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死绝后,我在阳间司阴事》 第27章 我赌对了 上一次胡幼宁对外婆出言不逊的时候,我就警告过她。 但是很显然,她没将那件事记在心里。 她今天甚至比上次在她家更跋扈,更有底气。 我看了看随后下车的顾弘深,大抵明白了胡幼宁的心态。 在她看来,她攀上的这根高枝儿比她父亲胡老三更有来头,更厉害,这就成了她能够更嚣张的倚仗。 我其实是不太能明白她的这种心态,把自己武装得知书达理又精明霸道,岂不是更好? 我对顾弘深说:“你听到了,她侮辱我过世的外婆。” 顾弘深看看我,正要点头,胡幼宁抢先冷笑,说:“死人脸,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找我弘深哥哥告状,你以为他会帮你吗?”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弘深,说:“我得抽她。” 顾弘深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胡幼宁顿时脸色大变,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顾弘深。 没等她把内心的不满表达出来,我的耳光已经抽在了她脸上。 这次比上一次抽得更重,她朝一侧跌撞几步,站不稳身体跌坐到地上去了,好半天才抱着红肿的脸失声痛哭起来。 顾弘深甚至都没去看她一眼,只看着我微笑说:“你帮你外婆出气了,现在该轮到我为我女朋友报仇了。” 我点点头,说:“合理。” 顾弘深说:“你不怕?” 我说:“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 顾弘深陡然朝我冲来,身上裹着阴灵,如一股飓风袭来。 距离我还有两米的时候,他突然腾空。 侧身,扭腰,挥腿,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被他扬起来的右腿如同一根鞭子,从我头顶呼啸而下。 他全身的阴灵,这一刻几乎都裹在了右腿之上,这令得他这一腿鞭威力直线飙升。 嘭! 我举起拳头朝他的脚踝砸去。 碰撞之间响起一声剧烈轰响。 我的拳头微微地麻了麻,他也被我砸得收回了腿去。 他退回去只是稍微一顿,随即就又攻了上来。 他的攻势招式凌厉且漂亮,如同一只穿花蝴蝶上下翻飞。 我的应对看起来却一点儿美感也没有,就是不住找到他攻击的实点,然后用拳头把他的攻击砸回去。 转眼间,我便破去他六招。 从车上跟下来的两个保镖似乎看出事情不妙,就要上来帮拳。 顾弘深被我第七次砸回去,他恶狠狠地将两个保镖瞪了回去。 然后他没再继续进攻,倒是饶有兴致地将我打量一番,问我:“你没有练过武功?” 我笑着说:“无招胜有招,岂不是更好?” 顾弘深愕然想了一下,说:“也对。”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被保安扶起来的胡幼宁,说:“你看见了,我帮你报仇了,但是我实在打不过他,没办法。” 胡幼宁半边脸已经肿了,我和顾弘深交手的过程,显然也震惊到了她。 可这依旧没让她吸取到教训,她跑过去抱住顾弘深的胳膊不住摇晃,“弘深哥哥,他就是有股蛮力而已,你让你的保镖一起上嘛。我想让你帮我出这口气。” 顾弘深说:“家里派保镖是保护我的安全,可不是为了让我恃强凌弱。我要真这么干了,家里知道后能罚我在家面壁半年,你信不!” 胡幼宁显然被唬住了,喃喃说:“这么严重吗?” 顾弘深一指他的两个保镖,说:“不信你自己问他们。” 胡幼宁若是聪明,她这时候就该看看顾弘深的眼睛。 若是能看到顾弘深眼睛里明显的嫌弃和厌恶,估计她就能做出正确判断了。 很可惜,胡幼宁出生的时候,胡老三已经发迹,她被胡老三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给什么,被宠得不像样子。 她早已经失去了理性处理事情的能力。 胡幼宁还真跑去问了顾弘深的保镖,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能做的只有怨毒地瞪我。 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心内的委屈稍稍缓和那么一点。 “道歉!” 我又对她说出了那两个字。 如同上次一样,她依旧本能地找人求助。 不同的是,上回求助的是她爹胡老三,这次是顾弘深。 结果也和上次一样,哪怕心里不愿,她还是得道歉。 顾弘深甚至比胡老三做得更绝,他告诉胡幼宁说:“逝者为尊,欺辱亡魂本就是错的,错了就得认,就该道歉!” 有些讽刺的是,面对父亲,胡幼宁上回还抱怨了几句。 可面对顾弘深更严厉的说教,胡幼宁却好像真觉得错了一样,不止跟我道了歉,甚至还低头浅鞠了一躬。 她的乖巧,让我想到了外婆还在世的那个知心大姐姐。 那时候也是外婆说什么,她便是什么。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乖巧都是伪装。 她真是生动真实地给我上了一课。 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我转身准备离去。 顾弘深拉开车门,说:“去哪儿我送你,顺便聊聊?” 我想也没想地进了车里。 我们在车里一句话没说。 几个邻居聚在程婶子的小卖部闲聊,见我从小汽车里下来,他们便把注意力投了过来。 “咦,应天,这是又有大客户上门了?” “宝楞能请到你和小青两个帮工,真是他的福气,生意都逐渐好起来了。” “傻人有傻福,宝楞也是该好起来了。” “小青啥时候回来啊,我们还等着他凑牌局呢……” 不出意外,邻居们还是更关注常书青多一点。 面对他们的询问,我一一回应之后,才开了寿材铺子的侧门,邀请顾弘深进去。 “桌上有水,你自己倒一下。” 我指了指柜台前面的八仙桌,然后开始卸铺子正面的门板。 顾弘深真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高脚长凳上静静看我一块一块取下笨重的木板。 我其实是故意凉着他,我想从他身上打听他惦记胡家的原因,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还不引起他的警觉。 这时候,我无比想念常书青,若是他在,处理这种事定然手到擒来,不留片痕。 “我家以前也有一间这样的铺子,在青城山脚下的古镇,我最喜欢那一片一片的木板门,小时候一有空就去那里。” 见我拆完门板,顾弘深开始说话,“可惜后来政府开发古镇旅游,让把那些木板门全都卸了,换上了好看的卷帘门。” 我说:“挺好,你家那家铺子也做寿材生意?” “不是,我家那间铺子卖的是药丸。” 顾弘深补充说:“都是打柳人用得上的药丸,疗伤、提升修为、巩固灵元……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打折。” 我摇摇头,说:“暂时不需要。” “嗯!” 顾弘深似是没想到我竟如此不会聊天,显然他也不太擅长此道,于是他挠了挠头,直奔主题,“想好了没,胡家那个厂子的干股,你准备折成多少钱?” 我说:“我没找你,就说明我还是先前的决定,这事要胡老三自己来了结。” 顾弘深微微变了点脸色,说:“折成其他的也不行?” 我摇摇头,说:“有因才有果,擅变因果,不好。” 顾弘深之所以愿意重新坐下来跟我谈,我猜他是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偏差。 这也是我眼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切入点,抻着他。 就是赌他所图胡老三手上的东西更重要,不敢轻易承受变数。 果然,顾弘深原本黑青的脸一点一点慢慢恢复正常气色。 我悄悄舒了一口气,我赌对了! 第28章 我被迫出了阴关 顾弘深看着我,问:“真的一点余地也没有?” 我说:“我不缺那点钱,你应该能知道。” 打柳人,能缺世俗世界的钱? 我缺,但是顾弘深不知道。 顾弘深说:“我知道,这事是胡老三办的不地道。所以我让你开价,我不还价。” 我继续抻着,不语。 顾弘深有些焦躁,眉宇间那种傲气又自然浮出。 我能感应到他陡然加速的气血,很显然,他如今的彬彬有礼并不是他的本色。 原本的他该是一个急躁且不太会控制情绪的人。 然而他却一再压制怒火,这让我更加确定,胡老三手里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 寻常推演从顾弘深身上找不出丝毫痕迹。 于是我想冒个险。 我暗中切断三印之间的金线,释放出少许至阴气。 我要先在顾弘深身上种一缕因,然后再推算一次。 我有种感觉,县城北郊的那段因果,就在胡老三身上。 而顾弘深,应该就是这段因果的诱因之一。 等我释放出那一缕至阴气之后,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顾弘深是打柳人,他能认得出至阴气。 “我顾家以丹药传家,在打柳人世界立足。我与你的约定依旧有效,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无论你提出任何条件,我代表顾家,绝不还价。” 顾弘深努力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他突然间平复下去的气血还是出卖了他。 他认出至阴气,却故作不知,反而快速使自己平静…… 顾弘深扔下这句话就起身告辞。 我将他送至门外,从他未关的车窗看见他神情凝重地掏出了大哥大。 我无奈地站在原地,暗恨自己的操之过急。 这一刻,我再次怀念常书青。 接下来两天,顾弘深再没露过面。 而我为了挽救前两天操之过急的冲动,也只能像傻子一样硬撑着,不去主动接触顾弘深。 继续抻着他,或许还能赌一把他求稳的心态,主动找我提高交易的价码。 那样或许我还有机会达成目的。 反过来,我若是再表露一点点急切,那怕是就要被他拿捏了。 我与顾弘深之间,此刻就像那过不下去了,却又都想多分一点家产的两口子,先主动的那个就是必输的下场。 第三天,我实在是耗的无聊,于是回了一趟山前村。 看看稳步恢复的宝楞,才让我又压下心里快要忍不住率先主动的欲望。 从山前村回到县城,已经是深夜。 我没让三蹦子把我直接送到寿材铺子,在步行街口就下了车。 入步行街门楼的一段路是人造景观,也不知道谁设计的,沿路的氛围灯是绛紫色,映照着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总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氛围。 我站在设计者的角度,在心里脑补他们设计的初心。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半长街。 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常吃早点的那家小店,才愕然发现有些异常。 小店早晚分别是两家人运营,早点卖包子油茶和米粉,中午和晚上那家人卖炒菜和烧烤。 晚上我也光顾过,味道也是极好,所以这家小店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哪怕凌晨也从不缺顾客。 但是今天他们家店里没有一桌顾客。 更诡异的是,店里的伙计今日也不见踪影。 我分别望了望街头和街尾,才发现整条长街此刻都静谧无声,没有一个人影。 当我完全驻足开始戒备的时候,长街两端开始出现鬼影。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迫出了阴关。 是什么时间着的道儿呢? 我在脑海里回想一天的经历,就只接触过三蹦子司机一个陌生人而已。 手笔够大啊,居然耗了我一整天。 “阴兵过境,活人回避!” 长街尽头出现一队穿制式袍服的影子,两人举黑白幡旗,两人抬锣,余者皆双手擒着枪或者戈。 我听外婆说过阴曹地府的事,那就是佛门凭空杜撰出来的,世上没有真正的阴曹地府。 不过我却从外婆的藏书里见过一种最像阴曹地府的存在——小回天。 小回天,收阴魂,有衙门,能审阴魂在阳间的罪孽,然后依罪而罚。 无阳间罪孽,或罪孽不深者,赐丹凝魂养魂。 罪孽深重者,成阴兵服役,以积阴德恕罪。 我望着那一队肃街的阴兵,眼睛微微眯起,在心里想是否要回避。 他们已经走到我身前。 “阴兵过境,活人回避!” 唱更者目视着我,两声锣响一声叠着一声,回声荡到街的尽头,又荡回来,经久不息。 这些阴魂很简陋,除了身上的袍服清晰,他们的脸孔和身子都很模糊,五官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何人阻碍阴兵过境,当诛!” 颇具威严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两行阴兵左右横移两步,露出一条通道。 我看到了说话的阴魂,高不足一米,穿着官袍,头戴长翅帽,五官清晰紧凑……是真的紧凑,恍如脸不够用,五官尽可能地往中间挤。 “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侏儒望着我,短手朝空中一挥,以增加威严。 我说:“真让我跪?” “威~~武!” 两行阴兵突然低沉吟唱。 我淡淡一笑,断开三印之间的金线。 至阴气解锁,只见那侏儒清晰的五官又朝中间挤了一下,变得更抽象。 我正在经历的一幕,与我看过的那本书如出一辙。 著书者当时也是被迫出了阴关,进入小回天,被押到衙门,主审的鬼官摆好香案,也想被逼迫著书者下跪。 著书者跪了,然后那个主审鬼官当场魂飞魄散,那个小回天也土崩瓦解。 因为那个著书者是那一代的龙将,除了龙王,谁敢受他一跪? 我不是龙将,但我疑是龙王。 我很想看看,眼前这个侏儒能否受我一跪! 跪拜有一整套礼仪,我做得一丝不苟,慢条斯理。 左手虚按,右手整理下身袍服,右脚外八踏出半步,左腿原地屈膝…… 侏儒的脸色变了,张嘴欲阻止我。 迟了,我的左膝已经弯出一抹弧度。 侏儒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头顶开始冒出黑烟。 他极速翕合嘴巴,想要求饶。 可惜他发不出声音。 我戏谑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增加弯膝的弧度。 我很好奇他的极限在哪里? 嘭! 我的膝盖都还没有弯到九十度,距离地面更远。 侏儒的身体却就发出一声闷响,彻底爆成一团烟雾,随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我也从出阴关的状态回到现实。 我站立的地方赫然是步行街入口。 抬眼望去,步行街里灯火通明,人声如潮。 一个极为冷清的小食店外,一个独影坐在那里,他突然捂着腹部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刻,他没有丝毫停留,站起来跃上房顶,朝着黑暗里狂奔而去。 我冷冷一笑,朝着他的方向弹了出去。 第29章 胡家到底有什么 我突然有些想笑,明明有很多手段可以暗算我,他们却选择了于我最有利的一种。 我就好比一个饥肠辘辘的猎人,正在一处树桩跟前打盹儿,好巧不巧一只兔子跑过来一头撞死在了我点燃的火堆上。 肉香直接把我惊醒…… 都还没能出得了县城,我就后发先至,拦在了那个独影的身前。 好巧,他是顾弘深的保镖之一,我们见过…… 我不知道“小回天”究竟是一件法器,还是一个独立空间,但我知道这与他的灵元相连。 “小回天”被破,他伤得很重。 “你不能杀我,我是顾家的人。” 保镖望着我,眼里充满恐惧。 我淡淡一笑,说:“威胁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把你的恐惧收一收?” 保镖眼中的恐惧更浓,他垂死挣扎地说:“我已经把你的身份传回去了,如果你不杀我,我可以为你作证,刚刚传回去的消息有误。” 我说:“别挣扎了,你如果真把消息传走了,就不该还要拼命逃跑。” 保镖眼中的恐惧变成绝望。 我将剃刀擒在指间翻转,说:“我问,你答。” 保镖说:“顾家出过龙将,你还没有成长起来,扛不住他们的报复……” 我掏出一张符纸贴上他的脑门,他的眼睛一瞪,随即哀嚎起来,豆大的汗珠渗出脑门。 这是我唯一会的可以攻击活人的符篆——噬灵符。 保镖痛得在地上打滚,喉咙间发出不成音符的求饶声。 我把没燃尽的符纸拨开,说:“我问,你答。” 保镖忙不迭点头,没敢再作妖,噬灵符攻击的是灵魂,比生理上的痛楚更甚百倍。 “顾弘深看中了胡家的什么东西?” 这个保镖死定了,我也不再隐藏真实目的,直接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一切听从顾七少的安排。” 我诧异不已,没想到好不容易逮住根尾巴,却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我遗憾地说:“那留你就真的没用了。” 强大的求生欲让保镖爬起来不住在地上磕头,“有用,有用,我知道顾七少的计划,他没想留胡家任何一个活口……” 我轻甩剃刀,在他的脖颈处划出一道黑线,自语般说:“他们的生死,我何必在乎呢?” 保镖惊愕地捂着脖子,却根本捂不住极速流逝的生机,他的身体快速溃烂腐败,最后化成一滩腐臭黑水。 我将黑水清理干净,趁着夜色直奔北郊。 胡老三的别墅,我静静坐在房顶,别墅里的动静完全暴露在我愈发敏锐的五感之下。 “顾东死了,他竟然死了!” 与白日里的温文尔雅天差地别,此时的顾弘深如同一头暴躁的野兽,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又阴森,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咆哮。 胡家的一家三口睡得死寂,顾弘深发出的剧烈动静都没能惊醒他们,显然被施了秘法。 “七少,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 另一个保镖的劝慰,根本阻挡不住顾弘深的疯狂,他叫得愈发癫狂。 “顾东死了,他损失了一件‘小回天’的复刻法器。老祖会把我送进无间魂狱受刑的……顾东该死,他废物,竟然连个引魂儿也杀不了。” “七少,那人不是普通引魂儿……而且我们还没输,只要完成那件任务,我们就能将功赎罪。” “该死,如今打草惊蛇了,那个死人脸肯定会坏本少爷的好事。杀了他,必须尽快杀了他……” 保镖在权衡杀我的可能性,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七少,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别顾因果了,直接加快进度。” “可老祖专门交代了,不能操之过急,万一不成事呢?” “应该不会,只要结果正确,过程出点偏差,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屋内的交谈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顾弘深在思考保镖提议的可行性。 我也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他们谈到了隐秘,却只在门槛上反复横跳,气人至极。 我想起常书青跟我讲的一个关于“蹭蹭”的笑话,我好想把他拖过来听一听,真有人就只蹭蹭,不进去…… “你说得对,与其拖着让那个死人脸坏我们的好事,不如赌一把,干了!” 许久之后,里面才又传出顾弘深的声音,他做了决定。 然后又是一段时间静谧,顾弘深应该是出房间去了另外一个屋。 我听到胡幼宁惊叫了一声,随后变得娇羞,“弘深哥哥,又要来吗,人家都快扛不住了……” “少废话,撅着……” 然后,屋里传出靡靡之音。 我掏了掏耳朵,突然有些不解,怎么另一个房间也传出差不多的声音? 恰如二重唱在黑夜里回响。 我趁着夜色离开了胡家别墅,顾弘深决定不顾因果,我也决定再等等,让那段因果自己显露痕迹。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点燃县城。 春连烟花爆竹厂失火了,两个仓库的火药全部爆炸。 等消防赶到的时候,整个厂区已经被夷为平地。 全城热议,整条街的邻居都聚在一堆吃瓜,连生意都无心做了。 我没想到顾弘深这么狠,还这么快,真的说动手就动手。 我只是没想通,他到底要从胡家得到什么。 厂子说毁就毁了,那件东西显然不在厂子里。 刚好有个邻居想去看看稀奇,我就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搭了段顺风车。 到那里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见到了白承安。 白承安也看到了我,悄声走到我身边问:“你咋来了?” 周围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把这一片焦土围得水泄不通……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白了白承安一眼,说:“我就是来看个稀奇。倒是你,你现在不是领导手里的奇兵嘛,这里失火有不寻常的地方?” 白承安说:“消防队查了,线路老化造成短路,冒出的火花点燃了仓库里的鞭炮,产生的连锁反应。” 我并不意外失火原因,顾弘深作为打柳人,有太多方法促成类似的意外。 我只是好奇,顾弘深得手了没有。 我问及伤亡,白承安说:“还好,没有死人。失火爆炸凌晨五点几分发生的,大部分工人都没有上班,值过夜班的工人虽然住在厂区,距离爆炸中心区域也远。只有几个不同程度的震荡伤。” 我问:“胡家人呢,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在现场?”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白承安的神情突然变得怪异,他压低声音说:“胡家一家三口全都进医院了。” 我皱眉,问:“他们家与厂区还有点距离,也受到爆炸波及了?” “你果然对胡家女子图谋不轨?” 白承安拿肩膀靠了我一下,说:“绝了这份心吧。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你若是见了现在的她,怕是会立刻扭头就跑。” 见我面露不解的表情,白承安说:“和爆炸无关,怎么说呢?她们母女好像一夜之间被抽掉了大部分生命力,变得又老又丑,精神还很不正常……” “胡老三呢?” “胡老三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变化,但他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几乎停了呼吸。医院根本查不到他深度昏迷的原因……” 第30章 胡家完了 我真的有点摸不透顾弘深的路数了,把厂和人都干翻了,他要的东西难道在胡家别墅? “不过你还别说,胡家女子攀的那根高枝儿,挺好一豪门公子。她都变成那副鬼样子了,人家还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在医院里照顾伺候。 医院里的那些小护士都羡慕的流口水……” 我正疑惑的时候,料不到白承安说顾弘深居然在医院里照顾胡家人。 我问:“顾弘深在医院,他的保镖呢?” 白承安说:“也在医院,忙前忙后跑腿呢。” 人没跑,还在医院守着,那就说明还没有得手。 “这里没啥看头了,失火的时候胡家人不在这里。” 白承安拽着我说:“陪我去胡家别墅看看呗。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那副鬼样子,一定是碰了脏东西。” 要是顾弘深跑了,或者还躲在胡家别墅,我还挺有兴趣去看看。 顾弘深还在医院里装孝子贤婿,那就说明他要的东西还没到手,而且也不在别墅里面。 至于胡家一家三口为什么变成那个鬼样子,我也心知肚明,就是顾弘深干的。 胡家那别墅对我来说自然没什么看头了。 白承安很精明,见我拒绝去胡家别墅,立刻就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冲他摇了摇头,这会儿的顾弘深该是惊弓上的那只鸟了,若是让公门的人知道他是害胡家人的幕后凶手,与我的诉求不合。 我也怕打草惊蛇,现在的顾弘深只想断掉我的因果,免得节外生枝,但他应该不会认为我盯上他想要的东西了。 “不对,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白承安掷地有声地说完,不由分说把我摁在他的摩托车上,一起去了医院。 胡老三单独在一个病房,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心电监视器上那根绿线还在跳动。 但是我知道胡老三死定了,他的魂魄都已经不在身体里面。 “没问题吗?” 见我看一眼就走,白承安疑惑地问我,他坚信跟着我能破案。 我说:“先去看看胡幼宁和她母亲。” “他们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安排在另一个楼层。” 我们乘电梯上到最高一层,两个警察守在护士站,正和几个护士窃窃私语,不时还朝尽头的病房望一眼。 “白哥……” 白承安过去和他们聊了几句,回头对我指了指病房。 我点点头,并没有过去。 病房这时候打开,顾弘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看到了里面的情况,顾弘深的保镖正紧紧按着剧烈挣扎的胡幼宁,此时的她骨瘦如柴,皮肤老皱,满面黑光。 一群医生愁容满面地站在那里,都在无奈摇头,显然对胡幼宁的情况束手无策。 “应先生。” 顾弘深朝我走了过来,“来看幼宁?” 我说:“听说他们家出了事,过来关心一下。” 顾弘深跟护士传达了医生的要求,送几根绑扎带进病房。 完了他才继续看向我,说:“实在不好意思,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情况不是特别好。你要进去看看吗?” 我摇摇头,说:“有你在,就挺好的,我也就是过来看一眼而已。” 顾弘深说:“多谢你的关心,我会替你转达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掺和进来。” 后一句话顾弘深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笑了笑,说:“我本就不想沾他们家的事,都是你一直不信,把我往里面拽。” 顾弘深死死盯着我,突然出阴关,恶狠狠在我耳边说:“我再警告你一次,别以为会点打柳人的把式,就可以多管闲事,顾家不是你能招惹的。小心神魂俱灭。” 这是不准备遮掩了? 我说:“如果你顾家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就不会只派你过来了。” 我的挑衅明显刺激到了顾弘深,但他却反而把怒火压了下来,说:“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胡家的一切,都可以留给你。” 我说:“胡家的厂子都被你炸了,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顾弘深说:“我给你折成同等价值的钱,等事情结束之后立刻奉上。” 他越是这么舍得,我就越是好奇,胡家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如此惦记。 “再加一倍!”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顾弘深又主动加了价码。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希望你能把握住。你若是再得寸进尺,大不了鱼死网破。别质疑一个打柳人世家的底蕴,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你。” 我说:“你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到底是想贿赂我呢,还是想威胁我呢?搞得我很错乱,你知道吗?” 顾弘深还想说些什么,病房里的医生已经出来,他不得不从出阴关的状态回归到现实。 回到现实里的顾弘深将他身上的戾气收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儒雅公子。 “顾先生,我们县医院的医疗条件还是有限,可能的话,还是尽快转到更好的医院为好。” 顾弘深说:“转院的事情我已经着手在安排,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在这之前,还希望马院你费心。” 送走一行医生,顾弘深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抬手指了指电梯,示意我准备走了。 顾弘深以为我答应了他的条件,欣慰地朝我点了点头。 “咋就走了?” 电梯里,白承安不满地问我不是来查案的吗,怎么连胡幼宁母女看也不看就走了? 我说:“人家就是生个病而已,哪有什么案子可查?” 见我睁眼说瞎话,白承安很不满,说我没有责任心,缺乏社会责任感。 我说:“民不举官不究,你懂不?” 白承安严肃地说:“这事不寻常,就是涉及脏事,你老实告诉我,对不对?” 我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样的案子,你就是拿回去,最终也会不了了之。你非得寻根问底,也没什么用。” “你以为我是想借这些事继续往上升,对不对?真不是,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如今能够调进刑警队,对我来说就已经很知足了。” 白承安突然有些落寞地说:“我是觉得胡家这一家三口有生命危险。不管他们是不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正遭报应。在我眼里,他们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懂吗?” 我被白承安的话说愣住了,因为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胡家。 又或者说,我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其他生命! 第31章 胡幼宁的阴亲 白承安的话,把我带入到了自我审视之中。 我才发现,在我心里,真没有死人活人的区别。 白承安看我发愣,问我说:“你不相信我?” 我摇摇头,说:“我信,但有些事你或许该换个角度想。死亡对于人来说,不见得就是终点。” 白承安皱眉说:“你这叫牵强附会,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你这种说法,是在为那些犯罪的人找借口,对生命不够尊重。” 我承认,白承安的观念,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观念。 可是他也同化不了我,打从出生我见到的世界就与他不一样。 与漠视生命无关,活人死人,对我来说是真的没有区别。 所以想起刚刚被白承安动摇的那一个瞬间,我在内心自嘲了自己一声。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白承安身上那种正气,是有感染力的。 胡家人该是都活不成了,顾弘深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不会在官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和把柄。 这件事我不能告诉白承安,一个小小的公门中人,动顾弘深只能给他招麻烦。 我支走白承安,开始在医院周围寻找起来。 我依旧不知道顾弘深要从胡家身上得到什么,但我知道我距离答案不远了。 因为刚刚我又推演了一下,因果明显指向胡家。 有些意外的是,最终指向的是胡幼宁,不是胡老三。 但是我要先去见胡老三。 不是见他的人,而是见他逃出身体的魂魄。 不错,胡老三的魂魄是逃出身体的。 这也是让我意外的另一件事,胡老三凭什么具备这样的本事? 他的魂魄不止能逃出身体,还能瞒过顾弘深,这手段可一点儿也不简单。 我在寻找胡老三魂魄的同时,他也在寻我,我能够感受得到。 胡老三魂魄释放出来的魂息几乎若不可闻,我围着医院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他的藏身地。 地下太平间侧边的杂物室。 胡老三这会儿有点惨,如同丧家之犬。 因为还要留一缕魂气养着身体,他逃出来的魂魄不全,此时还能凝而不散,靠的全是他手里握着的一枚桃符。 “凝魂符,这是我外婆给你的?” 看到那枚凝魂符,我立刻就认了出来。 胡老三的魂魄脸色白的五官看起来都不那么分明,但我依旧看到了他同样苍白的眼睛里浮出来的惭愧。 “这是太太很多年前留给我保命的东西……” 我纠正他说:“这东西无法让你保命,是让你留着报信用的。” 胡老三愣了起来,我说:“没错,就跟眼下一样。说吧,顾弘深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应天,我错了,叔真的错了,求你救救叔,救救叔一家……” 胡老三先没有回答问题,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表达他的悔恨。 我没理会。 其实看到凝魂符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胡家的事该是在外婆的预料之中。 外婆该是也想保胡老三一命的,但是胡老三忘恩负义出尔反尔,保命,就变成了报信。 “应天,求你了!” 胡老三在地上不住磕头,他的魂魄本就是残缺的状态,每磕一下,身体就虚化一分。 我说:“别磕了,再磕你连遗言都交代不完整了。” 胡老三失魂落魄地望着我问:“真……就没救了?” 我说:“你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人,怎么目光如此短浅,认为我外婆死了,你就能眛下她的东西?” 胡老三看着我不敢说话。 其实我能猜到他的心态,他不是看轻外婆,只是看不起我。 他不认为我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能真的继承外婆的本事。 只能说,胡老三不是真的精明人。 不然,有外婆的帮衬,他也不可能半辈子了,还只是一个县里的首富。 胡老三似乎从我眼里读懂了很多东西,他再次给我磕了一个头,然后说:“一切错都是叔的,是叔两口子目光短浅。但是和幼宁无关,应天,看在她和你自小长大的份上,救救她吧!” 我的因果落到了胡幼宁身上,但至于她能不能活,我做不了主,也不想做主。 我问胡老三:“顾弘深究竟要什么?” 胡老三说:“不知道,但是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幼宁。” 我问他:“那你老婆是怎么回事?” 胡老三茫然摇头,他都不知道他老婆也变成了和胡幼宁一般的鬼样子。 “去看看她们吧!” 我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他脑门上,与他一起飘到了医院楼上。 病房里,胡幼宁和母亲各自躺在病床上,四肢全都用绑带束缚固定。 母女俩都是全身赤裸,她们身上的血肉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剩下一张黑皱的人皮。 她们身上随处可见尸斑,顾弘深和保镖正在她们赤裸的身体上画符。 两张病床前,此时支上了一张供桌,上面有一块空白牌位。 “我要杀了他!” 胡老三被里面的情形刺激得目眦欲裂,他要冲进去和顾弘深拼命。 我没让他去,他的魂魄已经虚化得快要消散,这时候冲进去就真的交代不了遗言了。 我把他送回他的病房,强行将他的魂魄摁回了身体里面。 胡老三睁眼,就要爬起来往楼上冲。 可惜他太虚弱,连坐起来都困难。 “应天,求你了,帮叔救救幼宁她们母女吧!” 胡老三颓力跌回床上,老泪纵横。 我说:“你看到了,她们和你一样,都活不成了。” “是我害了他们啊!” 这一刻,胡老三终于悔恨了,可惜,已经无力回天。 我对他说:“仔细想想,顾弘深想要从胡幼宁身上得到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胡老三涕泪纵横,说:“幼宁也是命苦的娃,当年生下来就差点死掉,是恰好遇到太太才把她救下来的。她活得不容易,所以我才把她捧在手心里养。” 胡老三挣扎探头看着我,说:“应天,幼宁她真的不坏,就是被叔宠的失了分寸。你别怨她,救救她,好吗?” 我没应,问他:“当年外婆怎么救她的,说说经过。” 胡老三说:“我不懂太太的那套本事,太太说她阳魂有缺,太太给她拜祭了一门阴亲,才让她活过来的。” 阴亲,包括并不仅限于阴婚,认阴魂做干亲、师门等等都算。 若要阴亲起作用,必须拜拥有强大阴德的阴魂。 我终于明白顾弘深要什么了,他要继承胡幼宁身上这段阴亲。 我问胡老三,知不知道外婆将胡幼宁拜在了谁的名下。 胡老三摇头表示不知。 我皱起眉头,拜了阴亲不供香火可不行。 胡老三说这些事一直都是外婆在帮忙做。 我问胡老三:“你打心底里是不是并不信这些事?” 胡老三眼中顿时流出来两行热泪,喉咙里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32章 终南居士之墓 胡幼宁出生时差点没活下来,这是事实。 得老太太帮忙,才救下胡幼宁,这也是事实。 但是胡老三真的不信老太太拜祭的那一套,他以为老太太凭的是医术。 当时为了救胡幼宁的命,胡老三找了许多医生。 胡幼宁活下来以后,他又找那些医生看过,都认为老太太医术高明…… 哪怕后来得外婆点拨,做了香烛纸钱的生意,他依旧不信这一套。 这也是为什么外婆死后,他敢出尔反尔的原因。 打从心底里,他信外婆的人品,信外婆的医术,但就是不信外婆引魂儿那一套。 现在他后悔了! 当他的魂魄从肉体分离,躲起来等到我之后,他终于信了。 可惜,都已经晚了。 看胡老三此时哭得涕泪横流,说实话,我挺同情他的。 “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胡老三颓力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头呢喃不断。 我浅浅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下辈子稍微变得聪明一点吧。 “应天。”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胡老三突然叫住我。 “最后帮叔一个忙吧……” 这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我的存折、房契都锁在城区里的另一套房子里,你帮我取出来,把房子连同别墅都一起处理了,把所有钱都分给厂里的工人。” 胡老三挣扎着爬起来抓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帮我带个话给他们,我胡春连,愧对大家。” 我说:“我处理不好这些事,不过我会找人帮你处理好的。” “谢谢!” 胡老三又躺了回去,眼中的亮光开始消退,一声电子长鸣也从床头的心电监测仪里响起。 我默默地对他说:走好吧,凭你最后做的这个决定,我会送你最后一程。 胡老三死了,那就证明楼上顾弘深那里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候。 我快速来到楼上,顾弘深已经把胡幼宁的病床换了个方向,头朝着供桌。 他也浑身赤裸,正在冲撞胡幼宁的身体。 肉眼可见胡幼宁的生命力快速流逝,顾弘深满头大汗,脖颈青筋鼓动,似乎就快要来到最后阶段。 “啊~~” 顾弘深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低啸。 然后,他保持在胡幼宁身体里的姿势,整个人跪到病床上。 胡幼宁干瘪的身体如同纸扎,被他的动作攒成了一团。 “顾家子弘深,恭迎先师降临!” 顾弘深虔诚朝空白牌位下拜。 三叩九拜之后,空白牌位上开始出现墨痕,一股强大的阴灵之力突然迸发。 顾弘深面露喜色,掏出一个药舂高举过头。 刷! 一道黑光闪过,我们被拉入一片虚无空间里。 整个空间一片白茫,没有天上地下之分,如若混沌。 整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唯一的有色彩的是一座黑色大墓,特别显眼。 大墓宏伟高耸,如同一座巨大宫殿。 “终南居士之墓” 几个巨大的字标识着它的来历和出处。 我的眉心微微地颤了颤。 “哈哈,见到了,我终于见到了……” 经过短暂的呆愣之后,顾弘深惊喜交加地兴奋大叫。 他看着我,得意地说:“应天,看到了吗,这是我顾家先师的宫殿,你坏不了我的好事了,哈哈!” 我问他:“钟正南,钟馗,是你顾家先师?” “不错,没想到吧?我顾家自我先师手中继承‘小回天’,从而中兴。我们一直在传承和发扬先师的宏愿,如今,终于可以迎回他了。” 顾弘深朝着大墓虔诚下拜,高声颂唱:“顾家子弘深,求请谒见先师!” 无人回应顾弘深的请谒,我却从这片空间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我随意看向一个方向,说:“有人迎你出世,怪不得你近期那般躁动。这是你一直等待的机会吗?” 顾弘深讶异地看向,不敢置信地说:“你认识我顾家先师?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说:“我不认识他,但他应该认识我。” 顾弘深连声叫着不可能。 却见空中突然出现数团黑光,那些黑光自远而近,近至我们身前的时候,化成了一道人形。 只见他身高超过两米,身着黑袍,鼻头如婴儿拳头大小,眼似铜铃,下半张脸几乎全部被黑而浓的胡须掩盖…… 能止小儿夜啼,莫不如眼前之人的长相。 凶,实在是太凶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吾是否要行参拜之礼?” 我说:“拜也不诚心,免了吧。” 我俩的对话,听在顾弘深耳里让他有些云里雾里,只是他顾不得那许多,一脸热切地说:“先师,我是顾家第二十六代孙弘深,受家族委托,恭迎先师回家!” 钟馗看也没看顾弘深,目光只是看了一眼顾弘深举起的药舂,对我说:“就是我当年入道时舂药的一件法器而已。” 我说:“不是小回天?” 钟馗说:“这算是什么小回天,当年舂药时无聊,效仿古籍,随手在上面加了点小玩意。” 我看向顾弘深,说:“听见了,没什么师传,也没什么宏愿,就是个普通的法器药舂而已。” 顾弘深不可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钟馗,说:“不可能,先师。顾家历代先祖都在接收您的指示,一直在按照您的要求做各种准备……” “住口!” 钟馗怒而出声,顾弘深的身体突然飞起来,朝后方跌出去老远,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钟馗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后辈好运,捡了这个小药舂,竟敢借我的名头行事,简直无法无天。” 我说:“确实有违你的名声,就把那小子留在这里当个小药童吧,外面的事,我来查。” “他哪里配当我的药童?” 钟馗随手一挥,顾弘深的灵魂体陡然爆成一团黑雾,烟消云散。 然后,他郑重地朝我颔首,说:“请一定还我清白!” “好说!” 我答应下来,魂体退出虚无空间。 我使劲地凝了凝心神,才将灵魂里那股子悸动压下去。 摸一摸后背,薄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钟馗钟正南,前山柳林之下镇压的,竟然是这位凶神,我如何也想不到。 我更想不到的是,顾弘深的最终目的竟然是钟馗,而且顾家还想引钟馗出世。 此时再回想面对钟馗时,那股庞大无比的威压,我就后怕无比。 以钟馗的本事,要将我留在虚无空间,我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没见顾弘深的魂体被灭,也不过他一个意念而已。 好在钟馗对我似乎也存在某种忌惮,他甚至害怕顾家和他的关系暴露在我面前。 也好在我始终没有露怯,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硬装出一切心中有数,把这段戏硬演了下来。 我无比庆幸认识了常书青,时常听他吹牛,学到了一点儿装逼的皮毛。 第33章 复姓单于的老太太 我花了挺长时间,才让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胡幼宁母女都死的比较凄惨,母女俩几乎变成了人干,再看不出生前一点儿特征。 顾弘深到还活着,不过魂魄被毁,他此时眼神空洞,精神萎靡,已经成了一个傻子。 他那个保镖不在病房,我瞅一眼供桌上有终南居士字样的牌位,将其收进怀里,从病房的窗户离开了。 出了医院,我才放慢脚步。 县城的夜不够黑,医院周围甚至还显明亮。 我独自走在灯光之下,脑海里在复盘虚无空间的事。 钟馗说他不知道顾家继承药舂的事,也不承认顾家在依他的吩咐行事,我是一个字也不信。 一个一千多年前入鬼道,却还活着的家伙,他真没点图谋,鬼都不信!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钟馗很厉害,但他该是也破不开前山柳林下的大阵。 他知道我的身份。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不确定我此时的深浅,所以他对我心存忌惮。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不若我找机会到前山柳林再试着接触一下钟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啥时候变得这么莽了? 该死的常书青,肯定又是他影响了我。 心里头想着事,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央。 突然,一声警笛在前方响起。 我抬头看去,几辆警车呼啸而至,我赶忙跳开。 警车擦着我的身边驶过,驶向的方向正是医院。 其中一辆警车途中脱离车队,靠边停下,白承安从车窗探出半个身体,“应天,上车。” 我稍微一愣,走过去坐进了车里。 “胡老三一家三口已经死了。” 我对此并不惊讶,只看着白承安,想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料不到白承安却闭上了嘴,一直等到了医院,才找借口把我留在楼下,说他找到宋家老太太了。 宋家老太太? 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存在。 我问:“她这几天都一直还出现在你的梦里?” 白承安点点头,说:“今天晚上刚睡下,她突然就在我的梦里开口了,说他就被人拘在这家医院里面。” 我忙掐手指开始推演,县城北郊指向我的那段因果果然断了,而宋家老太太的阴魂,确实是在医院。 不,准确地说,是在我的身上。 我将终南居士的牌位取出来,以阴灵将其劈开,一团团阴魂从中释放而出。 其中,果然有宋家老太太。 相比于其他状若游魂的阴魂,宋家老太太的阴魂还具有本能意识。 她朝我点了点头,才走向虚无。 我看了看旁边的白承安,低叹一声,出阴关,嘴里念着往生咒,替宋家老太太开了一条往生路。 宋家老太太感激地朝我一鞠躬,被一道白光接引到了往生路上。 其实以宋家老太太攒了一辈子的阴德,即便是没我帮她引路,她必然也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但是需要排队。 什么时候才能投胎转世,那就要看天道给她安排的那条赛道上,前面等了多少人。 我念着白承安与她的孽缘,给她开这道后门,也算是骑在天道的脑门上拉了一回屎。 送走宋家老太太,看着手上碎裂的牌位,我就更不信钟馗不知顾家传承的事了。 若是不知,顾家以阴魂作引这么恶毒的请降仪式,他都还肯降临。 就不怕触怒天道? 敢冒这么大危险回应顾家的请降,那就必然意味着收获大于风险。 我在心里想,还真的要寻机接触接触钟馗,探探他的图谋了。 “还没掐出来吗?” 白承安一直看着我掐手指,等的有些不耐烦,出声将我飘飞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说:“放心吧,这下宋家老太太再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白承安不解看着我,“啥意思?” 我能看出来,他的不解里还掺杂着不舍。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好年华,别磨在一个老太太身上了。她已经投胎去了,祝福她吧。” “真投胎去了?” 我举起手里碎裂成几块的牌位,说:“她就是被人拘在这里,用来请降一个很厉害的存在。我刚刚已经将她放出来,送进了往生路,她解脱了。” 白承安说:“挺好,那挺好!” 我望着他的落寞,没有安慰。 我知道我不是特别会安慰人,真要硬安慰,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好在白承安一会儿就自我适应过来了,他又将注意力投到胡家身上。 “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胡家一家三口都死了,顾弘深也出了大问题。但是上级严禁立案,只让我们配合顾弘深的保镖善后。” 顾家显然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事败之后,还会不会通过其他途径卷土重来。 白承安问我:“拘宋家老太太的,是不是顾弘深?” 我没有隐瞒地说是。 白承安气愤地说:“那害死胡家一家三口,致使胡家厂子失火爆炸的,也是顾弘深了?” 我说:“胡老三临终前,让我帮他处理遗产,将他的存款房子都变现,交给厂里的工人做遣散费。这事我办不来,你找人做吧。” 我把胡老三城区的房子地址说给了白承安。 白承安感叹说:“胡春连虽然没能善终,死后能做这善举,后世人也能记住他的。” 胡老三糊涂了一辈子,死前能精明这一次,也算是他的造化。 有公门牵头来为胡家善后,胡老三大善人的名头一下就打了出去。 他一家出殡的那天,半个县城的人都来相送了。 我亲自为胡老三两口子做了渡引,又一次薅了天道的羊毛。 让两口子遗憾悔恨的是,胡幼宁的魂魄没能往生,被顾弘深献祭给了钟馗。 好在胡老三两口子的痛苦只有很短暂的一点时间。 随着他们踏上往生路,这一辈子的过往就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复了。 白承安全程陪我送走胡老三一家,又让我陪着去祭拜了一趟宋家老太太。 然后我才得知,于翠花和宋家老太太的四个儿女,终是没有扛住宋家老太太的因果反噬,也随着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就没那个造化能够找到往生路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七天后,我回山前村老宅的时候,常书青也终于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一个老太太,复姓单于。 第34章 宝楞的机缘 “你不是就回去补个库存吗,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面对我的不满,常书青很激动,“大哥,你真当我回去只补个库存啊?上回在桃花村的地界儿上帮你杀了那么多人,不得做个善后?” 我都差点把那件事给忘了,不过很快就回过味来,“那怎么能是帮我杀人呢,你不会全都推到我身上了吧?” 常书青理所当然地帮我回忆了一下那天的经历,又重申了一遍跟我做亏的那笔买卖。 然后才又给我吃定心丸,“我常四公子还做不来出卖朋友的事,不过这次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就是了。这份人情你得记在心上。” 其实不用常书青提醒,我都一直在心里记着,毕竟那些人要探访的是桃花村,常书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当然,我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常书青并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而且他也早早在我这里标好了价码。 常书青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然后说我会嫌弃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一定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问题。 我也没有隐瞒他,将顾家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钟馗的存在。 常书青果然知道顾家,也果然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一个不入流的打柳人世家而已,祖上确实出过一位龙将。就第一代,也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个叫做‘小回天’的药舂法器,靠着那玩意儿挣了那一代的龙将位置。然后发展出了丹药之术,传承了下来。” 常书青话里充满了对顾家的鄙视,“这是个战力非常拉胯的打柳人世家。不过也不要轻视他们,因为会炼丹,所以历代积累下来,还是结交了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常书青最后认真地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药毒不分家,这家人有几代很专注地研究用毒,手里掌握了一些比较歹毒的用毒手段。多提防他们总是没错的。” 我认真地把这些记下来,能让常书青专门叮嘱,那就不能对顾家的用毒手段掉以轻心。 聊完顾家的事,我问他带来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常书青说:“寿爷爷是自小照顾我长大的老仆,他不忍和我分开,我就带他过来了,他制药也是一把好手,我用的丹药都是他制出来的。” 我默认了常福寿的存在,又问另外三人。 常书青犹豫了一下,介绍的却相当简单,简单到让我觉得敷衍。 那个长得高大好看的老太太叫作单于奶奶,连个名都没说,是另外两人的主家。 那个男壮年叫作铁倧,女少妇则叫作胡幽女。 然后,就没有了。 常书青说:“就路上聊得比较投缘而已,他们在寻找住的地方,我想到你这里平日都空着,于是就带过来了。放心,不白住,他们有钱,你开多高的价钱都行。” 我恶狠狠等着常书青,说:“我缺那点钱租金吗?” 那三人面相虽然都和蔼,可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一看就不好惹。 最关键的是,他们完全无视我布下的隔绝阵法,一来就不请自来地去了阴灵泉,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哪有这种租客,都不询问主人的意见,直接乱窜的? 见我望着后院,常书青腆着脸说:“相信我的眼光,他们不是坏人,真的?” 轰! 我正要骂常书青几句的时候,后院的隔绝阵法突然传来剧烈震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崩塌一样。 我大惊失色,赶忙冲入阵里。 常书青跨出一步,却在最后关头缩了回去。 我意识到不对,却又不放心还在里面的宝楞和马小东,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 我跨进阵法以后,大阵立刻就稳定了下来。 却是胡幽女在我的阵法基础之上做了一些修改,我看到她插入最后一面阵旗。 见我进来,胡幽女将一面令旗扔给我,说:“你的活儿干得太粗糙,我已经帮你修整过了,不用谢。” 我还是谢谢你吧,不经主人同意乱窜不说,还擅自装修。 我还没答应让你们住下好不好? 心里头虽然有些不忿,但我不得不承认,被胡幽女修改过的阵法,确实要更坚固得多。 摸不清这伙人的路数,我没有贸然表达不满,只是一边收起令旗,一边看向竹屋在正在湖里大战的两人。 等我看清其中一人是宝楞的时候,我赶忙跑了出去。 “别插手,你这伙伴正在接受他的机缘呢。” 那个叫作单于奶奶的老太太和善地开口说了一句话,她的慈祥让我想到了外婆,我不自主就停住了脚步。 此时的宝楞一丝不挂,下半身杵在水里,暴露出来的上半身晶莹如玉,肌肉虬结,每一缕纹理却都清晰流畅,美感十足。 他的五官也仿佛被最高明的美容师修整过一样,好看得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唯一不美的是,他的瞳孔里没有聚焦,使他看起来更傻了,恍如连人性都已经失去。 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头人形野兽。 他身上的气息也有些奇怪,生机很弱,阴灵的气息却很强。 似是看出我的担忧,单于奶奶说:“没事,他还活着,而且这样子还挺好。倧哥儿正在帮他开气海。” 我不知道气海是什么,只是看到宝楞没什么危险,才放下心来。 我静下心来去看湖里的两人,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宝楞在单方面的出招,铁倧只是在不断化解宝楞轰出的力量。 单于奶奶在一旁解释说:“你那伙伴因祸得福,从内而外的洗经伐髓之后,意外得到了一身蛮力,但是阳魂不够强大。需要先卸掉他全身的劲道,重新开出气海,让他有地方存蓄那些力量,然后再教他如何使用那些力量。” 我问:“气海该怎么开?” 单于奶奶说:“不难,知道丧门钉吗?把丧门钉栽入他的身体,再回到阴灵泉里泡着,在他的力量重新长回来的过程中,教他将力量引入气海就行。” 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单于奶奶说:“以他的情况,需要开四十九处气海。” 四十九处气海,那就是四十九枚丧门钉。 帮宝楞重塑身体,那是不得法,而且他也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不知道疼痛。 如今他身体重塑成功,却又要再破坏一次,那他就需要去承受其痛了。 单于奶奶看出我的忧虑,说:“在他重塑身体的过程中,若是就帮他把气海开出来,本是痛苦最小的方式。不过,现在开气海,他能得到的好处会更大。” 我愣了愣,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让宝楞受二茬罪是我见识有限。 但他因此因祸得福,也就抵消了我的内疚。 不过我没有替宝楞做决定,他已经醒了,要不要开气海,该由他自己决定。 第35章 鸠占鹊巢 宝楞现在的问题是身体太强,阳魂的强度跟不上。 比较好理解的类比方法,是一个瓶子里塞了太多东西,瓶子的强度有些不够了。 需要解释说明的是,瓶子指的是宝楞的阳魂,也可以看成是精神力。 他的身体强度太高,阳魂跟不上,所以就会侵占他的意识。 身体力量越强,他的意识就越弱。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久而久之,宝楞就可能真的变得痴傻,失去人性本能。 当他的力量逐渐被铁倧耗尽的时候,他也就恢复了正常状态。 恢复正常状态的宝楞,钻在湖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不愿意出来。 全身一丝不挂,有点羞耻。 我给他扔了一套衣服过去,宝楞钻在水里穿好,再出来的时候真的光芒万丈,帅到了极点。 他和常书青本来被刘金龙剃掉了全身毛发,常书青此时都还顶着一颗光头,眉毛也就才长出一点点绒毛,全靠眉笔画出来的粗壮有型。 宝楞却在身体重塑的过程中,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 两道剑眉挂在双眼上方,斜插入鬓,五官刀削斧凿,说不出的英武。 “嘿嘿,应天,我又活咧!” 宝楞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跑过来给我报喜,喋喋不休的样子,仿佛连性格也变得开朗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像是梦到太太了咧,她说,我也能出阴关了……” 我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在心里感慨,他确实入了打柳人的门,但是出阴关却变得更难了。 出阴关靠的是悟性,宝楞的身体越强,脑子就只会越来越不够用,他要出阴关就只会更加艰难。 不过我不觉得这会影响到他的心态,他在乎的其实是能不能跟我一起接触那些阴事。 宝楞终于絮叨得差不多了,我才将眼下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如我所料,宝楞不加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不怕痛,可以搞。” 宝楞不止不怕,甚至跃跃欲试,兴奋难抑。 我对铁倧道了声谢,然后问单于奶奶,是不是要拜师? 单于奶奶说:“拜师就不用了,倧哥儿这种本事常人也学不来,能遇到一个可以传承的,他也高兴,就当是馈赠了。” 铁倧使劲地擂了擂宝楞结实的胸膛,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宝楞。 丧门钉一般是用来镇压尸煞的,用以压制尸体里的煞气,防止尸体变成死倒。 我父亲下葬的时候,爷爷就在他身上栽了九颗丧门钉。 宝楞还活着,却要在他身上栽下四十九颗丧门钉,那种痛苦我光是想想都觉得万蛊噬心。 常书青听到这事的时候,也吓得大吃一惊。 “宝楞,真男人!” 宝楞那几乎帅到极致的模样,让常书青心里很是嫉妒,但这一刻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给了极大鼓励。 我好奇地问:“你就不担心宝楞能不能扛过来的问题?” 常书青说:“是我,肯定扛不过来。但是宝楞和你一样,都是怪物,没他扛不过去的痛苦。” 我没有反驳,本来准备观摩一下过程。 铁倧把我们赶了出来,说那场景太残忍,怕我们受不住。 我们来到前院,单于奶奶这才正式提出想住在这里的想法。 我明知道他们来历不明,结果他们给宝楞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就如何也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 单于奶奶说他们不白住,除了给房租外,还能把打棺材和做葬器的活儿再捡起来,铁倧和胡幽女都是干这个的好手。 其实从单于奶奶的做派里我就能看出来,她不是寻常打柳人世家的老太太。 其他的不说,就胡幽女搬出来的那一套茶具以及茶叶,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好东西。 单于奶奶与我和常书青随意聊着天,胡幽女开始摆弄茶具煮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充满韵味,恍如在完成某件艺术品,光是看看就让人引人入胜。 “来,尝尝。” 胡幽女将七成满的茶杯放在我们面前,单于奶奶微微笑着示意我们饮用。 “哎哟,能喝上奶奶的好茶,可算是我常四儿的福气。多谢奶奶赐茶!” 常书青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站起来双手捧住茶杯一饮而尽,言语动作都浮夸到了极点。 这样的常书青可不多见,我可是见识过他的嚣张和眼高于顶。 单于奶奶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七代龙将世家出身的常四公子都得如此小心应对? 单于奶奶也好,常书青也罢,明显都没有给我解答这个疑惑的打算。 人家不说,我也不好深究,毕竟我没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恶意,倒是善意和亲近都是满满的。 这很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也很奇怪! “那我去给单于奶奶收拾一下楼上的房间。” 外婆的这幢小院分前院和后院,后院主要是阴灵泉的阵法入口,不方便住人。 前院有东西两幢,都是二层小楼,单于奶奶选了西楼。 “不用了,天哥,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马小东从西侧二楼探头,随后李汉青的脑袋也露了出来。 不用说,这肯定是常书青的手笔,他早就把这一切安排妥当。 我很生气,我才是房东吧? 我无声质问常书青,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原因。 常书青无奈摊手,示意他也是迫不得已。 单于奶奶将我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慈祥地笑着。 又让我们喝了两杯茶之后,她就占了我的那张躺椅,往上面一躺,摆摆手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犯困,你们年轻人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东西了。” 我揪住常书青就走,常书青自知理亏,一个劲地给我赔笑脸。 只是待我问道单于奶奶的身份时,他依旧一问三不知,问得急了,那就还是之前的说辞,偶遇的有缘人。 真要不知道对方背景,他会那般阿谀谄媚才是怪事。 “少爷,我发现一个福地。” 常书青的老仆常福寿突然一脸兴奋地冒出来,解救了常书青的窘迫。 常福寿面相很老,双手布满老茧,这点和李汉青有的一拼。 常书青问他什么福地,常福寿说:“我在河边找到一片柳林,灵煞满满,比咱们那个小药田还要好出数倍。在那上面种药材,绝对好收成。这里没人识货,居然拿它种蔬菜,简直暴殄天物。” 常书青侧眼看着我说:“寿爷爷,暴殄天物的不识货之人就在你面前。你当着人家主人的面说人家不识货,那地你恐怕租不成了哦。” 常福寿连忙朝我鞠躬致歉,说:“老朽不知道那福地是应公子的产业,胡言乱语,还望应公子莫要见怪。” 我白了常书青一眼,问常福寿:“寿爷爷觉得,那块地种药材更有价值?” 常福寿兴奋地说:“何止更有价值,若是能让老朽在那里种药,老朽制作的丹药,品质至少能再翻一倍。” 我对此概念不深,常书青却立刻惊叫起来,拉着我就走,“快,带我去看看你那块地……” 第36章 我与常书青的拉扯 我的修行与其他打柳人不同,不需要借助丹药的辅助。 在认识常书青之后,我才开始接触丹药,但是我也还没有服食过。 所以我不太能理解常书青和常福寿的兴奋。 以前我不知道前山柳林下镇着谁,不太理解那块土地对于种植物的影响。 所以我谨慎地让汉青叔停了对外出售蔬菜。 知道下面是钟馗之后,蔬菜效用变强就可以理解了,以钟馗对我的认知,他暂时不会使什么坏心思。 但是常福寿能不能在柳林里种植药材,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在虚无空间里见过钟馗,我总有种感觉,前山柳林虽然是镇压大阵,但是那片土地更像是钟馗的自留地。 “这下面埋了谁?” 常书青是第一次来前山柳林,他也被柳林里浓郁的灵煞惊着了。 常书青跟老仆确认,“寿爷爷,我家那块药田,埋得是其中一个先祖吧?” 常福寿肯定说:“确实是其中一位先祖,不然也不可能变成那种福地。” “那是龙将啊,虽然不是祖上最厉害的一位。可是这里也太离谱了,就算我家祖上最厉害的那位龙将埋骨地,也差之甚远。” 常书青怔怔地喃语:“这里不会是埋了一位龙王吧?” 钟馗肯定不是龙王,我也没见过龙将,但本能告诉我,钟馗比一般的龙将肯定要强出许多。 常书青迫不及待想要踏进柳林深处看看,他的脚才抬起来,柳林中无端生出一股微风。 真的很细微,细微到让人无从察觉的程度。 常书青主仆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快步踩上柳林间的第一道垄。 垄前的那棵柳树突然伸出一根柳枝,朝着常书青主仆二人扫去。 他们忙不迭地躲避,却发现根本避不开。 轰! 柳枝扫中他们,两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出柳林的范围。 两个人分别吐出一口鲜血,好半天才狼狈地爬起来。 他们惊惧地望着柳林,再不敢近前一步。 常书青又是后怕又是愤怒地对我说:“这下面埋了个活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你也没问呀。” 常书青愤恨地看着我,咬牙切齿,“我强烈怀疑你是故意的,你是想借机报复我。” 我看着他,凭白做了我这个房东的主,我借机发发脾气,不行吗? 常书青被我盯得有些泄气,说:“幼稚!” 我不语,幼稚就幼稚,爽就行了。 “下面是谁?” 与我对峙一会儿,常书青忍不住问我。 我说不知道,他猜到我在生他不告诉我单于奶奶身份的气,于是说:“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敢,真不敢。但是我可以保证,让她住在这里,对你只有好处。” 这点我承认,从单于奶奶身上,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跟外婆一样的亲切感。 我不是那种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是家里突然住进一群人,我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多少还是有些怪异的。 常书青到底也没有松口,我也没告诉他柳林下埋的是谁。 于是,常书青自己支了张供桌,准备通过祭祀,向柳林下那位打个招呼,然后达成租地种药的协议。 结果当然是无效的,钟馗对他的祭拜充耳不闻。 后来或许是被他拖沓冗长的祭文搞得烦了,几根柳叶成刀一般射出,若不是他跑得快,身上肯定会被开出几个窟窿眼。 我不排斥常福寿在柳林里种药,这样以后就有稳定的丹药来源,对我和宝楞来说都是好事。 但我不能让常书青轻易得逞。 用常书青的话来说,人都是这样,太轻易得到某件东西,就会不那么珍惜。 以前的我是不会产生这类情绪的,我认为那是无用的情绪。 如今在常书青的影响下,我正在一点点改变。 挺好,若是外婆泉下有知,该是也会高兴吧! 单于奶奶就这么住下来了。 铁倧和胡幽女确实干活的好手,不论是打棺材还是制作葬器,两人做得都很精细,和外婆的手艺不相上下,甩宝楞八十条街。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单于奶奶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高,偏铁倧和胡幽女又不会做饭。 于是李汉青有了一份新工作,厨师。 汉青叔苦了一辈子,没其他爱好,就喜欢侍弄他那张嘴,外婆在世时就很喜欢吃他做的饭。 有时候我们出去坐斋,主家请不到合适的厨子,也会让汉青叔客串一把。 挺好,他这么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灶台手艺,到老开始回报他。 单于奶奶出手很大方,汉青叔第一次听到工资的时候忐忑无比,拉着我唠了很长时间。 “一个月三千块呢,都快赶上县长了吧?应天,这钱咱能挣不?” 我让他放心挣,人单于奶奶不缺这么点。 然后汉青叔就说好,我没月存两千起来,给你以后娶媳妇用。 汉青叔跟我唠这嗑的时候,单于奶奶恰好路过,她接茬儿说:“汉青啊,你不用给娃存,娃以后娶媳妇不用花钱的,还能挣。” 汉青叔心里不信,但是不敢驳老板的面儿,在那里搓手傻笑。 我望着单于奶奶那高大的体格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我心想,不会吧? 宝楞身上栽了丧门钉之后,就泡在阴灵泉底等待力量重新长回来,那是一个稍显漫长的时间。 我有点不忍心去后院看他,他沉在水底里时刻不停地挣扎,四十九颗丧门钉无时不刻地刺激着他的痛感神经。 在水里他无法喊痛,于是就一遍一遍地大吐气,一团一团的气泡浮出水面。 那汪汤池就像一直在沸腾一样。 常书青站在我旁边说:“宝楞以后不管变得多厉害,我都不嫉妒,也不羡慕,能扛住这苦,活该她变得强大。” 我对另一侧的马小东说:“你不也想学武功吗,要不要试试?” 马小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还是跟着你们打打杂,偶尔练练把式算了。宝楞哥这苦,给我十辈子也吃不下来。” 我们在山前村待了三天。 距离宝楞出关的日子还早,等不住他,我得带着常书青和马小东回寿材铺子送货。 “提前十四天订的货?天哥,他给订钱了没,别是被同行戏耍了。哪有白事提前半月订的?” 听了马小东的质疑,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事的不寻常。 可更不寻常的是,对方不止给了钱,而且结的是全款。 马小东说:“那就没事了,只要不少我们的钱就行。” 我和常书青却没把皱着的眉头松开,我们都嗅到了一点儿同行的味道。 这同行却不是生意上的,而是打柳人! 第37章 遭天谴的引魂儿 算上县城北郊那段因果,我推演出来的那个图案又完善一块。 思维里的空白印章也出现明显变化,活跃度又增加了一分。 我基本确定那个图案和空白印章的联系了。 今日要送货的地方,恰好能对应那个图案上的某点,只怕事情不简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我忧心忡忡,常书青问我。 我检查一遍装到火三轮上的货物,确定没遗漏后开始绑扎,“这次就我们俩去吧,马小东留下来守店。” 常书青说好,然后继续追问我瞒了他什么。 我说:“你呢,瞒了我什么事?” 常书青立刻不说话了。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猜到了我的身份,他也猜到了,不然他也不可能再不提离开的话。 只是这个话题要不要挑明,到底什么时候挑明,就看我们什么时候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心了。 今日送货的地方在隔壁县长坪镇,不算太远,坐落在两县交界处。 常书青一路驾驶着火三轮,在县道上风驰电掣,下午五点我们到了。 不太大的一个小镇,坐落在二山之间。 一线天的风脉走向,一条街道贯穿始终。 没费什么心思,我们就找到了主家。 太好认了,经幡道被挂满房顶,街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葬器。 没有哀乐,围的人虽然多,却又各自分散,聊天的都少。 常书青去转了一圈才知道,这些人竟然跟我们一样,都是来送货的。 “二十多家,全都是来送葬器的?” 我有些不敢相信,就算是再有钱,这也太隆重了点吧? 常书青学其他人一样蹲在街沿上,双手拢在胸前,说:“不止呢,主家自己也是做寿材生意的。” 我抽了口凉气,事情仿佛更诡异了。 常书青指着不断有人出入的门口,说:“等着吧,我们算是来得最晚的。等轮到我们交货的时候,估摸天都黑了。” 陆续有人把货卸下来,随意摆到街面上,然后离开。 我无聊地沿着街道逛了一会儿。 街面上空荡得很,大多数门脸都落满了灰尘,看样子许久都没有开过。 “你好,给我拿瓶矿泉水。” 终于走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小卖部,我递过一块钱,趁着对方给我拿水的功夫问:“咱这街上铺子咋都不见开门呢?” “不是赶集的时间,大伙儿都回村里忙活路去了,赶集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小伙子外乡人?” 我指着不远处说:“对,来给那家人送货的。” “哦,阴老幺啊?那家伙可真是舍得,自己给自己办身后事,叫了这么多坐斋,是要把一辈子积蓄全部花完,一分也没打算给他孙女留啊。” 我好奇问:“主家不是姓李吗?你为什么叫他阴老幺?”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小卖部老板的谈兴,他递给我一张凳子,开始讲述阴老幺的事迹,“他们家一直是走阴神的……” 李家数代人都是走阴的引魂儿,听说还特别灵验,所以口碑也传播得比较远。 阴老幺叫做李舜,年岁才不过五十出头,却已经算是他们家族里活得比较久的了。 前段时间他自己感受到大限将至,于是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 镇上人对此一点也不奇怪,李家人几乎每个人都会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 镇上一直都在传言,说李家人走阴神,泄露天机太多,遭了天道诅咒。 我是不信天谴的,天道还没那么闲,什么芝麻蒜皮的小事都管。 聊到最后,小卖部老板越说越神,越说越离谱。 我听不下去,就借口要卸货,回到了李家。 大多数货都卸的差不多了,还剩几辆车,我们的火三轮排在最后,后面再没有其他车来。 “李舜还没有死。” 见我回来,常书青来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他打听到的消息。 我并不意外,自己为自己办身后事,没交代完当然不会轻易闭眼。 我朝街边停着的几台没走的车努努嘴,问:“那些没走的是怎么回事?” 常书青说:“留下来帮忙的。” 我说:“镇上传言李家遭了天道诅咒,我不太信。” 常书青说:“我也不信。但是李家这事透着邪性,我们掺和不?” 我看了看天色,天边只剩下一抹鱼肚白,前面还排了四辆车,等我们卸货的时候,天肯定已经全黑。 “人家这是已经算好时间,我们就是想不掺和,恐怕都身不由己了。” 常书青笑了笑,问:“被人算计了,你不生气?” 我摇摇头。 我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因果。 我必须按照图案上的地点走一遍,才能彻底唤醒思维里的空白印章。 常书青说:“李舜显然是算好的,除了出动留下来的。其他排在后面卸货的,也都有点阴灵在身,不是打幌子的神棍。” 这点我也看出来了,有那么点江湖盟主邀请同道助拳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李家的仇家厉不厉害,这些助拳的同道又堪不堪用。 终于,轮到我们卸货了。 我们没见到李舜,接货的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小点的瘦丫头。 “辛苦你们了。” 瘦丫头脸色有点饥黄,没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悲伤的情绪,眼眸里甚至还有些麻木。 常书青问:“瘦丫头,我们把货卸完,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瘦丫头不满地瞪眼说:“我不叫瘦丫头,我叫李素花。” 常书青一边卸货一边说:“不如瘦丫头好听。” “不好听也不准叫瘦丫头,不然……” 李素花看着常书青,没把威胁的话说完。 常书青冷笑着说:“不然怎么样?就把我们留下不让走是不是?你们本来不也就是这个打算吗?” 李素花的脸顿时变得有些臊红,双手搅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别逗她了。” 我对李素花说:“去告诉你爷爷,想我们帮忙也不是不行,他得当面跟我们说。” 李素花的脸色这才变得有些暗淡,说:“我爷爷已经死了。” 常书青说:“不可能。” 我说:“就按照你平时和他交流的方式,跟他说就行了。” “那得再等一会儿,等开完席之后才行。” 我说可以,李素花就钻进屋里忙去了。 常书青看着李素花的背影,问我说:“里外都不见摆席面,一丝烟火都没起,哪有席面吃?” 我闭嘴不语,常书青似是想到了什么,黑着脸问我:“不会吧?”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常书青就开始骂:“这家人也太他妈不厚道了,哪有请人吃阴席的?” 我说:“那丫头不知道,她以为她在阳间办。” 常书青骇然,“什么意思,那瘦丫头一直在走阴?” 我心头其实也有些震惊,出阴关最耗神念,我如今都扛不住太长时间。 李素花却好似一直在保持出阴关的走阴状态。 更离奇的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第38章 阴间的席面 夜如墨,灯火如豆。 李家的宴席开始了。 知客穿梭宴席间,不断招呼宾客,调整座次。 让辈分长或者年龄大的宾客坐上把位,再一桌一桌地把席位填满。 一切井然有序,又不失热闹。 我和常书青专门跑到对面的街边,蹲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努力藏得好点,不让那几个知客看见我们。 常书青躲在阴影里说:“那几个蠢货上席了,我们真不去给他们提个醒?” 那几个蠢货指的是留下来帮忙的几拨坐斋人。 没有全部进来。 那些修为不够的全被挡在了外面,这会儿怕还在外面吹冷风。 “万一席面真不错呢?提了醒不耽误人家享受?” 我对常书青说:“还没吃晚饭呢,你不去吃点?” 常书青说:“你咋不去?” 我说:“我不饿。” “我也不饿!” 常书青嘴硬地说,肚子却恰如其时地咕噜抱怨了一声。 “哎呀,肚子这都饿得叫唤了,咋还不上桌?” 我二人都没注意到,一个知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来了身边,不由分说就把常书青搀了起来。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主要是来的客人太多了,快请入座,马上就要开席了。” 知客拉着常书青,根本不容他挣脱。 常书青还想拉我,我推他一把,说:“快去入席吧,我还得去厨房帮忙呢。” 知客看了我一眼,说:“帮忙的跑这里偷什么懒?赶快去。” 然后,他拉着常书青走向宴席,去的方向正好是几个坐斋的那一桌。 我则走向不远处的露天厨房,临转身前看了一眼常书青,从他的嘴型来看,他在骂我。 厨房是临时搭起来的,隔了一扇篷布墙。 几个铁皮油桶去掉上面的盖子,在下方三分之一处掏个窟窿做成的灶台,一字排开,五口大锅放在上面,下方却不见生火。 厨师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只穿了一件窄背心,腰间的围裙上布满油污,左脸上一颗痦子尤其显眼。 她同时操弄五口大锅,也显得游刃有余。 第一口锅里炖的是鱼。 好多鱼还在汤里游动,每条鱼身上基本都带着伤残。 最严重的一条只剩下半个身子,却还在坚强地游动,能看见它挂在外面的肠子,以及腐烂的黑色粘液。 第二口锅里炖的是鸭子。 胖厨师把一只只纸扎的鸭子用手撕碎,扔进锅里的时候就变成了剁碎的鸭肉块。 第三口锅里也是炖菜,没看出是什么食材。 第四口锅和第五口锅都是要随时控制火候的炒菜,食材和调料都在旁边灶台上,也是一堆各种各样的纸扎。 灶台西边摆着几个大案板,上面堆满了一碟碟早已经做好的凉菜。 “上菜啰!” 随着篷布墙那边知客一声大喊,胖厨师开始把菜出锅。 她挥舞着大勺,将锅里的菜盛进碗里或者盘子里,那些菜立刻变成了有滋有味的模样。 往来厨房里帮忙传菜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他们端着长方形的木托盘,把一碗碗菜堆上去,然后稳稳往肩上一顶,就往来在了宴席之间。 “帮忙啊,愣着干啥,馋了?” 几个年轻人依次顶着托盘离开,胖厨师见我愣着,指了指旁边竖在地上的木托盘,说:“赶紧上菜,好东西我都留了一份,一会儿过来吃。” 我赶忙把木托盘抱起来,胖厨师手脚麻利地往上面摆盘子。 木托盘有一米五长,六十公分宽,上面摆满盘子以后,举起来根本不好掌握平衡。 那些年轻人大步流星地穿梭在宴席间,到一桌跟前,右手扶着托盘尾巴,左手托着托盘一旋,木托盘就越过客人的头顶,稳稳悬停在席桌上空。 然后,就有客人直接从上面取走一个盘子或者一个碗。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又潇洒自如。 反观我,抱着托盘颤颤巍巍不说,每到一桌还得喊一声“让让”,然后才小心翼翼把托盘伸出去…… 我竟然有些羡慕那些年轻人。 人家都传完两趟了,我第一趟都才走到常书青他们这桌。 “让让,上菜啰!” 我专门走到常书青旁边,大喊一声。 常书青一边从我抱着的托盘里取盘子,一边小声问我:“咋样,能吃不?” 我说:“应该吃不死人。” “妈的!” 常书青低骂一声,拉着我的裤子说:“你不厚道,有这计划咋不提前说一声?我跟你换。” 我哪有什么计划,不过是灵机一动的随机应变而已,当时还担心瞒不过知客,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看出来。 “安心坐你的席,下苦的事我来。” 托盘里终于没菜了,我解放出一只手拍拍常书青的肩膀。 “坐个毛的席!” 常书青拉着我不让走,低声对我说:“那几个知客实力都不弱,出阴关的状态下,我不一定能摆平他们,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我们的目的是见李舜,李素花说了得等开席,别自乱阵脚。” 我朝旁边的坐斋人努努嘴,说:“这不还有人陪着你嘛,别怕。” “你看看他们的状态再说。” 常书青示意我观察这一桌坐斋人。 我扫了一遍,心头恍然。 怪不得这些人这么听话,一个个目光呆滞,跟失了心神一样,显然,他们都深陷到了这幻境之中。 常书青指着那边穿梭在宴席间的知客说:“赶紧想办法找到李素花,让她带我们去见李舜。等那几个知客过来,逼我吃了这些脏菜,我跟你没完。” “安心点,人家陪的是前面的客人,不一定到你这里来……” 话音未落,一个知客的目光就落了过来,随后开始往这边走。 我赶忙端起木托盘离开。 “你他妈的乌鸦嘴!” 常书青骂我一声,忙把头垂下去,生怕知客看见他一样。 “怠慢了啊,怎么都不动筷呀?快动筷,动筷,别客气……” 知客走过来就殷切地劝菜,那些坐斋人听话地夹起菜往嘴里送。 常书青鸡贼,夹一筷子菜到嘴边,趁知客没看他,把菜往地上一漏,然后假装咀嚼。 我回到篷布墙那边,菜都已经传完了,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个案板吃胖厨师为他们剩下的席面。 见我才回来,胖厨师说:“你这传菜的技术还得练,不然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我说:“没事没事,反正我不饿。” 胖厨师说:“干活哪有不吃东西的道理?也就胖婶我心善,专门给你留了一碗鱼,来尝尝。” 胖厨师端出一碗炖鱼,汤汁浓白,热气氤氲,还飘着袅袅香气。 若不是亲眼见过那锅鱼出锅前的样子,我还真会被它色香味俱全的卖相吸引。 我把碗推开,说:“我真不饿,胖婶。你吃吧,我到前面去看看还有什么忙可以帮一帮。” “我们就是厨工,前面的忙哪里轮得到我们帮?” 胖厨师拿手从碗里抓起一块鱼肉,送到我嘴边,说:“赶紧吃,不吃就是看不起胖婶我的手艺。” 第39章 诅咒后世子孙短命的家族 我哪敢吃! 那鱼肉离开碗里,又变成了腐烂的模样,黑而稠的粘液上,甚至还挂着几条蠕动的蛆虫。 胖厨师塞给我的若是纸扎,说不定我还能闭着眼睛嚼巴两口。 这么明显的脏肉,我真不敢尝试。 这种脏肉,可不是字面意思上弄脏了的肉,而是死尸的肉。 哪怕我在坟窝子里住的那几年,好几次差点饿死,我都从没碰过。 我看了看那群年轻人面前独独缺了炖鱼的席面…… 明明有那么多纸扎做成的食物,胖厨师没留给我,偏偏给我留了一碗脏肉。 再看她似笑非笑,眼里带着狠光的脸…… 我终于意识到,此前的知客不是没有发现我,而是人家早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对手。 这待遇,比常书青可高多了! “真不吃?你这是要逼胖婶发飙呐!” 胖厨师一声冷哼,那几个传菜的青年人突然变成小鬼,全部飞过来缠住我的四肢。 还有两个吊住了我的脖子。 胖厨师桀笑着说:“把他的嘴给我掰开,胖婶我喂他吃。来者是客,不吃饱肚子,往后还得怪我李家待客不周。” 吊在我脖子上的两个小鬼立刻来掰我的嘴巴。 “找死!” 我低喝一声,断开三印之间的金线。 至阴气迸体而出的时候,我也掏出了剃刀。 一刀划在了胖厨师的手腕上。 胖厨师拿着筷子的手应声而断。 她闷哼一声,断腕处竟然没有溃烂,反而快速生长。 眨眼间的功夫,断手竟然又长了出来。 我心里不由大惊,这把剃刀是外婆传给我的,给死人剔除毛发用的法器。 外婆说已经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人,剃过的死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它身上的煞气才会那么重,是毁尸灭迹的必备良品。 我用它从没失过手,哪怕是鬼王级别的刘金龙,也能对他造成一定伤害。 这胖厨师的实力难道比刘金龙还高?竟然可以完全无视剃刀的伤害。 “有点道行,怪不得敢管我李家的闲事。” 胖厨师露出了她的本来模样,青面獠牙,周身鬼气萦绕,竟然真的不比刘金龙弱。 我有些吃惊,胖厨师都这般实力了,那几个知客岂不是更强? 这李家到底什么来头,与二龙山相隔这么近,竟从来没听外婆提起过。 更重要的是,从常书青的反应来看,他显然也不知道打柳人世界中有这么一号家族。 当初干掉刘金龙,纯属运气好,有守村人张道坤帮忙,常书青才毁了刘金龙的本命魂珠。 如今,上哪儿去找胖厨师的本命魂珠? 缠在我身上的小鬼已经被至阴气冲散了,胖厨师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她在酝酿煞气,准备给我致命一击。 “你在这儿啊?让我好一顿找。” 突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李素花。 她无视胖厨师,拉着我的手臂,说:“走吧,我爷爷有空了。” 我看一眼胖厨师,李素花说:“不用管她,李家的一条狗而已。” 胖厨师眼里明明含着怒火,面对李素花那张黑瘦的脸,却硬是生生把怒火吞了回去。 我有些不解,但还是随着李素花离开了,我可不想独自留下来面对一个比刘金龙还要强大的鬼王。 绕过篷布墙,李素花就那么牵着我走在宴席中间。 几个知客看到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正在劝菜劝酒的举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过来。 与胖厨师一样,他们眼里明显含着怒火,却都引而不发。 “我艹,可算是露面了……” 坐斋人那一桌,常书青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小跑过来,站到李素花另一边,主动伸出了手。 李素花什么也没说,自然而然拉住常书青的手。 我们三人就在几个知客的注视下,并肩走进了门里边。 这道门里的景象与我们下午看到的却不一样,不太宽敞的店铺,此时却变成了一条弄堂。 地面上铺的竟然是青色汉白玉,一直延伸入内,擦拭得一尘不染,晶莹的玉石反射着昏暗灯光,低调之中透着奢华。 我听见常书青吞了口口水,小声嘀咕:“从一整块汉白玉上取下来的石板,这他妈的比我家还奢侈啊!” 我们沿着弄堂走过七个小门楼,这才来到最里面的大……殿。 门楣上虽然写着“李氏家祠”的字样,但它高大宏伟的规模,确实只能用“殿”来称才算合适。 这殿确实太大,太高了,我们站在天井里抬头,竟然望不到它的顶。 整个大殿从底脚往上,全是一层一层的台阶。 每个台阶上都摆满了牌位,密密麻麻,让人不敢去想这个家族曾经有多么的庞大。 大殿中央,此时摆着两个玉石打造的冰棺,其中一口棺材里坐着一个面含微笑的中年男子。 “恕李舜不能起身相迎,见谅!” 李舜坐在棺材里与我和常书青拱手打招呼,我们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礼。 相互见过礼之后,我说:“李先生为自己办的这场身后事,可真是隆重。” 李舜听出我的嘲讽之意,苦笑着说:“本不想办,实是身不由己啊。李某这一支数代人东躲西藏,本想躲过主脉的惦记。哪曾想躲得再深,也还是躲不过去。没有办法,就只好听历代先祖的话了。” 这话说的囫囵,听着像是李家短命的诅咒来自于李家先祖,这就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 哪有先人诅咒后世子孙短命的,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李舜指着李素花,又指了指旁边的空棺材,说:“李家如今就只剩下素花一个活人了,李某实在不甘,所以才千方百计请了先生过来,莫怨李某唐突。” 李舜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我身上,我才知道,他的本来目标就是我,那所有的坐斋人都是添头。 “李先生这事办得可不地道,那些人何辜?” 李舜说道:“没办法,想让素花活下去,就只能狠心一次了。先生莫恨,李某借他们一命,自有厚报与他们的后人。哪怕他们知道,也会应的。” 我扬起脖子努力地看一眼那高耸入云的灵塔,心想这数之不清的牌位,李舜还真有底气做这么大的交易。 我收回目光,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李素花,指着旁边的空棺材,问李舜:“这口棺材是给她预备的?” 李舜指了指身后的灵塔,说:“是啊,连牌位也早就预备好了。他们一共派了十八位鬼王级老祖过来,想一劳永逸。” 我听得愕然,这是要让李家今天就彻底断子绝孙啊。 那个疑问再次萦绕在我脑海里,李家祖上到底哪根筋没搭对,竟对自己如此狠辣。 然而,李舜下一句话,却彻底震惊了我。 第40章 三昧真火 “先生以为李家祖先狠辣,其实不是,他们只是想让整个李氏家族重新换个活法。” 我一开始还没有完全听懂李舜的话。 想了一会儿之后,我整个人突然就麻了。 那一刻真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惊骇和恐惧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如果都还不叫狠辣,那什么才叫狠辣? 见我听懂了,李舜没再说话,似是专门留时间给我消化内心的震撼。 他只是满目慈良地看着李素花,一如我外婆离世的那一刻一样,充满了不甘和不舍。 “到底怎么回事?” 常书青轻轻地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他从进来开始,我们的对话每一句他都能听懂,但把上下文结合在一起,却是满头雾水。 我巴不得有人替我分担一下内心的惊骇,说:“李氏家族想要长生,在阳间无法实现。所以他们想把整个家族全部搬到地下,脱离天道,自成一界。” 任一活人留在阳间,那都脱离不了天道的因果! 常书青一如我刚才一样,伸长了脖子想要去把灵塔看全。 可惜,这座灵塔实在太大也太高了,哪怕一阶一阶地爬上去,要把所有的灵牌看完,估计也得花上好多天功夫。 嘶!嘶!嘶! 常书青一口接一口地直抽凉气,“大气魄啊,还他妈的是天才想法。先是把家族一点一点繁衍到足够庞大,再一点一点收缩……他们是如何保证后世子孙都能保持这个信念的呢?” 我说:“只要祖上足够强大,就无需保证。李家短命的诅咒,就是这么来的。” “真他妈恨呀!” 常书青唏嘘,凉气一口一口入肺,体温似都能降下来好几度。 “先生,李某的时间不多了。” 李舜适时地打断我和常书青的闲聊,我看着他,心里没想好要不要答应。 十八位鬼王啊! 一个刘金龙就差点干死我,我要如何才能将李素花从十八位鬼王手底下带走? 李舜显然看出我的担忧,说:“既然请了先生,自是知道世上只有先生能办得了此事。李某也帮先生准备好了礼物。” 说着,不容我拒绝,李舜扔出一道卷轴。 那道卷轴朝我飞来,我本能伸手去接,它却射入我的身体,直接融进了脑海。 “《三昧真火》?” 随着这门神通汇入我的思维,一股强烈的温热注入阴灵之中,我抬手一搓指尖,一股火苗升腾而起。 豆大的火苗之中,却释放出焚尽世间一切的阳煞之气。 我愕然抬头看向李舜,“你们是李二……” 李舜笑着打断我的话,说:“还请先生莫要将那个名字讲出来。” 我闭上嘴巴,一时半会儿却根本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这比李氏家族想要脱离天道自成一界更让我震惊。 二郎神李二郎,李舜和李素花竟然是他的后人。 一旁的常书青急得抓耳挠腮,被人当着面孤立,这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给你啥了,是不是术法神通?” 常书青揪住我的胳膊,说:“不行,咱们一起来的,有好处你不能独吞。” 我还在消化内心的震惊,哪有功夫理他? 常书青就腆着脸对李舜说:“前辈,我也是你请来帮忙的,不能让我白忙活吧?好处得雨露均沾才行啊。” 李舜说:“你跟在先生身边,好处还不够大吗?” 一句话就把常书青噎死了,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李舜没有继续任我沉默,他催促说:“先生,收了礼,该办事了吧?”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点了点头。 实在舍不得这份大礼,再说学都学会了,也不知道怎么还回去。 有了这《三昧真火》,莫说十八位鬼王,就算是李家所有祖宗全都来,我也能将李素花毫发无损地带走。 《三昧真火》,那可是能刻世间一切阴秽的存在。 “李先生放心,我一定努力让你孙女李素花活下去。” 李舜欣慰点头,纠正了我的说法,李素花不是他亲孙女,而是他的侄孙女。 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如何保李素花活下去才是重点。 《三昧真火》让我可以无惧李家派来的鬼王,但是可破不了李家先祖降下来的诅咒。 好在看李舜从容的样子,该是早就想好了后路,不需要我操心。 果然,李舜说:“其实让素花活下去不难,请先生为素花赐姓便成。” “可是我也没姓啊。” 李舜眯眼看着我说:“先生收了礼不办事,这可有损你的口碑。” 我说:“我现在真没姓。” 李舜说:“也没让先生现在就办,等你能办的时候,赐她你的姓便成。” 不需要当场兑现,这倒是可以。 以防万一,我还是上了一道保险,“可是,我不保证什么时候能完成。这之前她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不负责任。” 李舜说:“这点我也想好了,不过要辛劳先生一趟。” 礼都收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呗! 我说:“李先生你吩咐吧。” 李舜说:“明日李某出殡,请李先生帮我端一下牌位,亲自送我入祖坟,事便可成。”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你多大脸啊,竟然我让给你当孝子贤孙? 我看看一旁的常书青,用眼神询问他,这时候我是不是该骂两句来表达心里的不满? 李舜却两眼一翻,直接躺进了棺材里面。 常书青跑过去探探他的鼻息,回头说:“真死了。” 我心里头那个郁闷啊,浑身像是爬满了虱子一样难受,被人算计的连时间都精确到毫秒,上哪儿说理去? 我回头看看依旧平静的李素花,说:“你唯一的亲人死了,你不伤心?” 常书青显然也郁闷,点头附和:“对啊,怎么也得嚎两嗓子表示表示吧?” 李素花平静地说:“该流的泪早就流干了。” 一句话就把我俩搞沉默了。 又站在原地看了看高耸入云的灵塔,我和常书青都断了爬上去看一看的念头。 沿着来路又走过低调而奢华的弄堂,我们来到外面的街上。 宴席还在继续。 那几个知客,胖厨师,以及其他鬼王全都恢复了本来面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三人。 我在指尖搓出火苗,他们不甘地退开,眼中的怒火也随之消失。 随后,他们慢慢虚化,直至消失不见。 我们回到了现实之中,那些被李舜坑过来帮忙的坐斋人,正在发动各式车辆离开。 我能听见,几乎每辆车里都有叹息声和哭声传来。 没有一人前来找李素花吵闹。 显然,李舜在临死前安抚了这些人,让他们死得心甘情愿。 随着那些人的离开,街面上摆满的葬器也随之粉碎,连同房屋上挂着的经幡道被,慢慢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李素花家里的店铺没有太多葬器,上上下下三层楼,摆满了棺材,一张床也没有。 “我和爷爷平时都睡棺材里。” 李素花自顾跳进一口棺材里,和衣躺下,就不管我和常书青了。 我俩相视无语一阵,也各自挑了一口棺材躺了进去。 后半夜里,我才听到李素花那口棺材里传来低浅的啜泣声。 第41章 疑似冥河 我和常书青都听到了李素花的哭声,但是我们都没有出声安慰。 祖上绝情狠辣,但到底得了有情长辈的疼惜呵护。 哪能真的做到麻木以对? 我爷爷对我狠吧,他还疑似害死了我外婆,但是让我全心全意恨他,我也还是做不到。 从没有在棺材里睡过觉,没想到感觉还出奇的不错。 这一晚上睡得竟格外香甜。 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奕奕。 “想不到睡棺材竟然还挺舒服,回铺子后我也挑一口,不要床了。” 常书青舒展一下身体对我说,见我诧异看着他,他笑着问:“咋俩想到一起去了?” 我没回答,心里不免胡思乱想。 难道因为那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所以才会觉得舒适? 李素花起来得更早,她熬了一锅粥做早餐,我只吃了一口就没再继续吃。 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能把粥熬得这么难吃。 常书青更是翻来覆去研究那一锅白粥。 “瘦丫头,你确定你只是放了水和米,没再放其他东西?” 李素花默默瞪着常书青,“不准叫我瘦丫头。” 她只是反驳了常书青对她的称呼,没有针对白粥做任何辩解。 显然她对自己的厨艺有清晰的认知。 我问李素花:“送完你爷爷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素花默默收拾东西,头也不抬地说:“跟你走。” 我倒是没觉得意外,常书青愕了一下,嬉笑着说:“你这算是拐了个媳妇回去?” 我问李素花,铺子怎么办。 李素花说:“铺子里的东西和房子,爷爷都已经卖掉了。不然不够钱请那么多人。” 破釜沉舟啊! 李舜做得可以,够绝! 李素花几乎没什么行礼,就几件朴素衣服,其他什么也没有。 十点左右,我们出发送李舜进李家祖坟。 我要扮演孝子贤孙,棺材就只能由常书青来扛。 李舜为自己打造的盛放肉身的棺材虽然不是玉石,但是用料也极为扎实,扛着翻山越岭一点儿也不轻松。 连续翻越几个山头,直至已经无路可走,李素花才让我们停下来。 眼前是一片莽林,见不到一丝毫人类踏足的痕迹。 常书青气喘吁吁地对李素花说:“瘦丫头,你不会是带错路了吧,这里哪见坟山?” 又听到瘦丫头的称呼,李素花本能瞪眼,最后或许是想到就算反驳了,常书青也不会听,于是一声不吭地开始摆弄供桌。 我则是把李舜的牌位放在供桌上,然后掏出纸钱扔向空中,接着再点燃九根线香,准备叩门。 是的,作为李舜临时的孝子贤孙,接下来的仪式都得由我来做,李素花只能打杂。 “李氏家族贤孙应天,叩迎祖宗山门!” 我吟唱过一段家祭,将九根线香举过头顶,随即一支一支朝九个不同方位投掷出去。 山中突然出现一阵风声。 我凝神等了一会儿,那异动却又停止了。 九支插在不同方位的线香,也停止了燃烧。 我看着李舜的牌位说:“看见没,你李家祖上把你当成叛徒了,不想让你进祖祠。” 其实可以想见,李氏家族几千年的谋划,眼看就要功成,结果出了李舜这样一个反骨仔,李氏先祖怎么可能不气? 常书青显然也想通了李素花把我们带到荒山野岭的原因,李家要脱离天道掌控自成一界,显然他们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只等李氏的最后两个活人入内,然后就彻底脱离。 只是现在看来,李舜强行把李素花留下来,忤逆了李氏先祖的意思,人家现在闹脾气了。 常书青有些担忧地问我:“我们会不会走不成了?” 我问:“你很怕?” 常书青说:“大哥,我敢肯定,打柳人世界再也找不出比李家还要大的家族了。不,我甚至怀疑他们一家人就能比得上整个打柳人世界。” 顿了顿,常书青直勾勾看着我说:“我就不信,面对那一面望不到边际的灵墙,你不怕。” 我是真不怕,只是觉得震惊,哪怕这会儿想起来,也还无法轻易压下心里的震惊。 但是说出来常书青肯定不信,我的震惊,更多的是针对李氏家族对自己的狠辣。 而非他们那惊天的谋划,也不震惊他们家族的庞大。 我没将内心真实的感受说出来,只是掏出几面阵旗开始布置阵法。 常书青不通阵法,但是看到我始终围绕着李素花在转,他就猜到了我的用意。 我将最后一面阵旗交到常书青手里,给他指定了可以活动的区域。 常书青面色凝重地问我:“难道李家还会派鬼王过来?” 我摇了摇头,李舜将三昧真火传给我之后,李氏先祖就该知道,派再多鬼王也于事无补。 但是我能感觉到,李氏家族不应我的叩门,绝对不只是闹闹脾气那么简单。 一个传承几千年的世家,可不能相信他们只有鬼王一条途径。 “李素花交给你了,别让她出任何意外。” 常书青点点头,将李素花拉到身边,说:“瘦丫头,来,哥哥保护你。” 李素花给他翻了个白眼。 我没理会他们,再次点燃线香,继续叩门。 “李氏贤孙应天,再叩祖宗山门!” “李氏贤孙应天,三叩祖宗山门!” “……” “李氏贤孙应天,九叩祖宗山门!” 我陆续点燃九次线香,整片天地都已经黯淡无光,阳光全部躲入云层,仿佛极夜就要来临一样。 可是我们面前的莽林,除了一股一股阴风,再无丝毫动静。 那边,常书青和李素花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特别是李素花,她感觉似乎有万千只眼睛把她盯上了。 每一只眼睛中,都有无上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应天,李家先祖在搞小动作,瘦丫头快顶不住了。” 李素花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睛开始泛白。 “把她背在背上,把阵旗交到她。” 我从容吩咐,然后再不看他们,回头重新点燃一组线香,这次直接在地上胡乱一插。 我朝虚空里说:“我再以李氏贤孙身份叩最后一次,尔等若是再不应,那我扭头就走。” 轰! 面前的莽林突然传来一阵波动,整座山林开始地动山摇。 如同有两扇大门,莽林被一分为二,开始朝两侧横移。 一道宽阔的河面出现在我们面前,河水黑色如墨,氤氲着淡淡的鬼煞之气。 “冥河?” 阵中,常书青看到这条黑河惊得叫了出来。 我心头也惊,但我看得出来,这并非真的冥河。 我将李舜的棺材推进河里,河里的水无风自动,出现一道道波纹,托着棺材朝深处游去。 无数道凌厉的鬼气从河边上升腾而起,远远凝视着我们。 我微微眯起眼睛,抬头望向河面上方的天空。 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那里藏着,如同刻印在云层之上。 瞳仁之中有一缕金色光芒,我能从中感受到一丝怨毒。 “哼!” 随着一声冷哼,那只眼睛消失,整条大河也渐渐消失。 莽林随之恢复本来模样,恍如刚刚出现的一切都是假象。 李素花已经昏死在常书青背上,我在她额头贴上一张清心符,她才慢慢醒转过来。 不过她的先祖给她造成的精神威压还在,短时间之内还恢复不过来。 于是常书青只能继续背着她。 “来的时候扛你爷爷,回去的时候还要背你。瘦丫头,你这个人情欠大了,我告诉你。” 常书青不满地跟李素花抱怨,其实最主要的是李舜没给他好处。 我说:“不是人家不给你,是给了你,你也学不成。” 说起这事,常书青就有些焦躁,“家里那帮人老糊涂了,他们竟然不同意我将常家功法拿给你观阅。一群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四爷我迟早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我一点儿也不奇怪这家伙能说出如此欺师灭祖的话,哪怕他将来真的做出如此欺师灭祖的事,我也不会奇怪。 人家既然不同意我帮他们梳理功法,我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往上贴。 我们没有再回长坪镇,回到停火三轮的位置,直接我们县城而去。 路上,常书青又讲起刚刚见到李氏先祖的事情。 “应天,你有没有那种感觉,这事不算完。” 我回头看了看躺在车斗里昏睡的李素花,点了点头。 李氏先祖谋划几千年,眼看就剩下最后一步,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常书青又问:“那条冥河,是不是真的?” 我心里也在想那条冥河,它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李氏要建立的那个独立于天道之外的世界,会不会是小回天。 或者说,叫做地府! 世上没有真正的地府,一切都是神话故事里的描述,一代代人不断润色丰满,最终形成了人们意识中都认可的形象。 除了冥河,我不知道李氏先祖还建了什么东西。 但那条冥河,符合人们意识中的认知。 我在想一个问题,地府既然不存在,神话里地府的初始形象,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问题看似是无意识地在我脑海里浮现而出,我却有一种感受,它在将来某个时刻,或许会成为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难题。 一如常书青对李氏先祖的担忧。 他们,或许将来都会成为我们的难题。 或者说,是敌人! 第42章 鸟枪换炮 从长坪镇回来,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去观察思维里那枚空白印章。 经过李舜的事,空白印章的活跃度又有增加,那隐约出现的墨痕已经肉眼可辨。 与我此前的推测一样,正是那个图案。 我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住了回二龙山进一趟村中老屋的冲动。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看错,那个图案该就是老宅堂屋里面挂的那一枚徽章。 只是,没有人告诉我,那枚徽章代表的意义。 寿材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除了正常的白事,常书青还接了两单帮人迁坟的生意。 李素花来了之后,铺子里的人手越发够用,我都多了偷懒的时间。 这天,我突然接到电话,是汉青叔从山前村打来的。 电话里汉青叔说了很多事,比如这部电话,就是单于奶奶使铁倧去喊人装的,他们还把外婆的老宅从里到外装修了一遍…… 听汉青叔的口气,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怕浪费话费,于是最后说了一句最核心的。 宝楞要出关了,问我们要不要回去一趟。 得知此事,常书青和马小东兴奋得紧,特别是马小东,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宝楞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我看得出来,马小东嘴上虽然说不羡慕,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尝试,他只是内心纠结,无法肯定他自己能不能吃下那种苦。 我对马小东说:“别想那些事了,如果真做不了决定,就顺其自然。” 马小东有些惭愧地问我:“天哥,我是不是太怂了?” 我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强求不得。” 马小东黯然神伤地说:“我懂,天哥,我这辈子就只能做个普通人。” 我给马小东看过面相,他确实很难入打柳人的门槛,不过命格这个东西,并非一成不变。 但是这话我不会跟他说,我也不会主动去改变他的命格。 听说要接未谋过面的老板,李素花也随我们一起上了火三轮。 回山前村的路不算太好走,中间有一段很长的土路,火三轮走在上面颠簸得厉害。 常书青努力把好龙头,抱怨说:“这破三轮该换了,让宝楞拿钱换辆汽车开吧。” 马小东都清楚宝楞的抠搜性格了,说:“让宝楞哥换小汽车,怕不是等于要他的命。换辆小农用车还差不多,或者面包车。” 常书青说:“就是农用车或者面包车也行呀,至少有四个轮子。这破三轮,夏天还行,得到了冬天,能把嘴吹歪。” “我靠!” 马小东突然望着前面一声惊叫。 我们循声望去,顿时也被惊了一跳。 这还是我的家吗? 高大的门楣取代了原来的院门,八角形的门楼上雕龙画凤,五彩斑斓,颜色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原来的院墙也换成了一水儿的青砖,比原来高了一倍不止,多了几分高门大院的厚重和神秘。 火三轮突突地驶进门楼,里面的东西院也从里到外地换了模样,再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原本的土和砖的结构,全部换成了古青砖,屋椽和房檐也都换了样式和结构。 常书青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喃喃说:“全是金丝楠,这下不觉得亏了吧?” 我看向迎出来的李汉青,李汉青憨傻地摸着脑门,说:“来了一百多辆大车,几百个人,三天的功夫,就把这一切换完了。整个村的人都看傻了眼,大家都说没见过这么修房子的。” 我这才体会到李汉青在电话里那种不吐不快的憋屈,这哪里是装修那么简单? 用常书青的话说,这是鸟枪换炮! “单于奶奶呢?” 承了这么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要跟人家亲口说声谢谢。 李汉青说:“带着幽女和寿大哥去前山柳林种药去了。” 常书青大喜,“寿爷爷把那林子租下来了?” 李汉青不解看向我,我心里同样有疑惑,问李汉青:“那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李汉青摇摇头,说:“单于太太不让我去,不过她前几天从那里回来情况不好,铁倧和幽女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死掉,单于太太也是浑身狼狈。” 说着,李汉青压低声音说:“应天,我觉得他们应该比太太还厉害,明明受了快死的伤,睡一觉就全好了。” 我点点头,看来单于奶奶这是和钟馗交过手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这倒是好事,我不用再去试钟馗的深浅了。 “我去柳林里看看。” 常书青迫不及待地去了柳林,李素花也跟着去了。 我和马小东则进了后院。 后院的阵法也再一次进行了改造,还是原来的大阵基础,但是布置得更加精细,也更加稳固。 宝楞依旧在阴灵泉里泡着,不过他已经没躺在池底了,而是站在水里,整个人的气息也变得轻缓均匀。 铁倧坐在池边的躺椅上,用新竹编的躺椅,并排放了五六张,前院也有五六张。 “昨天已经取下他身上的丧门钉,他的力量均匀地分布在四十九处气海里,等他以后慢慢学会控制利用就可以。” 应该是感受到了我的气息,池底的宝楞慢慢睁开眼睛朝我眨了眨。 铁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出来吧。” 哗啦! 宝楞的身体如一支箭从水底直射而去。 我注意到他在水底起势的时候根本没有沉底,就是借着水的浮力完成的借力。 出水以后,宝楞的身体去势不减,射上半空之后才忽地落下,稳稳停在我们身上。 从空中落下来的过程中,他的身上一直有大片水雾迸出。 等他落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干了,不带一丝水痕。 宝楞的眼睛依旧如之前一样明亮,透着憨气。 除了变帅之外,他还是原来那个宝楞。 “应天,我变强咧!” 宝楞洋洋得意地对我说,铁倧看他一眼,骂了一句“骚包!” 宝楞不以为意,说了一声“谢谢师父。” 铁倧说:“我不是你的师父,不要乱叫。” 宝楞从善如流,说:“我知道了,师父。” 铁倧又骂了一声“憨包”,然后去了前院。 宝楞这才看向我,说:“应天,这下我能帮你了,再遇到那个鬼家伙,我一定能把他屎都打出来。” 我说:“好,过几天我们就去找一个鬼让你试试。” 宝楞喜不自禁地说好,然后马小东就追着他问承受的那些痛苦咋样。 宝楞说:“一点儿也不疼。” 马小东不傻,想想宝楞的性格,他就断了想去尝试的冲动。 傍晚的时候,李汉青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摆了两桌。 一桌只坐着单于奶奶一人,所有菜式都是小份,明显更精致。 我们其他所有人坐另外一桌,多了李素花,长条凳不够坐,还加了一张高脚凳。 这饭吃的有些诡异,但没一人觉得不妥。 哪怕是第一次来的李素花。 实在是单于奶奶身上那股富且贵的气质,像极了电影里的太后娘娘,她就该享受那种独寡的高贵。 我不觉得怪异,更多的是因为人家把我的房子从里到外翻了新,那些用料,收一百年房租恐怕都不够。 饭后,胡幽女又开始煮茶。 还是单于奶奶一个单桌,其他人想喝了,胡幽女才给倒上一盏。 明明制了许多新的躺椅,单于奶奶依旧占着我原来那张。 我陪在一边,认真地对单于奶奶表达了谢意。 单于奶奶摆摆手示意我都是小意思,不必要专门道谢。 我正打算说好,那就不谢了。 单于奶奶一转话风,说:“你真要谢呢,奶奶也不能拦着你们做晚辈的尽孝心,这么着吧,你去省城帮奶奶办一件小事,可好?” 我差点就没能跟上这老太太的节奏。 单于奶奶说:“事儿也简单,你去省城的都江堰见一个人,然后把她给奶奶带回来。” 我问:“单于奶奶,是请回来,还是带回来?” 单于奶奶说:“都行。重要的是带回来。” 我问那人的姓名资料,单于奶奶说去了就知道。 单于奶奶说的轻松,我却从她的话里听到一股子看热闹的滋味。 我在心里问自己,老太太会这么闲吗? 我最终还是决定接下这个任务,因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图案,都江堰恰好是图案中最远的那个点。 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点亮那个点,那个图案就能形成闭环,说不定空白印章的意识就能全面苏醒。 得知要去省城,除了常书青,其他人都显得兴奋。 哪怕是马小东也都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宝楞和李素花都更不用说了。 我们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都走,让常书青留下来守铺子他也不干。 于是老板宝楞大手一挥,说那就都去,当是团建了。 团建这个新词儿,还是常书青教的。 没买上快车票,我们只能坐绿皮火车。 短短不到三百公里路程,要坐十几个小时。 一上车常书青就埋怨宝楞抠门,连个卧铺都不给买。 宝楞摸着脑门傻笑。 马小东说:“知足吧,宝楞哥放着生意不做,带我们出去团建,要求再高,下回这待遇都没有了。” 常书青还是嫌弃,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就是去补卧铺票也补不上了,列车员说没有。 车厢里满满当当,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 我们好不容易挤到座位上。 然后,我们体会到了宝楞的杀伤力。 才坐下不久,就有好几个女生过来问宝楞是不是去省城上学的大学生,要跟他要地址和电话号码。 常书青心里酸得不行,一个劲地抱怨:“难道我不帅吗?” 他长得是真不帅,属于扔在人堆里就很难找出来的那种。 特别是他的头发才长出来一点点,眉毛又用眉笔画得很浓,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连马小东都比他看着顺眼一些。 至于我,相貌虽然也不算差,但是气色不如宝楞明亮,不然胡幼宁也不会叫我“死人脸”了。 脱胎换骨的宝楞,用那几个找他搭讪的女生的说法,那就是比电影里的奶油小生还要好看。 正是开学的季节,车厢里大半都是进城读书的学生,年轻人精力旺盛也活泼,哪怕宝楞没理会任何一个搭讪的,还是不断有女生挤过来。 有两个大胆的,甚至连哄带骗地和隔壁两个男生换了座位,坐到了我们旁边。 “帅哥,你真不是大学生啊?” 两个女生都长得很漂亮,她们明显对宝楞贼心不死。 宝楞如拒绝其他女生一样,依旧憨笑摇头,一言不发,主打一个高冷。 常书青看不下去了,对两个女生说:“你们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他不止不是大学生,甚至连小学都没读过。” “不可能。” 叫做刘丽的女生看着宝楞白净且棱角分明的脸孔,不满地说:“我看你就是嫉妒他比你帅气,比你优秀,故意挤兑编排他。你不配做他的朋友!” 常书青说:“你说他比我长得好看那么一点,我认。你说他比我优秀,这就睁眼说瞎话了。你问问他自己,他比我优秀吗?” 宝楞笑着说:“常大哥可比我厉害多了!” 常书青得意地问刘丽:“听见了没有?” 第43章 介于妖和鬼之间的灵 常书青老说,宝楞类我。 宝楞与我有相同的童年经历,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性格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常书青会有这样的错觉,那是因为他对我们俩了解还不足够。 我和宝楞儿时同样孤独,同都是被迫的,但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宝楞并不觉得他苦。 宝楞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深刻:世上唯一的苦,就是吃不饱肚子。 宝楞自小就强壮,又一点儿也不惹人厌,所以他虽孤苦,却从来不缺吃食。 我也不缺吃食,但我认知中的苦不如宝楞纯粹,我的苦千滋百味。 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宝楞是真憨,而我自小却是在装傻。 所以宝楞和我不一样。 就好比在这辆火车上,面对刘丽和陈夏,乃至是其他女生的搭讪,宝楞不回应,不是因为他真的高冷,而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 对了,这一点上,宝楞与我是真有点像,我们在男女之事上开窍都晚。 稍微不同的是,我更多是因为命格带来的缺陷。 而宝楞,他是真的单纯,以至于除了肚子,他很少去主动想其他事情。 三百多公里路程,十几个小时车程,要经过一个晚上,还是很枯燥的。 又没有其他可娱乐的活动和空间,相邻四座认识新朋友,是唯一便捷、且成本最小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一节小小的火车厢,挤了近二百人。 刘丽、陈夏,再加上一个宝楞,沉默不言的我勉强算半个,我们三个半理论上算是这节车厢里的颜值天花板。 再加上刘丽和陈夏对宝楞的明显兴趣,基本上就再没有人往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硬挤。 哪怕是还有那么几个心有不甘的,也只会远远地多看过来几眼,偶尔夹杂一点幽怨。 我和李素花全程基本一言不发,宝楞除了偶尔笑笑,也很少插话。 一路上都是常书青和马小东两人,和刘丽陈夏聊得火热。 才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俩就已经把刘丽和陈夏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刘丽就真的是个普通人而已。至于陈夏,她看起来也普通,就是命格稍微显得有些怪异。” 趁着上厕所的时间,常书青发表他的看法。 单于奶奶让我去都江堰接个人回来,这事不会成为唤醒空白印章的因果,它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诱因。 自我们踏上前往省城的路程开始,我的因果线就已经展现出来了,但是与县城北郊胡家那次一样,一片朦胧。 看不真切,我就只能把一切有可能的因素都考虑在里面。 常书青说完他的观察结果,就问我看出了什么。 我也觉得陈夏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线索,特别是她们俩的学校也在都江堰。 “陈夏也是普通人,与打柳人无关。只不过她最近应该是接触过什么东西,遭了厄。” 常书青紧张地问:“会死?” 我摇摇头,说:“不一定会死。看今天晚上的结果吧。” 常书青掏出铜钱和龟壳,当着我的面重新卜了一卦。 推演了半天,却依旧没有推演出个结果来,他不由显得有些气恼。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换个角度想,她的命如果真的不好,也就不会遇上我们。” 常书青将吃饭的家伙收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看上陈夏了吧?” 我歪着头看他,虽然没说话,意味却很明显。 真要比较起来,刘丽的长相比陈夏还要稍显精致一些,而且她的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会化妆,比较会打扮,身上更多一些时髦洋气的气质。 但是我猜常书青应该不喜欢这一类型。 陈夏虽然穿着朴素,脸上也不带妆容,甚至连眉脸都不曾开过。 但她的气质雅静,身上有一股气自华的古典书香气,稍显柔弱的模样,也更符合林黛玉式的娇柔。 常书青出自传承久远的打柳人世家,陈夏这种气质显然会更吸引他。 “滚一边儿去!” 常书青没好气地推了我一把,说:“哥们儿我姓常,江湖上都叫我常四少。你知道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常书青说:“常四少我打从出生那天起,就从来不缺女人,更不缺美女。打柳人世家虽说传承有高有低,但有一点共通,那就是我们的寿命比普通人长,我们也有更多的手段来打理我们的气囊。”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打理得好看一点?” 常书青气愤地说:“你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常四少我不屑改变容貌,那是因为我是男人,而且我有条件不需要靠改变容貌去吸引异性。” 我承认,我的思维确实容易跑偏,但这不是受你常四少的影响吗? 我将这话说出来,常书青当即就冷笑了起来,“应天,还记得第一天见你我说过什么吗?你不要脸!” “你是真的不要脸,我能影响得了你的性格?你太高看我了,你的闷骚,完全是因为那就是你的本色。” 我愕然了半晌,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认真思考“闷骚”这两个字。 许久之后,我发现我被常书青说服了。 这两个字,仿佛真的能概括我的性格。 自小到大的孤独,我总是能自我排解,其实方式就是自己与自己对话。 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在内心里分解出无数个不同的我,然后在心底里自己和自己玩过家家。 火车的钢轮不住磕碰着铁轨,发出极有韵律的“哐啷”声,给寂静的黑夜增添了一丝生气。 时而一声呜咽长鸣,在原野上朝前奔跑,却惊扰不醒疲惫了一天的赶路人。 我们蹑手蹑脚挤回座位,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整个车厢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开始沉睡。 少有几个未睡的,也都眼眸空洞地随意望着某个方向。 整个车厢都在释放疲惫,静谧无声。 我们旁边的人也都睡了,包括精力充沛的宝楞。 常书青悄悄碰了碰我,朝一旁努了努嘴。 刘丽也已经睡下了,半边身子挂在陈夏身上,檀口微张,甚至有一缕晶莹的口水溢出嘴角。 陈夏的眸曈却睁得圆愣愣的,看不出丝毫疲态,从她的瞳光里,似乎还能看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旺盛精力。 “你睡不着觉的情况,已经有多久了?” 这是上车之后,我主动说的第一句话,陈夏明显有些发愣。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常书青笑呵呵地说:“因为他是个神棍。” 陈夏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说:“别听他胡说。引魂儿听说过么,或者说坐斋人?” 陈夏又顿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低声说:“实际上这个暑假我就找过引魂儿。我无法睡觉已经快一个月了,但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疲累。起初的时候我没在意,但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就去医院查了……” 说到这里,陈夏的神情变得有些低落,甚至于有些恐惧。 想想也能理解,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孩子,长时间不休息却感觉不到累,此时还能保持正常的逻辑思维,已经足够证明她内心的强大。 陈夏接着说:“我本来是在打暑假工的,出了这事也不敢继续在城里待了。医院里查不出问题,回老家以后又看了好几个老中医,最后没办法才找了引魂儿。” “可是最后却还是没有解决问题……” 这时候,火车正好进入一条隧道,车厢里的灯光骤然昏暗,强大的回声也掩盖了陈夏的话。 我们都停住了话头,等待车厢穿过这一条隧道。 但是,许久之后,那强大的回声也不见消失。 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陈夏的眼睛里突然开始迸发出不属于人类的红光。 我朝着车窗外面望去,不知不觉间,外面的黑竟变得不那么纯粹。 那是瘴,鬼瘴! 陈夏突然推开挂在她身上的刘丽,整个人一下窜起来,如同蜘蛛一样吸在了天花板上。 她睁着猩红的眼睛回头望着我,红色的瞳光之中充满了怨念。 然后,她快速沿着行李架朝前爬去。 “追!” 我喊一声,身体从座位上弹射出去。 常书青比我更快,他的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车厢连接处。 不得不承认,常书青的身法半步闪,有着让我无比眼馋的优势。 那就是起步快。 我纯靠身体力量得来的速度,就好比是大卡车,吨位重,起步慢,优点是跑到高位档之后耐力强。 常书青的半步闪,却像是性能极优的跑车,百公里起步只需要零点几秒。 我和常书青几乎是先后追到车厢连接处,但还是慢了一步。 陈夏已经钻进了厕所里。 我们破开厕所门冲进去,一股强大的冷风灌进来,只见厕所里的窗户被打开,陈夏已经从那狭小的空间钻了出去。 我的体型壮大,只能望着那狭小的窗户兴叹。 常书青试了试,缩着身体硬挤了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火车却突然穿过了隧道。 火车外面再次有零星的星光照射进来,那些鬼瘴也消失不见。 我知道,常书青追不上了。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小时后,常书青悻悻地回来了。 “连根毛都没有看到。你认出来了没有,是什么?” 我看着本体依旧维持着原来姿势的陈夏,只不过她睁着的瞳眸此时终于闭上了。 她终于陷入了沉睡。 更准确地说,她应该是陷入了昏睡。 “是灵。” 我趁人不注意,往陈夏的后颈处贴了一张符纸。 符纸在她的身上一闪而没,暂时吊住了她的性命。 “真是乱世起草莽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常书青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脸色凝重。 灵,介于妖和鬼之间,也属于就不在打柳人世界中出现的一种存在,却比妖和鬼更加难缠。 第44章 摊牌站队 火车第二天上午十点十七分到站。 刘丽显然知道陈夏的情况,所以路程中一直没叫醒沉睡的陈夏,她甚至还为闺蜜感到高兴。 等火车到站,陈夏却还未见醒转迹象,刘丽这才发现不对,变得焦急起来。 车厢里的旅客已经走得差不多,几个同在都江堰上学的大学生围着刘丽询问帮忙,不多时列车员也赶了过来。 “我们走吧。” 我起身招呼常书青他们下车。 常书青和马小东愕了一下,才跟上我的步伐,李素花和宝楞却一个停顿也没打,甚至都没看刘丽陈夏一眼。 这惹得那帮大学生很不高兴,纷纷含沙射影地指责起我们。 “真是冷血,亏人家还专门换座位到这里,不留下来帮忙不说,连一声过问也没有。”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有些人呐,就是冷血动物。” “同学这下看清楚了吧,人不能只看脸,不是说长得好看就一定是好人。” “光是长得好看有个屁用,人品不好,那就是畜牲不如。” “……” 许是见我们没有回应,那些同学的言语愈发犀利,如箭矢一般铺天盖地朝我们射来。 我,宝楞和李素花状若未闻,离开的步伐依旧稳健。 常书青和马小东却双双面红耳赤,抠在地面上的脚都踩不稳了,仿佛此时的地面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多停一秒就能把他们的脚底烧个窟窿眼。 终于挤出了狭小的火车车门,两个家伙这才张大嘴巴把压在心底的浊气吐出去。 缓过劲来,常书青撞撞我的肩膀,说:“真不管了?” 我说:“昨天晚上不是管过了么,没管得过来。” “少说得那么冷血无情,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常书青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问:“说说,是什么计划?咱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你不能什么都瞒着我,对不对?” 我斜着眼睛撇了他一眼,吩咐马小东,“你留下来跟着那两个女孩,看看她们去哪家医院。” 马小东愣了一下,马上答应下来。 “天哥,需要接触吗?” 我想了想,说:“可以接触,但是不要让她们察觉到你的意图。” “好的。” 见我没有别的吩咐,马小东脱离我们,蹲到一边假装抽烟去了。 我们沿着出站的通道往站外走,常书青越想马小东的反应越觉得不对。 他知道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就跑去问宝楞:“我们出来前,应天是不是给你们开过小会?” 宝楞茫然不解,“什么小会?” 常书青又凑到李素花跟前说:“宝楞跟应天穿一条裤子,你跟我不一样,咱俩是后来的,我们才是一伙,你懂吗,瘦丫头?” 李素花面无表情地说:“我将来要姓应天大哥的姓。” 常书青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别想好事了,应天不会娶你的,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争不过的。人家的奶奶都住到他家里来了……” 李素花快跑几步来到我身旁,说:“应天大哥,常书青说单于奶奶是你喜欢的女人的奶奶。” 常书青目瞪口呆,哆嗦着指着我说:“你们算计我!” 我说:“算不上,只是不弄清楚心里有点不踏实。所以,单于奶奶让我们来都江堰接的人,是虞幼鱼?” 常书青郁闷地说:“我哪知道接谁,老太太又没有给我派任务。” 我说:“那那么上火,我们是一个团队,有劲得往一处使。” 常书青说:“现在我们又是一个团队了?应天,你真虚伪,需要我才是一个团队,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外人,对吧?” 我笑笑没有说话。 常书青指着我说:“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你这样真没劲,真的。” 我说:“你觉得我提前跟马小东说过什么?” 常书青说:“难道没有?” 我说:“没有。马小东之所以会对我的安排没有异议,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害他。他能稍稍发散一下思维,是因为他知道我们要办的事大多不那么寻常,所以小心一点总无大错。” 常书青皱起眉头,显然在分辨我这话的真假。 我接着说:“我们都是一群没有跟脚的人,相互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劲能使到一处,就不会有太多胡思乱想。 你则不一样,你是聪明人,什么事都先要自己分析出个因由高低,然后再考虑听或者不听。所以不是我们把你排斥在外,而是你自己没把自己当成我们的队友。” “屁!” 常书青爆一声粗口,说:“宝楞他们可以说没有跟脚,你应天好意思说你没有跟脚?” 我说:“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依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是想瞒着谁?瞒我,瞒你自己,亦或者是瞒着天道?” 常书青讷讷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没选择隐瞒,说:“当我自己确认我自己的身份那一刻。” 常书青将信将疑看着我,问:“你以前真不知道?” 我如实说:“在你没出现之前,我都不知道世上有龙王龙将。结识你之后,我了解的关于打柳人世界的事,比我前十八年都还要多。” 常书青沉默了许久,才郑重地问我:“所以你现在,是在点亮你的命灯?” 我点头说:“虽然没人告诉过我,但我觉得,应该是。” 常书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潮红,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 他独自走到一个角落手舞足蹈地大口喘气,如同一个疯子。 “他咋了?” 李素花不解地问宝楞,宝楞说:“应该是捡到宝了。” 李素花盯着宝楞那张帅气的脸看了许久,问:“老板,你是真憨还是装的傻子?” 宝楞说:“素花啊,我师娘胡幽女会易筋美颜,回头我去求她帮你弄弄吧。” 李素花瞪眼:“啥意思,你嫌我丑?” 宝楞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只是觉得你不好看而已。” 李素花:“那不是一个意思吗?你好看不得了?” 宝楞嘿嘿憨笑! 我静静看着这两人斗嘴。 “所以,我押对宝了,对吧?” 常书青终于完成了情绪上的自我疏解和适应,回来与我并肩走在一起。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换了模样。 就那么短短一会儿时间,他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提升。 常书青似乎察觉到我的关注点,压低声音说:“就在刚刚,我突破了。” 我问出了心里一直藏着许久的疑问,“打柳人的实力,有明确的境界划分吗?” 常书青却给了一个让我意外的答案。 “自古到今,一直都有打柳人强者在试图完成这件事,但无一成功。因为打柳人传承纷杂,彼此间又不兼容。 似乎唯一可行的就是以战斗力为依据。可是又有许多传承并不以战斗擅长。 有一些打柳人的传承甚至根本就无法战斗。” 我问:“那你怎么判断你突破了?” 常书青说:“很简单,因为我变强了。倒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能察觉出来?”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感受到了他气息的前后变化。 常书青认为这也很诡异,其他打柳人都不可能通过气息变化感受对手的深浅,除非是释放阴灵之气以后。 常书青说:“这应该是你的身份所决定的。其他打柳人,在对方不主动释放阴灵之气的时候,连对方是不是打柳人都看不出来。” 我默认了他的猜测,转而问他:“你不透露单于奶奶的身份,是受她的吩咐?” 我没有说“胁迫”,是不想恶意去揣测单于奶奶。 事实证明人家也真没有恶意。 “好东西成堆成堆地往你家里搬,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瞒你好吧?” 常书青一脸你不识好歹的样子,说:“忘了虞寡妇的绰号怎么来的了吗?虞家如今就只剩这几根苗苗了。” 常书青以前就说过虞家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我想起来了,他们给天道上过表断绝了关系,确实不能再主动提及虞幼鱼。 “所以这次单于奶奶冒险现身,是因为虞幼鱼遇到了麻烦?” 常书青说:“是有点麻烦,青城脚下有个小世家,想要吃虞家的绝户。” 我眉头一凝,“他们不怕虞幼鱼的命格反噬?” 常书青摇摇头,说:“搞不懂,对方应该是掌握了某种秘法吧,反正虞寡妇已经被他们骗进了山门。” 我顿时着急起来,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去都江堰,青城山……” 我回头看常书青,等他报具体的地址。 常书青两手一摊,说:“还不知道具体地址,得找。” 见我隐有怒火,常书青安抚说:“先去都江堰吧,老太太说过,短时间内,虞寡妇吃不了亏。” 话虽如此,我的心却静不下来,一路上都有驰骋在绿色大草原上的感觉。 都江堰,古时称湔堋,原始居民以氐羌人为主。 这里是三水汇合之地,夏日里也氤氲在冰凉的水汽之中,是省城附近的避暑胜地。 我却没心思欣赏美景,心里的冰凉比灌过的河风还要清凉。 常书青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证明文件,我们顺利在景区附近的一家招待所开了房间。 见我一直心神不宁,常书青就让宝楞和李素花自己去逛逛,他陪我在招待所归拢线索。 “所以,这个地方,是你推演出的那个图案上的最后一个点?” 常书青已然选择站队,我便没再隐瞒,把我正在经历的事情和盘托出。 “应该还不是最后一个点,而是最远的那一个点。” 常书青摆摆手,说:“那不重要。既然你确定所经历的事情与你点亮命灯有关,那这一关必然也会有线索才对。” 我说:“最有可能的线索就是陈夏。原本我以为单于奶奶的请托也是线索之一,但是我忽略了他们曾给天道上表脱离关系的事情。我担心这只是巧合。” 常书青说:“有没有可能,就算是巧合,我们也能想办法将它们糅合到一起?” 我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说:“这可是跟天道对着干了。” 常书青冷笑着说:“多新鲜?忘了你还帮白承安,给他的老太太插队了?” 我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常书青,也就是他们俩最近还没见过面,以常书青的性格,他绝对会拿这件事戏弄白承安。 常书青说:“你天生就站在天道的对立面,别忘图和天道和解。不说天道能不能答应,所有打柳人都不可能答应。” 我明白这个道理,说:“那该如何才能把所有线索糅到一起?” 常书青说:“这就是你的事情了,你才是领头干天道的那个大个子,我小胳膊小腿,可扛不住。” 这事很复杂,还不一定能成功,但是我必须尝试一下。 我掏出本子,第一次将那个图案手绘出来,然后找到每一个转折的节点,把已经发生的事件一一标注上去。 然后标出都江堰这个节点,开始整理线索。 第45章 真男人不需要安慰 我在尝试常书青的建议,将现有的两条线索糅合到一起。 推演一阵。 结果却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入了太多我的主观意愿,推演的方向与昨天出发之前的结果,发生了南辕北辙的变化。 目标指向还是在都江堰,可并没有如我的想法往青城山靠近,反而向东边移动了很长距离,都快要接近省城的西三环了。 我无奈将本子放下,把推演结果告诉常书青。 常书青分析说:“两个原因。第一个,这种方法行不通,你现在实力太弱,天道说不定都懒得看你一眼。 第二个,确实只是巧合,这就是两件事。 你准备选择哪个来信?” 我问:“有区别吗?” 常书青说:“如果你信这是两件事,就看哪件事在你心里更重了呗。” 我想到一件事,问:“你来分析一下,天道现在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常书青问:“重要吗?” 我说:“我觉得重要。我注定是它的敌人,它何不趁我还弱小的时候,就将我灭杀,以绝后患。” “大哥,天道也是要脸的好吧?” 我翻了个白眼,常书青不再开玩笑,说:“天道是规则,它不能像人一样随机应变。我猜,它对你的关注,肯定有触发机制。” 我说:“比如我点亮命灯?” 常书青说:“这应该是节点之一。你也要和我们一样应劫,我估计你们家族应该和天道达成过协议,它不能轻易把你弄死。” 忽然觉得好荒唐,这就像是天道的一场猎杀游戏一样,而我就是它猎杀的目标。 我要活着,就得千方百计逃脱它的猎杀。 这显得我好渺小啊! 常书青安慰我说:“想开点,在天道面前,谁又不是蜉蝣呢?你至少还拥有和它叫板的权力,我们呢,不止要看天道的脸色活着,以后还得看你的脸色。” 差一丁点儿我就被感动了,如果没有后半句话的话。 傍晚五点左右,我们去了陈夏的学校,这是我们和马小东约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这所叫做林业学院的学校,严格来说还够不上大学的标准,算是一所高职类的技校。 校园很小,但是学校占地很广,有三千亩的实验田地,校园后方一整座灵岩山也归学校所有。 这些都是在火车上,常书青从刘丽和陈夏那里套出来的信息。 不太大的学校环境很优美,从校门进去就是两座很大的荷花池,里面睡莲开得正艳。 不少学生在池塘上的游廊和长亭里游玩,颇有生气。 过了荷花池是一条长长的由银杏树隔出来的林荫道,已经有银杏叶飘落在地。 许是刻意的,落在地上的银杏叶没有清扫,厚厚的银杏叶遮盖了水泥地面,给林荫道铺上了一层金黄。 走在金黄色的道路上,听着脚下的沙沙声,总给人一种奢侈的感觉。 “天哥!” 突然,马小东的声音从林荫道的尽头传来,他的左手端着铝饭盒,右手的筷子上串着两个大馒头。 刘丽站在他的身边,手里也端着饭盒,看到我们的时候,她的脸上浮出一抹娇羞。 我还没反应过来,常书青嘀咕出声:“马小东这货可以啊,假公济私,这么快就拱了一颗白菜。” 我们走过去,马小东就要把饭盒和馒头塞到刘丽怀里,准备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我说:“一起吧,我们还没吃过学食堂里的饭菜呢。” 刘丽说:“那一起去吧,我请你们吃。只不过晚上的饭菜都简单,只有馒头稀饭和面条。” 我说没事,我们不挑。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马小东和刘丽刚刚出来的食堂。 趁着刘丽去买饭的功夫,马小东快速跟我们讲了陈夏的情况。 火车站叫救护车将她送到了铁路医院,确认没生命危险之后,下午学校的老师出面,将其转到了都江堰的人民医院。 “我是装作偶遇,然后提出帮忙,没叫刘丽起疑。” 马小东说:“我们也是刚才医院里帮忙回来。” 常书青冷笑着说:“所以你小子就假公济私,跟人家勾搭上了?” 马小东红着脸说:“青哥,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叫勾搭啊?刘丽是个好女孩,我们是真心对彼此有好感。” 我突然开口说:“趁早把你的好感掐了吧,这女孩你把握不住。” 这话若是常书青说,马小东还会跟他掰扯两句,是我说的,他就只剩下郁闷了。 但他心里显然不认同,所以一直在尝试开口反驳我,但始终没有鼓起勇气。 常书青也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他也意外我会掐断马小东的姻缘。 我没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刘丽已经买好了饭,太多一人拿不下,正招呼马小东过去帮忙。 趁马小东去了打饭的窗口,常书青见缝插针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依旧没解释,只让他想办法让刘丽带我们去她寝室转一转。 饭菜确实简单,味道却还过得去。 吃完饭我们在校园里遛了一会儿,聊起了陈夏的病情。 刘丽说:“陈夏很努力的,成绩很好。她还是我们园林专业的系花,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就是可惜,得了这种怪病。” 我问:“医院里没查出病因吗?” 刘丽说:“查不出来。暑假有一天开始,她突然就睡不着觉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快一个月。我觉得她现在的昏睡不醒,应该就是一个月没睡觉的后遗症。” 我说:“听她说她回老家去看过,你知道她找什么人看的吗?” 刘丽说:“听说找得引魂儿,但是我觉得不靠谱。医生都查不出问题,找神棍有什么用,这世上又不是真的有鬼。” 常书青说:“你这话可有些武断了,世上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刘丽说:“我可是大学生,坚定的无神论者。你们别想试图改变我的信仰。” 我说:“这和鬼怪没什么关系。人生病,也是有诱因的。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没有无缘无故的病痛。医生看病,也得寻病因,对症下药。” 刘丽竖起大拇指,说:“你这话说得有水平。要相信科学。” 我笑笑,问:“那陈夏失眠之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 刘丽摇摇头,说:“没有。” 常书青趁机说:“你们是住在同一个寝室吧,方不方便带我们上去看看?” 刘丽立刻变得警醒,说:“你们想要干什么?我们学校规定男生是不能进女宿舍的。” 说着,刘丽还转身对马小东说:“你这朋友没安好心,他想追陈夏对不对?这叫趁人之危,懂不懂?” 马小东一脸无辜地看看常书青,又看看刘丽,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说:“他跟你开玩笑的。小东送你回宿舍吧,我们就先走了。” 马小东将刘丽送到宿舍楼下,又赶过来跟我们在学校外面汇合。 常书青一见面就说:“听你应天哥哥的吧,别对这女孩再释放好感了,你真把握不住。” 马小东终于忍不住了,问:“为什么呀?” 常书青看看我。 我说:“晚上你跟着常书青在女生宿舍楼去蹲守吧。我们在学校外面接应。” 常书青揽住马小东的肩膀,说:“走吧,跟哥哥走,先去吃点好的补充一下能量,今天晚上有的忙了。” 我回招待所接上宝楞和李素花,又重新回到学校。 这次我们没进校门,去了学校后面的灵岩山,在山脚下的一座八角亭里等待常书青传讯。 坐在八角亭里,刚好能将整个学校尽收眼底。 我们静静地坐在八角亭里,时不时挥手驱走叨扰的蚊虫,一直到后半夜,终于听到一声呼哨。 这是常书青的讯号,我们精神为之一怔,朝呼哨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们在女生宿舍楼后方的围墙外面见到了马小东。 那里是一条沟渠,里面流淌的渠水有点微微的腐臭味。 马小东蹲在沟渠的边上,仿佛根本闻不到那些难闻的味道,整个人有些失神。 “咋就你一个人?” 宝楞没意识到马小东的状态,迫不及待地问。 昏暗的月光下,能看见马小东的脸色有些失血苍白,他没理会宝楞,一直看着我,目光里还有些不甘的委屈。 “天哥,她不是鬼怪,对不对?” 马小东不是打柳人,但是和我们待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掀开打柳人世界的面纱。 在柳塘村就算差点死掉,他也不曾如此刻惊惶过。 他其实是接受不住,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一个女生,她却在半夜从六楼一跃而下,如同狸猫一样灵巧。 马小东亲眼看见她四肢着地的样子。 她冲着他龇牙的时候,他甚至能够看到她眼睛里已经失去的人性。 那诡异的瞳光,完全就是猫科动物才会有的特征。 那一刻,马小东才终于知道,我和常书青认为他把握不住的原因。 但他还心有期待,所以他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理解他的期待,但是我没亲眼见到变化后的刘丽,也不确认刘丽是不是真的鬼怪。 不过,我依旧坚持我的判断,不管刘丽是不是鬼怪,马小东都把握不住。 我没经历过情爱,不懂得人陷入情爱之后的患得患失。 所以我当了一回刽子手,扼杀了马小东内心的希望。 再次听到“把握不住”四个字,马小东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若不是宝楞手快,他甚至已经跳到了那条沟渠里。 宝楞骂他:“你真是没出息,女人哪有鬼怪香?别想那么多了,以后就跟着我们一起除祟破煞。” 马小东苦笑着回应:“宝楞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宝楞说:“真男人,不需要安慰。” 马小东心里苦,合着我失一回恋,连真男人都算不上了? 我没再理会他们,沿着马小东指认的方向,越过学校围墙,寻着刘丽出来的痕迹一路查找,终于在一处窗户上,嗅到了一缕还未消散干净的气味。 它赫然和昨天夜里在火车上闻到的那股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