量散失。 周丽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羊群。此刻,刺骨的寒冷早已穿透她厚重的棉衣,脚趾也冻的毫无知觉的。 她从大衣掏出相机,想要对着羊群拍照时,却发现,相机在极寒天气下彻底罢工了,快门怎么按都纹丝不动。 最终她只能气馁地将铁疙瘩塞回衣服里,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心里满是沮丧和无处发泄的埋怨。 另一边,王振军和小赵则奋力帮着牧民把惊慌失措的羊群赶到背风的土坡后。 他们就地取材,用木棍、绳索和能找到的毡布,冒着风雪搭建临时的挡风棚。 “快!找些干草来,点燃火取暖!”顾清如朝周丽喊道。 周丽正为相机失灵和冻得发抖生闷气,却被现场所有人都在为羊群忙碌的急切感染,听到了顾清如的话,她立刻四处寻找干草。 牧民大叔和周丽一番比划后,明白了她要找的东西,从马鞍袋里掏出一把干草,又递过来马灯。 周丽接过马灯和干草,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笨拙地蹲下。 她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仍然尽力护着马灯的火苗,用干草去点。 然而一股疾风灌入,险些将灯吹灭。 旁边的牧民嘴里用听不懂的方言焦急地念叨着,用宽厚的身躯尽可能地挡住风口,并用粗糙的手掌围住灯罩,示意她再试。 几次失败后,周丽咬咬牙,脱下自己的棉帽子,和牧民一起,用身体和棉帽构筑起一个避风空间。 她颤抖着手,将干草凑近马灯的火苗,终于成功点燃了干草。 很快,一小堆干草被聚拢并点燃,火苗在狂风中艰难地跳跃着。 周丽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得来不易的火种,看着顾清如抱着羊羔靠近火源,耐心地转动羊羔身体为它取暖。 看到小羊羔渐渐有了气息,周丽冻得几乎麻木,却有了一丝成就感。 原本满腹牢骚,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对严酷环境的无力,也是对眼前这群人忘我投入的悄然触动。 周丽下意识再次检查她那台罢工的相机,惊讶的发现相机可以用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赶紧举起相机,迅速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正全神贯注为小羊羔取暖的顾清如。 “咔嚓”一声轻响,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昏黄跳动的火光照亮了顾清如的侧脸,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花,神情专注而温柔,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只逐渐恢复生机的小羊羔。 背景是风雪模糊的旷野和牧民焦急而期盼的身影。 此时,她并不知道,这张照片会在兵团广为流传——— 第237章 宋毅登门找介绍人 见小羊羔的体温渐渐回升,顾清如松了口气,开始为小羊羔冰冷的四肢、耳朵涂抹冻伤膏。周丽走过来主动接过冻伤膏,顾清如则去查看其他羊羔。 牧民们也抱着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成年羊过来,希望能让它们靠近火堆汲取热量。 不久,王振军他们搭建好了避风围栏,大部分惊惶的羊群都被安置了进去,挤在一起取暖。 一位老牧民看到几只小羊羔在顾清如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呼吸,开始微弱起伏,又看着解放军同志们在风雪中忙碌的身影,这位饱经风霜的老牧民眼中涌上了浑浊的泪水。 他不住地用生硬的汉语,一遍遍地说道:“谢谢!谢谢解放军同志!谢谢医生同志!” 原来,这群牧民是带着羊群转场寻找草地的,却在途中遇到了暴风雪。新生的羊羔受不住严寒的天气,牧民们几乎损失惨重,还好巴特尔找到了他们。 风雪稍歇,积雪已深。 王振军提出,“我们得走了,吉普车还在那里,今天得赶回师部。” 老牧民见他们要走执意,牵来两匹骆驼,护送他们一行返回抛锚的吉普车处。又让巴特尔和几个小伙一起负责护送他们回去。 “这雪,人走费劲,骆驼稳当。”他用生硬的汉语说着,拍了拍骆驼厚实的脖颈。 骆驼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果然比人步行省力且安全得多。 抵达吉普车旁后,牧民们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围着熄火的车辆,帮忙清理覆盖在引擎盖、车窗以及底盘下的厚重积雪。 一位牧民小伙子从骆驼背上的褡裢里取出工具,是一个旧军用水壶改装成的喷灯,小赵看到了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男人之间对于机械的沟通似乎无需太多语言。 牧民小伙子用喷灯小心烘烤油底壳和可能结冰的油路,小赵在旁边帮忙。 王振军在车上尝试着启动,在他们的协作下,引擎终于在几次沉闷的喘息后,重新发出轰鸣。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临别时,巴特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布帕包裹着的东西,塞到顾清如手里。 “拿着,路上吃。”牧民脸上带着淳朴而真诚的笑意,“今天,多谢你们。” 顾清如打开一看,是几块色泽乳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奶疙瘩。 吉普车缓缓启动,碾着积雪艰难地调头。 开出很远,顾清如透过覆着冰霜的后窗回头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原上,那几个牧民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还在不停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用力挥手。 直至最终变成视野尽头几个模糊的小黑点。 吉普车在浓重的夜色和未化的积雪中缓缓驶回了农七师师部驻地。 停车时,已近天黑。 整个大院一片寂静,只有几盏煤油灯在寒风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王振军看了眼天色,转头对后座的顾清如和周丽说道, “今晚你们回不去了,路上积雪太厚,夜间行车不安全。我带你们去招待所凑合一晚,明天天亮让小赵送你们回去。” 后座的顾清如和周丽点点头。 王振军率先跳下车,裹紧了军大衣,领着两人走向一栋平房。 办理入住手续时,王振军拿出交流会的介绍信,他对值班员大姐指了指顾清如和周丽: “交流会回来晚了,在师部住一晚,给她们俩安排一间暖和点的屋子。” 值班员大姐显然认识王振军,立刻殷勤点点头,转身从身后挂着钥匙的木牌上取出一把钥匙。 “住东头那间吧,那里暖和。” 王振军离开后,大姐领着她们去了房间,房间虽然简陋,但烧了火墙,比外面冰天雪地暖和太多。 大姐随后还特意提来了一瓶滚烫的热水,笑着对她们说:“累坏了吧?快烫烫脚,解解乏。” 周丽和顾清如连声道谢。两人用那点热水简单擦了脸、烫了脚,积攒了一天的寒冷和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不少。 周丽的脚趾有一点冻伤,但是不严重,顾清如给她抹了冻伤膏。 王振军又拿来了食堂最后剩下的玉米糊糊和窝头,两人简单吃了点就躺下了。 她们几乎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白天的惊险、奔波与劳累,此刻都化为了招待所里的均匀呼吸声。 第二天清晨,天气放晴。 团部家属大院的清晨,如往常一样,充斥着孩子的哭闹声、锅碗瓢盆声音。 刘玉香起了大早,做好早饭,喊起了丈夫、二儿子和小女儿起来。 二儿子吴建军套了件衣服,抓着书包拿着一个馒头就往外冲。 “妈,我走了,要迟到了!”他得步行五公里去上市区中学,天不亮就得出发。 丈夫吴启明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口,女儿吴小丽也整理好了。 “小丽,吃完把碗洗了!”刘玉香一边吩咐,一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她嘀咕着“谁这么早”,拉开木门,却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晨光中。 “您是……?”刘玉香看着门口这位穿着军装、气度不凡的年轻军官,一时没反应过来。 “表姨,我是宋毅。我妈是林秀芳,她让我来边疆后,一定代她来看看您。” 宋毅的语气带着客气,递上手中的礼物, “一点心意,给您和姨夫。我刚在团部办完案子的公务,顺路过来。” 宋毅在查刀疤陈的案子,根据他们的口供,有部分违规药品流入了地方渠道,涉及团部周边的卫生所或人员。 知道这个消息,他立即带人手来团部后勤、卫生科等部门进行对接和排查。 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宋毅看了一眼时间。 他想起母亲电话中的嘱托, “到了那边,若有机会,代我去看看你玉香表姨,她在团部妇联工作。” 所以,在司机小李带着他去团部周边检查时,他抽空来了一趟家属院,从车上拿来一条“大前门”、一瓶酒和两斤水果糖。 “小李,我去家属院探望一位长辈,你在这里等我。” 按照打听好的地址,他找到了刘玉香家。敲门后,开门的正是刘玉香。 “哎哟!是秀芳家的小毅!长这么大了,可真精神!快,快进来坐!”刘玉香瞬间热情起来,顾不得赶去上班,连忙让开身子。 “不了,表姨,我马上就得走,车还在外面等着。” 第238章 师部大采购(3000字大章) 宋毅站在小院门口,目光扫过院里略显杂乱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以一种不经意地口吻切入正题: “对了表姨,听说您在团妇联工作?我这边有个情况,或许正好能向您咨询一下。” “你说!”刘玉香爽利回复。 “我们师下属三营,有位叫顾清如的卫生员同志,最近立了二等功,表现非常突出。我在工作中和她接触过几次,对她印象很好,但师旅之间接触有限。您这边既然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不知是否方便,多关心了解一下这位同志的情况?” 宋毅的话语很是隐晦,都是从“工作”和“关心同志”的角度出发,却将自己的意图表达得清清楚楚。 刘玉香立即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小毅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于私,我是你姨;于公,关心大龄青年的婚姻大事,就是我们妇联的分内工作!你放心,这个忙姨肯定帮!” “正好,年底开春我们妇联要下基层送温暖,关心一下职工的思想和生活。我这就安排去三营一趟,顺道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姑娘的情况。” “那就麻烦表姨多费心了。”宋毅点头致意,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多留, “我先去办事了,您留步。” 离开家属院,坐回吉普车,宋毅脸上礼节性的温和才缓缓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选择刘玉香做介绍人,是权宜之计。 他和顾清如分属不同单位,找团部妇联的人出面最为合适。而刘玉香作为团部妇联骨干,还和他母亲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身份上方便,名头上顺理成章。 他事先了解过刘玉香的情况,团部工作十几年,是妇联的骨干干事,“热情大方”、“办事利索”,这样的人好用也危险。 所以他带着厚礼而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司机小李发动车子,驶离了团部。宋毅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思却已飘向了下一步的计划。刀疤陈牵扯出来的走私案件很大,牵涉面广,有很多事情要查,还要联系缉私队来破获走私团伙。加上临近年关的各种汇报,接下来,他会很忙。所以要提前把这件事办好。 刘玉香站在家属院宿舍门口,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烟酒糖,望着宋毅远去的方向。 她和宋毅母亲名义上,确实是远房亲戚,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这次突然上门,嘴上说是代母探望,但那句“帮忙了解顾清如同志情况”的请求,其中的深意,她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想请她出面,为他牵线搭桥当这个介绍人。 而这件事,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宋家在京市军区的分量,她太清楚了。 在边疆之地,想要再往上走,光靠埋头苦干远远不够,上面有没有人说话,是天壤之别。若是能办好这件事,让宋家承她这份情,那将来对于自己丈夫吴启明的晋升,无疑是一股助力。 这趟差事,于公于私,她都办定了,如此想着刘玉香不禁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小女儿吴小丽跑了过来,翻看袋子里的东西, “妈,谁送的东西啊?哇,是水果糖啊!” “时间不早了,妈得去上班了,你上学之前把碗刷了,这糖留着等你二哥回来一起吃。” …… 农七师师部大院。 顾清如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同屋的周丽才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 “我去趟供销社,到时候到停车场找你们,你帮我和王振军打声招呼。”顾清如和周丽说了声,便匆匆系紧围巾,裹着棉大衣出了门。 她赶到师部供销社时,才刚刚开始营业。 师部的供销社比营部的小卖部宽敞许多,砖砌柜台沿墙排开,货架上商品种类齐全,数量充足。 此时人还不多,柜台前零星几个穿着军装或棉袄的人在安静排队,每个柜台上方都贴着品类标签。 她进门后扫视一圈,径直走向副食品柜台。出来一趟,得给营部的朋友们带些东西。 她称了两斤水果糖,将钱票递给售货员。对方接过,熟练地用黄麻纸折成三角包,将糖粒舀入包好递回。 这时,她注意到货架底层刚摆了一批肉罐头,还是红烧猪肉的。 “新到的罐头,紧俏的很,一人限售两罐。”售货员顺着她的目光解释。 "我要两罐。"她立刻回应。 临近年关,这类硬通货向来抢手。 "一块钱一罐,另加二两全国粮票。"售货员头也不抬地报价。 "好。"她数出钱票递过去,接过两罐沉甸甸的铁皮罐头。 日杂柜台摆着搪瓷盆、肥皂、麻绳和白炽灯泡。她一眼就瞧见了柜台里侧货架上摆着的几个红双喜铁皮暖水壶。 营部供销社的暖水壶常年缺货,偶尔到货也迅速售罄。不像师部能敞开排列。顾清如当下就决定再买一个备用。 “同志,我要那个暖水壶。”她指着说。 “五块钱,加一张工业券。” 售货员织着毛衣,随口报价。这价格可不便宜。 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顾清如付钱,对方开单取货,用旧报纸随便裹了裹壶身递来。 最后在文化用品柜台,她买了两本印着"边疆建设"的信纸,又挑了四分和八分的"保卫祖国"邮票各两张。这类物品虽不需票证,但每人限购两份。 顾清如将除暖水壶外的物品收进旧网兜,拎着走出供销社。拐过墙角时,她手指轻触壶身,暖水壶瞬间消失在衣袖间。 她随即加快脚步,朝着师部后勤处物资领取点匆匆赶去。 找到了后勤处的物资领取点,进门是一个铁栅栏,后面摆满了东西。铁栅栏开了一个小窗口,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面色严肃的管理员。 他抬头瞥了一眼顾清如,见是张生面孔,便又低下头继续翻着手中的册子,公事公办地问:“领什么?批条拿来看看。” 顾清如将那张自行车票和三张奶粉票从窗口递了进去。 管理员接过去,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刚要登记,目光却定格在票面上。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姑娘。 自行车这种紧俏物资指标,很少有人来领,一年也没几个人。 他的态度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脸上的严肃被热情所取代: “哎呦!自行车票!这可是稀罕物!同志,您这是……给家里领?” 他下意识地将顾清如当成了哪位首长的家属,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 顾清如微微一笑, “不是,这是营部发的奖励,麻烦您了。” 管理员这才恍然大悟,一边连声说着“好好好”,一边手脚麻利地办理手续, “原来是这样!功臣同志!车在那边库房,我给你挑一辆女式的,叫人给您推出来!” 很快,顾清如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走了出来,车把上还系着喜庆的红绸带。 自行车后架上,拴着一个旧网兜,里面装着刚才买的东西,有水果糖、罐头等。 还有三袋用简陋的土布小口袋装的奶粉,这是凭票从师部后勤领的福利。这和在黑市上买的、印着外文的铁皮罐头装奶粉截然不同,是边疆本地产的奶粉。 她推车走过师部大院,一路上,不少正在操练或路过的小战士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停车场上,王振军和周丽正在低声交谈,看见顾清如推着自行车走过来,两人的目光都被自行车吸引。 周丽发出一声惊叹,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呀!真漂亮!还是女式的!” 她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车座和车把。 顾清如对他们几人解释,“这是之前立功的奖励,麻烦小赵同志帮忙带回营部。” 王振军点点头,小赵立刻有眼力见的上前,利索地从车后箱取出麻绳,用绳子将自行车牢牢绑在了车子后备箱后。 与王振军告别后,吉普车驶上颠簸的土路。 或许是共同经历了一场风雪救援,车厢里的气氛比来时融洽了许多。 周丽主动挨着顾清如坐,语气也亲切了不少:“顾同志,我抓拍到你给小羊羔取暖的那张照片,角度和光线特别好!等回头我洗出来,多洗一张给你寄到营部去。” “谢谢,”顾清如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那很珍贵,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 车子先将周丽送到了团部大院门口。她提着行李跳下车,又隔着车窗朝顾清如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吉普车随后驶向营部。当车子最终停在营部门口时,顾清如提着行李下车,小赵又帮她把自行车从架子上解下来。 “顾同志,车给您放这儿了!”小赵憨厚地笑了笑。 “辛苦你了,路上慢点开。”顾清如点头道谢。 当顾清如推着那辆崭新的二六式女自行车出现在营部时,引来了不少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p.s.谢谢大家的催更、评论与打赏,是我写作的动力! 章节催更的消息我都有仔细阅读,上个月没有请假,每天码字,今天奉上五千字。 如果喜欢本书的话,请给我打个五星好评,谢谢! 第239章 回到营部 这辆锃亮的牌自行车,在冬日略显萧瑟的营区里,堪称一道醒目的风景。 几个去上工的小战士偷瞄着她窃窃私语,有个胆大的突然喊了声:“顾知青!自行车真威风!” 她只微微颔首,脚步丝毫未缓。 她心里清楚,这辆自行车不仅是代步工具,更是需要小心对待的荣誉。这车只能下连队巡诊的时候骑,绝不能在非必要的场合骑行招摇。 此时回到营部,两件事一直在心头打转。 一是周营长一直以来的关照,二是身份审批这件大事。 她想到这次去农五师是临时调令,如今完成任务返回营部。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去和直接吩咐她的上级,周营长,汇报一下情况,让他知道自己顺利归队。 将车停在宿舍门口,郭庆仪和弟弟刚巧推门而出。 弟弟青松像个小雀一样飞扑过来。 "清如,回来了?"郭庆仪眼睛一亮,关切的问,"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顾清如点点头,弟弟青松转身第一眼就被门口的自行车吸引了,他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忍不住伸手踮起脚摸了摸车把,很想骑。 一旁的郭庆仪说道, “哇,自行车领回来了。以后你去各个连队巡诊可就方便多了!就是冬天骑车灌风,得多穿点。” 她又细心叮嘱,这自行车可扎眼,平时用起来多注意些,免得惹人眼红,生出些不必要的闲话。 顾青松听了,像小大人似得点点头,知道这车贵重,不能随便骑着玩。 他们俩跟着顾清如一起回到宿舍。 顾清如放下行李,将带回来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水果糖、猪肉罐头,还有崭新的信纸和邮票。 小家伙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他盯着桌上那堆好东西,发出一声低低的: “哇!姐姐你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顾清如摸了摸弟弟的头,对郭庆仪笑道:“这些都是在师部供销社买的,留着咱们过年一起吃。”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又补充道:"青松,这些糖可以分给托儿所的小伙伴,但罐头要等过年才能开。" 小家伙用力点头,眼睛还黏在那些稀罕的吃食上挪不开。 郭庆仪问:“那你一会送完青松直接去卫生所吗?” 顾清如摇摇头,“我刚回来,得先去周营长那里报备一下。” “好,那我先去卫生所了。” 郭庆仪应了一声,利落地背起包,转身离开了宿舍。 顾清如这才转身,将顾青松送到了托儿所。 在朝着营部办公室走的时候,她心里盘算着这趟外出的收获。 空间里放着两大包松软的棉花,两罐奶粉、五罐牛肉罐头、两斤水果糖和一个铁皮暖水瓶。 去营部报备……她脑海里闪过周营长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最终,她什么也没拿,朝着营部办公室的方向,空着手走了过去。 “报告!” 周营长正伏案写材料,抬头见是她,便放下笔, “小顾同志回来了?任务顺利吗?” “报告营长,任务顺利完成,我来向您报到。回程的时候遇到牧民求救,救治冻伤羊羔,所以回营部耽搁了一晚。” “好。”周营长点点头,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正好,你的事也批下来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盖着红头公章的文件,“手续都办妥了,既然你回来了,我这两天就组织个时间,开个会正式宣布一下。” 顾清如知道,他之所以提到公开宣布,其实也是避嫌的一种方式,以后不会被人质疑。 顾清如脸上泛起由衷的喜悦和感激:“谢谢营长!” 周营长摆摆手,语气郑重:“这是你自己表现好,挣来的。以后更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工作。” “是!我一定牢记您的教导,努力工作!”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后,顾清如去了卫生所。 推开卫生所门,一股熟悉的草药味和酒精味扑面而来。 卫生所里,黄医生正给一位战士换药,蒋文娟则在核对清单。 郭庆仪和李三才已经埋头在一堆药材中,分拣着药材。 顾清如从军绿挎包里掏出水果糖,笑着打招呼, "从师部供销社捎回来的,大家甜甜嘴。" 她将水果糖一颗颗分到大家手里。 这稀罕的零嘴让原本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就连平日里总是独自坐在角落的蒋文娟,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还有我的份,太客气了,谢谢啊,小顾。” 分完糖,顾清如便自然地挽起袖子,加入了分拣药材的工作。 快下班时,郭庆仪和顾清如将今日的药材记录本归置整齐,正准备离开。 蒋文娟却走了过来,神色略显严肃地将两人轻轻拉到药柜旁的角落。 她拿起那本刚合上的记录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处压低了声音: “小顾,小郭,你们看这里,药材的批次号和品名写反了位置。还有这计量单位,写得有点模糊…这都是小问题,平时咱们自己看懂也就行了。” “但这点小疏漏,要是冯所长在,肯定要挨批的。” 顾清如和郭庆仪闻言,神色都认真了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两人都认可她的话,蒋文娟嘴角微微上扬,却很快收敛了笑意。 她提醒他们,不光出于好心,还想要趁机建立她作为老卫生员的威信,让两人以后在卫生所工作唯她马首是瞻。谁叫她来的比她们都早,资格最老呢? 走出卫生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顾清如私下问郭庆仪,“我们这有一位冯所长?来了这么久都没见过?” 郭庆仪点点头,她下意识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低声说, “嗯,是有一位冯所长,培训班开始没多久,他就被抽调去参加团部的干部集训班,所以你们都没见过。” “之前我在后勤,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冯所长的事情,他要求很严格,极其讲究规矩和细节。” 顾清如想到办公室里靠里的一张收拾异常整洁的桌子,以及药柜标签贴的一丝不苟,所有记录本都用统一格式书写,这些细节可以透露出这里的管理者极度严谨、甚至刻板的作风。 看来以后在卫生所工作也得小心仔细一些。 第240章 成为自己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顾清如正在卫生所核对药材清单,忽见周营长的通讯员小跑着来到门口,通知顾清如第二天上午到营部会议室开会。 接到消息的顾清如知道,这是关于她身份调整的会议。 一下午她都不免忐忑,就连傍晚去接弟弟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宿舍,她翻出一件压箱底的军大衣,仔细拾掇了一番,挂在床头。平时为了低调,都穿半旧的棉袄,这次这么重要的会议,得注意一下自己的着装。 第二天一早,她对着屋里一小块玻璃镜,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仔细地穿上那件笔挺的军大衣。 营部会议室里,气氛庄重。长条会议桌旁,副营长、政委以及十几名干部正襟危坐。 周营长坐在主位,看到她进来,微微颔首示意她坐在预留的一个空位上。 顾清如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会议按流程进行了一阵,终于,周营长清了清嗓子,目光环视全场,最后落在顾清如脸上,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郑重宣布: “顾清如同志,自响应号召来到我兵团以来,你始终坚守岗位,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行动上勇于担当。先后立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你的突出表现和显著进步,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拿起一份文件,一字一句地宣读: “现经组织研究决定,你的身份,由原来的‘可教育好子女’,正式调整为——‘可信任、重点培养的对象’!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哗——” 尽管在座的都是沉稳的干部,但这决定依然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位年长的领导交换着意味复杂的眼神,有人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难得的赞赏与欣慰。 他们阅历丰富,见过太多人被出身压垮,而像顾清如这样靠真本事翻身的,不多。 然而,仍有几位干部眉头紧蹙,嘴唇紧抿,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保留与不赞成的态度。 这项决议,显然并非毫无阻力。 周营长将文件递给顾清如,只见文件上的红头标题十分醒目—— 《关于顾清如同志政治审查的重新认定决议》。 她的身份调整批下来了! 档案上原本写着“可教育好子女”,现在是“信任、重点培养的对象”。 几个字的差距,身份却实实在在的跃升了一个阶层。 “可教育好子女”这顶帽子,比“黑五”稍微好一些,却仍然意味着出身不好。个人表现再积极,也永远是组织需要“长期观察”的对象。 这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限制着入学、提干、参军等一切上升通道。即便上次能参加赤脚医生培训,也是沾了破案的光。核心一句话,她不是“自己人”。 而此刻手中这份“重点培养对象”的决议,其重量却截然不同。 它意味着组织对她的表现和思想的肯定,成分问题虽仍保留在档案记录中,但是已经被淡化。简而言之,组织上认可了,算是自己人了。 她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当初那些刺耳的话: “一个资本家的小姐,也配当卫生员?” “成份不好,就别想着往上爬!” 而如今—— 她站在办公室,双手接过这份决议,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清晰坚定, “谢谢组织信任!我将不负期望,继续努力,为组织奉献!” 会议结束后,顾清如独自一人走在营部的土路上,陷入沉思。 一转眼来兵团半年多了,这半年来的点滴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从初到兵团时顶着“可教育好子女”帽子的小心翼翼,被分配到最偏远的连队,到如今立功受奖、成为营部卫生所一员; 从那个登上知青专列还带着一丝惶恐的自己,到如今能沉着应对突发状况的发生; 从认为出身是限制,怕拖累别人,到如今答应了宋毅并肩前行。 这半年,她成长了很多。内心那个彷徨的女孩,已经在边疆的风沙中经过淬炼成长。 尽管在边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也曾遭遇阴谋暗算,但更多的是灼灼暖阳,是淳朴善良的人们给予的真诚与善意。 身份的改变只是开始。新的一年,她要找到黄志明,揭开那张纸条的秘密,拿到证词为父亲平反;她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宋毅身边,不再让出身成为感情的枷锁;她要在营部卫生所做出成绩,获得更多话语权。 若是有机会,还要再立一次功,彻底除去出身枷锁才行。 顾清如怀着激动又略微恍惚的心情回到宿舍,刚推开门,瞬间愣住了。 小小的宿舍里,郭庆仪、周红梅、李三才和夏时靖四人竟都等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几人一见她进来,脸上立刻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清如!回来啦!”周红梅第一个蹦起来,嗓门亮堂地喊道,“我们都听说了!天大的喜事啊!太好了!” 郭庆仪也走上前,眼中满是欣慰和真诚的喜悦,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清如,真的为你高兴!这是你应得的!” 李三才站在后面,黝黑的脸上洋溢着憨厚的笑容,搓着手连连说:“顾同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夏时靖也笑着用力点头:“这下可好了!” 一时之间,狭小的宿舍里充满了真诚的祝贺声。 这突如其来的欢迎和肯定,让刚从严肃会场出来的顾清如眼眶微微一热,心中那份喜悦终于找到了分享和宣泄的出口。 开心的事情,还是要有好朋友一起分享才是! 这时,郭庆仪被众人推着,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东西,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 “大家想着,这么大的喜事,总得有点表示。东西不值钱,是我们几个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顾清如接过,手帕里包着的,是一只深蓝色的“英雄牌”钢笔。 “这……这太贵重了!”顾清如连忙说。一支钢笔要好几块钱,这可是英雄牌的! 即使是几人凑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周红梅快人快语:“哎哟,跟我们你还客气啥!快收着,你记笔记要用哦。” 顾清如看着周围可爱真诚的小伙伴,红了眼圈,“谢谢你们。”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无需言说的感动。这份沉甸甸的祝贺,远比任何隆重的仪式都更能温暖和激励人心。 下午,在卫生所工作的顾清如又一次收到通知,团部妇联干部刘玉香来了,点名要见她。 第241章 刘玉香来考察 临近年关,营部里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但空气里已悄悄弥漫开一种忙碌而期盼的年节气氛。 最先让人察觉到年味的,是人流的动向。 有年假的战士和知青们,开始陆续背着捆得结实的铺盖卷,踏上返乡的路。 营部因此显得比平日稍安静了些,却也让留下的人对过年多了几分向往。 司务长挨个宿舍通知, “领白面大米了!每人两斤白面,一斤大米!” 人们很快在食堂外排起了长队,互相打着招呼,脸上都带着笑。空气里仿佛都浮动着一种扎实的喜悦。这可是平时难得吃上的细粮! 更让人惊喜的是,每人还能领到小半瓶珍贵的菜籽油。女同志们立刻兴奋地凑在一起商量:“油有了,面也有了,正好能炸麻叶了!” 跟着年味一起来的,还有团部妇联的人。 这个消息像是长上了翅膀,在营部快速传播。 谁都明白,妇联管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单身青年的婚恋。一时之间,营部单身青年男女都有些蠢蠢欲动。 这次团部妇联一共来了三个人,领头的同志正是刘玉香。 她穿着熨帖的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他们一行人先与周营长在营部会议室进行了正式会面。 刘玉香等人听取了营部妇联干事的工作汇报,无非是些“思想动态”、“生活困难”、“开展互助”等常规内容。 刘玉香表面听的认真,不时点头,可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营部、团部这么多根正苗红的优秀姑娘,不乏青春靓丽的,宋毅就偏偏看中了顾清如。 来之前她调过档案,知道这姑娘的背景,和宋家实在算不上般配。 但顾清如也确实不简单,先是抓特务立下三等功,后又救了首长儿子拿下二等功。这些功绩说明这个姑娘胆识过人,能力出众。 刘玉香打定主意,这次她是带着妇联的公务而来,会借此机会见到顾清如,但不会挑明介绍人这层身份。 不挑明,才能客观地看清这姑娘的真实品性。 虽然是宋毅拜托的,但她得先替宋家把好关,自己判断合格了再推进。 要是上来就亮身份,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汇报结束后,刘玉香合上笔记本,话头自然地一转: “周营长,你们工作做得扎实,同志们辛苦了。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女同志刚立了二等功?这样年轻有为、思想过硬的模范,我们妇联得多关心啊。这次来,就是想多跟这些好同志面对面聊聊,听听她们的声音。” 周营长客气地笑着,心里却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位刘副主任绝非只是来听听汇报那么简单。 他笑着应和:“刘主任太关心我们了。顾医生确实是个好同志,我这就让人去卫生所请她过来,正好向领导汇报一下她的工作和思想情况。” 一场顾清如完全不知情的“考察”,就在这看似平常的工作谈话中悄悄开始了。 顾清如正在卫生所工作,通讯员小跑了过来通知她,妇联干事来了,想找她聊聊基层女同志的工作生活情况。 顾清如微微一怔,团妇联的领导指名要见她? 她快速洗了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心里猜测着可能是关于妇女工作或者上次立功的事,便快步向营部办公室走去。 营部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刘玉香独自坐着,正慢条斯理地翻看报纸。 见一个梳着麻花辫、面容秀丽的姑娘进来,她立刻放下报纸,热情的笑起来。 “你就是顾清如同志吧?快进来坐。哎呀,比他们说的还要精神、还要俊!” 刘玉香一边热情的打着招呼,一边迅速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顾清如。 原本以为能多次立功的女同志,又是抓特务又是救人的,必定是那种英姿飒爽、甚至带点虎气的模样。 没想到,眼前人看起来竟有几分文弱秀气,甚至称得上“娇滴滴”。 模样确实美丽,皮肤白皙细腻,不像常年风吹日晒的女兵那么糙。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有神,透着一股沉静的智慧。 她站在那儿自有一股气度,丝毫没有年轻姑娘常见的毛躁和怯懦,反倒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刘玉香暗自点头,心里先满意了三分。暗道:难怪宋毅那样眼高于顶的小子能看上,这气度确实和一般姑娘不一样。 在刘玉香打量顾清如的同时,顾清如也迅速扫了一眼刘玉香。这个妇女干部年约四十,梳着一头齐耳短发。典型北方女性轮廓,颧骨略高,眼神锐利。 顾清如站着敬了个礼,礼貌微笑问好。 刘玉香笑着点头: “好好,顾同志,不用拘束,就是随便聊聊。我这次来,代表妇联看看基层的姐妹们,听听大家的想法。 特别是像你这样立了功的先进分子,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讲讲。” 刘玉香翻开笔记本,拿出笔,开始“谈心”。问题听起来都很常规, “和周围同志相处的好吗?工作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困难?对个人发展有什么想法?” 但问题层层深入,其实是在摸清顾清如的性情、眼界和人品。 顾清如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扎根边疆的决心,也如实反映了一些在七连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难。 刘玉香边听边点头,心里在飞速盘算:这姑娘不光模样好,说话也条理清楚。宋毅的眼光倒是不错… 谈话时,刘玉香始终面带笑容,眼神关切,不时点头。 这让顾清如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对基层亲切,没有官架子。 聊了半个多小时,刘玉香合上笔记本,笑容更亲切了: “小顾啊,你在基层确实不容易。 一个女同志能多次立了功,真是了不得。你以后工作上生活上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自己硬扛着,一定要跟你刘大姐我反映。” 她主动以“大姐”自称,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是个好苗子。走,带我去你宿舍看看?妇联也要关心一下咱们女同志的居住环境嘛。” 这才是她此行的另一个重点,一个人的私人空间,最能看出真实样子。 第242章 刘玉香的盘算 对于要考察宿舍这个要求,顾清如微微一愣。 但是这是公事,自然无法拒绝:“宿舍比较简陋,您这边请。” 两人来到宿舍。 刘玉香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 房间收拾得整洁,两张床床铺上的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窗台上晾着几株常见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桌上整齐地放着几本医书和一本笔记。 唯一显得有些“奢侈”的,是窗台下放着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 刘玉香的目光在那辆车上停留了几秒,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意味深长: “哟,这车可真是稀罕物,营部给配的?” “是这次立功组织上给的奖励,方便我去下面连队巡诊用的。”顾清如回答得滴水不漏。 “哦,奖励啊,真好,真好。小同志很优秀。”刘玉香笑着点头。 她又看似随意地问了问弟弟顾青松的情况,叮嘱了几句“有困难就找组织”,这才终于结束了这场从里到外的全面“考察”。 刘玉香回到团部的办公室后,给自己沏了杯浓茶,稳了稳心神,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并没有先打给宋毅,而是要了一个长途,直接接通了京市宋家。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宋毅母亲林秀芳那带着一丝距离感的声音。 刘玉香热情的表达了自己的身份,与宋母寒暄几句之后,切入主题。 “我打电话,是有个好消息要跟你汇报。小毅在兵团有了相中的女同志,托我了解。我呀,刚从下面营部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 “哦?”宋母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兴趣,“那姑娘,我听小毅提过。她人怎么样?” “这个小顾同志,气质很好,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秀芳啊,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人家自己争气。光是立功就立了两次,师部都挂好了的,模样性情更是没得挑,说话办事比实际年龄稳重多了,小毅的眼光,是真毒!” 电话那头的林秀芳一直静静地听着,但刘玉香能感觉到,对方那原本有些紧绷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不少。 “哦?立过功,倒是个好孩子......”宋母态度稍缓。 宋母对顾清如的出身存有疑虑,这一点刘玉香早就猜到了,所以她没有回避顾清如的出身,但是立刻夸大了她的优点,以此来掩盖瑕疵。 “您就放心吧,”刘玉香最后笑着说道,“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这孩子确实不错,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以后我在兵团,也能帮您多留意着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您通气。” 这通电话的效果很明显。 身在京市的林秀芳,一直担心儿子找的对象出身不好,会拖累儿子。 现在听到自己人亲口这么说,总算稍微松了口气。虽然还没完全放心,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焦虑了。 她语气温和了许多:“玉香姐,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小毅在那边有你帮着看看,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他们俩这件事要麻烦你作为长辈多把把关啊。” “看您说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跟我您还客气什么!” 刘玉香笑着应承,她心里暗喜,宋家的线,算是初步稳稳搭上了。 她接着又给宋毅打了一个电话。 “小毅啊,你可是给表姨出了一个难题啊......" 宋毅接了电话一听,心里揪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两个人关系的难题。组织里不一定同意,才找的刘玉香帮忙。 刘玉香话锋一转,“我啊,这次下营部仔细考察了解过了,这小顾同志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模样好、性格好、能力强,没得挑!难怪你能看上她! “虽然她家里情况稍微特殊点,但是看在她多次立功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这事啊,你既然找到了我,我就尽力给你促成!”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既卖了人情,也显了自己的本事和功劳。 她特意点出顾清如的家庭背景,就是要让宋毅明白她知道底细,还能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人情,你得记着。 电话那头,宋毅听着这番话,心里踏实了不少。 刘阿姨作为团部妇联干事,能认可并且出面当介绍人,这件事九成是稳了! 他此时全然不知,刘玉香的“考察”是以官方身份进行的,他还以为是以“宋家阿姨”的身份去相看的,因此对这份认可格外感激。 “太好了,谢谢表姨!让您费心了!”宋毅的声音里带着感激。 “谢什么,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刘玉香笑道,“我开年后代表组织对基层进行新年慰问,再去一趟营部,就以介绍人的身份正式给你们牵个线!” 挂了电话,宋毅心情激荡,恨不得立即去营部,可惜任务缠身。 他想了想,铺开信纸,决定给顾清如写一封信。 他写下“顾清如同志,见信好,”几个字时,笔尖略微停顿,此时尽管他有千言万语想写,但最终落笔只能是克制的,符合规矩的,不会给她带来麻烦的文字。 几天后,一封来自师部的信被通讯员送到了顾清如手中。 信封上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让她的心一跳。 她攥着信,脚步轻快地走回宿舍,独自一人时才小心拆开。 “顾清如同志:见信好。年终任务繁重,无法前往营部。听闻营部年会热闹,愿你与青松一切安好。再见时,细聊。宋毅。” 信的内容很短,只是寻常的问候和嘱咐,半句越界的话都没有。让人挑不出毛病,但顾清如还是读出了尊重、保护、关怀和沉甸甸的承诺。再见面,应该是过完年了吧。 随信落出的,还有几张印着“特供”字样的票据。顾清如捡起来一看,是兵团干部才有的特供券,能换到些市面罕见的紧俏货。这显然是宋毅将自己那份寄给了她。这比任何情话都更加熨帖。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又把那几张票券轻轻理平。最后,她将这沉甸甸的心意,一齐压在了枕头底下。 接下来,要好好准备这第一个在兵团的年—— 第243章 两个男人的交锋 师部会议室铁皮炉子烧的“噼啪”作响,玻璃窗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长桌两侧坐着两个气质迥异的高大男人。 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小周端着热水瓶进来添水。她是个十九岁的姑娘,扎着两根整齐的辫子,脸颊红扑扑的。 一抬眼,先看见左边那位。 他穿着合身的深色呢子大衣,领口露出一截干净的白衬衫。 这是她见过的最适合穿白衬衫的男子,干净清爽。 他手指修长,正轻轻点着一份文件,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眼神冷静而专注。 小周认得他,是稽查科的宋毅组长。 她心跳悄悄快了几分,每次见到他,总觉得像瞧见了书里写的文化人,有学识的精英。 水壶有点沉,她转身要给另一边添水,却一下子对上了右边那位的目光。 男人的目光锐利,轮廓犹如刀削,脊背笔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凌厉,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又深又利,像能剐人一层皮。 小周手一抖,热水差点洒出来。 她听组长说这是缉私队的陆沉洲队长,听人说他抓走私犯时都是直接跳上车与罪犯搏斗的。 她赶紧低头倒水,不敢再多看。 倒完水,她几乎是踮着脚尖溜出去的。 一出门,她就和等在外面的另一个女兵咬起耳朵: “哎你看见没?宋组长今天穿了呢子大衣和白衬衫呢,真俊!旁边陆队长竟然也不输他,看上去也很有男子气概,硬气十足呢。” “可我更怕陆队长……他刚才看我一眼,我手都软了。” “我还是喜欢宋组长那样的,文气,能讲道理的。” “得了吧,你上次还说三连那个文书文气,结果他扳手腕都输给你了!” 两个姑娘低声笑作一团,却又忍不住透过门缝往里面再看一眼。 屋内的两人完全没留意这段小插曲。 宋毅将材料推到对面, “陆队,关键证据都在这了。后面就得交给你们了。” 根据刀疤陈的口供,这伙人不仅涉及扰乱兵团秩序,更关键的是他们大批量走私物资,走私线路一直通到边境。 宋毅作为后勤药品稽查科组长,负责的是挖出走私案件的高层保护伞及兵团内部的蛀虫。 而对外追查走私团伙的事情,则要交给缉私队负责,这也是今天他和陆队长见面的原因。 陆沉洲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纸页。 “走私活动,跨境那段有坐标吗?有问出交接人的口供吗?”他问题很短,却每个都问在关键处。 “有,在这里。”宋毅将文件翻到另一页。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快而准确,没有半句废话。 交谈间隙,他们的目光偶尔碰撞。 宋毅觉得陆沉洲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哪怕安静坐着,也透出一股煞气。 他们都清楚对方不简单。宋毅欣赏陆沉洲身上那种近乎野性的实战能力,陆沉洲也认可宋毅思维缜密、滴水不漏。 两个年轻人相互之间有点惺惺相惜。 材料移交完毕,陆沉洲利落地收起所有文件。 “有进展我会通知你。”陆沉洲站起身,声音沉而稳。 宋毅点头:“好的,陆队,保持联系。” 双方握手,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转身离开。在这个案子上,两人算是合作关系,接下来会保持联络,互通有无。 陆沉洲刚踏出会议室,就看见墙边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振军双手抱在胸前,一条腿曲着抵在墙上,见他出来立刻站直迎上来。 “头儿,来了五师怎么不提前说声?”王振军说着伸出手,两人熟稔的紧紧一握,顺势拉近拍了拍肩。 “临时任务交接。”陆沉洲打量着他,“带路吧,既然来了,去你那儿坐坐。” 王振军的办公室不大,堆满了物资清单和档案盒。 陆沉洲扫了一眼还算整洁的桌面和墙上贴的值班表,微微点头:“看来适应得不错。” 王振军抓了抓头发,笑得有些苦涩:“最近就在查刀疤陈的案子,天天对账本、查物资,忙的焦头烂额。还是怀念跟着你追走私犯的日子,虽然危险,但痛快!” 他说着比划了个擒拿动作:“上次遇到那个刀疤陈,要不是我被炸弹炸晕了,搁以前,我非把他……” “现在这样也挺好。”陆沉洲沉声说道。 王振军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他为什么被调来管后勤,上次行动差点没了命。 “你刚才说到,炸弹?这是怎么回事?”陆沉洲眉头微皱。 王振军这才将三营的阴谋和遭遇袭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当提到顾清如发现吉普车被绑炸弹,冒险阻止,并和刀疤陈搏斗时,陆沉洲的眉头皱了一下。 “顾清如,就是上次在连队救治的女卫生员,这次她立了大功,调到营部卫生所了。” 陆沉洲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嗯。” “上次我们去农五师交流,车上人家还问起你呢!说之前去采药遇到狼还是你救了她。”王振军说着笑起来,无意中提了一句, “既然来了,要不去营部顺道看看?反正离这儿不远。我刚和宋组长请假去一趟营部,路上我们可以再聊聊。” 其实是表哥徐根生那边来消息了,王振军不放心,他必须亲自去营部把这个消息告诉顾清如。 陆沉洲略微沉吟,眼前闪过那双清亮沉静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梨涡。 他最终放下茶杯, “不了,还有任务。” 想了想,他取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留给了王振军。 走到门口时他用力拍了拍王振军的肩:“好好干,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找我。” 门轻轻合上。王振军手里捏着纸条,望着队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陆沉洲大步走出办公楼,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望了望营部的方向,眼前闪过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身影,低头包扎伤口时垂下的纤长睫毛。 缉私队的吉普车在路口等着,发动机轰鸣声像是在催促着。 脚步顿了顿,他最终转身走向吉普车,将那个美丽的身影压回心底。 缉私队的同志还在等着,边境线上还有没抓完的人。 第244章 冲动是魔鬼(3000字大章) 腊月的寒风,吹不散营部里日渐浓厚的年味。 顾清如刚从卫生所下工就收到了几个硕大的包裹。 她第一个拆开的,是林小曼的。包裹沉甸甸的,一打开,塞了不少紧缺的药品,最底下竟还裹着一大绞藏青色的毛线,厚实又松软,摸上去就暖手。 包裹里还夹着一张汇款单,上面的数字让她心头一震,一百块钱。 顾清如心里又暖又涩。小曼在医院半年工资最多才两百块,就存了下来给她汇了一百块。这丫头…… 可惜这好毛线给她真是白费了,她连毛线针怎么拿都不会。 第二个包裹是周坤寄来的。 刚拆开就飘出淡淡的茶香,里头是两罐上好的碧螺春,再往下,是几样用油纸包得妥妥帖帖的江南小食:云片糕、梨膏糖、五香豆……全都是她从前最爱吃的零嘴。老周头的心思,总是这么细腻周到。 还有一个意外的包裹,寄件人写着徐晓阳的名字。 她带着疑惑拆开,包裹里居然是几条风干扎实的羊肉条,而在包裹的角落,还静静躺着一小袋不知名的野花种子。 她太清楚了,牧业连队地处偏远,条件比营部艰苦数倍,这风干肉,是牧区过年才能分到的年货,珍贵得很。他竟一块都没舍得吃,全都给她寄了过来。 她仿佛看到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打包好,再跋涉几十里路送到邮局的身影。把肉给了她,他年夜饭吃什么?难不成就靠着窝头和白水度过? 夜深人静,青松和郭庆仪都已沉沉睡去。顾清如闪身进空间,准备检查下库存整理年货寄出去。 却意外发现羊圈多了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羊羔。它蜷在母羊身边,湿漉漉的绒毛已经半干,像团蓬松的棉花。 她这才想起当初买羊时卖家的话,“母羊怀着呢,开春就能下崽”。 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竟把这事忘了。 正当她俯身时,眼前忽然浮现出熟悉的系统提示: 【羊圈容量已达上限(2/2)】 【检测到新生羔羊。请选择处理方案:】 【选项一:立即收获羔羊(可获得优质羊肉2kg)】 【选项二:由系统托管至哺乳期结束(耗时60天),届时自动收获成年羊羊肉8kg】 顾清如略一思索,果断选了第二项。 提示文字悄然变化: 【托管已开启。哺乳期加速成长中】 【温馨提示:托管期间可持续收集羊奶,托管期后,成年公羊与母羊将继续保持繁殖状态】 顾清如眼前一亮,只要保持两只基础羊群,她就能拥有一个源源不断的“肉罐头”和“牛奶厂”。两个月后,羊圈会恢复原状,而她的仓库里,将凭空多出八公斤肥美的鲜羊肉。 她仿佛已经闻到了炖羊肉的香气。 走到储藏室,顾清如打量着她的囤货,心里盘算着年礼物资。伏特加、鱼子酱这些敏感物品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的。 她皱眉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上次从奇古县带回来的那条羊腿肉,还剩一部分。她索性将肉细细剔骨剁碎,拌上调料,灌成一串结实饱满的香肠,挂在院子屋檐下风干。那香气竟有几分年味儿了。 在这个年代,自制的灌香肠,那可是真拿得出手的年礼。 第二天,顾清如就把给徐晓阳的回礼打包好了,去了邮电所。 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一包冻香肠、一包炒面、三斤棉花。都是他在边疆最需要的东西,实打实,暖人心。 给林小曼和周坤的包裹里,除了香肠,还塞了奶疙瘩、沙枣等边疆风味。 她希望,这些带着戈壁风土的小礼物,能让他们尝到一点点远方的味道。 接着,她又寄了两份包裹到团部。 一份是给团部副政委刘卫东的。 刘卫东曾在她身份敏感时给予了信任和机会。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她准备了一份从沪市带来的上好茉莉花茶,这在边疆绝对算稀罕物,又添了一罐牛肉罐头。 这份礼既要表达感谢,又不能太过贵重,茶叶清香,罐头实在,正好。 第二份是给团部后勤副主任王裕华的。 弟弟顾青松上小学的事情,多亏了他帮忙。这时候保持良好关系很重要。人情往来,她从不含糊。 两罐红烧猪肉罐头,两袋红枣。红枣是给王裕华爱人吃的,女同志吃红枣补血养颜,正合适。 顾清如刚将包裹递给邮递员,王振军就带着一身寒气,风风火火的来找她了。他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急切。 “清如,可算找到你了。” “案子太忙,宋毅抽不开身,让我和你说一声。我表哥那边……” 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邮电所,并肩走向空旷的操场。 王振军压低声音说,“我表哥都打点好了,人已经安排到营部下面的农场了。但是我为什么亲自来,就是来叮嘱你,一定要千万沉住气,找人得等到开春以后。现在这天冰天雪地的,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顾清如听着,心里那块悬了半年的石头。 知道黄志明在营部下面农场,她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找人。 但是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这时候已经腊月二十,年关事务繁杂,天寒地冻。 她知道,王振军说得对,眼下并非寻人的时机,一切都要等到开春化冻以后。 她点点头,“我明白。轻重缓急,我分得清。振军,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下子,这个年我能过踏实了。” 她看着王振军冻得发红的耳朵,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不由分说地塞进王振军手里。 “快过年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王振军一愣,随即接过,看见包裹里是两罐牛肉罐头和一条好烟,他连忙推辞:“哎呀,清如,这……这太贵重了!” “拿着!让你拿着就拿着!”顾清如的语气不容拒绝,“要不是你帮忙,我这年都不知道怎么过。一点心意,算什么贵重。” 王振军捏着那冰凉的罐头和烟盒,心里却热乎乎的。 他不再客气,把礼物小心地揣进怀里,咧嘴一笑:“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过年好!” 接着,顾清如又拿出一个用最普通的土布仔细包裹的小方包,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这是给徐表哥的一点心意,劳你费心转交,多谢他了。” 那不起眼的包裹里,是她精心准备的盘尼西林和医用酒精。 为了疏通关系办成黄志明的事,徐根生必定要打点不少关系,这些在黑市上能换到粮食和稀缺物资的紧俏药品,远比任何虚礼和客套话都来得实在。 王振军瞥了眼那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小布包,并未多想,顺手就揣进了军大衣的内兜,痛快地应承下来:“放心吧,保证带到。” 王振军目光扫过顾清如手里另一个稍大些的包裹,“怎么,还准备了别的?” “我给宋毅和陆沉洲也准备了礼物。”其实是顾清如不好意思说给宋毅准备礼物,特地带上了陆沉洲。 王振军挑挑眉,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点破。 “宋毅的话,我可以帮你带给他。陆沉洲,不巧,他刚在师部交接任务,人刚走。” “刚走?他不是在喀什吗,怎么还在农五师执行任务?” 顾清如记得最初陆沉洲返回部队时,给过她一个地址,在喀什。 上次在七连抢救战士,时间紧急,没有来得及问。 “喀什那是老黄历了。”王振军解释道,“这阵子边境走私猖獗,上头把他调过来,专门成立了缉私队,这次刀疤陈案子就是交给他牵头。估计短时间,他都得在这一片打转。” “这样啊……那,我这包裹要寄到哪儿合适?” 顾清如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今天遇见的是王振军,要不这包东西真寄去喀什,不知猴年马月陆沉洲才能收到。 王振军爽快地报了个地址,顾清如记下,随即把那个最让她踌躇、也最用心的包裹递了过去。里面是一支乌黑沉稳的钢笔,触手微凉,配着一副内里绒软的羊皮手套,低调,却熨帖。 王振军接过,掂了掂,挑眉笑道:“便宜老宋了,放心,我一定给你亲手送到。” 顾清如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她转身回到邮电所,将原本寄往喀什的包裹,重新填写了地址,寄往新的目的地。 里面是她亲手配的药膏,止血、消炎、防冻伤,都是一线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两瓶三七雪蛤药丸,是托陆沉洲转交给钟维恒首长的。 邮差盖上邮戳,包裹正式启程。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包裹,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245章 边疆兵团过年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营部的气氛明显比平日热闹松弛许多,空气里都飘着食物的香味。 营部的运转节奏慢了下来,知青们脸上紧绷的线条也舒展了。繁重的农活暂时搁置,只剩下喂养牲畜这些必要的活计。所有人都知道,大规模的耕作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眼下,是属于节日的。 年三十这天,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队。 每人凭票可以领到一斤冻得硬邦邦的羊肉馅、一小撮金贵的白糖,两个萝卜以及半斤炒瓜子。 大家互相招呼着搭伙包饺子,炊事班特意腾出两口大锅给各宿舍轮流煮饺子用。 顾清如、郭庆仪刚把年货捧回宿舍,门就被“咚咚”敲响了。 夏时靖和李三才两个大男生,一个扛着一袋白面,一个提着羊肉,笑呵呵地站在门口。 “我们两个男同志笨手笨脚的,没啥手艺,但是可以给你们打下手,出力气!” 夏时靖将面粉袋子放在桌子上, “到时候揉面的活儿交给我,保准揉得劲道!” 李三才也点头附和:“对,吃完饭的碗筷也都归我们洗!” 小青松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踮脚举起一捆野葱:“我、我帮姐姐摘葱!” 正说着,周红梅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眼睛亮晶晶的:“礼堂有文艺汇演,去不去看?三点还有篮球比赛!” 几人一拍即合,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裹上棉袄,朝着礼堂的方向涌去。 礼堂里,高亢的《红梅赞》歌声穿透屋顶。 每个连队都拿出了看家本领,雄浑的劳动号子唱出了力量,经典的样板戏选段则引来阵阵叫好声。 三点钟操场上更热闹了,篮球赛打得激烈,不少女知青红着脸给场上队员递毛巾送水。 下午四点多,五人回到了宿舍准备包饺子。 周红梅一边系围裙一边笑问郭庆仪:“庆仪,你真不和你叔一起过年?” 郭庆仪正麻利地削着萝卜,闻言耸耸肩:“我叔肯定在食堂和战士们一块吃。端着搪瓷碗挨桌走,说''同志们辛苦啦,营部感谢你们''——” 她学着周营长浑厚的嗓音,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小青松得意地晃着脑袋,蹲在一边认真摘葱。 “完了他还得去哨位机房巡查,年年如此。我在那儿干坐着,不如跟你们热闹。” 她手起刀落,萝卜切成均匀的细丝, “再说了,我叔肯定更愿意看见我和同志们处得好。 周红梅点头:“周营长是真不容易。” 年三十这天,营部的春节工作安排,遵循“节庆战备两不误”。 卫生所保留至少一名医生和一名卫生员24小时值班。 电报员、话务员这些岗位的人要三班倒,确保线路畅通。 巡逻队要加强边境巡查,防止节日期间突发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年三十的晚上,是营部唯一的一次破例,知青们允许聚在宿舍守岁。 十点熄灯号后仍可聊天活动,但不能大声喧哗。 初一早上六点照常出操,因此守岁不得影响次日训练。 周红梅看向顾清如和郭庆仪, “你们准备守岁吗?” 顾清如和郭庆仪对视一眼,郭庆仪说,“我们最多到十二点,还有小孩子呢。” 周红梅点点头,“我们宿舍也是,大家都很兴奋,但是估计坚持不了太晚。” 屋里热气腾腾,夏时靖揉面力道十足,面团在他手里摔打得砰砰响;李三才也加入揉面;周红梅负责调馅料,葱姜萝卜羊肉拌得油亮诱人。 一边揉面,夏时靖吐槽,“要不是和你们搭伙,我和李三才只能煮肉丸吃了。” 郭庆仪闻言,嘴角翘了起来,周红梅直接哈哈大笑。 顾清如拿出两罐罐头和一包水果糖、花生、瓜子,放在桌上:“加点菜,过年我们也吃顿好的。” 肉罐头掀开的瞬间,满屋都是肉香。 小青松“哇”的扑过来,“过年吃肉肉咯。” 他们在铁皮炉子架上一个锅,是郭庆仪在后勤借到的,这样不用去食堂煮饺子。 水开后,下了饺子,煮饺子的水汽氤氲了整间屋子。 顾清如隔着雾气望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夏时靖和李三才在比赛谁包的饺子形状更丑,周红梅笑着点评,郭庆仪摇头,小青松则踮着脚试图偷吃牛肉罐头。 锅里的饺子一个个浮起来,饱满而坚实。 郭庆仪捞起一个,盛到眼巴巴等着的小青松碗里。 “慢点吃,烫。” 宿舍里弥漫着羊肉饺子的香气,大家捧着搪瓷缸吃得额头冒汗。 周红梅看着小青松鼓着腮帮子吹饺子的模样,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顾清如还是你好,虽然艰苦,至少弟弟在身边。” 顾清如抬头,“怎么,是想家了?” 周红梅红了眼圈,吸吸鼻子,“怎么不想?沪市这时候…该有桂花糖年糕卖了。我奶奶总会给我留一块,藏在碗柜最上头。” 李三才低头,“不知道我爷爷现在在家怎么样了,有没有吃上饺子?” 他家虽在边疆,但是今年是第一年来营部,没有年假不能回去。来营部两年以上的知青才可以申请探亲假,人数有限,需提前一个月报批。 夏时靖放下缸子望向窗外:“我家这会儿该贴窗花了,我妹手巧,能剪出双喜字。” 说着,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衣兜里小心掏出两幅剪纸。 那是用大红纸剪成的“福”字,透着年味。 “这个…送给你们,贴窗户上,添点福气。希望别嫌弃。” 他憨厚地笑着,递了过来。 “哇!剪得真细致!太好看了!”周红梅惊喜地接过去,对着光线仔细瞧着, “贴上去肯定特别应景!” 顾清如笑着找来了浆糊,仔细地将那抹红,贴在了窗玻璃上。 霎时间,小屋里过年的喜庆气氛一下子浓郁起来。 郭庆仪端来那盘剩的饺子,给每人碗里又添了两个热腾腾的,她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同志们, “今年你们都从连队调到营部,算是扎扎实实迈进了一大步。明年,肯定会更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含笑地看向一旁的李三才, “不光如此,李三才同志还和孙景云同志确定关系了!” 这话让气氛顿时活络起来。李三才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摸着后脑勺憨笑: “她、她说开春一起…一起在营部看电影……” 喜悦的事情冲散了思乡的愁绪,大家吃完饺子,一起动手利落的收拾好碗筷。 又闲聊了一阵,分食完最后几粒瓜子,几人约好明日一早去给周营长拜年,李三才、夏时靖和周红梅便起身回了各自的宿舍。 顾青松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顾清如对郭庆仪轻声说:“咱们洗洗,上床守岁吧。” “好。”郭庆仪含笑应道,她也正有此意。 第246章 拜年 简单洗漱后,三人各自躺上床铺。夜色浓重,屋内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四周寂静,唯有窗外隐约传来其他宿舍压抑着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仿佛整个营区都沉浸在一种克制而温暖的兴奋之中。 没过多久,顾青松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顾清如和郭庆仪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继续着她们之间的夜话。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顾清如的声音像夜风一样轻。 “以后?你是说……成家的事?” “嗯。”顾清如翻了个身,“你觉不觉得,现在谈感情,有点奢侈?” 郭庆仪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奢侈。越是苦的时候,人越想抓住点什么。有人在身边,哪怕只是说说话,心里也踏实。” “可我……”顾清如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怕我给不了谁安稳,也怕会因为一时冲动就绑住自己。” 她没说的是,答应了宋毅确定两人的关系,但是她的心里很是忐忑。她的身份,始终是埋在土里的雷。 郭庆仪有所察觉,声音轻柔, “清如,好的感情,不是拖累,而是铠甲。是让你在面对这片荒原的严酷时,心里多了一份底气。它不会消耗你,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就像……就像你给青松的依靠一样。只是,这份依靠,是双向的。” “双向的依靠……”顾清如喃喃重复着这五个字。 夜色渐深,营部各岗位开始交接。 零点整,营部上空响起了三声悠长的汽笛。 同一时间,所有仍在岗位值班的战士,都收到炊事班送来的热腾腾的饺子。 各个宿舍里立刻传出阵阵压低的欢呼,以及搪瓷缸轻轻相碰的声响, “新年好!” “春节快乐!” 汽笛声的余韵渐渐散去后,营部的灯光也逐一熄灭。 顾清如掖好小青松的被角,听见窗外传来巡逻队换岗的口令声,清晰,却又让人无比安心。 这个守岁夜,正随着渐弱的炭火一同沉入边疆的雪夜。 而再过六个小时,起床号就会准时响起。 当太阳从边境线升起时,营部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只有挂着的红灯笼和窗户的福字,还留着春节的痕迹。 晨练出操后,李三才、周红梅和夏时靖就来宿舍找顾清如她们了。 几人相互拜了年,拿着年礼,踩着未化的积雪来到周营长宿舍门口。 周营长刚晨练回来,棉袄领口还冒着热气,他难得不是平时板着脸的样子,笑着请大家进入宿舍。 “周营长给您拜年!”五人齐声问候,营长的单身宿舍顿时热闹起来。 郭庆仪率先送上礼物,是一罐麦乳精,这是她托人换的票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周红梅送的是两副手工制作的厚鞋垫,李三才是一包野生茶叶,顾清如的是一个护膝一双袜子。 轮到夏时靖时,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掏出剪纸,红纸剪的福字精致灵巧。 周营长没推辞,笑着收下所有礼物。 他挨个拍拍年轻人肩膀,“新岗位要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给周营长拜年后,郭庆仪留了下来,其余几人回宿舍补眠。 春节期间,营部安排了轮流值班,节奏比平日舒缓许多,让人终于得以喘口气,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知青们经常相互串门,打牌,聊天,也有去后山寻觅野味的,宿舍里偶尔传出食物的香气。 顾清如和郭庆仪除了卫生所值班,其它时间都彻底窝在了温暖的小宿舍里。 顾清如变着法子做些好吃的,或是将窝头切片烤得焦香酥脆,偶尔奢侈地开一个肉罐头,那浓郁的油香便能让他们就着吃掉好几个馒头。 几天下来,姐弟俩和郭庆仪的脸颊都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些,顾青松更是常常满足地拍着自己溜圆的小肚子。 周红梅是宿舍的常客,偶尔会挑着饭点恰好溜达过来,美其名曰“串门”,实则是来蹭一顿改善伙食。 她总能被顾清如的手艺馋得两眼放光,一边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一边啧啧称赞: “清如,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炊事班的老王头强多了!” 每次蹭完饭,她还会主动抢着洗碗,倒也自觉得很。 …… 而营部外面,正悄然发生着一件事情,此时几个人还都不知道。 回农七师的路上,周丽拍摄那张《风雪牧歌——记卫生员顾清如抢救集体财产》的照片,连同她撰写的简短通讯,刊登在了最新一期的兵团战报上。 报纸在条件艰苦的边疆地区本就稀缺,这样一幅充满视觉冲击力和正面宣传意义的图文,立刻在各个连队和营部间引起了不小反响,顾清如的名字也随之传扬开来。 陆沉洲带领的缉私队经过数日潜伏追踪,终于在前夜锁定了走私团伙的窝点,并截获了一批物资。可惜这次行动未竟全功,未能抓获核心首脑。 今日,他正押着此次俘获犯人和缴获的物资,乘车返回部队驻地进行短暂休整、并向上级详细汇报,以部署下一步的彻底清剿行动。 途中休整时,他注意到几名年轻战士正围在一起,对着一样东西窃窃私语,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兴奋。 “快看快看……这女同志真俊啊!” “啧啧,这胆子也太大了,暴风雪里就敢往山里冲……” “这报纸哪儿来的?可真稀罕!” 陆沉洲眉头微蹙,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严厉的目光扫过几人: “集合休息时间,喧哗什么?手里拿的什么?” 一名战士下意识地将攥着的报纸往后藏,但已被陆沉洲看清。 他一把将那份被传阅得有些卷边的报纸没收,冷声道: “纪律都忘了?!归队!” 战士们噤若寒蝉,立刻散开。 陆沉洲转身走到吉普车旁,这才展开那份报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占了不小版面的照片,狂风暴雪的背景勾勒出环境的极端恶劣,而画面中心的年轻女知青正紧紧包裹住一只瑟瑟发抖的羔羊,她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坚定,眼神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动人。 他一眼认出来,是顾清如。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旁边的报道文字,捕捉到了关键信息:“XX团XX营卫生员顾清如”、“不顾个人安危”、“成功挽救集体财产XX只”…… 陆沉洲的指尖在“顾清如”这个名字上微微停顿,眼神深邃难辨。 他面无表情地将报纸仔细折好,径直塞进了军大衣的内侧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247章 登报,声名鹊起 春节期间,营区被一片茫茫的白雪覆盖,光秃秃的杨树枝桠上挂着晶莹的雾凇。 营区挂起了红灯笼,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有了些许年味。 通讯员小张骑着马去团部领取春节物资和信件。 当邮递员递过来一沓报纸时,他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连冻得僵硬的眉毛都跟着扬了起来。 报纸头条版面刊登的照片,一个女卫生员在雪地里为羔羊取暖,眼神温柔而坚定。 小张仔细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们营部的人竟然上报了! 报纸有十几份,他仔细折好塞在大衣怀里,一路上怕报纸沾雪检查了好几次。 回到营部,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也顾不上喝一口灶上热着的姜汤,捧着报纸,径直冲向了宣传科,将报纸给了宣传科的陈干事。 陈干事立刻将报纸呈报给了周营长和卢教导员。 “好,好啊!”周营长放下报纸,“小顾同志来营部时间不长,但工作有目共睹。这次上报,是实至名归!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整个营部的光荣!” 卢教导员点头赞同:“是的,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深度,把咱们兵团战士扎根边疆、服务群众的精神都写出来了。这应该作为我们春节期间思想政治工作的一个鲜活教材。” 周营长当即指示:“一,一份报纸张贴在营部的公告栏里,让所有机关同志都学习一下。二,给下面各个连队发个通知,通报这个喜讯,号召全营官兵向顾清如同志学习,尤其是七连,第一个要通知到。三,其中一份报纸给小顾同志本人,代表组织向她表示祝贺!” 宣传陈干事领命后,并没有立刻去找顾清如。他先让人把报纸贴到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很快,营部机关的干部、战士、文员都围了上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你看,这不是卫生所新来的小顾吗?” “真是她呀!前不久才刚立了二等功,现在就登报了!” “真了不起,咱们营部多久没出过上报的人物了!” “这照片拍得真好,把咱们兵团女兵的风采都拍出来了!” 消息像风一样在营部机关里传开。 顾清如正在卫生所里整理药品,对这一切还浑然不觉。 直到宣传陈干事亲自拿着一份崭新的报纸,笑呵呵地走进来。 “小顾同志,忙呢?” 陈干事的声音很温和。 顾清如抬起头,笑了笑:“陈干事同志,有什么事吗?” “给你看个东西。” 陈干事将报纸递到她面前,指着头版,“看看,今天的大新闻。” 顾清如疑惑地接过报纸,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照片和那个标题时,微微一愣。 “我……这是我?” 她记得周丽说过,拍了照片会给她寄一份,但是没想到会登报! “不是你是谁?”宣传陈干事笑着说,“周营长和教导员都看了,对你评价很高。这是组织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我们全营的骄傲。好好干,小顾同志,前途无量!” 陈干事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了报纸,转身离开了。 卫生所里瞬间安静下来。卫生所看病的小战士、郭庆仪和李三才也围了过来,脸上满是羡慕和敬佩。 “顾卫生员,你太厉害了!我们都为你骄傲!” “快给我们讲讲,当时是什么情况?” 掌声和赞许的目光将顾清如包围。 顾清如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哪怕此刻是因她上了报纸、受到表扬。 她确实开心,但这份开心里,又夹杂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压力与不自在。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名声是一把双刃剑。 一面是荣誉,另一面,则是沉甸甸的期望和无处不在的审视。 但是这份报纸来的正是时候,她现在需要这把剑。 这份报纸是思想过硬、政治可靠的标签。有了这个标签,接下来在农场接触黄志明、调查父亲的事情时,会顺畅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那份羞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笃定。 她抬起头,对上郭庆仪和李三才充满期待的眼神,轻声说, “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牧民有困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蒋文娟正背对着他们,假装在整理药品架。 “哼,这么高调,”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就你会治病似的?谁还不会救羔羊?不就是被宣传干事碰巧拍到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自认为业务能力不比顾清如差,资历更老,可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她?凭什么顾清如就能成为全营的焦点,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她越想越气,手里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冯所长。 卫生所的冯所长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革命,最看重的是踏实肯干、不慕虚荣的作风。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治病救人,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蒋文娟的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她想,等他回来,看到顾清如被这么高调地宣传,成了“名人”,会是什么反应? 以他对“沽名钓誉”之人的厌恶,说不定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觉得顾清如变得浮躁了,脱离了群众。到时候,他这个当所长的,说不定还要找顾清如“谈谈话”,敲打敲打她。 想到这里,蒋文娟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她甚至有些期待冯所长回来了。 …… 一道带着温度的电话线,将这份喜讯从营部传到了六十里外的七连。 接电话的是七连的通讯员小王。 电话那头传来营部干事声音:“……七连请注意,营部通报表扬,原七连卫生员、现营部卫生员顾清如同志,因其先进事迹荣登《新疆军垦报》头版……顾清如同志的成长,离不开七连的培养和锻炼……希望七连全体官兵以此为荣,继续发扬优良传统……” 小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握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 “是!是!我明白了!我立刻向连长报告!顾清如同志上报了!太好了!” 小王放下电话,顾不上穿大衣,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值班室,直奔七连连部。 七连连部里,李峰和马卫国正围着火炉研究春节的战备安排。 门被“砰”地一声打开,小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报告连长、指导员!营部电话!天大的好消息!”小王立正敬礼。 “说!什么事儿这么冒失?”李峰皱着眉训斥道,但看到小王的表情,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营部通知,说……说咱们七连的卫生员顾清如同志,上了今天的《新疆军垦报》头版头条!营长都看到了,还让我们号召全连向她学习!” 李峰和马卫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惊喜。 “真的?”马卫国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 “千真万确!营部干事亲口说的!”小王用力点头。 李峰说,“好!好哇!” “咱们七连出去的兵,给咱们长脸了!” 马卫国也激动地来回踱步:“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更是对我们七连的肯定!这份报纸,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 “营部说,会由通信兵带过来,估计得明天。”小张回答。 “等不了明天!”李峰当机立断,“小王,你立刻去把刘芳芳叫来,准备广播这个消息!让全连同志都知道咱们七连出了英雄!” 第248章 带弟弟去团部 这天下午,卫生所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不少营部的小战士和知青挤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就为了看一眼刚上报纸的顾清如。 她成了“名人”,连带着卫生所都像是成了个什么稀罕地儿。 蒋文娟实在看不下去了,推门出去,皱着眉嚷了一句:“看什么看?影响我们工作了!” 人群这才哄笑着散去,门口恢复了安静。 可那份印着顾清如照片和事迹的报纸,却早已在兵团传了个遍。 “听说报纸上这个女知青是资本家小姐,怎么还能上报?” “你懂什么,人家先后立了二等功、三等功、和那些黑五能比吗?” “她一个女知青,竟然能多次立功?” “可不是嘛,听说武功了得,还抓过特务,和敌特正面交过手。” “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来。” 短短几天,顾清如成了团部上下议论的焦点。 虽然热度很快过去,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但有些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战友们看她的眼光会从“好奇”变为“敬佩”。这份敬意,很快便体现在了生活的细节上,食堂的饭菜打的更多了,路上遇到的问候也更热络了。 曾经被有意无意疏远的她,如今成了大家愿意靠近、也愿意尊重的人。 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让她和弟弟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顾清如明白,这种无形的“软环境”改善,对她这样出身不好,又孤身带着弟弟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它不仅是一种便利,更是一种保护。 很快,她就收到了周丽寄来的照片。仔细收好照片,她给周丽寄了一包红糖,并附上了一封诚挚的感谢信。 这天下午,周营长找顾清如谈话。 原来是报纸见报后,上面领导觉得是个不错的典型,想要加以宣传。 团部宣传干事特地打电话来营部作了表扬,并提出要对她进行一次采访。周营长让她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去一趟团部,配合宣传工作。 顾清如听罢,点头应下。趁机,她提出想要请假半天,带弟弟去团部看看小学的情况。 因为王裕华那边传来消息了,说团部小学有名额。她想趁此机会实地了解一下,如果条件合适,开春就送弟弟入学。 周营长斟酌一番,点头答应了,还给了顾清如写了一张介绍信。 他将介绍信递给她,语气缓和提醒道:“出名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 “你踏实做事,组织自然看得见。别太张扬,回答问题实话实说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去了团部,不只是代表你自己。” 顾清如认真听着,心里明白,这些话是真心替她着想。 她轻轻点头,语气诚恳:“谢谢周营长提醒,我记住了。” 离开后,顾清如就给王裕华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在团部见。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寒风刺骨。 顾清如给弟弟裹上厚厚的棉袄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带着他搭上了去团部的卡车。 一路上,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车篷,但顾清如姐弟怀揣着期盼,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团部门口,王裕华早已等候多时。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一看见顾清如姐弟,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顾同志,这是你弟弟吧?看着小家伙就精神。” 顾清如看着王裕华冻得通红的鼻子和耳朵,不好意思的说, “王主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没冻坏吧?” 王裕华说,“没事,叫我王大哥就行了。咱们要不要直接去小学看看?” “哎,王大哥。”顾清如自无不可,她来团部的计划就是上午安排好弟弟的事情,下午去宣传科。 三人踩着积雪,在王裕华的带领下朝着团部小学走去。 王裕华的目光落在顾清如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报纸我看了,不简单啊!又是立功又是登报,这下子你弟弟入学的事情,肯定稳了!” 顾清如低调的道谢。 看到顾清如不张扬的态度,王裕华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去了。 第一次接触时,她救了自己爱人淑芬,王裕华作为回报请她来家里吃一顿饭,合情合理。 并且,她还带着连队小姐妹一起,避免了闲话。 之后在农五师,她询问弟弟上团部小学的事情,王裕华一口答应下来,是想还了她这份人情。 王裕华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和顾清如走的太近,可能会被人说成“政治觉悟不高”、 “界限不清”、甚至“敌我不分”。 毕竟在这个年代,立场和关系都格外敏感。 而她现在的身份,和第一次见面时已经截然不同了,不光立了二等功,还上了报纸。 一个被组织认可、立功受奖的人,早已不再是“需要提防”的对象,王裕华心中的警报彻底解除。 如今,与顾清如的往来,不再是“界限不清”,反而可以被解读为“关心英雄”、“支持模范”。官方的背书。 所以他才会热情邀请他们来考察团部小学,还天寒地冻地在门口等着接待。 这一切的行为背后,除了为人的善意,也有着政治智慧。 王裕华领着他们穿过团部大院,来到小学。 团部小学设在团部的一排红砖房里,砖房前面还有个不大的操场供孩子们活动。 寒假期间,大多数孩子都回了家,教室里,只有一个班在上课,其余的房间都静悄悄的。 顾清如和弟弟站在教室窗外,透过结着薄霜的玻璃向里望去。 教室不大,铁皮炉子烧得正旺,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层白雾。 一个女老师正带着孩子们朗读红宝书,孩子们年纪参差不齐,却都坐得笔直,声音响亮而整齐。 王裕华站在一旁低声解释,“这些都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在岗位上忙,假期没人管,学校就组织了学习班,方便大家。” 顾清如看着整齐的课桌、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鲜红大字标语,还有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心里有些触动。 相比之下,营部托儿所只是食堂后面开辟出来的一间小屋子,狭小不见阳光,孩子也多是年幼的婴幼儿,环境嘈杂,远不能与这里相比。 王裕华又带几人去看了一间学校宿舍,不大的房间,靠墙摆着六张高低床,简陋但整洁。 若是弟弟能来这读书,那可就太好了,她也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是,弟弟才六岁,一个人住宿舍还是有点不放心。 出了宿舍,弟弟睁大眼睛,看着操场上几个正在扫雪的孩子,眼里满是向往。 她低头看了眼弟弟,小家伙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轻声说:“姐,我想在这儿上学。” 顾清如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要让青松转来这儿。 王裕华很擅长察言观色,不然也做不到后勤副主任。他不等顾清如开口,就主动提出带顾清如姐弟去张校长那里,顾清如欣然应允。 第249章 感受到冬日温暖 来到张校长办公室,张校长是个干练的中年妇女,听王裕华介绍后,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报纸上的那个‘牧区白衣战士’吧?我们都看过那篇报道,真是了不起啊!” 顾清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摆手:“张校长您客气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了不起,就是做了该做的事。” 张校长却连连点头,一边翻看学籍登记表,一边说道:“你弟弟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姐弟俩不容易,学校这边会多照顾。” 加上周营长写的介绍信,手续办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会儿,青松的入学申请就办好了,等开春便可以正式报到。 办好手续,张校长问,“小顾同志你在营部上班,弟弟年纪还小,按理该分配宿舍办理走读。但是现在宿舍已经基本满员了。这样,等到开春人员会有变动,看能不能腾出一个床位。” 顾清如道谢,“那就谢谢张校长了,请您帮忙费心留意。” 离开办公室,顾清如准备带弟弟在食堂休息一会,王裕华热情邀请姐弟俩去他家吃顿便饭: “难得来一趟团部,别客气,我爱人早就准备好了,一起吃个饭。” 顾清如本想推辞,但见王裕华态度诚恳,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青松听了更是眼睛发亮,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欢喜。他来兵团以后,还没去过别人家做客。 王裕华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你们姐弟俩不容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这话一出,顾清如心头一暖,脚步也轻了几分。 走到院门口,王裕华抬手敲了敲门。 “来了——” 门后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刘淑芬。话音未落,门便打开了,她脸上带着笑。 “快,快进来,小顾妹子来了,你们一路来冻坏了吧?” 随即又瞥见在寒风里冻得小脸通红的姐弟俩,立刻佯装生气地瞪了王裕华一眼: “你这老王,天这么冷,怎么不先带孩子回家暖和一下?快,快进来,小顾妹子,还有这小家伙,快进来,别在外面冻着了!” 她一边嗔怪着爱人,一边热情地将两人往屋里拉。 顾清如连忙笑着解释:“是我们让王大哥先带我们去学校看看的,别怪他。” 说着,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递给刘淑芬,“刘嫂,这是我自己做的冻香肠,带点小心意。” 刘淑芬推拒一番才接过,笑着摆手:“哎呀,来就来了,你还带东西,客气什么。” “香肠这么金贵,你们留着自己吃才是。” 她目光落在青松身上,立刻被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家伙吸引了。 她蹲下身,亲热地替他拍掉肩上的雪,眼神里满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哎呀,这就是青松吧?真俊!瞧这小脸冻的,快,嫂子给你倒杯热水暖暖。” 说着她去厨房端了两杯温开水来,“来,喝点糖水,甜丝丝的,喝了就不冷了。” 弟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嫂子”,接过杯子。 屋里的暖意和糖水的甜香,让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干净整洁的小院,显得有些坐不住。 王裕华看出了孩子的心思,他二话不说,转身在杂物堆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个旧陀螺和一根鞭子。 他笑着对青松招招手:“来,小子,叔叔教你玩这个!看好了,这么一抽,它就转得飞快!”说着,他在院子里空地上演示起来。陀螺飞速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青松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叹和兴奋的神色,小院里顿时充满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屋内,刘淑芬手脚麻利,饭菜很快便摆上了桌。 羊肉饺子、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盘切好蒸好的香肠,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香气扑鼻。这顿饭已经算是格外丰盛了。 此时,她听到屋子外的热闹以及孩子的笑声,眼底浮现一丝黯然。 顾清如敏锐察觉到刘淑芬的失意,低声安慰说,“刘姐你们还年轻,相信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淑芬很快收敛了情绪,笑着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进来吃饭。 席间,刘淑芬给顾清如盛了一碗热汤,笑着说:“快尝尝,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顾清如点点头,心里一阵温暖。 吃饭间隙,王裕华看刘淑芬几乎顾不上自己吃,一直在给青松夹菜,面露喜爱之色。 王裕华望着这一幕,忽然开口道,“小顾同志,青松来团部上小学,平时就住我家,让你刘嫂子照看着,周末你再接他回营部。这样你也能安心工作,孩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个提议远超顾清如的预期,她一时愣住。连忙摆手,“王大哥,这太麻烦您和刘嫂子了,不行不行……” 王裕华却笑着摆摆手,“麻烦什么!你刘嫂工作不忙,家里冷清,有个孩子添点生气,我们求之不得。你就安心工作,组织上必须解决好功臣的后顾之忧!” 刘淑芬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小顾,你别客气。青松这孩子懂事又乖巧,我巴不得他来陪着我呢。” 顾清如有些惶恐,心中满是感激与感动。她知道,这份情意,不是谁都能轻易给的。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了句:“谢谢……谢谢王大哥、刘嫂。” 饭后,她主动给刘淑芬诊了脉。比起半年前,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脉象也稳了。 顾清如点点头,又开了一副调理的中药方子:“嫂子,您放宽心。这药再吃一阵,把底子养得再扎实些,到时候就能开始备孕了。” 刘淑芬听了,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 顾清如开完方子,又叮嘱了几句服药的禁忌。青松的入学和住宿问题,就这样在一顿热饭、几句真诚的交谈中,被王裕华夫妇圆满地解决了。 这份情谊,重如泰山,又暖如冬阳。 饭后,弟弟玩了一小会,有些困了,刘淑芬便牵着他去里屋午睡。她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被子,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眼里满是温柔。 顾清如则去了一趟团部宣传部,完成了采访工作。 她还特地去找了周丽,当面道谢。 周丽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你太客气了,你做的事值得被宣传,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下午,顾清如带着弟弟搭上了回营部的便车,小家伙手里还攥着刘淑芬塞给他的两块水果糖。 第250章 介绍人竟然是她 随着探亲返乡的人员陆续背着行囊回到营部,营部工作渐渐步入正轨。 营部宿舍窗户上的“福”字不知何时悄然撕了下来,营区的红灯笼也摘了下来,打包收进了库房。 节日的喧嚣被彻底封存。 顾清如也适应了营部卫生所的工作节奏。 每天,卫生所里都有来看病、拿药的官兵,她穿梭在病房和药房之间。 那份报纸带来的荣誉光环,似乎也随着节日的结束而沉淀下来。 一个平静的工作日下午。 刘玉香忙完妇联的工作,返回办公室,沏了杯茶,拿起放在文件上面的报纸看了起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头版那张照片,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放在了桌上。 “竟然是她……”她脸上先是惊讶,随即放下报纸,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宋毅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宋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宋毅,是我啊,表姨。” “你看到《新疆军垦报》了吗?头版头条,是顾清如!” 电话那头,宋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讶:“是吗?我这阵子太忙,还没看到。她上报了?” “何止是上报!是头版头条!文章写得非常好,把她扎根边疆、心系群众的精神都写出来了!” 刘玉香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宋毅,这姑娘现在可成了兵团的‘明星’了。这时候给你们牵线正合适。” “谢谢表姨,让你费心了。替向我向她问好。” 宋毅语气里带着感激,正式介绍的时候,他不适合出面。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等我的好消息。”刘玉香挂断了电话,宋毅不出现,正合她意。 这样,她就能全权代表宋家,更好地掌控局面,向顾清如传递她想要传递的信息。 刘玉香拿着报纸走出了办公室,去和团部妇联主任汇报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便坐着吉普车,顶着寒风来到了农五师营部。 她先是找到了营长周永年。 周营长见到团部妇联干事亲自来访,很是热情。当刘玉香拿出那份报纸时,周营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们营部就是出人才啊!小顾这孩子,确实不错!”周营长满脸自豪。 “周营长,您培养得好啊。”刘玉香笑着奉承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我今天来,除了代表团部妇联向顾清如同志表示祝贺,还有一层私人的身份。我是宋毅的表姨,他母亲一直很关心顾清如同志,听说她上报了,特意让我来看看她,代表家里向她表示祝贺和关心。” “哦?”周营长恍然大悟,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他随即明白,她是来给宋毅当介绍人的,之前他提交的那份恋爱申请,还压在抽屉深处。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有了功劳又有了荣誉。他立刻招呼通讯员,“让顾清如同志来一趟会议室,团部妇联要见她。” 顾清如走进会议室,看到端坐在那里的刘玉香时,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打招呼,“刘干事你好。” 刘玉香站起身,伸出手,脸上挂着温和而得体的微笑: “清如,恭喜你。我代表团部妇联来祝贺你。”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刘玉香先是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询问了她上报后的感受,又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言语间满是赞赏。 顾清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谈话的气氛一直很温馨,直到刘玉香话锋一转。 “清如啊,”她握着顾清如的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不瞒你说,我这次来,还带着一份特殊的任务呢。我是来给你和宋毅牵线的。” 原来她竟是宋毅找的介绍人! 顾清如心里激起一股喜悦,但聪慧如她,瞬间明白了上次刘玉香来营部找她谈话的原因。原来是特地考察她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清如的喜悦全部烟消云散。虽然介绍人有义务了解双方条件,但是被人隐瞒的感觉并不好。 刘玉香顿了顿,观察着顾清如的表情,缓缓说道:“清如,我和宋毅呢,说起来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我呢,算是他的表姨。他特地找我来当你们的介绍人。 我作为介绍人,自然要先摸清双方的情况,所以上次来营部考察,一方面确实是公务,另一方面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没有说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和宋毅的事,我已经和宋家说了,他们也很支持。他们家,是京市军区高干家庭,也是十分传统的家庭,很看重礼数和名声。现在你成了全营学习的榜样,宋毅也在工作上干得有声有色,你们俩,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放心,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完全配得上宋家的。宋毅母亲还让我转告你,她为你感到骄傲,也欢迎你来家里做客。” 这一连串的话,递到顾清如面前。 每一句都充满了肯定和接纳,但顾清如的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刘玉香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调“宋家”、“宋母”、“配得上”、“宋家欢迎你”。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被“宋家”验货合格才行。 上一世作为魂魄四处漂泊时,别人家电视里演的那些豪门宅斗、家族撕逼,她还当乐子看。 现在她才明白,那些狗血剧,离自己一点都不远! 宋家虽不是豪门,但是宋毅,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二代”。 想不到有一天她顾清如竟然成了攀附豪门的人?! 联想到宋毅他言行举止间那份从容的涵养、沉稳的格局与明晰的决断,这些无不是家族精心培育的成果。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只截取宋毅个人优秀的果实,而全然抛开他背后的家庭来看待他。 婚姻,终究不是两个人的情感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融合。 若是她选择宋毅,就必须接受他的家庭由上而下的审视,甚至是挑剔。 其实这样的忧虑在她心底早就存在,但是是第一次经由刘玉香这个“外人”的提醒,把问题暴露出来了。 这让她不得不冷静地、现实地审视她和宋毅的感情。 但脸上,她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害羞和感激,把刘玉香那一套“指示”全给应付过去了。 而刘玉香对此全然不知。 在她看来,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宋毅能看上顾清如,那可是顾清如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她刘玉香,就是那个牵线搭桥的大媒人,是顾清如的贵人,顾清如不得好好感谢她? 之前顾清如不知道宋毅的家底,现在她亲自把这个“钻石王老五”的背景交了底,顾清如这么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这份恩情有多重! 带着这份施恩者的自得,刘玉香回到团部后,再次拨通了宋毅的电话。 “喂,小毅,事情都办妥了。” “是嘛,她怎么样?”宋毅的声音里立刻透着喜悦。 “她很好,很高兴,也很感动。我把你们家的情况,特别是你母亲的意思都跟她说明白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对她最好。” 电话那头,宋毅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说:“表姨,别给她太大压力。” “我这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们。”刘玉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有误会。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你忙你的,让她也安心工作。” 挂了电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宋毅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顾清如那张倔强的脸。他喜欢她,正是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服输、不依附于谁的劲儿,他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影响到她。 他暗暗决定,等一忙完就去找顾清如解释清楚。 第251章 开荒大会战 刘玉香走后,顾清如和宋毅的事,虽然没有公开,但算是在周营长那里过了明路。 然而妇联主任的两次到访,还是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一丝涟漪。 最先察觉到的是郭庆仪和周红梅。 刘玉香的登门,加上顾清如细微的情绪变化,再结合之前顾清如遇到白毛风被困时,宋毅不要命的表现,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俩有事! 两人都替顾清如高兴坏了。 宋毅年轻有为,家世又好,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但她们也替顾清如担心,那道看不见的“门第”鸿沟,还有结婚时严苛的家庭背景审查……哪样不是坎? 所以,郭庆仪和周红梅达成了默契,在外人面前,她们一个字都不会提。 但在私下里她们会给顾清如打气,你俩太般配了,你们不在一起谁在一起之类的。 事实上,刘玉香走后没多久,顾清如就回过味来了。 刘玉香那副热情洋溢的笑脸之下,藏着一份精明的盘算。她想通过这次介绍来攀附宋家,而自己,成了她向上攀附的一块垫脚石。这种被当作“棋子”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不快。 而比这更让她心沉的,是刘玉香口中反复强调的“宋母”。她口口声声说着“欢迎”、“认可”,但顾清如听出来的,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考察。 一份刚刚萌芽的美好感情,却混杂着被利用和被审视的疏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然而顾清如没有太多时间忧心小儿女的爱恋,很快就投身到了营部开春垦荒的忙碌中去了。 开春,对于内地而言,是草长莺飞,但对于边疆这片广袤的土地,对于农五师的战士们来说,开春,就是一声冲锋的号角,一场向冻土宣战的“大会战”。 二月末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凛冽的寒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荒原上,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然而,这片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已经被震天的口号声和机器的轰鸣声彻底唤醒。 远离七连连部的大地上,地表覆盖着厚厚枯草和苇根,下面是坚硬如铁的冻土。 这里没有任何水利设施,没有道路,远离连队。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一镐头抡下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手臂酸麻。 但七连知青们没有退缩。他们脱掉了厚重的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绒衣,头上冒着滚滚的热气。每个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冰霜,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迅速凝结,又迅速消散。 “同志们,加把劲!春天不等人,粮食不等人!”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口号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 休息的哨声响起,知青们手里的铁锹、坎土曼“哐当”一扔,一屁股瘫坐在还冒着寒气的黑土地上。 刘连福抹了把脑门的汗,望着远处连队那片麦田,又看看眼前这片刚翻开的、还带着冰碴的黑土,忍不住朝身边的组长陈荣贤嘟囔: “陈组长,我有点想不通。咱连队那片地不就挺好嘛,瞅着也肥,为啥非得跑这老远,来啃这块硬骨头?这冻土,比沪市的石头还硬!一镐头下去,火星子都蹦出来了!” 陈荣贤眯眼看着远处, “小子,你懂个啥!远处那片,那叫‘熟地’!那是我们五几年,靠着一双手,一把坎土曼,一寸一寸从芦苇荡里抠出来的。那是咱们连队的‘饭碗’,金贵着呢!” 王大宾揉着酸痛的肩膀,插嘴道: “金贵是金贵,可架不住咱们人多啊!我顿顿吃三个玉米窝头,还是觉得饿!” 陈荣贤被他逗乐了,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 “这不就结了!你们这些城里娃一来,咱们连的人口翻了一番。原来的地,就那么大,人多了,嘴就多了,不想法子开新地,难道等着喝西北风?这叫‘家大业大,开销也大’。” 刘连福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 王大宾小声吐槽,”开新地就开新地呗,非得搞‘大会战’?累得跟驴一样,一天下来,我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陈荣贤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大会战,就是要快!春天不等人,节气不等人。这冻土,就化开这么一两个月,咱们得抢在播种前,把地翻出来,把渠修好,把地整平。要是慢了,耽误了春播,这一年就白瞎了!这叫‘与天争时’!咱们一个营,一天就能开几百亩地!” “啥?几百亩?!”王大宾和刘连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三营有十几个连队,两千号人,一天就能干出这么多地? 陈荣贤挠挠头,赶紧补充道,“也不都靠人力,你们忘了,营部还有机耕连那些宝贝疙瘩呢,有大家伙。” 去年夏天在石河农场抢收小麦,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收割机“轰隆隆”开过去,顶得上十几个收割好手,那叫一个威风! 陈荣贤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子们,别觉得现在苦。想当年我们开垦连队门口那片菜地时,连镐头都没有,是用钢钎和手刨出来的!现在你们开荒,不光有镐子,还有拖拉机帮衬,你们这帮小子,是赶上好时候了!别不知足!” 两人一听,立马点头。 连队原先的耕地是第一代兵团战士在五十年代初期,用最原始的工具,从戈壁荒漠、芦苇沼泽中硬生生一寸寸开垦出来的。 这些耕地是各营部、各连队的命根子。但是这些熟地也有局限性。 一是土地连年耕作肥力有限,二是边疆土地盐碱化严重,三是人口的急剧扩张。 这时候正是知青潮的高峰期。兵团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量知青从城市涌入。 知青们年轻力壮,劳动强度大,饭量也大。原有的土地产的粮食不够吃了,所以必须在春天,赶在播种季之前,集中全部力量去开垦新的、更荒凉的土地,以便种出更多的粮食。 同时,开荒更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它象征着“与天斗、与地斗”的革命精神,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显著的成绩,既能解决实际问题,又能振奋人心,彰显集体的力量。 所以每年开春的垦荒大会战,都是各营部的重要任务! 正说着呢,炊事班那几个姑娘,王明珠和陶翠兰她们,挑着水桶来了。 “来来来,都歇会儿,喝口水!” 王大宾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 他抹了把嘴,这才想起来件事:“诶,陈组长,李连长呢?今天一天没见着他影儿了?” 陈荣贤接过水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他去营部开会了。得把这次开荒大会战的任务领回来,还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看能不能把机修连的拖拉机给咱匀过来几台。” 说到拖拉机,他眼里也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那可是宝贝疙瘩,全营就那么几台,哪个连不眼红? 王大宾低声嘀咕:“希望李连长争口气,给咱们挣回来拖拉机。” 陈荣贤拍了王大宾头一下,“拖拉机是给咱们随便用的吗,拖拉机那是要啃硬骨头的,像这种粗活,还得靠咱这把子力气! 休息的哨声跟催命似的又响了。 几人二话不说,把棉大衣脱了放在地上,抄起冰冷的镐头,朝着那片硬邦邦的黑土,又抡圆了胳膊砸了下去。 第252章 今年的目标,一万亩 营部作为指挥中心,任务就是要保障这场轰轰烈烈的开荒大会战。 此时的营部会议室,灯火通明,墙上挂满了地图。 烟雾缭绕中,周营长、新来的卢教导员、还有各连连长、机耕连和基建连的负责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正开着“开荒作战会议”。 这新来的教导员卢成昆,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接了之前那位张教导员的位子。他往桌子前一坐,气场就不一样,开口就是一记重锤。 “同志们!”卢成昆声音洪亮,压过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今年,师部给我们三营下了死命令——必须完成新增一万亩耕地的硬任务!” “啥?!” “一万亩?!” 底下瞬间炸了锅,连长们全都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得溜圆。 去年,全营上下豁出老命,带足了机械才开了三千亩!累得人仰马翻! 今年倒好,指标直接翻了两番!这不是要人命吗? 虽说三营比去年多来了了几百个知青,但那些城里来的娃,是出了名的身娇体弱,镐子都拿不起来,指望他们完成目标明显不可能。 连长们最清楚一线的劳动力,听到上面下了不切实际的指标,个个愁眉不展。 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卢成昆表情严肃,冷硬地说:“这是领导们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这个指标,是要向首长表明,我们兵团屯垦戍边的决心和功劳!” 这话一出,谁还敢吭声? 周营长一直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卢成昆的话音落下,他才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后勤李股长的脸上。 “李股长,”周营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今年的春播种子,备齐了吗?” 李股长立刻站起来,脸上愁云密布:“报告营长,出事了!之前几个连队闹情绪,有人偷偷把仓库里的麦种给泼了水,发霉了一大半!现在全营拢共凑出来的好种子,只够种六千亩地,还差着四千亩的口粮呢!” “什么?!” “种子被毁了?!” “这帮败家玩意儿!”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和低声的咒骂。 种子是庄稼人的命,更是兵团人的命根子!这比直接打他们一顿还狠! 卢成昆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简直是打他的脸。 周营长却像是没听见这些骚动,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卢教导员传达的师部指标,是‘一万亩’,是命令,是军令!我们三营的战士,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他先给卢成昆戴了顶高帽,让卢成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周营长加重了语气,“打仗不能光靠喊口号,得有枪有炮!种子就是我们的‘炮弹’。现在‘炮弹’不够,我总不能让战士们拿着空枪去冲锋吧?”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气场全开。 “所以,这件事,我周某人会亲自去师部汇报!把我们的困难,把种子被毁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向上级反映!请求师部,要么给我们补齐种子,要么,允许我们实事求是,调整今年的开荒计划!”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表明了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态度,又把完不成任务的皮球,踢给了种子不足这个客观现实。 底下的连长们听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一半。 营长这是在给他们争取活路啊!虽然一万亩的大山还压在头上,但至少,给开了一个活口。 卢成昆虽然心里不痛快,觉得周营长这是在变相地讨价还价,但周营长说的句句在理,他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绷着脸,闷哼一声,算是默认。 周营长见状,不再看他,而是目光如炬地扫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 “都听好了!不管最后指标是多少,活儿,一刻都不能停!机耕连,给我把拖拉机开到最硬的地上去!基建连,水渠、道路,给我连夜抢修!各连队,从现在起,给我拿出‘与天争时’的劲头来!谁要是敢掉链子,别怪我周某人的军法无情!” “是!” “保证完成任务!” 震天的吼声在会议室里回荡。 周营长继续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工作, “这次大会战一共四十五天时间,春分前,所有土地必须完成粗平;清明前,水渠必须通水;谷雨前,必须全部完成播种!” “后勤,保障要到位,战士们吃什么、用什么,不能出一点岔子!卫生所,组织医疗队下地巡诊,广播站,把宣传搞起来,把战士们的士气给我鼓起来!” 一场围绕着“一万亩”的硬仗,就在这紧张、压抑又充满干劲的气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散会后,连长们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彼此都无心打招呼,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回赶。 李峰从后勤领了一批新镐子,扛在肩上,却感觉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营部,甚至没来得及去看一眼顾清如、周红梅这些老七连们。 分到连队一千多亩的指标压下来,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耽误不起。 营部开会的同时,卫生所也正在开会。 冯所没回来,由陈老代为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战前动员会”。 “同志们,这次开荒,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打仗,我们的战场,不在荒地上,而是全营上千号战士的健康。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他们的健康。” “大会战期间,我们的工作分两块,一是保持营部坐诊,解决干部、机耕连、基建连的日常伤病。” “二是下连队巡诊!这是重中之重!顾清如,你们几个年轻人,要背上药箱,定期去各个农业连队的开荒现场。哪里最苦,哪里最累,你们就要去哪里!” 陈老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在最北边的几个连队,另一个圈在了营部周围。 他指着第一个圈,“人员分配上,顾清如你有自行车,李三才体力好,你们倆一组,负责距离远的连队。” “至于营部大本营,由郭庆仪和蒋文娟负责,这里同样重要。” “是!”四个人齐声应和。 陈老分工的时候,顾清如仔细留意了一下地图,看到劳改农场开荒的范围也在她负责的圈里,心下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