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风华》 第一章 这一天 这一天,鹅毛似的大雪由北风裹着,在半空中跌跌撞撞的飘来荡去,纷纷扬扬洒在大地上,发出了细不可闻的沙沙声,当天地间都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里时,善县送走了二十四节气中最后的大寒时节。 善县地处共和国北方偏南,往年当中的大寒时分多为偏干少雨雪,没有需要吸收热量转变为水的雪时,气温自然谈不上有多低,当然这个念头只存在于郑建国上辈子里的记忆中,这会儿的他正套着棉裤棉袄依旧想要把炉子抱在怀里,虽然那个炉子不断散发着掺杂了一氧化碳和它弟二氧化碳以及其他说不出名字的怪味,可架不住他冷。 郑建国已经好久没感觉到这么冷了,特别是当想起记忆中办公室或者家里的暖气和空调时,他感觉这个身子仿佛又冷了些,感觉从冷进化到了凉,套着大棉鞋的脚也好似失去了知觉。 凉,就一个字。 在郑建国的记忆里,凉这个字是用来形容尸体的体温,上辈子作为乡镇医院急诊科的主任,他的日常业务量远比城里的同行少的要多的多,可也不是说没见过,毕竟从赤脚医生熬了十几年才端上的铁饭碗,属于没杀过猪也见过猪走路的范畴,这会儿他感觉自己就和那些硬了的尸体差不多。 屋外的寒风裹着大雪呼啸而过,散发着异味的泥套炉子用肚子里燃烧劣质煤炭的能量加热着脑门上的烧水壶,在好似抽着水烟般冒着阵阵烟气的同时将暖意送给旁边一圈的知青们,这也是郑建国没法靠近的原因,盖因天寒地冻的时节大家都很冷,而由于善县地处偏南,再往北边几百里才能见到火炕的影子,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那边这会儿即便是有炕,那大多也是凉的。 风雪大作下冬季会战暂停,在知青们和社员们白天集中学习的时间里,便是东山省那边也不会把炕烧的热气腾腾,最新的文件学习分了好几个班,知青们一拨社员们又是三波。 每每到这个时候,沈建国都在盼望着学习早点结束,这不是说他觉悟低,而是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他没办法靠近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炉子,只有学习的知青们和社员们走了,他才能感受的到炉中炭火燃烧时所带来的暖意,还有炉子边上偶尔出现的土豆和红薯—— 可惜今天没有,公社曲书记的脸拉的老长,穿着个立领的四个口袋干部服披着个绿呢子大衣,这会儿站在仓库的麻袋垛上眼睛瞪得溜圆,一双黑粗的眉毛高高扬起,黢黑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两个大字:“你们三里堡(瀑)大队距离县城是比较近,比公社驻地都要近,可你们不能仗着路修完地也翻完了,就骄傲自大吧?甚至我在想是不是你们大队学习不够,思想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在其他大队热火朝天争分夺秒进行大建设的时候——” 三里堡顾名思义,坐落在善县正西三里地,隶属的关西公社则坐落在还要往西三里多地,在郑建国的记忆里,十年后就会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在善县撤县建市后成为善州市的关西街道,这会儿属于城社结合部。 第二章 长毛了 “我说你少跟你姐这里去那里转的,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好好在学校里学习,听到没有?” 郑富贵难得的板着张大脸说话,最起码对郑建国来说比较少见,自打他前些天做完个手术后休息下,醒来就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接着又用了几天的时间认清了现实,到现在来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做的梦,于是在跟着郑春花出了几次“诊”,才确定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可理解的事情,这会儿听到老爹的提醒,便学着以前的腼腆笑了笑。 “你现在嘴上也长毛了,可不是以前的小孩,女人家家的事儿你掺和什么,好好跟你爹学下正骨的手段才是正经。” 旁边的徐会计嘴上老大一个痦子,说话间上面的毛一挑一挑的,如果没有这个痦子,单凭他方正大脸和浓眉大眼的面盘,怎么也能沾个帅字的边:“再怎么说也是你家祖传的手艺,到时候让你爹找找人,看看能分到咱们县医院吗,要是你能把你爹的手艺传给你儿子,那也算是门祖传手艺了——” 继续腼腆的笑了笑,郑建国扫过面带讪笑的郑富贵,老爹显然没想到这货会把他先前嘀咕的事儿给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要说祖传的手艺,村子里是有几家人能捞到这个名头,泥瓦匠张大头刘跛子,后者还是因为在城里给人家上梁时摔下来才跛掉的,剩下的小木匠也能称得上家传手艺,由于人姓肖,人们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小木匠。 而郑富贵则是早年间多说了一句话,被下来培训的医生看中,经过简短的培训后,就成了忙时务农闲时看病的赤脚医生,用以填补医护人员的巨大缺口,与其说是瘸子里面拔将军,倒不如说是运气比较好。 当然,这是外人眼中的郑富贵,只有郑建国才知道这完全是老爹当年想要儿子,才想法设法的吸引医生的注意,原本是想着打听下怎么能生儿子,不想被抓了壮丁去培训,这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从普普通通勉强识字的社员到成为赤脚医生,带给郑富贵的改变不可谓不多,每次出诊时挎着医药箱昂首阔步的走在大路上,以及接到培训通知时大喇叭响起的名字,这都能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昂首挺胸的背弯了,郑建国瞅着老爹讪笑的模样,才发现老头子的鬓角竟是这么的白,可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特别是当要去安抚心目中高大的父亲时,他就会想起自己被儿子安抚时的不满:“这小子翅膀硬了——” 不过从徐会计这阴阳怪气的话里可以听出,先前老爹和徐会计嘀咕的事儿,应该是三个月后他毕业后的去向,这会儿的高考还没恢复,采取的依旧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办法,招收的也是工农兵学员。 郑建国作为老郑家的三代单传,从小就被郑富贵捧在手心怕摔了,揣在怀里怕化了,也就是生活条件艰苦才称不上娇生,至于惯养倒是能够沾点边,所以成为三里堡大队社员中唯一在联中,也就是初中毕业后还想上卫校的蝎子粑粑——独一份。 按照现有的正常流程,高中毕业后的学生需要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合格后再以招工的方式回到城里,目的便是选取经过再教育的优秀年轻人充实到各个岗位上去,这也是绝大多数知青回城的主要方式以及恢复高考后,在报考要求中允许工人和农民以及知识青年报考的原因,唯独排除了在校生的报考。 上辈子的郑建国是“幸运”的,郑富贵靠着老脸和全家积蓄硬是把他在初中毕业后送进了卫校里面,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成为村里和公社同龄人所羡慕的对象,直到毕业时旁人都有了接收单位,唯独他拿着张结业证回到家里才算是真相大白:郑富贵所托非人,花了两百块和每年几十块的学费把他送进去接受培训,结业证都是学校看在他的学习不错才给的。 消息传开,郑建国和郑富贵也就成了村子和镇上的笑柄,只是与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的老爹相比,郑建国那会儿受到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女朋友直接翻脸,也就直接把他送进了牛角尖。 感觉被戳了一刀的郑建国很受伤,好在经过卫校这些年的学习,他的视野和思想已经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三里堡村和关西镇,于是在深思熟虑过后将目标对准了高考,不过这时随着拨乱反正后教育走上正轨,他所要面对的不再是当年毫无准备的知青和工人,而是接受过完整而又系统以及非常正规教育的高中毕业生——又是连着三年的名落孙三。 所以当略带讽刺的分配到医院传入耳朵中,郑建国也就顿时沉默下来,他已经记不得面前的这一幕是否发生过,然而徐会计的媳妇娘家是在余泉地委,从以前连老支书都要让着几分来看,老爹很可能是在走徐会计的人情关系,以至于自己在四年后成了村子里的笑柄。 放在郑建国之前的性子,这个事儿怎么都要掰开说道说道,最起码也得问句正常人都会问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有了几十年的心境,他这会儿的反应则是挤出了个腼腆的笑。 郑富贵是生怕这小子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得罪了徐会计,眼瞅着后者从这小子身上收回目光,便露出了个讪讪的笑:“我这两下算什么,这小子要是能学到徐哥你的半分本事,也不用咱俩替他费这个心思了——” “蝈蝈今年15了吧?也是个男子汉了——” 徐会计说着瞅了眼炉子旁的郑建国,转身瞅了瞅已经散去的知青和社员,便将头上的帽子戴好放下护耳,缠好后操着手出了仓库,旁边的大队长廖正东眼睛一亮,老支书没回来,现在村长又走了,徐会计眼看着也回去暖和去了,那么且不是就轮到自己当家做主? 如果村长他媳妇一时半会生不出来,那今天夜里—— 目光从大队长的脸上扫过,郑富贵吸了吸鼻子转身到了炉子旁边,瞅着好像要趴在上面的郑建国开了口道:“蝈蝈,咱们回家。” “爹,在这里多暖和,烤烤火再走。” 郑建国扫了眼旁边的几人,知青中的赤脚大夫古丽走了,组长王国怀和副组长彭开丽正盯着他,迎着两人露出了个笑:“王大哥和彭大姐不去参加这次矿务局的招工?” “下矿——” 面白无须的王国怀下意识的开了口,接着想起问这话的是个小孩子,不由看了眼旁边的彭开丽,便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蝈蝈你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蝈蝈怕是想赖在这里蹭炉子。” 彭开丽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说过,王国怀不禁也跟着露出了恍然之色,飞快点头道:“你不在我们也是要烧的,不过与在这里烤炉子相比,我宁愿回被窝睡个回笼觉,那样还能撑到吃饭的点,唉,今年被郭支书坑了——” “我当时就说即便咱们真的歇着了,也保不齐要有人歪嘴。” 彭开丽捋了下耳畔的短发,两只粗糙的大手在炉子边上轻轻的搓着,当时她听说早干早了的时候,就感觉这位副支书有点不靠谱,不是说她有先见之明,而是深知在一个成熟的框框里面,遵循守旧会给人以老实无用的感觉,可也总比打破条条框框那可能的风险要强,然而现在看来自己是猜中了:“曲书记也说了,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你们在休息——” “那有什么办法,他是副支书,老支书在的时候他不敢冒头,现在好了。” 王国怀说着皱起了眉头,眼睛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民兵营长魏东辉脸上扫过,大队干部总共就俩书记俩队长,其他民兵连长和妇女主任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没了老支书的制约,副支书的想法就没人敢拒绝,最大的关系还是大家不知道老支书还能不能回来,那么谁也不会冒着得罪未来支书的风险去多嘴,便是连一向面面俱到的彭开丽也成了闭嘴葫芦。 “哦,我去查查他们的岗。” 魏东辉面无表情的说过,站起身出了仓库,这是三里堡大队的仓库,农资和储备粮什么的都放在这里,同时还是三里堡知青点八个知青的宿舍和开大会时的会议室,开过会后除了知青就都成了外人。 彭开丽作为知青小组的副组长,还兼着三里堡大队仓库的保管员,目送魏东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冲着旁边瞅着炉子的妇女主任苏大兰开了口道:“苏大姐,眼瞅着这一年又过去了——” 苏大兰今年四十五岁,能够在大队里出任妇女主任,她的智商虽然算不得多高,但是情商却不低,黢黑的脸上好似陷入了回忆:“是啊,这么一算开丽你都来了四年了,和你一起来的知青都回去了吧?” 眉头一挑,郑建国飞快的站起了身:“爹,我记得你说这样烤着不好,前面暖和后面冰凉容易得病,我还是回去睡觉了。” 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三章 回家说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忽冷忽热是容易导致感冒。” 郑富贵诧异的看了眼郑建国,有些搞不清这孩子怎么才说烤火又说不烤了,只是他原本就想把蝈蝈叫回家,这会儿听到了自然是无不应允:“你把围脖围上,外边风雪又大了点。” 郑富贵爷俩的动静没有打扰到开口说话的苏大兰,瞅着爷俩套围脖的套围脖戴手套的戴手套,瞅着彭开丽继续开口道:“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听说洋河大队的知青除了那个典型外,其他的都招工招回去了,这次余泉矿务局那边听说要招几十人,正好我家那口子的表舅妈在余泉供销社里——” 嘴角扯了扯,郑建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出了仓库,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夹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一冲,顿时打了个哆嗦,勉强瞅着地上的脚印过了打谷场,身后的郑富贵追了上来:“我说你小子现在也大了,你姐出诊都是给女人看妇科病,以后不能再跟着去了——” “爹,你也听到妇女主任的说法了吧?” 郑建国无视了老爹郑富贵要提醒他的话,前些日子跟着郑春花学习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先前出来才想起自己那么做的太刻意了,幸亏出身于“赤脚医生”世家才没惹来疑惑,只凭郭炳河的婆娘要在医院待三天才能生下郭胜利,就能足以印证他那些记得东西准不准,更别说刚才听到王国怀和苏大兰提到的矿务局招工,这就算是给他不去上卫校找来的借口:“苏大娘说洋河大队的知青就还剩下那个写了血书的典型,意思就是说彭开丽他们没有上进心,也在从侧面说咱们这边的八个知青没本事,因为有本事的都靠招工回城了——” 仿佛被先前的凉意冲的回了神,之前浑浑噩噩好似失了神般的郑建国,这会儿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未像现在这般好使过:“我不知道您为了让我上卫校怎么打算的,但是我感觉与其在卫校读上几年书后去上班,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不上了,回家一边学习一边跟您出诊,然后找机会去考工,要是运气好的话,您儿子我就是端上铁饭碗的工人了。” “你,不,这是你自己想的?” 郑富贵顾不得满天飞雪,扯掉嘴上的围脖后盯着郑建国好似不认识般,这小子平时在家里就好像闷葫芦似的不爱说话,却是没想到现在能说出这么一番缜密的想法,虽说有些想当然:“如果你考不上——爹是不想让你这么早的就受苦,你也看到了,我们明天早上两点,如果雪停的话,就得跟着去水库那边帮忙。” “我听其他同学说的,说是学的再好也没什么用,只要学的一般能够在招工的时候通过考试就够了,反正又不指望通过学习考大学。” 郑建国气喘吁吁的说着,他原本穿的就多,大棉袄棉裤棉鞋的臃肿像个胖子,这会儿雪下的大了一脚踩下去要使劲才能避免滑到,说过后看到老爹只圆睁着两眼,喘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夏忙秋收的时候我也下过地的,您不会忘了吧?我记得那会儿您还直夸我像个庄稼人了——” 第四章 不知好歹 随着两顿饭过后,郑建国没能从郑富贵和杜小妹脸上看出丝毫的蛛丝马迹,只有在下午四点多吃晚饭的时候,老爹又拿了两个窝窝头放在他面前:“多吃点,晚上好抗饿——” 物资匮乏的时代,社员们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半和下午四点半,其他时间里便是冬季大会战的时候,也都是凌晨时分四五点爬起来,喝点热水热汤的就出发了,干到早上九点收队吃饭,然后一直干到下午四点半再吃饭,吃过后接着干到夜里七八点钟,收队睡觉。 按照郑建国记忆中的标准,郑家的条件可以划归为贫困户一类,虽说家里除了他之外的六人都已经能赚工分了,可架不住四个姐姐和老娘杜小妹都是女人,每天的工分是要按照出工人数和劳力来区分的,男人十分底分,妇女六分,儿童二分。 五个女人拿不到四个男人的工分,而作为赤脚医生出诊本身是没钱拿,由记分员按照工分记记入,只有在用到药的时候才一分三分的收,再加上郑富贵一向是给钱就收,不给也就记个账,有时候甚至是自掏腰包来补买药的钱,一家六口人的小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也就是关西公社属于善县的红旗公社,各个大队的副业比较多,放到三里堡大队来说便有养殖场和加工厂甚至还有个机修厂,单是养殖场里便有猪一百大几十头,刨去每年每家每户一头猪的任务,还能结余十几头过个肥年。 不说比那些落后地区的大队,便是放在善县地区来说也算得上是中上水平,这么个大队自然在公社曲书记的心里挂了号的,于是在听说郭炳河准备给知青和社员放假后,亲自跑了一趟。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没法带了。 郑建国是被郑富贵叫醒的,黑灯瞎火的也没个闹钟,揉着眼皮迷迷糊糊的愣了愣神,才看清夜色中的老爹:“几点了?” “嘟嘟嘟嘟——” 刺耳的起床号传来,郑建国的迷糊劲儿也就彻底消失,飞快明白这是外边的雪停了,按照白天的曲书记指示,社员们该到大队部集合准备上工了,再联系着听来的信息,现在应该是不到两点钟:“你们要去上工了?” “嗯,我们要去上工了。” 郑富贵身为赤脚医生,自然也是无数社员中的一份子,闲时才能去出诊,忙时就得上工,不过这不是他叫醒郑建国的原因:“我想了想,你既然说你打算不读书了,倒不如就从现在开始跟我们上工吧?” “这是——提前体验了?” 迎着郑富贵隐藏在夜色中的面庞,郑建国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看样子老爹老娘两人打算用这个来当下马威,让他跟着吃点苦后老老实实的去上学,当即眨了眨眼开口道:“去洋河水库?” “嗯,洋河水库,就是二十里地外那个,咱们到大队部集合完,还需要按照急行军过去吃饭,然后再干活。” 好似要把上工的艰辛表达出来,郑富贵便把去的方式给说了下,还特别强调了现在不能吃东西,得等到地头再开饭,趁着热乎劲好干活:“你去不?” “好,我去!” 郑建国说完,便翻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找起衣服开始往身上套,旁边站在黑暗中的郑富贵不禁有些傻眼,显然想不明白这些天怕冷的儿子这会儿连冷也不说,就直接开始穿衣服准备跟着上工,可先前的话都说完了,想到这里便开了口道:“要不——” “让他去!敢说累你就揍他。” 杜小妹恨恨的声音传来,郑富贵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身勾着头一掀帘子,就见到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探寻的望着他,下巴还冲着他身后抬了抬,接着眼睛又瞪了瞪,仿佛接受到暗号的郑富贵连忙转头看了看,就见郑建国已经穿完衣服正往脚上套棉鞋,不禁回过头来又摇了摇头,满脸郁闷之色:“准备走吧!再不去就该点名了——” “那你看着他点。” 杜小妹急促的喘息两下,瞅着郑富贵说完便将旁边的包袱塞进了他的手里:“我给你们爷俩多准备了点窝窝,你让他多吃点。” “这个臭小子!不知好歹!” 嘀咕着骂了句,郑富贵将包袱背在肩上,还没转头就看到旁边的郑建国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爹,咱们走吧?” “走,这就走,你去把那玩热茶喝了。” 横了眼这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甩了个脸给郑建国,郑富贵转身到了门口继续道:“快点,再不走就该大喇叭点名了。” 吨吨吨的把一碗热茶干进肚子里,郑建国抹了下嘴巴用围脖缠好,可随着郑富贵拉开屋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还是让他禁不住哆嗦了下,只见惨白惨白的月亮照在厚厚的雪上,看着比屋里的煤油灯还要亮堂。 咯吱一脚踩在雪上面,郑富贵转头看向旁边大开的屋门,郑春花带着三个妹妹走了出来,瞅着她后背空空如也,便开了口道:“去把医药箱带上,让蝈蝈背着。” “爹,这天寒地冻的,蝈蝈——” 郑春花不知道这爷俩在闹什么,除了夏收秋忙的时候,她还没见过小弟起的这么早过,不想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郑建国开口道:“大姐,你去拿来我背着,眼看着这就要快毕业了,算是提前进入社员的状态,好为家里减轻下负担,大嘎子都能挣十分的工分了。” “家里缺你这点工分了?” 杜小妹脱口而出说完,接着看了眼郑富贵便转身走了出去,郑夏花一看这架势,不由探手轻轻的推了下郑春花,后者连忙转身进了厨房,拎着医药箱到了郑建国身旁,撩起挎带给他背在了身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道:“你惹咱娘生气了?” “嗯。” 郑建国呼呼的应了声,感觉身上的医药箱并不重,一旁的郑富贵瞅着他背着医药箱,还似模似样的,当即开口道:“那就出发吧,到了大队部我看看是让春花你留下还是让古丽留下。” “应该是让我留下,古丽现在想上进,不是曲书记说他也过来?” 郑春花不知道这对父子母子间在闹什么,可先前老娘的语气是极其不善,便故意开口岔开了话题:“听说她想报这次矿务局招考的医务员。” “古丽好像只是高中生?” 郑建国眨了眨眼问过,他问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昨天才给老爹说过高中毕业不想上卫校而是找机会考工,现在大姐便好像知道似的说起这个话题,也就顺着说了下去:“好像医务员都是医生了吧?” “她干赤脚大夫都三年了。” 郑春花说着瞅了眼前面的老爹,莫名的感觉有点引火烧身的迹象,古丽来时候喜欢和她一起玩,偶尔有妇女需要诊治的话就让她去,结果玩了三年人家也成了赤脚大夫,于是三里堡大队也就一跃而成为全公社赤脚大夫最多的大队,郑富贵和她以及古丽,这还是明面上的,也幸亏赤脚大夫也是要吃工分的,才没惹来更多的闲话,不过眼看着自己给自己培养出了个对手,要说她心里没点疙瘩啥的,那也不现实。 “嗯,到时候让公社出个证明,这就算是加分项了,而且还是妇——” 出了家门瞅着远处的憧憧人影,正跟着杜小妹和郑富贵的郑建国点头说起,才猛然想起这会儿还没有妇科病的说法,便是县城的善县人民医院里,怕也才是分科坐诊而以,至于小点的城关医院则是大科室,一个大办公室里什么科都在混在里面,当然这会儿能够进城看病的,那也是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 “可是那个古丽多大了?人家五年前就高中毕业了——” 杜小妹的声音传来,人也停下了脚步,瞅着旁边的仿佛被吓到的郑春花开口道:“大妮,古丽高中毕业时多大了?” “她今年22,五年前是17?” 咕咚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惹了什么事儿,郑春花小心的说过,便见到杜小妹转头看了眼郑建国道:“你今年才15,我当年不想让你上那么早的学,就是因为你年龄小就会被其他同学欺负,现在看来我当时的想法还是对的,今年年底你才16岁,个子都还没长完,你就想上工了?” 杜小妹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只能算是大孩子,而听到老娘这么个语气,原本满肚子说辞的郑建国也就泄了气,这是他没办法用说辞来推脱的,他六岁上学,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的,这会儿才十五岁就马上要高中毕业了,他又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便只能开口道:“我们在学校也是学半天课下半天的地,还有老师专门教我们怎么翻土施肥种地,与其给学校种地还不如回来挣工分——顺带着找机会考工。” 第五章 家传手艺 一直到大队部点完名分开,杜小妹和郑富贵都没再说什么,郑建国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说的话终于打动了老娘,这会儿沐浴着月色跟着队伍出了村子,左看右看的也没发现说要来的曲书记人影,心中不由腹诽两句,便也将这个念头抛开,望着无垠的月色缩了缩脖子。 洋河水库是善县城的主要水源地,位于县城的西南方,位置正好在三里堡大队的正南,几百人的队伍由民兵带着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路上,先前的稀奇和新鲜劲过去,很快郑建国便感觉到了累,背在身上的医药箱好似越来越重,以至于他不得不微微向前探着头,好平衡背上医药箱带来的负担。 医药箱并不是皮革铁架制造,而是采用实心木料所制,不算里面放的各种东西,单是一个箱子便有五六斤左右,再加上里面放的红汞瓶和碘酒瓶等简易消毒包扎工具,单是重量便在十斤以上。 由于药品匮乏,里面的西药多为止痛消炎用药,更普遍的是银针一根和草药几种,像郑建国背着的箱子里面,还有这会儿属于医疗器具类的听诊器,属于最实用的范畴,其次便是测量体温的温度计。 而按照重要性来说,再之后便是《赤脚医生》手册,薄薄的手册还按照地域分为南北两种,里面从大人的头疼脑热到小孩的水痘,乃至于是癌症的发病症状都有描述和简易的应对办法,所以这本册子也就成为这时社员们最重视的宝贝,人们可以凭借自己的症状来确认得了何种病,以便采取进一步的治疗措施。 当然,这会儿能找医生的病,那都不会是简单的头疼脑热,这个年代的人不抗到最后撑不住了,是不会去冒着花钱的风险找到他们的头上,便是在条件中上的三里堡大队来说,郑富贵和杜小妹结婚二十五年了,也才存了百十块钱。 这是郑建国不想去卫校上学的次要原因,家底掏光后郑富贵便对钱有了急切的需求,于是在得知大姐谈了恋爱后,在彩礼上给大姐夫家报了个不小的数字,直接导致郑春花在嫁过去后过的磕磕绊绊不说,再加上连着生了两个闺女才有了个儿子,期间不知受了那家人多少冷嘲热讽,幸亏大姐夫知道怎么调和婆媳关系,才没有像二姐那样落得有家无法回的下场。 惨白的月空下,地面上几百人的队伍正沿着漆黑的道路默默前进着,不想正走的浑身热意翻滚拉下围脖的郑建国喷出白气时,前面陡然响起了阵此起彼伏的叫声,还没等他听明白众人杂乱的嗓门在说什么,一旁的知青队长王国怀已经开口唱了起来:“波浪~宽~” 下一刻,郑建国便跟着唱了起来:“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参差不齐的歌声有些乱,但是却不妨碍人们飞快的纠正自己的调子和歌词,盖因这首歌自打电影放映以来,不说别的地方传唱度怎么样,单是放在余泉地区这块地方来说,这首歌已经达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因为作词者正是微湖人,也算是半个余泉老乡,单从郑建国能够张口跟上调子和歌词,便可见一斑。 随着歌声的响起,先前有些沉闷的队伍顿时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活力,便是先前有些趿拉的脚步也跟着加快,迈步的频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队伍仿佛不再是前往需要出力抡大锤的工地,而是正被敌人围攻的前线!队伍的成员也不再是男女老少,而是一个个浑身散发着雄赳赳气昂昂斗志的战士! 歌是老歌,按照年龄来说比郑建国的年龄都大,按说经历了上辈子的世情和这辈子的记忆,他不应该会有热血沸腾的感觉才对,这会儿跟着唱了一段后被人串词忘词的一打扰,先前被带动的情绪也就平复下来,探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头和湿润的眼睛,这应该是困意作祟吧?否则作为一个见惯生死的老人,又怎么会被一首没有音乐的歌感染到泪流满面?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悠扬的歌声再次入耳,郑建国的呼吸一颤,瞅着打了补丁的袖子顿时笑了,是啊,这是美丽的祖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笑自己这些天钻到了牛角尖里,竟是把这个事儿都忘了。 人,不能忘本! 作为曾经的急诊科主任,郑建国在这之前的想法,也只是想着怎么能够凭借先见之明去规划自己的未来之路,等待高考上了大学,选个既轻松又能赚钱的专业,照顾好自己和身边人后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生。 现在,郑建国便感觉可以对规划做下适当的调整,原来的急诊科压力大强度高,搞不好还要被打,甭说患者家属什么身份,被打后总不能打回去,所以急诊科依然是被他第一个排除的。 第二个排除的是除了口腔科外的临床,这会儿虽说很少会有值夜班的医院,然而参考下他的成绩来说,分到大医院的新人,苦和累是基本待遇,而牙科这会儿还没从五官科分出来,怕是只有大城市才会设置单独科室。 以郑建国未来的成绩,留在大城市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想要赚钱的话还是要出国,这就违背了现在的初心,于是这又进入了个死胡同,而医生待遇的改善可是比教师还晚,除非他走科研的路子—— 不说这会儿两眼一抹黑,什么有了什么没有都还不知道,更多的是郑建国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单是他那个急诊室里最常用的CT,这会儿怕是全国也没几台,至于CAT和MRA也不知道发明了没有,这么想的郑建国有些傻眼,他这会儿发现没了记忆中的那些设备,竟是不知道给人看病了。 郑建国傻眼的功夫,队伍已经把《我的祖国》唱完,也不知道是谁换成了《映山红》,于是长长的队伍顶着满天的星空,一边吼着红星照我去战斗,一边意气风发的迈着大步前行着。 伴随着嘹亮的歌声,还没想出头绪的郑卫国很快发现队伍离开大路拐上小道,旁边的郑富贵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前面就是洋河水库,到了后先吃点东西再喝点热水,你是来凑热闹的,别跟他们去挖沟,跟我去医疗队——” 随着拐上小道,便见远处的水库边上人影憧憧,此起彼伏的插着各种各样的旗帜,郑建国陡然想起了这项已经进入尾声的“大工程”,经过两年半时间和近十万人工时的付出,善县解决了城市化最后的障碍——城市居民的用水问题。 余泉市是典型的资源城市,煤炭的挖掘更是早在隋唐时期便有人开采,到了这会儿可以说是开采了上千年的时间,特别是当大工业化开采了几十年后,地下水位的降低直接导致了地表水量的减少,其他地区挖个坑能见到的水,在善县最少要挖个三米五米才行,至于水井的深度则多为十米左右,当然这会儿是够用了。 “三里堡大队到了没?” 远远的一声吼过来,郑建国不禁看了眼人头攒动的远处,便发现曲书记正头顶见汗的扛着铁锨踏步而来,后面跟了一圈的敞襟露怀的干部,显然干了不是一时半会了,这时队伍里冲出了个人影,忙不迭的应着声迎了上去:“来了来了,比预定的三点早到了十五分钟,现在才两点四十五,哦,四十八了。” “炳河你也来了?” 曲书记将肩膀上的铁锨放下,有些惊奇的看着这位副书记,眉头间倒是隐含赞许之色:“听说你家那口子要生了,你不在医院陪着,让廖正东带队过来就是——” “那哪能,我把那老娘们送到县城医院,就是想着能放心的过来。” 郭炳河咕咚咽了口唾沫,言语间的态度放的很低:“这不除了三个病号和两个五保户家的,我们三里堡大队社员全部出动,哦,连郑富贵家的小子也来了,说是作为三里堡大队的一份子,怎么也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还说要为四化建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书记您看这小子的态度比我都端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那是,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是咱们的失职。” 曲书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帽子戴头上,装作没有听到郭炳河自贬身分的告饶,而是看了眼这会儿被郑富贵扯到队伍前面的郑建国,目光也就从他裹得只露出俩眼的脸上落在他斜背的医药箱上面,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好学习才是你的本职,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帮你爹给人看病。哈,你这也是家传手艺了——” 第六章 越多越好 “你们去医疗队吧,这边有事也会往那边送。” 随着曲书记话音落下,郭炳河便冲着父子俩指派起来,郑富贵面带微笑的飞快点头道:“好,那我们就过去了。” “曲书记再见。” 郑建国拉下围脖冲着书记大人笑笑打过招呼,先前公社书记大人打量他的神情自然落在了眼里,和其他公社的书记工作重点不同,这位曲书记是位实干家,与社员们同干同吃同喝的,作风依然保持着当时带兵的风格,所以关西公社上下也没半点脾气,与出工出力的社员和知青们身体累相比,书记大人还要心累的多。 “这地都上冻了——” “这才开始,过两天冻的更厚。” “所以现在要连夜干!” 医疗队的驻地在背风的临时指挥部旁边,郑建国跟着郑富贵一路打问着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发牢骚,好在这些人也只是在嘴上念叨念叨,真让他们去领导面前,怕是当着公社书记的面也不敢开口。 指挥部驻地自然是扯了电过来,距离老远就能看到亮堂堂的,然而卫生队这边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不知是功率不够还是怎么回事,挂了两盏烧煤油的汽灯。 这种灯不用扯电线,而是依靠气压喷出煤油燃烧时的高温,来激发经过硝酸钍溶液浸泡的灯罩发光,一盏就能把方圆十几米的地方照的如同白昼,属于夜里开大会和现在这种场合的标配,缺点则是需要烧煤油和为了保持气压,需要定时给油壶打气。 “富贵,还配上跟班了?” 才出现在医疗队门口,郑富贵就被人认了出来,瞅着打招呼的人是公社医务室的林大夫,他便露出了个灿烂的笑:“看老师您说的,跟啥班啊,我这不趁着有机会带我家小子出来见见世面,他过了年就马上毕业了,我正想着怎么让他接我的位,建国,快叫林爷爷。” “林爷爷!” 看清面前的林山,郑建国便恭敬的开口称呼着,这林山不是旁人,正是当年给郑富贵培训医疗知识的医生,那会儿还只是城关医院的普通医生,这会儿已经是关西公社医疗室的主治大夫了,算得上是全公社赤脚大夫的顶头上司。 “嗯,怎么,你小子想接你爹的班?” 林山脸上的抬头纹叠了三层,说着瞅了眼旁边的郑富贵,不等他开口道:“我记得蝈蝈快高中毕业了吧?” “这不过了年就算毕业了,现在提前让他来体验下社员的生活,也算是,锻炼下?” 郑富贵转头看着郑建国,说完后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开口道:“这不我想着托托人,看看能不能到余泉卫校旁听下,不敢盼着他能端上老师你的饭碗,就是到时学习不好回来接我的班,也得学点真本事才行。” “那叫继承衣钵,还端我的饭碗,你是打算让我去喝西北风?” 林山知道郑富贵识字并不多,勉强脱离了文盲的范畴,笑着说了句后看向了旁边默然不语的郑建国,转头看了看里面开口道:“不过你说的在理,就是回来干赤脚大夫,多学点也不是坏事,不过去那边旁听也是要花不少钱的,哦,你们还没吃饭吧,里面还有热粥,赶快进去喝点,咱们过会聊——” “好,今天得跟着老师你多学两手。” 郑富贵也没客气,飞快开口答应下来,冲着郑建国招了招手,便听这货开口道:“林爷爷,那我们去吃饭了。” “嗯,你们先去,不愧是高中生,这么有礼貌了!” 林山满意的点着头说过,脸上还露出个笑来,郑富贵眨了眨眼跟着开口道:“老师,那你不吃点?” “我吃过了,你们别管我,赶快去。” 林山冲着郑富贵摆了摆手,后者便带着郑建国进了卫生队,在帐篷后面找到厨房后打了粥,爷俩一人一大碗的喝掉,才又盛了一碗拿出窝窝头细嚼慢咽,这种会战都是自己带干粮,所在地大多准备些热水供人饮用,像这种有玉米粥的情况都少,爷俩也就吃了个肚儿圆,才有空说话:“你怎么那么多客气话了?” “那也得看谁。” 和自家老爹,郑建国并不想隐瞒自己改变的事儿,从血缘上来说,爷俩是这个世界上最近的人,他自己的存在就是郑富贵生命和存在的延续,从亲情上来说,郑富贵也是从小对他最好的那个人,这一方面是父子间的舔犊情深,也是因为传统观念中的重男轻女作祟。 想起这小子先前称呼过的俩人,郑富贵把碗放进大盆里用手抹了下嘴,接着又放在左手心里攥了下,站起身后看了看周围:“我看都是摔伤和扭伤的——” “你左手心不痒了?” 郑建国吨吨吨喝掉碗里的粥放进大盆里,用手同样抹了下嘴角,接着撩起大盆的水洗了下手,看着盆里的薄冰打了个哆嗦,洗完后又在身上的大棉袄擦了擦,接着两只手操在了一起,缩着脖子转过后看到老爹满脸问号,继续开口道:“我看你一直都是把抹完嘴角的大拇指在左手心里擦一下,就想你的左手心那块癣,是不是这么来的?” 摊开手心看了看,郑富贵的左手心里有一块异常光滑平整,上面的纹路需要仔细去看才能发现,可郑建国知道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应该不会发作,等到冬去春来后就会奇痒难耐:“你右手都没有,只有左手有,要不以后你换个东西擦手看看?” “嗯,左手有,右手没有,那就说明不是传染的,好!” 郑富贵截然不同的左右手心,他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医学教育,可干了十几年的赤脚医生,对于传染病的传染概念还是了解的,左手有,右手没有,那就说明不是像牛皮癣那样的传染病,接着一想全家人只有自己有,便感觉儿子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丝道理:“那我得问你娘要个手帕。”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郑建国不知道自己的提醒会不会起作用,记忆中老爹的手心要到十年后,等他凭借着那个结业证进了公社医院才无法忍受,让他找人看了看,不过那会儿的公社医院已经成了关西镇卫生所,被开了一大堆的药也没看好,因为老爹的习惯就是擤完鼻子或者擦完嘴,便拿左手心当手帕使唤,后来还是林山偶然发现说开,没吃药就好了。 吃饱喝足,郑建国跟着郑富贵开始忙活起来,正如老爹先前所说那样,这会儿能够被送进来的,不是扭伤就是摔伤,最厉害的是个大拇指骨折,往车上扔石头的时候没扔上去,掉下来后探手去接又没接住,被挤了下就成了骨折,更多的还是感冒。 和先前曲书记差不多,天寒地冻的时候穿的多,稍微动作下身上的汗就冒了出来,有人受不住便脱掉帽子解开怀的忙活,更多的还是嫌身上穿的多耽误干活,忙的时候出汗停下来或者被寒风一吹,阿嚏阿嚏的声音频率也就越来越高,林山不知从哪转完回来了,满头的汗:“烧姜水,快!越多越好!” 搞了十几年大会战,姜这会儿已经被列入了预防感冒发烧的必备物资,得到通知的郑富贵连带着其他大队和公社的赤脚大夫一通忙活,顿时由大夫化身成了烧大锅的,四五个人守着个锅有添火的有配料的,说是姜汤自然不可能只放姜,麦冬根银花藤的夹杂着其他中药,一锅锅煮开后用饭盆打了两人一盆的抬走,后来更是直接把打水的桶用开水烫过,一桶桶的拎了出去。 从凌晨忙活到傍晚,郑建国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施展下伸手露露头,没想到他和郑富贵自打进了医疗队,这一天就没出过门,直到下午五点吃过饭,太阳已经落到西山上,灰头土脸的杜小妹找了过来:“蝈蝈跟你四姐回去!你明天还要上学!” “哦,对,你看我忙的,把蝈蝈还上学的事儿忘了。” 旁边满脸疲惫的林山翻身坐起,这会儿杜小妹才看到他,连忙开口招呼起来:“林叔你也在这。” “我来两天了,不过我看今天晚上就差不多了。” 林山站起身看着旁边的郑建国,遮不住的疲惫脸上挤出个笑,探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蝈蝈表现不错,让做什么做什么,不像某些人似的偷奸耍滑,送桶姜水都俩小时,回头我给曲书记说声。” “唉,蝈蝈快谢谢你林爷爷~” 听到有人表扬自己的儿子,杜小妹黢黑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一口四环素牙都露了出来,仿佛比她自己受到夸奖都高兴:“快。” 被人当枪的沈建国笑了:“谢谢林爷爷夸奖!” 第七章 国六条 “你刚才说的有点多了。” 带着郑建国出了医疗队,杜小妹咕咚咽了口唾沫说过,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郑冬花:“你们不许乱跑直接回家,冬花记住了?” “记住了,娘。” 郑冬花比郑建国大两岁半,高高的鼻梁和漆黑的大眼睛在姐妹四个里面算得上是最出众那个,关西公社的五朵金花之一,也是被郑富贵和杜小妹看的最紧的那个,平时上工下地的时候都会带在身边,这时应了声也就看向了郑建国,隐含警告:“你得听话。” “嗯——” 若有若无的发出声鼻音,郑建国被四姐说的有些尴尬,他以前仗着自己最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小到大对这个姐姐是经常各种栽赃陷害,当然每次郑冬花被老娘揍过后,都会找机会把他揍回来,是四个姐姐当中揍他最狠的,这会儿看到老娘派这位姐姐带他回去,怕是知道其他三个姐姐管不住他,接着开口道:“我会听你的话。” “嗯?好!” 郑冬花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狐疑之色,接着瓜子脸上露出了警惕看了眼杜小妹,点头道:“娘,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也注意点休息。” “行,你们赶快走吧,天不早了,我看又好像有雪了。” 杜小妹说话的功夫,天上已经开始纷纷扬扬的洒下白点,这会儿大喇叭兹拉一声响起个声音:“各位亲爱的战友们——” “走吧走吧!” 杜小妹挥了挥手,郑建国便点了点头跟着郑冬花向着来路走去,来时的路这会儿已经被踩成了泥地,看着大棉鞋上的斑斑泥点,又看了看前面都是这种状态,郑建国只能拿起淌泥的勇气跟上,没想前面传来了个声音:“蝈蝈,咱娘说你想毕业后不想上学了,要回来当社员?” “咱娘给你说的?” 郑建国眉毛一挑,杜小妹应该不会给几个姐姐说他的想法才对,然而这个念头才起来,就听郑冬花开口道:“要不你以为咱娘为什么会让我送你回去?” “那你准备揍我吗?” 郑建国的脚步停下,瞅着自己和郑冬花的距离,接着醒悟过来不可能挨揍,他和老爹郑富贵的关系那么好,可都是因为杜小妹从小就揍他的原因才导致的,相反老爹就没打过他几次,当即不等她开口,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咱娘让你给我做思想工作?” “娘说你马上十六,是个男人了,她再揍你,不方便。” 郑冬花说着回过头看了眼郑建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莫名之色:“可你是我弟弟,还是唯一的弟弟,以后姐到了人家家里,要是受了委屈,还得靠你出头呢,咱娘都说你大了,我还能像以前那样揍你?那时候你不懂事,我也不懂事——” “哦?” 郑建国顿时愣住了,记忆中他可是没听四姐说过这个事儿,那么很可能是那时自己没凑热闹的跑来跟着参加大会战,所以也就没有现在这一幕的记忆,脑海中转悠着诸多念头,很快想起这姐姐今年要19了,也是个大姑娘了:“那你打算说服我?” “你为什么不想继续上学了?我现在就在想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们是多么想上学吗?” 郑冬花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可正因为没有这些诸多的情绪,才让郑建国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探手一指前路道:“天不早了,咱们走着说。” “好!” 郑冬花愣了愣神,陡然间感觉面前这位弟弟有些陌生,只是她认为郑建国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回来当社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你怎么说服我!” “嗯,四姐你知道现在高中毕业不分配吧?包括老爹打算托人让我上的卫校。” 郑建国找着地上的雪下脚时说过,就见到郑冬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开口说道:“现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被分配到各个岗位上去,比如现在卫校和大学,而绝大多数的部门企业都是直接面向知青招工。 这是因为四年前的“国六条”当中有明文要求:今后每年将有大批的城镇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扎根落户,有关部门和省、市、自治区要作出长远的全面的规划,同整个经济建设、开发边疆和文教科研的规划衔接起来。 这是国家第一次明确规定了从那以后每年城市中学毕业的学生里,除了符合条件留城之外都要上山下乡,于是从那时开始,有部门和企业如果需要人的话,特别是需求人数多的话,就需要从这些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中招收。” 正竖起耳朵的郑冬花有些失神,她没想到能够听到这么一通条理分明逻辑缜密的说辞,特别是当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还没满十六岁的弟弟:“可是你也说了,卫校——应该是会分配的?” “四姐你也说了,应该是会分配的。” 郑建国发现这位姐姐听了进去,顿时是松了口气,他是生怕这姐姐听不明白来和他胡搅蛮缠:“与其冒着读上四年后再回来当社员的风险,倒不如现在就回来趁着劳作时学习等待考工现实,这就是我的想法。” “可是咱们村的那些知青们——你的学习能比得过她们?” 由于余泉地区所在齐省的工业基础不错,这就导致了每年各行各业中都会招收大批的工人填充到岗位上去,这会儿的郑冬花已经是被郑建国说服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这个年龄也已经脱离了幻想的阶段,知道从学校里分配工作这种脱胎换骨般的好事,是不可能落在毫无根基的社员身上,而如果真的要四年后回来当社员,倒不如趁着现在回来:“我记得你的学习,只能算是一般吧?” “那是以前——” 郑建国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从小到大的学习还真是一般,不冒尖不落后,小学初中高中里面都是不起眼的那部分,一瓶子不满半瓶乱晃的代表,而这也是郑富贵让他上学的原因,否则如果真像发小大嘎子那样,学习倒数还不听话,怕是早就回来挣工分了:“四姐,你认为咱们村的知青,有几个学习是一般的?” “呃——” 郑冬花被问住了,在她这个高小文化毕业的眼里,知青们再怎么来说也是高学历人士,属于大知识分子级别的,可三里堡大队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是招工没招回去,考工也没考回去,家里也没班可接,病困回城又办不了,公社里又没选上才剩下的。 现在看来剩下的这些知青,怎么是也没办法划归到一般里面的,想起隔壁大队里的那位知青要不是属于典型,那知青点可就没人了,不过这话也只能姐弟俩私下里说说,郑冬花左右前后看了下发现没有旁人,回过头后满脸小心:“你这话可别给旁人说,队里记分的开拖拉机的,还帮大队干部管着咱们的口粮——别得罪他们。” “好的,四姐。” 郑建国飞快的开口应了,老支书是很有办法的人,原来大队里的刺儿头二流子在出工时磨洋工不出力,小队干部们又都是同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愿意扯破脸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等到知青们来了后,老支书就让知青们帮忙记了工分,美其名曰让知青们发挥特长。 后来刺头儿二流子家的消极抵抗把拖拉机手也拉下了水,不想知青们当中有那会开拖拉机的,歪打正着的就让知青开了不说,年底还以出工不足为由对几个冒头的开了批斗大会,眼瞅着老支书的手段越来越厉害,刺儿头和二流子这才老实了。 毕竟工分不足往大了说是破坏国家经济建设,前者是可有可无的偷懒,后者不是劳教就是吃八大两的犯罪,这个帽子戴上后不死也要脱层皮,而偷懒偷到吃八大两就得不偿失了,这些人只是懒而已,并不是傻。 回家的路有些泥泞,昨天下了一天的雪已经被踩成了泥地,这会儿的路面修建只是简单的黄土铺垫,由于气温升高雪都被踩化了,一脚下去能没到脚面,姐弟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路上挑着有积雪的地方走,回到三里堡大队时太阳已经没了影子,去时半个多小时的路回来走了一个多小时。 缺油少电的时代,夜色中的三里堡大队好似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唯二发出光亮的地方也就是大队部和知青们住的仓库,姐弟俩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仓库里知青们的声音:“这一年又过去了,咱们的知青点房子还没盖起来,不说和公社那样的两层小楼,哪怕给咱们盖个有门有窗的预制板房也行吧?钢筋和水泥咱们也都给找好了,老支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赤脚大夫又念叨他们的房子了呢。” 郑冬花远远的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眼郑建国后继续道:“我感觉你回来接咱爹的班也不错,省的到时候你去上学了,人家把咱爹的位置给挤下来了——” 第八章 挺像的 郑建国笑了笑没出声,先前仓库里的声音是古丽的,今天凌晨的会战被郭炳河安排留守大队部,说是三里堡大队全员都出动了,家里还有些老弱病残五保户没去,如果把所有的赤脚大夫都带走,而真出点问题又找不到人,那就是他这个副支书没安排好。 古丽念叨的是知青们来时就在想的知青点,关西公社由于条件不错又是县里的红旗公社,对于这些知青们的安置可以说是做到了尽善尽美,一开始专门在公社驻地划出了块地给他们盖房子,当然物资物料的就是群策群力了,钢筋混凝土这些计划物资都是知青们发动家里才解决的,可也给其他知青点起了个坏头,知青们谁也不会认为自己比旁人差,那么待遇就不能差太多,盖房子的怨念,就此留下。 “有仓库住就不错了,我听说其他地方的知青,都住在社员家里,连自己的地儿都没有。” 进了村里的大路,郑建国的脚步开始加速,这会儿建房的宅基地不用花钱,谁家要是新建了直接去大队要就行,那代表着村子的实力又壮大一分,当然知青们不在此列,这些人的目的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做梦都想要回城,要不是这会儿的条条框框比较多,恨不得扔下户口不要也得回去。 “我去烧点粥,你先别睡。” 踩着月色回到家里,郑冬花扔下句话进了厨房,郑建国侧耳听着不知从哪传来的狗叫,这年月人都才勉强吃饱肚子,村子里养狗的人不多,有些困难的家庭更是吃都吃不饱,也就不要说拿东西喂狗了。 三里堡大队一百多户三四百人的村子拢共就四条狗,还多集中在副业中的养殖场和加工厂里,预防的也是破坏经济建设的份子,很快几声狗叫后夜空重归于寂静。 没电灯没蜡烛,煤油的价格也就比叫大油的猪油便宜点,郑建国进了堂屋后摸到桌子前,拿起火柴点着,看着豆大的火苗将屋里照的隐隐约约,才回身到了床头前摸出了本书看。 书是《赤脚医生》手册,郑建国看也不是为了提前进入状态学习下,而是想在这本书里面找出自己要的东西,由于书上主要是中医方面的科普,这也是受制于现在物资匮乏,特别是西药制剂无法大规模普及情况下,他先前背的那个医药箱里草药是不花钱的。 草药钱是在上年年底的时候,由大队提前按照每家每户收一块钱的标准收取,其余支出部分则由大队兜底,唯独里面的西药是按照几分到几毛进行收费,再由赤脚大夫到公社卫生所购置添加,有些药甚至是要到县里医院购买。 “常见病症的诊断和处理——” 打开后瞅着大大的发热俩字,郑建国开始学习这些症状在这会儿的处理办法,发热和疼痛是人类最常见的症状,再由此细分下来才是高热低热胃痛腿疼的区分,然后便是咳嗽打喷嚏呕血与恶心诸多的多发症状。 没多大会,郑冬花端着个海碗碗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后扫了眼他手中的书:“咱娘让我给你冲的鸡蛋茶,还滴了香油,说是给你补充点营养,你的盐水瓶在哪,我烧了热水给你灌上?” “有点多,咱俩一人一半吧。” 郑建国瞅了眼老大一碗的鸡蛋茶,在幽幽的灯火下反射着点点光亮,这是香油把照在上面的光给反射到眼里的,心中感慨着杜小妹一边说他大了,一边还让郑冬花这么照顾他,当即说着站起身到了被窝里,摸出了冷入骨髓的玻璃瓶。 瓶子是公社医务室里用过的生理盐水瓶子,连软胶的瓶盖都被郑富贵找来当做了暖水瓶,在睡觉前把烧开的水灌进去,塞好软胶瓶盖放到被窝里面,等到人睡觉的时候也就把被窝给暖热了,不过坏处是如果水凉透了时没有取出的话,那就是在搂着个冰疙瘩睡觉。 郑冬花接过后出去灌热水了,郑建国坐在了桌子旁摸了摸大海碗,试探着不热了这才端起来吨吨吨的喝了大半碗,放在桌子上后等到她把用毛巾裹着的暖水瓶拿来,接过后开口道:“那边我喝过了,你从另一边喝——” “你小心思还真多。” 郑冬花瞅着海碗里飘着的香油滴,她很想说咱姐弟间从小就同吃同住的,大姐可是还给你洗过澡呢,可想起老娘说他大了,是个大男人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这话,端起海碗默默的喝掉,不想便见到双幽幽的眼睛瞪了过来,就听到他开口道:“我不是说咱俩男女有别,当然这也是一个方面,我是说个人卫生就得从这些地方注意,你胃不好——以后少喝生水凉的,记得问咱爹要点庆大霉素,他应该不会问你要钱。” “呵呵,没看出来你还这么俏皮。” 郑冬花默默的盯着眼前的郑建国,发现这张脸还是那个熟悉的脸,眉宇间也是那个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先前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让她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公社卫生室的林山,直听他最后的话出口,顿时笑了:“别说,你假装医生还装的挺像的!那我回屋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县里上学。” 郑冬花端着空碗走了,郑建国看着屋门被她带上,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露了嘴,先前想到这姐姐的胃不好,后面更是发展成了慢性胃炎,吃喝时稍微沾点凉的东西就会异常难受,于是热饮热食的年纪大了便得了食道癌,年龄虽是四个姐姐中最下的,可也是最先去世那个。 眼前闪过郑冬花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郑建国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个模糊的念头,便感觉好像很重要的仔细去想时,却发现连这点模糊的念头都没有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先前想起的东西上面:“克拉仙好像还没发明出来?” 郑冬花的胃不好是因为幽门螺旋菌导致的,甚至郑建国知道自己一家人都应该是感染了这个玩意,只是碍于人的体质不同,这个细菌导致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与后面发展到胃炎和肠炎的郑冬花相比,他和郑富贵以及杜小妹是从没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直到年纪大了才感觉的到,而其他三个姐姐也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感觉到轻微的不舒服,这也是郑建国为什么建议四姐去吃药的原因:“十人九胃——” 作为一名从赤脚大夫成长为乡镇医院急诊科主任的医生,郑建国的学历并不高,行医的本事也都是从实践当中入手,学习的过程则是从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开始,以至于这会儿面对郑冬花的胃病时,他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便是阿莫西林和甲硝唑以及克拉霉素几种常用抗菌抗生素,接着便想起现在要拿到这几种比较麻烦,最终给出了触手可及的庆大霉素。 等到郑冬花走了,郑建国又想起单纯的庆大霉素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而且这个药的副作用也是个麻烦,只是站起身瞅着厨房的油灯没点,便收了去敲门的想法,坐回桌子旁继续想克拉仙的事儿。 只是很快,抱着《赤脚医生》手册的郑建国便昏昏欲睡,记忆中的他一天大学都没上过,急诊室主任这几个字也都是同事们看着他是科室第一负责人,年纪大资格老经验丰富才叫的。 这会儿便单凭个名字去想象一种新药的创造和发明,不说俗称克拉仙的克拉霉素是化学合成药,甚至他连这药是红霉素的衍生物都不知道,没撑多久便灭掉灯上了床。 钻进热气腾腾的被窝,郑建国将暖水瓶往墙里面推了推,用被子把身子裹严实后瞪着俩眼瞅着蒙了纸的窗户,把热水瓶推到里面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睡着后踹下床去摔碎,先前的困意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脑海中好似凝固的思绪也飞快展开,便发现自己先前钻进了牛角尖里。 不说克拉仙的成分不知道,便是甲硝唑这会儿也应该只被用来治疗妇科病,至于能治牙疼和幽门螺旋杆菌则更是不知道出现没有,那么先前差点给四姐说出来就差不多暴露身份了,想到这里的郑建国便咽了口唾沫,暗暗决定以后要多看,多听,少说! 沉默是金! 只是先前那个模糊的念头,是什么呢?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哼哼两声吸了吸鼻子,郑建国的眼睛现出了狐疑之色,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眸子扫过微白的窗户,脑海中开始回忆先前种种,回到家后四姐去烧热水冲鸡蛋茶,自己则是到了屋里点着油灯看《赤脚医生》手册找,然后四姐端着鸡蛋茶进来,自己拿了盐水瓶让她换热水,接着将鸡蛋茶给她留了一半,又想起这姐姐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导致的胃病——提醒她要吃药? 还是克拉仙儿?! 第九章 客气 早上被郑冬花叫醒,郑建国好半晌没回过神在哪,直到她拎着双棉鞋扔在床前,转身走了出去:“没想到你这么能睡,咱娘走的时候都没叫醒你,赶快起,我去给你下鸡蛋面。” 看了眼纸窗,郑建国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全家上下只有一块表,还是郑富贵结婚时买的,时准时不准的,连个闹钟都没有,所以做什么都只能估摸着来。 等他利索的穿戴整齐后,拿起床前的棉鞋愣住了,昨天晚上踩的泥渍还粘在上面,然而探手处还能感受到上面的暖意,昨天他忘了把鞋放到厨房里灶台边,看样子是老娘专门给他拿过去烤的。 “面条下锅里了啊,你赶快起——” 郑冬花的声音传来,郑建国将棉鞋套在了脚上,感受着暖意出了帘子:“我起了,爹他们又都去水库了?” “今天分了两班,娘走了老大会了,爹他们该回来了。”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郑冬花正穿着个夹袄忙活着,郑建国看了看灶台开口道:“以后别荷包了,直接打成蛋花撇在锅里,再多放点面条,咱俩一起吃——” 夏忙秋收全家人忙活的时候,都是郑冬花在照顾郑建国,所以就关系上来说,两个年龄相近的姐弟,关系也是不错:“那娘保不准以为我嘴馋呢。” “你要是嘴馋,也不会整出胃病来了。” 想了一夜,郑建国想通了不少,当然那个昙花一现的念头是没找出来,而是他从全家人的身体状况对郑冬花的胃病进行了分析,这姐姐的心思比较敏感,小时候被老娘说了嘴馋后从那就不再要吃要喝,哪怕是旁人给的糖果点心好吃的也都是先让给他,那会儿的郑建国纯粹就是惯养的半大孩子,没心没肺的从未想过旁人的事儿,再加上生活条件是真的匮乏,缺吃少喝的—— 郑冬花不知道郑建国的心思,看着面条差不多了便用海碗盛起,放在了灶台边的木凳上:“你就在这吃吧,别端过去端过来的,都凉了,吃过赶快去上学。” “嗯。” 抽了眼锅里剩的残汤剩水,郑建国端起个小马扎坐到了凳子前,操起筷子将面条夹出一捧,放在了旁边的碗里,冲着灶台上的大锅抬了抬下巴:“吃不了,把那点面条汤盛了你吃。” 看了眼郑建国,郑冬花又看了看碗里正冒着热气的面条,端起后到了灶台边,操起勺子将剩下的汤都打了出来,竟是不多不少也盛满了碗,便坐到木凳前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菜是腌制的咸菜疙瘩,郑建国也搞不清这玩意的学名叫什么,这会儿每年秋收忙完,便到了大家准备的时候,由于这玩意生吃不如萝卜甜脆,炒了也没有萝卜香,当然最主要的是油没放足,于是家家户户的成为了咸菜的主要原料,往往能塞俩人的大缸里面满满一缸,吃的时候捞出切丝用辣椒炒了,那就是能下饭的好菜,而这样的一缸就能吃上好几年。 咸菜是用辣椒放了油炒过的,夹上一点放在面条里搅拌一下,既开胃又下饭的唏哩呼噜一顿胡吃海塞,当郑建国抹了抹嘴角站起身的时候,时间才过去没五分钟,感受着浑身的舒畅和暖意走出了厨房:“姐,我去上学了。” “路上慢点,小心别滑倒,外边结冰了。” 郑冬梅放下筷子目送郑建国到了堂屋拿过书包,便回到了自己的饭桌旁开始吃饭,作为老郑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这个弟弟的待遇一直都是全家的重中之重,三分钱一个的鸡蛋爹娘是从来没在乎过,每天的早饭必定都是鸡蛋面,以前可还挺他念叨怎么又是面条,现在也没听他说这些了,这两天的变化是有些大了,怪不得爹娘都是一改从前的态度,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郑建国并不知道自己反常的表现被家人误认为是发育长大了,背着红五星的黄布书包出了门,望着才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双手交叉的抻了抻骨头拉了拉筋,听着骨缝里发出阵噼啪的声音,这才活动完手脚胳膊腿的向村口走去。 这会儿善县的高中有五所,与大多地方不同的是没有按照数字来命名,而是除了最大的善县高中以外,分别以红旗红星城关和地质来命名,后者属于还是矿务局在善县的附属高中,如果按照就业为目的的话,这所高中才是所有高中最好的那个。 郑建国就读的城关高中位于城西,从村子拐上大路沿着大路直走,进了城后右转再走上十分钟,便能看到一大块空地上两层八间的二层预制板楼和一长排七间瓦房,如果旁边没有高高竖起的杆子上正飘着红旗,怕是没人知道这连个院子和大门都没有的地方是所高中。 踩着薄薄的积雪,郑建国到的时候正见到有人把旗杆上的红旗降下,旁边就传来了个声音:“郑建国,你的作业怎么回事,写的和屎壳郎爬的似的?” 说话的女孩穿着个花袄,脖子上还裹着条围巾,脚上穿着双黑色的雨靴,从严实的围巾中露出张小脸,说话间吐出团白雾看了眼他的脚,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的转身走了:“赶快进去拿本子改一下。” “哦,好的。” 刹那的失神,郑家国的脚步加快了速度,不说这会儿还没双休,便是单休那也只有工人才能享受的到,社员们基本就没有周末周一的概念,每天按照大队喇叭里的提示作息,而作为学生则是独立于这两大群体之外,既然是学习也就少不了作业,说话的是工学课代表赵楠,看样子是他为了赶时间写的作业用了连笔字,让老师没看懂? “你看你写的,这是啥?重写!” 进了屋到了第三排,赵楠已经打开了他的作业本,用粗糙的手指戳着上面的字画了个圈,一脸鄙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用英文答题——那也和狗爬似的。” “谢谢。” 被人吐槽字写的丑,郑建国也没放在心上,记忆中他开出的处方不知被人吐槽多少次看不懂,还有人说本事不大字写的也差,更有人说是怕内容泄露没了本事,再加上他原本就是赤脚大夫出身,后者的说法倒是流传最广的。 可谁又知道写的这么像天书,只是因为看病的人太多,而病患这么多的情况也就导致了分给病人的时间减少,如果这会儿再一板一眼的去写,还要分出精力来想患者的病因啥的,那就会耽误太多的时间了,再说这方子并不是看不懂,否则药房的如何给你抓药? 也就是电脑输入法中的全拼和简拼之别。 “吆,还这么客气了?” 已经解下围巾的赵楠露出了齐耳的短发,小脸上大大的眼睛扫过这其貌不扬的家伙,眨了眨双眼皮后开口道:“怎么,两天不见礼貌不少,对了,我听说你们大队想偷懒被公社书记发现了?” 赵楠的舅舅是县供销公司的,在学校里面属于既红又专的那群,平时对于这些消息比较敏感,现在看来显然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郑建国当即微微一笑:“这不昨天凌晨两点就跟着去了,晚上才回来,我去补作业了。” 被人点出身上的变化,郑建国心中警醒不少,回到座位上拿出书包本子笔的开始补作业,如果是在平时的话他不用这么紧张,作业不好最多打个×点名注意下,可现在马上要过年放假,如果这个事儿再让老师写在成绩单上,回到家里就得惹杜小妹发火,搞不好这个年都过不好。 “你也去了?给大人帮忙?我记得听谁说你不是在家挺受宠的?” 赵楠的话让郑建国皱了皱眉,眼前闪过张面庞,这是他在关西公社初中时的同学,两人也是那一届唯二考上了高中的,不过他并不奇怪有人在背后嘀咕自己,而是从赵楠的语气中听出了揶揄嘲笑的味道,便抬起头看了眼她:“嗯,毕竟是自己心爱之物,总是要好好对待的。” “嗯?” 赵楠乌黑的眸子里闪过疑惑,愣了会神才想明白郑建国说他自己是父母的心爱之物,光滑的额头上也就拧出个川字,一个男的说自己是父母的宝贝,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写着作业还要想着这位工学课代表的未来,嘴上也没闲着的郑建国还在想着图书室里有没有需要的书,眼睛也就没看到她略带嫌恶的小模样,飞快的将作业抄完放到她桌子上,还以为她会拿起来检查下,不想人家直接拿起仿佛丢垃圾似的往其他作业本上一扔,抱起后直接放到了讲台上,末了转过身回到位置上的功夫,还拿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飞了他个白眼。 郑建国挠了挠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姐姐了? 第十章 老师来了 晨读结束,郑建国正托着个腮帮子瞅着半透明的玻璃窗走神,同桌郝运从外边放水回来,一脸神秘的盯着他左看右看过,直把他瞅的回了神,以为自己脸上有鼻屎后摸了摸脸,才坐在他旁边开了口:“蝈蝈,你啥时候改名叫宝贝了?” “原来如此!” 宝贝俩字入耳,郑建国眉头一皱,他不是在为多了个绰号而皱眉,主要是郝运这货的口气太重,盯着他长了胡茬的嘴巴瞅了瞅开口道:“你早上吃蒜了?” “嘿,吃水饺能不吃蒜吗?” 郝运一听提到吃的,顿时就把先前的事儿给忘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发黄的牙齿,啧啧有声道:“你没尝到我妈包的水饺,韭菜花你肯定见过,但是现在的韭菜花你见过吗?用鸡蛋放油摊了皮儿包的,那叫个香——” “咕咚——” 回想着记忆中的韭菜鸡蛋水饺,郑建国忍不住的咕咚咽了声口水,不想郝运听到后点了下头,一副骚包的看着他道:“看样子你也吃过?那我就不给你尝尝了——” “吆,你的午饭就是韭菜鸡蛋水饺?你家这是提前过年了?” 郑建国瞅了瞅抽屉,郝运便探手进桌洞里按住了书包,点了点头道:“也算是吧,我哥要去当兵了,这不全家人就决定提前吃个年夜饭,不过你都这么大了,你家人还喊你宝贝?” “这个鸡蛋水饺是不是你的宝贝?” 郑建国冲着这个同桌的桌洞抬了抬下巴问过,郝运神情一愣接着摇头道:“你这家伙太奸诈,我要说不是的话,你肯定会问我要着吃,我要说是的话,那就算掉你挖的坑里了。” 郝运家是城里的,还有个哥哥叫郝汉,父母都是余泉矿务局的职工,家庭条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这是以郑建国的认知来划分的,俩职工是真俩职工,比社员高又比领导低。 “你怎么不说话了?” 用手遮着桌洞看见郑建国没有动作,郝运眨了眨眼打开里面的饭盒摸了摸,感觉里面的水饺还在,再次盖好后不大的眼睛里满是狐疑:“你好像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课代表赵楠也成了长舌妇那样。” 想起挂了鸡蛋皮的韭菜馅水饺,郑建国是很馋,他的口水这会儿已经成河了,然而注意力还是放在先前听到的东西上面:“现在哪里有卖韭菜的?不会是外地的吧?” “还真是外地的,微湖那边过来的,好像有个什么什么基地,我也听不明白,反正吃不死人。” 郝运没说清楚来历有些烦,好像很没面子的摸了摸鼻子说过,郑建国才想张嘴说话,外边传来了铛铛的敲铃声,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各归各位,他便摸出了《工业基础知识》课本来,这时便进来了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手上抱着摞油印的试卷:“这堂课考试,从现在到放假前都用来考试,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赵楠发试卷——” “这次考什么?” 郝运手忙脚乱的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郑建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的课程说是少的可怜,他们学的就只有四五门课,可再细分的就有化工冶炼机械代数等等,也就是课程内容并不多,以最多的机械课本也就八十多页,薄薄的一本书价值一毛八分钱。 “化工?” 试卷到手郝运傻眼,郑建国也看的皱起了眉头,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上辈子的记忆,甭说是不记得学没学过,即便是当年真的学过这些内容,到了现在也差不多四十多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看了眼同桌,发现他也正在望着自己,也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学习不错——” “骂我呢?你学习才不错!” 郝运眉头一挑,不想嗓门有点大,讲台上的周连生飞快拿起黑板檫敲了敲桌子:“考试纪律,考试纪律!谁再交头接耳偷看,吴斌,你要不考就交卷出去!不要打扰其他同学考试!” “交就交,有什么稀罕的?” 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吴斌哗啦一声从凳子上站起,刷的拿起桌子上的试卷,大踏步的走到了讲台前,在高二五班四十八名同学的注视下,啪的拍在了周连生的面前:“交给你了!” “别走!把你的名字写在上面!” 周连生黑着脸叫住也要走的吴斌,后者看了看桌子上的试卷,他交卷子自然不会带笔过来,看了看讲桌便走下讲台,探手从最前排的同学桌子上抓起杆圆珠笔,回身上了讲台后写下自己的名字,下巴一抬冲着周连生开口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你走吧,别在教室门口晃悠打扰其他同学考试。” 周连生看着试卷上歪歪扭扭的吴文武仨字,像是赶苍蝇般冲他挥了挥手说过,后者转头连看不看台下的几十双眸子,便抬脚下了讲台朝着门口走去,不想这时出现个声音:“吴文武,把圆珠笔还给我。” “哈哈——” 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教室里顿时爆发出阵哄笑声,正沉浸在潇洒走一回当中的吴斌从门把上收回了手,还算白皙的面庞这时已经胀的通红一片,转身看着正坐在前排不远的女孩,咕咚咽了口唾沫道:“寇阳,你故意的吧?” “那你把名字写在黑板上——” 黑色永生钢笔在白皙的指尖转了两圈停下,寇阳不大的瓜子脸上黑眸闪烁,长长的睫毛在成双的眼皮下飞快眨眨,一双妩媚的眼睛落在吴斌胀红的大脸上面,声音清脆:“让大家念念?” “哼,早晚我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咕咚咽了口唾沫,吴斌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从小到大不学无术,用钢笔圆珠笔的都把斌字写的像分家似的,如果用粉笔去写的话,怕是差别更明显,这会儿被人家当面拿住把柄,也是自己先前想的有点差了,便将手中的圆珠笔朝她一扔,没想就听到了个声音:“寇阳——” “哦?” 正安坐的寇阳听到叫声便转下了头,不想飞来的圆珠笔便砸在了她的头上,顾不得去问那个站起身的“宝贝”为什么叫自己,骤感疼痛的她便回过头看向了吴斌:“吴文武,你想打架?!” “咳咳,我不是故意的,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考试~” 瞅见寇阳要发脾气,吴斌顿时后退一步转身拉开门跑了,讲台上的周连生看着课堂有要乱的迹象,拿起黑板擦啪啪的敲了两下桌子,开口道:“大家安静,赶快考试!” “哦。” 目送罪魁祸首跑了,摸了摸头的寇阳也就坐回了座位上,她是一贯看不起那种不学无术的人,特别是有人仗着周连生这个民办教师欺负他的时候,当然寇阳并不知道这会儿的老师们都是一个待遇,像周连生这种在县里中学教书的,是不用到下面参加冬季会战的,而在公社中学教书的话,在日常教学之外还需要参加不定时的会战。 刺儿头离开考试开始,教室内也就只剩下了刷刷的落笔声,周连生在讲台上站了会,酒瓶底般的眼镜后面是双狐疑的眸子,看看寇阳的位置再看看吴斌扔笔的位置,脑海中再浮现出被砸到头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看向了教室后面的某人,不想就见他正鬼鬼祟祟的用充满了警惕的眼神望来,黢黑的嘴角也就划出道弧线,迈步下了讲台。 “老师来了。” 郑建国抬脚踹了下郝运后将手上的书塞进桌洞,后者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周连生,转过头来瞪了眼这货:“哪有,他在看别人答题——” 默默的看了眼这个同桌,郑建国很想说刚才我从老师眼里看出来的,可想着自己已经提醒过他,那到时候被抓也和没啥关系了。 周连生的脚步走的很慢,草绿色的褂子下里面的棉袄下摆露出老长一截,两条袖筒的胳膊关节处打着椭圆补丁,这会儿只见他背着手一路扫过两旁学生的试卷,郑建国的眼角就见他停在了桌子旁边,好似在看过他的试卷后,开口说道:“一氧化碳的化学式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一氧化碳进入人体后会和血红蛋白结合,进而使得血红蛋白无法与氧气结合,从而引起人体中毒——但是真不记得一氧化碳化学式了。” 脑海中闪过自己为数不多和一氧化碳有关的记忆,郑建国抬头冲着周连生露出了个腼腆的笑继续低头答题,后者站在旁边看了看他空下的几道题,便知道这货并不是个不会学习的人。 很多人听说过答题过程中把不会的空下,等到先把会的做完了再回来做的顺序,但是很少人能在答题中确认自己是不会,因为绝大多数的错题,都会出现在答卷人自以为作对了的情况下。 这次考得不错,我都答出来了,没有不会的。 一般说出这种或是类似话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不错的,郑建国默默埋头答题,周连生在旁边看了会也就往后面走去,这次考试并不是期中期末考试,只是普通测验而以,答对答错的主要目的还是提醒学生们,他们的错误在什么地方。 至于自己能不能发现,还有去改正的想法,这些便能衡量一个人的上进心。 第十一章 挺冷的 “CO?” 考试结束试卷收走,一直没想出来一氧化碳化学式的郑建国翻出了书,瞅着上面俩字母有些恍然:“那二氧化碳就是CO2了?” “郑建国,你出来下。” 寇阳的声音有些大,说完后转身就走,只给抬起头的郑建国个背影,旁边的郝运脸未到口气先到:“可能是问你先前叫她的事儿?你小心点离她远点,吴文武都不敢惹她——” “我又不会去招惹她。” 吴斌的老爹是县教育局的三把手,惹不起革委会副主任的外甥女很正常,当然更主要的是寇阳的哥哥寇斌脾气很不好,这两人间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矛盾,就是吴斌这货经常把斌写成文武俩字,引的寇阳不时会冒出些许怨念,当然知道这个事儿的人不多,大多数人也就以为这个女孩性子高傲而且脾气不好。 瓜子脸高鼻梁,粗黑的睫毛下面是双烟波流转的眸子,只是这会儿眸子中不再是妩媚的烟波,被人这么盯着看的寇阳已经皱起了眉头:“你上课的时候叫我了?” “我想问你什么事来着,后来忘了。” 打量着瓜子脸上的不愉,郑建国转头看了眼两旁的走廊,阴沉沉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雪,回过头后开口道:“哦,我记得你手上有本《许国璋英语》,不知道能借给我看看吗?” “在考场上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叫我,就为了借书?” 寇阳抿了抿嘴角贝齿隐现的说过,妩媚的双凤眼中也变的清澈见底:“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与其胡乱扯个借口来糊弄我,难道在你的感觉里,我的智商就这么低?你这是在小看我——” “我并未小看你的智商。” 眼瞅着寇阳的面色越来越冷,郑建国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叫你时不是想借书,那时候感觉想叫你下,于是我就喊了,借书是现在才想起来的。” “嗯?想喊,就喊了?!” 清澈的眸子再次现出烟波,寇阳默默的打量着郑建国,两人自打半年前成为高二五班的同学,抛开活动集合时点名不算,在她有限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正式对话,当然先前他在课堂上点自己的名字也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再联系到自己先前和吴斌的恩怨,便飞快的点了点头:“好!你不说就不说——” “嗯,那我先回去了,挺冷的。” 侧脸看了眼外边的飞雪,郑建国点了点头后转身回到了教室里面,迎着十几双若有若无的注视走向后排,还没等他回到座位上,寇阳面无表情的进了教室,扫了眼他后坐回座位上,旁边的林金梅探过了小脸道:“怎么怎么,他怎么说的?给你写纸条了?” “没有,他想借《许国璋英语》看。” 拿起桌子上的圆珠笔熟练的在指尖转动两圈,寇阳漆黑的眸子落在笔尖上若有所思,她的智商是不低的,吴文武扔笔的同时郑建国开口,如果不是他那一声让自己转了个头,这笔尖就指不定会不会戳在脸上,也就指不定会不会戳在眼里—— “借《许国璋英语》?他能看得懂?” 林金梅有些不敢相信,大家在一起当了半年同学,谁的学习怎么样不说老师,便是她都知道那货的成绩:“他的英语是最差的吧?每次都被赵老师点名——我怀疑哦。” 随着林金梅说完后两撇粗大的眉毛挑了挑,一双杏眼中闪过打趣,寇阳也就瞪了眼道:“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小心我跟你急。” “嗯,和你开玩笑,他没被你吓结巴就让我很惊讶了。” 林金梅说着还摇了摇头,这时她左边的徐卓也把脑袋探了过来:“怎么怎么,谁的下巴被吓掉了?那个宝贝的?” “对,你家那个宝贝的!” 林金梅噗嗤一笑,转头看了眼傻大姐般的徐卓,后者圆圆的大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你家宝贝,他才是你家宝贝!郑建国是林金梅家的宝贝!” “哈哈——” 临上课前的空闲时间,难得有了个新鲜话题的女孩们顿时笑做了一团,有不少面含笑意的转头打量着某人,作为这位同桌的郝运也就蒙了:“你给寇阳写纸条了?” “我向她借了本书。” 被同学们当做了议论的话题,郑建国从政治课本中抬起头看了眼前面若有若无的目光,不想这会儿寇阳也跟着其他女孩转过头看过来,他便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再次低头看面前的课本,只听前面再次传来阵哄笑声:“你家宝贝对寇阳笑了——” “哈哈——” 哄笑声伴着铃声传来逐渐消失,郝运已经傻眼了:“你这个宝贝绰号,怕是要被人记住了,咦,你拿我的政治干什么——” “我看看咱俩做的标记是不是一样。” 郑建国没有理会其他同学的议论和目光,先前的考试算是从侧面提醒了他,这些知识虽然在年底时恢复的高考中用不到,可眼瞅着期中马上要考试,而过完年的期末还要毕业考试,最起码半年内还是用的到的,除非他打算未来的半年里被老师和爹娘盯上。 这时的学习并不紧张,每天半天的理论学习外就是半天的实践学习,除了工学时要到校外结合所学计算面积高低差和测量绘图外,学校里面还有自己的田地,翻地整地播种施肥捉虫除草收割都是学习内容,书面作业的完成与否属于每天的基本任务,除此之外还有老师布置下来的课外作业。 学习并不紧张,并不代表老师和家长对待成绩的容忍度高,分分分老师的命根是早在这时便成为了人们的共识,而在家里面也和这种情况类似,成绩单上的成绩是需要家长签字确认,上面那一个个数字则是郑建国能否过好这个年的保证。 上辈子郑建国的成绩属于半吊子,不高不低的混到了高中毕业证,只是这会儿的情况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他脑海中多出的某些记忆占掉了原本的记忆,现在面临即将来临的考试,也就只能是临阵磨枪。 背书,抄书,郑建国的学习紧张而又充实,工科的数学和化学以及机械部分可以扔下,农学中的语文政治历史需要背诵的成为重点,额外再穿插着《群防群治知识》上的重点,好在这些课本的厚度并不大,最多的也就几十张纸一百多页,薄薄的一本。 “到点吃饭了。” 铛铛的铃声传来,郝运已经拿起搪瓷缸冲出座位,郑建国才将手上的书页做好标签,放下后看了看他的桌洞,想了想便起身跟着大部队出了教室,向着一排瓦房的最左边走去。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只不过这会儿被众人一踩,也就成了烂泥地,甭说是挖好的下水道了,连个排水沟都没有,郑建国为了避免踩湿棉鞋,顺着走廊一路到了拐角处,才三跳两跳的到了食堂。 “吆,蝈蝈这次要点菜?” 有那熟悉的看到郑建国开口问了,他摇了摇头道:“哪能吃的起菜,两个大包子就解决了,不像你们还菜了饭了汤了粥了的——” 瞥眼看了看这人排的队伍,郑建国说着到了包子的队伍前面,说是学校食堂也就是个大房间,几张大桌子上摆着大锅菜和筐子,腌的萝卜丁和大白菜则是三分钱一份,带点油渣的荤菜则是八分一份,包子则是三分钱个,一个足有他的拳头大小,两个也就吃饱了肚子。 当然,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从家里带点干粮和咸菜,就着不要钱的热水吃喝一番,这就算是丰盛的午饭,郑建国则是为了省事,吃菜的话需要餐具,这年月又没有洗洁精,搪瓷缸和筷子上的油基本洗不掉,而其他人则最多是用热水冲下探手一搓就算,干净什么的就别说了,糊弄自己而以,倒不如吃包子省事。 怀揣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郑建国并未像其他同学那样回到教室去吃,也没有停留在嘈杂的食堂里面,而是感受着两个热意腾腾的包子到了隔壁的图书室,里面倒是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图书室不大,占地不到五十个平米的房间摆着七八排书架,只有靠近入口的地方摆了四五张桌子,郑建国到了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瞅了一圈没有认识的,便进了里面拿着包子吃了口,按照记忆中的顺序摸了过去。 正直午饭的点,书架间站了不少正在看书的学生,郑建国吃着包子到了工学基础知识书架前,一目十行的从左看到右边,又从左边再找回来翻了两遍,包子吃完了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书,便拿着先前包包子的油纸擦了擦手,到了图书室的入口处:“老师,咱们图书室,有数理化自学丛书吗?” 第十二章 想法不错 “没有,你怎么想起问那书来了?” 图书室老师是个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发戴着个老花镜,一双眼睛瞅着眼前的郑建国上下打量下,侧脸看向了旁边的几张桌子,开口道:“这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吧?” “是的,五班的,原来高一三班的郑建国。” 几张桌子中传来个声音,郑建国扫了眼后发现是他高一时期三班的班长,飞快点了点头:“班长——” “那些书上的内容现在又不考,你怎么想起找那些书来了?” 老师回过头满脸惊异,郑建国听到后开口道:“那书咱们学校是不考,但是我看着城里单位招工都是要考的,相反有些内容咱们教材上别说教了,就是连有都没有,就想着现在趁着有时间多学点,到时候毕业没处去的话,就回家一边学一边考工也不错——” “你这孩子,想的倒是挺周全。” 随着郑建国的一番话,旁边几张桌子上正竖起耳朵的人也都看了过来,图书室老师不禁又盯着他看了看,从衣服上的补丁可以看出这是个社员家的孩子,嘴上的绒毛显示出年龄应该不大,最让她深刻的是面对自己的问话,神情间竟看不到半分学生们应有的小心,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镜后开口道:“要不你说下班级,我让人去物资仓库那边问问,看看还有没有——” “那就谢谢您了,我是高二五班的郑建国,如果放假的时候找到,可以给我们公社打个电话吗?” 郑建国的心陡然开始加速跳动,他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个好消息,记忆中这本书会随着恢复高考而火遍大江南北,成为所有想考大学的人梦寐以求的宝典,这不得不说是年代特色了:“我是关西公社三里堡大队的,或者您给传达室留个信,我会来看的。” “那还是你来看吧,打电话比较麻烦,放假的话学校就没人了,有消息我会给传达室说一声。” 图书室老师拿笔记下行字抬头说过,便感觉这家伙有点得意忘形,自己好心帮他找了,还得寸进尺的还让自己打电话通知到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继续开口道:“我也只是让人问问,有和没有还不一定,毕竟有十年没见到过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当然考工是应该的。” “那还是要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没想到有人会帮忙,自感觉运气不错的郑建国便喜上眉梢,说完转身离开,旁边的几张桌子也就窃窃私语起来:“这小子没看出来,心挺野的啊——” “那叫野心,还心挺野的,不过他的计划不错啊,高中毕业就得回家种地——” “刚才不是有人说学的好与坏没什么区别吗?这就是区别吧?在他之前,谁想过自己毕业后去考工?” “考工是那么好考的?不下乡——这小子是三里堡的社员吧?” “那他赚大了,咱们搞不好还得下乡再考回来——” “咱们考回来也得两年后了,城镇知青需要两年后才能参加单位招考——” “这小子看不出花花肠子挺多的,算盘怕是没他打的再精了。” “在座的,谁能想到这么个弯弯绕?” “这货的珠算学的肯定好——这心思也是没谁了啊。” “你们在说谁啊,这么热闹?” 乱糟糟的议论声中,赵楠端着个搪瓷缸和俩馒头到了图书室,坐下后瞅着几人面前打扫一空的饭盆饭碗的,咬了口馒头说过,就见对面的胡大龙面现狐疑的开了口道:“那个,郑建国是你班的?” 作为班干部,赵楠对于班里人员并不陌生,更何况谈的这位早上还出了那么个风头,当着老师的面在考场上点了寇阳的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点头道:“嗯,不止是我们班的,还是我们六组的,早上作业才重新写过,不过你们别往外边说,你们怎么想起说他来了?” “他刚才来找书,还是什么丛书,崔老师说早在十年前就没了,这不就问他为什么找,他说为了毕业后考工做准备。” 胡大龙坐在赵楠的对面,瞅着她解开的围脖间雪白的脖颈,咽了口唾沫往前探头低声道:“这小子学习应该不好吧?” “看和谁比了,班级排名三十以后,属于使使劲能上来,不使劲就下去的范畴。” 赵楠只感觉对面的胡大龙眼色有异,还以为是看不起郑建国的表现,就听旁边有人说道:“那就说不过去了,得陇望蜀?” “还得陇望蜀,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这还想考工呢,崔老师我劝你也别给他操心了,咱们高二六个班,一个班不到五十人,各个班里前三十名都进不去,级部排名两百名往后了——” 胡大龙说着还冲旁边的图书馆老师抬了抬下巴,不想后者连抬头都没抬的,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赵楠从老师身上收回目光,歪着头开口道:“可是他说的没错啊,不过怎么想起找书来了,现在咱们学的不行吗?” 一句话说完,赵楠便发现几张桌子上飞快静了下来,就在她不知道说错什么话引的这些好学生们陷入沉思的时候,先前正忙着写什么的图书室崔老师眼前一亮,抬起头后看着几张桌子开了口道:“多学点没问题,没看我现在也在学习嘛,活到老学到老——” “那郑建国见过单位招工的试卷?” 好半晌回过神的胡大龙冒出了句话,先前赵楠的问题仿佛一个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人家学习不好却知道现在学的东西和招工考试中的题目没啥关系,只要是个脑筋正常的都能想出这个概念背后的意义,人只有在知道正确答案的情况下才能确认自己做的题是对了还是错了,那么这货先前竟然说现在学的内容是考工时不考的,那么自己现在学的这些,又有个什么用呢? 只是为了学习,在学习? “老师,这个郑建国说的什么丛书,是什么书?” 眼瞅着能引起这么大的争议,赵楠抬头问了句不是废话的废话,在座诸人这才想起还没搞明白先前那位说的书是什么书:“好像是什么数理化,我就听到这仨字了。” “数理化自学丛书,不过十年前就没了。” 崔老师瞅着眼前的十几个城关高中学习最好的苗子,面无表情的说完后继续低头做着记录,开口道:“那是给高小文凭自学数理化知识的,比现在的工基要专业的多,也——深的多。” 听到是十多年前就没了,桌子上的诸人便都静了下来,赵楠好似没了谈话的兴趣,埋头吃饭过后又看了会书,便起身拿着饭盆到了食堂洗刷过,不想在回教室的时候,只见郑建国正从寇阳面前离开,不由看了她一眼后脚步加快,装作不在意的看了眼他手上的书名,顿时面现狐疑之色:“《许国璋英语》?” “你找这玩意来做什么?” 赵楠满脸问号的同时,郝运也瞅着他手上的书失神,接着想起自己没见到他就把水饺都吃光了,自顾自的开口道:“我把水饺都吃了,你没的吃了——” “嗯,向你要吃的是开玩笑,没想着吃你的水饺,我在食堂吃的包子——” 郑建国抱着书打开,这本书也是在十年前就出版的,不过从平整的书脚和页面来看,这本书保护的不错,掀开第一页看着略微发黄的书页,上面还写着行字:“祝我兄大展宏图,弟,之作。” 有头没尾的几个字下面是出版信息,郑建国瞅着几行字看过,便愈发感觉到拥有这本书的人对这本书的保护,从出版时的六三年到现在仅比他小一岁,十四年的岁月除了让里面的书页发黄以外,竟是再没留下其他的印记。 “你准备学英语?” 瞅着那堪比工业基础知识化学和机械两本课本的厚度,郝运看他珍而重之的放进了书包里面,不禁有些纳闷:“你——” “我打算考工——” 郑建国不等这货开口,便打断了他的话,继续拿出了先前的说辞:“咱们这样的肯定上不了大学,不说其他班级里的学生,只说从咱们坐的位置往前数,什么样的概率才能让咱们成为那不知多少之一的幸运儿,通过推举拿到上大学的文凭?” “呃,你想考大学?” 郝运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眼睛瞬间瞪大问完了,也就想起这位同桌之前说的话来:“考工,难道咱们学的在考工时用不上?哦,你还是社员——” “用是能用的上,我要说用不上那指不定什么帽子就扣过来了。” 郑建国将这货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人家的父母是双职工,老哥又马上去当兵了,退一个再返聘回去就能解决这么个问题,接二连三的和人说了这么个事儿,现在倒是把这个说法给圆的差不多了:“可我这不是想增加点考上的几率么,你想想那些知青们抱着以前学的东西1+1=2去应考,我现在学了2*3=6,如果考题出的难度大一点,我怎么也比他们考上的几率大吧?” 郝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同了一学期的桌:“你,想法不错——” 郑建国笑了:“想法不错,也得执行到位才行!” 第十三章 好多了 当做托词之言的借口竟然借来了书,郑建国只能将这本厚厚的“大学钥匙”放进书包,下午的课原本是机械实践,这会儿外边的雪又下了起来,学校便做出了课程调整的计划,全员大自习。 这下郑建国喜出望外,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缺时间,工学上的东西都扔到了一边,抱着语文政治这些连着背了个天昏地暗,就在郝云这货好似水饺吃跑肚,连着拉了三天后迎来了期中考试,学校放假。 “工学基础知识三十九分,农业基础知识九十一分,其他分数加一起六十九分,班级排名第二十九,你这偏科不好啊——” 赵楠将成绩单发到他手上时,瞅着郑建国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双柳眉扬了扬:“怎么,我看你这两天废寝忘食的学习,考这个分数就满意了?” “嗯,满意了——” 诧异的看了眼赵楠,郑建国这两天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回到家里都是拿着课本背书背到深夜,搞的郑富贵和杜小妹连说话都把嗓门降到了最低,现在看到结果出来,要说他不开心是假的:“六十分万岁~嗯,平均的。” “唉——” 满脸无语的赵楠摇着头走了,自打前些天听到和看到这家伙的所作所为,还想着这次能来个一鸣惊人,谁想以文科为主的农学分数提升不少,工学则又好像下降了,再加上看到他这么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心底最后那点狐疑也消失了,这么一位想要考工,那是千难万难吧? 发完成绩,郑建国高二的第一学期也就是结束了,当即拎起不沉的书包跑出教室的门,寒假作业这会儿并不多,其中还有大半是观察日记和阅读理解,浑然不知背后的寇阳在看到他消失后,眨了眨眼将抽屉里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中的物理和几何放回了书包里。 “噼啪,砰~” 出了校园,零星的鞭炮声伴随着巨响传来,郑建国背着书包解开了领口,前些天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路边的瓦房下挂着老长的冰溜子,几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嫌冷的人手一根比划着,好像在比谁的长,就在他走神的功夫,前面街角处传来了个苍老的嗓门:“开~锅~喽~” “咣~” 随着老头的声音消失,一阵白色的烟雾在前方腾起,早就围着的孩子顿时跟着叫了起来:“开过喽~咣~咣~” 嘴角扯出个笑意,郑建国眼馋的望着老头从黢黑的编织袋里倒出的洁白爆米花,中间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线圈,便知道这家人还在大米中放了粉条,不禁下意识的开口道:“老叔,多少钱炸一锅?” “一毛~” 老头脸黑的就只剩下牙是黄的,瞅着对方黢黑的脸和黢黑的手,郑建国点了点头笑道:“好,那我回家说下,您忙~” “忙,年忙,忙年,过年了嘛,就想吃个另样的,甜的,酸的~” 念叨的声音隐隐传来,郑建国皱了皱鼻子继续迈开了大长腿,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关了,门板上墙角里贴着门神和福字,正走过道胡同,便见两个红袖章扯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年纪大的那个还在嚷嚷:“你说是大队让你来的,你是哪个大队的,哪条河哪个坑能养这么大的鱼,现在给你机会你不说,等到进了派出所让你家人来领,你就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两个红袖章押着年轻人从身边而过,郑建国默默的望着三人背影走远,便感觉这位哥哥的胆子也是太大了,竟然敢跑到城里来卖鱼,实在是蠢得够可以的。 现在做买卖的并不少,可大家都知道底线在什么地方,否则有那散养的鸡蛋鹅蛋鸭蛋这些往哪送,不过大家平时最多也就是在初一十五这样的市集,在某些地方会被称为赶场或是赶山的定期定点地方进行物品交易,把家里一段时间内收集的鸡蛋鸭蛋鹅蛋这些拿出去换钱,也是这会儿社员们现金来源的主要渠道,按照禽类分类加以屁股银行的称呼,比如鸡蛋就是鸡屁股银行。 那人被抓是要让大队来领人的,当然挨训是少不了的,这里挨训并不是说这哥哥会挨训,而是前来领人的大队干部或者公社干部,至于这位哥哥回去的待遇,最少也是要召开公社大会批判,如果平时再和干部们的关系不好,有人发狠的话就是一个破坏经济建设的帽子,这个年最次也得在劳改大队过。 贫下中农也不能破坏国家经济建设! 这也是郑建国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去冒险让自己被打上污点标签的原因,否则等到年底盼来恢复高考后来个政审不合格,那才是哭破大天也没用了。 回来这么长时间,郑建国脑子里有不少的发财点子,从最简单的糖葫芦糖炒山楂,到用明显过剩的鱼做丸子,再到油炸臭豆腐,随便拉出一样都能做到改善全家的经济条件,甚至他都把糖葫芦的歌都想了出来:“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 可这个事儿后果比较严重,被人扣个帽子也不是这会儿郑家人能够承受的,郑建国也就只能望着那成串的鱼感叹不已,三里堡大队的冬季会战已经结束,那边的公社也没让大队全员白干,拉了两大拖拉机的鱼过来,这也是他之前想用鱼做丸子的原因,盖因这些鱼伺候不好的话,是很难吃进肚子里的。 鱼的做法郑建国记得不少,可那都是油盐酱醋料酒啥的材料齐全状态,这会儿瞅着除了油盐酱醋外连花椒大料都没有,想要清除掉鱼里的腥味除了料酒便是白酒,否则就只能借助陈皮山楂这些东西,可除了白酒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当然这难不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郑建国,眼瞅着老娘将鱼鳞收拾干净剔除内脏后就准备下锅,为了避免自己的胃遭受不必要的虐待,他也就开了口道:“娘,把鱼头去掉吧,没有什么肉还腥,我们学校厨子都是把鱼头扔了,直接下锅用清水炖——要不然不好吃。” 这会儿的河里水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草鱼鲫鱼戈鱼泥鳅鲶鱼的,甚至在大点的烂泥塘里还有小龙虾和甲鱼,然而人们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主要原因还是这些东西不好伺候,做不好又苦又腥的还不够折腾人的,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人去吃。 “考的怎么样?没有倒数吧?” 郑冬梅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裁好的对联看到他来了,左手往前一递开口道:“把书包给我,我给你放进屋里,爹让把对联贴上。” 临近春节,大队里算是放了羊,郑建国回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不少人贴了对联,这会儿看到郑冬梅探手过来,便将书包递了过去接过对联,转身冲着老娘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全班排名在中间,四十九个人里面排二十九,有点偏下——” “哦,只要不倒数就好,你们班那是什么班啊,全县那么多的学生,就集中到你们学校里面,我感觉你这个成绩不错了——” 杜小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和其他同龄人不同,她对郑建国的期望就是别倒数,要不然被老师叫到学校里面训,实在是太丢人,便将手中的鱼放回案板上,手起刀落的咔嚓下把鱼头给剁了下来,这才将鱼身子放进锅里,郑富贵的声音接着传了过来:“蝈蝈,你让冬花吃的那个药,有什么说法吗?” 院子都没有,郑建国贴完手上的对联后看向了老爹,探手从旁边的郑冬花手中接过对联,看了眼她开口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嗯,好多了,这些天都没胃酸胃疼了——” 郑冬花满脸好奇的说过,郑富贵便左右看了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瞅着郑建国满脸好奇:“那个,你怎么知道庆大霉素可以治疗胃痛胃不舒服的?” “爹,你有没有想过,四姐为什么会胃不舒服?” 郑建国将手上的对联贴完从凳子上下来,转身迎着老爹好奇的面庞左右瞅了瞅,才想开口之际便听到杜小妹的声音传了过来:“要说正事儿去屋里说!” 第十四章 胃炎又治不好 “我只听老师他们说过用痢特灵治疗胃炎的,但是用庆大霉素,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进了屋的郑富贵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郑建国摇了摇头道:“上次四姐——喉咙肿痛咳嗽不舒服,你给她吃了两天庆大霉素,那会儿你们都没注意,她的——病好了,胃——也不疼了。” 郑冬花入冬那会儿得了上呼吸道感染,郑富贵当时给她开的就是庆大霉素,这并不是说这位赤脚大夫确诊后的对症下药,这会儿除了某些城市的某些大夫谁也没本事做到准确的对症下药,正如他前面所说,老师们说过用痢特灵治疗胃炎,属于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范畴,可听到这么个话,郑富贵瞬间面现狂喜之色:“好小子,不愧我老郑的儿子,这都能让你发现?” 郑富贵的文化并不高,他想表达的意思还是观察这么敏锐,只是碍于不善表达就说成了这样,郑建国便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开口道:“爹,你就没想过四姐的胃病,为什么会时有时无吗?” “复发呗,胃炎又治不好,吃药就好两天,不吃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复发了。” 郑富贵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力量,理直气壮的答案直接浇灭了郑建国才冒出来的科普念头,他很想问问老爹你哪来的底气说治不好,只是想起幽门螺旋杆菌引发的胃病只占到所有胃病患者的五分之四不到,貌似现在说服了老爹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这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看的就是与众不同,就是——嗯,好!” 郑建国愣神的功夫,郑富贵丝毫没有保留的继续夸了起来,只是碍于他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墨水太少,想了会便只给了个好字的评价,郑建国便呵呵的露出了腼腆的笑。 郑冬花用了两天的庆大霉素便治好了胃炎,这让郑建国在忙活之余对于这会儿人们体内对抗生素的耐药性有了新的认知,上辈子里的他说是急诊科主任,实际上作为乡镇医院是常年见不到几个大病病人,真有大病的不是进了已经升格的善州市人民医院便是去了大城市。 而能跑到乡镇医院看病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网络普及大众们自己都会通过网络看病,再不行就随便找个药店一进,里面的住店大夫都把病看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抗生素的滥用导致人体的耐药性和抗药性暴增,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吃的药和以前一样,病却没有好转。 郑建国的表现让郑富贵很高兴,甚至是看到他有课程没及格也没多说,第二天带着他到了村子后的祖坟前,还把这个事儿给念叨了一通:“爹,娘,蝈蝈长大了,学习没有白学,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强,我在他那会儿正跟人家屁股后面推粪车,他都能从四妮儿的病上看出门道来,你们要在地下保佑他,保佑他能长命百岁,给老郑家光宗耀祖~” 一米七的郑富贵并不高大,从两个光秃秃的坟包前念叨着跪拜完站起,转身开口道:“蝈蝈,来给你爷爷奶奶磕头——” 瞅着两个连碑都没有的坟包,郑建国已经不记得这两位老人的模样,按照老爹的话跪下后磕过头,瞅着他拿着小棍挑着燃烧的纸钱,站起后看了看远处在坟地里穿梭的人们,三里堡大队要过年了,那么他们的祖辈们也该过年了。 祭祖完成打扫卫生,这个年也就进入了倒计时,郑富贵在院子里架起了大铁锅,带着三姐四姐准备过油,去掉了头的鱼早就剁成大块,再用仅有的调味料腌上,就待油锅里的油滚开后裹上面糊放进去就开炸了。 杜小妹则带着大姐二姐在厨房里切的切拌的拌,绞好的肉丝和萝卜混一起搓成一个个的肉丸子,用油炸过后可以放上很长时间,这是未来半个月内全家的饭菜,个个都忙的热火朝天。 全家忙活的时候,郑建国也没有闲着,听着外边不时传来的鞭炮声,拿着笔看着书在本子上刷刷刷的写起来,这会儿寒假作业并不多,但是他给自己布置了个堪称巨大的作业:将《许国璋英语》抄一遍。 “富贵哥——” 正飞快的在笔记本上写着,一个脑门好似鸡窝的男人出现在了郑建国的视线里,手中不知攥着什么东西到了油锅旁的郑富贵旁边,瞅着他开口道:“这是去年欠的药钱,这都马上过年了——” “大东,今年你家六口人才结了不到五十八块钱,药钱的事儿不急——” 郑富贵说着转身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声音也就渐渐的听不清了,郑建国眨了眨眼低头开始继续抄书,今年的三里堡大队收成不错,扣掉口粮外年终每个社员能有十块钱,不过这个钱看着不少,然而去掉像外边这位来还药钱的账,全家能有的结余就很少了,而且还要应付未来一年内的花销,衣食住行头疼脑热的就指望这点钱。 男人转身走了,杜小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怪不得人们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年上主动还钱的就大东吧?其他人我看着那对联在早就都贴上了,马上过年就不问他们要,等到过完年富贵你得提两句,要不然人家还指不定拿咱们当傻子,热乎话都不说句——” “好,好~” 郑富贵手上忙活着应付过,屋里正在写作业的郑建国便起身将门给关上,老爹外边的账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从几分到几毛的一年年积攒下来,这会儿也就成了不小的数字,所以每当过年的时候便是老娘怨念爆发的时候。 鸡鸭鱼肉水饺鞭炮,牌位自然是不敢摆的,供桌供果都没有,在新请的主席画像注视下,一家七口人的围坐在煤油灯前吃着年夜饭,豆大的火苗隐隐约约的将桌子旁的六个人影扯长拽短。 曾经的记忆里,郑建国回味过童年时的春节,记忆中的年夜饭是那样的好吃,可当这会儿愿望成真的时候,便感觉这个年实在是太贫乏了,没电没网没电视没报纸没广播,吃饱喝足等全家洗洗上床睡觉后,冲着借来的英语书奋笔疾书着,便是他送走丙辰龙年迎来丁巳蛇年的方式。 郑建国的英语并不好,上辈子是直到医院上了电脑系统,打字要用的输入法才对英语有了亲密的接触,这会儿找不到那套传说中的自学丛书,他也就把这个事儿当成了第一任务,除了大年初一初二跟着老爹老娘走了亲戚拜了年,其他时间便是全家进城赶庙会也没参加,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儿头,让郑富贵和杜小妹很是担了一把的心。 好在随着抄完书,郑建国很快恢复了正常,早上起来后围着村子开始跑圈,当有人问起来的时候,还说以前天天上学时早就把走路当锻炼了,现在年都过完了,马上要开学提前适应下。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惊蛰来临前的时节细雨降下,郑建国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了绵绵细雨,瞅着脚上崭新的黄胶鞋,这是郑富贵在到城里逛街的时候给他买的,搭配着绿色的裤子和蓝色的长褂,已经有了几分城里人的味道。 细雨并不碍事,由于郑富贵赤脚大夫的身份,家里的雨具都还齐全,虽然那伞已经修了不知多少次,郑建国从杜小妹手中接过,撑起后进入到了雨中:“娘,我走了。” “路上慢点,躲着车点。” 杜小妹叮嘱两声,郑建国转身踩着泥地上了村道,下了一夜的雨并未减小,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甚至有舒服的感觉,当然这是在没踩了成脚的泥时才会有的,经过一夜的浸泡泥路已经稀烂,从村道到公路的这一段走来,两脚上已经沾满了黄泥。 到了路边在树上蹭干净,郑建国便想起了水泥路的好处,可惜记忆中的水泥大马路最快也要十几年才能出现,便将书包放在了胸前搂着到了学校,瞅着好似汪洋般的校园皱了皱眉头,便想起了图书馆老师说过的话,想起当时和人家的约定心有忐忑,他竟是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老师,请问有图书室老师留的信息吗?就是关于数理化丛书,给郑建国的留言什么。” 走到紧挨着小半截铁轨的传达室,郑建国敲开了门瞅着里面三四个老师问过,就见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齐齐摇了摇头:“没有,图书室崔老师没说什么啊,我先前才见到她进去。” “哦,谢谢!” 发现和自己想象中一样,郑建国明显松了口气,当时崔老师就说过十年前就没了,那么一时半会想找到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当即脚步轻快的到了教室,唧唧咋咋的好似进了菜市场,男女分堆三五成群的正聊的热闹,他才想起这会儿应该没谁的作业没写完,大家没了压力又一个月没见,关系不错的见了面也就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从书包里拿出陪伴了个月时间的英语书,郑建国在路过寇阳座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双手拿着放在了她的座位前:“谢谢,希望没耽误你看。” “你看过了?” 过了个年,寇阳身上的花棉袄变成了浅蓝色的褂子,两根又黑又粗的辫子耷拉在肩膀上,白色的小脸抬起手指间的圆珠笔翻滚飞舞,郑建国瞅着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头:“嗯,看过了,谢谢你。” “看过了?” 两撇细细的柳眉挑起,寇阳还没说完郑建国已经抬脚走了,旁边的赵楠伸长脖子看了看书名,下意识的开口道:“这家伙能看懂这个?” 第十五章 刚才说话的别走 “那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 被人小小的无视了下,寇阳语气也不是太好,将书拿过后翻了翻,便发现这书明显是被人翻看过,而且还是仔细的看了,否则书页间的压痕不会这么明显,面上露出了疑惑:“好像真看过的样子?”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有那时间聊聊天多好。” 瞥了眼已经回到位置上的郑建国,赵楠回过头后想起了上次在图书室听来的:“他最近的学习劲头是猛了些,咱们放假前他还找图书室崔老师想借那个,什么数理化学习丛书?我还不知道你把这书借给他了,这书有年头了吧?” “我姨夫给我爸的,这不听他开了口,就想着能帮人一把是一把,毕竟大家都是同学么,有那想好好学习的——” 将书收进书包里,寇阳探手拿起了圆珠笔在手里转过,转头看着黑板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迷茫之色:“学的好了又能怎么样,毕业后下乡两年什么都得忘光,到时候运气好了能回城,运气不好就只能——常住沙家浜。” “谁说不是——” 赵楠和林金梅对视一眼,三人——不说在座的四人,把整个高三五班四十九口人算进去,除了以郑建国为末尾的五个家在农村的学生,全班上下四十四人都是这么个状态。 毕业就代表着要下乡去接受再教育,不说即便是有办法的可以托关系回城,那也得在乡下过两年才行,就这期间如果表现不好,没有让公社大队满意,那招工表上的章也不是那么好盖的。 寇阳的话引的几人顿时没了谈话的兴趣,赵楠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在坐下后便转过了头,瞅着隔了一排座位的郑建国,确切的是说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有些失神:“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书。” 下意识的将笔记本竖起,郑建国脸上露出了个腼腆的笑:“我把寇阳的那本英语书抄了一遍——” “你——” 赵楠愣住了,圆圆的小脸上不大的杏眼瞪的老大:“抄,都抄了一遍?” “嗯,反正以后也用得到。” 郑建国下意识的说过,放下笔记本后开始看起,便听赵楠的声音传来:“那个,你知道这书不贵吧?好像两毛八一本?” “抄写也是学习的一种,还是最好的学习方式。” 头也不抬的说完,郑建国抬头看了眼这位学习课代表,就看到她摇了摇头转过了身,一脸仿佛被吓到的模样,便拿起书包找出作业本,没想一个光头带着全班的视线从前面走到了旁边,郝运一屁股坐下后开口道:“别说,说就和你翻脸——” “呐,我正想交作业呢,去帮我交了吧。” 眼睛在那发青的脑门上扫过,冬天虽然已经过去,春天也已经到来,然而外边的天还是很冷的,再加上这年月能剃这么光,那也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离我远点,别把你身上的虱子传给我了。” 俗称虱子的跳蚤传染性极强,以这会儿的卫生条件来说,有一个上了身那就代表全家都要倒霉,郝运听到郑建国的说法也没在意,他都被剃了光头便可见一斑,坐在座位上摸出自己的作业本,瞅了眼前面的赵楠,才拿起两人的作业本交了过去。 “你这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被抓,才放出来吧?” 目光扫过郝运的大脑袋,赵楠接过作业本后放在一起,他便挠了挠后脑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郑建国面前笔记本,还以为他在哪里找来的:“这么认真呢?对了,你是光荣的贫下中农,不用去担心到下面插队——” “说错了,我是贫农,中农比我还低呢,要不你到三里堡大队来吧?” 郑建国瞥了眼这个同桌,大队里政治地位最高的就是贫农,其次是中农和富农以及地主们,他上辈子里的朋友不少,因为赤脚大夫那也是医生,而医生走到哪里都不会招人嫌,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人家了,总不能事到临头再去抱佛脚,所以有那认识他他不认识的遇到,也都会笑脸以待叫声郑大夫。 但是性格相近还能玩到一起的,这位郝运倒是能算的上一位,郑建国还记得他家里走了关系后分到公社里,也是两人能处的来的主要原因:“到时候你不舒服了我好给你扎针——” “你可别,我最怕那东西了,那么老长一根插进身体里面,想想我这头皮都炸了。” 郝运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瞅着他那发青的脑袋,郑建国笑笑也没继续邀请,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走的还是会走,那么作为高二下学期的学习,也应该不会太紧张了。 进入毕业倒计时,学生们的注意力却被转移到那不可触摸的未知,毕业后会去哪,自己又会分配到哪个知青点,到了后又会做些什么活,持续了十几年的下乡到了这会儿,已经没了初时的激情燃烧。 待之而起的,则是由耳朵听到和眼睛看到的点点滴滴,运气好的能回来,运气不好的就只能待在下面,当个不是社员也不是城镇户口的知识青年,每天起早贪黑的跟着出工上地翻地抢收,据说连做梦回城的时间都不多。 “忙起来自然是没日没夜,麦子成熟的时间大多数都夹杂着阴雨天气,如果熟了不在下雨前抢收进仓,整个社队到了冬天就得吃糠咽菜,有时打谷才把粮食从仓库里搬出来那边来了云,你就得再把粮食搬回仓库,否则被雨水一泡照样要喝西北风,如果不考回城里就得年年过这种日子,当然我说起来比较轻松,真正体会还是到时候你自己品味——” 一早晨的课上的无精打采,到了吃饭点的郑建国对郝运说完就出了教室,这年月的大人们是或多或少都有过下地的经验,相反的是这些同学们有些是真的没下过地,有些人甚至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楚,想必这部分人到了知青点,便会怀念现在有学可上的幸福时光。 到了食堂买上两个包子,郑建国抬脚便到了旁边的图书室,这会儿的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再看看办公桌前老师连人影都没有,才想开口就听桌子上有人开口道:“那个,老师出去了,你要借书可以先进去找,找了等老师来了再登记就是。” “哦,我是想找老师问问以前的那些书,都送哪里去了?就是那些十年前的书——” 郑建国的声音一出,桌子上的十几个人便望了过来,有人开口道:“那些都是臭老九的糟粕,郑建国你找那些书,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郑建国被说的一愣,转眼看了看桌子上的其他人,接着包子也不吃了,往旁边的办公桌上一放,探手解开身上的褂子开口道:“你们这几个看我不顺眼的,敢把身上褂子解开亮亮吗?还一口一个臭老九的糟粕,你们里面这穿的好穿的厚穿的暖的,都还是崭新的没个补丁呢,看看我身上的?怎么,你们怀疑我什么呢?” 胸前的扣子一解,郑建国露出了里面打着补丁的棉背心,初春时节的倒春寒可不是搞笑的,这年月人的抵抗力又差,所以他听到外边下了一夜的小雨,便将这个棉背心给套在了身上,这时脱开后探手指着几人继续道:“来来来,你们把褂子解开,让大家看看你们里面穿的是什么,是不是小布尔乔亚才会穿的毛衣线衣绒衣?还有那天,我在厕所里听见有人嘲笑别人用木棒擦屁股,我对你们说,我在家都是用土坷垃擦,你们有人看不起我吗?” 打了三四个补丁的棉背心脏的有些看不出布的颜色,然而这会儿却没人敢嘲笑这件背心破和脏,四五张桌子上的三四个人看到这个场面,顿时端着饭盆站了起来:“那个,郑建国,我对你可没意见——” “没意见的就走,有意见的就留下,刚才说话的别走,我就问问你是想说我什么——” 郑建国挪了下身子让几人过去,他现在就需要这种自乱阵脚的份子,否则真把这几张桌子的人都钉上墙,那打击面就太大了,他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要在这情况未明之前给自己身上烙下活跃分子的印记。 “那个,我,我们也是——” 先前满脸不含糊的男孩蒙了,他原本想拿对方想看那些书做些文章,却忽视了两人截然不同的身份,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整个人也就僵在了原地。 经过这位的一提醒,桌子上的其他人也就都明白过来了,抛开那位站在上风处开了地图炮的某人外,这四张半桌子上的大家伙都是一样的,平时言谈举止间瞧不起这些穿的不好的只能在私下里说说,真拿到了明面上摊开来说,最轻的便是回去都要被混合双打,如果闹大再连累了父母家人才叫倒霉,大家可都是伴随着那个时代长大,对于这件事的轻重可以说是心知肚明。 第十六章 本钱 哗啦啦的一阵折腾,几张桌子上的人纷纷站起身后离开,不过就在这些人往外走的时候,端了个饭碗的赵楠带着寇阳和林金梅出现在了门口,后面好像还有几个女孩,剩下几个动作慢的也就被堵在了图书室里,赵楠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往后让让等到人都走出去了,这才进了图书室看着几张空空的桌子开了口道:“左建设,郑建国,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呢?饭也不吃了?” “嗯,在和这位——左建设同学开个玩笑。”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名字也和自己一般差不多,从几个女孩脸上收回目光后看向了他:“你走吧——” “哦,好,谢谢,谢谢!” 左建设小脸发白的收拾起饭盆和筷子馒头出去了,郑建国看着几个女孩进来,便侧身将衣服扣上拿起桌子上的包子,还把洒出来的包子馅擦了擦,转过头才想走人就见寇阳看了过来:“郑建国,我听赵楠说你把英语书抄了一本?” “嗯,在家闲着没事儿,就抄了一本。” 郑建国大口吃着包子打量着寇阳的脸,和其他大多一米五多点的女孩不同,寇阳足足和他差不多高了,所以对视的话算得上是旗鼓相当,当然这对他来说感觉并不好,作为一个十分传统的男人,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就要小鸟依人贤惠才行:“毕竟是借你的——” “那你刚才怎么回事,我们在外边都听到你说有意见的留下了。” 一双黑眸在郑建国黢黑的脸上梭巡过,寇阳看着其他几个女孩都坐下望来,目光落在了赵楠身上:“赵楠还说以前没见过你发脾气呢。” “我那哪是发脾气,只是被迫无奈罢了。” 没想到这些女孩来了那么长时间,郑建国拿着包子耸了耸肩,打量着眼前的寇阳半张侧脸,不禁多看了两眼:“你们也听到了啊,那个什么左建设,就要拿我在找臭老九的糟粕来批判我了,只是这群没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显然想的有些差,或者是灯下黑的忽视了某些东西,这才让我完成了绝地反击。” “我看你有些得意了——” 光滑的额头瞬间拧出个疙瘩,寇阳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货当着她们的面说那些男生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这就是在红果果的映射吧:“你是吃过我们没有吃过的苦,但是这不是你——现在高傲的本钱。” “我的本钱是我原谅了他们卑劣的用心。” 无视了这个女孩的莫名愤怒,郑建国没想到会见到她这么个神情,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里后边吃边道:“你也知道,他们这样没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是不会原谅我的,如果他们在先前的争论中占据上风,就会全力往我身上泼些贫下中农成为petite bourgeoisie,如果你懂得这个词的话,他们还会务必做到让我永远无法翻身的程度,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儿,对吧?” “你——” 寇阳愣住了,好似第一次见到郑建国的瞪着他,这是张很普通的脸,普通到如果不是先前这张脸说出的话,她甚至无法产生对他记忆的印象,接着便摇了摇头:“不,他们只是单纯的学生——” “正因为单纯,所以才傻。” 郑建国扫了眼旁边齐齐瞪眼的女同学们,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寇阳,而是换个赵楠或者林金梅,他会干脆利索的转身就走,这些人只是他在这所学校里求学时的过客罢了。 这种过客在人的一生当中会无时无刻的存在着,可这位的命运已经被郑建国改变,记忆中的寇阳会因为吴斌扔出的圆珠笔刺伤眼睛而选择休学,从那后彻底消失,不知是治好了还是恶化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惧,他们无法体会生命的沉重,所以对待生命便会显得异常儿戏。” “那你为什么放过左建设?” 细长的双凤眼闪过迷离之色,寇阳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好似发现了漏洞一般整个人焕发出了光彩:“你,我记得你好像才十六?他们有些人的年龄比你大的多——” “我现在才十五,但是从小跟着我父亲给社员们看病,所以我见过当人在面对自己生老病死的时候无法接受,甚至是在等待死亡降临时全家抱头痛哭的场面,你们如果没有经历过,是再活三十年也没办法感受到。” 谈起生死之事,郑建国好像换了个人一般,上辈子在乡镇医院里虽然业务并不多,可正因为处在面对社会最底层的前沿,他才能感受的到那些生离死别对普通人有着何等的意义:“就像咱们这些还没成家立业的人,去想象自己年龄大到医院不收治自己让回家等死后,子女们亲人们背着咱们谈论自己死亡的感觉那样,你们能想象吗? 你们无法想象! 但是我见过,所以我才会感到现在能在学校里上学,去学一些自己想要学,甚至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知识是多么的幸福,而你们这些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则在想象去下乡,去种地,去翻地,去抢收时的艰难困苦,嗯,你们还是吃饭吧。” “你,你看不起我?” 寇阳的瓜子脸瞬间变白,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女孩,再次回过头后就见郑建国开口道:“这不是看不起你,只是在说你不要就不了解或者未接触过的事情发表意见,咱们应该庆幸没有提前出生二十年,而是庆幸出生在十几年前! 虽然我们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我们没有像父辈祖辈那样历经苦难的时刻,这就是幸福,说实话我是羡慕你们的,可以无忧无虑的双手不沾阳春水,可以从小就吃着商品粮长大,而不是去啃玉米面和高粱面的窝窝,逢年过节还有鱼有肉有福利,这正是我想要看数理化丛书的目的。 虽然学校的考卷里面没有这些书的考题,但是我打算用这一个学期的时间,去抄一遍那套会帮我在考工时超过知青们的书,这样等到毕业以后回到家里,可以一边下地一边复习,而那些知青们则只能拿着他们当时学过和没学过的书去看——这就是我和你们的不同。” 郑建国说完就跑了,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到这一连串想法的寇阳是好半天才回过神,转头瞅着神情各异的赵楠和林金梅,弯腰坐在了桌子旁边,一双眸子盯着赵楠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上进心?” “这对他来说是个上进心,而如果咱们打算两年后考回来的话,那么就应该按照他说的去准备了。” 赵楠也好像吃了一惊的模样,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馒头吃了口,接着一双眼睛瞅着对面的寇阳,下巴一抬道:“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少扯那些!” 眉头一皱,寇阳冷冷的扫过赵楠,便拿起筷子飞快吃起饭,就听旁边的林金梅开口道:“寇阳你别不信赵楠说的,刚才他和你说话的时候看我们的眼色,我感觉就是在嫌我们在碍事儿似的,没想到他这么——聪明?不,老成,怕是咱们合一起也赶不上他想的远。 现在面临毕业后下乡,每次拿起课本后我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还学个什么劲儿?与其四个月后拿着毕业证下乡,倒不如趁着现在干脆下去,还能早点进入状况早点适应环境,也不用这几个月里学不进去玩不进去——” “不是有人说能逃的一天懒是一天的懒?” 默默吃饭的赵楠头也不抬的说过,林金梅的圆脸顿时一变:“我那会儿不是没什么想法嘛?现在听到郑建国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我再笨也得吸收点他的建议吧?再说这个建议也不是一般的富有建设性,再说我也不笨,哈~” “不行咱们就向学校申请,扯个好点的名义,这不是马上开春了,下面公社里需要建设?” 旁边某个一直未发一言的女孩开口说过,正默然吃饭的其他人也就齐齐抬起了头,一个个的小太阳仿佛跃出地平线出现在了她们的眼里,便是寇阳也都醒悟过来这种操作还会有什么好处:“如果咱们去主动申请牵头来倡议,那么咱们几个的去向就只能是几个典型知青点,我哥说他们同学去的知青点有好有坏,坏的要和当地社员们住在一起,同吃同喝同劳动还要同住,好点的是在大队部有知青宿舍的,最好的关西公社还有自己的知青楼——” “郑建国好像就是关西公社什么铺大队的。” 林金梅飞快抬头说过,便见坐在对面的赵楠开口纠正道:“三里堡大队,城西大马路走上三里地往南再走三里地,差不多就是那了,不过他们关西公社还得往西走几里地,算上差不多要十里地,如果咱们去那边,也不算离家太远——”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回家就把这个事儿给家里商量下,成不成明天要拿个准信。” 手中的筷子一指,寇阳算是发号司令了,不过说完也就飞快收回了筷子,继续边吃边道:“不过,我感觉家里人反对这个提议的不会多——” 第十七章 为了批判 数理化自学丛书还没消息,这让出了图书室的郑建国莫名有些烦躁,接着想起先前和那群“孩子”计较的事儿,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这并不是他的性格所能干出的,最正常的应对办法应该是直接无视掉,便足以摆脱这群“孩子”的纠缠,他们是不敢向自己挑衅的,哪怕有人想那么干,也有人会想到这点。 和推荐上大学一样,这会儿的初中毕业上高中,同样需要居委会和大队进行推荐,学习成绩的关注则因城社不同带有差异,城市里的初中生对于能不能上高中还是比较看重成绩,而公社和大队则正好相反,成绩一般还想读书家里又支持的才能进入推荐名单,单是这三条就把绝大多数的初中生们刷了下去。 这些初中生学习一般的比较多,然而想读书的并不多,高中毕业又上不了大学,同时上学虽然不需要支付学习费用,但是学生的吃喝拉撒都是要钱的,同时还会产生书本文具的杂项支出,最重要的是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能跟着出工挣工分了,自家的不光挣不了工分还要额外花钱,于是每年各个大队里的推荐名单上只有小猫两三只。 而放在郑家,作为三代单传的独苗苗,郑建国上面还有四个姐姐,父母又算是年轻力壮正当年的年纪,郑富贵还干了十几年的赤脚大夫,这么长的时间里不说积聚了多少人脉关系,总是在三里堡大队混了个脸熟,家里还不缺他这个劳力,郑富贵杜小妹又支持他去上,所以那年便把这个名额给了他,可笑那群“孩子”还以为双方的身份相同! 将先前的浮躁扔在脑后,郑建国回到教室里看到同学们都趴在了桌子上,知道这些是在趁着午饭的时间休息下,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郝运好像回家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便拿着笔记本出来看。 英语的学习比较难,这会儿又没有老师,郑建国没一会就看的头昏脑涨,虽然感觉这样学不行,可想想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去改善,这会儿大家学的都是哑巴英语,便是有那懂的老师也是勉强的往外蹦单词,想要熟练的说完一句话,那得是专业对口的大学生出身才行,可惜就他所知这所学校里没个是英语专业的大学生。 “郑建国,关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下午上课前郝运还没回来,郑建国正想着这货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从门外进来的赵楠冲着他说了句,郑建国眨了眨眼站起身,这位关老师是高三五班的政治课老师,脑海中便想着作业好像交完了的路过赵楠身旁时,无视鼻尖传来的阵雪花膏味道,开口道:“没说什么事儿?” “我感觉不是好事,可能是有人把你的话告诉老师了?” 赵楠眨了眨眼说过,郑建国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了个笑:“谢谢。” “这家伙,这么有礼貌了?” 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赵楠自顾自的坐在了座位上,脑海中浮现这位先前在图书室里的以一敌众放对的场面,便感觉这位同学和以前有了明显的不同,从透明一般变的张扬起来。 “关老师,你找我?” 两层小楼的最西头是高一高二两个级部的办公室,房屋格局和旁边的高二一班教室没什么不同,里面的老师办公桌也没分开,而是一张张的对着,郑建国敲了两下门推开后望着里面的七八双眼睛,嘴上称呼着看向两个大鱼泡眼的中年男人时,他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另一个念头:“这个称呼有问题!以前自己,包括其他同学在内都不会这么——随意。” “哦,建国来了,过来。” 坐在斑驳的办公桌前招了招手,关正义弹了下手指间的烟,瞅着郑建国转身关上门后到了面前,神情间好似没有什么问题,便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端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喝了口茶,不想把茶叶杆都喝进了嘴里,接着再吐回茶缸里看了眼他开口道:“你中午在图书室说的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学以致用。” 郑建国眉头一皱,他没想到那些人里竟然有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接着想起这也是学生们所能做的极限——正常的学生不都是在受了欺负后,会向老师或者家长打小报告? 这么一想,郑建国的嘴角不禁扯了扯,不想这会儿的关正义正瞪着一双鱼泡眼在打量他,瞅见他好似笑了的模样又弹了下手中的烟:“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都是高二学生了,竟然还有人像没打过架的孩子打输了,回去向老师家长告状。” 郑建国默默的打量着明显愣住的关正义,不等他开口继续道:“那么,您叫我,是打算主持正义吗?” “你——” 关正义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几张桌子,发现没有要找到的人后开口道:“你也说了,你们在图书室的行为是在打架。” “那是比喻,而且我是点出我和他们的不同。” 郑建国的声音不大,神情间也没有学生在面对老师时所应有的小心和畏缩,这会儿便是有旁边若无其事的看戏的老师也没了看戏的心情,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开了口道:“你和其他同学们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同,你们都是学生,来到学校里面是学习知识的——” “陈老师,您怕是没搞清楚先前在图书室发生了什么事儿。” 说话的老师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郑建国只知道是教化学的陈老师,开口打断他的话后转头看了看正默然不语的关正义,继续开口道:“关老师,你知道先前在图书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不关心先前在图书室里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只关心你说的身份问题,你能给我说下,你和他们的身份有什么区别吗?是什么身份让你站在这里,和你的老师我,这么说话?” 关正义放下搪瓷缸,他能带半个高二年级的政治,思想上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在里面,先前有学生找到他说起办公室的事儿,虽然知道这货说的很对,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很对了:“你不是来学习的吗?” “您问我和他们的区别?” 郑建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上下打量过这位老师的模样,脸上也就露出了灿烂的笑:“我是关西公社三里堡大队三小队二组的郑建国,我学籍上的面貌栏和老师您以及其他同学的是不一样的。”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传来,郑建国转头笑了笑看向咳嗽的女老师,不待关正义开口接着说道:“您连原因都不问清楚,就把我叫过来问话,还就问的这些,我看他们这些同学应该尽快尽早的下乡接受再教育,那里的学习不止是能学到知识,还能帮他们树立良好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您认为呢?” “你说的,后面是对的。” 关正义的烟已经掐了,他没想到能从一名学生口中听到这么篇夹枪带棒的煌煌正音,饶是干了十几年的政治思想老师,确切的说也正是他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才更深知这货没说出的东西让他没有半点的多余想法:“就是把你叫过来,并不是责难你的,而是我想问你你想找物理化自学丛书的原因——” 知识青年下乡接受再教育,这是已经刻入了在座诸人记忆中的口号,而让谁下去接受再教育,甭说是现在高一高二两个级部的七八百名学生,便是在座的诸位老师也可以划到这个范围里面。 郑建国直接把这个口号扯出来,那在这会儿就是近乎于无解的,特别是他隐晦的点出不同后关正义再敢歪嘴两句,那郑建国也很乐意再较下真。 只是在听到关正义的说法后,郑建国便有些为难,一双不大的眼睛眨啊眨的,小脸上便露出了郑重之色:“为了批判,批判那些臭老九的糟粕——您有吗?” “我没有——不过我知道哪里可能有。” 关正义好悬没被这句话噎的背过气去,自动的忽略了那个令他很不舒服的某个词,斜着眼瞅着面前这个像老油条多过像学生的学生,也就对那几个惹上这位的没了半点同情心:“学校和物资公司图书馆这些你别想了,原本有的话也送造纸厂变废为宝了,你真想要找的话,可以考虑去城里的废品回收站转转,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找到——” 第十八章 无法置喙 “哦,谢谢!” 郑建国瞬间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俩月他只在学校和图书馆以及老师们身上打主意,倒是灯下黑的把废品回收站的事儿给忘了,如果还有人会留着这个玩意的话,那也必定是在废品回收站里,当即面现喜色的点了点头:“谢谢,谢谢老师。” “唉,那我不打扰你回去上课了,你走吧!” 关正义顿时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挥手将这货打发走了,左看右看也没老师说话,便瞅着郑建国把门带上后自顾自的开了口:“厉害,现在公社的学生比城里的这么厉害了?” “他怕是在家被什么人教育过,也可能是对文件学习比较上心,十几年前闹的最凶的那几个,不都是他这个年龄的,倒是我怀疑这家伙找《物理化自学丛书》的真实目的——” 陈老师也是有意在和关正义搭话以便给他个梯子下来,当然他心底也是十分赞同这位政治老师的想法:“可即便是要批判,也得学好里面的东西,才能批判吧?” “我感觉这小子先前说的那个,让毕业生们提前下去学习倒是不错,这样也算是响应年初的《学好文件抓好纲》,就是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同意——” “谁去说?总有个倡议的吧?难道让这小子去说?或者咱们当中,谁去出个风头?” “我还是算了,老老实实守着我的课本随大流就行了,年纪大了胳膊腿也折腾不动了——” “这个建议不错,但是考虑到是郑建国提出的,要不过会周老师过来了,咱们给他说说,看看他怎么想?” “这个不错,别省的咱们捅上去了,再被人说拾人牙慧,还是拾自己学生的——” “哈哈,你这不是让周老师去拾学生的牙慧么——” “那又不是外人,他自己班上的学生——肥水不流外人田。” 前文说过,郑建国面对关正义高举的大旗是近乎于无解的,这也不是说没有破解之法,一是他的班主任二是三里堡大队的干部,这都属于能在大义上压制他的关系,前者是授业恩师后者是直属上级,一个是用恩一个是用力,好在才参加过文件学习的关正义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选择放手。 品尝过高举大旗战无不胜的郑建国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踩着铃声回到了教室里面,郝运那货到现在还没来,坐直身体后桌子上啪的多出了个纸团,抬起头看看前面的同学便看到了个后脑勺,歪了歪头望去,赵楠的一双眼睛示意他看看,这才探手拿起打开,三个娟秀的字印入了眼帘:“怎么样?” 抬起头后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郑建国将纸条撕碎扔到了桌子下面,拿出课本遮住英语笔记本,不知是心情问题还是聪明了,这一看便不知不绝的到了下课时间,前面的赵楠起身晃到了桌子旁:“郝运请假了?” “不知道,可能是有事吧?” 郑建国狐疑的看了眼这姐姐,他上学是比较早的,赵楠单从面相上来看就比他大的多,再加上女孩普遍心里程度要早熟的多,这会儿打量他的眼神就好似看小孩:“我们打算上书请愿提前下乡,反正现在学的都差不多了,再学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与其学不好玩不好的待上半年,倒不如现在下去还能找个好点的知青点——” “你们?” 郑建国有点蒙,他没想到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翅膀竟然带出这么大的效应,记忆中可是没有这么一出的,当然那会儿他也没有和好学生们放对和老师放对的经历,说完后眼前也就浮现出了图书室里的那一拨女孩,下意识的摇头道:“这个得你们和你们家里人谈,我,无法置喙——也没有那个资格。” “切,还以为你真有办法了呢。” 赵楠满脸鄙视的走了,郑建国咕咚咽了口唾沫,暗自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这个事儿按照这会儿的形势来说算得上好事儿,毕竟是积极响应国家之前的号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想起年底要发生的变化,他也无法确认这些女孩们的这时选择是好还是坏。 脑海中惦记着才有的“大学钥匙”信息,郑建国也没有太纠结于这些女孩们对于自己命运的选择,一是他没办法去参与到里面,自己可是公社社员,二是如果到时候有人后悔的话怕被人找后账。 毕竟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儿,而是整个学校里面高二级部三百多人的命运,这么搞的话还不知道会惹多少人蹲在在背后画圈圈,如果再引起连锁反应,这会儿善县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大概在三千左右,怕是都要提前毕业下乡,那就保不准会不会被人惦记上。 下午放学,一向最后走的寇阳和赵楠以及林金梅便兴冲冲的背着书包走了,这会儿的高中是没有晚自习的,记忆中那要等到年底恢复高考以后才会再次出现,随着出现的还会把初高中时间从现在的两年改成三年,到时候十五岁的高中毕业生就稀奇的多,绝大多数人的年龄都要奔着十八岁去了,只是这会儿把这两年时间让出来给了下乡接受再教育,属于某些人教育理念的体现。 郑建国瞅着空空如也的同桌,郝运这货一下午都没出现,这年月一旦分开除了上门写信也没别的办法联系,回来这么长时间最让他无法适应的便是信息的获取,上辈子别说足不出户了,睁开眼睛动动手指头就能知道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这会儿的话就只能看报纸。 和其他同学一样背着书包离开学校,郑建国并未直奔早已打听到的废品站,中午关正义的话仿佛按下了他脑海中的某个开关,下午趁着课间的时间从教职工嘴里拿到了废品站的地址时,也知道了人家早九晚五的工作方式,这会儿已经五点十分,人家不用说也是下班回家了。 正直下班的高峰期,郑建国的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自行车大军,瞅着这些男女老少踩着或大或小的自行车,伴着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出了城,往常这会儿已经黑了的天空里正挂着灿烂的晚霞,道路两旁的田间地头上人影穿梭着,在善县这边有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的谚语,这会儿虽然惊蛰还没到来,社员们却已经抢先一步先下手为强了。 脚步轻快的拐上回家的土路,郑建国便见到了个大光头迎面晃来,身上穿着个补丁摞补丁脏兮兮的军绿褂子,瘦长的马脸上一双剑眉好似要插进发际线里,这熟悉的模样一入眼,他也就愣住了:“刁叔?” “吆,蝈蝈啊,你小子,长这么高了?” 刁老四一双细长的三角眼打量过郑建国,瞅着他腰间的黄书包好似吃了一惊:“你现在还在上学?” “嗯,现在已经上高二了,刁叔再见。” 郑建国打量着眼前的刁老四,只见他下身同样穿着个草绿色的裤子,脚上还踩着双打了补丁的黄胶鞋,依然是当初被送进去之前的打扮,便感觉要离这个二流子头远点,说完后不等他开口便大步与他擦肩而过。 “这小子真是比他爹出息的多,都会说再见了——” 远远的嘀咕声传来,郑建国连头都没回的继续走着,他竟然把三里堡大队的二流子头给忘了,刁老四名字就叫这个,他小时候家里大人烧秸秆取暖,结果全家中毒就剩他一个,从小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这家不给就去那家要点的日子过久了,还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后来随着年龄大点好吃懒做便发展成了偷鸡摸狗,最后把生产队的羊偷走一只。 二十来斤的羊很小,但是它的性质不是鸡鸭鹅能比的,在畜牧类里面属于大牲口,再加上这会儿属于公社集体的财产,刁老四看到有知青偷鸡狗被抓都没事儿,便以为自己这个行为也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在被问到后坦然承认,结果老支书就把他送进了劳改队。 劳动改造不用经过审判,这会儿的公安局就有这个权利,再加上是公社大队送来的,刁老四便在里面接受了长达五年的劳动改造,郑建国还知道这位二流子在里面的改造效果不错,浪子回头似的痛改前非,几年后还成了小有名气的个体户,属于三里堡大队中先富起来的那群人,娶妻生子走上了人生巅峰。 转头看着远去的刁老四背影,郑建国眨了眨眼脑海中冒出了个念头,眼睛也就止不住的越来越亮,只是看到自己干瘦的双手便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诸多念头抛开,今年刁老四已经三十多岁,这不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所能平等对话的年龄,更重要的是他没办法保证这位在面对大量金钱时,会不变心。 钱,后面有的是赚的机会,但是命可就这一条! 第十九章 这个是我听说的 以后赚钱的机会是很多,可架不住这会儿一分钱难倒他这个重生汉,想要到废品站里去找书,郑建国就得需要钱,废品站里的书也是人家拿钱买的,虽说是以废纸的价格,那也不是几分几毛就能买回来的,这边才想着回家找郑富贵开口,到家就把这个想法放一边了:“大姐,你要出门子了?” 不大的堂屋里,郑富贵正和一个面容黢黑的中年人相对而坐,两人旁边还站着个粗矮的年轻人,郑建国才出现在视野里,旁边厨房中的郑春花便探出了身子向他招手,却没想到能听见这么句话,黢黑的瓜子脸上竟是难得的露出抹难为情,顿时支支吾吾道:“这,也,得看咱爹——” 郑春花作为郑富贵四个女儿中的老大,虽说是个女孩不被老爹待见,可舔犊情深是人之常情,心里再不喜欢那也是第一个孩子,人前人后的也没被郑富贵嫌弃,说不上好也称不上差,年龄大点不上学了便跟着他忙活,转眼间也就到了该嫁人的年龄。 学习不好,技术却不差,从小到大的跟着郑富贵忙前忙后的耳濡目染,早已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到这个程度的主要原因,还是郑富贵是个爷们,在观念落后的村子里面,有些妇科病是没办法让他去看的,也就别说治疗了,郑春花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22岁的年纪,放在村里也是老姑娘了,郑富贵一直把她留在身边没让出门子,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给她找个好点的婆家,当然在外人眼中就变成了另外一个说法:“待价而沽。” 这会儿农村里的男女感情比较纯粹,婚前见不了几次面的属于常态,谈情说爱什么的也只存在于知青们中间,而起到催化激素作用的有可能是第一眼,也有可能是一个不起眼的动作,便能勾动天雷地火上演一幕幕被激素催动后的欢喜离歌,等到热乎褪去头脑恢复清明回到人间,开始考虑天时地利人和这些因素——而前者就很少会有这么多的想法,老老实实过日子就可以了。 “蝈蝈,这是你王叔和王哥。” 郑建国才到厨房门口,堂屋里的中年人已经带着年轻人站起身出了门,郑富贵跟着到了旁边冲着他一指道:“快喊~” “王叔,王哥!” 郑建国腼腆的笑着应付了,这俩正是记忆中郑春花的公公王长可和丈夫王来,一家子都是老实巴交的贫农,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也不知是郑富贵有意挑的还是就看中王来的老实了,这会儿爷俩都是笑脸相迎:“哎呀,都长这么高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王长可穿着个带有压痕的蓝褂子,王来身上的压痕则并不明显,新剔的大平头好似棱角分明,一双手好似不知朝哪放,好在旁边的郑富贵把话接了过去:“唉,他想读那有什么办法,以前咱们那会儿想读没有条件,现在家里虽然也不宽敞,可总不至于饿着肚皮上工,社会主义好啊~” “是是是,社会主义好~” 王长可眼角的褶子捏在一起好似能夹死蚊子,在和郑富贵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中往外走,身旁的王来一双眼睛踅摸过厨房口,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失望的走了。 郑富贵将爷俩送到了村里的大路口,郑建国回头看了看厨房里,冲着正准备蒸窝窝的杜小妹开口道:“娘,我要用钱,得买点书——” “你们学校里不是发书吗?” 杜小妹没开口,旁边先前躲起来的郑春花出现在了面前,嘴里说着一双眼睛往外瞅,郑建国知道她这时正是姑娘特有的矜持,不过这话正是问到了他的点子上,迎着旁边望来的老娘开口道:“我看县里招工的卷子上有好多没教过的,所以就打算到城里的书店里看看,可能要用不少钱,要是在废品站找到的话,可能会便宜点——” 郑建国并不知道数理化丛书有多少本,但是这不妨碍他从手上的课本来推测出大致的价格,特别是当知道这些书是专门给高小文化水平的人自学数理化知识后,他对于这套书的迫切性有了更深的认知:“贵的话可能要十几块钱,便宜也可能要大几块——” “那么贵——” 郑春花有些走神,她还以为是两三块钱,这会儿城里的一个学徒工每月也就十来块钱,可那是对于城里的职工们来说,放在公社大队里面,一个社员全年能剩下这么多现金,那就算是不错的大队了,而且这些现金还是来年全年的开销,属于动家底的概念。 “嗯,有十几本——” 郑建国也知道这钱不好要,去年全家平均每人结余也才十块钱,还要当做今年的必要开销,一双眼睛也就看着杜小妹陷入了沉默,他并不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只是在面对父母时心底的那种敬畏并不会随着他的年龄和阅历增加而减少,相反的是不减反增:“娘——” “娘,我今年就要出门子了——” 郑春花还是第一次看到郑建国这么执着,一双眼睛在这母子两人面上扫过,生怕两人闹了脾气,飞快做了决定道:“我那钱就不带走了——” “不用你的钱,家里有钱——” 杜小妹望着儿子那张莫无表情的脸,心中竟是泛起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可仔细去瞅瞅的时候,发现这个鼻子这个眼的还是那个蝈蝈,接着扫过和大妮差不多高的个子,脑海中闪过他这俩月的变化,眼睛落在了郑春花的脸上:“你那钱还得打发你出门子——” 经过几十年的扫荡,这会儿善县娶亲嫁女的规矩还不大,城里结婚的大件还是三十六条腿或者七十二条腿的家具,更高级的是自行车和手表,放在下面公社和大队里面,能借来辆自行车就能把新娘子带走,作为嫁女的开销也就是脸盆毛巾床上四件套,这就是非常体面的礼物了。 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要花掉为数不多的现金以及没办法弄到的票证,布要布票,脸盆水壶的也要工业券,这些都是社员们没办法弄到的,需要花钱搭人情去托人置换。 听到要打发自己的嫁妆,郑春花顿时没了意见,她的年龄是不小了,可谈到自己出嫁的事儿,还是感觉到像先前被郑建国问住一般:“蝈蝈,这钱应该不是一次性拿出来吧?” “也不是现在就要,只是现在说说~” 郑建国面上露出了笑,记忆中这几个姐姐上了年纪后,在老娘老爹面前都是吆五喝六的指点做派,不是嫌杜小妹吃了隔夜菜闹了肚子,就是嫌弃郑富贵喝酒喝的太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老人毕竟是老人啊,哪里能当做孩子般说教的? 可他还不敢张嘴,否则就会惹来四个姐姐的围攻。 “你出去,我和蝈蝈说会话。” 好像感觉到郑春花有些烦,杜小妹开口撵人,等到她走了才放下手中的菜,冲着走进来的郑建国开口道:“你感觉王来这人怎么样?” “嗯?” 郑建国转头看了看外边不知道去哪了的大姐,回过头后满脸狐疑之色:“娘,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事儿了?” “那天晚上,你爹说你做梦的时候喊来哥,咱们全家认识的人名字中带来字的,也就这么一个王来。” 杜小妹一双眼睛盯着郑建国,黢黑的面上闪过一阵为难,接着看了眼外边后回过头,压低了嗓门道:“还说他有感染的什么炎,让他同完房后尿尿,你爹说后面的没听清楚——” “——” 郑建国有些傻眼,这不是说他不记得同完房五分钟后尿尿是在保护男人的生命线,而是因为他做梦有时会说梦话,特别是在经过劳累睡到沉的时候,更是容易像现在这样说出些他根本不记得的事儿,而有鉴于自己记住的东西实在吓人,这么一想眉头也就皱了起来,迎上杜小妹打量的眸子开口道:“这个是我听说的,说是男女同房后如果男的不去尿尿,就会造成尿道和前列腺的炎症感染——也不知道准不准确,只是怎么梦到了来哥?” 郑建国说的东西有真有假,真的是前面他说的东西,假的是后面不记得在哪听说过的了,这么一番真真假假的话进入到杜小妹耳朵里,倒是把她弄的有些难为情,儿子现在这么大了,都懂得男女那点事儿了不说,还知道了这些——疑难杂症?! 第二十章 我愿意 郑建国很想科普下,可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是患者和患者的家属,而是自家老娘,自己要说的这些东西又不是他应该知道的,当即开口:“倒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听旁人说的了,要不你问问我爹?” “嗯——” 不置可否的发出了声没包含任何情绪的闷哼,杜小妹点了点头,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她能看出来这个儿子没有骗她,这对她来说就已经满足了,想想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飞快开口道:“钱的事儿得和你爹商量,看看他怎么说。” “这钱也不是马上就要,也不是全部就要,那书不好找,等到我找到了才能确定。” 郑建国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杜小妹同意这个事儿,老爹郑富贵那就算是没了问题,先前那点若有若无的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不过等他这松了口气的庆幸说完,老娘杜小妹倒是莫名急切起来:“这书还不一定买的到?哦,你说还要去废品站找——” “嗯,这书有些年月了,找的到自然是好的,找不到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我都找不到,那旁人更不好找了。” 郑建国宽慰着杜小妹的心,当然他没说要找的这些书在十年多前被当做臭老九的糟粕拉到造纸厂里变废为宝,那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郑家的贫农地位来说属于不可宽恕的错误,到时候别说是要钱了,不被老爹老娘混合双打就是好事。 杜小妹是个不识字的妇人,郑富贵是参加过扫盲班才认识了几个字,随着培训才慢慢认识的多了,两位对于臭老九的糟粕并不陌生,那是要被打倒在地使劲踹的,然而真要让两人说出这些糟粕的内容,怕是没谁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对于丛书,郑建国抱的希望不大,他准备用半年的时间来寻找这套书,第二天早上面对老爹神神秘秘的询问再次重复了遍先前的谎言,确切的说是半真半假的托词,事儿后五分钟尿尿是有助于排除残存在尿道里的某些液体,而使用的又是无菌的尿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给尿道做了遍处理,当然这是正常人的尿液才行。 扔下掏出小本本正做记录的郑富贵,郑建国已经来不及问老爹能不能要钱的事儿,一路神清气爽的背着黄布书包到了教室里面,赵楠正皱着眉头拉着脸站在寇阳旁边不知在说什么,他便打开书包开始找着作业本到了两人过道旁,开口道:“作业放你桌子上了。” “哦,好!” 转头看了眼郑建国,赵楠又飞快转过头看向了寇阳:“我爸不同意,我妈也不同意——” 郑建国拿着作业踏出两步,寇阳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我爸倒是同意,但是我妈不同意,她说现在情况未明,还听说——” 后面的声音没听到,郑建国也没放在心上,将作业本放在赵楠的桌子上,自顾自到了座位上瞅着郝运的空位,一直到晨读结束了,才听前面的赵楠开口道:“郝运请假了,说是家里有点事。” “哦,谢谢!” 郑建国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站起身,不想已经转过身的赵楠又飞快的转了过来,瞅着比她高了半头的某人开口道:“你,最近好像变了不少,变的有礼貌了——不过你能看懂这个《许国璋英语》?” “只能说是看懂少部分,当然不懂的我都做了标记,打算找机会去向老师请教下。” 共和国的英语教育始发于上一个十年的元年,直到运动开始的时候正好完成新教材的试用,不过随着运动的开始变成了臭老九的糟粕,虽然在七十年代初期有了反复,整体上却没有先前教材的严谨,而是各地自行其是的编撰教材,这也是郑建国为什么会扔掉曾经学的找寇阳要了《许国璋英语》,现在流行的教材在他看来,就和《农基》《工基》差不多。 赵楠点了点头走了,这会儿学校里学习好的人不是没有,提前预习自学的人也不罕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家伙没什么娱乐项目,除了学习和偶尔出现的各种样板戏活动,大家也是真的没事儿干了。 郑建国将笔记本放进桌洞,早上喝的面条有些干,临出门前他又灌了半缸子的茶,这会儿便感觉尿意汹涌,一步拽出两步的长度走了没几步,寇阳拿着手中的圆珠笔啪啪敲了两下桌子:“你急着干嘛去?” “我——” 才想开口说放水的郑建国愣住了,目光落在她胸前的书上,也就止不住的现出了狂喜之色,当即尿意也没了,停下脚步到了她面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嗯,有点事,那个,你这书——” “想借嘛?” 寇阳身子靠在后桌上面又坐直了身子,浑然没有发现郑建国的目光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出现了闪烁,略黑的瓜子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你,愿意借给我?” “嗯,可以借给你。” 寇阳眨了眨眼笑道,探出纤细的手指将最上面的书往旁边挪了挪,接着道:“还有下面的这本代数——” “这么——好?” 郑建国瞅了眼书名后面的物理俩字,整个人也就无法淡定了,这本书比他抄的英语书厚上一倍还多,而下面的代数则和英语的厚度相差无几,心里简单估计下,也就知道想要把这两本抄完,怕是要用一整个月的时间,这中间还不能干别的事儿,不禁面现迟疑的开了口道:“那个,能卖给我吗?抄的话——” “卖——” 寇阳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词,接着脸上露出了个笑:“也别说卖了,你既然喜欢这两本书,那我就送你了,不过以后我需要的时候,你得答应借给我用,怎么样?” “嗯——” 面上的喜色逐渐消失,郑建国默默的打量着寇阳的小脸,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的飘了下,他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要求,只是想起那不可捉摸的未来,飞快点起头道:“这个没问题,书还是你的,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等你要用的时候,尽管来拿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寇阳想了想感觉这家伙的提议还是不错,即便是自己的计划真的成功,那也得两年后才能用到了,如果计划失败则更是要到两年半后才能用到,不过想起这货竟然想花钱去买,看样子对这套书的执着还是不小的:“你真的愿意出钱买这套书?” “怎么?你那还有吗?” 面上止不住笑意的拿起比新华字典还厚的书,郑建国用微微颤抖的手将书搂在怀里,迎着目光有异的寇阳点了点头道:“嗯,我愿意。” “呃,我是说愿意花钱买这本,这套书。” 脱口而出的我愿意仨字出口,郑建国莫名感觉到了有些出戏,这仨字可不是对寇阳能说的,也许是怀揣着两本丛书有些不真实,一个念头便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你那还有?哦,你知道谁有吗?帮我问问,我愿意原价购买——” “我只能说帮你问问——” 目光从郑建国抖动的手上收回,寇阳光滑的额头浮现出几缕褶皱,从这位同学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是因为拿到了这两本书才激动的无法控制双手,脑海里也就浮现出了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难不成这套书,还有什么秘密?” “那我先谢谢你了,我得先去趟厕所——” 心愿达成,郑建国的尿意再次回归,将两本书抱在胸前转身迈开大长腿,一溜烟的带着几双神情各异的目光消失在了门口,赵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寇阳的旁边,满脸好奇之色:“你,把那两本书送他了?” “好家伙,这可不是小纸条了~” 随着赵楠的声音响起,林金梅的圆脸也从旁边探了过来,一双圆圆的大眼瞅着寇阳精致的面庞,满脸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不会写了整整一本,两本厚度的情信吧?” “林金梅,你要死了啊,也不怕老师听到?” 寇阳的瓜子脸闪过几缕异样,这年月是禁止学生们早恋的,甚至是有些走的近点都会被叫家长,当即满脸警惕的左右看过,面色发狠的朝着林金梅的腋窝挠了过去:“我让你乱说~我让你再乱说!” 第二十一章 看不出来 两个女孩笑着一番打闹过后,寇阳几乎压在了林金梅的身上,这会儿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闷声开了口道:“我感觉咱们用到这两本书的时候,最快也要两年后了,现在他既然能用到,就算是借给他用吧——” “那你也要防着有人歪嘴才行。” 林金梅捋了捋耳畔的乱发,圆圆的小脸上依旧是遮不住的打趣,一双眸子扫过边上的十几双目光开口道:“这个事儿传出去可大可小,你也知道老师们对这点是有杀错不放过,叫家长都是轻的——” 早恋的禁忌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男女学生们之间存在的只能是大人们那没有性别的同志般的感情,以八个样板戏为代表的文艺作品里面,男的没有老婆女的没有丈夫。 沙家浜里的阿庆嫂算得上是特殊中的特殊,可她那男人也在魔都跑单帮,被改成了智取威虎山的林海雪原中少剑波由年轻俊杰变成了中年男人,小白茹则干脆变成了个无名无姓的卫生员,芭蕾剧白毛女里面的喜儿和大春则成了英雄救美的陌生人。 “所以,我才不让你乱说。” 寇阳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一双精致的双凤眼落在了林金梅的圆脸上,眉头挑起:“你爸怎么说?” “我爸没说,但是我哥说如果咱们成了典型,也不一定是好事。” 知道这个玩笑不能继续开下去,林金梅说着转身坐在了座位上,斜着脸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赵楠,继续开口道:“你们先前说的只是好的方面,就是咱们成为新的典型后,会到下面条件好的知青点插队,可是也有可能会被安排到兵团农垦师那边——” “兵团农垦师那边怎么样?” 听到兵团和农垦师的字眼,寇阳才放下的心又飞快悬了起来,她直觉这两个地方怕是和自己了解的知青下乡有着很大的不同:“和咱们这边不一样?” “不一样,如果去北大荒或者边疆的兵团和农垦师,那就没办法靠招工和招干回来——” 林金梅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担忧:“而且那边实行的是半军事管理,他们不是单纯的知识青年,而是兵团战士,据说第一批下去的知青们都很少有回城的,我哥说如果咱们成为典型,倒是有一半的几率会去这些地方——” “那还是算了,咱们老老实实的等毕业——” 赵楠的脸瞬间变白,接着发现旁边的寇阳望来,接着摇头道:“如果咱们安心等着毕业插队到乡下,按照咱们前几届那样也不错,毕竟没有离开齐省的,这总比直接发配到边疆——” “你们在说什么?” 放完水回到教室里面的郑建国才想从旁边走过,耳朵里便传来了发配边疆四个字,顿时头皮都炸了,还以为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惹出这么大的效应:“咱们毕业要被分到边疆农场?” 郑建国的脸有些白,齐省的条件在全国范围内处在中上的位置,比不得东山省那边的长子老大哥,却也远远没到歉收后不私分田地就要饿死人的地步,全省范围内的城市发展还算平衡,城市不大也没有典型自然没有去边疆旮旯的待遇,说是下乡插队最远的也没超过两天的路程,几年前的初高中生毕业后还能在家里蹲着,可现在这会儿竟然要去边疆了? “要去也是我们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猛然被人插嘴打断了话,赵楠不由瞪了眼这货,莫名的就想起了当时他说过的话,便想也没想的开口道:“你是最红最专的社员,和我们是不同的!” “那也说不准——” 目光在赵楠寇阳林金梅脸上扫过,郑建国也不是把他说的话忘了,而是这会儿有些事情是无法控制的,拍脑门可是某些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如果你们几个成了典型,我怕是也要跟着遭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还是你引起来的,那天听你说了,就想着现在待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意思,提前下去还能提前招工回来。” 林金梅不知想到了什么,接过话开口说过,郑建国这才恍然发生了什么事情,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指了指三人,好半晌才憋出了句话:“你们别惹事儿了,安心等待毕业分配就行了,有这个想法,倒不如现在让你们家里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下面好点的大队——你们想凭着这个典型去好点的大队?” “看不出来,你这脑瓜子挺好使的。” 赵楠不大的眼睛圆睁,她是真被郑建国的这么快就想通给惊到了,只是某人对于三人这个想法很是不以为然:“你们能想到的,别人会想不到?即便是有那真蠢的想不到,他们的家长们想不到?即便是他们的家长想不到,可有脑子的都知道当年那几位的风光吧?” “你,这个,是赞同我们的想法吗?” 感觉到郑建国的语气有些不对,赵楠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问过,便见这货发黑的脸上现出了不屑之色,一个声音传进了耳朵里面:“可有多少人在恨这几人呢?那些在农垦军团里面的百万知青们,可是没办法通过招工招干回城的,他们看不到未来,确切的说是一眼就看到了在未来里的结局——现在人众帮都被抓了,未来怎么样也不一定了。” “你对这个事儿还有研究?” 上山下乡十几年了,以赵楠为首的女孩们也不是不懂郑建国说的事儿,再加上先前几人就在商量着要不要放弃这看似赌一波的想法,这会儿又听到他提起去年的事儿,林金梅便不以为然的开了口说过,就见到郑建国笑了:“当然,现在的主流是抓好文件学好习,我说的这些也是说不准的。” “可我感觉你好像十拿九稳似的。” 赵楠心里记着被人打断话的事儿,不等郑建国声音落下开了口道:“还是你的身份不同?” “身份不同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是你我没办法改变的。” 眉头微皱,郑建国默默的看了眼自家的工学课代表,他是不敢得罪这位的,否则后面各种事儿就得找上门来:“你们这个想法,没给别人说吧?” “说过了,昨天吃饭的时候说的。” 目光在赵楠和郑建国的脸上扫过,寇阳接口说过,瓜子脸上便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我们先前那么急,也是生怕被人抢先一步——大家都知道典型的好处呢。” 典型的好处有很多,示范作用带动作用导向作用,三个作用加在一起并不是等于三,而是直接会以几何倍增率叠加,最轻的都会成为一个地区,乃至于一个行业中的旗帜,这就算是多了个护身符。 只是这会儿时机并不好,郑建国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开口道:“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戏就行了——” “看戏?” 赵楠望着说完拔腿走人的郑建国,回过头瞅着林金梅和寇阳满眼好奇:“我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股子说不出的味儿?”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林金梅圆圆的小脸上眉头微皱:“可是咱们和他的身份不一样啊——” 郑建国并不知道这三个同学会怎么选择,他的注意力都在书上面,先前去厕所的时候看了下便将物理放在了旁边,这本物理是第三册,这会儿前面没学只能说是看看,重点还是第一册的代数。 书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的痕迹,圆珠笔钢笔铅笔都有,显然是被不少人翻看过了,只是从泛黄的书页和生锈的书针来看,显然不是近些年翻动过的,虽然脑海中泛出会不会有什么细菌玩意,郑建国依旧探手打开看了起来。 数理化自学丛书第一次初版是在十一年前,那会儿郑建国还在穿开裆裤,原本他对这套书的执念是来自于过不了多久的恢复高考后从众效应——记忆中那会儿这书是卖的洛阳纸贵不说,在一小段时间内更是造成了有价无市的场面,直到这时的代数第一册入手,也就明白过来这书为什么会备受推崇了。 丛书编写的目的,竟是帮助高小文化的青年,在通过自学读懂掌握高中数理化的基础知识,这对于此时的郑建国来说,不下于拿到了恢复高考后的题库:“看样子其他的书也和这本差不多,都好像是老师在一对一的辅导——” 梦寐以求的丛书到手,郑建国一心也就扑到了上面,好似海绵般汲取着书本中的知识,接下的几节课除了课间出去放水,赵楠便发现他都坐在桌子前埋首苦读,只是随着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他便好似恢复了往日情形,合上书本后匆匆的走了出去,等到她伴着寇阳和林金梅走出教室时,郑建国已经大口吃着包子飞快远去。 林金梅满眼问号:“他不是不回家吃饭?” 第二十二章 立功的时间到了 “我这边是废品代收点,你要找书的话得去回收站,要是有的话也就在那边了——” 头戴鸭舌帽的老头不耐烦的抬了抬头,手上麻利的将纸扎捆成一起,郑建国扫了眼旁边堆着的瓦罐,扔在墙角风吹雨打的不知过了多久,这会儿春暖花开之际罐子间冒出了几分绿色,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过来,是在打扰人家午休的时间:“是东货场那边的回收站?” “对,货场南边有大门,我说你小子找那时候的书做什么,就是有也早就送回造纸厂变废为宝了,现在你们又用那个时候的书了?” 老头说着摇了摇头,佝偻着身子进了用雨布搭的棚子里,扔下郑建国站在小院里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好在人家满脸嫌弃的样子是他来那会儿就摆出来了的,当即开口道:“那谢谢你了,大叔,我还是去回收站看看,不打扰你了。” “这小子不像好人,鬼鬼祟祟的还大叔,这会儿谁不是见面就以同志相称?” 半空的太阳照不见的雨搭子下面,老头拎着个酒瓶出现在了板车旁,望着远去的郑建国拧开了酒瓶上的盖子,说过后放进嘴里抿了口,还算光滑的黑脸顿时皱成了个包子模样,接着松开张嘴发出了个吧喳声,将酒瓶盖子拧上放在了脚边,从板车上拎下捆乱糟糟的报纸,放在地上打开后,从里面捏着个破掉的牛皮纸眼睛微亮:“嗯,怕不是打着找书的旗号,来找保密纸的?” 郑建国还不知道自己惹起了人家的注意,善县的交通比较发达,早在建国前便因煤炭储量有了自己的火车站,老头说的货站便是指这个火车站,直线距离不到二公里,步行少说也得二十分钟,他这会儿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如果直接去的话怕是要迟到。 想了想,郑建国还是选择了回学校,一个是他身上没带钱,二是现在手上有本代数了,对于其他的课本也就没有那么迫切,不过等到下午放学后顶着快要下山的太阳到了货站旁边的废品回收站里时,才发现人家早已在等着自己了:“你就是中午去老郑头那找书的年轻人?” 问话的何大力说着还朝门口走了走,一米七八的身高再搭配着浓眉大眼的卖相,对于郑建国的压迫感还是很强的,这会儿瞅着他满脸呆滞,继续开口道:“找的还是十几年前的“书”?” “呃,这位大——哥。” 莫名的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郑建国虽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也明白这会儿应该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了:“我是城关中学高二五班的,我去废品回收站找书,是想增加点自己的知识——” “你是高中生?” 已经晃到了门口的何大力眉头一皱,他正想出手按住这家伙,一双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下郑建国的模样,衣服裤子上的补丁做不了假,听口音也不像是外来的,便探出了粗糙的手指道:“打开书包,我看看。” 好悬被人家当成了破坏分子,郑建国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了误会,便将书包里的书都拿了出来,指着摆在地上的《丛书》代数第一册开口道:“我就是找这套书其他的课本,你看这是代数第一册,应该还有两册,哦,那是我的学生证——” “还真是学生?” 拿着手中的小本本上的照片比划着,何大力看看人又看看证件,便感觉这小子说的怕是真的,再把学生证放在他书包里拿起指着的书,翻了翻也给他放了回去,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上露出个笑:“你这孩子以后要记得喊同志,特别是对老年同志和陌生同志,别一张嘴就叔了婶了的,不知道那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以后注意了,老郑头下班前让人捎信说注意敌人破坏,我还以为立功的时间到了——” “那个,真是对不住——” 郑建国咕咚咽了口唾沫,他是彻底的无语了,可想想人家说的也没错,这年月陌生人见面,开口第一句就是同志你好,老同志男同志女同志的,记忆中张口叔叔阿姨婶子姐姐哥哥的还要几十年才能出现,这个郁闷也就别说了,飞快将书收拾进包里,抬起头望着站在旁边想立功的同志开口道:“那个,同志,你知不知道想要找这种十几年前出版的书,得去哪里找?” “十几年——前出版的书?” 原本有些灰心的何大力顿时来了精神,十几年前的书啊,那都是封建遗毒的范畴,这小子想要找那会儿的书,这么想着大眼眨了眨:“这么长时间的书,我哪能记得这么清楚有没有的,那个,把你手上的给我看看,我瞅瞅看能不能想起来——” 郑建国飞快的拿出了代数和物理,双手拿着交到何大力手上,看到他打开后指着前面的一行字开口道:“其他的书前面也是这些字“数理化自学丛书”应该是化学几何物理学科,我按原价买——” “按原价买?” 瞅着书里面不是公式就是阐述,里面的字和数字一开始还能认识,当后面的符号出现时,就把立功的想法扔到了旁边,只是先前开了口说要帮忙,也不好意思直接塞回去说没用,便捏着书愁眉苦脸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没,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要是有的话我帮你留着,怎么样?” “那太好了!” 郑建国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消息,顿时喜上眉梢的开了口道:“那,那就拜托同志你了,要不,我给你留个定金吧,哦,我身上只有两毛六分钱,这个就算是定金了,您要是帮我找到的话,我愿意原价购买——” “好,好,没问题——” 何大力顿时来了精神,废纸这会儿的价格二分五厘一斤,虽说像书本这样成册的价格稍高,可也才两分七厘一斤,翻开手上的物理第三册看了看,九毛八的售价顿时让他咽了口唾沫:“要不我给你打个条?” “不用,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郑建国摆了摆手将书包跨在身上,捏着两毛钱的何大力眼中闪过好奇之色,他能看出这家伙不像城里的孩子:“我是废品回收站的保卫何大力,这书都十几年了只能碰着找——” “何大哥,这些书我也不着急,找到自然是好,找不到也没什么,我就先谢谢你了。” 郑建国捏着书包系满脸客气的说过,何大力能够帮忙自然是好,帮不上忙也只能听天由命,找书能找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极限,再去刻意的找这套书,怕是到了年底就得被人惦记上。 误会解开,还交了定金委托何大力找书,郑建国又和他聊了两句告辞离开,这时太阳已经西下快要落山,街道两旁的人流却没有减少的迹象,瞅了瞅远处的火车站和旁边的百货门市部,他不用过去就知道那边还坐落着旅社农机厂邮电所,脑海中的高楼大厦这会儿还都是些低矮的两层小楼,最高的善县百货大厦还只能看到个楼顶上的信号塔。 “咦,郑建国,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寇阳歪着头满脸好奇的出现在面前,郑建国的目光落在她的瓜子脸上,开口笑道:“寇阳,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家就在前面的物资公司大院,我看你放学就跑了,你家好像在城西吧?” 寇阳说着看了看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开口道:“你感觉要是倡议的话,学校会不会批准?或者上面的领导会不会批准?” “我感觉十有八九会被批准。” 郑建国没想到她还在想着当典型的事儿,眼睛一转也就明白过来这姐姐原本就是个女强人性子的,连班级里面的刺儿头吴斌都不理会,这会儿有了那么个出风头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溜走怕是不舍,真要是被别人抢先还不知会怎么想自己,便开口道:“上个月有个指示不知道你看没看,说是学好文件抓好纲,现在如果有人去倡议提前上山下乡,我认为是有很大的机会成功的。” 寇阳眉头微皱开口道:“可是也有文件要求是毕业生——” “你不是毕业生吗?” 郑建国微微一笑,接着想起自己的满嘴黄牙,飞快抿上嘴后开口道:“老三届那批可是连初中生都算做知识青年了,咱们这样在高中里面学了一年半的,怎么也比他们学历高吧?” 寇阳捏住胸前的书包系子,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开了口:“那你早上说的好像不赞同我们去倡议?” “我是不赞同你去倡议。” 郑建国略微迟疑了下还是说出了他真实的想法,只是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寇阳面色微变不说,攥住书包系的手指都捏白了:“为什么?” 第二十三章 危险也不小 “因为与要得到的相比,危险也不小。” 郑建国说着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这是他结下的因,记忆中这会儿的寇阳已经休学了:“如果你成了典型,去向就没办法定了,不过你可以参考下历年来那些典型的去向,而且重点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没办法改变,我们公社有个大队里面的知青都考工回城了,除了一个当时写了血书要扎根在大队里接受再教育的知青,你当这个典型不会是想永远的扎根在大队里面吧?” “——” 寇阳咕咚咽了口唾沫,她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再加上早上从赵楠那听来的消息,也就飞快的做出了决定:“如果不去倡议,而是老老实实的随大流,那被发配去边荒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对,即便是你去了,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回来,而不用像那些没法回头的人那样。” 一双眼睛在寇阳的瓜子脸上梭巡着,郑建国并不是被这张脸的立体五官所吸引,当然她除了额头有点破坏堪称黄金的比例外,整体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他是想看这个姐姐是不是真的被自己说动了:“而且我大队里的知青们说,那些地方的知青们待遇不好只是一个方面,更可怕的是干些身不由己的事儿——” “阳阳,这是谁?” 郑建国的话没说完,大路上的一辆自行车嗖的停在两人面前,一张带着双眼皮的瓜子脸的年轻人正满脸好奇的瞅着寇阳,只看到这双眼睛郑建国就知道这位是谁了,只是他在飞快的张口时,旁边的寇阳也张开口说了起来,于是乎一个声音同步响起:“我们是同学。” 寇斌一双眼睛眨啊眨的从寇阳脸上扫过落在了郑建国的脸上,然后像是扫描仪般顺着他的脸身体脚的看了两遍,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了寇阳:“既然是同学就请到家里坐,站在路上算个什么待客之道,让咱爹看到又得念叨你,我先走了——快回家吧。” “嗯,我这就回。” 寇阳先前是被郑建国那句干些身不由己的事儿给吓到了,这会儿经过寇斌的一打扰,也就醒悟现在不是说这个事儿的时候,点了点头道:“那个,天不早了,郑建国你快回去吧。” “嗯,再见!”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郑建国也就懒得继续再多说了,冲着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寇阳点点头,转身顺着大路朝西小跑起来,先前他从后面的回收站出来时还有太阳,现在那阳光都好似消失了。 远处小步慢跑的背影还没消失,寇阳便感觉不远处路旁的女人有些眼熟,下一刻凝神看去,整个人也就愣住了:“妈,你在那干嘛呢?” “我?我在看那小子是不是发现我了,才跑那么快的?” 范萍说着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女儿,只是等她再回头望去的时候,那个先前还清晰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转过身推起自行车一双眸子落在了寇阳的脸上,也不说话的低头推起自行车朝家走,果然没等她走两步,寇阳的声音传来:“妈,你来多大会了?” “从你给那小子打招呼时就来了,还有你哥这么大的人了,骑车子都不带看人的,我站在路边那么明显,他看到你都没看到我,怪不得隔壁李阿姨说他没点礼貌——这哪是没有礼貌啊,简直是目中无人呐,眼睛长脑门上了,看不到人哪来的礼貌?” 推着车子的范萍说了没两句,便记起范斌那货横冲直撞的骑车就不说了,她站在旁边这么大个人竟然都没看到,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一通,注意力依旧回到了旁边寇阳的身上:“那小子是你同学?” “嗯,同学。” 寇阳知道老妈范萍念叨起人有多厉害,还以为大哥能再吸引下火力,不想老妈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自己身上,只得继续开口巴拉巴拉的把先前相遇的事儿说完,母子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的进了烟雾缭绕的大院:“完了。” “你这个同学还挺有想法的。” 笑着和路过的邻居打了个招呼,范萍将车子放好落锁,拎起车把上的包转身进了筒子楼:“要不是先前看到你们俩相遇的情形和你说的经过,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同学能想出来的——” “那你也赞同他的想法了?” 寇阳跟着范萍上了三楼进了家门口,寇斌正拿着把扇子冲煤球炉使劲,母女俩都当做没看到似的进了屋放下各自的包,她才听范萍开口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两句话都是说随大流的重要性,也道出了生存的本质并不是冒险,而是安全——如果你说的这些是这小子的真实想法,那你这个同学不论他的学习好不好,都是值得去结交的,但是认识就好不要走的太近,避免被人家当成梯子。” “妈,不至于吧?” 听到老妈看低自己智商,寇阳虽然认为郑建国说的很有道理,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说不如人的,进了自己的屋后准备换衣服,开口道:“您想多了,他就是我昨天说的贫农郑建国,按照目前形势来看,我即便是想威胁到他,也得在两年后才行——” “他就是郑建国?!” 垂着的帘子一掀,已经裹了条围裙在身上的范萍探头进屋,不想寇阳正在脱衣服,飞快又缩回头后放下帘子,隔着个帘子开了口道:“那你的那两本丛书,没给他吧?” “给了,但是有条件的。” 飞快的换上干活的衣服,寇阳撸起袖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臂出了自己的屋,范萍转身拿起白菜和萝卜到了厨房里,开口道:“有鉴于下面的条件不是很好,妈先从这些简单的饭菜开始教起——” “嗯,好!” 寇阳看着范萍将白菜皮扒掉,便跟着学起来,张口道:“就是到时候我用的时候,他得借给我,不过他也是这么说了,哦,对了,他还想找其他的书,那套丛书里面其他的部分,化学代数三角物理——” “这是个大能人。” 手脚麻利的干着活,范萍嘴上也没闲着:“能人的大脑不一定聪明,也不一定是学习好,但是他们的知识面很广,什么事儿都知道一点,也都会一点,而如果这个能人再市侩一点,聪明一点,那么这就是个大能人了。” “妈,你说的这个,我有些不懂唉。” 眨了眨眼,目光落在白菜上的寇阳挑了挑眉毛,范萍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开口道:“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想要东西的人很多,吃喝玩乐荣华富贵这些都算,绝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是这个范畴里面,但是知道怎么去吃到喝到玩到发财当官的人并不多,而能够做到这部分的,就是大能人。 而郑建国,他能从以前知青的招考试卷里发现你们学的没啥用,或者说用处不大,转而想要通过别的手段来提高自己的知识,再到不知从谁那里得到了这套丛书可以帮助他的消息,进而在你们这些学生享受着课程不多所带来的惬意时先下手为强,不说后面的成功与否,他都是你们班的人尖子。” “他有这么厉害?!” 寇阳眨了眨眼睛,她是有些不信的,过去的半年同学时光中,在前面绝大多数时间里这位同学都好似透明一般不存在,就像她记得自己高一时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同学那般,好像除了好学生和坏学生外,其他的学生就不存在似的,当然这个印象止步于他在考场上叫了自己的名字,从那时起两人的交集变的多了起来。 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寇阳,范萍和绝大多数知女莫若母的母亲一样,也就飞快猜出了她现在大致的想法,不过这会儿她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发生的这些更加深了她昨天晚上和老伴商量后的决定:“现在你别多想,在学校里面随大流,其他学生干什么你跟着干什么,不出头也不当扯后腿的,你们学校里面那么多想出名想疯了的,到时候事儿成了你们提前下乡插队,不成也就是把时间推迟到仨月后。 我和你爸商量的是咱家也不搞特殊,理想状态是就在咱们县下面的公社里插队,当然这种把握不大,距离太近怕是容易惹人非议,好在你舅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放到远处他也不放心,当然坏的打算是你去别的县里插队——” 就在范萍说着对寇阳的安排,郑建国满头是汗的跑进家门时,城关中学的图书室里,赵楠正满脸红润的站在书桌上,冲着面前十几张面色有异的男女,用力的挥舞着细小的拳头:“同志们,我们这是在响应国家的号召,在这祖国母亲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去北疆去西疆去南疆,那里是边疆是农村,更是我们这群知识青年建功立业的地方。 可是亲爱的同志们,我们还需要在这里白白的浪费三个月的时间,人们都说一年四季在于春,春的播种秋的收获,如果我们现在就到那广阔的天地里去大干一番,就能提前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创造出更多的经济效益,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随着赵楠的话音落下,十几条细小的手臂举了起来,一个声音仿佛要冲破图书室的预制板楼顶:“愿意!!!” 第二十四章 还是算了 细蒙蒙的小雨中,初鸣的春雷回荡在天地间,将睡了一个冬天的万物叫醒,从土下,从水里,从树上,虫儿爬爬,蛙儿跳跳,蛇儿游游,一夜间便随着暖暖的春意忙活开来。 郑建国有些烦,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却不敢说老天爷的不是,冬雪保丰收春雨贵如油,这对靠天吃饭的社员来说是老天爷的恩赐,属于开眼了才有的待遇,不说外人了,被杜小妹听到都要挨巴掌。 情绪烦躁,郑建国知道这是不必要的思想包袱,进教室前在坚硬的墙角将脚上带的泥擦掉,鞋面上的便没有精神去打理,这会儿的班干部们应该没什么精力来找他的麻烦。 教室里,赵楠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坐在第一排正和林金梅小声议论着什么,寇阳则拿着面前的课本,好像上面有花一般怔怔出神,只是随着郑建国的出现,三人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看到郑建国不带表情的脸,赵楠眼神有些躲闪的飞快收回,接着醒悟自己这个状态有些不对,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便又抬起头看了看他,没想就见郑建国和寇阳两人互相观望,寇阳还开口说了话:“郑建国,我朋友手上有一套丛书里面的化学部分,你要不要?” “化学——” 听到有丛书的消息,心情莫名烦躁的郑建国也就来了精神,已经走过她座位的脚步停住,转头开口道:“多少钱卖?” “原价吧,我姨以前用的,现在也用不到了。” 寇阳说着皱了皱眉头,郑建国也就明白过来她在说的是谁,这位的姨夫便是县里排名第三的革委会主任,隐约记得她姨妈好像原来是善县高中的化学老师,能够有一套丛书里的化学部分也不奇怪,当即开口道:“没问题,哦,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你问问多少钱,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哦——” 寇阳有些愣神,郑建国说完便转身到了讲台上,迎着下面坐了个七七八八的同学,好像要知道自己在学校里的时间不多了,这些人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便拿起了黑板擦敲了敲黑板,将众人的注意力引来后朗声道:“各位同学们,我正在找1963年由魔都出版社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如果哪位同学能找到,我愿意以原价购买,反正你们也用不到——” “郑宝贝,你找那些臭老九的糟粕做什么?” 第四排的吴斌抱着肩膀靠在身后的课桌上,微黑的大脸上满是好奇道:“咱们都马上要下乡了,哦,我妈说赵楠他们贴在县革委会大院的大字报引起了地委的重视,所以咱们有很大的可能提前毕业,也就代表着会提前下乡——” “提前毕业,提前下乡?” 吴斌的声音很大,引起的议论声也很大,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整个教室嗡嗡的议论成了一片,郑建国从抱着肩膀一副得意洋洋,好像出了个风头便兴奋的吴斌身上收回,拿起手中的黑板擦敲了敲桌子将嗡嗡的议论声压下,冲着台下几十双神情各异的目光开了口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会提前上山下乡,所以我才抓紧这个时间来说,你们有些人可能会像往常那样到农村里插队,也有些人可能会被分配到边疆去。 如果是前者的话,你们最快也要两年后才能用到我说的这些书,因为这些书虽然是臭老九们的糟粕,可你们想考工回城的话,还是能用到这些糟粕的,而如果是后者的话你们就用不到了,因为据我所知边疆那边是不允许招工招干的,所以你们有的话留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现在卖给我,换成现钱多好——” “说的好像你不用上——” 被人当众踩了面子,吴斌的大脸微变后说过,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台上的郑建国,接着嘴巴微张:“你,是社员?” “恭喜你,你都会自问自答了!” 郑建国将黑板擦扔在讲桌上,面带笑意的扫过几十双眼睛,摊开了双手道:“我是三里堡大队三组的社员,毕业后也只是回到家里干回老本行,所以我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找找这些书,看看能不能在后面的考工里用的到。” “哈,我还以为你要招干——” 吴斌满脸的不以为然,郑建国也没理这货,这会儿的供销社还是很吃香的,仅次于屠宰场里宰羊杀猪的工人们,位不高好处多多,这年月里钱的作用并不明显,没有票据票证是有钱也买不到,自己这个光脚的也不值当为了句奚落的话去得罪他,当即笑笑下了讲台。 “怎么,你笑什么?” 瞅着郑建国脸上的淡淡笑容,吴斌坐直了身子下巴抬起问过,接着歪头左看右看一番,粗大的手指抬了起来,虚点着继续开口道:“你嘲笑我?” “吴斌同学,你认为你哪里长的很喜庆?” 脱口而出后眉头一皱,郑建国感觉自己这个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他明知道这位饭桶一般的无文又无武同学是自己作为学生时期诸多过客中的一员,几十年的阅历让他兴不起半点和对方产生交集的兴趣,可不知为何这个身体却好像无法控制一般的张口说出了这么番话来,那么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自己在挑衅了,当即一本正色接着开口道:“你长的并不讨喜,嗯,我是说并不好笑——我没笑你,所以更谈不上嘲笑。” “神经病——” 郑建国这有些颠三倒四的话令吴斌的脸由黑到黢黑,再由黢黑恢复正常,一双不大的眼睛在他脸上踅摸过,发现没有半点的笑容笑意后,摇了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郑建国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把书包放进桌洞,脑海里也就浮现出先前的异样,那句挑衅的话好像根本就没经过大脑便张口说出,如果不是他随后“服软”就有很大可能演变成一场“战争”,虽然他不害怕这场战争—— 旁边,郝运顶着个光秃秃的脑袋满脸好奇:“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了。” “赵楠都会写大字报了,而不是寇阳和林金梅。” 抬眼看了看这货发青的大脑门,郑建国又转头看了看前面的几排同学们,继续开口道:“人都是会长大的,也就是会变的,就像现在有可能会立即毕业,那么咱们的同学关系也就结束了,你不打算给林金梅写个小纸条吗?” “你——” 郝运面色有些白,接着全身的血液好似都涌到了脸上,红的像猴屁股:“你,你说什么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球~” 望着前面唧唧咋咋不时有转头偷窥自己的男女同学,郑建国脑海中难得的浮现出了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嘴角也不知何时挂上了抹意味莫名的笑,只是这些在他转头后便消失无踪,正色道:“这是两千多年前诗经中开头的第一首诗,描写的是男女之间异性相吸是有道理的,你知道那会儿男女结婚是几岁吗?” “你——” 郝运脸上的红色飞快敛去,转头看了眼前面第二排的林金梅,转过脸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会儿几岁结婚,我只知道现在结婚男的要20,女的要18,不过你们那情况不一样——” “现在咱们马上要离校了,老师们知道了也不一定会找你的麻烦,再说了只是写个纸条的事儿——” 郑建国没想到这货如此爽快的承认,记忆中这位是在高中毕业下乡后几年才向林金梅表白,说是从小学时期就开始喜欢她了,可那会儿林妹妹已经要回城接班,被拒绝后随便在村子里找了个女孩安了家,这会儿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有可能要提前毕业,那就打不准这位同桌兼好友还能不能到关西公社:“以后可能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我可以给她写信——” 郝运瞥了眼郑建国说过,不想就见到他撇了撇嘴角,眉头微皱的开口道:“那样,结果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仿佛感应到有人在谈论自己,第二排的林金梅和寇阳这时回头看了过来,郝运连忙低下了头看着眼前的课本,郑建国则迎着两个女孩的目光笑了笑,嘴上不停的开口道:“如果她去边疆怎么办,信可能都收不到,如果再落进你——的情敌手里,她长的可是很不错,我感觉你的对手怕是不会少了。” 圆圆的脸大大的眼,齐耳的短发高高的鼻头,个头不高嗓门敞亮的林金梅是属于这个时候的美女,干练的铁姑娘形象从上一个十年延续下来,已经成了无数年轻男女的统一认知。 而旁边的寇阳则不同了,消瘦的瓜子脸上一双大大的双凤眼,粗黑的柳眉和两根麻花辫又破坏了几分古典味道,属于郑建国记忆中的美女的标准,此时则完全不沾边。 发现前面两女还在打量,郝运的脸都快要埋进桌洞里了:“算,还是算了——” 第二十五章 说你胖 林金梅和寇阳不知道在聊什么,说着还不时的往后看几眼,郑建国低头看着有些脸红的郝运,嘴角划出一道弧线来:“她们转过去了。” 趴在桌子上的郝运听到抬起头,林金梅正好转过头去,只剩下寇阳的一双眼睛望来,便满脸正色的开口道:“你别替我操心了,记得也不能告诉别人。” “没问题,你不让说我就不说。” 眼瞅着郝运要急了,郑建国也没了打趣这位老友的心思,只是脸上的笑收起后,望着前面的寇阳开口道:“你到时别后悔就行——” “我才不会后悔。” 郝运的话说的斩钉截铁,郑建国脑海中闪过这货喝醉后失态的模样,那会儿他没提醒过,要是以后这货还像记忆中那么没点志气,他是不介意揭他伤疤的:“我记住了,以后你要是后悔了,就别怪我揭你伤疤。” “我肯定不会后悔。” 郝运说着看了眼前排林金梅的背影,接着目光飘了下看到她旁边的寇阳,满脸狐疑的开口道:“他们有人说你和寇阳约会了——” “你信吗?” 郑建国眉头一皱,接着眼前闪过当时和寇阳在回收站遇见的画面,他和寇阳在校外发生交集就那么一次,其他时间里不是在学校就是在教室里面,不过这些不用对郝运解释,这种情况下的解释就是掩饰:“我们俩约会?” “我不信——” 飞快的摇了摇头,郝运转头冲着郑建国面前的物理化自学丛书中的代数抬了抬下巴,开口道:“我以为你想用——隔山打牛的方式去接近她,可你借了书和抄了书后就是在认真看,也没再去主动找过她。” “呵呵,那叫曲线救国。” 瞅着郝运一本正经的模样,郑建国顿时乐了,这时候学生间的思想还是比较纯粹的,他和郝运都是男的所以没有三八线,如果异性同桌的话双方间就会有道看不见的线,当然绝大多数同学都保持着同志般的感情:“我和寇阳只是同学,等到毕业后就会变成老同学,和咱俩状态差不多——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嗯。” “你念的什么?诗?自己做的?” 郝运眼睛一亮,不想就见郑建国翻了个白眼给他,接着张口道:“那就是别人做的了,我就说么,你怎么会作诗呢?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小子肚子里面——” “我会做你也听不懂。” 郑建国继续翻着白眼没有打击这货的无知,他先前只是顺嘴说起同学脑海中冒出了那么句,没想到这个驴屎蛋竟然连听都没听过,只得开口道:“到时候咱们离校时,我送你一首。” “切,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郝运明显不相信,这会儿的诗还没有走进大众,未来那几位行走的流量诗人这会儿不是正在修理地球就是在工厂里当工人,有那私下里的爱好也都是与同行者分享,至于走进大众阶层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很乐意等,等着拜读你的大作,不过到时候别忘了兄弟我就行。” 郑建国笑了笑没接这话,而是低头继续看起书来,先前的男女朋友和同学的说了那么多,带起了脑海中许许多多的念头,要是过两年那种状态下他还不敢写东西,大家伙看的多了也就把欣赏能力提高不少,这会儿那些光耀下一个十年的诗人们怕是恨不得没人关注才好,大都关起门来叫上几个好友自得自乐一番,哪里还敢跳出来指摘他的不是。 郑建国的笑容让郝运有些摸不着头脑,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郝运发现这位同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可想着两人的这个约定总是要在离校前实现,便把这个事儿给放在了脑后,直到第二天一早到了学校,就被黑板上写的东西给惊到了:“班干部和班委会成员到校长办公室集合,准备去善县高中参加动员大会,其他人今天全部自习——” “那还自习个屁?” 跟着郝运进了教室的吴斌瞅着黑板上的字,骂了句后转身走了,嘴里嘀嘀咕咕的还不知念叨着什么,郝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为提前毕业下乡做动员?” “还能为什么做动员?这次赵楠可风光了——” 一个声音从教室里传来,郝运的眼睛眨了眨有些不敢相信:“那就是,动员完了就算是毕业了?” 曾经,毕业好像还很遥远,遥远到郝运对于这些天的赵楠他们倡议的根本不报任何信心,却是没想到现在最后这个学期,才开学一个多星期,就提前结束了。 郑建国到的时候,也是瞅着黑板上的通知走了好一会神,这怕是他这只蝴蝶翅膀所带来的最大效应,只不过到了这会儿也没整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好在提前毕业这个变化对他的影响不大,看了眼站在讲台旁的郝运,开口道:“你不是想看我写的诗吗?” “嗯?” 郝运嘴巴微张,有些发黄的牙齿上还带了一小块菜叶子,郑建国摇了摇头转身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将通知擦掉,转头看了眼他:“帮我搬个板凳。” 拿板凳是把黑板正中的通知往上面挪了挪,郑建国搬着板凳将通知写完,便站在黑板上拿着粉笔歪歪扭扭的写了起来:“ 当你走出这间课堂; 揣着憧憬的梦与想; 轻快的吟着轻快的歌; 切莫忘记这时模样; 他日之后你在远方; 独自的哼唱曾经的歌; 任它在沙哑里被淹没; 请放下这些对自己说: 这些是平凡,那些是磨难; 疲惫我的身躯,坚强了意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前方有雨,近处有霜; 这些是现实,那些是理想; 催着我的脚步,伴着我成长; 所以往后的路从此不再迷茫; 未来不再无处安放; 半途而废的失败者; 自以为是的庆幸着; 舒坦着,愉悦着,快乐着; 请放下这些对自己说; 这些是平凡,那些是磨难; 疲惫我的身躯,坚强了意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前方有雨,近处有霜; 这些是现实,那些是理想; 催着我的脚步,伴着我成长; 所以往后的路从此不再迷茫; 未来不再无处安放; 这些是坚持,那些是选择; 坚定我的方向,大步的迈着; 虽然从不相信付出就有回报;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这些是开始,那些是结束; 马上就要开始,平凡的开始; 好吧小聚之后总是离别收场; 那现在就离别吧; 那现在就收场吧。” 粉笔有些使不惯,郑建国写到一半又拿起黑板擦掉,从小学到高中这会儿还没在黑板上写过这么多的字,对于字体大小的掌握也没做到得心应手的地步,擦擦写写的到了最后已经没了先前看到通知时的心潮,最后写完了后退两步瞅着还算工整的行文,这才将粉笔扔进桌上的木制粉笔盒,瞅着台下的一圈人拍了拍手,面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大家马上就要分开,这就算是临别的叮嘱吧。” “咳——” 林金梅两眼放光的盯着黑板上的字,不想吸了点粉笔末咳嗽两声,收回目光后满脸惊讶:“郑建国,这是你写的?” “嗯,最近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你们就要下乡了——” 瞅着林金梅的眼神有些不对,郑建国又看了眼在远处盯着她看的郝运,探手一指这货开口道:“我答应送给郝运的,想想不光是他要准备下乡了,也就直接写在了黑板上,送给大家。”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林金梅扫过远处不知为何脸红的郝运,转过头后冲着郑建国仔细看了看,便感觉这位最近大出风头的同学有双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中重重一跳探手捋了捋耳畔的垂发,一双眼眸也就变得有些闪烁,语气莫名的柔了几分:“那也是送给我了?” “也送给你。” 郑建国眉头微挑,他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说法,不禁转眼看了看远处盯着自己的郝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的有点多,林金梅以前和没对谁这么温柔过,最起码是他没接触过的一面,当即面上的笑容飞快敛去,开口道:“也送给赵楠寇阳吴斌——” “你最想送给寇阳吧?” 林金梅圆圆的小脸一变,接着好像回过神来似的看了看身后,就见寇阳正站在门口处,眨了眨眼指着黑板上的通知道:“寇阳,老师让你们班干部去校长办公室集合。” “嗯,我看到了。” 默默的打量过这位同学兼半个好友,寇阳目光跳过她落在了郑建国的脸上,接着低头将身后的书包打开道:“郑建国,书我带来了,两块八毛七分钱,你明天能带来吗?” “能!” 听到自习丛书的消息,郑建国也就把脑海中闪过的某些东西扔开,下了讲台几步到了寇阳面前,瞅着她手上的四本书面现喜色:“谢谢,还是那个约定,到时候你用就说话。” 任由十几双目光落在脸上,寇阳笑了:“好!” 第二十六章 凑合 郑建国会写诗的事儿在高二五班掀起了阵波澜,同学们惊讶于这位其貌不扬的同学还有这么个本事后,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拿记忆中的郑宝贝和这会儿的诗人郑建国作比较,学生间和老师中所谈论更多的还是关于善县高中的动员大会,很快上午的自习课还没结束消息传来:“参加动员的不光有县革委会主任,还有地委的革委会主任,还说地区里所有的高二学生全部提前毕业,赵楠出名了——” 赵楠出名了,作为城关高级中学建校以来影响力最大的学生,郑建国直到揣着毕业证离校也没再见过她,等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在一周后从三里堡大队知青点的新知青寇阳嘴里听来的:“她去南疆了,那批倡议者都去了,你找她?” “不,我只是问问——” 郑建国飞快摇了摇头,目光在她额头上的汗珠上扫过,扯了扯嘴角道:“你知道郝运去哪了?” “这个不知道,他应该会给你写信的吧?” 扶着和人差不多高的铁锨呼呼的喘着气,寇阳一双眼睛扫过远处满脸打量之色的女孩,郑建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开口说道:“这是我四姐郑冬花,我没想到你也会跟着下乡。” “那是我表妹,罗兰。” 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寇阳说着转身看了眼身后不远处正打量着郑建国的女孩,他也就明白过来这位老同学在说什么:“她是——” “对,就是你猜的那样。” 寇阳不等郑建国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接着发现知青队长张国怀正拿着毛巾擦着汗走来,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对旁人说。” “嗯,胃口不好就要多吃,你现在才接触体力活,没有胃口吃饭很正常,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随着王国怀走近,郑建国提高了嗓门不高不低的叮嘱着,寇阳不想点出罗兰的身份,那很可能是连代理支书郭炳河都不知道,按照他对这时领导们的认知来说,能为子女走后门走到这个程度的才是主流,子女毕业后没有留在城里是他们的底线,舔犊之情又无法让他们把孩子送到边疆大荒受苦,那么折中下做到这个程度也是无可厚非,至于赵楠则是求仁得仁了:“我以为你也会和赵楠她们掺和一起——” 寇阳眉头微皱:“她叫我了,我没去。” “哦,小寇和蝈蝈认识?” 王国怀将毛巾搭在脖颈间,皱着脸望了望初升的朝阳开口问过,郑建国笑了笑接上道:“我们是同班同学,这不就多说了两句,行,不打扰你们干活了,回聊。” “哦,这小子——” 郑建国前面的话是冲着王国怀说的,只是在后面临告别时已经看向了寇阳,挥挥手转身向着远处的郑冬花走了过去,王国怀瞅着这姐弟俩一前一后的离开,满脸鄙视的哼声道:“这么大的人了,走到哪里都让姐姐跟着——” 寇阳从郑建国消瘦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瞅着王国怀开口道:“王队长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毕竟是男女有别。” 粗黑的眉毛抖了下,王国怀转过半个身后点了点头道:“这里是知青点,咱们在这都是同志关系,不过你的要求我接受了,寇阳罗兰,这地你们俩翻的太浅了,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王国怀的嗓门有些大,再加上这时顺着风向,已经走远的郑冬花听到便停下脚步,郑建国这会儿已经回过头来:“四姐,我让你看的书看的怎么样了?” “哦,有些似懂非懂——” 被郑建国一句话扯回了神,郑冬花面上闪过忐忑之色,一双眼睛望着他有些莫名:“你让我看这些——是想让我去考那些知青们都考不上的工?” “那得看什么样的知青,剩下的这些知青自然是考不上。” 郑建国说着转头,瞥了眼站在寇阳和罗兰姐妹俩前手中铁锨翻飞的王国怀,这位知青队长来了七年了,几乎是每次的招工考试都会去参加,可每年都是名落孙三,回过头来后自顾自的开口道:“大浪淘金更淘沙,排除掉那些去了边疆大荒没办法参加招考的知青,也不说那些穷山僻壤工业基础薄弱招工计划不足的农业地区,单是咱们余泉地区的知青年年都有招工回城的,年年也有剩下的,你认为这些剩下又剩下的,他们能考得上工?” 这话郑建国也不是说了一次两次了,四个姐姐中大姐也就是脱离了文盲的范畴,二姐三姐四姐的下来倒是识字越来越多,到了郑冬花时她还拿到了高小毕业证,正好是这套丛书针对的目标人群,所以自打他从寇阳手里接二连三的买下六本自习丛书,特别是化学完整的四本到手后,就拉着郑冬花一起看了起来,只是这会儿她有些搞不清状态:“让人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了?” 郑建国飞快开口打断她的话,记忆中这个姐姐是内心最敏感那个,所以对于旁人的目光也就最在意,一辈子好像都为了旁人的目光在活着,是身累心也累:“你别看他们比你多学了四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比你多学的那四年是一点用都没有,抛开他们嘴皮子上的本事,真正的这些数理化知识还不如你我。 最起码咱们跟着老爹这么长时间,一些基本的知识是不缺的,但是他们就不一样了,在学校里面学的工基农基纯粹就是过场,真正的重心还是那些理论,但是现在没人说了。” 眨了眨眼,郑冬花知道这位弟弟是不会骗她的,而且在这不到两年的高中时光里,她自己也不时的关注着他的学习进度,再加上她这些天看的化学自学丛书,也深知这些并不是现在高中生所能学到的,否则郑建国也不用花掉将近三块钱去买了,学校应该发才对。 只是去考工,这还是超出了郑冬花的想象:“难道考工时,就不考这些理论了?” “这些理论是可以背的。” 听到郑冬花有心动的迹象,郑建国笑了:“我听他们参加招考的知青说过,除了专业方面的知识,也就是数理化这些部分外,还会考一些文字上的内容,有的是默写一段语录和自己的读后感,还有的是写一篇自传,就是让你自己介绍自己的情况。 这两种测验是用来看你对理论学习或者文件学习的程度,有个考上的知青说,他写自传的时候就着重写了自己在农忙时用语录上的内容来鞭策自己,结合实际的进行了描写,四姐,你对语录和文件学习的还凑合吧?” “嗯,凑合。” 郑冬花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会儿的社员们也是要学习的,特别是在农闲的空档更是重点,现在经过郑建国的这番说辞,她心中的疑虑虽说还没消失,却是已经较之先前少了大半,只是想起白天需要挣工分,也就迟疑的开了口道:“那你得和咱爹说晚上点油灯的事儿——” “好~” 想起老爹这些天拉的脸,郑建国撇了撇嘴也感觉有些麻烦,郑富贵虽然同意他的计划不去走后门到卫校里旁听,可先前投入的本钱就算是打了水漂,得知这个事儿的杜小妹都没给爷俩好脸色,而晚上读书就要点灯熬油。 电灯是有的,大队部和知青的仓库以及副业那边的养殖场里面都有,可正因为这样郑建国才没办法去扯一条过来,一是钱不凑手二是这会儿没有分电表。 一个大表跑下来的电费按照灯的数量来划分,不说大家使用的时间长短,他总不能跑到那两个地方去数人家有几盏灯,再算上那损耗也不是他这小门小户能撑得起的,这也就把用电灯的想法给堵死了。 油灯对眼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郑建国没办法做出改变,就只能随大流的去适应,到了大队部卫生室看了看发现古丽没在里面,倒是郑富贵坐在桌子前正给人看病,过去瞅着他给人拿过药开了口道:“爹,怎么你在这里坐诊的?古丽大夫呢?” 第二十七章 没什么问题 “在隔壁念经呢——” 叮嘱拿药的人几句送走,郑富贵看了门外没什么人开口说过,郑建国也就明白老爹在说什么了,隔壁就是大队部,念经则是指知青们盖知青点的心结,点点头道:“那怪不得,这次有新的知青过来,安置费什么的也到了,算上早就准备好的砖和钢筋以及水泥,知青点就可以开工了——” 郑建国记忆中关于知青的影视剧有不少,但是绝大多数的情节都聚焦在时代的刻画和坎坷的回城之途,很少有关于这些知青们下乡插队时的支出描写,也就没多少人知道这些知青们下乡插队时的安置费是笔令时人都需要侧目的数字,按照插队(社队)和插场(农场林场茶场渔场)的情况不同,则分别高达五百块和一千块(开始时)。 按照粗略统计的近两千万知青以顶格的一千块来算,这是一笔两百个亿的支出,再加以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的各级知青管理组织和其他杂项支出,两百四五十亿已经非常接近买了知青不满意和家长不满意以及农民不满意的那个数字,而这个数字分摊到十年里面再对比这些年间的财政收入去计算,可以得出个占比高达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五的结果。 当然,这些在没办法通过招工招干接班顶替回城的知青眼里是应该有的,而是没有去想同时下乡插队的知青绝大多数回到了城里,为什么会有以自己为代表的知青还留到了一九七七年的这个时候。 (参考七四年到七七年三年间又下去了九百多万人,而到了七八年时只留有六百多万人没能返城,可以确认绝大多数的知青在下去后几年内就回到了城里,剩下的部分应该都在没有办法以招工招干接班替班回城的边疆大荒)。 郑富贵一双不大的眼睛警惕的看了眼门外,回过头后摇了摇头:“你别给旁人说,郭支书想要弄个楼板厂。” 楼板的学名叫做预制板,是二十世纪初期出现在建筑行业中的模件,由于是在预制场生产加工成型的混凝土预制件,使用时直接运到施工现场进行组装式的安装,所以叫做预制板。 只是楼板厂与郑建国所在的大队副业相比,已经可以算到队办企业规模,以这时的性质来说还能划到国企的范畴里面,其性质完全不是养殖场和加工场俩副业能比的,组建的难度也是高出一个数量级,下意识的开口道:“这不止是人工问题,还有原材料的水泥钢筋属于计划物资——哦,等到搭起架子来,就好去找指标了。” 这年月计划指标对于个人来说是个无解的难题,可对集体来说就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现在的情况还处在不甚明朗的时候,各地的基础建设什么的还要不知多久,记忆中随着拨乱反正的结束开始建设发展,三里堡大队的预制板厂飞快壮大,代理支书郭炳河也就顺利的转正。 可惜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效应有点大,新知青们提前好几个月到来不说,普通知青郝运也变成了革委会副主任的千金和外甥女,郑建国不禁开始为郭炳河的转正而担忧起来,挪用普通知青的安置费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不知道寇阳和罗兰好不好说话? “哦,你对这个也有了解?” 郑富贵两眼圆睁的瞅着郑建国,好在他这个话也只是问问而以,并没指望听到这宝贝儿子的解答,当即不等他开口的继续说了起来:“你来找我有事儿?” “嗯,就是灯油可能不够了,这两天晚上看书的时间有点长。” 毕业这段时间,郑建国已经完成了从学生到社员的身份转换,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耕种时期,从上到下都在抓春耕的生产进度,全家除了老爹郑富贵还在干着赤脚大夫的活,家里六口人则都扛起了锄头到了三组里翻地,几天下来变的又黑又瘦的,郑富贵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这些天好好休息下,考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考上的,等你适应适应的再去看书也不晚。” “没事,我现在也是在锻炼自己,城里来的知青都能咬牙坚持下来,我怎么也比他们强点吧?” 嘴上这么说着,郑建国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这些天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前下地深翻的时候也是抡过锄头甩过泥,可那会儿都是干上两小时或者半天的,偶尔干过一天两天的就算是少见了,身上也就没有太多的疲惫感。 不想这些天的活干下来,才算是体会到庄稼把式的辛苦,好在这个经历被郑建国当做读书的动力:“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能锻炼人的毅力和心性,只有深切感受这种田的辛苦,才能坚定我去考工的信心,要是考不上就得种一辈子地——” 郑富贵深深的被震动了,他很想说你以后也可以当个赤脚大夫,可想起这个活也只是个社员身份,别说是林山那样的医生了,便是工人也拍马都赶不上,当即满脸欣慰的开了口:“好,等到古丽回来,我去公社里再打点油,你也不要太熬了,11点必须睡觉。” 种地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特别是在春耕夏忙秋收这三个阶段,每天五点随着起床号爬起来,喝点热水顶着蒙蒙亮的天空下到地里,抡起锄头铁锨的忙活到八点多收队吃饭,九点多时再出发干到下午四点钟,吃饭后继续干到夜里八九点钟收队回家,这不是一时半会一年两年,而是不改变身份的话就要干一辈子。 郑建国在咬牙坚持,他知道挨过一天就离解放近一天,每天晚上收工后到了家里,总是要点灯熬油的拉上郑冬花一起看,结果是没过几天这姐姐就撑不住了:“你不累吗?” “累才看啊,除非你打算这辈子都这么累了。” 郑建国一句话就把包括旁边打算开口的杜小妹在内的人都堵了回去,瞅着父母两人关切的神情,继续开了口道:“爹,娘,你们年纪大了早点休息,我们11点就去睡觉。” “嗯,好,那我们先去睡觉了。” 郑富贵和杜小妹两口子对视一眼,便感觉这儿子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呢,现在都会指派两人了,也就各自的洗的洗擦的擦后进了帘子后面。 “那要是考不上——” 郑冬花强打精神的从郑建国手里拿过书,说了半句没说下去,后者飞了个白眼给她后自顾自的看了起来,声音不大:“二姐三姐她们是想看都看不懂,你就别不知足了。” “郑大夫,郑大夫在家吗?” 两人才看了没一会,门外响起了串呼唤声,郑建国帘子一挑将身上的褂子裹紧到了堂屋门口,瞅着外边嚷嚷道:“谁啊?” “我,王国怀,郑大夫,我们知青点的知青,好像都拉肚子了——” 门外的王国怀声音有些焦急,郑建国看到郑富贵打开门要走,开口道:“古丽也病了?” “古丽请假回家了,好像家里出了点事儿。” 郑富贵想了想转头看向了郑建国:“蝈蝈你好好看书,四妮你跟我去。” “哦,好!” 郑冬花愣了愣站起身,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眼郑建国,后者飞快点了点头:“你去吧,那里是有不少女知青的,今天就算了。” 郑富贵的年龄太年轻,这会儿四十多岁的老爷们给女人看病还是有人接受不了,也许再过个五年六年的可以做到让社员们忽视掉他的性别,所以自打上次和王长可王来父子见过面,郑春花便很少被带出去跟郑富贵看病,郑冬花则成了替补。 现在古丽请假回家,郑建国没找到和她相关的记忆,也就把这些念头扔出了脑海,知青们和社员们并不是一起吃饭,而是拥有自己的住处和小灶,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粮食了还可以去粮站换,新来的寇阳和罗兰每个月还有15块钱和六十斤商品粮,一年后取消参与到大队决算,可比他这个社员要幸福的多。 郑富贵带着郑冬花走了,郑建国也就捏了捏眉心开始看书,老爹先前的迟疑很可能是在想叫不叫他去,后面很可能是想到俩男的去给知青看病,还有可能是女患者,所以才在叫了四姐后点出这其间的关碍,就是不知道老爹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郑建国的迟疑并未延续多长时间,郑富贵带着郑冬花很快就去而复返:“没什么问题,吃坏肚子了,明天应该就没事儿了。” 郑冬花瞅着老爹挑起帘子进了屋,冲着郑建国开口道:“你那个同学说有人帮你找到了本物理第一册,问你还要不要。” 第二十八章 没那个本事 郑富贵的诊断结果完美的体现了他作为赤脚大夫的业务能力,第二天知青点的知青们集体趴窝,歇了一天后第三天才算是恢复了人气,等到郑建国见到寇阳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原本有些黑的小脸这会儿仿佛失去了血色般苍白,大病初愈的带了种病态的美感:“书是吴斌帮你找的——” “哦,他什么时候——” 郑建国好悬没说出他怎么有这个好心了,可想着大家毕竟是同学一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矛盾,看不顺眼彼此也都是些青春躁动的你瞅啥,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和他还有联系?” 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寇阳捋了捋耳畔的垂发,自打下乡那天她就把辫子剪了,这会儿已经没了以前的半点学生模样,一双精致的双凤眼中烟波闪过:“我现在才体会到你那首诗在说什么,这些是平凡,这些是现实,这些是坚持,这些是开始。” “算不上诗,只是有所感悟罢了。” 郑建国自己是没半点文青范的感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回忆,也找出了当时做出那些事儿的原因,再加上他原本就知道激素失调会影响到人,也就别说这个装着自己几十岁灵魂的身躯还是个处在发育阶段的少年,这会儿谈起当时做的事儿来,语气中夹杂着几许轻松:“现在她的体会应该比你更深刻,不过这些还只是开始,春耕现在才结束,过不了几天就是夏忙了。” “你感觉赤脚大夫怎么样?” 寇阳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远处停下铁锨的罗兰,郑建国神情一愣转头看了看她,回过头来开口道:“从体力活上来说,赤脚大夫和普通社员知青一样,忙起来的时候该干的同样要干,额外还要多付出一些精力,我爹我姐都是赤脚大夫,所以我比较了解,当然这对社员来说是一个技术工种,对知青来说比不得考工——” “古丽不来了,她妈妈办了退休,她这次回去是接班的,之前一直瞒着没说。” 寇阳面上闪过迟疑之色,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大队里面就想让我或者罗兰当赤脚医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微微点了下头,郑建国也就浮现出了关于古丽不多的记忆,这会儿接班是知青们诸多回城的路子之一,在明年全面放开知青回城之前和招工招干回城一样:“这个事儿,你还是需要问你家人,你怎么想起问我的意见了?” “因为你是我这里唯一的同学,也是比较了解赤脚医生和知青生活的人。” 寇阳发干的嘴角扯了个微笑,她自然不会说这是老妈私下的建议,继续开口道:“我父母他们并不知道赤脚医生和知青的生活,让我自己拿主意。” “让你自己拿主意可不是个高明的建议。” 郑建国倒是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个说法,这种说法放在他记忆中还是比较流行,美其名曰长大了自己做选择,然而一个把自己片面的理解便认为是世界全部的年轻人又如何能想象世情的复杂,也就别说是做出成熟的选择了,当即开口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不说也好像对不起咱们的老同学之情,赤脚医生看不到的麻烦事儿比较多,首先是要抛开自己和患者的男女性别身份,这也就是说涉及到患者的隐私。 比如你给个知青看病,发现她肚皮上有妊娠纹,但是她还是个未婚女青年,当然这个只是我说的例子,比较常见的是在各种瘢痕皮肤异常的视觉冲击下看病,深夜有社员上门求助需要出诊,回来时一个人的夜路不知道你走没走过,极端情况下还会见到死人。” 正常情况下人是很少会见到死人,但是医生不包括在这个范围内,赤脚大夫作为一线医生,见到尸体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瞅着眼前的瓜子脸上闪过惊惧,郑建国扯了扯嘴角笑道:“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和罗兰都别干这个事儿,而且我认为这是郭支书想分化你们,他才代理支书没多长时间,想要用你们的安置费建个楼板厂来树立威望,这点好处还让你们俩打不了架吧?” “呵呵,怪不得王国怀拾掇着罗兰去大队说知青点的事儿——” 瓜子脸上闪过恍然之色,寇阳没想到这位是真的按照老妈那样猜测似的给出了建议,当即试探着开口道:“那你会去干这个赤脚医生吗?” “现在男赤脚医生有我爹,所以下一个赤脚医生只能是女的。” 郑建国笑了笑没有说干和不干,而是说起这个赤脚大夫的性别重要性来:“男医生有些病是治不了的,比如妇科病,当然勉强治的话也能去治疗,但是再触及隐私的分娩生孩子,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会同意让个爷们给媳妇接生,而有鉴于不是谁都能像支书那样把媳妇送到医院里生产,这个活才是下一位赤脚大夫的业务重心——就是接生。” 精致的双眼皮微垂,寇阳闪烁的眼神挪了下,她没想到这货竟然直接和自己说妇科病以及生孩子,搞的她自己都感觉到了阵羞涩,却不想这位同学的神情连变都没变,依旧是先前一本正色的样子,令人心惊肉跳的从死到生在他嘴里好似再平常不过,当即点了下头:“吴斌说他把书放在学校收发室了,你要是去拿的话把钱放在收发室就行。” “谢谢,那我走了。” 寇阳有些害羞,郑建国看出来了,想想他这巴拉巴拉的说的东西,也知道是说的有些少女不宜,也没想去听她再说的开口道谢离开,上辈子他干了那么长时间的赤脚医生,是接生过孩子解剖过尸体,既有那通情达理埋头便拜的,也有横鼻子竖眼拿拳头想亲他的,人间世情可以说是见识了个遍,这会儿只希望她或者罗兰去干赤脚大夫的话,别被接生吓出心里毛病来。 郑建国晃晃的走了,寇阳脸上的异样也渐渐敛去,远处地头上正拿着搓板回来的罗兰看到远去的人影,抱着盆到了她旁边:“他怎么说的,是不是不让咱俩干,他好去干赤脚大夫?” “你说的是对也是不对。” 寇阳从她手中接过搓衣板,转身朝着仓库走了回去,小鼻子小眼的罗兰满脸问号的跟上,便听到这个姐姐开口道:“他不让咱们干,自己也不干,还说支书是用这个分化咱俩,好用咱们的安置费去盖楼板厂,你别去支书那念叨知青点的事儿了,为了几百块去惹人烦,以后咱们在这里怕是消停不了了。” “姨夫也是真狠心让咱们俩下来——” 罗兰下意识的开口说过,接着瓜子脸上不大的双眼扫过四周,不禁面现失望:“我同学也有留在城里进厂的,还有宁愿挨揍都不来的,倒是咱们这些听话的都成了苦哈哈。” “这就是懂事儿和不懂事儿的区别。” 寇阳微微叹了口气,自打十年前上山下乡到了这会儿,待遇什么的已经有了天差地别,当然各种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还是那个样子,转头看着神情默然的罗兰,开口道:“咱们的身份不同,不来的话会惹的长辈被人扣帽子,堂堂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都不下去,那下面的那么多的人,他们也就有的可说了,咱们成不了像吴斌那样的人,也总比去了南疆的赵楠好,我问过了,那边是真的没有招工招干这些回城的办法。” “那也要两年的时间——” 罗兰精致的小脸垮了下来,手中的盆放好衣服拿出来,拎着领子抻了抻甩出漫天水花搭在了铁条上,就见王国怀扛着把铁锨从旁边转了出来,不大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同时开口道:“支书又问了,你们俩有愿意去当赤脚大夫的吗?可以到公社医务室H县里医院接受培训,现在春耕忙的差不多了,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 “我没那个本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当我的知青算了。” 仓库里面,寇阳扛着个扁担两头挂着水桶走了出来,罗兰接着开了口道:“我也没那个本事,队长你就这么给支书说罢——” “当赤脚大夫好处是不少的,有病人了连地都不用下,出去给人看病就记八分,和下地拉粪施肥一样的分数,我也就是个老爷们,大队部用不到,否则肯定把脑门削尖了也得去。” 王国怀一双眼睛在罗兰颤巍巍的地方看了眼,他是没想到这次下来的知青会是如此的漂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连着这么多年的没有办法回城,这心思也就变了,嘴上说过后放下铁锨到了寇阳身旁,探手朝她手上的扁担拿去:“挑水你喊我就是,这两桶水挑起来少说也七八十斤,再说那个木桶用不好容易掉井里去,那到时候捞起来就麻烦了——” 第二十九章 你现在还小 余泉地区的水位低,这水井打起来也就比其他地区深的多,特别是每当春耕之时五米六米的水井就见底儿了,放在三里堡大队里面来说,大队部浅点的水井也在八米以上,如果打水的桶掉了下去,那可就有的捞了,每年的新知青去打水,总是要隔三差五的在下了工后还要去大费周章的捞桶,这才有了王国怀的说法。 眼瞅着王国怀伸出的手就叫抓在自己的手上,寇阳身子一侧躲过后看了眼罗兰,脸上挤出来了个笑:“队长这话说的就差了,以后轮到我们俩做勤务的时候,总不能都把这活给你了吧,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不去做的话,又怎么能不把桶掉下去,罗兰,走。” 寇阳和罗兰都是才出校园的少女,两人能在一起下到三里堡大队,也是有着让两人互相照料的因素在里面,姐妹俩在学校里是从没想过能在下面碰到什么事儿,还是寇阳的老妈在出发之前拎着两人的耳朵叮嘱了,这最起码的一条就是两人下到大队里面后,无论去哪都是要在一起的。 这就注定了郑建国先前的叮嘱就是白费口舌,两人本就不会去上郭炳河的当,只是没想到他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这打水的一路姐妹俩嘀嘀咕咕的说过,齐齐被郑建国说的某个词给引的面面相觑:“妇科病是个什么病?” 两个懵懂的少女只能是想象着女人的病,否则郑建国也不会那么个说法了,等到解开这个问题的答案时,已经是半个月后在回家的厨房里,范萍听到后手一抖,半瓶酒就浇到了鱼锅里,转身后一双杏眼瞬间圆睁:“谁给你说这个了?” 姐妹俩难得的回家,这两家人也就早早的为了两人回来聚在一起,问出话的是寇阳,旁边正帮忙的范颖则飞快看向了自家闺女罗兰,就听寇阳开口道:“月初我们那的赤脚大夫知青走了,支书就想让我和罗兰的一个去顶替,还用可以回城参加培训学习来诱惑,后来我就找那个郑建国问了下,他父亲和姐姐都是赤脚大夫,只是他姐姐要出门子就没办法继续干,他才给我说了这个,一些东西。” “他好像不大,哦,家里是干赤脚大夫的?” 范萍小心翼翼的翻着鱼,她上班的教育局隔壁就是医院,对于赤脚大夫这个词并不陌生,特别是想到家里都是干这个的,那作为一个年轻人能知道妇科病还是正常的范畴,只是这个事儿还不能给闺女和外甥女说:“女人生孩子时的护理做不好就容易得——” “对,你们不去干赤脚大夫是最好的。” 范颖在旁边跟着松了口气,将手中的菜交给寇阳后冲着两人道:“你们这两年就在下面老老实实的当知青,等到两年时间过去了,我就让人把你们招回城,其他不要想,也不要无缘无故的惹人。” “哦,郑建国也说赤脚大夫还要负责接生。” 寇阳的声音引的范萍和范颖一阵对视,后者脸上飞快露出了个笑来:“就是那个做了诗送给你们全班同学的?” “对,而且,我发现他的诗很有寓意。” 浑然不知母亲和小姨的眼神有异,寇阳从范萍手中接过鱼后往门口的罗兰手中一塞,目送她离开后开口道:“我发现他那首诗里的失败者了,就是那个回家的赤脚大夫知青古丽,她回家接了班,所以这首诗里面的内容都是在说现实,半途而废的失败者,自以为是的庆幸着,舒坦着,愉悦着,快乐着——” “哦,他还在看书吗?” 范萍和范颖姐妹俩再次对视一眼,前者将菜放进了锅里后开了口说着:“就是你,他花钱买的那个自学丛书?” “看啊,每天收工后他都会看到晚上十一点。” 下意识的开口说了,寇阳仿佛察觉到了这老妈和小姨间的异样,接着开口道:“我是听她姐,四姐说的,那几天曾经当了几天赤脚大夫,不过支书显然没想让她继续干,说是怕和郑建国大姐那样,培养出来后嫁到了别的村子,知青们还说他还拉着他四姐一起学,从不间断的做着白日梦。” “这是你们知青说的?” 不大的杏眼闪烁了下,范萍转头看了看寇阳,后者接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的,还是我们的队长,也许在别的地方叫点长,知青点的点长,一个在三里堡插队下乡七年的老知青,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工,连临时工都没考上,还对我和罗兰动手动脚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正挥着炒勺的范萍听到后还没开口,在旁边帮忙的范颖已经是脸色大变,只见她回头看了眼寇阳和又出现在门口的罗兰,瞅着姐妹俩好似瘦了一圈的面庞,手中的菜刀一扔转身嚷嚷着出了厨房:“老罗老罗,阳阳和兰兰被他们知青队长欺负了,你就是这样安排的?” “怎么了怎么了?阳阳和兰兰怎么被欺负了?” 嚷嚷的声音还没消失,一个略带乡音的语调急促传来,接着方面大眼高鼻的男人出现在了厨房门口,罗树强的一双眼睛上下扫过厨房里的寇阳和罗兰,发现两人只是眨着眼不说话,探手一指前者道:“阳阳说。” “就是有个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工的知青队长,对我和罗兰无事献殷勤。” 寇阳眨了眨眼知道这才是告状的好时候,当然就她现在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让那位知青队长老实,继续开口道:“就是我去挑水的时候,他跑来帮忙,那手就直接朝我扶扁担的手去抓,还有罗兰在晒衣服的时候,他那眼就盯着罗兰的凶看,特别是当我们俩排班在仓库做勤务的时候,他就会提前跑回来,想给我们帮忙——” “败~类!岂有此理?!” 罗树强笑意盈盈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先前他还以为是两个女孩对知青队长安排给她们俩的工作不满意跑来打点小报告,毕竟他也接触过不少的知青,深知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没曾想这会儿听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儿事儿,而是直接触及到了犯罪的程度,罗树强脑海中闪过这些,当即冲着两人点了点头面上带出几许赞许开了口:“你们这样做很好,敢于勇于揭发潜伏在无产阶级中的坏分子,不过这个事儿你们别张扬,回去后就当做没发生,嗯,记得保护好自己——” 听到姨夫发了话,寇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和罗兰到了三里堡大队知青点后就感觉这个王国怀眼神不正,原本以为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问题,倒没想到这俩月时间接触下来,还真没辜负自己的判断力:“姨夫,你能让人帮我找套书吗?” “阳阳!” 范萍嗓门陡然抬高两度,一双眼睛也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瞅着这母女俩的表情,罗树强顿时笑了:“大姐你看你,孩子难得张口要东西,要的东西还是书,我说阳阳别看你妈,给姨夫说你想要什么书?姨夫明天就让人给你买——” “不是,树强你不知道。” 范萍脸上现出几分不自然,瞅着这位妹夫说着转头看向寇阳开了口:“你要是自己看,我早就让人帮忙找了,你和这个郑建国关系这么好了?” “他那天,就是我在就赤脚大夫向他征求建议的时候,他说了句话,说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才说的。” 寇阳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她当时就被郑建国的这个说法给震了一下,由于心理早熟和家庭条件不错见识不错,能够确认郑建国的建议并不是看在知道她身份的原因上才给的,因为那双普通的眼睛在看自己的时候和看旁人是没有区别。 甚至在自己点出了罗兰的身份后,直到现在也没和罗兰说过一句话,便是注视时的眼神也没有太多的变化,这就让寇阳不得不去想,这位同学怕是真的看在两人同学的份上,才对她有些异样:“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确认,他是真的在找这套书学习,而且,而且他知道我和罗兰的身份,但是从来没去和罗兰说过一句话。” “你现在还小——” 范萍嘴巴一张脱口而出的说过,就见寇阳两撇眉毛高高扬起,不禁巴喳了下嘴巴,飞快的点头道:“也许人家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那不就是个社员么?大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是在形容老谋深算的人。” 罗树强面上的笑容敛去,抬头冲着寇阳开口道:“阳阳和人家是同学关系,现在又是同在一个大队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谊总是要留点,不过姨夫有话在先,包括罗兰在内,你们两人在十八岁之前不许谈恋爱,这是我的底线。” 国家婚姻法的规定,便是男二十岁女十八岁,虽说下面公社大队对这条执行并不严,十六七嫁人的也不少见,可放在城里来说还是比认可,十八岁的年龄上也是该找男朋友的,当然罗树强的初心还是怕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做出些后悔莫及的事儿来:“其他事儿都好说。” 第三十章 我去看看 “柴队长回来了。” 忙活了大半天跟着队伍收工,郑建国就听郑春花莫名其妙的蹦出句话,满脑子里都是造反的五脏庙问题走了两步,人也愣回了神:“柴志刚?” “是,说是在县里的学习结束,就回来了。” 郑春花说着还往后瞅了瞅身后的某人,郑建国没去顺着她的目光看,也就能想象出这位大姐是在看四姐郑冬花,柴志刚是三年前下到三里堡大队的知青,来了没半年就凭借优秀的能力出任了知青大队长,接着又凭借着出色的笔杆子能力进而被县里的知青办看中。 先是借调到县革委会知青办工作没多长时间,就被送到余泉地委党校学了半年不说,回来又在县委党校里学了半年多,有人说已经留在了县革委会里面,记忆中这位还会在几年后出R县革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最后在副县长的位置上调走,据说还进入了省里。 “他还是当队长?” 这会儿的郑建国已经没了多想的劲儿,干了一上午的五脏庙早在先前就扯大旗开始造反,他已经搞不清是自己这只蝴蝶的效应太大,还是说这个世界和自己记忆中的是有些不同,柴志刚回来和他的关系不大,两人原先就没啥交集,唯一的交集还是郑冬花偷偷喜欢这位,以前没事儿就喜欢往知青点跑,当然打的借口是去找老爹。 “不,是带队干部。” 郑春花摇了摇头:“原来的崔干部回去了,我过来的时候他正给知青点的人开会,好像在批评王国怀队长,说什么大队长并不是出工吹吹哨收工喊喊号,还要用脑子想办法要为知青队的生产经营活动啥啥啥的,我没听懂。” “这就是混日子和做事的区别。” 郑建国自然知道王国怀是个什么德行,要说坏吧还真算不上,就是喜欢对女知青动手动脚的,拉下脸训一顿他就能收敛,要说没脑子吧还有点小聪明,从来不和大队里的女性产生交集,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妇女主任。 只是郑建国这么想着眼前浮现出了两张面孔,这位队长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当然窝里的草就不在这个范围里面,想起这位队长怕是不知道寇阳和罗兰的身份——那这位柴队长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路过大队部卫生室的时候,郑建国瞅了瞅想看郑富贵有没有回去,古丽的离开寇阳和罗兰又没同意,于是新任的赤脚大夫也就有了新人选,一队二组的王广兰,老支书的表侄媳妇,看到他出现后黢黑的大饼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蝈蝈回来了,郑大哥知道你们要回来,就让我在这里盯着,回去给你做饭去了。” “谢谢婶~” 村子里的称呼有些乱,郑建国要是按照爷爷的关系去叫就是婶,而按照奶奶娘家的关系去叫就是嫂,这种现象多出现于聚居百十年以上的乡村,当即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没想就见隔壁仓库门口站着个穿着短衫黑裤凉鞋的男人,瞅着他那身城里人的打扮和熟悉的方脸,也就不禁多看了两眼。 眼瞅着目标出现,柴志刚抬手招了招,满脸和蔼:“蝈蝈,听说你做了首诗?” “哦,柴干部你也知道了?” 郑建国差点没咬了舌头,接着转头看了看满脸问号的姐姐们和老娘,这个事儿他可是连家里人都没说,转过脸后瞅了瞅他身后没见到那两个人影,也就明白这位的回来很可能是奉旨陪读的,脸上也就露出了腼腆的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叫诗。” “你太自谦了,你这个年龄能写出来就不错了,更何况用来送同学下乡也算是应景。” 柴志刚说着转身看了看仓库,开口道:“我有点东西送你,你跟我来拿下。” “哦?东西?什么东西?” 郑建国满脸好奇的跟着柴志刚进了仓库,就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厚厚的书,正自瞅着上面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几个大字两眼放光时,一个声音陡然打断了他的注意力:“这书是别人委托我送给你的,希望你好好用功能够考上工人,以后就别找寇阳和罗兰了吧?” 声音冰冷而没有蕴含任何的感情,郑建国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好!” “嗯——” 好似用尽了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上,柴志刚的方脸上闪过几分诧异,他没想到这位社员竟然如此的上道,眨了眨眼后开口道:“她们去找你,你也要在不引起她们注意的情况下疏远她们,那样她们就不会继续对你产生好奇了。” “好!” 这家伙还真是因为寇阳和罗兰来的,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想,郑建国答应后到了桌子旁看着厚厚的书,柴志刚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除了《立体几何》当年没有出版外,这套魔都出版社于1963年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16册都在这了,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请你转告委托你的人,就说我谢谢他,现在这书的钱就当我欠他的。” 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小插曲,抱起书后满心欢喜的说过,就听柴志刚开口道:“不用给钱,这书是人家送给你的,不要钱。” “那就谢谢——了。” 差点说出罗树强的身份,郑建国好悬是把这句能暴露自己情商的话给咽了回去,如果他说出这句话,就能证明他已经把这个事儿给猜了出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坑人的大多数是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而老实巴交的社员是没有办法坑到像他们这些人的。 “这个,是他送给你的?” 门外,等着郑建国出来的郑冬花嘴上说着,眼睛从仓库门口的柴志刚脸上收回,摊开双手道:“要不我帮你拿点?” “是个——有钱人委托他送给我的。” 郑建国将书全部塞进郑冬花怀里,嘴上差点说是个朋友的朝前走着,脚步轻松心情愉悦:“以后咱们晚上可就有事儿干了,你最近看的有些心不在焉,要不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出题,你也可以给我出题,就是咱们学的这套丛书里面的内容,你感觉怎么样?” “我——好!” 郑冬花很想说我要想想,只是这会儿春耕已经忙的差不多了,正是从春耕到夏忙中不多的空闲时段,当然这个空闲还是相对于春耕和夏忙来说的,这会儿也多是城里矿上大量招收工人的时候,虽说这个男人去而复返让她心跳加速,可如果能考上工人的话,那就有了和他认识的本钱了:“你那诗是什么诗?” “就是毕业前,给同学们写的祝福。” 郑建国知道这个姐姐的心思在柴志刚身上,只是两者的身份差距有点大,一个社员看上了带队干部,这个差距和柴志刚口中他和寇阳的身份还要大,最起码他和寇阳还曾经是同学,老同学。 书到了手,而且还是没花钱的,郑建国也就彻底的开启了上工读书的两点一线生活,在知了叫的最凶的时节里将郑春花送出了门子,王来只用了一辆自行车便将她接了走,原本学的不耐烦的郑冬花好似受到了刺激,连带着几天一下工抱起书就磕头打盹,他才想起忽视了这姐姐是女孩,只是作为弟弟这话并不好说出口,便带头放下书:“看了这么长时间,也有点累了,休息两天。” 白天顶着老大的太阳穿梭在田地间,郑建国的外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量的劳作让他身高拔了一节不说身上也有了点肉,不再像之前那样两条手臂就干巴巴的和柴火棒差不多,皮肤也从上学时的略白变成的黢黑,抡了一天的锄头后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好似被车撞了的酸痛感,整个人由里到外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嗓音变的低沉后,有天他睡醒的裤衩里多了摊黏糊糊的东西—— 没有女主的梦醒过后,窗外的枝丫上几只麻雀蹦蹦跳跳,自从十几年前从害虫名单上消失,这个玩意的数量在连年递增着,好在大家都知道这鸟吃的虫子多过于吃掉的粮食,郑建国翻身起来警惕的看了眼外边的朦胧天空,飞快的将黏糊糊的裤衩脱掉后换上新的,光着脚丫就那么下了凉席找到脸盆,远处的喇叭里陡然兹拉一声炸开:“各小队带上钩子耙子去各队的机井里面找人——” 被吓了一跳的郑建国连忙将裤衩按进盆里,堂屋中的郑富贵已经拎着褂子出门:“这是有人跳井了,你们在家到点上工,我去看看。” 第三十一章 他都不急 话音没落郑富贵人已经跑远了,郑建国才想继续洗就见旁边的厨房门打开,郑夏花揉着眼端着夜壶出来,瞅了他一眼转到旁边茅厕里面去了:“蝈蝈你在洗什么?” “裤衩脏了。” 郑建国飞快的打着肥皂,很快用水连着摆了三遍,杜小妹也穿着衣服走了出来,看他光着脊梁在院子里洗,飞快开口道:“也没穿个背心,快去穿,我来帮你洗。” “不用,这就洗完了。” 重点的肥皂已经打完,郑建国在水盆里刷刷刷的摆了摆,再次提起后看看松了口气,折在一起拧干挂在了晾衣绳上,盆里的水直接泼到水沟里面,二姐郑夏花这会儿好似明白了什么,满脸怪异的瞅了他一眼,郑建国也知道这个事儿没办法多说,放好脸盆便跑回了床上,趁着天亮的空隙好好补下觉。 眼睛一闭再次睁开的时候,郑富贵已经坐在桌子旁准备吃饭,郑建国穿着个打了补丁的两道筋背心和大裤衩坐到了桌子旁,开口道:“人找到没?” “找到了,二队一组的何金枝,和她弟弟大拿吵了几句被她娘一打,想不开就跳了井。” 郑富贵眉头微皱的说着,郑夏花和杜小妹一人两碗的端着面条到了桌子边,郑建国连忙起身接过,忍着指尖传来的烫放在面前,开口道:“我记得何大拿比我大吧?人救回来没?” “是比你大,但不是个玩意。” 郑富贵摇了摇头没有多说,郑建国也就知道人没救回来,这年代人们有时候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就会上吊喝药和跳井,要说哪个村里没有上过吊喝过药跳过井的人,那是堪比三条腿的蛤蟆一般难找,而且还是不分男女。 没出嫁成家的男女是不用办白事的,谁家都不用通知的在地里挖个坑一埋,这人和没来过一样,当然该伤心的人会伤心,旁观的有那有良心的会惋惜下,没有的则干脆是过耳云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郑建国倒是没事儿人一般,记忆中别说见过死人了,亲自上手的也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杜小妹看着他老神在在的,不禁一双眼睛狠狠的给了郑富贵个白眼飞刀,后者连忙拿起筷子低头吃饭,这显然是在怪他给蝈蝈说这些死人的事儿了。 郑富贵飞快吃过饭走了,郑建国则跟着三个姐姐和杜小妹收拾过到了队上集合,大队部的后面一块田已经平完,郭炳河正背着手冲着老少爷们说话:“从今天起,咱们三里堡大队也算是有主营产业的了,这个楼板厂还是知青同志们用他们的水泥钢筋和安置费进行支援才建成的,现在我决定给他们放一个星期的假,好好回家休息一下,柴干部也同意过了,所以未来一个星期的知青点里面,大家要注意看着点,不要让别有用心的坏分子钻了空子——” 知青们的队伍在最前面,郑建国跟着姐姐和老妈缩在人群里听着,倒是没想到郭炳河能做通柴志刚的工作,接着想起这位带队干部是真正干事儿的那种,倒是庆幸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效应终于减小,三里堡大队的楼板厂在晚了几个月后终于奠基了,虽说没什么人物前来到场剪彩。 知青队伍里面,又黑了一层的罗兰探出手指戳了戳寇阳,后者转头狐疑的看了看,便见罗兰下巴微抬,一双仿佛多了些沉淀的眸子顺着她的方向望去,隐约见到人群里的光脑门晃了晃,也就明白她是在指郑建国那货,就在这时听罗兰压低了嗓门道:“供销公司和棉纺厂还有车队都在招工,你不给他说说?”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脑海中转悠着某个淡淡的怨念,寇阳是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没和郑建国绕过几面,可不知是女性特有的第六感还是她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些东西,便感觉这货好像在躲着自己,想想两人之前并未产生什么矛盾,相反自己还好心帮他去求姨夫买了套书,于是对于自己被人这样对待也就有了股逆反情绪:“要说你去说。” “???” 罗兰不大的眼睛眨啊眨的,便感觉这个姐姐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只是就在她这个念头还没消失的时候,寇阳又开了口道:“他都不去关注,能遇上就说下,遇不上就算了。” 寇阳声音未落,郭炳河的话已经讲完,周围响起阵参差不齐的掌声大家也就各奔各地,望着远去的三队人群,罗兰和寇阳两人对视一眼,脑海里也就冒出了个念头:“他好像对招工不上心。” “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寇阳摇着头满脸的无语,对于郑建国这种不善利用自己条件的做法感到惋惜,脑海中闪过先前说的气话,便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罗兰,没想到她正瞪着双眼看自己,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我在看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再给他去说这个消息。” 罗兰说着小脸露出了个讳莫如深的笑,寇阳没想到这个妹子在观察她,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今天干完就可以回去休息,哎呀妈呀,我感觉有半辈子没睡懒觉了。” 嘴上否认着,可这几个月枯燥的时间里,寇阳还是偶尔会想起某个人的脸,确切的说是他曾经做过的那首诗,每当挥舞着锄头或是铁锨在疲惫中坚持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首好像是描述了知青命运的诗,离开课堂怀揣梦想,切莫忘记当初模样——上学时的周末能睡懒觉是她这会儿最念念不忘的。 收拾完晚上要带回去的东西,寇阳便拿起早已堆成盆的衣服,为了公平起见,知青们的工作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上工下地勤务做饭这些都是做了排班表,属于十几年前最早来到三里堡大队时的知青们留下的印记,当然那批知青当中唯一还留在公社里面的,此时已经成了公社广播站的副站长,已经步入了国家干部序列。 和罗兰一前一后的出了仓库,远处一辆绿色的自行车边冲面前径直驶过,寇阳端着盆衣服望了望停在不远处大队部前的邮递员,迟疑了下就见人已经挎着包进了屋,很快里面传出了个嚷嚷声:“郑大夫郑大夫,有你家小子的信——” 寇阳下意识的迈脚两步,便好似惊醒般回过头,罗兰已经嘴角划出了个弧线出来,声音清脆:“我感觉你可以趁着这个时候给蝈蝈他爹说声,也算是看在同学一场的情谊上,至于他去不去就和咱们没关系了,也省的你这左右为难的。” “谁左右为难了,你才左右为难了。” 寇阳盯着罗兰默默的念叨过,想了想这个妹子说的也是这个理儿,便趁着郑富贵从大队部里拿着信出来时开了口道:“郑大夫,我听说城里有单位在招工了,要不你让郑建国去试试,兴许能考上呢。” “啊呀是寇阳啊,谢谢,谢谢你。” 郑富贵没想到能有知青会通过自己给儿子带口信,他也知道这个知青在下来前是郑建国在城关高中的同学,当即手中捏着信脸上露出了个笑:“蝈蝈说他现在还不到十六岁,说是国家有什么要求,招工要十六岁以上才行,低于这个年龄的考上也不要,他年底才十六呢,你说说这个事儿吧,嘿。” “噢——” 寇阳的嘴巴微张,也就想起现在国家招工是有这么个要求,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旁边的罗兰开了口道:“郑大夫,你可以让他四姐去试试啊,兴许就考上了呢。” “好,好,谢谢你们俩。” 郑富贵神情一愣连忙开口道谢,自打两个多月前郑冬花被郑建国拽着一起看书,他也是听过这么个说法,当即转头冲着卫生室喊了起来:“广兰,你看下,我去给家里把信送过去,马上就来。” “好的,郑大哥你别急,有我在这里呢,你路上慢点。” 王广兰的嗓门又高又亮的,郑富贵应了声捏着信转过身,没想寇阳还站在旁边,接着一扬手中的信,开口道:“郝运和赵楠给蝈蝈的信,哦,就是郑建国的,我这就给他送过去。” “哦,好!” 寇阳目送郑富贵的身影走远,抱着脸盆到了水井边上,罗兰已经开口道:“没想到给他写信的人还挺多,这也是你们同学?” “嗯,赵楠,就是那个发起人,郝运,是郑建国的同桌。” 寇阳熟练的将桶挂在绳子上放到井里面,她来这里也没想着给谁写过信,所以知道她地址的也就没个,倒是郑建国当时在把诗写完后,又把自己的地址写在黑板上,记住的人也就不少:“有机会我问问他。” 第三十二章 你说的不算 随着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到来,下不了地出不了工的社员们算是放了假,偶尔会有新的精神学习下来,可人头攒动之际寇阳也没办法去找郑建国,很快进入了盛夏,她才算是在水井旁找到了个机会:“赵楠怎么样了?” “她并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说是勉强果腹艰难求生——”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会主动跑来找他,左右前后瞅了瞅没有其他知青的影子,接着开口道:“谢谢你上次给我爹说的招工的事儿,我四姐去考了,还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嗯,不客气。” 郑建国说的内容有点超乎寇阳的预计,她很难相信竟然会有知青吃不饱肚子:“她没有新知青的待遇吗?” “人是群体性的。”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郑建国猛地回过神来这些内容不应该是现在的他所能知道的,飞快改口道:“她自然是有一年的待遇,但是她没办法看着其他知青忍饥挨饿而自己却能填饱肚子,于是她选择了和其他知青同甘共苦,寇阳,我说的这些话你别给别人说,就是罗兰和你家里人也别说。” “为什么?” 微黑的瓜子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寇阳愣愣的失了会神,很快就醒悟过来出了什么事儿,她并不是一个智商不及格的女孩,相反她的智商和情商都在及格线之上:“我家里有人找你了?” “他们的担忧也是正常的。” 郑建国眨了眨眼,他不是一个怕事儿的人,当然也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惹麻烦的性子,毕竟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嫌自己的事儿太少了,便感觉这个事儿还是和她说开比较好:“现在你我都还未成年,你和罗兰能被下放到三里堡大队也是这个原因,他们认为放在家门口可以照顾下,这个时候咱们俩作为曾经同学又在一个大队里面,情感上的距离肯定会起到某些作用,他们在担忧这种情况出现。 但是你我可以确定他们是在多想了,只是作为父母在为孩子的情况去考量时,是宁愿想多也不希望到时候会出现超出预计的情况,比如咱俩谈了恋爱,这会在对你两年后回城或者推荐上大学造成麻烦和他们的困扰,再加上他们知道我知道你和罗兰的身份,能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你——” 不大的嘴巴微张,寇阳是已经傻了:“你还在为他们说话?” “实际上我是在为我自己说话。” 抿了抿嘴,郑建国又飞快左右看过,发现没有碍眼的人后继续开口道:“你如果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找到我头上,那么到时候就会可能暴露你和罗兰的身份,也会对我产生一定的影响,也许会认为我是一个食言而肥的狡诈之徒,还对你或者是罗兰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而现在我要做和在做的就是打消你的这个想法,不要去找他们,不要和他们说我和你所说的这些事儿,那会给你、给他们、给我添麻烦,这样的话你还认为我是在为他们说话吗?我是为了你,我,他们在说话,避免大家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是在说咱俩这种——老同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寇阳飞快的摇了摇头,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们给你钱了?” “算是吧,那一套书。” 郑建国眉头一皱,丛书说是送的,那么也就是差不多类似于现金,他现在是不想给自己难得的体验生活找麻烦,寇阳长的是不错,家庭条件也是中上之选,可这些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远处还有座广袤的原始森林了,何必让眼前这棵小树给自己带来烦恼。 这时的他之所以会认认真真的下地和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为的还是这会儿他还能去做这些事,否则等到年底考上大学后就是彻底和这些绝缘,这年月上个大学三四年不回家是极其正常的事儿,再加上他报考的医科大学都是五年制,未来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回来。 上辈子里面活的浑浑噩噩,父母双亲诸多姐姐和家庭以及单位之间,都好像是在随波逐流的浮萍般逆来荡去,现在有了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郑建国便感觉要好好的享受一下,这会儿待在家里陪着父母上工下地的,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是感觉到幸福的。 “我就值一套书?!” 眼瞅着郑建国皱着眉头承认,寇阳只感觉到一阵热血直冲脑门,凤眼圆睁脱口而出的说过,只是说出的内容让她有些下不来台,飞快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身后传了个声音:“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给你家里人添麻烦,更不想给我自己找麻烦,寇阳,好好的体会这难得的知青生活吧。” 倔强的背影渐渐消失,郑建国摸了摸鼻子,便感觉她应该是能听进去,接着想起听不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把书钱还给人家,先前在知道她来找自己时还想着怎么能处理好两人的关系,貌似现在这种说开的情况也不错? “那应该是要把书钱给人家了呢。” 郑建国望着倔强的背影彻底消失,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明悟,如果不给人家钱的话,到时候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人家跑回来要书的话,是给还是不给? 揣着这么个念头,郑建国也就在晚上回到家里后,向杜小妹开口要了书钱,虽然迟疑怎么又要给钱了,可面对这个儿子的说法,郑富贵也没多想的便点头应了下来,给钱了是自己的,不给钱人家到时候再要回去的话,就有点得罪人了,倒不如现在先验货后交钱的买卖,总不至于卖了再反悔。 夏忙秋收的时节,饶是余泉地区的农业比重在整体中占比并不多,也是把这两样大事当做了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招工招干一律停止不说,还组织单位到下面公社大队里支援,碍于农忙时节人员大干特干抢干的情况增加,大伤小伤的也就成了家常便饭,郑建国也就被郑富贵带在了身边跟着帮忙,等到一切收拾停当过后粮食入了仓,寒霜降下。 北风呼啸中,收了工吃饭的郑建国听到了个已经消失好久的声音:“郑建国。” 缩脖绷身的郑建国在姐姐们和杜小妹的注视下停住了脚步,知青点门口的罗兰穿着件花格子褂,精干的短发上小脸红润:“供销社和化肥厂有招工的告示,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可以去看看。” “就是,有招工的,蝈蝈去啊。” “蝈蝈考了半年多了吧,加油啊” “这个得去,要是能吃上商品粮呢。” “那得踩了狗屎运——” “这都折腾半年多了吧——” “想吃商品粮呢——” “商品粮是那么好——” “年轻人就是喜欢做梦——” “万一能考上呢,那就是城里人了。” “什么城里人,还得看性质,亦工亦农的也有啊。” “这个我知道,就是签个条件,社员去干工,工厂给队上钱买分。” “那不还是社员。” “本就是社员呢。” “读了十几年的书,干了半年的活就坚持不下去了。” “大拿你给我家走——” “你们不想看病了啊这是,蝈蝈可是郑大夫的心头肉——” “他敢不给我看,不给我看我就砸了他的箱子,以后就别看了。” 随着罗兰的声音消失,乱糟糟的议论声在郑建国身后此起彼伏着响起,罗兰被这突如其来的群嘲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望着面前神情不变的郑建国,她也就看到了张老神在在的面庞,好像其他人的议论声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些神情迥异的面庞丝毫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便只感觉心中多了股热血:“蝈蝈可以去考,你们也可以去考啊,你们——” “嗯,罗兰。” 郑建国古井不波的面庞终于变了,开口打断她要说的话,面带微笑的点了下头,转头看着身后的社员们开了口道:“人,不能没有梦想,但是碍于人的眼界和知识面,这个梦想就是不一样的,你们有人的梦想就是想不出力就能拿到工分,有的是想着找个城里的媳妇,有的是想着能当上副队长,有的是想多看自己喜欢的人一眼,而我则是想着去考工,不再用为这靠天吃饭而发愁,这就是咱们的区别,也是人与人的区别。” “你有那个命吗?!” 人群中的何大拿脖子一梗吼完,左右一看把旁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好似要直冲脑门,没想到郑建国的嗓门也跟着炸了起来:“我有没有那个命,你说的不算,老天爷说的也不算,你只要瞪大了眼看着就行了!你也就是看着的命!!” 第三十三章 我就看着 “好,我就看着,我就看着你郑建国能当工人,能上天!” 何大拿的脸顿时红了,看了眼旁边的人群又看了看知青点里出来的知青们,目光在其中的一个人脸上停留几分,接着转头挤出人群走了,留下的人瞅着站在知青面前的郑建国,纷纷压低了嗓门转身跟着离去。 “蝈蝈,你怎么和他一般见识,那就是个二货。” 杜小妹的脸色有些黑,郑建国冲着老娘一笑,开口道:“我知道不能和狗一般见识,被狗咬了总不可能咬回去,但是可以拿石头砸棍子打,这种货色是你越让他就越来劲,娘你先回吧,我和罗兰说句话。” 何大拿那货是个什么玩意,怕是他爹娘都不如郑建国来的了解,说完看着老娘和姐姐们离开,他转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罗兰和寇阳以及柴志刚,最后目光落在了罗兰脸上开口道:“有些社员们不是玩意,你越是和他们计较就越是兴奋,而且你先前那话很容易制造知青和社员的对立情绪,一旦上升到对立面就不好了,那货把他姐都逼的跳了井——” “要恢复高考了——” 寇阳轻飘飘的声音好似一个炸雷般轰在了郑建国的耳朵里,他嘴里的话也就咽了回去,大脑顿时处在一片空白之中:“高考恢复了?” “已经有传言过来了,但是具体时间的通知还没下来。” 罗兰一双眼睛瞅着好似傻住的郑建国,面现狐疑道:“你现在还在自学吧?” “嗯,还在自学。” 郑建国陡然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柴志刚,微微点头道:“我感觉最近的文章方向也不一样了,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变化,就是不知道明年高考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这——” 寇阳转头看了眼罗兰,这是两人还没想过的问题,因为大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是可以参加的,现在经过郑建国的提醒,两人也才发现如果条件有限制,那么现在要做的准备依然是毫无作用的:“现在大家都在找复习材料——” “你们俩不用去找吧?” 郑建国扫过两个女孩的脸,他嘴上说着明年才恢复,则是因为柴志刚在旁边拉着的脸,他废了近乎一年的劲儿才算是让这个事儿变的看似巧合,眼瞅着最艰难的时刻就要过去,到了这会儿更是要小心再小心,当然眼瞅着高考的消息恢复,心中的那股子愉悦的情绪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不过该去考的工还是要考,谢谢你们的提醒。” “嗯,不客气,这是招工的岗位,你看看。” 罗兰从口袋里拿出了块纸片,郑建国默默的接过后放进口袋里,秋忙已经结束冬忙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这时知青和社员们都不会有太大的任务,点下头和罗兰以及一言未发的寇阳告别,斜斜的艳阳挂在半天空,微微的北风里夹着淡淡的凉意,好似在提醒着人们冬天就要到来。 从知青点离开,郑建国揣着手还没走出两步,就见前面的墙角向阳处,一个穿着蓝色褂子头戴鸭舌帽的老头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不禁三步两跳的到了面前,声音轻快:“老支书,你回来了。” “蝈蝈啊,一年多不见,你小子长这么高了——” 老支书笑呵呵的露出了满口黄牙,老人一辈子嗜酒成性,这次说是去的地区医院,实际上是跑了趟魔都切了半个肝,六十多的人了摊上这么个病,算是彻底退休了:“你惹那不是人的玩意干嘛呀。” “屎凑脚上来了,该踩还是得踩啊,要不然那屎还以为你怕他呢。” 郑建国瞅着老人精神不错,站下瞅着老人的褶子脸开口道:“我听爹说你得了这个病,就找人问了问,说是以后别吃难消化的东西,这东西它能自己修复,只要您能忍住以后别沾酒了就行。” “那不行啊,酒就是我的命啊,你想不让我喝,那是在要我的命啊,这不行。” 满脸的褶子一板,老支书冲着郑建国抬了抬下巴,一副你不懂装懂,在要我命的表情,小眼睛还飞了他个白眼:“不过这酒不是好东西,你就不要沾了啊,唉,当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就靠这酒支撑着了——” “哈哈,那您知道就行了,我走了啊老支书~” 郑建国呵呵的笑了,他自然知道老人这次实际上是把酒给戒了,两年后身体恢复活到了八十五,才因为脑中风走的,现在这么说也只是在嘴上不服输罢了,老支书连忙抬起了手挥了挥:“走,赶紧家走吃饭去,别打扰我舒坦。” 呵呵笑着朝家走,郑建国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了纸条打开,随着几行锋芒毕露的字迹印入眼帘眉头便是一挑,这不是说他认不出这上面写的什么,相反的是这种原本应该藏起来的锋锐扑面而至的瞬间,瘦金体三个字也就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接着便闪过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这是罗兰的字?” 柴志刚作为知青点的带队干部,经常写点东西属于他的分内之事,而与寇阳同学那么长时间,她的笔迹自然不会是这样,排除掉先前见到的两人,郑建国也不会认为是旁人记下来后交给罗兰的,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郑建国正走着看纸条上面的内容时,眼角处突然黑影一闪,他就下意识的歪了下身子,没想到让开了半边身子也没逃过黑影,啪的直接拍在了胸口,差点将他没打的憋过气去的踉跄两步倒在地上,远处同时传来了刁老四的声音:“何大拿,你敢!” 眼瞅着郑建国摔倒在地,何大拿操着手中的棍子晃悠悠的上前两步,不大的三角眼凶芒毕露,倒在地上的郑建国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瞅着他快要靠近右手摸了摸路边的泥块,前些天下过的雨还没干透,连忙抓起后朝着何大拿脸上摔了过去:“X~” 正握着棒子要教训一顿的何大拿没想到会有暗器出现,只感觉眼前一花啪的什么东西砸在脸上,只感觉到半边脸都麻了,当即甩了下头勉强睁开眼,便见到一个拳头迎面而来,这边手中的棍子还没抡出去,便感觉脸上一震,顿时天昏地暗的只感觉身上挨了不知多少下。 一拳砸在何大拿的脸上看他倒地,郑建国强忍着胸口的不适急速上前,他在过去的这一年里算是把出工下地当做了锻炼身体,虽然身体素质和专业训练过的是天差地别,但是对付好吃懒做干活不出力的何大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套组合拳便打在了这货的脸上,接着旁边传来股大力,熟悉的声音响起:“蝈蝈行了,没看他都倒地了。” “倒地了?” 郑建国站起身后按着胸口满脸难受,瞅着地上晃着脑袋好像还没回过神的何大拿,探出手指一指:“王八蛋你站起来,咱俩单挑,认输的是孙子!以后见面喊爷爷!” “行了,没看到你打的他都站不起来嘛?” 旁边的刁老四紧紧的挡在郑建国面前不让何大拿过去,经过先前他的嚷嚷,这会儿不宽的街面上已经涌出了不少的人,瞅着现场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怎么,蝈蝈怎么动手了?” “没有,是何大拿拿着棍偷袭蝈蝈,被蝈蝈反打了几下。” 刁老四冲着围观的人说过,地上的何大拿这会儿已经恢复不少,瞅着被他挡住的郑建国,翻身从地上拿起棍子便冲了过去:“我X玛尼比了个——” “小心!” 等到看见何大拿跳起,郑建国连忙扯开拉架的刁老四,只是他这动作有些晚了,何大拿抡圆了的棍子竟是直接砸在刁老四的后脑勺上,一声刺入骨髓的咔嚓声刺的郑建国头皮都炸了,让过萎顿倒地的刁老四,四周这才响起了阵惊叫:“啊——出人命了!” “CNMLGB!” 郑建国知道不能碰刁老四,否则这个事儿是怎么都说不清的,瞪圆了眼睛瞅着两眼血红的何大拿,他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在人前落了下这货的面子,他竟然就下了杀心! 心中惊恐的郑建国眼瞅着棍子还指着自己,当即是欺身上前探手捏住棍子,走神的何大拿这时也回过神来,感觉到手中的棍子被人握住后猛然一抽,没想到郑建国松开了手,他这一下劲儿没收住的连着后退两步,踉跄摔倒在地。 郑建国眼看自己的目的达到,脚步不停的迈步跟上,先前打架时紧握的右手已经伸开,指尖微曲的第二节骨节绷起砸在了何大拿嘴唇上,便见他嗷的一声往后躺倒在地,手中的棍子扔开双手捂起嘴巴躺在缩成一团。 “快叫——” 眼瞅着何大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郑建国连忙站起身开口喊着,只是转身瞅见倒在地上的刁老四,入眼处那塌了下去的颅骨直接把他后面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第三十四章 我去试试 “棒子上有何大拿的血手印,另一边也有刁老四头上的血迹,何大拿早已预备了凶器袭击郑建国,被刁老四发现后拉开制止,何大拿恼羞成怒将刁老四打死,这个事件经过大家没什么意见吧?” 没多大会随着民兵赶到,作为连长的魏东辉连鞋都没套上就跑了过来,瞅着躺在地上的刁老四就让人把何大拿捆上,简单的询问过围观人群,也就把这个事儿的因果给总结了出来,只是没等他话音未落,满脸满嘴鲜血淋漓的何大拿张嘴了:“握只是想教训蝈蝈——”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把他嘴封上——” 魏东辉拉着张黑脸说过,旁边几个背着冲锋枪的民兵两人上前,摸了半天将胳膊上的毛巾塞进了何大拿的嘴里,这时围观的人群陡然散开让出一条路,一个妇女跌跌撞撞的披头散发着扑了进来,瞅见被捆成一团按在地上的何大拿,顿时老泪纵横:“大拿,大拿,我的儿——” “婶儿,大拿这次闹出了人命,这可不是以前那些了。” 魏东辉的声音未落,旁边的人群再次散开,治保主任杨二河戴着个鸭舌帽走了进来,左右一看瞅着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刁老四,显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当即皱起眉头开了口:“东辉,人证物证都在吧?” “都在,我这里也写了个简要,您看看。” 魏东辉说着将手中的笔记本递了过去,杨二河接过后一目三行扫过,接着瞅了眼趴在何大拿身上哭着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何大拿使用凶器袭击郑建国,被刁老四发现后制止拉开,何大拿恼羞成怒将刁老四打死,棍子上有何大拿的血手印,另一边也有刁老四头上的血迹,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四周一片嗡嗡声响起,杨二河好似没听到般开了口:“没意见就按手印画押,你们都是证人,这些都是要移交给警察同志的,只要你们实话实说,党和国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十几年的治保主任干下来,杨二河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社员们打架斗殴并不少见,有时候为了捡粪都能打起来,也就不要说是生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里的平日积怨,少见的是像现在这种闹出人命来的,这个想法也在见到凶手何大拿后消失。 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看样子最少要把牢底坐穿,搞不好吃颗花生米也是很有可能的,这么想着到了旁边的郑建国前,杨二河面无表情的黑脸冲着满脸惶恐的郑富贵点了下头,想起这位怎么说也是大队里最老的赤脚大夫,换了个和蔼的表情开口道:“蝈蝈,你和他怎么闹起来的?” “我想考工,他就冷嘲热讽,我拿话堵了他一句,就要拿棍子偷袭我。” 郑建国望着被中年妇女搂住的何大拿说过,不想这会儿大家都在默不作声的迟疑着是不是要按手印画押,他这嗓门不大不小的正好传进了中年妇女的耳朵里,正鼻子水哭的满脸都是的听见,转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他,当即把怀里的何大拿一推,披头散发的便冲了过去:“姓郑的,我和你拼拉——” “我让你一只手!” 眼瞅着这老女人冲了过来,挡在中间的杨二河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开,接着才想起这个动作和自己的身份不符,只是没想到这一迟疑,只见郑建国一拳又准又狠的打在了老女人的嘴巴间,下一刻老女人仰头倒下郑建国则收拳站在了旁边,再去看时老女人已经是满嘴是血而郑建国则没事儿人一般,郑建国发现旁边人都目瞪口呆的样子,闷声开了口道:“没事,就是点皮肉伤。” “蝈蝈你打人是不对的。” 旁边不知道谁说了句,郑建国转头看了看没找出是谁说的话,开口道:“那我就让这个泼妇挠?你们喜欢她的这个手法,我可没那个爱好,要不是这老货从小娇惯何大拿,他姐也不会被逼的跳井自杀,更不会落到现在光天化日当街杀人的程度,你们惯她这个毛病,我可不惯,我说何大拿他娘,你儿子马上被警察抓走打靶了,还不赶快去看看他。” 何大拿的老爹去世的早,就从小变的嚣张跋扈好吃懒做,郑建国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不会起冲突,倒是没想到他不找事儿人家在惦记着他,当即捂着胸口面色发白:“我被他打了一棍在胸口,现在一动作就胸口痛——” “蝈蝈你没事吧,蝈蝈你没事吧,你要不要去医务室检查下?” 郑建国的话音才落,旁边的杜小妹就好似要哭了出来,先前她还以为郑建国没事儿,倒是没想到还挨了一棍,当即扯着他问着摸着他的胳膊手,地上的女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一家五口人,接着还没想起自家的两口人就要变成自己,嘴巴上的疼痛感就让她发出了阵闷哼:“啊——” “我没事,娘。” 右手微微颤抖着,郑建国看了看拳面上的鲜血,也搞不清是人家的还是自己的,眼瞅着女人在地上哭天撂地的疼痛模样,也感觉自己先前下手是太重了,打何大拿都是指骨骨节招呼,没想到打这个女人倒是用了拳头,当即探手擦掉了上面的血,心里才松了口气:“没打穿就好。” 郑建国打人的手法还是跟人学的,骨节和拳头招呼的地方不是眼眶和鼻子,而是人的嘴巴,再具体点便是人的上嘴唇,这个位置是人脸上神经最为密集的地方,更是十三穴中人中的所在,轻度昏迷状态下按这个穴位都能让人恢复意识,打疼了那就会有要命的感觉。 很快支书郭炳河带着大队干部到场,在听到杨二河说的前因后果后,大手一挥:“广兰你带人把大拿他妈送回家,蝈蝈你打人不对,更何况是和妇女同志计较——” “支书,那我和大拿他妈打就没事儿了吧?” 郭炳河的声音还没消失,杜小妹的声音响起,不说四周围观的社员脸上诸多异样,便是旁边的几个干部也面色古怪,郭炳河的老脸不由一黑,瞅了眼这不省心的郑建国,将目光落在了被捆成粽子一般的何大拿脸上,飞快开口道:“二河,去把他押起来,等到公安同志来到交给人家,大队议建是希望能够严肃处理。” 何大拿是害群之马,属于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里面的老鼠屎,郑建国这小子是不该打人,但是考虑到他动了手,他妈就不会带着他三个姐姐去打何大拿的妈,这样也许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指派完让人散去,郭炳河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个念头,便感觉这样处理也不错,否则郑建国的老娘也是个护犊子的性子,三代单传的独苗苗搁在谁家都是命根子,平常家人说重一点的话都不行的,这样想着不禁摇了摇头,看看人家老郑家的独苗苗是怎么养的,而那何大拿又是什么个玩意,倒是刁老四有点可惜了,回来后出工干活都是积极分子——可惜了。 郭炳河对于刁老四有些惋惜,浪子才回头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只感觉这也是个苦命的,当年的幸运儿现在的苦哈哈,老刁家的香火到这,算是彻底断了,转过头看看何大拿,发现何家的香火也是要断的节奏,按照郑建国的说法,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劝架的和事老,不被拉去打靶这辈子也肯定混不上媳妇,谁还会跟个杀人犯呢? 郭炳河对于刁老四的惋惜没人知道,大家只感觉这位二流子被改造好是正常的事情,毕竟是到劳改队里改造了五年,只有郑建国心中很不是滋味,这半个小时内的事情让他有了些不真实的感觉,过不了几年就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刁老四没了。 刁老四挨了何大拿的一棍后,郑建国只看那伤口就没想着去救,因为那么重的伤势在记忆里最好结果都只能是植物人,放在这会儿——善县人民医院的手术室才解封,因为天气炎热极易造成术后感染,并引起一系列的并发症,所以每年的八九十月份里手术间是封刀时间。 条件不行是一个方面,郑建国也没那本事是另一个方面,脑外科手术甭说做了,他上辈子也没敢想过这种事情,再加上CT国内不知有没有,反正他可以确认的是MRI核磁共振还没出现,这设备的发明人有没有产生想法都还不知道,那么去救刁老四就是个无法可解的难题,而按照这时医学上的分类来说,人脑死亡就是生理死亡的主要标准。 回到家里洗过手和脸开始吃饭,郑建国望着旁边满脸担忧的杜小妹开了口:“娘,我没事,四姐,那个纸条上写的供销社招仓库保管,我感觉你可以去试试。” 郑冬花漆黑的眸子一阵慌乱,左右看了看郑富贵和杜小妹,便见两人都微微点了下头,这才开口道:“嗯,好,我去试试。” 第三十五章 小心为上 厕所,厕所在哪? 一股尿意从下面传来,郑建国放下了手中的镰刀脑海中闪过了个念头,寒霜都降了自己拿着这个镰刀还在割麦子? 怀揣着淡淡的狐疑,郑建国左右看了下地头,发现自己正在广袤的地里,可他都要尿裤子了,当即捏着裤腰带往家里跑去,只是在跑到村口时分,一个人影迎面而来,看了眼感觉入眼的半张脸有些熟悉,等到他拐进了村里找到个茅厕钻进去后,解开腰带掏出了小建国放着水,一股暖意瞬间从下身传来,郑建国睁开了眼睛。 白蒙蒙的纸窗看不透外边,郑建国飞快从暖暖的被窝里钻出,瞅着裤裆湿了一片的秋裤,顿时发现了个尴尬的事实,已经十六岁的他竟然尿床了,哦,确切的说是尿了裤子。 “找到厕所——不一定是好事。” 翻身下床摸到了夜壶放着水,郑建国脑海中闪过梦里见过的那半张侧脸,他这会儿已经记起了是刁老四的,尿完放回夜壶脱掉秋裤扔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是强压的镇定,这会儿都爆发了,梦到了已经入土的刁老四不说,还尿了床。 十六岁的人还尿床! 这个怨念伴着郑建国再次陷入睡眠之中,直到天外一个声音将他叫醒:“蝈蝈,蝈蝈,寇阳来找你了,哦,秋裤怎么扔地上了——” “娘。” 郑建国翻身从床上坐起,正好看到杜小妹拿着他的秋裤在看,莫名脸上一阵燥热,没想到杜小妹扔在旁边,从他的床头衣服包里找出了新的秋裤,扔在他床上后转身走了出去:“快起,寇阳在外边等你呢。” “几点了啊。” 飞快的穿上衣服套上胶鞋,郑建国出了屋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到了院子里就见杜小妹正拿着堆衣服泡在盆里,穿着个花褂子的寇阳站在远处的路口,自打两人上次在知青点的仓库门口见过面,到这会儿已经是半个多月时间,瞅着她微黑的瓜子脸开口道:“你起的这么早?我还在睡懒觉。” 经过去年郭炳河的忽悠,今年秋收过后的知青们明显磨起了洋工,哪怕有新来的柴志刚不时做思想工作,这个干劲儿是怎么都提不起来了,为了表现的王国怀还被个男知青打了顿,虽说后面又是做检讨又是开批斗会的,然而情况的转变大家都能看得到,上面已经不提倡那些做法了,知青们也就放了羊:“我们放假了。” “哦,放假了?” 郑建国有些傻眼,接着盯着好似飘着层烟波浩渺的眸子,陡然间回过神来:“你们知青点要放假了?” “嗯,昨天的报道说高考恢复了,就定在了今年的12月11日。” 寇阳的声音有点飘,这是个她看不透的同学,眼睛里好像隐藏着无尽的秘密,眨眼间仿佛回到了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抱着自学丛书学了整整一年,先前是因为年龄不够没去参加考工,现在已经够了却又遇上了恢复的高考,这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连老妈和姨夫都在说这人的运气,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你还在自学吧?” “嗯,我还在~” 郑建国的声音有点走调,只是没等他说完,湿润的眼眶已经滚落两行热泪,这艰难的时光总算过去,那困苦的时代也总算谢幕,迎着眼前一双打量的眸子擦掉眼中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嗯,我还在自学,只是我现在不为考工自学了,我在为考大学自学,我相信招考条件已经出来了吧?” “出来了,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的均可报考。” 寇阳的瓜子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她还没想到郑建国会如此的激动,接着想想如果两人换个身份,她怕是没有什么毅力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现在又算是苦尽甘来,那么他的这个反应也应该是正常的了:“你是可以参加高考的,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原因,周连生老师和其他老师打算在学校里办个高考复习班,不知道你去不去?” “你去不去?” 郑建国眨了眨眼睛问过,没想到就见她脸上闪过一抹迟疑,接着嘴角扯出了个笑开口道:“和你开玩笑的,我不去了,资料也有在家还方便,去了反而搞不好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嗯,那好吧。” 抬手捋了捋耳畔的垂发,寇阳明显是松了口气,只是在望上面前这双好似能看透内心的眸子时,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们会去参加一个补习班,由县一中老师组织的——” “理解,祝你能金榜题名!” 郑建国将手插进裤兜里点了点头,不说这个年月了,便是他记忆中的几十年后,这天底下的大事儿也没有比过孩子能考上大学的,为了让孩子能够超过其他同龄人,看看那大街小巷的各种补习班就知道是多么激烈了,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可不是说说而已,那么放在以寇阳为代表的群体上来说,比之他记忆中又要高出不知多少。 “你要去的话,可以去找周连生老师。” 发现郑建国主意已定,寇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口说完后点了点转身离开,一直到走出老远,也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那句话,这个时候不都是会说以后常联系吗?! 当时毕业了的时候都说了的!! 寇阳这会儿的怨念没谁会知道,她不知道的是随着她的背影离开,郑建国已经转身到了杜小妹的面前,满脸兴奋的开口道:“娘,高考恢复了,你儿子我可以考大学了!对,还有四姐,四姐上次没考上,这次也可以跟着我一起去试试,要是考上大学,那就是干部身份了。” “干部——” 杜小妹不大的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只是听见他嘴里说到了郑冬花,不由抬头看了眼厨房:“你四姐也考?” “娘,现在这个机会,不考那就太亏了。” 郑建国自然知道老娘重男轻女的思想,确切的说是不光他这个娘,只要是成了父母的就没有嫌弃儿子多的,多子多福的老思想这会儿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一个男人的工分每天是十分,一个再能干的女人也是八分,谁说女人能顶半边天了?当然,这也是提倡男女平等的目的。 有鉴于上次考工的事儿在大队里闹出了老大的幺蛾子,这次得知郑建国和郑冬花要考大学的郑富贵和杜小妹是守口如瓶,只是很快随着知青点的知青全部放假回家复习准备考大学的消息传出,一股看不见却能感受的到的气氛开始在村子里蔓延。 “是真的要变了,我已经说蝈蝈要去参加高考了。” 郑富贵捏着颗油炸花生放进嘴里,自顾自的吃着说过,发现旁边的杜小妹望来,冲着旁边埋头吃饭的郑建国抬了抬下巴:“老师说蝈蝈这次别去考什么工了,不如去试试考大学,这话还是他当着其他大队赤脚大夫说的,我总不能给他说没有那个想法吧,现在蝈蝈,可不光是蝈蝈呢,冬花都要准备去考工的——” “那也可以当面否认,后面找他老人家说明白啊。” 杜小妹说着便看到郑富贵面色僵硬,便转过头看向了郑建国和郑冬花,自顾自的开口道:“上次都惹了那么个——” “娘,爹都说了,您也别多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建国从碗里抬起头来,老娘难得的做了大米饭,这在以面食为主的齐省来说可是少见的很,属于过节一般的待遇,再加上又割了条子肉炼过油的油渣炖的冬瓜汤,说着又埋下了头扒了两大口米饭进嘴,接着抬起头道:“自打上次我把何大拿打那样,其他那几个二流子见到我都躲着走,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爹,现在天黑了,你在外边走夜路小心点,晚上能不出诊就别出诊了,直接给人拿药就行。” “那哪能,都是乡里乡亲的,夜里能够找上门来,那也是撑不住的多。” 郑富贵摇了摇头,郑建国知道老爹说的也是,这年月人们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小病靠抗大病靠拖,直到最后拖不下去了才会去找大夫,至于上医院则只有是到了逼不得已时才会有的选择,开口道:“不行就多准备点止疼片,晚上能找来的大多是疼的受不住的,给点止疼片等天亮了再去,现在世道开始变化,大喇叭里的文件也少了那么多,我感觉以后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小心为上。” 第三十六章 没见过 考大学的事儿传了出去,郑家人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变化,人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蝈蝈的行为,这孩子以前是想考工想的入了魔,这会儿想和知青们那样考大学也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儿,当然在郑富贵面前还要说说好话,赤脚大夫那也是个大夫,以后指不定会不会用到人家,总不能现在得罪了,到时再抱佛脚。 第二天一早郑建国正抱着书和本子在床上偷懒,霜降过后气温明显下降,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凉风嗖嗖从窗缝间涌入,没多大会便感觉拿笔的手都有点凉了,只得将手放进被窝里暖了暖,嘴巴里面念念有词的背着化学元素表,现在他能看的都看的差不多了,做过的例题根据答案对比着算是将整套书啃了一遍,现在这会儿都是在复习之前感觉不对的地方,没多久门外传来了个隐约的声音:“蝈蝈,蝈蝈,冬花姐在家吗?” 说话的是大嘎子,郑建国的发小,大名叫李铁,因为小李铁比常人大了一圈的原因得了个这么个绰号,郑建国听见是他,连忙从床上翻身下来,拉开了顶着的门:“四姐下地去了,怎么了,谁找她?” “大队部接了县里供销社的通知,说是你四姐考上工人了,这不正好你爹出诊去了,俺娘在那让王大夫看病,听见这个消息就让我过来报信了。” 李铁长的又矮又壮,脸黑的像是抹了锅底灰,比郑建国还小一岁,就是从小学习不好,小学都没上完就回家挣工分了,这会儿子脸上满是兴奋:“冬花姐考上了工人,这还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妇女主任都快酸死了,说什么也就是知青们都回家复习准备参加高考了,所以才让冬花姐得了机会——” “那娘们就是见不得旁人比她好,活该生不出儿子~” 妇女主任生了三个闺女就再生不出来,这在大队里算是出了名的尖酸货,随着过两年开始计划生育被免去了主任的职,最后到了四十五才生了个儿子,为了生儿子连屋都被扒了:“通知怎么说的?” “通知说的是让你姐三天内过去报道。” 李铁说着往外让了让,郑建国想了想连忙到了屋里穿好衣服,再出门的时候就见大嘎子已经没影了,也就锁上门一路小跑着到了大队部,没想还没进去就见郑富贵从里面走出来,瞅见他后开了口道:“去地里找你姐,让她赶快回来去公社办手续——” “哦,好~” 郑建国顾不得才过来,一路小跑着到了地里,他也是有意的让郑冬花出风头,离自家小组的地老远就嚷嚷起来:“四姐,四姐,你考上工人了,你考上工人了,城里供销社让你赶快过去。” “谁?蝈蝈的四姐,冬花吗?” “考上了?还真考上了?” “呐,郑家还真坟头冒青烟了?这是干部了?” “什么干部啊,人家是考的工人。” “考的工人怎么了,那也是吃商品粮的。” “真没看出来啊。” “谁看出来了?那何大拿——” “嘘,别提别提,干活干活。” “人不能比啊,比就得死。” 乱糟糟的声音随着郑建国的靠近飞快传进他的耳朵里,正扛着个锄头用毛巾包着头的郑冬花面红耳赤的到了面前,四下看了看乡邻们羡慕的目光,声音发颤:“真的,真的考上了?” “供销社给大队来的通知,让你三天内必须过去,咱爹就让我来喊你了。” 郑建国连忙从她手里接过锄头,正想着要接替她干活时,旁边的三队队长开了口道:“那还等啥,蝈蝈送你姐过去,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供销社的大门往哪开?” “是是,谢谢队长~” 郑建国瞅了眼黑不溜秋的三队队长,由于知青们的离开队长们的话语权又重了起来,记分开拖拉机什么的都又回到了他们的手里,郑建国也是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特别是当这些小鬼还是顶头的现管时,这个面子就要照顾到。 “蝈蝈,你也应该考试的——”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大路,郑冬花突然抓住了郑建国的手,俏脸上双眼圆睁,她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弟弟在过去一年里不时拽着她鞭策着她进行学习,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拥有像现在这样拥有吃上商品粮的机会:“你的学习比我好——” “四姐,你相信我吗?” 郑建国笑了,小时候他和这个姐姐的关系最不好,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两人经常闹矛盾,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条件不好缺吃少喝的,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姐姐却是他所有姐姐当中关系最好的,当然她和杜小妹的关系就算是一般了,现在没有娘再去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母女俩的心结也就算是解开了:“我会考上大学的。” “嗯,是,你会考上大学。” 莫名的,郑冬花感觉到了眼前的郑建国好似变了个人,微黑的脸上好似都在泛着层光,先前激荡的心情也有所恢复,正欢快的跳了两步猛地站在了原地,郑建国瞅着迎面而来的中年女人,也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示意她快走,很快双方擦肩而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在离得远了后,中年女人回过头满眼怨毒的望着两人的背影。 “以后见到何大拿他妈就躲远点。” 经过这个小插曲,郑冬花脸上的笑已经消失,满脸郑重的冲着郑建国说完,后者默默的点了点头,先前何大拿他妈虽然面无表情,可他是能感受的到那眼中埋藏着的恨意,便感觉这也是个麻烦事儿。 当然,现在还是帮郑冬花办理手续最重要。 供销公司位于善县最繁华的地段府前路上,也就是火车站门前和主要各大公司部门挨着,郑建国俩小时后带着郑冬花拿着手续赶到的时候,没想到里面的人已经下班了,姐弟俩瞅着火车站上的大表后对视了一眼,不到十一点半的时候领导们就没了影子,这个手续自然也就是办不成了。 “姐,咱们俩就在这里吃午饭吧,然后到图书馆看会书,等到下午办完了再回去,要不然回去后吃过饭还得马上再过来,有点折腾了。” 作为善县最繁华的街道,政府部门和各大单位都扎堆到了府前路上,而郑建国口中的图书馆也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走起来也就是不到十分钟的事儿,却是这会儿为数不多不花钱就能消耗时间的地方,更高级点的则是少年文化宫,里面的东西是要花钱的。 郑冬花有些迟疑,在她的认知里是宁愿选择回去吃饭,下午再过来也是没有问题,只是这个建议是郑建国说的,想着姐弟俩也没有单独出来过,她也就点了点头:“好吧——” “这边的包子不错,也不用到饭点里看人脸。” 郑建国嘴上说着,脚步也是没停,郑冬花看他不是带自己去饭店里吃,也是高兴的很,只是两人才走进路边的荣华包子铺,没想到迎面走过了中年女人,直直的看着郑建国把他瞅的满头问号离开,郑冬花不禁眨了眨眼:“你认识她?” “没见过~” 摇了摇头,郑建国站到了排队买包子的人前,只是拿眼往价格表上一瞅,也就知道这包子买不成了,他身上是带了点钱,以前在学校时也没用过粮票,倒是忘了这会儿其他地方吃饭都是要粮票的,当即转头看了眼郑冬花:“好吧,没带粮票,咱们回家。” 没有粮票是有钱也不卖的,郑冬花还以为他身上带了粮票呢,倒是没想到会没带,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嘴角不禁划出了弧线的往外走,郑建国摸了摸鼻子满脸无语的跟上,他是真的忘了这个事儿,毕竟是乡里娃进城。 打定主意要回家,郑建国和郑冬花也就加快了步伐,两人还得坐车从东边到西边,只是到了站台前没多大会,远处一个人影小跑着出现,距离老远便开了口:“郑建国。” “寇阳?” 瞅着由远及近的瓜子脸和双眼皮,郑建国脑海中陡然闪过了先前包子铺里那个盯着自己看的中年女人,只看眉眼间竟和寇阳有着极大的相似,不禁开口道:“刚才那个,是你妈妈?” “嗯,是我妈。” 寇阳呼出了口白气捋了捋耳畔的乱发,便冲着旁边的郑冬花开了口:“冬花姐,你们来是办事儿的?” “来的有点晚了,人家下班了。” 郑建国眨了眨眼睛,对于寇阳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但是郑冬花不知道这个身份,想着这姐姐以后就要在城里生活了,便开了口道:“我四姐考上了供销社的仓库保管,我是跟她来办手续的,谁知道没到十二点呢就下班了。” 郑建国的话音未落,街上的一辆自行车飞快冲到三人面前刹住,寇斌睁着双好奇的眼睛瞅过郑建国,接着目光落在郑冬花脸上,眼前一亮:“阳阳,你同学来了也不让到家里坐坐?” 第三十七章 锦上添花 “我这正准备往家里邀请呢,你这个没到点又早退了?” 寇阳说着撇了眼寇斌,后者无语的看了眼这个妹子,接着嬉皮笑脸的开口道:“活都干完了,我看着时间也快到了,就早来了会,嗯,下午还得早去会做下准备,让你这同学也别站着了,既然都到了家门口,不到家里坐坐可不是这个道理。” “嗯,我妈先前就见到你了,才让我下来邀请的,既然是碰着了,那就到家里来坐坐吧。” 无视掉寇斌的闪烁之词,郑建国才说了那些领导没到点就跑了,这哥哥就直接出现,寇阳也就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以后冬花姐在城里上班了,没事儿就到家里来玩吧。” “这么热情了?” 郑建国脑海中闪着这么个念头,他记忆中和寇阳打交道不多,知道这是个内秀外中的女孩,性子上偏于强势:“四姐,要不咱们就上去坐坐?” “那,那就麻烦了!” 郑冬花看了眼寇阳说过,两人在村里也是认识的,旁边骑着自行车的寇斌当即把车把一拐,冲着三人开了口道:“那我先家去通知一声,过会见啊!” “嗯,斌哥过会见!” 郑建国笑了笑目送寇斌离开,这会儿能够碰到寇阳便感觉郑冬花运气不错,她以后就要在城里上班,总不可能吃喝住还在三里堡大队,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城里找套房子租着,这个活倒是可以考虑下让这位同学帮帮忙,不过先前寇斌的模样又让他有了别的想法,正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时,三人已经拐进了物资公司的宿舍大院,寇阳开口道:“郑建国,那些自学丛书你都学会了?” “算是囫囵着啃了遍,我四姐也是这样,倒是没把握说都学会了。” 现在是高考前的复习阶段,如果不是郑冬花考上了工人,三人都是要参加这次高考的考生,在一起的话题自然也就离不开这些,寇阳眨了眨眼诧异的瞅着郑冬花,面容带笑:“要是冬花姐这次办了手续再考个大学生,那可是名利双收了,带着工龄去上学了——” “不敢想,不敢想,我感觉能考上工就不错了。” 郑冬花显然吓了一跳,这是个她做梦没想过的事儿,正转眼看到郑建国的时候,便发现他竟是点了点头:“嗯,对,这个就太好了,不过你这新入职的,还是要把业务放在首位,下班了有了空闲自学下也不错,到时候看看能不能锦上添花。” “我听说这套丛书里的知识深度还是挺深的,这也可能是冬花姐能考上工的原因。” 寇阳说着带两人进了楼梯,很快上了三楼,便看到房门已经打开,郑建国接口道:“深了才好,这样可以和其他考生拉开距离,我估摸着十几年没举办高考了,出卷的老师们也肯定把握不住难度的深浅,所以多学点是没什么坏处的。” “你这话说的,和我们老师说的差不多。” 寇阳一双凤眼中闪过惊异的进了屋,便冲着正穿着围裙的范萍开口道:“妈,这是我同学郑建国和他的姐姐郑冬花,冬花姐考上了供销社的工人,这不到了门前发现人家下班了。” “郑建国,阳阳说你的诗写的很不错,赶快坐。” 范萍一双眼睛扫过姐弟俩两个人,便往旁边的沙发上让了让,开口道:“阳阳,赶快给他们倒水,考上工人了,这算是大喜的事儿,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吃顿便饭,等着下午再去报道就是,坐啊。” “好,谢谢阿姨。” 郑建国看了看套着白罩的沙发,也没有客气的坐在了上面,寇阳则瞅了瞅茶几上的茶盘,正想着壶去哪里了,寇斌已经拎着壶水到了面前,往她手里一递笑道:“不用客气。” “我和你还用客气呢。” 无语的瞥了眼这哥哥,寇阳接过后给郑建国和郑冬花倒了水,没想到寇斌便坐在了旁边道:“我妈对你的诗评价特别高,还经常拿你当榜样来说我,不知道你最近又有没有做诗?” “哥,郑建国正在复习参加高考呢。” 狐疑的看了眼寇斌,寇阳转头看了眼郑建国,继续开口道:“我们补习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试卷如果以自习丛书的标准来出,怕是有绝大多数人都考不及格,而如果以现在教学用到的教材来出,怕是又体现不出真实的学生知识水平,现在补习的老师们有用自习丛书的,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感觉太难了。” “这也是一种淘汰,你也说了,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的均可报考。” 郑建国拿着茶杯喝了口,转头看了眼在打量郑冬花的寇斌,心中不禁闪过个念头,嘴上却没有停下:“从老三届开始到现在每年那么多的毕业生,十几年来积聚了多少要参加高考的人,如果出的题目简单了,又怎么能在这批人里面选出真正具有高中知识水平的人才?” “郑建国说的是,十几年了这么多的知识青年,几百万怕是少不了的,这么多的考生中要是试卷简单了,到时候出现一大批的满分者,怕是要闹笑话的,倒不如直接按照最严格的知识面去出卷,这样哪怕考的及格不多了,也可以在瘸子里面拔将军,阳阳你的学习,还是按照那套丛书上的来。” 范萍的声音远远从厨房里传来,郑建国便感觉这位阿姨说的才是正理儿,宁愿让最好的那批人都不及格,也不能让普通人也都及格,否则是真的会闹出大笑话的。 “斌斌,过来把菜端出去。” 范萍的声音传来,寇斌转头看了看寇阳,接着老老实实的起身到了厨房里面,没想就见老妈一双眼睛正定定的看着他,不禁摇了摇头:“妈?” “嗯,把菜端出去吧。” 无语的收回目光,范萍手上的菜摘着,远远的开口道:“郑建国,你准备报什么学校啊?” “???” 坐在沙发上的郑建国脑门上闪过几个问号,便转头看向了厨房道:“阿姨,我准备报考京医的五官专业——” “你想当医生?” 厨房的范萍还没开口,面前的寇阳便抢先问过,郑建国点了点头,上辈子里的临床他是不想再去了,这会儿国内怕是连最基本的洁净手术室都没有(要到两年后才会出现),也就甭说各种医疗设备,由此产生的后果便是这会儿动手术的风险比记忆中大的多。 暴躁的病人家属可不是记忆中才出现的,而失去至亲的痛苦则没有谁能控制得住,如果这时再有点别的想法,轻则挨揍重则真是会被打到吐血,那也没处可以讲理去,你给人家动的手术没成功还死了,揍你都是轻的。 想想付出精力和心血还要在同事面前被打,这种生理的创伤和心里上的屈辱是绝大多数外科医生都有过的,郑建国选择当医生可不是为了挨揍,也就是这会儿没有口腔专业罢了,所以才选择了五官专业,当即开口道:“可能受到家里人的影响,我感觉能帮助人减轻痛苦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不错,你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郑建国的话让范萍顿时另眼相看,当然她也没去问为什么会选择五官科,这也就让郑建国准备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接着他看向了寇阳:“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我啊,能考上就不错了,不过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京大医学的专业,那怕是全国最好的医科院校了吧?” 寇阳飞快摇了摇头,她实际上是想着能考上就不错了,哪还敢去想选择专业和院校,只是说完就见郑建国笑着开了口道:“不是京大的京,而是首都的医学院,属于专科学院,连大学都不是。” 郑建国的解释让寇阳点了点头,心说这才是了,真要去考燕京大学那种地方,怕是有很大的几率会分到第二志愿里面去,她这会儿自然不知道这所郑建国口中的医学院是个什么来头,一九五九年就成为全国十六所重点院校之一,含金量可是比后面211和985里面大多数院校高的多,主管部门也不是其他院校隶属的教育部,而是直属于卫生部领导。 第三十八章 又没钱 “不过野心也是要有的。” 瞅着寇阳自谦的说法,郑建国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说还是怕被人嘲笑,便感觉有个地方挺适合她的,和自己要报考的院校一样不属于教育部:“我听说有个外交学院挺不错的,毕业后很可能会留在部里面,你要是没有想报的第一志愿,我感觉填这个倒是不错,哦,这所学校直属于外交部。” 郑建国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这个事儿他也是在最近的报纸上看了恢复高考后的报道,在跑去教育局里报名处查询专业时记起来的,大家这会儿能想着去查专业就很少了,而再去把院校打听清楚,这就是有心人才能注意的地方。 “部里——” 寇斌将菜接过,范萍解开了身上的围裙让到了桌旁,一双眼睛在郑建国身上停了停,笑了起来:“也没做什么菜,既然是阳阳的同学,那就不算客人了,去洗手吃饭吧。” “谢谢阿姨。” 郑建国倒也没有客气,他之所以打算接受邀请上来,也就是做好了蹭饭的准备,当然他这么做还是有点想法在里面的,直到吃过饭寇斌去上了班两人也告辞离开,才对郑冬花开口道:“四姐,以后你在城里上班,要是能考上大学自然是好,如果考不上的话这也算是有了个联络处,一回生二回熟——” “谢谢。” 郑冬花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郑建国一反常态的在饭点时间接受同学的邀请,还在话里话外都点出了她考上了供销社的工人,怕是再迟钝也能想明白这个弟弟在做什么,人际关系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寇阳不错。” “她是不错,但是未来的事情,没谁能预料的到。” 郑建国摇了摇头笑了,说过后朝前一指向着供销社出发,便听到郑冬花开口道:“但是我有个感觉,你好像是能确认似的,确认以前的教材考不上工,确认可以学习丛书可以考上,确认哪些有用哪些没用,所以我就考上了工人,还能再去考大学——” “我说了,没人能预料的到,就像咱们会站在这里谈论考工考大学,以前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 郑建国斜斜的望着街上的男男女女,寒霜过去气温下降明显,再加上这些天还阴着天,西北风嗖嗖的从袖口领口钻进衣服里面,先前吃饭时那点的热乎气儿顿时跑了个精光。 郑建国的话打消了郑冬花脑海中灵光闪现的念头,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供销社,发现领导还是没来,好在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听说是新报道的工人,让两人避免了在门口喝西北风,就这样也是直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算是见到了供销社的主任陈兰娟,看着大队和公社开出的证明,点了点头开口道:“你是这次招工里面分数最高的,要不是公社出具的证明上显示着你的身份,我还以为你是个知青呢,填资料吧。” 资料填完开出体检通知单和粮油关系通知单,郑建国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时的招工单位只要没有意见就算是录取了,果然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除了在医院体检时发现有些近视这个小毛病外,连同粮油关系交给供销社后,便拿到了户口迁移通知单,只是第三天是个星期天,待到把手续全部办完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底,郑冬花正式成为了城关供销社的仓库保管。 村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好处,社员们的市侩取决于他们的想象和看到的,在郑冬花考上工人之前绝大多数都是嘲讽的奚落声,当郑冬花正式成为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时,正准备要考大学的郑建国也就是不奇怪的事儿了。 老郑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来临,大队上也没再提冬季大会战的事儿,仿佛郭炳河和大队干部们都把这个事儿忘了,老爷们老娘们趁着难得的大晴天靠在向阳处晒着懒洋洋的太阳,早起锻炼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的郑建国才吃完饭抹了嘴,就见门外李铁偷偷摸摸的正招着手,不禁转头看了眼厨房把门带上,感受着懒洋洋的暖意到了他面前:“有事儿?” “我和发财在林子那边抓了条黄鼠狼,这不打算到城里去换钱,想问问找冬花姐能卖多点不?” 李铁偷偷摸摸的打量着四周,这玩意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是不让抓的,说是怕被记恨上,只有知青们和年轻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没钱,也就是老天太高探不到,否则照样能捅个窟窿看看里面有啥能卖钱不。 郑建国听到这里便是眉头一皱,记忆中这个玩意虽然不是国家保护动物,但是属于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有科学研究价值的“三有”动物,依然是受到法律保护,当然这会儿这玩意还是人见人打的东西,当即摇了摇头:“物资公司才收黄鼠狼,供销社不收,我说你怎么和发财玩一起去了?” “这不是没事,又没钱——” 李铁听到找了关系也没办法多卖点钱,脸上的兴奋顿时消失不见,瞅着郑建国说过,后者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大人们都闲下来了,像李铁这样没啥心思的也就算是放了羊,又临近过年的想点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那么钻山打洞的想弄钱也就是意料之中了。 虽说有钱没钱都是要过年,可谁都希望能过个肥年的,包括郑建国自己,当然现在处在高考的关头,他也不会去给自己找麻烦,哪怕一丝危险都不行,特别是卜发才这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记忆中的坑蒙拐骗什么都沾了,最后不知惹到了谁把两条腿都打断了:“咱俩关系不错,你别和发财掺和在一起了,那不是好——人,熬过年前这阵子再说吧。” “咦,蝈蝈哥你知道怎么赚钱?” 李铁黢黑的脸上不大的眼睛圆睁,郑建国瞅了瞅这个发小,郝运那货不知怎么的和赵楠一起去了南疆,他记忆中的发小也就剩下了这个又黑又矮的黑铁头,要说心里没点打算那也是虚的,接着竖起手指头道:“挣小钱的糖葫芦烤地瓜还有糖炒栗子这些我在城里都见人弄过,挣大钱的听说在羊城那边的表很便宜,带到咱们这边来卖就是一倍的利,最少一倍的利,什么概念呢,就是四十块的东西拿过来卖八十块和玩似的,当然这个需要本钱。” 郑建国记忆中羊城的东西会在接下来十年中大行其道,各种小到衣服鞋帽大到电子品甚至是收音机电视的,不知在哪看的是哪年全国销售了百万台电视机,而全国生产份额还不到一半,那么另一半是哪来的? 摇头晃脑神态高深的郑建国转身进了屋,关门的时候还看到李铁黢黑的脸上嘴巴大张,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也就回到了床前脱掉鞋子爬上床,抱起自习丛书看了起来。 门外,李铁回过神看着空空如也的面前,探手用袖子拐了下口水,失魂落魄的到了村子旁找到卜发才,瞅着他脚边油光毛亮的黄鼠狼开了口道:“蝈蝈说冬花姐那边不收黄鼠狼,只有物资公司才收这个——” “嗯,我还想着能多卖点钱,算了,我去趟物资公司,大嘎子你等我回来。” 卜发才无语的看了眼李铁,站起身便拎起脚下的黄鼠狼,就在这时李铁瞅着黄鼠狼开了口道:“发财哥,你知道羊城在哪吗?” “羊城?” 卜发才停下脚步看着面色黢黑的李铁,摇了摇头道:“那可是很远,在最南边,从咱们车站一路下正南的过去就差不多到了,当然得去徐城转个车,你怎么想起问羊城了?” “蝈蝈说去羊城能赚钱,百货大楼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的表那边只卖四十块。” 李铁说完就见卜发才的眼睛好似亮起了两盏小灯泡,宽厚的嘴皮子一阵哆嗦,踏前一步满脸震惊:“真的?” “他也是听说的,我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李铁擦了下鼻子水,瞅着他手上的黄鼠狼说过,指了指开口道:“只是他听说需要本钱,别说四十块了,四块钱咱们也没有——” 第三十九章 现在开始 一片一片,雪花纷纷扬扬的撒着,没有风的很快落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被温热的地面化成水,一只厚厚的棉鞋将它踩在脚下,很快穿着棉鞋的脚抬起,雪花与雪花被挤压成了一块,再不分彼此你我。 走在雪中的郑建国神情从容脚步有力,带有五角星的黄色书包背在身后,两条胳膊按照某种规律左右摇摆着,一双眸子望着前面漫天的雪花,他是准备要把这个景色永远的铭刻在脑海里的,将来在日记里他会如此的写道:“1977年的12月11日恰逢高考第一日,又恰逢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将大地染白的雪会保护着冬小麦不被寒冷侵袭,好让饿了许久的农人们在来年获得大丰收吃饱肚子。 虽说我很有可能会通过今天开始的高考成为吃上白面馍馍的大学生,可这些白面馍馍也是这片大地上的农人们手中所种、所护、所收来的,而我则只是比这些祖辈们父辈们和我的同行者幸运一点,可以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为建设四个现代化而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仿佛被漫天的雪花提醒,郑建国知道这是自己为数不多能考上大学的机会,因为他比其他人提前复习了近一年的时间,用的复习材料也是后面被广为传颂的“高考宝典”,如果这次考不上,那么他以后的机会则只会更加的渺茫。 记忆中这次匆忙准备的高考暴露了不少的问题,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考生的知识程度大多极其低下,便在明年的高考中引发了广为人们诟病的“预选制”:应届毕业生会在高考前进行一场模拟考试,考试及格的学生才会拿到参加高考的准考证,而如果模拟考试不及格,要么提前毕业要么等待来年复读,许多发挥失常的学生便因此丧失了金榜题名的机会。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办法直接淘汰掉了知识低下的考生,选拔出来的也绝大多数都是真正的好学生,将一地的文理尖子生挑选出来进行集中培养,也就成为了学生中的精英群体,从而大幅度的降低了高考中的人力和物力的支出,同时报考条件也被限定为应届毕业生,而不是这会儿的除了某些带有标签的人。 怀揣着对考不上的淡淡忧虑,郑建国并未直接前往这次考场的善县高中,而是一路热气腾腾的到了供销社的家属大院,这次高考他和郑冬花是都报了名,虽然那位主任有些郁闷,可这会儿能考大学的都是被另眼相看的,再加上郑冬花这次考入供销社的成绩也是所有人中最高的,这才点头在她的报名表上盖了章。 早起的人有点多,郑建国到的时候,没想到见到个预料之外的人,头戴护耳的狗皮帽穿着个军绿色的大衣,胯下骑着辆大梁自行车,连嘴巴都捂得严实,瞅见他后飞快将车子一插车架,没想到脚下打滑呱唧连人带车子摔倒在地,一阵折腾才爬了起来,扯掉嘴上的围脖招呼起来:“蝈蝈——” “咳。” 瞅着满脸讪笑的寇斌,郑建国嗓子眼猛然发痒的干咳两声,转头看了看单身宿舍的二层,扯着嗓门喊了开来:“四姐,四姐~” “唉,马上来了。” 隐隐约约的应声传来,郑建国有些搞不清寇斌这个状态,喊他蝈蝈的只有几个姐姐和家里人,最多也就是大队几个干部,倒是没想着自己和这货怎么这么近了:“斌哥,你不去送寇阳参加高考,怎么来这里了?” “嗯,阳阳在上面呢,我才把她送过来,这不正想走呢,你就来了。” 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的将自行车放好,寇斌说着用他戴着大棉手套的手往上一指,嘴巴张合间白气呼呼直冒:“我妈说这天寒地冻的,让你和你姐中午就不要回家了,省的来回折腾还可以节约出时间温习下,中午就到俺家去吃饭,这不派我来邀请你,这可是俺妈发出的邀请。” 摇头摆尾的肢体语言有点夸张,再加上寇斌说的有些欲盖弥彰,郑建国倒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以前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这会儿看到这哥哥的模样,也就知道以前忽视的某些东西算是萌芽了,好在他是早在出来前就和郑富贵杜小妹说了,中午不回去吃饭而是到郑冬花这里来,当即不置可否的开口道:“那得看我姐的意思,我又当不了她的家。” “哎呀,那就太好了~” 两个大棉手套一拍,寇斌满脸喜色的才说完,楼上传来了郑冬花的声音:“蝈蝈你还喝点热水吗?” “我不喝了,咱们快走,早去还能早点熟悉考场。” 郑建国飞快的开口,楼上也就传来了锁门的声音,很快郑冬花和寇阳两人下了楼,只是让他傻眼的是后面还跟了个身影,林金梅的小脸不知是冻得还是别的原因,瞅着他扬了扬手:“郑建国,没想到吧?” “林金梅,是没想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远不近的打了个招呼,郑建国没想到会见到这位,林金梅跟着下了楼笑着开口道:“我们知青点的也和寇阳她们一样,支书大手一挥全部放假回家去复习了,就是有那不准备高考的,也都抱着这个名义回了城,下面天寒地冻的吃不饱穿不暖,回到家里最起码吃穿不愁,我听说你报了医生,我也报的医生,三个志愿分别是北医齐医和复医。” “哦,那不错,咱们快走吧。” 郑建国愣住了,接口说了句和旁边的寇斌招了招手,没想到这哥哥开口道:“我把你们送到学校再走。” “嗯。” 无语的点了点头,郑建国几步到了郑冬花身旁,瞅了瞅她的脸开口道:“这两天没吃凉的东西吧?” “没有,都是烧开了再吃的喝的。” 想起之前郑建国的嘱咐,知道这个弟弟懂得比老爹郑富贵还多,也就是记在了心里:“这次机会难得,也可能是唯一的高考机会——” “不要多想,先捡会做的做,一眼过去不会做的就空下,等到把会的都做完了,再回头做没有把握的,然后把没有把握的做完了,再去做不会的,不会也要按照你的最大理解写点东西在上面,不要空着,一道题也别空着。” 打断了郑冬花的紧张,郑建国几人冒着风雪走着,随着距离学校越来越近,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绝大多数都是背着书包向着考场进发的考生,瞅着这些埋头赶路的同行者,郑建国笑了:“他们是咱们的同行者,也是咱们的竞争者,也就是咱们的对手和敌人——” “那这么说,咱们也是敌人。” 林金梅眨了眨眼接上,几人便是一阵面面相觑,直到进了各自的考场也没再说什么,寇斌扔下一句话跑了:“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们。” 高考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到十一点,保守估计也要在里面待到两个小时以上,郑建国目送这哥哥踩着自行车飞快消失,不禁恶意的想他是不是想在郑冬花面前显摆他骑自行车的风姿,转过头瞅着几人开口道:“现在先去厕所,过会两个半小时内是不准离开考场的,除非提前交卷。” 郑建国说完就自顾自的背着书包到了楼脚的男厕所,几个女孩则一阵对视默默的去了女厕所,等到郑建国出来后拿着准考证找到考场座位,便感觉到阵阵寒风顺着窗户缝涌了进来,还没开始考试就冻了个透心凉。 很快,随着满天的风雪裹着阵铃声传来,郑建国起身和其他同学一样将书包放在了讲台上,雾气腾腾的窗外人影闪现间,三四个监考老师走了进来,其中戴着个狗皮帽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考试纪律,其他老师则一人观望两人抱着试卷发卷,竟是没让考生们按照记忆中的从前往后传那样分发,很快张望的老师开了口道:“现在考试开始,禁止交头接耳,有事要先喊报告,否则以作弊论处,大家有辛苦等了十几年的,以后是穿暖皮鞋还是穿草鞋,现在就看你们的真实本领了。” 薄薄的一张A4纸和三张空白纸到了手里,郑建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的将试卷瞅了三遍,身后传来了个声音:“这位考生,你在做什么?” 身后才发了考卷的老师双眼满是警惕,郑建国腼腆的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回过头后瞅着试卷有些无语:“一共三道题,一道作文,一道词语解释,还有一道加标点符号的断句和翻译成现代文——那就,从作文《难忘的一天》开始?” 第四十章 蚌方出曝而 刷刷刷的书写声中,田彦强看了下手腕上的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五分钟,台下的考生们大多都在愁眉苦脸抓耳挠腮,唯一的好处倒是没个有提前交卷离场的,特别是他注意的那位还在埋首疾书,要不是考试开始时做过小动作,便和其他考生没有什么区别,便冲旁边的搭档点了下头,站起身开始又一遍巡视。 结束了十几年的高考恢复,而且还是在确认消息的时候就说要在四十天后考试,这算是打了所有的老师和组织者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想起这个活有十几年没干过了,从上到下的教育工作者们都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当然随着干劲出现的,还有从出题到监考以及阅卷所有流程的压力,也许是自己一个疏忽,就导致了一名考生和大学生擦肩而过,从而改变了一个人,乃至于一个家庭的命运。 田彦强也是这么想的,巡视着审视着,酒瓶底似的眼镜后面是双认真和凝重的眸子,他不想让自己的考场内出现作弊者,那代表着有考生妄想依靠着令人唾弃的方法进入大学,这是对其他考生的嘲讽也是对他的无视,属于无法令人想象的错误——哪怕想象一下,也会令他无比的愤怒。 这个考生竟然把作文誊写了一遍! 田彦强默默的打量着郑建国的作文,只是当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引入眼帘时,眉头便拧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字迹便是人的脸面属于知识分子们统一的认知,一个人的内在精神面貌如何就体现在了是否有笔能当门面的字,就如同郑建国见到罗兰的那笔瘦金体时,心中的惊讶和记忆连带着那张小脸就印在了脑海中。 郑建国还不知道自己的字又被嫌弃了,誊写的作文收笔再次检查过,这才发现旁边的监考老师过去,前面已经有同学开始交卷,再看了下词语解释和断句翻译,很快连串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大家放下手中的笔停止答卷,现在开始交卷——” 飞快的收起准考证将试卷交到讲台上面,郑建国出了门就跑向了男厕所,便发现里面已经人满为患,议论声此起彼伏:“这次考的也太难了,那个断句看的我头大,蚌方出曝而后面那个字我根本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那念什么字?” “谁知道那念什么,我看着它的偏旁带个橘去掉木字旁,就当成了橘——” “蚌方出曝而这是句话吗?你在这个后面点的逗号?” “之乎者也不都是说完话后面带个字,你听我来念,蚌方出曝而,这不像是一句话?” “听你念来倒是一句话,可就是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句话。” “知不知道也很简单啊,找老师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听着这些考生的议论淅淅沥沥的放完水,郑建国也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他是知道这种考试的时间很长,所以早上吃的面条又没喝水,以至于坐在那里两个半小时身体里面也没存下多少,心有惦念的出了厕所在学校门口找到郑冬花三人,已经是开了口道:“你们有不认识鹬字的吗?” 正如先前男厕所里面几个考生说的,断句首先要认识字,连字都不认识也就别说理解了,至于连理解都无法理解,那要断句就是大笑话:“就是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的鹬字,这是种水鸟——” 寇阳愣住了,眨了眨眼飞快开口到:“是蚌方出曝?不是蚌方出,曝而鸟啄其肉?” “这是鹬蚌相争里面的段落——” 郑建国有些牙疼,寇阳这么说显然也是不认识鹬字,只是她比厕所里那个草包聪明的多,没有从矞字入手去念,而是从另一半的鸟字入手,水鸟那也是鸟啊,鸟吃蚌肉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最起码也不会误导后面的行文段意,可惜的是断句错了,当即开口道:“蚌方出曝这四个字就是说蛤蚌刚从水里出来晒太阳,寇阳按你的意思则就是蛤蚌刚从水里出来,鸟便跑来吃它的肉了,你是这么翻译的吧?” “嗯——” 乖乖的点了下头,寇阳陡然回过神来开了口:“可是你怎么知道你做的是对的?” “我在书上看过,不知道哪本书了——” 郑建国眨了眨眼心说这妹子面皮挺薄的,便也就想起了她的性子来,当即自顾自的开口道:“你们的作文都没空下吧?” “没有。” 林金梅在旁边说过,便冲着三人开口道:“我妈来接我了,咱们下午见~” “下午见!” 郑建国点了点头和她告别,一旁面色发白的寇斌不住的踮着脚:“我在外边等你们一个半小时了,原本想着谁能早点出来陪我唠会也行啊,谁知道你们都蹲里面待到了十一点半收卷,我快冻成冰棍了——” “好吧,那咱们就走吧,免的你冻成了冰棍。” 寇阳说着笑眯眯的带头走了,郑冬梅不知是冻得还是身体不舒服,面色有些异:“早知道考理科了——” 郑冬梅和郑建国报的都是文科大学,以文理来分的话就是文科类院校,按照齐省的语文考卷A属于全部要答的范围,如果单单的考理科的话,则只需要写篇作文就行了,作文的分数也会由60分提高到100分,其他两题中的名词解释和古文断句翻译都可以不做。 特别是姐弟两人抱着数理化自学丛书学了大半年,去掉不考的外语也就算是政治数学史地三门加一篇作文就行,细算起来的话这方面吃亏不少,只是寇阳也被郑建国坑了下,第一志愿报的是外交学院里的英语专业,同样属于文科类院校。 郑冬梅能够想的到,郑建国自然也不会忽视这点,只是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报完了志愿,想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也是他早上临上考场前担忧的原因,过去的一年里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才完成的布局,竟然是半点作用都没起,这也是他的年龄足够大而已,放到个年轻人身上怕是会懊恼到三天吃不下饭。 这会儿郑冬梅再次提起,郑建国原本消失的怨念也就浮现,姐弟俩跟着寇斌和寇阳的哥妹俩到了人家家里,范萍早已整了一桌子的菜就等四人回来,开门的当口一瞅三人的表情,满心欢喜的心中便是一沉,好在毕竟上了年龄的强行堆出了灿烂的笑开口道:“怎么,发挥的不好?” “阿姨,这次属于战略性错误。” 郑建国知道问题出在哪,所以进门后就说了起来,旁边的寇阳智商也不傻,先前郑冬花都挑明了说开,她再想不到这个问题也就可以扔了:“我们仨报的是文科,但是复习中使劲的地方都是理科,谁知道这次考试试卷也是AB卷不说,文理分科后的考试重点也不同了,文科类是不用考理科的,而是换成了历史和地理,这也是郑建国说战略性错误的原因,今天语文试卷中的理科只需要写一篇作文就行了。” “那考的怎么样呢?” 理科文科文科理科的把范萍听的有点蒙,想起不论考啥都是要有分数的,也就没打算再听下去:“大家去洗手准备吃饭,阳阳爸也会回来。” “考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感觉也就是一般。” 寇阳带头进了卫生间洗手,郑冬花也跟着称呼过范萍进去,不禁是叹了口气:“我感觉一般都一般不上,作文怎么估分啊,文科是最没办法估分的。” “那就只能是词语解释和文言文断句翻译。” 寇阳拎起暖壶往洗脸盆里倒了点热水,开始一个一个的往外念:“诽谤和诬陷差不多就不说了,踌躇我是没答出来,明火执仗答的是点着火把光明正大的抢劫,我感觉这也不是答案,好像和明火执仗属于同一个词不是解释,还有个居心叵测我答的是没怀好心,高瞻远瞩我答的是目光高远。” “那咱俩差不多,踌躇我也没答出来,居心叵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听着寇阳的答案,郑冬花也是有些蒙,她没想到两人的知识面竟然差不多,只是说到自己的答案时,竟然没说完就自顾自的笑了,两人正自相视而笑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了个声音:“寇叔叔——” “建国你坐,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这次考的怎么样?” 一连串的嚷嚷声传来,寇阳擦了手后冲着郑冬花开口道:“这是我爸寇清凯,余泉矿务局革委会副主任——” 第四十一章 不分文理 郑冬花满脸惊讶的时候,门外的郑建国瞅着面色和蔼慈眉善目的寇清凯已经傻了,他是想过寇阳的家里肯定不简单,姨夫都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了,就是没想到和这位竟然是父女关系,也就明白吴斌那货为什么不敢招惹这位,余泉矿务局的革委会副主任还兼着余泉地区革委会的副主任,放在记忆里面属于地委的常委之一,后面更是成为直辖市的二把手,可谓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寇清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他平时是个很务实而又低调的人,出现在采访里时都是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不必要的时候从来不显露自己的存在,这也是知道寇阳在参加高考了,才难得的中午跑回来吃饭,当然顺便见一见在妻女口中“少年老成”的某位诗人,让他坐下后从范萍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开口道:“建国,这次考的怎么样?” “战略错误呢,爸你回来之前他们才说完。” 有些局促的郑建国还没开口,厨房里端着个铜火锅的寇斌接口说着几步到了桌子前放下,继续开口道:“爸,这个是郑建国的姐姐郑冬花,人家从三里堡大队考进供销社了,还考了第一名呢。” “郑伯伯你好,只是运气比较好,供销社那次考试的数学难度比较大。” 供销社的仓库保管员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这在郑建国的记忆中是个人都具有的知识素质在这会儿也能算是个关卡,实际上也是十几年来正常教学秩序受到干扰的直接后果,再加上郑冬花又是抱着数理化自学丛书啃了那么长时间,当然是有利也有弊:“这次考的文科的作用就不知道了。” “不分文理,数学还是有用的。” 寇清凯摆了摆手到阳台洗过手,回到桌子前坐下便对郑建国和郑冬花招了招手:“坐,今天你们过来就是吃顿便饭的,咱们边吃边谈,你们下午还要去考试,赶快啊~” “谢谢寇伯伯。” 郑建国也没问人家的年龄是否比郑富贵大,这会儿先前的惊讶已经过去,便依言坐在了寇斌的旁边,很快范萍拿着几样新鲜蔬菜过来坐下,大家也就动手开始吃饭,没多久范萍瞅着郑冬花好像有些局促,便开始给她布菜:“冬花别客气,赶快吃,吃完还要休息下吧,下午好有精神考试。” 下午还有考试,范萍的话算是提醒了郑冬花,接下来饭桌上也没有人再说话,显然寇清凯那句边吃边说是客气话,只看寇斌老老实实的吃饭模样就知道规矩有多大,当然这在郑建国看来是有益的。 很快,寇清凯碗中的米饭消失掉,就在他放下筷子的同时,寇斌和寇阳里的碗也不约而同的剩下几口饭,倒是郑冬花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的,饭碗也空了,范萍当即探手去拿她的碗:“冬花再吃点,我看你好像没有吃饱的样子。” “谢谢阿姨,不吃了,下午还要考试,吃饱了容易瞌睡,我想过会再看看书,别到了考场上行再睡着就不好了。” 郑冬花连忙抬手护碗,嘴上一溜串的说了,寇清凯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开口道:“冬花说的也是,不吃就不吃了,你们下午考试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政治方面的内容还是以背诵为主理解为辅,中规中矩虽然冒不了头,可十拿九稳说的好,考好了只是理想,考不好也不要气馁,总是对自己知识程度的一个认知机会。” 寇清凯的话说的很委婉,也没有问三人战略上的失误是什么,而是对三人说了几句开解的话,接着眼睛停留在桌子对面墙上的挂钟上,他说几句话的功夫几人也都吃完了饭,便感觉这俩孩子是真的不错,当即站起身道:“好,伯伯就祝你们下午逢考必过。” 送走寇清凯,郑建国也就明白过来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先前他没来到之前,几个考生正沉浸在对高考第一场的失利进行检讨的时候,甚至都用上了战略性的失败这种字眼,换句话来说就是一败涂地的时候才能用到,而三人下午又要面临又一场战略性的战役——政治,那么这个时候无论是去开解还是跟着检讨其中的得失,都是不恰当的。 因为三人两个小时后就要上战场了,也只有这种轻描淡写似的说辞才是真正的厉害之处,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宽下几人的心,顺便将下午考试的科目点出来,其潜在用意不外乎是说时间不够了,别在沉浸在失利当中,该准备面对下一场战役了。 “你们不确定午睡下吗?” 范萍收拾完毕瞅着三人都在抱着书看,郑建国飞快摇了摇头道:“阿姨,我们不睡了,温习下可能要考的地方就去考试了。” “那好,寇阳,妈妈还要去上班,下午你哥休班,让他去送你们,寇斌你出来下。” 范萍冲着寇斌说过话离开,郑建国也没理会这母子俩说些什么,只见他很快回来后进了自己的屋:“阳阳我去睡会,你们走的时候叫下我。” “嗯,你去睡会,别打扰我们看书。” 寇阳瞥了眼各自抱着书的郑建国和郑冬花,没想到就听他开了口:“寇伯伯是烟瘾犯了吧?” “你看到他的手指了?” 寇阳眨了眨眼,寇清凯的烟瘾是很大的,倒是没想到这位观察这么敏锐,挑了挑眉毛道:“我妈在家他不敢抽,只有家里来客人了才会拿出烟灰缸,你感觉咱们上午考的怎么样?” “我感觉考的一般化,包括我在内。” 郑建国面上露出了个笑,语文考试最难估分的地方便是作文,记忆中他和不少老师也聊过学生作文题方面的事儿,老师们阅卷的时候如果从头开始没看过一般的文章,那么对好的认知便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低标准。 直到一篇一般的普通作文出现,便能引起这篇作文不错的认知,而如果相反的话,一直都是看的中上感觉,忽然来了个一般的,那么很可能会拿着先前看过的来进行对比,结果这篇一般的文章也就成了差的那部分。 这是不由人的意志来转移的。 郑建国说完,便见到寇阳眼中闪过的失望,接着开口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个状态是和谁在比?” “嗯?!” 寇阳愣住了,圆睁着眼瞅着郑建国,后者拿起了政治课本晃了晃笑道:“咱们是在和标准答案进行对比,而不是和其他学生,也就是和咱们一起考试的人去比,我感觉这个一般化就已经不错了,你是曾经的好学生,学校里的尖子生,应该能想到连好学生,比如你都考了个六十分才及格的成绩,那么那些差生就不说了,那些一般化的学生,会考个什么样的成绩?” “那且不是说,他们比咱们考的还差?” 寇阳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个好学生,那属于老王卖瓜的行为,这会儿听了郑建国的这个说法,脑海中便好像按下了个开关,自己先前那么沮丧的情绪是不对的,或者说是对下午政治考试是有害的,便默默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你算是提前了一年就在学习,我也是在学校里跟着老师们补习,如果咱们都考成这个样子,那么大部分人怕是考的还不如咱们,咦,你怎么想通这点的?” “我去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考试的事儿,也就是问你们的那个问题,鹬蚌相争的鹬字那人念成了橘。” 郑建国面带微笑的说过,寇阳已经傻眼了,接着想起自己念的另一半鸟字,瓜子脸上的双凤眼顿时弯成了两个月牙:“他们不会是凭着橘字的右半边就把那个字念成了橘吧,不说断句了,那后面还怎么译——” “当时是有不少人在念叨这个问题,我就感觉这很可能是个普遍状态,他们连里面的字都不认识,这个知识量我就不说了,如果绝大多数考生都是以他们为代表的话,那么咱们考个这样的成绩,我感觉过分数线的几率很大。” 郑建国知道几率当然大,抛开考外语专业需要加考一门不计入总分的英语外,这次体检线的分数是200分左右,也就是说四门试卷只要拿到一半的分数,那么就能过线。 而且他还知道,第一批过线的200分也没有满足各大院校的招生名额,后面更是进一步进行了补录,也就是说200分的分数线铁定会拿到大学通知书,可即便如此操作也才将录取率提高到了4.7%。 那么现在只要保持着这样的势头,不说三人一定能上到满意的大学,大学生的身份总是跑不了了的:“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在考试前后问问其他的同学考的怎么样——” 第四十二章 考的是不错 一连两天的考试结束,地上的雪又铺了两层,郑建国和郑冬花姐弟俩从大路拐上村道,没想就见到了个熟悉的面庞,郑富贵操着手正来回的踱着步,看那微黑的脸都冻的发白,可见也是等了好大一会了,这时瞅见姐弟俩出现,脸上露出了急切的三步并做两步到了面前,声音发颤嗓子发干:“考的怎么样?” “爹,大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待着,跑这里风吹受冻的。” 郑建国瞅着老爹发白的大脸,当即指了指旁边的郑冬花,开口继续说着:“四姐考的一般,我考的不错。” “那能考上吗?” 郑富贵下意识的开了口,接着一拍自己的脑门,转身朝家走了两步回过身来:“有人问就说考的不好,记住了?” “记住了。” 郑建国也知道村子里的某些闲言碎语,郑冬花考上工的热度这会儿已经过去,这段时间里随着高考的声势又引起了人们的热论,随着郑富贵没走两步就听他开了口:“支书说这次考上的出来后最低也是个干部,今天大队干部们从早上开始就有人找我打问你俩考的怎么样,你们就说考的不好,知道了?” “嗯,知道了,您是怕到时候没考上脸面不好看。” 郑冬花抿着嘴露着笑的说了,没想到郑建国根本不在乎这个事儿:“爹,在那些人眼里,咱们考不上是应该的,但是他们也在眼红我和四姐的运气好,复习了这么长时间后就碰上了这么个事儿,他们还是眼红——” “就是眼红,所以爹才让你说考得不好。” 郑富贵以为郑建国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停下甚至看着他开了口:“这样的话即便是考不上也没啥,咱们没有考的差说的好去逞能,要是万一考上了,那人们只会说你谦虚,而不会说你——那叫啥来着?就是谦虚的反义词?” “狂傲,自大,炫耀。” 郑建国没想到老爹训自己还会有想不出的词来,接口说过郑富贵点了点头道:“就是炫耀,就是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干点什么事儿是生怕别人知道似的——自谦是个好事,没谁喜欢烧包货。” “是,爹,烧包也是谦虚的反义词。” 郑建国和郑冬花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眸子里的笑意,只是很快眼中的笑意飞快敛去,平时不喜欢念叨两人,特别是很少会说他的郑富贵都搞的这么紧张,显然是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于是在进了村子后有人问起,也都是笑嘻嘻的说没考好,于是乎没过几天李铁跑来就问这个事儿:“你不是复习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会没考好的?” “学的时间长又不代表一定能考得好。” 瞅见这个发小,郑建国的注意力也就转了个方向:“你没和发财一起玩了吧?以后离他远点,小心他把你卖了。” 卜发才那货当然不是人贩子,虽然以李铁这么大的年龄去卖的话也没谁会要,可近朱者赤的道理还是很有科学性的,和二流子玩的时间长了就只能成为二流子,李铁这货现在最应该干的事儿就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家里:“以后等有机会了,我出点子你去干,赚的钱咱俩一人一半,不过你这话不能给别人说,记住了?” “哦,记住了。” 李铁迟疑着应下,又说了会话看着郑建国不想出去玩,也就摇了摇头走了,他还以为考不好的蝈蝈能一起出来玩,也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今年大队里收成不错,欠的药钱你该想着要了。” 郑建国回到屋里就听帘子后的杜小妹在开口,接着郑富贵的声音响起:“这不是还早么,还有一个月才过年。” “现在正好,提前打好招呼,就说蝈蝈上大学要准备钱,人家都说穷家富路,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 杜小妹的声音高了几度,郑富贵的嗓门低了几分:“我在公社打听过了,蝈蝈要是考上大学不光不花钱,他每个月还能领什么助学金,有钱还有粮票——” “我让你去给人打打预防针要钱的,你管我儿子上大学会不会花钱做什么?” 杜小妹的声音继续抬高,郑富贵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那——这——好——” “人家给你带两个高帽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我不管,我要钱,以前没钱就没办法,今年收成好副业里也收了那么多钱,还办了楼板厂的,我不管,郑富贵你要不来钱,你试试!” 当杜小妹的嗓门变的有些尖时,郑建国连忙从屋里躲了出去,他对于老爹的性子也是明白,男人嘛,脸面上过的去就没什么大问题,知道自己考了大学后有来看病的,都会在言谈当中说几句好话,心情舒畅的郑富贵也就有些飘了,虽然他让自己说没考上。 大学考完了,天也越发的冷了,郑建国的日子并不好过,秋衣秋裤的一个多星期换一回,洗一次要晾好些天才会干,于是成天介的赖在了床上,书也不看的睡了吃吃了睡,直到有天被郑富贵拉起来:“今天你二姐对象要来,赶快起床准备陪客,现在年龄这么大了,也该经经场面了。” 大姐夫王来家在一个公社的隔壁小王庄,二姐夫赵兵就比较远了,家在余泉地区最南头的微湖,上门一次则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八点上车到了家里就奔着十二点去了,来一次很是不容易,最主要的是这次郑建国的干姑也会过来,属于家里为数不多的亲戚,需要他出面作陪:“我二姐想中了?” “人家是裁缝,别看是个男的,从小就帮他娘扯布做衣,手工特别的巧。” 上次干姑过来他正考试,也就没有照过面,现在隔了这么点时间又跑来一趟,显然还是有点急切的想法在里面,郑富贵说着出去了,郑建国开始拿起杜小妹找出来的新衣服穿。 崭新的蓝褂子上压痕一道一道的,便是前些天踩了雪的棉鞋也洗的干净,套在脚上还能感到里面的热乎劲儿,只是穿戴一新到了门口没多大会又冻了个透心凉,贴身衣物不保暖就这么个下场,感觉还暖和的被寒风一吹,只感觉和没穿似的。 郑建国的干姑刘荷花还是他奶奶年轻时认下的干闺女,老人去了后还以闺女的礼送了一程,上次带着赵兵过来见了一次,算得上是两人都没多大意见,郑富贵瞅着赵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普通模样,也就点下了头,最起码在众人面前是这么做的,只是这次赵兵的父亲赵三才也来,这就算是会亲家了。 郑建国全程陪同的同时,脑海中还转悠着怎么二姐的事儿提前这么长时间,记忆里郑夏花要到翻过了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五一劳动节时才会和赵兵见第一面,当年的国庆节出门子结婚,当然这个狐疑他也只是在脑海里想想,真是问出来怕是会被人多想。 “蝈蝈,娘叫你有事。” 摆设般挂着个微笑的郑建国正瞅着对面的赵兵魂游天外,门外传来了三姐郑秋花的声音,大姐出门子了四姐成了工人,高考完后在没出成绩前依然是供销社的工人,上班什么的自然是不能少,这会儿二姐的公公和对象上了门,家里也就剩下了郑秋花可用,现在听到召唤他便抬起屁股出了堂屋,不想被外边的寒风迎面一吹,脖子一缩到了厨房里:“娘,你叫我?” “你姑想问问你考的怎么样。” 杜小妹头上裹着个毛巾正在做菜,旁边正拉风箱的刘荷花面色黢黑牙齿花白:“蝈蝈,我听你娘说你考的不错?” “嗯,考的是不错,都答出来了。” 郑建国话音未落,正挥舞着铲子的杜小妹接过去开了口:“也就是蝈蝈就年龄就差那么几天,要不然也轮不到冬花去当工人,蝈蝈比冬花的学习都好,那要是去考工,还能轮到冬花?” “娘,那个工作只招女的。” 听到杜小妹重男轻女的思想,郑建国也是当做了耳旁风,瞅了眼旁边默默干活的郑夏花,接着开口道:“仓库保管不要男的,搬运工倒是要男的,可那个活也不用招考,谁家没个闲着的年轻人——” “嗯,蝈蝈是变了,上次见他说话还腼腆的很。” 刘荷花的黑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一指他的额头道:“小妹你别担心,我看蝈蝈就是吃商品粮的命,你现在也别急,这次保准考个状元出来。” 郑建国扯了扯嘴角露出了腼腆的笑,这年的高考是全省各自命题,状元不带个全国,那还叫状元么? 第四十三章 那就别说了 “富贵,郑大夫~” 转天一大早,背着个医药箱的郑富贵还没到大队部就听到个隐隐约约的声招呼声,当即向着队部前猛招手的徐平友疾走两步,满脸是笑的开了口:“徐会计,早啊!” “早肯定是早,这才七点多点。” 徐平友嘴唇上的痦子随着他的开口动了动,上面老长一根毛抖着,不大的三角眼里写满了惊异,侧身看着他到了卫生室前开了门紧跟着到了门里,探手一翻将个手帕包放在了桌子上,面带温和的笑开了口道:“郑大夫——” “那个,徐会计,你这么喊我有点撑不住,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喊我富贵吧。” 放下医药箱的郑富贵面色有些不自然,很多人以为大队干部当中最重要的是支书,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普遍现象,可如果说排个二把手的话,那么大队会计这个职位能排到第二位里去,这在绝大多数的大队里面也是普遍现象,徐平友的二儿子就在年初的推荐中上了东大,那小子的学习连郑春花都比不上,可人家就能推荐上大学。 “好,富贵哥你说的好,咱们乡里乡亲的,这个呢,当时你让我代为给蝈蝈跑腿没帮上的忙。” 徐平友将桌子上的手帕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叠钱和一叠工业券以及粮票,说着的时候往郑富贵面前推了推:“这些东西也一直没机会给人家,,现在就还给你吧。” “这——这——” 瞅着桌子上的钱和工业券以及粮票,郑富贵有些傻眼,这些都是当时他为了让郑建国能去卫校旁听塞给徐会计的,眼瞅着蝈蝈都快毕业一年了,满以为这些东西成了打狗的肉包子,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见到的一天,更没想过能有收回的一天,勉强开了口道:“那个,蝈蝈没有那个命,还是得谢谢徐会计你帮忙操心费神。” “你这还徐会计徐会计,先前还说乡里乡亲呢,以后喊我平友和大友就是,外边来人了,赶快收起来,咱们回聊啊。” 徐平友说话的功夫,外边已经有人急匆匆的进了医务室,当即遮住桌子上的手帕让郑富贵收起招了招手满脸是笑的转身走了,留下满头雾水的郑富贵感觉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号称只进不出的貔貅徐竟然主动来还钱和东西不说,语气也变的如此和蔼,这么想着也就冲着拿药的人开了口:“老柴,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 “刚才看到徐会计的笑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给我拿点止疼片,老娘的牙疼又犯了。” 被称为老柴的人嚷嚷着拿了药付了钱,转身之际和进门的王广兰打了个招呼:“王大夫——” “嗯。” 面无表情的应了声,王广兰懒洋洋的进了屋,冲着郑富贵挤出个笑:“郑哥。” 王广兰的看人下菜碟打消了郑富贵先前的狐疑,他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好事儿,瞅着这半个徒弟的大盘脸陡然眼前一亮,只是很快便否决了脑海中出现的想法,郭炳河凭借着楼板厂才坐稳了支书的位置,他先前那个坑也有人占了,难道是要再加个新的副支书,徐平友才想方设法的拉拢人了? 怀着念头又给几人看了病抓过药,郑富贵脑海中狐疑的念头也就消了去,只以为徐平友的良心突然发现,把自己私下塞的好处吐了回来,要不就说是自己找徐平友要的,那自己在杜小妹面前也有了几分面子,这娘们也就不会逼自己去向那些人要账了? 想起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个月时间,郑富贵心中涌起对杜小妹淡淡的怨念,人家欠债的是临近过年怕被人堵了门,他则是在想着怎么能拖一天化身成讨债鬼,正抱着本医疗手册看的有一眼没一眼时,隔壁大队部里的电话铃响了:“铃铃铃——” “这又是来了什么任务?” 隔着两堵墙的电话铃声很大,胡思乱想的郑富贵脑海里闪过个念头,眼瞅着都快过年了,去年郭炳河闹的那摊子事儿也就浮现在了脑海里,只是很快电话被人拿起,隐约间郭炳河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是三里堡大队——” 郭炳河与老支书最大的不同,还是能够时刻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三里堡大队队部,确切的说是大队队部的电话,而老支书一般是没事儿不会到队部里来,办公什么的都是在他家里,郑富贵脑海中闪过两位支书的区别,便感觉其中一位好像在叫自己:“富贵,富贵!” “嗯?” 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听,郑富贵屁股抬起已经应声开口:“在,在,支书你叫我?” “你家那小子的同学来电话了,要不你去接一下?” 瞅见郑富贵从卫生室跑出来,郭炳河招了招手开口说过,瞅着他到了近前处脸上露出了个笑:“我听着是寇阳的声音——” “哦,谢谢支书,我去接下电话。” 郑富贵说着进了大队部,几个桌子前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大队干部,治保主任妇女主任大队会计副支书七八个人,当即一一笑脸以待的挨个点头示意的拿起电话,声音轻微:“喂?” “是郑叔叔吗?” 细不可闻的声音传来,郑富贵正想着这个电话原来这么小的声音,旁边的徐平友面色古怪的开了口:“嗯,富贵哥,你的电话拿反了,听筒在下面了——” “哈哈——” 饶是几个大队干部狐疑这郑富贵怎么成了徐平友的哥,可听到这里也被拿翻了电话的郑富贵逗得哈哈大笑,只有跟着到了他旁边的郭炳河眉头微皱,瞅瞅提醒完后面色一本正经的徐平友,再看看其他一副看二傻子表演的几个大队干部,等到他回头看向郑富贵的时候,便飞快的摇了摇头,这郑富贵怎么哭了? “真,真,真,真的?!” 郑富贵飞快抹掉眼角的泪水,两只手紧紧的抱着电话,生怕是自己先前听错了:“蝈蝈,蝈蝈真的考了个状元?!” “郑叔叔,郑建国这次考了371分,试卷满分也才400分,老师们都说这应该是咱们地区的最高分了。” 话筒中的寇阳声音有些激动,说完还不忘了叮嘱:“你现在别对别人说,这次蝈蝈上大学也不是问题了,搞不好还能去水木燕园呢。” “好,好,我不给别人说,我不给别人说蝈蝈考上大学了。” 嘴皮子直哆嗦的郑富贵说完放下了话筒,便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酥麻沿着脚底顺着腿背的直冲后脑勺炸开,脸上的喜色便再也掩饰不住,露出了夸张的笑看着以郭炳河为首的大队干部,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嗯,蝈蝈这次考的不错——” “啥不错啊,富贵你先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蝈蝈差不多考了个状元,你们老郑家的坟头冒青烟了。” 郭炳河满脸震惊的冲着郑富贵说过,转头看了一圈,徐友平已经面带微笑的到了面前,嘴巴一张便是喜庆话:“富贵哥你这下没心思了,闺女考了工儿子考了大学,这是光宗耀祖啊,还是差不多个状元,这下咱们三里堡大队怕是要沾蝈蝈的光——” “那是,蝈蝈真要是考了个状元,咱三里堡大队那就出名了。” 治保主任杨二河满脸惊异的端着搪瓷缸子说着,只是很快想起这位赤脚大夫前些日子说过的话:“不是,蝈蝈前些天给你说的他考的不好?” “我也听说了。” 郭炳河接过话头眨了眨眼,瞅着郑富贵抬了抬下巴,满脸都是灿烂的笑:“现在看来,蝈蝈这孩子志向太高,这要是考的不好,那其他没考上的,那不是烂白菜帮子了?” “唉,现在看来,倒是真如支书你说的了。” 郑富贵面上现出得意之色,他当时让郑建国说考的不好就是想要这个效果,正如这孩子当初说的那样,农村的娃儿考不上大学是正常的事儿,考上了才反常。 但是,烧包和显摆以及炫耀会让人诟病,哪怕是真的考了个状元,也防不住人家说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倒不如现在这个状态,看看面前这些干部们吧,谁不是在点头认为支书说的对? 志向远大! 想到这里,郑富贵的小舌头都笑出来了,徐平友看到这里笑眯眯的开了口道:“支书,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就别说了。” 郭炳河脑海里下意识转悠着这么个念头,十几年的交情让他知道这货张嘴就没好事儿,只是想起先前郑富贵还没接电话前那句富贵哥的称呼,也就想起这位在地区里的关系来,有很大的可能是提前知道了这个事儿,所以对于郑富贵的态度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哦,大友你说。” “就是我感觉吧,要是蝈蝈考上了状元,那到时候前来三里堡祝贺的人肯定会不少。” 直勾勾的看着郭炳河,徐平友瞅着这位支书是听了进去,轻飘飘的开了口道:“与其让那些人来,倒不如咱们主动邀请下,办个大点的流水席,也让外人看看咱们大队的团结和对状元的重视,说不定县革委会主任都能请来——” 郑富贵顿时面色一变,迟疑着开口道:“那办流水席,要,要花不少钱吧?” 第四十四章 用力过猛 流水席,顾名思义是把菜装在木盘里,再把木盘放入水渠中使得香客便于用餐而得名,既然是给香客吃的,那么能做出这等场面的,也就只有古时地主阶级之一的寺庙能摆的谱,即便是随着百十年的转变到了这会儿时,也是实力和财力的象征。 郑富贵已经在怀疑这位会计是不是看着把钱给了自己,便感觉自己有钱了的在诸多大队干部面前说这个话让他下不来台,只是想起这个事儿还是庆祝蝈蝈考了状元,当即牙关一咬,没想到郭炳河开了口:“不错,还是大友想的通透,正好咱们大队的干部们都在,哦,还有良民支书不在,一二三四五六七,嗯,咱们过半了,那我就提议这次要是蝈蝈考了个状元,那就由大队牵头大办一场,费用由大队支出,同意的举手。” “那——” 徐平友已经傻眼了,过去的一年收成是不错,可全大队的老少爷们几百口子人的流水席,这是把全部结余都花掉的大手笔,明年便是想喝西北风怕也等不到时候:“这个费用就——”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 郭炳河下巴一抬,徐平友也就把手举了起来,接着看到大队里的会计都支持了,后面的治保主任妇女主任的六个胳膊高高举起,这个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于是郭炳河点了点头看向旁边傻眼的郑富贵,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笑了起来:“富贵,咱们三里堡大队能不能露脸,就看你们家蝈蝈的了啊——” “啊,谢谢,谢谢支书,谢谢徐会计——” 郑富贵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个消息,便啥也没说的一路谢了下去,好在他还没有昏头跳过了排名,而是按照排名的到了妇女主任,没想就听到了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咱们可就等着状元郎的喜报了。” “这个,这个,这个还不一定。” 郑富贵面色讪然的应付过,便冲几位大队干部告辞回了卫生室,冲着里面正瞌睡的王广兰开了口:“广兰,广兰,我回家一趟,你在这帮我盯着。” “哦,好,你去吧,郑哥” 王广兰睡眼惺忪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才发现面前的手册上已经沾满了口水,连忙用袖子擦了擦。 郑富贵找到郑建国的时候,他正在被窝里面看书:“你还在学习?” “嗯,学无止境,这是英语,以后会用的到。” 郑建国对于老爹是从来不会隐瞒他做某件事的目的,很快听完老爹的说法后,便感觉自己要麻烦了:“这是,用力过猛了。” 总分371分,寇阳显然是怀疑这个成绩能不能成为状元,这也是她在电话中让郑富贵不要嚷嚷的原因,等同于老爹之前让他说考不好,目的都是怕到时候下不来台。 但是,郑建国不同,他知道这次的体检线就是200分,本科线是250分,也就是说自己整整过了本科线121分,当然他第三天就发现记忆中的分数是有问题的,寇阳和寇斌伴着郑冬花出现在了他面前:“这次体检分数是200分,本科线是220分,你比本科线还高151分,要是当时你填的水木燕园,现在也能去了——状元。” “真的是状元?” 郑建国傻了,他在听到比本科线高151分就傻了,这么个成绩不说是余泉地区的文科状元,怕是齐省能超过他的也不多,没想他话音才落寇斌就抢先开了口:“恭喜你,齐省的状元,郑蝈蝈。” “哥!” 寇阳面色微变后叫了声,她是深知这位的性格有多么沉稳,现在得知自己成了状元都没什么变化,如果是自己的话,怕是早就蹦起来了:“恭喜你,郑建国,齐省的状元郎。” “不,还得加个定语,文科。” 郑建国面现喜悦的露出了满口黄牙,便见寇阳摇了摇头道:“不用加定语,郑建国同学以高出理科状元21分的成绩,实至名归的成为齐省的状元郎,当然喜报下来还要等几天,你怕是就能名扬这一方的天下。” “谢谢,你呢,你的成绩怎么样?” 郑建国激动的心情一闪而过,目光也从寇斌的脸上落在了寇阳的脸上,没想就见到张灿烂到好似在发光的面庞,精致的双凤眼里烟波浩渺深邃的仿佛星空般:“没你好,但是也考的不错,冬花姐考的比我还好,261分,你们俩的数学成绩都比我高。” “考上就行了,高不高的也没什么意思。” 郑建国的眸子在寇阳的脸上梭巡着,接着醒悟到这种盯着看人是有点不礼貌,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开口道:“这不正学新的知识呢。” “你还在看英语书?” 瞅见郑建国手上的笔记本,寇阳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当时他抄写的《许国璋英语》,心中莫名的跳动两下,一股冲动在心底泛起后打着旋的到了嗓子里:“要不,我那本送你吧?反正我也用不到。” “好,不过你也要学才行。” 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郑建国迎着寇阳的眸子开口道:“天天向上才会好好学习,只有让旁人认可自己了,才能去做些想做的事情——” “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向上吧?” 寇斌一双不大的眼睛在郑建国和寇阳脸上来回梭巡着,接着看了看旁边悄然而立默然不语的郑冬花说了,没想到郑建国面带微笑的开了口:“那是对于为了学习去学习的人来说的,比如小学生中学生,但是大学生就不一样了,比如我报的医科学院,我会选择倾向于我感兴趣的方面,比如五官方面的知识去学,这里便是天天向上的“上”,我是为了这个目标才去好好学习的——这就是无法选择和可以选择的区别。” “郑建国说的是,大学的专业区分也是这么来的——” 为了缓解寇斌可能会出现的不快,寇阳跟着解释了句,这时杜小妹从外边回来,郑冬花已经笑着开了口:“娘,蝈蝈和我考上大学了,他还是咱们县里的状元,这是寇阳和她哥哥——” “啊,真的?” 杜小妹是早就听郑富贵说过了,接着眼前一亮看向了旁边的寇阳,这个女孩在三里堡知青点待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会儿又记起是给郑富贵打电话的,当即冲着身后的郑夏花开口道:“去叫你爹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没事儿就早点回来。” “哦,好的。” 郑夏花神情复杂的再看了眼郑冬花转身去了,杜小妹回过头来冲着寇阳便笑的和蔼:“寇阳,上次就听说是你打电话来的,倒是没想到还麻烦你跑这一趟,来,屋里坐,秋花去烧水,今天来了就别走了,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好啊,婶儿。” 寇阳清脆的声音入耳,郑建国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接下来的话才让他感觉到了正常:“婶儿,过两天我爸妈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想请郑建国和冬花姐去我家吃个饭,不知道您同不同意?” “啊,那,好吧。” 杜小妹没想到吃饭还带讲条件的,好在过去她对于寇阳的感觉还不错,比其他几个知青平和的多,不过点了头应下来才想起这个事儿得给郑富贵说声,当即看了看寇阳开口道:“你再给他爹说声就行了。” “好的~” 寇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郑建国便回头看了看老娘,寇阳在三里堡待了大半年还多的时间,由于他的原因算得上对于郑富贵和杜小妹比较了解,老娘这么说的话在他看来纯粹是多此一举,便探手往堂屋里让了让:“屋里坐吧,中午有风还是挺冷的。” “我去给娘帮忙。” 将手中提着的牛皮纸包递给郑建国,郑冬花转身到了厨房里面,他便拎着糕点带着两人进了堂屋,指着已经起了毛边的方桌旁马扎道:“随便坐,距离吃饭还有点时间,我去倒点水,哦,二姐拎过来了。” 郑夏花拎着个烧水壶到了堂屋,放下三个碗给三人倒了水,便将剩下的开水灌进了暖水壶里,郑建国等到她出去后将水放到了两人面前,开口道:“罗兰考的怎么样?我没听你说。” “她考了203分,算是勉强过了体检的线,再加上她填的志愿都是水木——” 寇阳眉头微挑的说过,郑建国也就点了点头,齐省高考可以填报三个志愿,据说有的省可以填报五个,可不论三个还是五个如果都填的一样,那么被调剂就会是必然的结果,眉头便是一皱:“其实也不用多想,咱俩也很可能会被调剂。” “真的?” 寇阳圆睁着大大的双凤眼看向郑建国,后者耸了耸肩开口道:“恢复高考的报道中有那么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就是录取时将会优先保证重点院校、医学院校、师范院校和农业院校。” “好像是在哪见过。” 寇阳点了点头有了种不好的感觉,郑建国点了点头道:“就是说咱们这批大学生,将会由重点院校进行挑选,然后挑完剩下的再由医学院校师范院校以及农业院校进行挑选,等着都挑完了才轮到其他的院校——如果录取通知书和你报考的志愿不同,那就是被调剂了。” 旁边,寇斌盯着碗里浑浊的茶水开口道:“所以你报考的京医,我妈说是重点院校又是医学院校——” 郑建国笑了:“嗯,也不一定,毕竟是状元。” 第四十五章 状元来了 吃完饭送走兄妹俩,郑建国的眉头便拧成了个疙瘩,寇斌无意中说的东西给了他很不好的感觉,范萍会在什么情况下,去打听他报考的医学院是第一批重点高校? “咱娘在担心你这么小去外地上学,照顾不好自己。” 随着声音郑冬花出现,她上了这两个月的班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大辫子变成了两个小辫搭在肩膀上,额前的刘海显然是修剪过,身上的衣服上还带着善县供销社字样,不长的时间里便像了城里姑娘,细细的柳眉间藏不住的神采飞扬着,一双眸子发现被打量了,连忙开口道:“怎么,你会照顾自己了?” “这段时间我在跟着咱娘学了,不过也就是洗些衣服而以。” 郑建国声音不大的说过,瞅了眼厨房里面又打量过郑冬花的面庞,开口道:“你和寇斌没什么吧?” “我和他能有什么,你多想了。” 郑冬花的眸光一阵闪烁,郑建国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我怕你被人骗了——” “你姐有那么笨么。” 面上闪过不满之色,郑冬花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郑建国知道自己又错了,这位是姐姐,不教育自己就是好事了,也就把这些心思压在了心底,进了屋看着郑富贵轻快的哼着小调,便知道他是真的高兴,便自顾自的钻回了被窝里面,瞪着俩眼瞅着黢黑的房顶,开始想象当状元会是什么个样子。 记忆中的状元有奖房子的有奖钱的,这些在这会儿是不用去想,想也无法想的存在,因为这会儿人们的价值观还倾向于精神财富,看看老爹郑富贵这些天的精神状态就能知道,现在三里堡大队已经都传遍了,他郑蝈蝈考了个状元,最起码也是个善县的状元,人们都这么说着。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读书无用论被彻底抛弃后,大学生的概念还有些模糊,只有有知识的人才能理解的身份,社队里面认知最深的也只是知道有了这个身份会有些改变命运的好处,多倾向于商品粮大皮鞋的这些表象,而这也正是人们最为看重的,当然也是这会儿最缺的。 三天后一早睡到了自然醒,郑建国没有穿杜小妹给他收拾出来的新衣服,便被唠叨了几句:“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翅膀硬了啊。” 郑富贵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郑建国挑起到了桌子边,看着卧在面条中的荷包蛋,飞快开口道:“你们都吃过了?” “谁和你似的一屁股睡到大天亮。” 杜小妹对于郑建国辜负了自己的心意很是不满,认为他最近越来越是有上房揭瓦的迹象:“你考了大学生也是蝈蝈。” “那肯定啊。” 郑富贵呵呵的笑着说过,正唏哩呼噜的吃面条的郑建国抬头笑了笑,飞快夹起咸菜中的小辣椒塞进嘴里,便又埋下头唏哩呼噜的扒着,没几口大半碗面条就下了肚,看他这急急慌慌的样子,杜小妹抬脚出了门:“现在知道急了?慢点吃,路上慢点。” 早早的打过招呼要到寇阳家吃饭,郑建国也知道他的坚持让老娘感觉很受伤,没有穿她准备好的新褂子而是选择以前的旧衣服,是种发自骨髓里的自卑感在作祟,只是这种自卑感已经成为了一个群体的认知,大家便感觉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人家:“我这个状元去就是给他们面子了,只要不光着屁股他们还敢不让进门?” “别给我说,给你娘说去。” 郑富贵才不会上当,说过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钱放在了他面前,下巴一抬:“第一次上门做客,看看要买点东西不。” “哪是第一次,饭都吃三回了,这都第四回了。” 郑建国参加高考的两天中午都是在寇阳家里解决的,只是这个事儿他怕引起老爹和老娘的怨念没说出来,反正到时候这个情分是要他来还的,再加上寇阳和寇斌来家里也吃过了,以后就差不多可以从同学上升到朋友的范畴,这会儿嘴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拿过钱揣进了口袋里面:“小孩子串门哪有买东西的,都是带着张嘴去就行了。” “可你——” 郑富贵不大的眼睛圆睁着想说你现在是大孩子了,接着想起十几岁的大孩子可也是孩子,要脱离这个范畴最少得冲着二十去了,当即冲他口袋抬了抬下巴,一双眼睛看向了门外,充满警惕:“钱收好,别乱花——” “我肯定不乱花。” 郑冬花的工资也才二十块五,这会儿两块的用处还是不小的,郑建国抹了抹嘴站起来走了:“我去了,早去可以看会书。” 郑建国从堂屋出现,旁边厨房的门便被人扯开,杜小妹面色不善的开了口:“去把褂子给我换了!” “呵呵——” 在郑夏花的窃笑声中回了堂屋,郑建国灰溜溜的顶着郑富贵的无语眼神换过衣服,这才在离开的时候看了眼厨房,便发现郑夏花拿着把伞到了面前:“天色不好,别回来时下了雨雪。” “嗯!” 挠了挠探出几根绒毛的下巴,郑建国接过伞便朝村外走去,正直天色阴沉寒风过境的早上,大多数人都缩在了家里,直到在村口的楼板厂旁边,才看到徐会计正从里面出来,当即打起招呼来:“徐会计。” “还徐会计?喊叔,记得了。” 徐平友面色一板抬了下巴说过,接着目光落在他的新衣服和伞上面,知道怕是要去城里做客,继续开口道:“现在临近年关,穷极了饿迷了的,有人那心眼就容易歪,你在外边多注意安全。” “谢谢徐叔,我知道了。” 面带微笑的应下,郑建国倒是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某些人还没回城,街面上的事儿也就没那么糟心,像王国怀那样的都正蹲在家里等录取成绩,即便是没考试的也都在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下,哪里会有心思上街给自己找麻烦,真正热闹起来要注意出行的问题时,他那会儿怕是已经在大学里面才对,到时才是真正的群魔当空百鬼日行。 地上的雪还没化光,这会随着太阳升起有了融化的迹象,最近几天的温度有点回升,郑建国一路走到县城的车站站台时,浑身已经感觉到了阵热乎劲儿,左看右望的没等多大会,便来了辆圆滚滚的公交车,他也没打问的就上车买票,这个方向的车都是开向火车站的。 错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车上的人并不多,郑建国找了个临窗的坐下,便探手擦了擦已经蒙了层热气的玻璃窗,瞅着外边不断倒去的景象,经过这一年的适应,他已经没了初来乍到时重回时光长廊的感觉。 车子到站下了车,郑建国瞅了瞅旁边的炒货店转身向着供销公司的宿舍走去,在车上他想去买点瓜子什么的带去做客,下了车才想起自己有钱没有瓜子票,这个念头也就打了水漂,票据时代里有钱没票也是能饿死人的。 当然私下里有票据的买卖—— 郑建国按照上次那样进了大院,便被个穿着大衣的老头拦了下来:“小伙子,看你面生,你找谁?” “我是来找我姐的,2号楼1单元2层203室的郑冬花。” 老头的眼睛微微睁大,使得额头上的抬头纹又加了两层,上下打量过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去吧,不要乱窜。” 老头的表情和语气中透着股重重的防备,被人当了坏分子的郑建国心情顿时变得不好,态度上也就没了应有的应承:“嗯。” “嗯——” 鼻子里发出带着不屑的闷哼,老头瞅着郑建国的身影拐进二号楼,一双浑浊的老眼眨着便又抬脚走了几步,直看到他站在了203室门口后飞快下来,便听到了个说辞:“门锁了,可能没在家。” 顶着老头打量的眼神出了供销公司的宿舍大院,郑建国脑海中便冒出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四姐先去寇阳家里了?” 怀揣着这个念头急匆匆的敲开了寇阳家的门,便见她笑着站在门口嚷嚷起来:“状元来了~” 郑建国随着寇阳的声音进了屋,才发现里面还有几个人,看到他出现正哗哗的拍着巴掌,唯一认识的林金梅满脸是笑:“恭喜你,郑建国,余泉地区的状元郎。” “全省的分数还没汇总完,不过我听俺妈说余泉地区的状元郎就是你了。” 胡大龙说着站到了寇阳身旁,白皙的面庞上堆着灿烂的笑,自顾自的说过后看了看寇阳,语气中自带一股亲近的意味:“寇阳感觉你还不一定能考上,我就和她说了,你早在开学那会就在找《数理化自学丛书》,这次考试我们谁都可能考不上,但是你郑建国只要去考,就一定能够考得上,现在结果出来了,我都说中了吧?” 寇阳的眸子在胡大龙脸上扫过,身子微侧拉开距离看向郑建国,探手往旁边的沙发一让,笑道:“郑建国,你是状元,这个沙发就给你坐了。” 第四十六章 这些都是知识 “郑建国,喝水。” 随着郑建国在沙发上坐下,林金梅丝毫没有见外的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和杯子给他倒了杯水,前者连忙探手接过放在面前,看着旁边的胡大龙几人,他这会儿已经有了初步的印象,这些中有一半是他在那个图书室里面怼过的,只是这会儿发现他在望来,俱都是面含微笑的点头示意,一圈人瞅下来后,旁边的寇阳开口道:“郑建国,屋里有点热,把棉袄脱了吧。” “好!” 郑建国说着将身上的新褂子和棉袄解开,没想林金梅直接探手过来给他接了过去,到了门口挂上后笑着开口道:“郑建国,你来之前我们就在说你志愿的事儿了,你说你这次要是报考水木燕园多好——” “就是,那这次就十拿九稳了。” 胡大龙在旁边飞快的点头接上,旁边一直笑眯眯打量林金梅的寇阳开口道:“你们只知道水木燕园,这次我爸说最好的学校还是外交学院,毕业后有九成九的可能留在外交部里面,那可是有机会出国的地方——” “那郑建国太亏了,这次要是报了外交学院——” 胡大龙满脸的惊异,部里啊,还是传说中的外交部,看向郑建国的眼神便带了莫名的惋惜:“你这,可是擦肩而过了——” “咱们都没有考英语。” 微微一笑,郑建国说出了令几人呆滞的话来,寇阳当然是听说过他这个说法,毕竟上次去见他时还见他在自学英语:“嗯,外交学院是外语类院校,可惜咱们填报志愿的时候都没注意——” 志愿填写时是到教育局查询的,郑建国又怎么可能会忘掉这所在五年内比水木燕园还要好的学校,可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儿,他英语别说这辈子了,上辈子是快五十才接触到二十六个字母,这时虽然有了本自学英语书,可他是不敢去让自己曝光太厉害的,外交部院校的政审,怕是比当兵还严格! 说开报考专业的事儿,郑建国又和其他人聊了几句,很快林金梅不知从哪拿出了个笔记本,开口道:“咱们当时毕业急急慌慌的,连个毕业照都没拍,现在虽然大家并不是一个班级的,但是毕竟属于同校同学,我提议将寇阳家里的地址记下,大家以后到了学校有不知道其他人地址的,就给寇阳家里写信,要是寇阳去上了学,就麻烦她妈妈转交怎么样?” “慷他人之慨?” 郑建国是个不喜欢麻烦旁人的性子,听到后便看向了旁边的寇阳,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了敲推开,寇斌和郑冬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看到他后都笑了起来:“状元来了~” “斌哥。” 其他人一阵称呼声响过,郑建国也只得跟着叫了声:“斌哥。” “唉~” 清脆的应声荡开,寇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冲着几人挥了挥手:“坐坐坐,大家都没外人,哦,菜来了,阳阳和金梅过来摘一下——” “那个,罗兰没来?” 郑建国瞅了瞅时间差不多十一点了便看向寇阳说过,后者则明显一愣神的看了眼旁边的林金梅,果然就见她开了口:“罗兰是——” “我表妹,她应该也快了。” 回头看了眼郑建国,寇阳说完后继续道:“金梅和我一起去摘菜,咱们准备一下我妈来了正好可以下手,郑建国你们先聊。” “嗯,你们先忙。” 眼瞅着这就五个人进了厨房,郑建国也没了去凑热闹的想法,转过头来看了眼胡大龙开口道:“真想不到啊,去年我这会儿做梦就想着能考上工人吃上商品粮,倒是没想到能一步到位成了大学生——” “所以说世事难料,当时我们还在小看你,感觉你有点自不量力。” 胡大龙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旁边一个叫刘强的接口道:“你还把我们差点给吓出毛病来——” “那都是误会~” 郑建国呵呵一笑,接着脸上的笑收敛几分,瞅着几人开口道:“你们当时是差点把我吓出毛病来,我这个身份沾了臭老九的糟粕,那可不是个好说法。” “那是以前,现在谁还敢提臭老九的糟粕?” 胡大龙点了点头,他们都承受不起那个情况,也就别说是郑建国的这个身份了,想起当时几人中不知谁起的头,左右看了看开口道:“还记得谁问起来的吗?” “记不记得有什么用,已经过去的事儿了。” 郑建国飞快开口堵住这些要翻旧账的念头,没想胡大龙倒是有些不依不饶的:“这人当时怕是别有用心,想利用其它人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是同学,大龙你这说法就太阴谋论了。” 郑建国眼中闪过狐疑之色,他这会儿都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知道谁说的,所以想借他这个由头来怼人家,不过这么个行为也好似在给自己拉仇恨,单是这个余泉地区的状元就不知让旁人眼红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可是最不想惹人挂念了,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倒是愈发的和善:“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好奇我在找自学丛书而以。” “你也说了,只是也许。” 胡大龙惊异的瞅着郑建国的神情说过,点头又看了看旁人:“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要是我啊,非要找出这人来和他聊聊什么是臭老九的糟粕。” “唉,大龙你这个说法可不好,现在谁还说是糟粕,这都是知识。” 林金梅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在厨房里提高嗓门嚷嚷着,末了加了句:“郑建国,我听说你在自学英语,就帮你找了本《许国璋英语》,祝贺你成了状元。” “哦,谢谢!” 郑建国顶着一圈饱含着各种笑意的目光开口应下,便见林金梅一手拿着菜一手摘着到了厨房门口开口道:“你那个五官科专业也要学英语?” “不——知道呢,我感觉学点还是比较好。” 郑建国并不是个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年,如果说先前听到这位女同学送书当做礼物还算是在同学的范畴之内,那么这会儿能一口说出自己报考的专业,这就已经超出了同学间的友情了,再加上面前这一圈的男同学诸多异样的神情,心中的警惕性也就冒了出来:“现在的医学知识外国还是比咱们强,所以我打算到学校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国外的资料看看。” “都记下都记下,郑建国去年这会儿说的是什么,你们忘了?” 郑建国的话音未落,胡大龙已经飞快开口接上,其他人听到后也愣了愣神,去年这会儿面前这位穿着打了补丁破袄的同学,可是正在为了考上工人去找现在贵上天的自学丛书,当即有人不知从哪摸出了记事本和笔,郑重的写下了郑建国三个字后面加了个注释:“要学英语!” 满脸懵圈的郑建国瞅着几人咕咚咽了口唾沫,便听厨房里传来了林金梅的声音:“郑建国,你还在学其他的什么了?” “这一个就够我学的了,你们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学学。” 郑建国眨了眨眼开口说着的功夫,房门再次被人推开,范颖一马当先的用草绳拎着块肉和鱼进了屋,看到坐在客厅的一圈人脸上露出了笑:“哎呀,大学生们都来了,兰兰把东西放进厨房就行了,我来做。” 随着范颖的声音,抱着两瓶果汁的罗兰进了屋,一双眼睛瞅过屋里的五六个男生进了厨房,很快范颖也跟了进去,一阵嚷嚷声传来:“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今天你们是主角。” “阿姨,马上摘完了——” 寇阳和罗兰两人才出了厨房,林金梅的声音接着传来,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转头进了旁边的卫生间,接着寇斌就被范颖撵了出来:“斌斌你这是糟蹋菜,这些菜根都是能吃的,让你妈看到——” “好好好~” 寇斌满脸是汗的从厨房里钻出来,瞅着屋里坐着的一圈人不知往哪坐,正好这时寇阳和罗兰洗过手出来,便听寇阳开口道:“哥,你去隔壁借几个马扎和桌子过来,冬花姐到这边来坐吧。” 二十来个平方的客厅要坐下七八个人,沙发和小凳子都算上勉强够男生们坐的,寇斌点了点头灰溜溜的出了门,就听到门口隐约传来了声音:“我去借马扎——” 随着声音消失,很快屋门再次被人打开,范萍和寇清凯两口子拎着菜进了屋,望着呼啦啦以郑建国为首站起来的年轻人满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吆喝,大学生们都来了,不错不错,你们先坐,来到这里就当做在自家了,别客气~” 第四十七章 这位同学 时隔十几年后的高考再次恢复,碍于这会儿信息的传播速度太慢手段单一,绝大多数的学生是没办法知道自己的成绩,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主动的去学校或者教育局查询自己的分数,也有少部分是在办理完入学手续后才知道,当然不包括郑建国在内和他面前的这些考生。 对面前这几位考生来说,成绩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这次能否拿到志愿上的录取通知书,随着寇斌吭哧吭哧的从隔壁借来张大桌子,以寇阳为首的几个女孩将菜摆满了个满满当当,围着围裙的寇清凯出现在了诸人面前:“今天把大家请到一起,是为了庆祝大家在这次的考试中没有辜负党和国家的期望,向党和国家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在过去的时光里你们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还不忘学习,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达到了录取标准,这说明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自己所在的领域,你们都是合格并且优秀的,今天叔叔向你们表示祝贺,祝贺你们完成了父辈们的愿景,成为父母的骄傲和国家的栋梁——” “好~” 寇清凯话音未消的功夫,胡大龙一声喝彩的说过,两个巴掌就拍在了一起:“啪啪啪——” 郑建国有些蒙,寇清凯这话明显是还没说完就被胡大龙打断,就在他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旁边已经有人跟着胡大龙拍起了巴掌,于是一半拍着一半满脸呆滞的瞅着,很快胡大龙也感觉自己做的有点不对,慢慢的收起巴掌面色开始变红。 “呵呵——” 默默的瞅了眼面色通红的胡大龙,寇清凯呵呵的笑了两声,便感觉这孩子是真的不错,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那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阳阳,兰兰,你们开始吃吧。” “叔叔您不一起吃吗?” 胡大龙仿佛坐在了针垫上说着站起,寇清凯便探手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你们吃,你们吃,别管我们——”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胡大龙坐在了桌子前,对面三四个女生中坐着的寇阳端起了面前桔子汁:“来,为了庆祝咱们考上大学,干杯~” “干杯~” 举着用碗装的桔子汁,郑建国还以为会很凉,谁知道入口却是有些烫嘴,便感觉这家的厨师很不错,生怕是让人喝了拉肚子还给烧开了,正抿了口就听胡大龙开口道:“干杯这个说法,有谁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默默的放下手里的碗,郑建国迎着看来的胡大龙摇了摇头,便操起筷子夹了块卤猪肉塞进嘴里,发现胡大龙目光有些不对,抬了抬下巴,口齿不清的说道:“你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听说是从外国传来的。” 胡大龙不知想到了什么,没了先前显摆的劲头儿,说着拿起筷子跟着吃起菜,对面的寇阳不禁扯了扯嘴角,拿起筷子招呼着:“大家别只说话,来吃菜。” 菜是很寻常的家常菜,鸡鸭鱼肉还有个羊肉汤,在座的又都是十六七的年轻人,很快吃喝的便将桌子上的菜扫了个七七八八,郑建国瞅着面前的八九张面现倦意的各色脸庞,便对寇清凯和范萍的苦心有了些许的了解,不论自身的地位是高是低,父母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却是大同小异。 寇清凯的地位有多高,在座的怕是知道的不少,胡大龙紧张到这位连话都没说完便冒冒失失的拍起巴掌,郑建国是不相信他不知道的,而其他同学们小心翼翼的模样也在说明对这位的不陌生,相信在座的有绝大多数人这辈子怕是都达不到他如今的地位,可为了能给寇阳或者说是寇斌的未来打好关系,是宁愿自降身份来当厨子。 在座的都是大学生,确切的说是已经过了分数线的大学生,未来的不可预估也就导致了人们的重视,当然这会儿的寇阳和寇斌还没办法理解,就像郑建国无法理解郑冬花和寇斌的关系那样,这姐姐自从今天见到便眼神闪躲,直到吃饱喝足帮着撤下碗碟时才开了口:“你不懂就不要问。” 残羹剩饭的碗碟撤完,寇阳和罗兰一人拎着茶壶一人端着摞茶碗到了桌子前,后者摆上前者开始倒水,一直窝在厨房里的寇清凯和范颖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了桌子前坐下:“阳阳说都吃饱了,那叔叔我就当你们吃饱了,郑建国,你吃饱了吗?” “寇叔叔,吃饱了。” 郑建国心中警笛大作,飞快的开口答了,寇清凯点了点头扫过桌子上的诸人,开口道:“你们这些过了分数线的人当中,以郑建国的分数最高,所以这次叔叔想问几个问题,就从你郑建国开始了,你认为学习的目的是什么。” “让自己过的更好,让家人过的更好,让这个国家变的更好,让这个世界变的更好。” 郑建国眨了眨眼说过,旁边的一圈人也就都看了过来,便见寇清凯眉头皱起继续发问:“你这个好太笼统了,说说什么是好。” “吃饱穿暖,吃好穿好。” 探手一指身上夹袄的黑白花色补丁,郑建国手指转变方向到了旁边胡大龙身上的线织毛衣,继续开口道:“老书上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让自己吃饱穿暖吃好穿好是活着的本质,让家人吃饱穿暖吃好穿好是活着的追求,让国家吃饱穿暖吃好穿好是理想,让世界吃饱穿暖是目标,而在我看来这就是学习的目的。” “可是这些,太物质化了。” 林金梅眉头一皱的开了口,迎着望来的郑建国暗暗的使着眼色,旁边被震了下的寇清凯瞅见,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金梅你不用那么小心,建国从想着考工就不断的学习,结果是工没考上倒是考上了大学,可见时刻的学习还是有好处的,胡大龙你到你了,学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说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学习。” 胡大龙毫不迟疑的说过,寇清凯缓缓的点了下头,转头看向了下一个:“这位同学,你呢?” “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学习。” “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学习。” “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学习。” “为了实现——” 除了郑建国回答的不同外,寇清凯一周圈的问过,其中寇斌和寇阳以及罗兰直接跳过,目光落在了林金梅身上:“金梅,到你了,你认为学习的目的是什么?” “我认为学习的目的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在这个实现的过程当中,郑建国说的也就都会实现。” 林金梅清脆的说过,一双眼睛隐含担忧的瞅着郑建国,她是感觉这货的学习虽然不错,可觉悟方面就太天真了:“郑建国同学以后要加强政治学习才行。” “呵呵。” 寇清凯笑了,目光从郑冬花脸上扫过,落在了郑建国的脸上开口道:“郑建国同学的说法只是把实现四个现代化给具现了,学习的目的就是实现自己的价值,现在你们是幸运的一批人,能够考上大学实现更大的自我价值,嗯,以后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再坐会。” 寇清凯说完抬起屁股进了厨房,旁边的范颖一双杏眼笑成了个月牙,瞅着几人开口道:“刚才金梅的提议不错,你们以后上了大学要记得多多沟通,特别是你们去的可能专业不同,以后说不定会互通有无取长补短呢。” “呵呵,寇阿姨,到时候你们最好是别找到我头上。” 郑建国笑着接上范颖的话,便见包括这位阿姨在内的一周圈人都愣住了,于是脸上的笑也就愈发的灿烂:“我学的可是五官科——” “哈,建国还这么幽默。” 范颖的脸上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郑建国报的专业是医校五官科,那么找到他头上就是说生病才会过去,便笑眯眯的开口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疼没个痛的,建国你要好好学习才行,这样以后真要是用到你了,你别拿着这些同学当实验对象才好。” “郑建国这次说不定会被调剂呢。” 林金梅眨了眨眼冲着旁边的范颖一笑说过,郑建国便皱起了眉头,只是很快就感觉自己想的有点多,以前那会儿是做梦都想考个大学,专业什么的说是医科类也只是说说,难不成给他个水木燕园的文科类录取通知书,他敢拒绝? 那郑富贵都要动家法了! 莫名的,满脸是笑的将林金梅拉进了黑名单里,这位对他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只是不说自己根本对她没啥想法,单拿那位还在南疆种橡胶的郝运同志,来说就注定了两人的绝缘属性。 第四十八章 我有个条件 “你和寇斌谈朋友了?” 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多钟,揣着寇阳家地址和其他人告别后出了大院的郑建国开口说过,旁边的郑冬花捋了捋耳畔的垂发,一双眼睛望着卖冰糖葫芦的老头眨着,开口道:“林金梅对你有意思呢。” “这是不一样的,要不我请你吃串糖葫芦?” 郑建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被草棒上插着的糖葫芦吸引走了注意力,嘴巴里的唾液分泌加快,郑冬花回过头后打量了他一眼,满眼好奇:“你哪来的钱?问咱娘要钱了?都是男女的感情,有什么不一样的?” “钱是咱爹给的,说是让我做客不能空手。” 郑建国说着到了老头面前一毛钱一串的买了两串,塞进郑冬花手里后开口道:“你现在该攒钱了,那点工资就留着吧,我还能啃两天老——” “啃老?哦,你说问咱爹娘要钱,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郑冬花脸有点黑,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弟弟还是没长大,竟然会把向爹娘要钱说的如此大言不惭,瞅着郑建国一口将糖葫芦上老长的糖花吃掉,咔嚓咔嚓的咀嚼过露出享受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吗?” 郑建国微微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管的有点多,人家都说儿女大了不由爹妈,更何况他还是个弟弟,便拿着糖葫芦往远处她的宿舍方向一指,开口道:“我送你回去,二姐应该过了年就要出门子,你我也很大可能是过了年就要到外地上学,家里就剩三姐在家,爹娘两人省吃俭用的能给谁,还不是给我在存着? 你们四个总是会嫁人的,大姐离的近还好点,二姐这一走回来就不知猴年马月了,你要是在大学里找了个外地的,怕是这辈子回来几次都是能数得着。 爹娘他们还没想到你会在学校里找的可能,所以出于这点我是赞成你和寇斌谈恋爱,那样不说以后常回家看看,哦,那时候你的家就是人家的家了。 然后,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同桌一直暗恋着林金梅,从小学到高二,可能到现在,如果那货没有耐得住寂寞,被其他知青姐姐给勾搭走了,你说我长大了吗?” “你也认为我和寇斌,有可能在一起吗?” 郑冬花仿佛看陌生人似的眼神闪烁着,这么个说法何止是长大了,在她看来是有点长的太大了,连结婚以后的事儿都想到呢,郑建国摇了摇头道:“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不会像你那样对你的另一半进行评价,我只想说人是会变化的,爹娘你我他都是——” “寇斌的文化程度不高——” 默默的吃着糖葫芦,郑冬花说着看了眼郑建国,没想后者连头也没回:“你要是文化程度不高呢?比如没考上这个大学,只是供销社里单纯的工人,还会嫌弃寇斌的文化程度不高吗?” “那你是赞同我和寇斌谈朋友了?” 捏着糖葫芦的郑冬花猛然瞅着郑建国的面庞问过,郑建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用事实做对比,寇斌的父亲我早就给你说了,也许他妈妈不会同意你们俩的事儿,也许等到你进了大学会有别的想法,比如会认为你现在就感觉到的他学历不高,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你说哈姆雷特的悲剧艺术他说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就到这个站台吧,我送你上车。” 不知想到了什么,吃着糖葫芦的郑冬花停在了距离供销社宿舍不远的站台前,郑建国瞅着斑驳的站牌大口吃着糖葫芦,很快随着一辆圆滚滚的公交车到来,才开了口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咱们现在的困惑都是源自于幸运,只有考上大学咱们才能这么困惑。” “嗯,路上慢点。” 郑冬花失神之际公交车开走,连忙追上两步喊了叮嘱的话,雾蒙蒙的玻璃窗处已经看不见郑建国的面庞,先前皱起的额头也就舒展开来:“幸运的烦恼——” 烦恼源自于对现状的不满,特别是当郑建国在城西站台下了车晃到村口的时候,这时候已经太阳西斜快要落山,正操着手面色微白的郑夏花几步跑到了面前,嗓门沙哑:“蝈蝈你终于回来了,早上你走后公社曲书记就过来了,还带了两个省里的人,说是大学招生的。” “这是,来挖人的了?” 脑海中闪过某些传言中的画面,郑建国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记忆中最快的抢状元的行为,也要二三十年后才可能出现,于是脑海中闪过个念头,转头看向了满脸发白的二姐:“二姐,他们还没走?” “没,知道你去同学家做客了后,他们就回去了,然后下午两点又过来的,这不一直在大队部等着,咱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就让我和三妮轮流来等你,这,这不会出事儿吧?” 郑夏花吸溜着鼻子水还满脸担忧,郑建国摇了摇头,也担心二姐别冻坏了,手一指往家里走去:“能出什么事儿,就是你弟弟我这次考的有点好了,好到某些学校有了些跨——想法。” 好悬没有说出跨时代这个字眼,郑建国脚步匆匆的往家走着,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便是传说中的外交学院,经过这会儿的思考,他已经确定什么时候各个状元那都是香饽饽,属于抢到就是赚到的范畴,那么这些人——脑海中想到这里他开了口:“那些人的打扮是什么样的?” “打扮?和普通人一样啊。” 郑夏花奇怪的看了眼这个弟弟,难道老师的打扮还有不同的? 接着,郑夏花眼前一亮,开口道:“好像有个老师是咱们本地的,听口音——” “还有个是本地的?!” 郑建国听到这里,脑海中的外交学院字眼也就飞了,不是穿着大衣皮鞋的老师,那就有可能是其他学校的,好在这会儿姐弟俩已经进了村子,大队部的门飞快打开,三四个穿着黑色绿色大衣的人到了门口,其中的曲书记距离老远就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咱们公社的——错了,咱们齐省的状元郎回家了。” “曲书记,你好!” 郑建国没想到曲书记还陪在身边,脚下加快的几步到了他面前,便见曲书记的黑脸一板,眉毛挑起眼睛一瞪脸一歪,下巴微微抬起点了下头,语气亲切:“喊伯伯,你这孩子,不声不响的就考了个状元,不愧是咱们关西公社的娃,来,伯伯给你介绍下,这是咱们人民医院的齐科长,这是——” “唉,郑建国同学你好,我是齐省医学院招生组的冯德政,这位是咱们招生科副科长魏建然同志。” 穿着绿色大衣的中年男子面黄耳大,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郑建国,开口便打断了曲书记的话,转而介绍起旁边穿着黑呢子大衣的中年女人来,后者看他说完便冲着郑建国点了下头,才想开口没想到就见他开了口道:“齐科长以前是在齐省医院一大队待过?” “咦,郑建国同学你挺聪明的啊~” 穿着个有些褶皱大衣的齐鸣满眼惊异的看了眼郑建国,一旁的魏建然也是满脸讶异指了指三人,开口道:“郑建国同学,你能想明白我们怎么来的?” “你们齐省医学院当年在五七指示中将学院分为四个大队,一大队的教学点就在余泉地区。” 郑建国眨了眨眼说起,目光在三张面色迥异的脸上略作停留,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虽然后面又撤回省城了,但是留点关系也不奇怪,更何况我现在成了余泉地区的状元,我当初报考也是想过齐省医学院的——” “哦,没想到郑建国同学你这么聪明。” 魏建然瞬间瞪大了眼睛,齐省医学院当年按照指示分为四支大队,一大队可不正是就在这余泉地区,而这次她们之所以能从省城坐了火车专门跑过来,也是因为当年留下的关系打电话通知了下。 新鲜出炉的余泉状元报考的是京城医学院,据说这次分数很有可能成为齐省状元,那么放跑了也可以算的上是一个损失,没有哪个学校会嫌弃状元多。 更何况现在学院正在组建新的专业,更是需要学生,特别是好学生填充进去,而谈起好学生来,那也没什么学生能比得上状元郎,现在这个状元郎又是如此的——聪明?!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魏建然已经是起了爱才之心,这会儿好学生见到老师能把话说顺畅的都不多,而说的顺畅的则大多成绩就相反了,眼瞅着眼前多了个才思敏捷的状元郎,她心中也就没隐瞒这次跑来的意图:“郑建国同学,你既然也知道了我们的意图,那你愿意到齐省医学院读书吗?” 郑建国微微叹了口气的道:“我有个条件——” 第四十九章 你赚大了 几分钟后,冯德政望着远去的郑建国直到背影消失,才收回了呆滞的目光,转头看向了旁边面无表情的魏建然:“魏,魏科长——”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答应下来吗?” 魏建然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齐鸣,圆脸上堆出了个笑容探出了手:“打鸣,谢谢你的及时通知。” “魏姐,你,你就这么答应了?” 齐鸣满脸震惊的望着这位号称铁面无私的招生科负责人,也顾不得对方表示亲近的绰号了,继续开口道:“会不会在学校里面造成不良的影响?” “他的成绩咱们看过了,这次他也没有要求免试直接参与复试,而是想在开始时让我尽量给予他些方便之处。” 魏建然脸上的笑依旧灿烂,郑建国的要求是让她吃了一惊,当然她是不怕给这样的要求开后门的,怕是全天下的所有学校的招生负责人,都不会拒绝这种要求:“下面就等他的喜报出来了。” “那你们今天就回去?” 齐鸣下意识的说完,又看了看早就散去的地方干部,方正的国字脸上闪过狐疑之色开了口道:“他父亲是赤脚大夫——” “那就是你的心了。” 魏建然依旧面含微笑的应声说过,转头看着旁边陷入无语状态的冯德政开口道:“小冯也不是外人,咱们学院今年又扩建了卫生和口腔两个专业,这样咱们就有了四个专业,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自己说的话,那么最起码在咱们这个体系内,算是稳住了。” “谢谢魏姐。” 齐鸣说着搓了搓手,魏建然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还要帮他协调去改志愿,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好,你们慢走,我去和林大夫打声招呼。” 挥挥手和对方告别,齐鸣转身向着大队部走去,很快里面的人推开门,林山和郑建国的父亲郑富贵走了出来,面上挂着可以称得上是谄媚的笑,不禁心中叹了口气,谁说虎父无犬子的?老爹是这么个样子,那儿子竟然都傲到要上天了,当即开口道:“林大夫,谢谢你的帮忙,魏科长他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郑——大夫,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咱们回头再聊啊!” “回头聊,回头聊,齐科长你路上慢点。” 林山和郑富贵将人送到了村口目送离开,林山回头看了眼郑富贵,面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富贵啊,你家蝈蝈的大学生,我看是跑不掉了,快去问问吧,我这就走了。” “好好,老师你慢走。” 郑富贵心急火燎的挥了挥手便往回走,进了村子有遇到的都知道是大学老师跑上门来了,也都会说两句好话,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回到家里,就见郑建国正蹲在厨房里吃烤土豆,当即满脸是笑的蹲在了旁边:“蝈蝈,和人家老师谈的怎么样?” “谈的差不多。” 郑建国左手放右手右手放左手的剥着烤土豆,说完后正好剥完的分一半给老爹,边吃边道:“就是学校要从京城医学院换成齐省医学院了,不过这样也好,京城医学院那边肯定是人才济济,全国的好学生都去扎堆——这不是你儿子比不过他们心里虚,这是我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 “从京城医学院换到了省城医学院?” 郑富贵并不了解这两所学校的具体区别,可也明白京城那是全国的蝎子粑粑独一份,而省城——全国可是有二十多号同级的地区,这么算着瞅着他手上的土豆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便将手上的半个递了过去,声音迟疑:“爹不饿,都给你,那个,每个省都有这种医学院?” 从老爹手上拿过土豆,郑建国愣了愣接着点头,发现老爹没动静,不禁吃着转头看了看,继续开口道:“爹你也别多想,在哪个学校里面学习,都是一样的——你儿子我要游街了。” “游街?你是状元了?” 游街示众是老戏码,属于震慑犯罪分子的某种手段,郑富贵可不会以为郑建国惹了什么事儿,要被抓去游街示众了,而是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另外一个跨马游街,状元及第的待遇:“喜报出来了?” “没有,您想呐,连省城医学院招生办的科长都跑来了,他们在来之前能不确认我的分数?” 郑建国的记忆里,每年高考结束后,全国排名前二十学生的八字包括父母的联系方式以及家庭住址,水木燕园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手里,为的就是能早人一步(特别是某些同类)通知各地的招生组上门堵人。 签了志愿也没问题,可以改! 没有名额也不是问题,可以调! 没有钱更不是问题,奖学金提前发给你! 只要你点头就行! 以至于某个运气不好的状元差点办不了学籍。 现在轮到自己了,郑建国的心情便是莫名舒坦。 “那就是全省状元了?” 自由心证的郑富贵猛地跳起,只是不知个子太高还是厨房的门框太矮,脑门嘣的顶在了门框上,身子一晃的把郑建国吓了一跳,手中的土豆一扔也顾不得擦就扶助了老爹:“您可——稳点。” “稳,稳~” 嘴巴里说着稳身子还打晃的郑富贵终是没有站稳,而是在郑建国的搀扶下坐在了地上,很快不知是疼的还是高兴的,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珠子就要落下,正想抬手去帮忙擦的郑建国身后传来了声音:“蝈蝈你进屋去——” “哦,好!” 郑建国灰溜溜的进了堂屋,便见杜小妹蹲下后扯着郑富贵不知在念叨什么,心中叹了口气在门后的盆架子上洗过手,找出寇阳送的英语书钻进了被窝里面。 有了老师亲自找上门的经历,郑建国的大学生身份也就算是板上钉了钉,人见人夸的几次下来便感觉到有些烦,他的蝈蝈已经没人喊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学生,可想想这个绰号总比蝈蝈要好,心里别别扭扭的算是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更大的心路历程,还是要算在魏建然离开的第四天,一早上郑建国正把被子捂在脑门上睡的天昏地暗时,久已没有响起的大喇叭兹拉一声响起个声音:“各位社员,各位三里堡大队的社员,我是郭炳河,在此我要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郑建国同学,就是三队郑富贵大夫的儿子,成为了咱们三里堡大队的骄傲,在今年的高考中,以371分的成绩成为齐省的文科状元——” “蝈蝈,蝈蝈——” 一连串的颤声传来,正在竖着耳朵听广播的郑建国转过了头,杜小妹两眼热泪的站在帘子旁边,一双杏仁般的眼睛红的像是兔子般,嘴皮子哆嗦着:“你,你——” “娘,我考上大学了。” 郑建国恍惚的从窗外大喇叭上收回注意力,没想到杜小妹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把抱住他呜呜的哭了起来:“蝈蝈,你考上了,你是大学生了。” “娘,还是状元了。” 郑建国任由杜小妹趴在身上痛哭着,他知道这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泪水,就在他自己都感觉到鼻子发酸眼睛湿润的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外边由远及近:“娘,你听到了吗?蝈蝈是状——” “嗯,是状元了。” 杜小妹飞快的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站在帘子旁的郑夏花和郑秋花,擦了擦鼻子水闷声道:“娘都高兴的哭了。” “娘,今天是蝈蝈大喜——金榜题名的日子。” 郑夏花差点没咬了舌头的改过口,大喜的日子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接着转头看了眼堂屋门外:“爹回来了,还有大队干部们。” “蝈蝈,快起,这是要给你去游街了——” 瞅着徐平友手上大红绸布间的大红花,杜小妹连忙冲着床上的郑建国说过,便到了门口挡住:“蝈蝈才起,大家先等下——” “地区革委会的梁书记H县革委会的罗书记以及公社曲书记都在大队部了。” 徐平友瞅着被挡住的门口,扯着嗓门说完后看人还没出来,不禁有些着急:“大学生快点啊,书记们就等你过去,给你跨马游街了!哦,还有省城来的魏科长给你送的录取通知书,可都在大队部等着你了,咦,怎么你还穿着这身——” “徐叔,这才叫社员本色。” 郑建国戴着狗皮帽子出现后说着,徐平友当即是满脸赞同之色:“不错,这才是咱们三里堡大队的样子,不过你这个帽子,咱俩换一下,记得还给我啊~” “徐会计你就知足吧,这可是文曲星戴过的帽子。” 旁边有那看热闹的人吼了声,正忙着给郑建国戴红花的徐平友连忙从脑门上摘下,花也不给郑建国戴了,而是拿着帽子瞅他:“这个帽子,是你一直戴的吧?” 郑建国顿时乐了:“你赚大了,这帽子我戴了四五年了——” 徐平友脸上的眼睛瞬间圆睁:“真的?那就说定了,咱俩帽子换了啊,不许再要回去了,哦,书记们还等着呢,赶快系身上,走了!” 被诸人扯着的郑建国没走出几步,郑秋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几步追上他将个圆滚滚还热乎的东西塞进了他手里:“抽空吃了。” 第五十章 你别告诉别人 捏着鸡蛋诧异的看了眼三姐,郑建国没多久拜年对这位姐姐心存感激起来,随着几个大队干部到了大队部门口,先是地委的梁书记再是县委的罗书记到了公社曲书记说过话,他便被众人簇拥上了早已停放在对面的大卡车上,一块硕大的红纸黑字板上写着大大的喜报俩字,被用红绳子绑在了车前面,而后面的大卡车上则放了面鼓和一套唢呐班子,发现他望来徐平友挥了挥手:“扶好车子——” “状元郎跨马了~” 随着一声阴阳顿挫的吆喝,郑建国便感觉车子嗡的一震,前面顿时响起阵爆响,伴着翻滚的烟雾升腾着四散开来带向远处,身后的大卡车上咚咚两声鼓响,则是直直的撼进了他的心里,神情恍惚间才感觉到了阵不真实,这个念头也随着车子开上大路,被迎面而来的凉风一吹消散,倒是想起了他的围脖了。 大清早的街道上自然是没什么人,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的加速进了县城,速度放慢后面的车上又开始敲锣打鼓吹起欢快的唢呐,身披十字红花的郑建国摸了摸自己的脸,便感觉好似摸到了块木头,只是望着街道两旁指指点点的人们,便努力的挤出个僵硬而的微笑,脑海中转悠着的,却是回到家里要喝两缸子的姜茶才行。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两辆车子组成的车队已经到拐上了车站前的府前路大街,便见到以头间的善县供销社总公司开始,一条的红色横幅飘在了门脸之上,上面歪歪扭扭的用毛笔写着行黑色大字:“热烈祝贺我县郑建国同学成为齐省状元!” 郑建国被震动了,脸上僵硬的笑柔和了许多的望着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只是以此作为开端,接下来邮电局信用社教育局物资公司公安局运输公司法院粮食局直到火车站,道路两旁无一例外的都飘着红色的横幅,除了上面的字迹不同外内容整齐一致:“热烈祝贺我县郑建国同学成为齐省状元!” “郑建国~” 一声呼唤,路边的人群中林金梅正挥舞着手臂,小脸仿佛抹了胭脂般红润,发现郑建国望了过来,旁边站着的寇阳罗兰胡大龙几人也纷纷挥动着手臂,郑建国脸上不禁露出了个苦笑挥手致意,很快车子没停的过去再看不见。 车子拐进三里堡大队,大队部前已经搭起了几个大灶台,楼板厂的水泥地上,一溜的四方桌子摆开,七八个人正围着宰杀好的猪忙活着,郑建国只看这场面,便知道大队里是下了血本,不过请的除了地委县委和公社的外人外,其他的流水席都是本村里的,可这三百多口子人的开销也不会是个小数字。 车子还没停下,早已等候在旁的魏建然带着两个面生的中年男女到了面前,冲着身后的两人笑着开口道:“郑建国同学,这是齐省日报的郭同志和刘同志,他们想采访你一下。” “郑建国同学,听说你是想考工时才那么刻苦自学的?” 中年男人眼睛不大耳朵招风,后移的发际线上头发稀疏脑门发亮,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外地口音问过,郑建国腼腆的笑了笑:“是。” “???” 魏建然细细的柳眉一挑,圆圆的杏眼眨了眨便感觉这货好像变了个人,下意识的看了眼旁边的刘记者,后者已经满是问号的甩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开了口道:“那么,你是怎么学习的呢?” “看书——” 郑建国说完后继续腼腆一笑,魏建然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记者无论怎么发问,这货都以是,嗯,啊的来应对,很快两个记者互相对视一眼,刘记者开了口道:“好,那这次采访,就到这里吧。” “嗯。” 应着声目送两个记者离开,郑建国还没开口,魏建然已经满脸好奇的开了口道:“你不喜欢接受采访?” “我被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现在嘴巴还不当家呢。” 瞅着远处的两个记者走向了梁书记和罗书记,郑建国自然不会说他对这俩记者没啥好印象,说完看到魏建然满脸问号,揉了揉脸道:“就是说话不利索,魏老师,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没有,你现在就可以去报道了,嗯,等过了这两天也行。” 感受着前后左右人们的忙碌,魏建然将包里的信封拿了出来,一双眼睛盯着郑建国开口道:“欢迎你加入齐省医学院,郑建国同学,你的要求学校原则上同意了,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谢谢,谢谢魏老师。” 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录取通知书,郑建国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了个声音:“那个,郑建国同学,你能拿着这个录取通知书和书记拍张照片吗?” 地委梁书记过来,随行人员中自然有那熟悉这种操作流程的,郑建国转头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从口音中他能听出这位应该是本地的,当即冲着魏建然点了头过去拍过照,于是又一阵折腾后也到了饭点。 魏建然远来是客,又是郑建国要去学校的领导,中午的饭桌上自然少不了她的位置,连带着两位记者和地县公社的几位领导将大圆桌挤了个满满当当,郑建国却是没有上桌子,而是在厨房里扒着早饭时被郭炳河叫住:“蝈蝈你吃完饭别跑,你还得给领导们敬酒,他们大老远的过来,不容易。” “是,不容易。” 郑建国跟着说了句,接着便见郭炳河两眼圆睁,继续点头道:“嗯,我听支书你的。” “你这小子,行,慢慢吃吧。” 郭炳河还以为这货阴阳怪气的在说反话,瞅着他不像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你这回可是咱们三里堡大队的功臣。” “全靠支书你栽培!” 郑建国蹲下将块猪肉塞进嘴里吃着说着,郭炳河眨了眨眼后走了,一旁裹着个大围裙的李铁凑到旁边:“蝈蝈,你说羊城那的手表,四十块钱一块?” “你想干嘛?” 眉头一挑,郑建国咕咚将嘴巴里的肉咽下,一双眼睛瞅着李铁满脸正色:“你别想那些,本钱就不说了,介绍信你有吗?没有介绍信你能买到票吗?没有介绍信你能住店吗?” “要啥介绍信啊,瞅准铁路上的货车,谁还堵你不成?” 李铁满脸没当回事儿的蹲在旁边,对于郑建国这种按部就班的心态开始批判:“住就更好解决了,候车站医院的又不撵人,大不了桥洞下也能凑合啊——” “那要是被抓了呢?” 郑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李铁这么个语气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他的心情也就不是很好:“被抓了就得去劳教——” “你不懂。” 李铁脸一歪,满是鄙夷的看着他开口道:“被抓就说是知青,想回家,以前王国怀他们在车站逃票就是这么干的,回家直接找货车一翻,别说介绍信了,连钱都不要。” 郑建国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会儿的列车还没提速,最快的时速说是八十公里,但是能开到五六十那就到顶了,普遍的都在四十公里这个速度上晃悠,手脚敏捷的在火车出站时就能窜上去,只有极少数的车次能突破一百公里,所以李铁这个说法很有建设性,特别是他在点出王国怀的回家方式后。 但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郑建国不相信这货也解决了:“你们吃喝可以要,但是买东西是要本钱的,你们有吗?” “我们这段时间攒了四十块钱了。” 李铁下意识的说完,才想起被发财叮咛过的事儿,迎着郑建国的面色一阵忐忑,终是开了口道:“那个,你别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别人,难不成你们俩打算用这四十块当本钱?” 郑建国没想到这俩人竟然能想办法凑出四十块钱来,接着四下一打量就见卜发才在不远处抡着轻飘飘的斧头劈着柴,还不时的往自己看一眼,也就明白这货应该是来找自己确认的原因,怕是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不会告诉别人,但是你要是在外边出了事儿怎么办?” 记忆中李铁这货后来折腾着开了家养殖场,不过那会儿已经是二十年后小李铁都能跑着打酱油了,郑建国也就感觉是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效应作祟,显然李铁并不这么认为:“能出什么事儿?钱都在发财身上,他总不至于为了这四十块把我埋了吧?” “四十块不至于——” 郑建国想说四百块差不多就能让那位眼里只有钱的发财下狠手:“把你卖了应该是有可能的,我听说有些地方的砖窑里都是外地人,吃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外地人。” 第五十一章 给你个提示 当了一天人样子的郑建国在几天后办过手续才发现,李铁还是走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被他在心里打了要钱不要命标签的发财,发财这个名字寓意还是不错的,但是和卜姓放在一起时,那么寓意就不会太美妙了,甚至是给人以相反的感受。 郑建国是齐省状元,录取通知书是由学校招生办负责人亲自送到手上的,等到他办完了粮油手续和证明时,郑冬花和寇阳等人的录取通知书都还没拿到,瞅着时间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距离开学还有两个半月,他也就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娘,我明天后天就走,提前去学校再学点东西。” 郑富贵和杜小妹不知道上学时间是什么时候,对于他这个要求是心中不忍也未多想,这些天下来全地区怕是都知道了儿子考上大学的事儿,两位父母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骄傲,哪还会想他提前这么早去,还有别的心思? 瞅着父母开始忙活郑建国要带的被褥和四季的衣服,郑冬花和这两位不会多问的老人不同,她这段时间和寇阳罗兰等人在一起,对于学校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找出个机会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也不等在家过年就走?” “我有个别的想法。” 郑建国眨了眨眼说出自己的想法,郑冬花也就愣住了:“你——” “这也是我答应去齐省医学院的原因,他们会给我方便和照顾,来试试你弟弟我是不是那块料。” 瞅着帘子后面忙碌的父母,郑建国无视掉郑冬花脸上的震撼,他是很想向这位姐姐透露点信息的,然而想起自己现在这个知名度,这个姐姐上了大学,怕是已经达到了她的理想了:“你想一起试试吗?” “不——” 郑冬花脸上的震惊敛去,接着面色一阵茫然,自顾自的开口道:“现在,这样就好了。哦,你以后离赵楠远点。” “为什么这么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郑建国心情轻松许多,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只是处在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时不去试试的话,不知多少年后自己怕是会后悔,而他又不是一个允许自己后悔的性子:“你听谁说什么了?” “赵楠的姨是海那边的人,她妈为了不想连累她才自杀的。” 郑冬花的声音有些低,郑建国听到后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赵楠当初那么做,怕是也有想表明立场的原因,接着想起以这会儿的形势来说,赵楠这种待在家里怕也没什么办法,身份上的污点是不会允许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么她爸也是因为这个事儿——” “对,他爸现在还没回来。” 郑冬花默默的点了点头,看了眼帘子里面忙活的父母继续开口道:“寇阳让我告诉你,到了大学里面就别给她写信了,小心有人拿这个事儿做文章,你现在是状元了,盯着的人肯定很多。” 旁系亲属里面有阶级敌人的,郑建国虽然知道这会儿形势有了变化,可倒春寒的彻骨之冷他也是感受过的,选择去医学院也主要是这个原因,特别是现在有人提醒,他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拿自己的命运和父母的感受去试探:“这个我记住了,记得我走后,你要经常到家里来看看他们,省的想我。” “这个不用你说。” 郑冬花光滑的眉头微皱,她是没想到这个弟弟的心思这么的大,郑建国默默的点了下头,看着斑驳的墙壁和黑不溜秋的房顶,自顾自的开口道:“要是魏老师把东西拿来,我也能在家里学下,可惜咱们家连个电灯都没有,我感觉我的眼睛都近视了——” “到了那边给我打电话。” 郑冬花说着将个纸条放在郑建国面前,他瞅着上面的号码拿起揣在怀里,笑了笑也没开口说事儿,而是坐在堂屋里面望着外边明亮的天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实际上他是想再叮嘱下寇斌的事儿,可想想自己是弟弟这位是姐姐,他现在怕是也就能当自己的家:“好的。” “你走还要我送你吗?” 郑冬花关切的说过,便见郑建国笑了起来:“府前路上就是北去的火车站,随便买趟北去的车就能到省城,要不过会儿我送你回去,顺路再买车票回来。” “这样也好。” 郑冬花显然还想说什么,郑建国是看出来了,只是老娘老爹都在,她是有了什么顾忌,接着她起身到里面开始帮忙,被褥换洗衣服找出来打包捆成背包状,等到一家三口的忙活完也到了吃饭的点。 饭菜是剩的下山虎,也就是前些日子里大操大办后的剩菜,鱼肉自然是没了的,都是些汤水,每家分点的算是提前过了年,郑建国随着杜小妹进了厨房给她拉风箱,一向喜欢说教的老娘好似成了闷嘴葫芦,感到气氛压抑的郑夏花没多大会就躲了出去,他便开了口:“二姐要出门子——” “你好好上你的学,家里不用你担心。” 杜小妹斜斜的瞥了眼说过,看到他是真的闭上嘴了,便又开口道:“你一个人在外边——” “住在学校里面,吃有食堂,我没事儿又不出去玩,就是您有空帮我烙点煎饼。” 郑建国想说你莫担心,可这句话他是没办法说出口,儿行千里母担忧是老话了,牵肠挂肚的感觉他也有过,也正是如此才知道老娘需要一个过程,从对儿子的搀扶中学会放手的过程:“省城又不远,坐车一天就到了,所以我打算买明天早点的车票,这样下了火车摸到学校就差不多晚上了,要是去了京城医学院,最少要坐一天半多的车。” “那,那你好好学习。” 杜小妹拿着勺子有些沉默,说完看到他打量的模样,情绪显然好了点:“走之前和你二姐说说话,你不能送她别到时落了埋怨,下了火车离学校还很远?” “有公交车,学校就在市区里面,坐公交车就能到。” 杜小妹的情绪好转,郑建国也就放下了心,很快上了桌子一家人吃饭,他和郑夏花能说的东西不多,直白点就行:“二姐,你要是受了委屈就给我写信,我替你出气~” 郑夏花顿时面色发红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边是要相伴终身的人一边是亲弟弟,现在身份上的转变还没完成,脸上都是女孩特有的矜持:“你好好上学,有事儿没事儿了给姐写写信。” “好。” 郑建国清脆的应下,郑富贵不知从哪摸出了瓶酒,看着他面前的碗开口道:“你现在长大了,爹今天和你喝一杯。” “喝吧,就一杯,喝了好吃饭。” 杜小妹在旁边将饭端上桌子,接着郑富贵的话说了,郑建国便和老爹喝了一杯,仿佛感觉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再出现,除了已经出门子的郑春花外,全家便在宁静中吃过团圆的午饭,他便说了送郑冬花回城顺便买车票的事儿,末了在拿到钱后想了想开口道:“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年的暑假应该不会回来,到年底的话应该就差不多了,我会尽量回来过年。” “学习是重要,但是你也要注意休息。” 已经到了门口要走的郑冬花接口说上,郑建国知道这四姐是借着老爹老娘在的情况下提醒他,果然随着她的声音郑富贵和杜小妹满脸关切的望来,也就飞快的点了点头:“我现在都有锻炼的,也就是这两天偷懒了,你也要注意锻炼身体才行,注意别吃的太冷太凉。” “行,那你快去快回,别在外边玩了。” 郑富贵点了点头挥挥手,郑建国便和郑冬花出了村子,一路在大学生和状元的招呼声中到了公路上,瞅着他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一直默默打量他的郑冬花笑了:“状元感觉怎么样?” “都快成动物园的大猩猩了。” 郑建国摇了摇头对于自己明星的待遇说了两句,郑冬花笑嘻嘻的开口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单位的人都在谈论你,说你以后能当大官,直到他们听说你报了医学院,议论声才降低不少。” “我不知道你的录取通知书是什么专业,但是我送你的那本英语书要多看,以后别被我比下去了。” 郑建国也就是这会儿受到条件所限,只能抱着十几年前的教材去啃,实际上他最想学的专业是英语,可惜英语专业的报考还要加考这门他还没掌握的学科,至于去当官,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你还记得我对寇阳爸爸说的话吗?” “说的话?哪句?” 郑冬花摇了摇头满脸狐疑,郑建国不禁是翻了个白眼,开口道:“给你个提示,他当时问的是读书的目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让自己过的更好,让家里人过的更好,让国家变的更好,让世界变的更好,林金梅还打圆场说你做到了这些,也就是实现了四个现代化。” 随着两人进了城到了站台前,郑冬花说着说着便想起了这弟弟要干的事儿,一双眼睛闪过淡淡的担忧:“我现在都不敢给别人说你的理想了,现在你连大学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开,就敢想着去报考研究生——” 第五十二章 小伙子 “实话实说啊,正因为我不知道大学的门朝哪开,所以才想着去报考研究生的。” 郑建国望着远处的公交车缓缓爬来,飞快的开口道:“不知在哪听说的了,这次高考很匆忙,从上到下有些地方出了不少问题,那么你认为这次研究生考试,会没有什么问题吗?” 郑冬花自然不知道这次研究生考试有什么问题,可她知道这位弟弟是真的变了,从以前做梦都是想考工,到现在考了大学的状元还不满意,竟然还想着去考只有大学文凭才能考的研究生,作为姐姐她很想说这有些好高骛远,然而想起去年这会儿自己在得知他要考工的想法,那时何尝不是在感觉到他异想天开? 彼时,郑建国只是默默无闻的高二学生。 此时,郑建国已是名扬天下的齐省状元。 “姐祝你心想事成!” 很快第二天一早,郑冬花将背了背包手提饭包腰挂水葫芦的郑建国送上了车,便见他冲着旁边站台上的爹娘挥了挥手,郑富贵和杜小妹两人终是把他送到了车上,旁边站着的值班人员正给列车员做着科普:“这是咱们齐省的状元,去大学报道。” “那么厉害?不过大学年前就让报道了?” 检票的列车员嗓门有点大,郑建国脸色一变连忙转头向着车厢里走去,由于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车上的人并不多,几十排座位上坐着三三两两的乘客,等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时,才发现三个座位上都没人,当即就把身上的被褥行李塞进了架子和座位下面,忙完站起身看着朦胧的玻璃窗,便感觉自己不应该告诉郑冬花才对,当然这会儿他也就是想想而已。 望着朦胧的玻璃窗发了会呆,列车开动后郑建国找出了英语书开始看,这本书并不是寇阳和林金梅送他的《许国璋英语》,而是趁着空闲时间在新华书店买的七零版《新概念英语》。 因为,按照前些日子下发的关于恢复招收研究生的报道上要求,这次的研究生招考的规定放的比大学招生还宽,甚至是连最基本的政审都不需要,只需要所在单位或者是部门同意,那么就可以报名参加由政治、外语、基础课和专业课组成的初试。 政治,考的都是时政内容,到时背诵就可以了,外语,现在抱在手里正在啃的就是,基础课,大部分由数学化学物理组成,他也是不怕的,真正让郑建国头疼的还是专业课。 而这,也正是郑建国当时对魏建然提出的要求,更是他为什么会提前两个月的时间去报道的主要原因,当然令他有信心去报考研究生最大的原因,还是从高考这件事上面领悟到的体会——高考是全国各地出卷,那么研究生招考,总不可能是统一出卷吧? 如果说高考还可能会统一出卷,那么更加专业的研究生考试,则涉及到了所有学科的所有研究领域,想象一下把这些学科整合成统一的考试,郑建国就感觉自己这次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当然前提是把英语和专业课啃一遍再说。 真要考不上,郑建国感觉这也很正常,正如四姐郑冬花说的那样,大学生才能考的,那他也是不吃亏的,英语和专业课都是将来要学的,真考不上也就当是提前学了,他所报的基础医学专业可是五年制的,这个年限放在别的专业里面,硕士生都该准备答辩了。 郑建国看书的功夫,列车开了停停了开的,有人上来也有人下去,随着太阳到了正当午的他吃了两个鸡蛋喝过水,面前坐下了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屁股坐下后扫了眼他面前的《新概念英语》,开口道:“小伙子,准备考大学啊。” “嗯——” 腼腆的露出了个笑,郑建国低头继续看了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他笑脸上的疏远,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笑笑,便也没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的从黄布包里摸出了本书看,郑建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飞快垂下眼帘,不过很快他又抬起了眼帘,瞅着那熟悉的封皮便感觉这也是有缘了,这人手里拿着的竟然也是本《新概念英语》,只是比他的要旧的多,书针生锈书脚起了毛边。 不过,郑建国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两人年龄差距太大,他又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性子,从这会儿到研究生初试的时间里,都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直到天上的太阳慢慢的西下,随着列车开动后列车员在旁边和他打了声招呼:“状元郎,下一站就是齐城了,注意别坐过了站。” “好的,谢谢列车员同志。” 郑建国腼腆的笑着说过目送人家离开,回过头就见对面的中年男人正愣愣的望来,当即脸上的腼腆不减的低下了头,便听对面传来了个声音:“状元郎?” “嗯。” 继续腼腆的笑着,郑建国闷哼似的应了,中年男人还没开口,他的脑袋上探出了个大脑袋:“状元郎?你是余泉那个状元郎?”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绝大多数由社员组成的普通人都不会关注考学的事儿,当然这些普通人当中不包括众多的城里人和知识分子,只要是家里有知青的或者读过书的,那是都明白这次恢复高考背后的意义何等重大,对于这次的高考自然也就无比关注。 而郑建国作为这次高考中的状元,便天然的带了个探照灯在头上,这时随着大脑袋的嗓门传开,大半个车厢里的人竟是齐齐站了起来,男女老少的盯着郑建国所在的座位,直到他点头应是:“是,我是这次齐省高考文科状元,余泉善县的郑建国。” “嚯~还真是啊~” “状元啊,文科状元,不得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想到这么年轻。” 郑建国没站起来,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吃瓜众们看到有人带头围了过去,也都装作有意无意的走了过去,只是入眼的形象让他们吃惊不小,便有人开口问了:“这么年轻,郑建国,你几岁了?” “嗯,才十六岁。” 郑建国脸上的腼腆不减,说完话便紧紧的闭上嘴巴不再言语,其他人围着看了看发现还是个孩子,大多数也就都散了开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倒是他对面的中年人和这人头顶上的大脑袋,还在细细打量着他:“郑建国,你这是去上学?去哪个大学?” “现在有点早吧?” 中年男人的书已经收了起来,厚厚眼镜后面的眸子闪过莫名之色:“你去了也不到报道的时候,门口没有接站的,学校也没有准备好。” “只要学校不关门就行。” 郑建国飞快打量着中年人,他没想到这位还了解新生报道,中年男人只看他这模样,便醒悟过来自己引起了人家的警惕,当即把手边的黄布包拎起亮了亮上面的字迹,开口道:“我是齐省中医学院的,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去哪个学校?” 目光在黄布包上的字迹扫过,郑建国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这会儿的单位里面发的东西不少,有点身份的或者是干的时间长了的,便有这种带着单位字样的包和生活用品,想了想开口道:“是,我是去齐省医学院报到,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能让连学校大门朝哪都不知道的郑建国异想天开的去考研究生,有很大的原因便是这次齐省医学院给他开的一路绿灯,改志愿和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上门只是诸多条件之一,后面最重要的是他在入学后会尽量满足他在学习和研究中的合理要求,比如图书馆的书无限制的允许他借阅,实验室在不耽误重要研究的情况下向他开放。 “那咱们算是半个自己人。” 中年人显然吃了一惊,一双不大的眼睛瞅着郑建国打量着说过,才想开口便听他开了口道:“哦,以前是一家人。” “你知道齐省医学院的历史?” 中年人感受着这与之前迥异的言谈举止,先前的腼腆少年陡然变了个气质,眼中的惊异就再也止不住了:“你的警惕心不错。” “嗯,出门在外得小心点。” 郑建国之所以前倨后恭,还是这位很可能以后还会见面,当然说他放松了警惕也是扯淡,这会儿虽然没有几年后那么乱,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可并不鲜见:“小心无大错。” 这小子不想和自己交流,中年男人飞快的醒悟到话里的意思,出门在外小心点,两人可都在火车上,那么该小心谁呢,想通这点的他也就失了聊天的兴致,而是低头打开先前的书,接着斜眼看了看他手上的书,脑海中转悠着个莫名的念头:“医学院那边,好像没有开外语课吧?” 第五十三章 研究方向 直到下车出了站,望着郑建国到了站台前上了前往医学院的公交车,中年男人的疑问也没解开,便摇了摇头拎着包上了另一辆公交车,很快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开出,郑建国松了口气。 太阳西下,郑建国靠在圆滚滚的公交车上瞅着窗外逝去的景象,省城H县城的区别也就是城区大点,高楼多点,街上跑的汽车自行车的,就不是小小善县能够比的了。 深冬时分,齐城笼罩在雾蒙蒙的天色中,街上的人们穿着以蓝色和灰色为主,好像在映衬着突出色调的冲突,郑建国瞅了会外边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手写的通知书报道说明中有详细的转车方式,前提是他没有坐错车和坐过站,否则很有可能今天晚上就要落个流落大街找警察叔叔求助的下场。 那样也太丢人了。 想着被警察叔叔送到学校的场景,郑建国便凝神贯注的竖着耳朵看着手上的报道说明,好在他坐的这趟车是不用倒车的,随着一声气刹背着背包下了车,大街对面的山型大门旁挂着的牌子让他松了口气:“齐省医学院,我来了——” 学校的大门和其他学校的大门有着明显不同,郑建国背着背包拎着饭包的到了面前,便怎么感觉这个大门像是个有年头的牌坊,就在他站在门前踌躇的时候,远处陡然传来了个声音:“嗨,干嘛的?说的就是你,背包的。” 开口的是个戴着大盖帽的年轻人,长的眼睛细长鼻梁短小,到了面前后一副朝天的鼻孔对着郑建国抬了抬,满脸嫌弃:“这里不是随便乱进的,快走。” “你好同志,我是来报道的。” 郑建国没和这货一般见识,阎王他没见过却深知这种小鬼的难缠,知道说啥都是白扯的拿出了录取通知书和报道说明:“您知道招生办公室在哪吗?魏建然科长让我来了直接去找她——” 孔大海瞅着录取通知书上的章和报道说明上的那笔字,细长的眼睛变的好似看不见似的,圆圆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一副亲近的口吻:“这位同学你看看你,也不早说,那个,你跟我到那边办公室歇会,等我去问问魏科长下班没有,我再带你过去,可好?!” “那太好了,就是得麻烦同志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郑建国无视了这货近乎变脸的绝技,而是跟着打起了哈哈来,孔大海一听他这说法,原本就看不见的眼睛笑的好似消失了:“麻烦啥嘛,为人民服务~走,来,我帮你拎着?” “唉,不用不用,也不重,您带路吧。” 笑嘻嘻的躲开他探来的手,郑建国是不敢让这货帮忙的,他打不准这位的身份,孔大海也没有继续坚持,而是转身就走:“那赶快把,老师们差不多快下班了。” 郑建国没有手表,临出发前郑冬花给他买了个闹钟,花了三块八钱和八张工业券,这会儿闹钟正在被褥里面,到了旁边的小门进去,才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十五了,也就是说坐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公交车。 “你在那稍等,我打电话问问。” 显然是收发室的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孔大海进了也没给两人介绍,而是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很快就听他开口道:“喂,魏建然科长在不在,有个报道的学生来了,正在收发室里面——哦,好的,我马上带他过去。” “唉,老孔,这个学生是来报道的?” 两个人一阵对视的说过,孔大海笑着点了点头的到了郑建国面前,探手帮他拎起了饭包:“走吧,魏建然科长在办公室呢,我带你过去。” “好的,那谢谢了啊!” 谢又不要钱,最多浪费口水,郑建国看他执意想帮忙,也就由着他去了,跟着这位“热心”的同志漫步在白雪挂枝头的校园内,学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晚清年间的万国来朝之前,所以校园内的建筑大多融合了东西方建筑特色,充满西式韵味的洋楼上挑着高高的飞檐,大型火车站才有的钟楼镶嵌在齐省医学院五个大字上,默默的述说着东西方文化的交融。 郑建国对于这所学校并不陌生,记忆中他还到这家医院里面来过好多次,但是以学生的身份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不同的心境让他对这所校园的环境很是满意,虽然万物萧瑟花木凋残,明明是下午五点多的市中心区域,寂静的好似在空旷的田野里。 “咔拉——” 郑建国拾阶而上进了办公楼的时候,楼上二层一扇窗户被人拉开,魏建然的面庞探头探脑的看了看,便又再次关上,这时冯德政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进来:“魏科长,你叫我?” “郑建国来了,你带他去报到处办下手续,主要是给他办个图书馆的借书证,我去给叶主任说下。” 魏建然说话的功夫,冯德政已经是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他真的提前来了?” “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他对研究生的把握了。” 魏建然说着话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的冯德政瞅着空旷的办公室,这会儿正是各省成绩陆续出炉的时候,招生办的大多数人都在外边各省跑着,虽然没有抢生源一说,可对于学校的招收名额还是要上心的,特别是今年这次的恢复高考,那是和以前的学生绝对不一样了。 站在招生办里发了会呆,冯德政听着走廊里传来声音,便走出了办公室,望着站在门卫孔大海旁边的郑建国笑了:“郑建国,欢迎,小孔,把东西给我吧,我带他过去。” “好的冯组长。” 目光惊讶的扫了眼郑建国,孔大海心想这是哪家的孩子,竟然提前来这么早不说,还要副组长亲自接待? “你好,冯组长,以后还得多多麻烦了。” 郑建国目送孔大海离去后冲着冯德政笑笑,后者便露出了个灿烂的笑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带你去办手续,别等到他们下班了,你今天就住不进宿舍里了,那个,对宿舍有什么要求吗?” “宿舍供暖了吗?” 郑建国问了便见到冯德政有些惊讶,也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美好了,接着笑了起来:“宿舍尽量靠近图书馆吧,我提前来是想多学习下的,距离研究生考试的时间可不长了。” “这个没问题,我会帮你问的。” 自动的将研究生几个字过滤掉,冯德政当时也是和魏建然一起听过他的要求,也更是知道学校里对他的态度:“考研的方向你选了?” “基础医学中的微生物方向。” 郑建国小心翼翼的说过,瞅着冯德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知道没引起他的好奇后悬着的心再次放下,当时魏建然找上来后要改他的高考志愿,于是他也就在要求里面把专业换成了医疗系下面的基础医学,其目的便是准备报考的研究生方向——微生物研究。 曾经,郑建国为了赚钱想当个牙医,后来发现如果不是环境所限,他干点啥都能赚的比医生要多的多,卖茶叶蛋的都比搞导弹赚钱的时代就要来了,那么为了赚钱去当医生才是本末倒置,于是他就面临了新的一个问题,高考报什么专业? 为此,郑建国还专门找了张纸,拿笔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了一番,首先写下的是官字,只是很快他就把这个字给划去了,他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也知道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两步就是疯子,而与人斗更不是他的强项,做事还要去顾虑旁人的想法也实在太累。 郑建国不想让自己那么累,所以他报考专业的时候会填五官专业,以这会儿的医疗技术来说,大病看不了是常态,其他小病小手术的也都有现成成熟的解决办法,而人们头疼眼疼牙疼的第一选择不是专用药物,而是止疼片,这些对一个医生来说就太简单了。 正好当时郑冬花的胃病复发,跑回来去找郑富贵要庆大霉素,郑建国经过简短的对于这年把时间记忆的整理,他发现在所有能查到的资料和接触到的医生口中,都没发现关于油门螺旋杆菌或者类似的说法,由此他便有了匪夷所思的认知:“难道这个幽门螺旋杆菌还没被人发现?” 只是单单的这么想了下,郑建国就被这种可能性给震惊了,按照记忆中诸多数据来看,这个玩意对于人类的致死性并不强,强的地方在于它的易传染和易感染性,胃病是人类最易得的常见病之一,十人九胃的说法便是由此而来,而由幽门螺旋杆菌感染导致的胃病最少占去了所有胃病的三分之二。 然而,这时竟然没人发现! 于是,这直接导致了郑建国对未来职业规划的调整,相应的专业也就从五官专业变成了这会儿还是医疗系的临床医学下的基础医学,要报考的研究生方向则被定为微生物研究,很快随着他办理完了入学手续,他便感觉到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呐喊:“幽门螺旋杆菌,我来了!” 第五十四章 才恢复工作 “那小子真提前来了?” 就在郑建国办完手续进了冰冷的宿舍时,在距离不远教学楼的二层东头办公室内,魏建然面前的精瘦老人摘下了手上的眼镜说过,浑浊的眸子里闪过好奇之色:“看样子他对这次考研,还真有点冲劲儿。” “叶主任,你可要对他严格把关,我听说这次帮他改志愿惹了不少人非议。” 魏建然的大圆脸上露出了谨慎模样说过,叶敏德便点了下头开口道:“你能给我拉来个状元,还不知道让多少人侧目,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对他网开一面,倒是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中间的关系厉害,学习上我还是那个章程,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不过你的要求我接受了,现在他正是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的时候,严厉一点也好让他知道学海无涯,学习上的问题我来帮他解决,至于他能不能通过复试就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倒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有冲劲儿的了。” “那我就回去告诉他。” 魏建然脸上露出了个笑说过,郑建国算得上是她一手招进来的,甚至在改志愿的时候还废了点手脚,更是在得知他要报考77级的研究生后引起了阵议论,以至于最终还是才复出的系主任叶敏德拍了板:“如果他年前能提前到校学习,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的初试,那么现在所提的要求可以考虑接受,如果年后按照报道日期到校报道,那此事便当做没发生,到时他总不会退学。” 郑建国果然提前来了,魏建然是知道去年的研究生招生考试将会在不到四个月后的5月5日开考,那么保守估计去算,这小子还有三个月半的时间去准备,这个时间要比他考大学时从接到消息的10月21日到12月11日的五十天多出一倍,当然其报考的研究生也可以算作比大学生高了整整一级。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怀揣着这么个想法,魏建然在告别叶敏德后找到郑建国时,发现他竟然抱着俩包子正坐在桌前看着书,当即柳眉挑起的到了他旁边,开口道:“怎么,这就开始学了?” “魏老师,一寸光阴一寸金,我来这么早就是因为家里没条件,想看书都要点灯熬油的。” 郑建国看到魏建然进来,也没客气的坐在桌子前接着说了,一指头顶上的电灯露出了灿烂的笑来:“倒是有一半原因是家里没电灯,另一半的原因是专业书不多,老师怎么说的?” “你们系叶主任同意给你超纲辅导了,考研之前你学习上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去找他。” 魏建然并未因这货连屁股都没抬而感到奇怪,当初在他家时面对地县公社三级领导都是大大咧咧的,单是这个笑脸总要比对那俩记者强的多:“就是,叶主任才恢复工作,他家里人的问题还没解决,你去找他的时候别问他家里的事儿,只许问学习上的问题,记住了?” “记住了,主任以前出国学习回来的吧?” 郑建国眉头微皱旋即松开,前不久报道上才出现了《干部政策要落实》的报道,当时他只顾着复习复习再复习,过了好久看到内容才发现是吹响平反号角的文章,现在魏建然这么郑重其事的叮嘱,看样子自己这位导师的家里当时受到的波及不小。 可想想能当这齐省医学院里基础医学系的主任,怎么也得是国内这个领域内数得着的人物才对,而按照郑建国的记忆来说,这种人物大多都有出国留学的背景,这样游街批斗啥的就是基本待遇,如果性子棱角分明被人惦记上,享受下超常待遇就不奇怪了。 “嗯,你们主任以前在英国求学十几年,他的博士学位就是在那时拿到的。” 魏建然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问题,说着转头看了看门外,发现没什么碍眼的人,回过头后开口道:“所以这次平反文件一下来,他就被从西山干校那边叫了回来,行,状元郎,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学习吧。” “好,魏老师您慢走~” 郑建国站起身走出门外,目送魏建然施施然离开,转身回了宿舍里把门关上,这间宿舍并不是学生宿舍,学校定下的报道时间是3月17到3月20号,距离现在还有足足两个月,所以原本计划是在过了年后再统一把宿舍整理出来,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他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冯德政带着他跑了一圈才拿到了个钥匙,看来在大学新生报道之前这就是他的宿舍了。 回到宿舍里吃完包子,郑建国从书包里摸出了信封和信纸,这次要写的信有三封,一封是给三里堡大队郑富贵收的,一封是给南疆知青郝运同志的,还有一封是给同学寇阳的,其中的内容除了开头和结尾外,中间内容大同小异的写了下校园的景色和自己已经入学,便按照内容塞进了信封里面写上彼此的地址。 第二天买了邮票贴在信封上寄出去,郑建国揣着包子便到了图书馆,找了圈发现没有英语方面的书,便好奇的找到了图书管理员:“老师,请问咱们学校有英语方面的书吗?” “这位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 图书管理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神态间隐含警惕的上下打量过,好像在确认自己的记忆中是否有这么个人时,便见到了张崭新的借书证,才想点头之际便发现了上面的不对:“你这个,昨天办的?” “是的老师,请问咱们学校没有英语方面的书吗?” 郑建国知道自己的年轻和穿着引起了管理员的警惕,杜小妹给他准备的新褂子没舍得穿,而是穿上了以前浆洗的有些发白的那件,里面套着的棉袄倒是新的,可手腕间和腰围处露出了老大一截,被人家以貌取人的多看几眼,也属于正常的事儿。 “没有,咱们学校还没开设相关教学,就没有买。” 图书管理员光滑的额头一皱说过,便见郑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哦,好的,谢谢!” 堂堂一所大学里面竟然连英语资料都没有,郑建国第一次对自己选择齐省医学院有了怀疑,那么在科研上能用到的资源,怕是更加的没有多少了吧? 转了一圈找出要的专业书,郑建国抱着到了管理员面前的时候,发现还是先前自己询问的那位,瞅着他手上这一摞五本书,下意识的开口道:“学员个人最多只能借三本。” “我不是学员,我是大学生。” 郑建国眉头一皱,伸出手指在他的借书证上的学生借书证五个字上点了点,一字一顿的开口道:“齐~省~医~学~院~学~生~借~书~证,而且我这个是五本的借书证,后面有注明的。” “哎哎,这位学员,怎么回事。” 也许是郑建国的嗓门太大,引的远处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过来,瞅着面色发红的图书管理员和站在外边的郑建国,一扫他身上的穿着和桌子上的借书证,面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开口道:“这位——” “我是新来的大学生。” 郑建国探手指了指自己的借书证说过,接着翻过来露出后面的一行字和章继续道:“而且这是能借五本书的借书证,老师,麻烦你帮我办理一下借书手续,谢谢。” “哦,是,是,我这就给你办。” 中年男人目光在字迹和章上面扫过,嘴上不停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只是拿起书后看了看书针和页脚开了口道:“这些,好像已经过时了吧?他们都是看最新的——” “谢谢,我想借这几本书看看。” 郑建国心说我找的就是这些看上去过时的书,只是先前图书管理员的口误让他有些不爽,自己可是正了八经通过考试成为的大学生,而不是那些什么进了大学还要分快慢班,有些甚至还要从小学中学课程学起的学员,当然如果没人在这上面和他计较,他也不会让人家下不来台,这会儿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便瞅着中年男人的笔迹开口道:“我只是想了解下以前和现在的学科差距。” “学员又怎么了?” 身后旁边传来了个嘀咕声,郑建国转头看了看便迎上了双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过后无视掉她瓜子脸上满满的挑衅,转过头看向了中年男人,眨了眨眼道:“老师,你知道咱们这边市图书馆的借书证需要什么手续吗?” “十块钱押金和单位介绍信以及近期一寸照片一张。” 中年男人做了登记后将借书证放在了书上说着,郑建国的眉头便是一皱,钱他是有点,杜小妹怕他急用钱私下塞了二十块给他,单位介绍信怕是也不用费心,去系里面申请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唯独照片他在昨天全部都交上去了,要去办理的话又得去照,便拿起了书和借书证点了点头:“谢谢你,老师!” “嗯。”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先前感觉这货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想法敛去,就见旁边开口嘀咕的女孩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声音清脆:“学员怎么了?大学生?” 第五十五章 立春了 女孩扎着个大大的辫子,长相和打扮都比较成熟,圆润的脸上充满了挑衅之色,只是如果在那双眸子里的光芒细细分辨的话,便可以发现里面蕴含着浓浓的好奇,特别是当这位面相稚嫩嘴角处还挂着淡淡绒毛的“大学生”沉默之后,她脸上的挑衅之色更浓了,漆黑的眸子中的光芒也从好奇转变成了轻蔑:“说啊,大学生,学员~又怎么了?” 郑建国目光从对方的桃花眼上挪开,转头看了看身后在沉默中观望的图书管理员和其他学员们,回过头后瞅着女孩不算高的鼻梁道:“大学生是来学习知识的,和学员们最大的区别和不同,就是没有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责任,所以我对管理员老师说,我不是来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学员,而是来学习知识的学生,大学生,这位同学,你认为我说的不对吗?” “你——狡辩!” 女孩圆润的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只是很快就红了:“可是刚才,我感觉你好像就是来——” “这位同学,你怎么不说了?” 一抹桃花别样红的在眼前绽开,只是随着桃花飞上女孩的双颊后,她那饱含风韵的桃花眼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了层雾,郑建国的声音不由放低了许多:“你也感觉我说的没错,对吧?” 女孩想说的是你就像是来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学员,然而她这么说的话正是坐实了郑建国先前的说法,他不是来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学员,而是来学习知识的大学生,这样的话更是从侧面坐实了他对于“学员”的若有所指,想通这点后她自然无法说下去,于是刹那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从未受到过这等委屈的便红了双眼。 “你比我大耶——” 眼瞅着把女孩说的哭了,郑建国有些无语的小声嘀咕了句,想想继续待在这里也不合适,安慰她又做不到,便抬脚想跨过去,没想到女孩抹了下眼角又堵住了他:“你叫什么?我叫易金枝,1977级医疗系的基础医学班学员。” “我叫郑建国,1977级医疗——基础医学班。” 1978年以前的齐省医学院专业就俩,分别是医疗专业和药学专业,所以能碰上同专业的人,他是一点都不奇怪,可说完后才想起对方是1977级的工农兵学员! 而自己则是1977级通过高考的大学生,郑建国说完后再次抬脚走人,这下易金枝倒是没再堵着,很快在他身后传来了不小的声音:“金枝姐,你怎么不说他只要不是应届毕业生,也是和咱们一样的学员呢!” “我是考来的,你们是怎么来的?这还都是一样的?” 嘴角扯出个不屑之色,郑建国迈着大长腿飞快的走远了,这话逗逗那些不知道的人是可以的,但是像他这样新鲜出炉的状元,那就是用来让他开心一笑的:“你们高兴就好。” 抱着五本书回到住处,郑建国便将这个小插曲扔在了脑后,浑然不知他借书的第二天,叶敏德装作没事儿的去了趟图书馆,在问过了他借的书后,很是望着那几本书的名字眨了眨眼。 郑建国借来的教材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算上他记忆中的知识储备,所以看起来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儿,再加上书页相对来说比较少,等到他全部看完后,也才一个星期多点,而学校里面已经到了放寒假的时间。 洗漱一顿吃饱喝足带着书到了图书馆换过,郑建国没想到在出门的时候又被人堵住了,易金枝满眼好奇的瞅着他手上的书道:“你是今年的状元?” “嗯,是。” 由于上次的记忆比较深刻,回去后痛定思痛的郑建国这次决定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所以露出来的便是他的腼腆微笑应下,便抬脚想从她身边绕过去,只是和上次一样,易金枝的脚步一挪,依旧挡在了他的面前:“你现在没住学校?” “你找过我?” 郑建国心中警笛响起,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身后,发现没有人堵住自己的退路时,易金枝已经开了口道:“我不打人的,当然前提是你别动手,我只想问你怎么考的状元?” “我去年毕业后一直想考工,所以都在自学。” 郑建国眼看着不说过不去这关,当然这个事儿对他来说可以算得上是熟能生巧:“正好我找到了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那,你运气不错。” 易金枝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个说法,她也是听说过这套书的,大街上这会儿都是洛阳纸贵一书难求,这位竟然是找齐了一套,心中的好奇顿时敛去,脸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她还以为这是个神童,倒是没想到只是个幸运儿:“谢谢,我是想给我弟弟找个辅导老师——” “抱歉,我有点忙,学习比较紧张。” 郑建国扬了扬手上的五本书,心中不禁对这个姐姐家有些好奇,可想想齐省省城这么大的地方,各种老爷们应该是不会少的,而他如果真的想当个大学生,这会儿是可能去干些辅导老师的活,可架不住他的野心有点大,再多的钱又怎么可能和他想要的去比? 至于易金枝的说法,郑建国现在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把他当成幸运儿。 回到宿舍里,郑建国想了想才发现自从寄了信后还没到收发室看过,这时自己又没有班级同学一说,真要是来信了怕是没谁能找到自己,易金枝都才说过呢。 瞅了瞅天上雾蒙蒙的小雨,郑建国想了想还是没拿伞,漫步在密密的细雨中到了门口的收发室,里面的孔大海看到他来了,已经是起了身道:“郑建国,有你的信,三封。” “谢谢孔大哥,三封?” 郑建国这会儿已经知道了孔大海的名字,才接了老爹的班的回城知青,正憋着劲儿想要立功的,等他拿了信一一看过信封,发现里面一封是郑富贵来的,一封是寇阳来的,另外一封不是他想的郝运同志,而是名为齐省中医学院叫郭怀明的,看到的第一瞬间脑海中就冒出了当时火车上的中年男人。 回到宿舍里拆开信看了看,郑建国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里面介绍了下情况后和易金枝一样,想请他去给孩子做辅导老师,便对这时人们对孩子的高考有了另一个体会,不过他是没打算去回。 学习忙的借口对付易金枝可以用用,但是对这位郭怀明来说就是推辞之言,倒不如等到他考过研究生再说,到时无论成不成都算是个理由,便将信收好放在了一旁,拆开了郑富贵的信,发现里面的字迹还是郑冬花写的,这姐姐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到。 扫过里面关于郑富贵和杜小妹的消息,郑建国发现没事儿后拿起了寇阳的,果然如同他所想那般,寇阳的录取通知书也没到不说,罗兰林金梅胡大龙几人也都没到,眼瞅着马上过年了,那么很可能是年后才会收到了。 临近过年,郑建国回信的内容并不多,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年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家过年,郑富贵和杜小妹肯定会很想他,于是便在信里写了些叮嘱之言,便将信准备寄了出去。 给寇阳的信倒是没急着回,郑建国到了学校便写信的目的还是更新一下自己的地址,顺便给家里人报下平安,现在大家都还没事儿,他又没打算和寇阳深入沟通的想法,剩下的事儿也就是读书看书,将其中不懂的地方标记摘录出来,于是忙了个不知今夕是何年。 “噼里啪啦——” 陡然间一阵鞭炮声隐约传来,郑建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阳历牌,这还是他去拍照办理图书馆借书证时买的,便发现这会儿已经是农历大年二十七了,下意识的抬头望向窗外,没想到就见了张模糊的面孔,当即站起身后拉开门,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戴着个鸭舌帽满脸打量之色,当即开口道:“您是——” “我是叶敏德,你的系主任。” 叶敏德抬头说了句,当即背着手往屋里面挤了瞅着干净的地面,转过身也不见外的拿起他桌子上的书看过,又把码放在桌角的拿来看看,最后拿起他旁边的笔记本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这笔字——怎么和屎壳郎爬似的。” 郑建国挠了挠后脑勺,他的字虽然比不上罗兰的那笔瘦金体,可也算不上个差字,只是这些东西记了是给自己看的,那么就没必要像写信那样去追求工整性,倒是没想到自家系主任能跑来做突击检查,眨了眨眼感觉这样去解释的话,也是没有必要的。 叶敏德皱着眉头从笔记本的开始翻看,嘴上不时默念着什么动作是不慢,很快就把笔记本翻了一遍,放下后转头看着郑建国,一指敞开的门道:“去关门,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你知道今天农历几号了吗?!” “哦。” 郑建国有些蒙的把门关上,先前这会儿他是光琢磨这位系主任突袭的目的是什么,没想就落了个没眼力劲儿的评价,关上门后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开口道:“今天大年二十七,立春了。” 第五十六章 请您批评 “嗯,坐!” 叶敏德扫了眼日历一屁股坐在他的座位上,拿下了头顶上的鸭舌帽露出了花白的须发后一指他的床说了,看着郑建国坐下后神情从容眼神坦荡,心中不禁又满意了几分:“我猜你看这些十几年前的教材,是为了准备考研究生用的,从这方面来说你的脑子很好用,又聪明又机灵,知道和你一起参加考试的对手都是学的十几年的知识,你不用去学现在的知识,只要保证能在他们十几年前的知识上超过他们,你这个研究生初试也就算是过关了,对吧?!” 郑建国眨了眨眼,莫名的点了下头:“对,您说的正是我的打算,请您批评!” “你在打量我,在想我是会批评你还是表扬你,但是你拿不准,所以你说的是请您批评。” 叶敏德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把郑建国说的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后,便见老人的面色一正:“你别糊弄我,小魏说了,你喜欢用傻笑糊弄人,不知道你这个底细的,就很容易被你糊弄过去。” “没想到您如此慧眼如炬——” 郑建国脸上的腼腆收起,换成了个苦笑的说过,叶敏德摇了摇头道:“别瞎拍马屁,我想问你,你想考研究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学本事,学点真本事。” 郑建国下意识的说了,他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说自己想把幽门螺旋杆菌找出来,虽然这才是他从五官改报基础医学的目的,说过后看到老人面色不对,接着开口道:“在学点真本事的基础上,去获取更多的支持,比如大学生是无法做研究的,而我又要在这里学五年的时间,所以我想试一下捷径,这样哪怕我的医学知识基础不牢固,也可以在考上研究生后去补上这块短板,我选择齐省医学院,就是为了避免和其他太强的人去竞争。” “但是你还年轻,现在不至于这么拔苗助长。” 叶敏德下意识的说了,他是想说基础不牢以后会很吃亏,可想想自己当年考上研究生时的喜悦,那是令他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感觉,甚至是后面拿到了博士学位时也没有像考上研究生时那么深刻,一双略带浑浊的眸子扫过眼前这令人惊叹的年轻面庞,他并不是一个迂腐的老人,下巴微抬:“如果我不同意你参加研究生考试呢?” “那您是没办法说服我的,今年研究生考试的年龄限制放大到了四十岁,又没有学历限制,也没有职业限制,更没有经历限制,只需要拿着单位介绍信就能去报名,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试一试的。” 郑建国正色的语气有些决绝的意味,当然这些说过后还有些东西没说完:“如果明年规定必须是大学毕业才能考的话,或者加点其他有研究方面的规定来进行要求,这些都是说不准的,而如果能够通过研究生考试,我希望能报您的微生物方向——” “那你不怕别人说的闲言蜚语?” 叶敏德眉头一挑的说了,郑建国面上的正色消失,露出了灿烂的笑:“那是红果果的妒忌,如果我能成功的通过初试和复试,咱们师生俩就算是全国出名了,毕竟不招人嫉是庸才。” “那好,我就看着你以后的表现了。” 叶敏德说完后面上露出了和蔼的笑,站起身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书,开口道:“学习的事儿是要松弛有度,你这样天天扎在屋里不运动是不行的,后天除夕记得去我家过年,后面家属楼西墙有个胡同,进去第三家就是我家——” “啊,那多不好——意思?” 郑建国顿时嘴巴大张的站起,接着回过神来重重点了下头,知道这大半个月的表现让老人满意了,飞快改口道:“到时一准去,您慢走!” “好!你回屋吧,这天还是挺冷的。” 叶敏德戴上了鸭舌帽走了,郑建国望着窗户外的老人背影消失,挠了挠脑门坐在了桌子前,他没想到主任能够凭借这些书,就能准确的判定出他近乎投机的方法,更是在见他点头承认后没有批评,这么看来老人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先生,考虑到还邀请他去家里过年,这么说来自己的表现还是不错? 能得到老人无声的首肯,郑建国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至于缩在家里就差锥刺股的埋首学习没了晨练,这还是自从进了学校读书太晚才导致,以前搁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日日晨跑的练习,当然这些也不用特意去给老人说,毕竟是长身体的年龄,看的再晚睡一觉就什么都恢复了。 学校放假,学校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没走,只是往日喧嚣的课堂换成了图书馆,郑建国趁着年前跑了趟市图书馆,找回了两本英语书和一本前年的英文期刊,为此还多付了十块钱的押金。 与他手上摘抄下来的课本疑惑不同,整本的英文期刊除了某些段落和句子能看懂外,更多的则是某些像外星文的单词和缩写令他头大,所以在除夕上门的时候,郑建国便把期刊带着跑了过去。 低矮的房檐下贴着两个门神和一副楹联,郑建国站在泥泞的门口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两侧人家的院子里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唯独面前这个院子里,好像没有半点的人迹。 “唉,小伙子,干嘛的?” 郑建国站在门口的时间有点太长,这时路上一个骑了辆自行车的男人喊了句,吓得他连忙开口道:“哦,我是来找叶主任的,就在这家吧?” “叶老师吧,是的,就是那家。” “建国来了?进来吧。” 连着两声招呼响起,郑建国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魏建然当时的叮嘱,这会儿随着面前的院门打开,露出了叶敏德花白的须发,身上穿着个打了补丁的鸡心领毛衣,单看上面的颜色就发现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了,老人瞅见他手上没拿东西而是夹了本书,脸上的笑又灿烂了几分:“快进来。” 院子里的屋檐下放着几盆用草绳裹着的花,郑建国默默的跟着老人进了屋,发现里面收拾的一丝不苟,就是桌子上胡乱放着些书,两扇门后一个是放着个衣帽架一个放着脸盆的架子,正当中的方桌上摆了个面盆和桌子旁的面,看到他打量的模样,叶敏德开口道:“你家是余泉的,应该会包水饺吧?” “呃,会!” 郑建国瞅着面盆飞快的将手中的书放下,满脸好奇的想问就您一个人过年时,脑海中闪过魏建然的叮嘱,便直接跳过了这段:“您会和面吧?我不会和面——” 郑建国又怎么不会和面,只是这会儿他的胳膊腿和柴火棒似的,劲儿都没练出来呢,和面可真是个体力活,好在这不是擀面条,水饺的和面不会那么麻烦,就在他想着不行凑合上的时候,叶敏德开口道:“这个,要不咱俩研究下?” “得~” 眨了眨眼,郑建国连忙点了点头,看这架势老人显然是因为他来才准备要吃水饺,那么这个活就不能推了,将手上的书放在旁边开口道:“好~” “馅子材料我也准备好了,韭菜和鸡蛋还有肉——” 叶敏德明显精神头好了不少,说着一指旁边的菜篮子,郑建国就知道今天下午有的忙了,得亏他中午就跑过来,要是晚上过来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吃上饭,篮子里条子肉上的纸绳还没解掉,韭菜上的泥还没洗掉呢:“肉,还需要剁成馅子,家里有案板吧?” “哦,好像有个。” 叶敏德说着转身到了院子里,就在郑建国脱掉棉袄只穿个夹袄时,老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那个不能用了,你等下我去隔壁借个来——” “好!” 郑建国说着到了暖壶旁边摸了摸,两个暖壶里面都还有水,接着自顾自的到了院子里瞅了瞅两个房间,从带有灶台的厨房里找了个盆用热水烫过把韭菜洗完,又看了看灶台里堆得灰都沁上了,只能是打开旁边的煤球炉子口拎起上面的水壶看看,又加了块煤球到里面去,这会儿叶敏德拎着个圆圆的案板进了院子,便开口道:“老师,家里有鸡蛋吧?我挂个皮子包韭菜鸡蛋馅的——” “有!” 叶敏德到了厨房里看过,煤球炉子也捅开了水也烧上了,给他找出鸡蛋后便成了看客,瞅着郑建国半生不熟的打鸡蛋摊成蛋皮,把韭菜洗干净切成段准备好,又把肉上的瘦肉部分切下后葱姜的忙活过,都准备好了才是最后的和面,没多大会他的注意力也就放在了郑建国带来的书上,拿起看看后放下开口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冲着面团使着劲,郑建国头也没抬的开了口道:“老师,那应该叫过去,而不是身份,我报考研究生是想学点真本事,我感觉您能在文件下来后第一批就平反了,那肯定是真的有本事的。” 郑建国声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院子里响起个声音:“老师,叶老师在家吗?” “你干你的,别理外边的动静。” 叶敏德的面色陡然一变,看了眼郑建国后说着出了门,他只来得及看见个院子里穿了大衣的中年男子便被老人把门带上,下一刻一个声音响起:“孙处长,你大驾光临我接待不起啊。” 第五十七章 烈士的烈 “老师,我——” “别喊我老师,我当不起你孙处长的老师,滚,这里不欢迎你!” “老师,我错了,我当年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多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赶快走,别让我骂人。” “老师,我——”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骂人了?” “好好好,我走,老师您别气坏了身子,我是来给您承认错误的。” “你孙处长能有什么错误,滚!” “好好好,我走,我这就走——”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郑建国手中的面倒是没停下,很快外边的吵杂声消失,一声震天响的大门关上后,他已经把手中的面活成了个油光发亮的团,接着堂屋的门被打开,叶敏德一张脸黑的像锅底似的:“你走吧。” “哦,好!” 郑建国神情一愣,接着看着桌子上的面和旁边水饺的素馅和肉馅,眨了眨眼后飞快的将两个馅子放在碗里,又把活好的面放在盆里用纱布盖好,便把馅子和面都端到了厨房里放好,飞快的放下袖筒到了堂屋拿起棉袄套上,瞅了一眼旁边的期刊,眨了眨眼看向里屋的门:“老师,我先走了。” 没有动静,郑建国便出了门将屋门带上,大门带上转身走了两步,没想到第二家的门口站着个中年男人,发现他后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之色,郑建国眨了眨眼睛看向了身后的院门,开口道:“这位同志,麻烦您帮着看一下叶老师,他现在心情有点不好,别出了什么事儿。” “好,过会我去看看。你是叶老的学生吧?” 中年男人一双眼睛闪过诧异之色的问了,郑建国点了点头道:“原本想来蹭个年夜饭的,谁知道碰上这个事儿,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伙子你想的挺多,放心吧,我在这里就是想过会去窜个门呢。” 中年男人笑着说了几句,郑建国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自顾自的一溜烟回到了住处,瞅着手上没洗干净的面露出了个苦笑,原本想蹭个年夜饭的呢,结果当了半下午的苦力什么还都没蹭到不说,还见到了令老人难堪到难以接受的一幕,只得到了床头上找出老娘寄来的煎饼和辣咸菜,学校食堂过年是放假的,所以他就在第二封信中说了这个事儿,前些天才收到。 叶敏德经历了什么,郑建国大致是能猜出来的,只是他不是当事人之一,更不是当事人的关系人,这种身份之下说点什么都容易引起不可预料的反应。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郑建国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如顺着老人的意思来,最起码是不会被老人针对,特别是这个他需要让老人接受并且认可的时候,这点最为重要。 郑建国没去说,没去做,而是看书,读书,摘抄难点疑问,将十几年前的课本材料囫囵着啃了一遍的时候,学校也就到了开学的时间,他手上的笔记本也就记了个满满当当。 冬去春来气温升高的苞立枝头的时候,郑建国已经脱下了厚厚的棉袄换上了崭新的褂子,望着镜子里面的爆炸头便想着要去理个发,上次理发还是在年前的家里,过年忙着学习又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过年期间想起几次发现人家还没开门,于是乎就拖到了这个时候,乱糟糟的好似顶着个鸡窝在脑门上。 收起书和笔记本锁上门,郑建国步履匆匆的到了收发室问过,没想到便拿到了四封信,看看上面的来信地址,一封应该是郝运的南疆过来的,只是上面的笔迹不像那货,仔细看了看是赵楠来的,第二封竟是胡大龙的地址写的是江省电子学院,第三封罗兰的则是齐省师范学院,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第四封则是寇阳的首都师专,算得上是天南海北都有了。 郑冬花的没有? 确认下这是同学,确切的说是朋友们在更新地址,郑建国脑海中也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打开赵楠的看了看,发现里面塞着两封信,赵楠说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了他那首诗和以前在学校里的点滴上面,另外的郝运则集中说了下插场知青的苦,吃不饱穿不暖,叫苦连天。 四封信中胡大龙的最少,询问过大学的生活后说了下自己准备要去学校报道了,然后共勉一番也就收了尾,倒是寇阳的信中说了下她和郑冬花的事儿,这两人竟然一起被首都师专给录取了,算是解开了郑建国心头的疑问。 “咦,郑建国,你怎么留了个鸡窝头?” 一声熟悉的招呼传来,郑建国将信飞快塞进口袋里,望着旁边和其他女孩站在一起的易金枝笑了笑:“这不光顾着学习了,现在才想起来去理发,你们早上没课?” “我们去火车站接待新生,你现在还住在那?” 易金枝瞅了眼旁边的同学开口说了,郑建国点点头脚步也没停的走过:“嗯,那不打扰你们了,我还得赶着去理发。” 自从上次不打不相识的认识,郑建国在这个月的时间里也和易金枝见过两面,其中有次还是在他出门的时候,所以也就知道他住的地方并不是男生宿舍楼,弄的郑建国还以为会叫上众多同学来批判他,胡思乱想的几天就把这个事儿给扔在了脑后,搞的他还以为得了被害妄想症。 郑建国理发,自然不会留着这会儿主流似的长发,而是选择了在三里堡大队时的小平头,也就比光头好上一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打理起来十分方便,还不用担心一不小心成了虱子窝。 理过发的郑建国望着旁边的站台有些出神,他在想着要不要去看下罗兰,接着眼前闪过才去火车站接待新生的易金枝,最终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扔到了一边,还不知道罗兰来没来,到时扑空才是浪费时间。 打消了去串门的注意,郑建国也就回到了住处开始看书,他的入学手续都办完了,原以为连着三天报道的时间过去,会有人通知他去另一边的宿舍楼住,不知是学校把他这号人忘了,还是没打算让他过去,直到辅导员杨凌烈敲开了门,尖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满是打量之色:“郑建国,我是你们1977级医疗专业基础医学系2班的辅导,我叫杨凌烈,杨家将的杨,凌霄宝殿的凌,烈士的烈。” “2班?我记得不是77级只有一个班,咱们班什么时候开课?” 郑建国站起身瞅着还没自己高的辅导员,他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性子,知道这位是自己未来大半年,最少也是一年的辅导员,态度诚恳到可以称得上是和善:“坐,坐,我还不知道咱们班在哪里呢。” “嗯,学校把上半年来的那批学员编成了1班,你们这些人是2班,不坐了,我就是来通知你,咱们班的教室在实验楼一层最西头,都是小班教学,算上你十八人。” 一双大大的眼睛打量着郑建国的房间,发现里面除了空间比宿舍大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超常待遇,点了点头也没坐的说过,转身走了:“今天晚上七点半,咱们举行第一次班会,到时别忘了到。” 实验楼三个字入耳,郑建国的眼睛就亮了,可听到一楼竟然就是教学部,心中涌起的好奇也就蔫了几分,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七点了,便提前带着个笔记本跑到了实验楼,从最东头的房间开始看起,不禁是越看心越凉,所谓的实验室里面也就摆了些烧杯量瓶,其中用的称还是带有表盘的老式台秤,几个木头柜子里面锁着的东西看不到,可就眼前所见,也让他有了不妙的念头。 这就是一所医科院校的实验楼? 怀揣着淡淡的怀疑,郑建国到了最西头的教室里面,横五竖四的桌子前凳子上坐着十来个女孩,发现他出现在门口后声音齐齐静了下,坐在最前面门口的女孩开了口:“你也是这个班的?” 开口的女孩穿着个花褂子,留着齐耳的短发,长相普通眼睛有神,郑建国自然不会因为教室都是女同学而发憷,先前他只是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会儿的医科院校里面都是阴盛阳衰的,点了点头进了教室道:“对,我是郑建国,197——嗯,去年好像有了个77级的医疗专业基础班吧?” “那些是推荐来的学员班,他们现在是1班了,和咱们2班的不一样,咱们这些经过了考试被录取的,才是正了八经的1977级医疗专业基础医学班。” 郑建国话音未落,又有女孩接口说过,显然女孩说的话引起了班里其他同学的共鸣,顿时你来我往的说了起来,瞅着眼前仿佛置身于一万多只鸭子棚里的架势,郑建国便夹着笔记本飞快的到了最北墙没有窗户的座位上坐下。 随着郑建国坐下,很快门口又走进了一拨五个男生,其中一个的胡子都长了半脸,五人望着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女孩们,仿佛要把自己隐藏般到了后面的一排座位上,齐齐瞅着他满脸狐疑的用视线交流一番,浓眉小眼的大胡子开了口:“同学,你也是这个班的?” 第五十八章 为什么不去 大胡子开口的时候,辅导员杨凌烈正好也走进了教室,前面的女孩们看到,下意识的齐齐噤声后就听他的嗓门响起,前面两排的女孩们便有那转头看来的,好在这时杨凌烈到了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瞅着没人出声,显然对这个自己的状态比较满意,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楷书字体杨凌烈,回过身开口道:“大家好,这是我的名字,我是1974级的学员,去年提前一年毕业,很荣幸能够留校成为你们的班导,我的任务是帮助大家更好更快的进入学习状态,当然大家如果有别的事儿没办法自己解决的,也可以私下找我。 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我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当成班导,而是当成你们的同学、朋友、伙伴,学习上的,生活上的,有事儿找我就对了,我会尽我的能力去帮助大家解决问题以达到好好学习的目的,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请站起来,刘栋梁——” 没有其他大学里面会出现的自我介绍,点到名字的会站起来接受其他同学的注目礼,十八个人点起来自然是有些快,只是不知是记错了还是有人没来,郑建国在听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七个名字后,还发现这位班导好像有些紧张,点完名了瞅着台下又开了口:“下面请按照我点名的顺序,到讲台上来自我介绍下,对了,咱们还要选举出自己的班委会,大家可以自己推荐下自己。” “???” 还真是紧张的认知在脑海里闪过,郑建国一排的最南边的男生站了起来,到了台上后拘谨的站在讲台边上,接着冲台下鞠了一躬,在把大家弄的有些蒙后,直起身道:“大家伙,好,我是刘栋梁,我家是平山,属于齐南地区——PS县西风头公社刘家湾的。” “这也是真的腼腆?” 眼瞅着刘栋梁说完话面色发红的下了讲台,第二个被点到的于亮上了台后开口道:“大家好,我是于磊,我家是茌阳的,属于蒙平地区武L县大场公社白明大队。” 由刘栋梁发起,于磊第二个接上,杨凌烈点名是按照先男后女进行的,剩下的三个男的包括郑建国都是按照这个节奏接了下去,只是郑建国在台上学着前面四个老哥套路介绍完下了讲台后,杨凌烈开口叫住了他:“郑建国,你不打算推荐下自己成为班干部吗?” 仿佛感觉郑建国对不起自己的状元身份,杨凌烈的话说完后冲着台下开了口道:“也许你们当中有外省的,我听着也有人是本省的,你们应该听过余泉地区的郑建国才对,这位郑同学就是咱们齐省今年的文科状元——大家欢迎。” “哗哗哗——” 似曾相识的鼓掌声热烈而又陌生,郑建国先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冒头,这会儿被辅导员点破了身份也没有改变他的初衷,便露出了招牌似的腼腆笑容,开口道:“我,我怕是没时间,我只会学习,你们,女同学们,咱们班的天你们顶吧。” “呵呵——” 一阵闷笑声响起,郑建国在十二位女同学的注视下回到了座位上,他没想到这些男同学们没个冒头的,如果他没想着去考研的话,怕是会竞选下这个班干部,这会儿就看着全班的十二个女同学纷纷成了班干部,等到叽叽喳喳欢快的选举气氛落定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1977级医疗专业基础医学2班的十七位同学,也都有了基本的了解。 “郑建国,你不想当班干部吗?” 不是第一堂课的第一堂课下课后,郑建国跟着男生们往外走的时候,被新鲜出炉的班长兼团支部书记章芸给叫住了,发现他满脸诧异的望来后开口道:“你是齐省今年的状元,你应该来担任这个学习委员的,难道你不想帮助其他同学共同进步吗?” “班长,我只会自己学习,你们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来找我,但是学习委员,我不知道怎么去当。” 郑建国有些迟疑,从先前辅导员杨凌烈没提到他要考研可以看出,他来齐省医学院的主要目的连自家的辅导员都不知道,迎着面前以章芸为首的班干部们看了看,想着以后自己考研的事儿总是遮不住的,那么现在这个时候不说,怕是后面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子:“因为我现在学习比较紧,我准备参加过些天的研究生考试。” “你想脱离这个班集体?” 一旁正满脸好奇的杨凌烈下意识的开口说了,他原本是想让郑建国进入班委会的,最起码按照章芸说的那样,学习委员这个头衔就很适合头顶状元标签的郑建国,几乎就像是量身定做一样,那么由此再鼓动他去参加学生会干部的推举,相信其他班级的肯定没有拿的出手的对手,今年全国可就二十多个状元。 到时,郑建国在学校学生会里争取个副的联席位置应该问题不大,可任杨凌烈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说法,嘴巴一张的说完便感觉这话有点问题,他这个辅导员就是搞学生思想工作的,对于这种近乎置人于对立面的话敏锐的感觉不妥,可碍于全班级前新扎辅导员的面子和身份,咽了口唾沫也就没有转圜的想法。 “你们也可以去报考研究生考试,这次招生要求年龄上限在四十岁,只要单位开个介绍信就能参加,没有审查、经历、学历要求。” 郑建国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他心中可是恨不得直接点辅导员的名,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的,可那么做只会把两人的矛盾激化,他是想安安稳稳的复习下参加研究生考试的,而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郑建国的反击称不上强硬,最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他还是忽略了在全班面前这么指责杨凌烈的自尊心敏感度,下意识的便把郑建国话中的你们的们去掉,而成为了你,你也可以去考的,咱们一起去考,这样就代表他没有脱离班集体?而是和集体一块了? 作为去年以优异成绩留校的学员,杨凌烈原本是有些心高气傲,那么多同学就自己留在了省城里面,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从哪来回哪去,这就足以让他有了傲视同学的资格,直到先前郑建国说出了要考研究生的想法,就好似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化成了令常人难以忍受的尴尬,还是在自己的这么多“手下”面前! 是的,在杨凌烈的认知里,这些大学生就是自己的手下,特别是想起他从别的渠道中听来的“学员”和“学生”之争的经过,便感觉面色平静的郑建国眼眸里,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蔑视”,这货在看不起自己的学员身份:“你不应该好高骛远,你应该安安稳稳的脚踏实地——” “我能去试试,为什么不去?” 郑建国不想和自家的辅导员才见两面就闹的很僵,因为不论是有理没理,他的身份都决定了处在弱势地位,学生和老师间起了矛盾,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评理,有几个会说老师的不是?怕是放在郑富贵和杜小妹面前,爹娘也会说老师说的对。 这就是身份决定着态度。 郑建国的话让充满了斗志的杨凌烈好似打空了拳头,倾尽全身的一拳打出后才发现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刹那的失落带的心里空落落的好似要吐出来,好在他是经历过四年的战斗才脱颖而出最终拿到了留校的名额,飞快调整了心态和自己出招的方向:“你的本职学习都学完了?” “这要用考试成绩来说话了。” 郑建国一句话便化解了杨凌烈的攻势,就差明说我是状元,我会用考试成绩来证明的,就在他这话把辅导员砸到神情错愕之际,他又开口道:“所以我没有办法分出精力去处理学习以外的事情,我到这里来是学习知识的,抱歉。” 经过对先前发下的书本教材确认,郑建国已经确认他的专业是医疗专业下面的基础医学系,这个医疗也就是十几年后的临床系,这会儿的这个专业下面的主要必修课便是基础医学和临床的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四门专业课,额外的便是侧重点不同的解剖学和病理学生理学等非专业类课程。 再细化到郑建国的基础医学专业,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就成了非侧重课程,必修课也就成了和医疗专业相反的数学和高等数学以及人体解剖人体组织神经生物病理等内容,看似要学的东西很多,可放在比其他大学长三分之二甚至是一倍的学制里面来说,单纯的学习压力并不大。 再加上之前的运动导致了各个学科十几年研究的断层,郑建国这批考上大学的医学类学生拿到的专业教材,有大多数还都是十几年前他们的老师们学习时所学所用的。 郑建国不知道的是,这种情况想要做出改变最快也要到三五年后,那时随着和国际交流接轨才能有巨大改善,毕竟现代医学的进步取决于现代科技的发展! 而放在曾经的学界大佬各个导师层面上来说,这些才从牛棚里农舍中回到研究岗位上的大佬们脑海中的知识,大多数都还是没更新的十几年前陈旧知识。 规章制度不规范,知识程度又是陈旧的,导师们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从招考的办法和出题到大佬们自己领域内的研究深度,这些都算的上是空子,当然也是让郑建国报考研究生的信心来源。 第五十九章 来开个会 开学了,沐浴在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中的郑建国心情并不爽,与之前他在住处里埋首苦读的学习相比,这会儿他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去学那些在他看来已经学过的东西。 要不是才在前些日子中当着全班的面对辅导员放了话,郑建国是很想把这些东西扔到一旁,等待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再去加点油混个六十分万岁,因为齐省医学院这会儿还没有实行学分制,而是和之前高中初中一样实行的学年制,学习期满考试分数合格就算达标。 学分制的优点在于激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只要修满规定的学分便可以申请毕业,其核心便是以选课为主,不像学年制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才能参加考核达标后颁发毕业证。 然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一九七七年才恢复高考后的研究生报名的要求里,都未体现出应有的价值,规则制定机构只给了个笼统的要求,便将考试内容和招收方向下放给了各单位。 提前和辅导员说了要考研究生的事儿,郑建国也就成了老师们眼中的另类,课堂上的提问是他举手便点他答题,不举手则干脆装作了没看到似的互不打扰,刺儿头学生老师们见的多了也就有了应对的办法,只要不在课堂上打扰其他同学学习便相安无事。 而这位传说中的刺儿头,和那些上课睡觉打呼的有着本质的不同,以前那些是没有追求的混日子,这位则是超出同行者一步的妄想之徒,随着齐省的状元要参加这次研究生考试的传言散开,越多的老师在拿着神情各异的眸子打量他,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学校里的另类人物。 然而郑建国丝毫不为所动的学习吃饭上厕所三点一线的继续着充实而又艰苦的大学生活,直到李栋梁带着罗兰出现在门口,他才算是从学习学习再学习的苦海中上了岸:“你怎么来了?” 罗兰穿着合体的浅蓝色花褂子,从脖颈间的领子可以确认里面穿的是的确良衬褂,原先的短发变成了两根不长的辫子,圆润的小脸上一双明眸向着李栋梁道过谢目送他离开,便发现四周的人神情有异的望来,还以为这些人是对自己有些好奇,便没放心上的开了口道:“我姨夫来了,想见见你。” “你姨夫——” 郑建国好悬是没整明白她姨夫是哪位,接着脑海里浮现出了张大脸,面色一变的开口道:“寇阳她爸?” “我就那么一个姨夫,肯定是寇阳的爸爸了。” 罗兰光滑的额头微皱说过,郑建国差点说出她爸找我干嘛,可想想人家毕竟是自家现管的现管的现管,便飞快转身关上门拿了锁锁上,罗兰小脸顿时有些好奇:“你住单人宿舍?” “嗯,目前来说是的。” 开学这么长时间,学校也没有安排他住到男生楼宿舍里面,到了这会儿的郑建国也有了些明悟,十有八九是学校知道他在准备考研,而特地将这间暂时也没用的房子给了他当宿舍,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以,真相如何他都不会去问,万一人家忘了再被问的想起来,把他换到男生宿舍里才得不偿失。 罗兰的小脸飞快闪过了好奇:“你的待遇这么好?状元?” “骗你的,当然要是真的就好了,我现在准备考研,学校暂时给我复习的。” 罗兰不是外人,再加上这会儿连学校都知道自己要考研了,郑建国也就没再隐瞒,说完瞅着她圆睁的小嘴微微一笑,开口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好厉害!” 一双杏眼中闪过惊异之色,罗兰再次上下打量过郑建国,开口道:“那你要是考上了,就是直接跨过大学念研究生了?” “嗯,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郑建国跟着罗兰顺着含苞待放的花圃往外走,后者的眼睛眨啊眨的看到两边的花木,不禁有些泄气:“你们学校在市区不说,环境还这么好。”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这么说是不知道这个学校的历史——” 伴着罗兰往外走着,郑建国说起自己学校的历史,当然这所学校的历史也可以看做是一个民族从萌芽到崛起的过程,很快出了学校便见到大门路边上停着辆吉普车,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个声音:“郑建国,听说你要考研究生?” 易金枝的嗓门有点大,郑建国也知道自己除了教室就是宿舍,连到食堂里吃饭都是以简约的包子为主,属于买了边吃边走的那种,自打和这位学员姐姐在图书馆认识后,其间见过面的次数是半个巴掌就用过来了,当即点了点头:“是,我还有事,咱们过会聊。” “她是谁,我看比你大?” 罗兰一双眼睛警惕的扫过易金枝,发现这位面相成熟上衣鼓鼓囊囊的姐姐显然不小了,便开口说过就见郑建国回头望来,接着不知想起什么开口道:“寇阳姐还给你在写信?” “嗯,上封信才寄走没三天。” 郑建国瞅着隐现异样的罗兰,接着转头看了看身后和人有说有笑的易金枝,莫名的回过头来开口道:“寇阳在信里给你说我了?” “哼哼。” 两声冷哼声响起,郑建国瞥了眼这个还带着稚气的女孩,飞快向着已经站在吉普车前的寇清凯跑了过去:“寇叔叔,你来省城了?” “来开个会,这不就想起咱们齐省的状元了,你怎么样,在这里学习的还适应吧?我看里面有花有树还有草的,比余泉一中都要好的多。” 寇清凯好像比上次见到又年轻了许多,眉宇间是遮不住的神采飞扬,郑建国瞅的是嘴角扯出个笑意开口道:“您都说了还问,齐省状元的学习自然是好的,我已经提前自学了不少,这不前些日子看到咱们国家招收研究生的消息,就想着去试一试,要是能够成功,齐省状元的名头就能名扬天下了。” “考研究生,那不是大学生才能考的?” 寇清凯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秘书,发现他点了点头后回过头来看着郑建国面现郑重:“你这孩子,可别好高骛远,小心丢了西瓜没了芝麻。” “不会的,考不上还是当大一新生,就是会被人嘲笑自不量力而以,有啥大不了的?” 郑建国面带微笑的接口说了,眼睛盯着他身后秘书手里的包开口道:“我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拨乱反正后先是遇上恢复高考,由于运气不错我过关了,等到我进了大学,现在又遇到了研究生招生,我感觉还能过关,这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现在却是触手可及了,我现在就要试一试。” “你的运气是不错,还摊上了好时候。” 寇清凯说着看向身后的秘书,便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个信封的探手接过,转过头来看着郑建国递出了信封道:“上次你跨马游街的时候我没赶上,这些钱和票不多,送给你也是表达我对你期望,希望你能心想事成考上研究生,把齐省状元的名头传遍天下——” “寇叔叔,里面是钱的话我就不要了。” 郑建国瞅着厚厚的信封,眼睛顺着他的手挪到了他的手腕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嘿嘿一指他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您要真想送我东西的话,把这块表送给我吧,我现在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个闹钟,个头有点大了——” “哦,你真的不要这个信封里的东西,要我这块表?” 寇清凯眼前一亮脸上笑意不减的开口问过,郑建国便点了点头道:“嗯,我不要信封里的东西,我就要这块表——” “好吧,那既然是状元开了口,你要就给你了。” 寇清凯将信封收回交给身后的秘书,把手腕上的表解开了道:“这表已经不好用了,每天要上弦两天还要对时间,不过我怕你反悔,拿去~” “那就谢谢寇叔叔了。” 郑建国接过来戴在手上看了看,表是老魔都牌的,表蒙上充满了淡淡的划痕,只看模样就知道是用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单凭卖相来说也就是个五成新,扣上扣锁后冲着寇清凯晃了晃胳膊,开口道:“有了您的物质鼓励,我这次一定能考上研究生,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当真记下了。” 瞅着干柴般的细小手腕上挂着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表,寇清凯心中还是有点不舍的,只是听他说了能够考上研究生,便将心中的那点不舍按下,如果真这小子能够考上研究生,那单凭他能把偌大的齐省状元名头名扬天下,给他买块表那真是当不得个谢意:“只是学海无涯,学习的时候也要注意松紧有度,哦,里面的铃响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回去吧,我也回去等你的好消息了。” 上课铃声传来,下午没课的郑建国也知道双方彼此能聊的也差不多了,当即再次开口谢过告别,冲着罗兰挥了挥手回到了住处,坐在桌子上瞅着五成新的魔都表走神:“别人要人情都是送东西,自己则和人家相反,是要东西留人情,这就算是和未来的大佬留下人情了?” 第六十章 你们跟上 寇清凯原本给的钱和票不知是多少,郑建国没接是因为钱和东西的概念不同,虽然作为父母官和同学长辈的双重身份可以给学业杰出者一定的物质奖励,但是钱票就不同了,记忆中有那地方看重文教的会给与状元房产和车,却是很少有直接给钱的,其主要原因便是钱属于铜臭的阿堵之物,当然这点很少人知道。 放在郑建国身上来说,信封里面的钱票也许可以让他买块表,当然这点还是很值得商榷的,目前市面上最便宜的表也要一百多块,还需要大量的工业券才能买到,倒不如直接要了寇清凯手上戴的。 这样看似要求有点鲁莽,然而却是郑建国故意为之,十六岁的少年有些奇怪的想法和做些出格的事儿并不奇怪,在考上大学后去考研究生是奇怪的想法,向同学的父亲和地区的领导要东西则是出格的事儿,可谁让他并不是普通学生的状元,寇清凯又是来送东西的呢。 瞅着手上的表,郑建国便感觉到窗外人影一闪,刘栋梁的大脸出现在窗户玻璃上,发现他在里面后推开了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郑建国,这本书主任让我给你,班长说下午的解剖课别迟到了。” “好的,谢谢,刘班长。” 郑建国婉拒了学习委员的头衔,章芸看着全班的班干部都是女的,便给杨凌烈建议增加了名男性副班长,他当即就把刘栋梁给推了出去,在没有其他竞争者的情形下,所以这位就成了班委会中唯一的男同学。 郑建国点了下头起身送走他关上门,桌子上的书还是年前他故意留在叶主任家的那本英文期刊,打开后心中算了下时间,便知道借阅期限还有两天就要到。 拿起打开看了看,就见书页里面掉出了张纸,郑建国拿起瞅着上面列出的书名眼前顿时一亮,接着再从头翻到尾的没发现其他东西,也就明白这是主任大人给自己划出的重点。 只是很快,郑建国发现主任大人这个重点划的和他准备考大学找的自学丛书一样,都是以本为单位划的,好在看了看七八本书名,里面有四五本自己已经啃过,他也就把没有找到的记了下来将纸条毁掉。 差不多一个月的连看也没看,郑建国原本想研究下这上面期刊里的内容,没想到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想了想也就锁上宿舍把书还了回去,等他回来的时候距离下午的课开始也就没多长时间了。 “咱们会看到尸体吗?” 赶在上课铃响前进了教室,郑建国便听到旁边有个声音小声嘀咕着,抬眼望去后便迎上了四五双明亮的眸子,他便老老实实的到了四个男生的边上,没想刘栋梁也在说这个问题:“不知道会不会让咱们上手?” 明明是下午一点多钟太阳最大的时候,郑建国竟然感觉到了阵阵阴凉感,心中对于这位扰乱军心的副班长也就有了意见,MMP是他这会儿最想说的,这个世界上真正未知的东西并不可怕,绝大多数普通人三辈子都不可能碰到一回。 真正可怕和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人吓人的情况,可郑建国平时和这四位的关系并不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道:“大体老师也是咱们的老师,拿出对待老师的态度就好了。” 郑建国的语气并不好,这是因为刘栋梁已经把负面情绪传播开了,现在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再加上四人和他的关系并不好,包括刘栋梁在内的几人听到,也就是把嘴巴闭上而以,继而用眼神开始无语的交流。 郑建国打量着四人的模样,眉头一挑开了口:“大体老师也是无言老师,他们没办法用语言教你们怎么学习,而是用他们自己的身体,他们无私地精神帮助像咱们这样的医学生去熟悉人体结构,帮助你我他在好好学习后救死扶伤。 他们为了能够让咱们学的更好,愿意将遗体捐献出来,这种无私的奉献值得任何人去尊敬,特别是咱们这样的医学生,多感受下他们奉献的精神,你们就会舒服点,也会学的更好。” 郑建国的声音消失,教室门口一前一后的进了两个人,前面是个留了短发的中年女人,后面的则是辅导员杨凌烈,他的目光在郑建国脸上梭巡着开了口道:“这位是咱们学院的赵珍主任,齐老师临时有事来不了,这堂局部解剖课就由赵珍主任带领大家学习,赵主任,咱们出发吧?” “大家好,我是赵珍,先前这位同学说的不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缓解大家紧张造成的恐惧感,只是他没明说出来恐惧的来源是一种心理障碍,为什么会在大家入学时间不长就开设解剖课,主要还是让大家能够快速的克服这种障碍。 大家以后可能会成为医生,也可能会成为研究员,学习上的成绩只能证明你们的智力是否合格,在其他的学科职业中只要这项达标了也就可以称得上是称职,然而要成为医生或者医学研究员,则要在智力合格的基础上增加心理状态的考核。 与其他学科职业面临的情况不同,咱们以后就业也好研究也罢,针对和研究的目标则是咱们个体的人,现在不好好学习就是在拿未来的人命开玩笑,如果你们有人害怕到无法参加这堂解剖课的,可以在上课的过程中随时提出来,学校会安排你转到其他院校学习。” 赵珍面无表情的说完转身离开教室,杨凌烈飞快的开口道:“咱们去解剖房,大家都跟上。” 听到不合格的就要被安排转校,十几个男女一扫之前沉闷的状态跟上,郑建国不禁对赵珍的办法点了个赞,干脆直接的就是你们学不好就换专业,害怕的也换专业,于是涉及到自己的未来也就把恐惧给压下了。 “郑建国,你家里有医生?” 带人出了教室的杨凌烈落在了最后面,瞅着面无表情的郑建国问了,便见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差不多吧,我爸是赤脚大夫,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尸体,热的凉的好的烂的都有。” “——” 杨凌烈面色一怔的看了眼这货,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会这么形容,好在之前对于这位的状态有了比较深的认知,毕竟是要考研究生的人了,那么比其他学生夸张点也算是符合他对这个状态的认知:“那好,过会你带着刘栋梁张合他们去捞大体老师。” “去捞——” 郑建国的眉头一挑,他还以为大体老师们都是放在停尸柜里,倒是没想到还用捞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接着想起这会儿的办学条件,一双眸子便隐含怜悯的望着前面的男女同学们,他已经隐约猜出大体老师们这会儿是个什么状态了。 解剖房位于实验楼后面的西北角,远离其他建筑的一栋瓦盖大房,到了近处后可以看到门上挂着个解剖房字样的牌子,一溜二十来人跟着进去后,郑建国发现好似置身于大澡堂子里淋浴的地方,区别在于水龙头被挂着的白大褂所代替,赵珍到了其中一个下面拿下白大褂,才发现衣架上还有副塑胶手套:“大家穿上褂子带好手套,你们几个男生去里面捞大体老师,女生们跟着去看,杨老师会带你们到解剖室。” “好,郑建国你带队。” 杨凌烈默默的看了眼面色有异的张合,这位脸上的大胡子已经刮掉,发型也变成了小平头,目光扫了眼身后的女生们,发现也有一半的脸色有异,其中还有个白了的,便感觉比起当年自己那批人差远了:“你们跟上,让你们看也是为了帮助你们克服心理障碍,大家想着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救死扶伤,大体老师们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捐献自己的遗体,他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尊敬的——” 郑建国没理杨凌烈的考前辅导,穿戴上白大褂乳胶手套到了门口旁拿起口罩套在头上绑紧,身后的李栋梁则跟着他学了戴上,他便挑开了门前的塑料帘子走了进去,只见从左往右的排着三个大水泥池子,就和前不久他在校外泡过的大澡堂似的,区别只在于水泥池里面不是水,而是已经变成了土黄色的福尔马林,当即忍着鼻尖的气味在旁边墙上找到钩子和绳子,转头看向了眼睛圆睁的李栋梁开口道:“你去那边推车子过来。” “咳咳,味道真——” 张合跟着李栋梁到了旁边墙角推了车子,面色发白的一双眼睛看向已经拿起钩子上了水泥台的郑建国,就见这位同学已经弯下腰朝着里面什么东西捞了下去,很快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塑料布包着的东西浮了上来,紧接着声音传来:“绳子不够,你们俩拿绳子来——” 剩下两个男生好像看傻了,随着郑建国的声音响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从池子里拽上来的东西,跟着进来的章芸面色发白的看了眼,转身到了墙角处拿起几截绳子跑到面前:“够了吗?” “刘栋梁来拽着,我套绳子。” 郑建国放过了远处的两个愣住的男生,转向了旁边直愣愣的刘栋梁和张合,这会儿杨凌烈跟着进来看到,连忙几步跑着到了旁边帮他扯住钩子,开口道:“来两个女生把那边的担架拿来放开,再把车——” 杨凌烈一句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人嘴巴一张:“呕——” 第六十一章 这里是考点 一堂解剖课上完,那俩被杨凌烈带走的男生也没回来,赵珍让十二个女生三个男生打扫着解剖室,看向了旁边面色如常正拿着水管冲洗解剖台的郑建国:“建国,你在家里经常见?” “高考之前我才见人从井里用钩子捞出来个,那个女孩和家里吵架一时想不开就跳了。” 郑建国并未隐藏自己坦然处之的镇静表现,先前拿着刀子上手之前他就说过郑富贵是赤脚医生,这会儿赵珍还这么问,怕还是他这极其反常的表现引起来的,这种情况下就要半真半假的去说:“头朝下的跳进了个枯井里面,我爹说那样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 “那应该是当场死亡。” 赵珍点了点头说过,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那遗体——” “还没出嫁人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主任大人的侧重点在这方面,接着想起先前听到的大体老师都是被枪毙后家属不要的犯人,便感觉这个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这个,人们的观念还是很传统的。” “你们,现在好多了。” 莫名的说了句话,赵珍看着都打扫的差不多了,开口道:“今天的解剖课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吧。” “赵老师,那两位同学真要转走吗?” 将扫帚洗干净放回墙角,章芸面色发白的到了赵珍旁边,郑建国叹了口气从两人身边离开,一个声音很快追上了他:“你们这批女生不错,没有被吓坏的,我现在倒是不担忧他们被转走的事儿,只希望别被吓出毛病家里人再找过来——” 走出解剖房,郑建国站在斜斜的太阳底下感受着撒在身上的暖意,前些天的倒春寒这会儿已经消失,空气中要不是身后隐隐传来的福尔马林气味,可以用的上芬芳二字来形容,当然这只是他的感觉,身旁的李栋梁脸白的吓人,便是年纪23有了个孩子的张合,那脸也好像抹了层粉似的,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刚面色如常:“闫明明和于磊不知怎么样了。” 直到这会儿,郑建国才记住了那两位同学的名字,并且随后带着转学转专业的备注于他的记忆中沉淀,1977级医学系基础医学2班也就剩下了15人,将原本就是阴盛阳衰的2:1比例拉大到4:1,以至于作为为数不多的3个男生之一,越发忙碌的郑建国便成了异类中的异类。 不忙不行,随着两位适应不了大体老师的同学转走,郑建国全力准备的研究生考试到来了。 1978年5月5日早,郑建国起了个大早发现食堂还没做好饭,回到自己宿舍里找了找连个煎饼渣都没了,这才想起过去的两个月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日子导致了他的库存余粮直接归零,无奈之下只好到饭堂里耐着性子买到包子,便顾不上滚烫的感觉从油纸包里传出,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大门到了站台前,大口的吃着包子挤上了去往齐省大学的车。 1977年的研究生考试在1978年5月5日举行,这天同时举行的还有1978年度的研究生初试考试,国家为了节省时间便把两年度的研究生招考合并到了一起,统称为1977级既1978级研究生考试。 齐省作为教育大省,考点设在冠以省名的大学里面也无可厚非,郑建国是早就在报名表上看到过那黑压压的名字,只是等他怀揣着人挤人的想法进了考点后,便发现七八十个平方里面十七八个人正神情迥异的瞅着自己,距离门口最近的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满脸好奇的开了口:“这位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这里是考点——” “嗯,这位——同志,我是来参加考试的。” 郑建国从口袋里摸出了准考证亮亮,便见中年男人满脸惊诧:“你,多大了?” “我就是那个最小的考生,齐省医学院的郑建国。” 瞅着教室里面二十张桌子已经坐了差不多的人,郑建国说着向了教室后面走去,发现其他考生大多男的沧桑女的成熟,还有个鬓角发白的考生,要不是他知道这次招生资格的年龄上限是四十岁,怕是还以为五六十的都跑来考试了。 郑建国施施然在教室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将准考证放在桌子左上角的行为引起了前面十几位考生的诧异,只是随着考试的时间临近抱着档案袋的老师们进了考场,也被他狠狠的给震了下,拆开档案袋开始发下试卷,三个监考老师便不约而同的在他身边转悠起来,其中的女老师还拿起了桌子左上角的准考证看了看照片,仿佛在确认是否有人来替考了。 事实证明监考老师们的眼睛没花,当郑建国拿到试卷后,冲着前面的老师抬了下胳膊招了招手,正聚精会神观望考场的三位老师齐齐站起了身,很快先前的女老师到了面前,一双圆圆的杏眼满是关切:“这位同学,你不舒服吗?” “我想多要两张草稿纸。” 郑建国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说完后一指面前的试卷道:“我打算先打个草稿再把答案誊抄一遍,可以吗?” “没问题。” 女老师显然不知道郑建国的真正用意,如果是他要试卷怕是没有多的,这些试卷都是全国各个单位出题后油印寄到考点,每个考点的试卷备份只会多给两份,万一过会再有其他意外怕是不够用,而草稿纸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了,而且她隐约猜出了郑建国的打算:“你一等。” 高考试卷都不会多给的情况下,初次恢复研究生的招生考试的试卷也是要收回的,只是考生如果愿意留下草稿纸的话,这会儿也没有人认为有收回的必要,考试结束了又不会再考的情况下草稿纸的作用也就近乎于无了,于是郑建国在连续参加了一天的四门课考试离开考场时,还带走了他四场考试中誊抄的试卷和答案。 郑建国并不是一个谨慎的人,这点从他在面对辅导员的态度以及向寇清凯索要手表就能看出,可记忆中经历的世情又促使他在面对某些重要的场合时做到全力以赴的细致化到苛刻,年前足以改变命运的恢复高考时如此,这会儿面对足以再次改变命运的研究生考试时,依然如此。 “小状元,考的怎么样?” 经过一天的考试,郑建国的名号已经在有限的考生中传播开,所以他在离开考场后便有那认识的开了口,郑建国也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没听到,只是露出了个苦笑:“只能说是都答出来了,没有很不会的。” “嗯,那就好,祝你金榜题名。” 中年男人笑着恭喜说过,接着想起这位现在可是个在校大学生,当即改口道:“步步登科。” “谢谢,承您吉言就好了,再见。” 眼瞅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郑建国便挥手告别后上了公交车,这会儿正是下午五点半下班的高峰期,拥挤的公交车上塞的像是沙丁鱼一样,就这门口还有人看他挤上了车还想挤,被售票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推了出去:“下辆,去挤下辆,再上人就关不上门了!” 拿出两个五分的付了车费,郑建国陡然间感觉有人摸自己的口袋,不禁转头看了过去,满脸惊讶的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大哥,你的手插错兜了,这是我的兜。” “呵呵——” 不知车厢里谁发出了声闷笑,随着他这一嗓子原本挤成了疙瘩的郑建国四周顿时露出了空间,让出了个尖嘴猴腮眼珠乱转的半大年轻人,这人显然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迎着满脸戒备的郑建国顶着四周各种异样的目光,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巴,满脸讪笑的开了口:“是,是我插错兜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嗯,没事。” 郑建国心中知道怎么回事,想必随着他这一嗓子喊开,车里面的绝大多数乘客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他是很想去惩恶扬善将这人——可能还有旁人扭送到派出所里,然而这样的后果便是没偷到钱也就是没有证据,即便是拿了个当场也就是批评教育几天的下场,而如果这位身上还带了刀子或者什么给他来那么一下,以这会儿的医疗手段来说,极大的可能是大学和研究生就和他没了关系。 “怕死鬼——” “还有这种人。” “看着年轻呐,还小吧?” “这样做——” 眼瞅着对方服软随着公交车停下下了车,郑建国便听到了几声不大不小的话飘起,嘴角不禁露出了个微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就是这个状态,风凉话谁都会说。 可自己万一挨了刀子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怕是到时连照顾自己的人都没有,郑富贵和杜小妹还不知道会惊惶成什么样:“你们知道他身上带没带刀子?” “胆小就胆小,说这些有什么用?” 车厢里不知谁开口说了句,郑建国眼瞅着距离学校还有两站,连忙到后门前看着晃晃悠悠的停下,顿时就笑了:“我来齐市不到半年,拢共坐了三次公交车,我听您是本地口音,那我就祝您下次见义勇为了。” 第六十二章 谁问都没有 车子停下后门打开,郑建国话音未落的说过便下了车,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断距离,回头看着车晃晃悠悠的开远了,才到了街对面往学校的方向走,很快就感觉自己先前的话说多了,那些人当着小偷的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等到小偷下了车才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这样的玩意理他们作甚? 考试答题一路顺畅没有阻滞,这会儿自己开解了自己一番,郑建国的心情便是不错的步履从容心绪飞扬的回了学校,在门口的收发室里拿了两封信,其中的郝运是想要他那套自学丛书,信里说的是有不少知青准备参加明年的考试,便有些庆幸是上学时带了过来,好友开口总是要给的。 第二封信郑建国捏了捏厚度明显不同,打开后发现是郑冬花和寇阳的,两封信塞了一个信封里面,前者说了下学习上的事儿,倒是后者在信中说完了学习上的事儿后,带了句家里的情况:“三里堡大队的社员卜发才在羊城被抓了,发来公文让地委派人去领。” 郑建国欢快的脚步停下,一目三行的看完,寇阳在信里的语气说的有些随意,就像是两人离家在外,有一人听说了家里的新闻后会分享差不多,只是寇阳说的随意他看的上心,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也只有二流子卜发才的消息,眼前也就浮现出了大嘎子李铁的黑脸。 这货没跟着去?! 郑建国的这个疑问只能问家里人,而且还不能特意的去问郑富贵和杜小妹,脑海中转着这么个想法的到食堂里买了包子往宿舍走去,先前因为考试不错而愉悦的心情有些变坏,以他记忆中的情形来说,这会儿去羊城只要不想着过海就不会被抓,更不会在被抓后发出公文要求地委去领人。 “建国,考的怎么样?” 满心疑问的到了住处还没拿出钥匙,郑建国眼角里走出了个人影,戴着鸭舌帽的叶敏德隐含关切,他便开口说着拿钥匙开了门:“考的不错,最起码是都答出来了,我还要草稿纸抄了一遍试卷,正想着去麻烦您帮我看看呢。” “你——我只能给你看专业部分。” 叶敏德没想到这货不光答题答完了,还把试卷都抄了一遍,明显的愣神后跟着进了屋,瞅着他手上的包子眨了眨眼:“以后你要吃饭到我那里去吃,天天吃包子也不是个办法。” “您说的差了,我这天天包子还能见到荤腥蔬菜,总比那些天天煎饼咸菜的要好得多。” 心中感受着老人言语中的关怀之意,郑建国嘴上倒是没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刘栋梁那货的老娘几乎每个月都能寄来一大包煎饼,他怀疑邮费是不是就能买这么多煎饼了,可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自打上次他在解剖课上的表现过后,原本和他还算一般的男生们也疏远了不少,便将誊抄下来的试卷拿了出来:“我听说这次考研出题都是各单位自己出题,这些专业题不是您出的吧?” “你想差了,外边说是考试各单位出题,是指医学院招生的题目是医学院类院校出的,而不是咱们学院想招什么研究生后咱们自己出题给那些考生做,而是你考齐省医学院研究生的话就得做首都医学院或者是魔都医学类院校出的题,否则你报我的研究生我又给你出题,那保不准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上面的领导们是有憨的,但是没有傻的。” 批判了下郑建国的想法,叶敏德拿起专业试卷看了眼就眉头微皱:“你就是用这笔字答的卷?我就不说你卷面分了,你这笔屎壳郎爬的字,阅卷人能看懂?” “哦,我是抄的时候有点潦草了,答卷当然不会是这笔字,最起码是横平竖直的。” 郑建国面色微红的站起身到了老人旁边,他的字他自然认识,找出钢笔交给老人手里,便从第一道题开始说,很快说完看着老人在十分满分的题上写了个六分,眉头便是一挑的继续说了下去,叶敏德便挪了下脚坐在他的椅子上,一道题一道题的以他的说法批改着,不到二十分钟全部批完,郑建国瞅着老人写下的75分皱了下眉头:“75分?” “嗯——” 叶敏德不置可否的闷哼了声,放下笔将旁边的政治外语生物三张试卷收起,连着他手上批改完的折吧折吧收进怀里,抬头看了眼郑建国道:“我去找人给你看下。” “哦,好,谢谢主任!” 郑建国有点蒙,他瞅着75分还在想其他三门的话应该也是和这个差不多,脑海里闪着几张面庞不知找谁的时候就听见这么个说法,当即是喜出望外,然而他脸上的喜色还没绽放开来,叶敏德一双浑浊的眸子瞪了过来:“你就当这些试卷没有,旁人问起的时候你就说没有,不问的话你也不要提,记住了?” “记住了!” 郑建国继续蒙了下,叶敏德说完后冲着他点了点头,探出右手短小的食指点了点他,转身走了:“没有,谁问都没有。” “嗯,好,谁问都没有!” 郑建国话音说完叶敏德已经拉开门走了,他望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楼宇间后,他的门才关上旁边的窗户里拐出了个人影,杨凌烈满脸好奇的推开了门:“郑建国,研究生考的怎么样了?” “尽力了,这下没心思了,听天由命吧。” 眼前闪过叶敏德的叮嘱,郑建国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满脸打量的杨凌烈,开口道:“辅导员,以后我可以安心上学了,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这个脸了。” “咱们大学生不讲那个,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与其寄往那缥缈无踪的老天爷,还不如脚踏实地的好好学习,记住了。” 随口批评了下郑建国有些愚昧的说法,杨凌烈点了点头转身走了,瞅着这位脚步间好像轻快许多的辅导员走远,郑建国心中浮现了匪夷所思的想法,得知自己好的不好,这货竟然很开心? 知道你考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郑建国是对辅导员有些意见,可他没想到这货竟然在得知自己考的不好后,不是开口安慰而是若无其事的批判过后心情愉悦,接着回头看了看叶敏德离去的方向,明明是夕阳斜下的大白之日,莫名的有了股凉的感觉。 “嗨,状元郎,研究生考试怎么样?” 旁边有面熟的人路过,郑建国摇了摇头开口道:“感觉一般化,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说完进了住处将门关上,郑建国便有了仿佛置身于当时过了高考的情景,瞅着桌子上的信找出了信封信纸开始回信,他的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所以先前说的时候属于自谦状态,这会儿连着说了几句自谦的便没了信心,拿着的钢笔才写了四姐俩字,一双眼睛便抬了起来,瞅着窗户外边隐约的人影,脑海中转悠着的都是一个念头:“不知道主任给的分数是按照严格给的,还是按照宽松给的?” 叶敏德先前的批卷速度有点快,几乎是郑建国的问题答案说完了,他那钢笔也就落下给出分数,没有迟疑没有斟酌,就好似在做判断题,要么对要么错的干净利落,这会儿他回过神想起,也就陷入了蒙圈状态。 好在,郑建国不是十来岁的大孩子,接着想起老人给分也不一定是准的,谁知道阅卷人有没有主任的本事,这么想着走了会神也就继续给郑冬花写起了信,自己现在考完了研究生,不论结局是好还是坏,那么向姐姐说出实情也是不用遮掩的,好像姐弟俩一起考上了大学,又将距离拉近了些。 给郑冬花回的信算是废了点神,汇报了下考试的感想和学习中的收获,末了还在信中让她多给郑富贵和杜小妹写信,用的理由便是她将来毕业分配未知,只是不论分配到何方,回家的次数总是要屈指可数的,简单去想下怕是也要比已经出嫁的二姐郑夏花还要远,家里现在这会儿就剩下了三姐郑秋花一个人,巴拉巴拉的不知不觉就写了两张信纸还多。 自家姐姐多写点没事儿,抱着这个念头的郑建国将信收尾后放到一旁,提笔第二封则是给寇阳的,自打他向寇清凯要了物质激励手表之后,寇阳已经来了两次信都没提,那么很可能是寇清凯没对她说。 郑建国便感觉自己要把这个事儿提一下,当然前面的内容是大同小异,研究生考试人家老爹都知道了,再瞒着她也不是个朋友之道,只是在末尾点了下卜发才这个人有些印象。 末了轮到给郝运的信,郑建国大笔一挥说了自己考研的事儿,然后话锋一转说书给你可以,但是要拿出成绩来,否则书钱到时候要加倍赔偿才行,毕竟这是一省状元用过的高考宝典,沾着文曲星君的仙气儿,到时候你浪费了没考上大学,多收你点钱是应该的,要是考上了,才算送你的。 第六十三章 我要下班了 时间进入六月初,阳光惨淡春雨沥沥,随着一阵冷空气的到来,原本升高的气温骤降几度,已经把棉背心收起的郑建国飞快找出穿上,便感觉这个雨下的有点不正常,极大的可能是雨后的温度会急速升高,便在屋里面做起了热身运动。 这会儿的时间才早上五点五十,郑建国原本想着是能出去晨跑到六点半,被外边的雨一打扰,就在屋里面练起了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很快折腾的身上冒出了汗渍,时间也就到了六点半的饭点,出门瞅着已经减小的雨,几步跨出迈着大长腿向着食堂跑了过去。 “郑建国——”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建国在跑进食堂的房檐下才站住,回过头便见到穿着灰裤子蓝褂子的冯德政踩着小雨捂着头飞快跑了过来,当即开口道:“冯老师,你叫我?” “我正想去找你,看你半路跑的飞快,唉,你这次研究生考试成绩不理想,没有达到学院的录取标准。” 冯德政才理的中分发型看上去就像是二鬼子,不过郑建国的注意力没在这位二鬼子般的老师头上,心中当即一沉,人也就愣住了:“没达到标准?” “是,没达到录取标准,你也不要多想,你还年轻,一时挫折在所难免,毕竟你之前没接受过大学教育。” 冯德政板着个脸眼神闪烁的说了,郑建国满心失落的情绪也没看到,等他稍微恢复后人家已经走了,转头瞅着外边淋漓的小雨和不时跑进食堂的学生,便强打着精神进了饭堂,像往常那样买了两个包子回到住处,昏暗的灯也没开拎着暖瓶倒了杯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没考上呢,真的是没考上呢,自己还嚷嚷的满天下都是—— 与先前只有模糊概念的高考不同,这次郑建国在拿着十几年前的教材啃完考完后,他这个月的时间便按照现在手头上的教材进行自学,别的学生是没学过之前的教材,所以对于这十几年中的差距没有明显的体会,只有他感觉到了这两者并未有太大的不同,就拿解剖课的教材来说,上面除了些描述有了差异变化,里面的大多数内容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当然,郑建国现在才堪堪啃完了大一的教材,大二的由于他知道上界的教材明年不一定能用,所以才没有去找大二的教材来学,可以算做放松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他在班级里的学习成绩,也是仅次于那位章芸班长的第二排名——除了动手能力的解剖课。 郑建国没有去和同学比学习的劲儿头,这也就是他报的基础医学专业罢了,如果是报这时叫做医疗专业的临床专业,他的动手能力会随着学习的增加而出现倍增式的加强,毕竟记忆中几十年的经验可以算是从野路子里淌出来的,这会儿再经过系统的学习,他的业务能力想不显露也是很难。 没能考上研究生,郑建国依然是齐省的状元班级中的尖子生,这么想着他的心里便好受了一点,只是当他才打起精神头上了两天的课买了包子回到住处后,便被地面上的一个信封给引走了注意力,弯腰拿起没有字迹的空白信封看了看,大口吃着包子回头看了看门外,正直饭点的学生们正行色匆匆的走去过来,也就打开了没有封上的信封,瞅着里面薄薄的纸愣住了。 信纸是再普通不过的演草纸,这在学校里面属于随处可见的东西,不大的演草纸上这会儿用钢笔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好像洪钟大吕砸在了郑建国的灵魂深处,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把手中的包子往嘴里一塞,转身出了住处连门也不锁的把手中的演草纸攥成了一团,脑海中只剩下了变的如山一般大的四个字:“去查成绩”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后更没标点,只是这便足以让郑建国一扫之前两天的颓废,大踏步的到了他曾经到过的行政楼二楼,也即是先前的高考招生办公室这会儿的研究生招生办公室,推开门后看着里面的冯德政神情一愣,接着开口道:“魏科长在吗?” “魏科长出差了。” 冯德政下意识的说了,接着一看他手里攥着的纸,莫名的眼神一阵闪烁,眼珠子转了圈后开口道:“你有什么事儿——等过几天再来吧?” “哦,其实找冯老师你也行。” 郑建国是什么样的人,先前那是他在听到没录取后心神大乱,才没有发现当时这位冯老师的异样神情,这会儿的他已经因为高度的怀疑而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一双眸子的注意力比之前提高了不知多少倍,只瞅这货话里的意思就能听出人家不想和自己有牵扯,你有事儿,那等上几天,再来吧! 正常情况不是要问什么事儿,才决定怎么回答的吗? 为什么要等呢? 等待录取完了上报给主管部门,造成自己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怀揣着这个想法,郑建国的脸色也就拉了下来说过,便发现冯德政的脸色当即一变,眉头皱起的看了看旁边墙上的挂钟,飞快开口道:“这都下班了,你下午再来吧,我给你问问。” “你帮我问问什么?” 郑建国面上现出了冷笑,直到这时他才确定这位面相一般的老师,果然是知道些什么东西了:“我还没说出找魏建然科长的事儿呢,冯老师你帮我问什么?”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下班了。” 冯德政面色一红,好似恼羞成怒的大声呵斥过,郑建国却是没理会这货的色厉内茬,转头看了看走廊里有老师望了过来,当即退后一步到了门口,望着里面收拾东西的冯德政开口道:“去年高考里下面有人弄虚作假被举报到了首都,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冯老师您猜猜那些人会有好结果吗?” “你,郑建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冯德政作为学员招生组的工作人员,对于去年的两起高考被举报的事儿自然是听说过,不止在当地闹的沸沸扬扬,更多的人是把信寄到了省里,然后省里没问的又寄到了首都,可以想见经手的人肯定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你在质疑咱们招生组舞弊?!” “我可没这么说,冯老师,我只是来查下我的成绩,看看我的试卷!” 郑建国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来闹事儿,他就是想看下自己的成绩,如果真是阅卷的老师改的他也没有脾气,当然如果只是空口白牙的说你没被录取,那就是扯淡了,别的学生也许会把这些老师当做神圣的天使,可不包括他在内:“我写的字我认识,我的试卷上还有我做的标记,如果真的不合格,你应该是不会害怕让我看到的。” “我害怕?那都是归档的档案——” 听到试卷里竟然还有标记,冯德政面上先前的恼羞成怒顿时不见,隐现慌乱的神情一闪而逝,他想说归档的档案不是谁都能看的,可瞅着面前这位的当事人,人家要是申请调阅档案,那还真阻挡不了,当即抬头一指旁边墙上的表道:“现在天已经晚了,现在我就去申请给你调阅档案,但是你要回去老老实实的等着我的通知。” “那就谢谢冯老师了。” 郑建国看到自己的目的达成,也就闪身让开堵住的门,心情愉悦的想着自己的包子还在桌子上,宿舍里的门也是没关,当即迈开大长腿一溜烟的跑回了住处,推开了自己记得没关上的门,拿起了桌子上已经凉了的包子咬了口,眉头便是一皱的起身拿了钥匙和锁锁上门,大口的吃着到了教学楼二层的西头。 郑建国想的是考试结束后当天被叶敏德拿走的试卷,先前冯德政反常的表现给了他很大的危机感,而通过言语的试探瞅着也不像是内定的舞弊,怀着这么个念头也就想找自家的系主任拿回试卷,他是准备带在身上拿去明天对比的,只是等他脚步匆匆的到门旁时,门里面传来了声熟悉的大嗓门:“——不能招生?” 跟着上了几个月的学,郑建国自然听出了这是自家系主任的声音,只是叶敏德饱含怒气的声音才消失,门里接着响起了个呵斥:“你头上的帽子才摘掉,现在只准你老老实实的教学,不能乱说乱放,你要是把这批研究生带入邪路误人子弟怎么办?!” 随着并不熟悉的呵斥声传来,听的门外郑建国满脸呆滞之际,房间内也陷入了寂静之中,很快叶敏德的中气仿佛消失,声音也变的细不可闻:“我叶敏德可以不招,但是这些研究生们辛辛苦苦的准备,考出的结果也都是可造之材,铁书记,你,你可以让别人带啊——” 近乎哀求的声音传来,郑建国心神一震,只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脊柱直冲脑门,面上闪过一阵冷笑后转身离开,既然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想挨大炮,那就没办法了。 第六十四章 周处长你好 “郑建国,你出来!” 第二天的大课开始没多久,眼皮发涩的郑建国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便见讲台上的齐世玲正无语的瞅着自己,接着想起叫自己的声音应该是辅导员,转了下头才看到门口处杨凌烈满脸铁青的瞪着自己,便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起了身,顶着教室里十五双神情各异的眸子到了讲台边,齐世玲开口道:“杨老师,你叫郑建国——” “外边来了几位同志,想找郑建国了解下情况。” 杨凌烈语气僵硬的看了眼齐世玲,瞅着到了面前的郑建国下巴一抬:“走,去革委会办公室——” 郑建国当然知道革委会办公室在什么地方,行政楼的一楼东头就是,当即打了个哈欠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出了教室,没走几步身旁的杨凌烈语气有些惶恐:“郑建国,你说你有事儿咱们私下说不行?” “杨老师,这个事儿你还是不掺和的好。” 郑建国看了看旁边的杨凌烈,记忆中他没上过大学,也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辅导员这个岗位,所以这会儿也就无法来判断这位称职与否,可从他没在生活上学习上找过自己的麻烦来评价,说人家不好是亏心话,一般的一般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不好也不坏的普通人:“有些人以为自己就能代表C了,组织上都认为叶主任没了问题,倒是某些不务正业的玩意感觉他老人家还是有问题的,甚至是有问题到连研究生都不能带!你了解这个事儿吗?” “这——” 杨凌烈已经蒙了,他一个小小的辅导员,哪能去窥探到这种隐秘的事儿,可想起来的那一溜的确良大皮鞋,心中的惶恐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当即一双闪烁的眸子盯在了他的脸上:“你,你知道你这样做——” “没想到辅导员你会关心我,这个事儿我想过了,大不了回去种地。” 郑建国也知道自己忙活了一夜能带来什么风暴,扫了眼愣住的杨凌烈,语气轻松道:“我还年轻,怕什么呢,能一巴掌打醒某些人,然后坐看他家楼塌了,看看人家的威风多大,敢否决上面的结论依旧说叶主任有问题呢!有问题会给他摘帽吗?” 一句话将杨凌烈砸的浑身透心凉,等到他回过神之际郑建国已经到了会议室门前,便见他和门口两个干部说了几句话,拿出了学生证后进了会议室里。 “这就是郑建国同学了,咱们省去年的高考状元。” 魏建然神情复杂的看着郑建国进来,转身冲着会议桌旁七八个穿着的确良人说过后转过头望着他,一双杏眼中闪着隐含警告之意:“郑建国,这几位是省革委会办公室、省教育厅、省卫生厅办公室的同志们,想了解下关于你贴揭帖的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揭露某些妄想以个人意志取代上面结论,并在单位里面大搞一言堂和个人主义的现象。” 郑建国嘴巴一张,轻飘飘的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面色大变的话,只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桌子前的某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啪的拍了下桌子,声音竭嘶底里的开口道:“郑建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昨天下午十七点四十三分,您和叶主任的谈话我听到了。” 郑建国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望着面色发白的铁书记说过后,目光一转落在桌子旁的叶敏德脸上,开口道:“您都说主任的帽子摘掉了,还只准他老老实实的教学不能乱说乱放,还说他带研究生就是误人子弟,不知道您凭什么资格这么说呢?就因为这个齐省医学院里面您说的算吗?另外实不相瞒,我已经写了几封信向首都最高领导反应这个情况。” “郑建国你——” 魏建然的脸刷的白了,下意识的开口说过才醒悟到自己的身份,回过头看去就见桌子旁的七八人面色都是一变,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转头和旁人说了两句话,后者开口道:“郑建国同学,你还有其他的目的吗?” “内容和我贴在外边的一样,目的就是揭露某些人搞个人主义。” 郑建国知道自己做的有点过了,可他也知道捂盖子是所有人都喜欢做的事儿,和知不知道后果没什么关系,转眼看了眼会议桌旁神色不明的叶敏德开口道:“没有其他的目的。”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会如实向上面反映的,谢谢郑建国同学的配合。” 中年男人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收拾东西,郑建国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让开门口,继续道:“我就是年轻气盛罢了,初生牛犊。” “郑建国同学,听说你这次也参加了研究生考试?” 其中一个身形稍矮的中年人问了,郑建国打量了眼正寻思这货是干啥的,旁边先前开口的中年男人接了话头道:“这是咱们卫生部医教司的周处长。” “哦,周处长你好。” 郑建国眨了眨眼,脑海中闪过个念头笑着开口道:“这次据说是考的不好,便有人给我递了条子提醒我查下成绩,这不昨天找了招生办的冯老师,他说是要向上面申请,就是不知道那个不好成绩的卷子找不找得到。” “你的卷子找到了,郑建国。” 魏建然的声音传来眼神使着,面前的周处长便呵呵一笑开口道:“果然是少年有为,要是考过了,就是十六岁的研究生了,这齐省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周处长。” 郑建国开口道谢,他连年都没在家过的便跑到学校里学习,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拿到这个十六岁研究生的称号,如果心想事成的拿到,只凭借这个名头他就能把脸刷遍全天下,那时即便不毕业,也可以称得上是功成名就了:“这些我都准备很长时间了,甚至是我连研究方向都找好了——” “研究方向?吖,你还没考上研究生,就找到研究方向了?” 周处长夸了两句是才想结束谈话,只是没想到能从这位还没自己儿子大的孩子口中听到这么个说法,他作为部委里面专管医学教育的副职,自然是对于研究生的领域和方向有着基本的了解,当即面带微笑的左右说过惊讶的话,心中的好奇便止不住冒了出来:“那个,你能说下吗?” “我准备报考的是叶教授的微生物方向,因为从小到大我看到有医生给胃疼患者开出痢特灵和青霉素这些抑菌药,咱们都知道胃里的环境是不适合细菌生长的,我就想是什么原因在患者用了痢特灵和青霉素后导致胃疼消失,胃疼是不是真的某些细菌导致的——” 郑建国的神情坦然语气舒缓,只是和他平静的表情相反的,是跳动加速的心脏在表达着他的真实感受,因为随着他的话音,在场的这些人中,最起码有一半的医务方面的工作者是应该知道的。 而以记忆中的胃病知识普及性和传播性来说,怕是随便在路上找几个人问下胃病的原因,其中十个里面得有七八个会说出幽门螺旋杆菌的大名,可这会儿在堂堂的医学院会议室中,有一半是医务工作者的人群里,竟然没个开口的。 “哎呀,你这个问题还真是个——问题。” 周处长圆睁着眼转头看了下会议室里的诸人,最后瞅了圈回过头后看向了先前的中年男人,接着回过头瞅着郑建国两眼发亮:“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以前也胃不舒服过,找人拿药的时候给拿的痢特灵,当时我竟然没去问医生为什么吃了后胃就舒服了,你想去京城念——读研究生吗?” “咳,周处长,郑建国已经报考我的研究生了。” 早已愣住的叶敏德听到有人要挖墙角,顿时不乐意的开了口,今天他算被郑建国算是感动了下,这小子为了自己竟然去贴了揭帖,目的也只是为了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张目,心中在感动之余不禁想起了曾经带的研究生和打在脸上的拳头—— 只是就在叶敏德感动之际,就听到了令人大开眼界的说法,这小子竟然连研究项目都给自己找好了,而且问的问题还是有理有据,所以在听到有人挖墙脚后,他这先感动后惊讶的便开了口。 周处长转头看了看先前沉默不语的事件主角,他很想对郑建国说齐省医学院并不好,可想起自己来的这趟目的,也就把这个话咽了回去,再加上郑建国这货为了他老师连揭帖都贴到了省委会大门口,还把事儿捅到了首都,当即笑着开口道:“那好吧,郑建国,祝你早日研究成功。” “谢谢,谢谢周处长。” 没有听到期盼中的幽门螺旋杆菌这几个字,郑建国的心跳加速到了就要跳出胸腔的地步,他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真没有人发现螺旋杆菌,这是什么概念啊? 十人九胃! 这是什么概念啊? 胃病大部分都是这个细菌导致的! 这是什么概念啊? 全球有十分之一的人患有螺旋菌导致的胃病! 这是诺贝尔奖啊! 郑建国再也止不住脸上的狂喜:“谢谢——” 第六十五章 你最低 “郑建国同学,那祝你研究早日成功了。” 先前已经走出门口的中年男人笑着点头说了,接着看向旁边的周处长开口道:“周处长,那咱们回去吧?” “好,郑建国同学,再见。” 周处长笑眯眯的冲着郑建国点了下头,很快接着七八个人在路过的时候,要么点了下头要么笑了笑,直到来的人走光之后,叶敏德冲着他抬了下下巴:“先说好,你要是初试没通过,我是不会要你的。” 叶敏德说完,旁边一直面无表情的老人脸上露出了和蔼之色,瞅着郑建国开口道:“建国同学你太鲁莽了,这个事儿原本咱们自己内部就能解决的——” “我不是怕您为难么。” 郑建国看到第一书记说起自己干的事儿,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干的有些鲁莽,笑道:“昨天原本我是去查成绩的,谁知碰到冯老师说魏科长不在,就想着找叶主任问问,没想到了门前就听见了那么个说法,帽子摘掉了尾巴还留着。 这怎么能行,搞不好还要委屈一辈子,主任一辈子忠党爱国才给摘了帽,总不能到老了落个不明不白的说法,那外边不知道的还不知咱们学校是谁当家做主,是不是对于上面的结论有什么抵触情绪,或者是对上面的结论有其他异议——” “行,那建国你先回去上课。” 学校第一书记和蔼的面上有些僵,这些夹枪带棒的话听的他想动手打人,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只是看到眼前年轻到稚嫩的面庞,眼前也就浮现出十几年前那几张叱咤风云的面孔,凭借着一人之力搅动的天下风起云涌,那些人也都是从给首都写信开始的—— 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第一书记当即强笑着打断这货的话说了又冲叶敏德开口道:“正好咱们学校的班子成员都在,叶敏德主任你也留下开个会。” 郑建国听到领导们要开会,也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冲着叶敏德看了眼转身离开,没想到才出了走廊就见杨凌烈在远处探头探脑,发现他出现后几步到了面前,一双眼睛往走廊里面瞄去,开口道:“没事儿了?” “嗯,我应该是没事儿了,辅导员,那我回去上课了?” 郑建国若有所指的说过,杨凌烈瞅了半天没瞅见走廊里有人出现,也就回过头来瞅着他满脸沉重:“建国,你一个人怎么都好说,但是你要为你的家人想想啊,你父母辛苦把你送到大学来,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借你施法——” “辅导,你没看我贴的东西吧?” 郑建国一句话将满脸说教的杨凌烈问了个愣,只看这么个模样也知道是不知道,接着开口道:“我没有其他目的,我只是想揭露下某些见不得人的用心,然后那人连辩驳都没有。” “连辩驳都没有?” 杨凌烈的大脸再愣,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失声道:“调查组都下来了,那怎么可能——” “对呵,那怎么可能连句辩解都没有?” 郑建国听到他问了也就想起这个问题,再怎么说干了那么长时间的领导,怎么可能连句解释的托词都没有,只是这会儿显然不能拐回去再问那人,当即满脸问号的回到了教室里,顶着解剖课老师齐世玲的目光回到了座位上,刘栋梁抬起屁股侧了下身子:“没事儿吧?” “贴了张揭帖。” 郑建国望着讲桌上的半个人体内脏模型,脑海中都是这么个疑问,好在也没持续多长时间,中午下课的时候魏建然给他送了个纸条:“郑建国同学,恭喜你通过齐省医学院研究生的考试,过两天等着办完了事儿,你就是医学院叶主任的研究生了,不过上课的话要等到9月份——” “这么快?这么草率?我看早上那人也没辩解?” 满脸惊喜的拿着一张发黄的A4纸,郑建国是想着经过自己这么一折腾,很大的可能是只要考的不是惨不忍睹就能成为研究生,却也没想到这才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竟然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当即是把先前的疑问和这会儿的想法都问了出来。 魏建然的杏眼微微弯成了个月牙,接着一扫他身后的教室,郑建国也就知道她要说的怕是不适合让旁人听去,当即跟着她走了两步便听她开口道:“第二书记今天早上让冯德政把你的试卷档案都调走了,不光是你的,还有其他三位报考了叶主任研究生的试卷和成绩,同时还在一早的校务会上说了不同意叶主任招收研究生的事儿,当然那个时候说的原因就是才摘了帽子,第一书记表示保留意见——” 魏建然说到这里一双杏眼警惕的打量着四周,郑建国看她没有再说的意思,也知道事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昨天夜里忙活那么长时间,顶着人家省委会保卫科的围观贴上去的不说,还拿着自己的学生证确认过,现在这么看来自己踩的时间节点还真是巧了:“嗯,第一书记保留自己的意见,那就只能是第二书记他个人的意志,这样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你运气是不错,你就没想着调查组里有省委办公室和教育厅办公室的领导之外,那多出来的卫生部领导是怎么回事?” 魏建然说着两眼放光的看着郑建国,她是真的对这货的运气佩服狠了,问过后瞅着满脸问号的他继续开口道:“政务院年初发了个文件,转发教育部关于恢复和办好全国重点高等学校的报告,咱们学院要由齐省领导改为齐省和卫生部双重领导,并以卫生部为主,马上就要撤掉院革委会恢复院长制,你说你的运气好不好?” “那真是好上加好,太好了。” 郑建国面现惊讶的失了会神,他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个说法,只是瞅着手中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感觉还是有些不真实:“那,复试也没了?” “这个还是早上你走了后开会通过的。” 才感觉这货的运气简直是逆天,魏建然就听到他说复试的事儿,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正色道:“复试你先前当着调查组的面说的,忘了?” “???” 郑建国再次愣神的时候,魏建然以为他是不记得,张口说道:“就是你发现了利用痢特灵和青霉素治疗胃疼胃痛的现象,并且还想以这个方向作为今后研究的课题。说实话我也知道有医生利用痢特灵来治疗胃疼的事儿,可就是和其他人一样没去想这里面的原因,现在你提出了这个问题并想要研究解决,这在主任们看来就足以证明你是合格的——于是你初试合格,复试合格,那就被录取了呗。” “那,那我现在——以后怎么上课?” 郑建国没想到果然是自己猜的那样,这个课题他不记得是谁研究的了,只是隐约记得研究这个课题的人还获得了诺贝尔奖,想象下科研和诺贝尔奖其中的差距,就能明白这个方向的重要性,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得这个病的人太多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学习上的事儿,你得找叶主任吧?” 魏建然说着看了看手边,便发现谈的时间有点长了,说完后下巴一抬:“那个,我还没吃饭呢,你去问叶主任吧。” “我也还没吃呢。” 郑建国瞅着魏建然几步没了的背影消失,也就想起自己可是也没吃中午饭,而且以他记忆中的经验来看,这会儿去了肯定没包子了。 迈开大长腿一步赶两步的到了食堂,郑建国便发现自己猜的有些准,卖包子的窗口连筐子都没了,就在他瞅着旁边窗口的三毛荤菜,考虑着是不是奢侈下犒劳下自己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个声音:“郑建国,你发什么呆呢?我等你一会了。” 说话的叶敏德到了旁边看着他的手,一扬手中端着的搪瓷缸子和满头包子,下巴抬起:“快去你宿舍,你的包子我买完了,这会儿该凉了。” “啊,谢谢主任。” 郑建国瞅着包子正是自己所爱的青椒豆腐和荠菜油渣的,也没客气的便带着自家导师回了住处,两人经过这么个事儿算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 叶敏德进了屋将包子递给他后端着饭缸坐在了桌子前,瞅着他接过包子也没客气的吃起,便拿着筷子咬了口馒头开口道:“那个,晚饭的话去我家吃,你要是没什么其他计划,搬去我那住也行,反正就我一个人住,正好我可以督促你的学习——你的专业课基础不好,才考了79分。” “不是75么?” 郑建国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上没有成绩,他脑海中记得也就是当时叶敏德批的专业试卷,只是说完眼前顿时一亮:“您是说这次我归档的那份专业试卷?” “嗯,我看过了,真奇怪你能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简直比那些中医开的还乱,得亏你自己能认出来。” 叶敏德吃着包子满脸和蔼的说过,举手投足的言语间也比往常多了些没有的热切和熟络,瞅着郑建国一副惊讶的样子筷子一点道:“那4分应该是卷面分,不过79分也不高,90才优秀呢,你知道这次考90的还有几个人?” 老人说的有些无意,郑建国却顿时熄了自满的心思,想起先前魏建然说的还有三个师兄还是师姐的,眨了眨眼道:“两个?” 夹了个萝卜丁放进嘴里,叶敏德手中的筷子一挥,开口道:“全部,除了你之外的全部,其他四个人的专业分,全部在90以上,你最低!要不是看你比他们年轻的面子上,哼哼。” 第六十六章 我明白了 鼻子里发出的是不屑的声音,脸上和眼中却是要溢出的欣慰和宠溺之色,郑建国脸上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大口吃着包子,他能感受的到老人对自己的满意,不止是自己比那几位没见面的师兄师姐要年轻。 虽然。这个年龄是他这会儿最大的优势,特别是放在医科类院校里面来说,单单现在学院里学年最少的药学都要四年,而他报的这门更是五年学制,当然这都比不上他记忆中动辄六年七年的时代—— 十六岁的研究生! 郑建国一夜做梦笑醒好多次,每当他处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就要进入睡眠状态时,他都能因为想到考上研究生,而被自己的窃笑声惊醒,然后望着窗外树影月明的夜空继续傻乐。 嗯,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轰隆~轰隆~” 迷迷糊糊中,郑建国发现满天的星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压到了头顶的乌云,剧烈的摩擦中电光闪现着好像随时要劈下之际,便听到一个仿佛从九天传来的呼唤:“郑建国,郑建国,开门!” 睁开了发涩的眼皮,星空不见了,乌云不见了,随时降下的雷霆也没了,模糊的玻璃窗户上印着个魏建然的大脸,看到他从床上坐起后砰砰的敲起了窗棂子,还伸出手腕上的表用手指戳着:“几点了你还在睡,十点了!” “十点了?” 瞅着手腕上的魔都表,郑建国吓了一跳,他是惊讶于自己还能睡到这个时间,想以前在家里时都是六点就爬起来了,便翻身找出褂子套在了两道筋背心外边。 好在这时人们对于短裤并不惊讶,夏天的时候不光是大老爷们会穿露出大腿的裤衩,就是女同学们也会大大方方的穿起,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释放着青春的活力。 “我从七点到现在来三趟了,都见你门插着敲不开,你再不开我就要叫人去砸门了。” 进了门看着郑建国穿着裤衩踩着凉鞋的打扮,魏建然用手一指旁边的裤子开口道:“穿上说,前几个月的小木匠知道吧?” “知道,那是我的偶像。” 郑建国捞起床头的裤子穿上说着,魏建然脸上闪过了惊讶的露出了笑:“嗯,那就好,按说小木匠的条件比你还要差点,人家以初中文化自学了到大学的全部课程,更是凭借优秀的成绩和成果被录取成了研究生,当然你比他也是不差的,十六岁的研究生——” “您想说什么?” 郑建国没想到会有人拿自己和小木匠比,要说他能从大一考上了研究生算是夸张的话,那么这位小木匠就是传奇,人家以初中——确切的说是高小文化自学了从高中到大学的全部课程,并且在去年就凭借着有异的成果考上了研究生。 比郑建国带着个课题报考研究生还要夸张的是,那位大哥则直接带着篇论文成了研究生,人家研究的领域还是这年月最受追捧的数理化,于是全国上下就掀起了股学习的风头,所以郑建国便拿来当了偶像。 “我想说——” 魏建然眨了眨眼开口说起,只是说了几个字又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个传达者而已,当即改口道:“确切的说不是我想说,是学校想把你的事迹报上去,不对,是教改组组长,就是昨天调查组的组长省委会办公室副主任邱组长的意思,他想把你树立成齐省的典型,而副组长,就是那位卫生部周处长则希望能在改制完成后上报,理由是现在研究生的录取工作还没结束,第一书记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是邱组长想在改制完成前把自己考上研究生的成绩留在省里,而周处长则是想在改制完成后把主管从省里变为部里,也就是把成绩变成部里的,郑建国发现自己竟然瞬间听懂了魏建然要表达的东西,那么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就没什么能选的了。 邱组长是省委会办公室的副主任,省委会这仨字放一起怕是很多人搞不清什么单位,而把这个单位的全名说出来,只要是国人就能知道这个部门的概念:省革委会办公室。 革委会的主任是第一书记,这会儿可没有高官一说,而是从第一开始往后排的分工不同,那么邱组长是这么个办公室的副主任,单论重要性来说,可是比部里的某个司级副主任大多了。 再加上郑建国家又是齐省的,哪怕到时候他飞到共和国外边去,那家总是带不走的,县官现管都能算的上,即便放在管理体系上来说,书记们在一地的时间待不长,四年八年的总会要走,但是像邱主任这种在办公室排名不靠前的,怕是想走也走不了,搞不好提拔下还能下到地区里面任职。 “现在研究生录取工作还没结束,但是不代表就还有人能像我一样考上研究生。” 郑建国瞬间做出了选择,瞅着魏建然说过便是眉头一皱,望着满脸愕然的魏科长继续开口道:“即便是到时有那比我年轻还考上了研究生的,也是在我后面才录取的,按照录取排序来说小木匠第一,我第二,后面不论是谁,不论年龄多小,都是第三。只是魏老师,我这个人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于表达——毕竟我年龄有点小,对吧?” “你年龄是小,可是你并不是不善于表达——” 脑海中泛起自打见了这货第一面时他开出的要求,魏建然的内心便不想认同他对自己的评价,再联想到这两天学院里的风起云涌,为了能让自己报考的导师不出问题能顺利招到自己,甚至是把揭帖都贴到了省委会的大门口,最终把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招到了学院里拨乱反正,这还叫不善于表达? 你这是想提前告诉我,不喜欢出风头吧? 魏建然的脑海中陡然闪过这么个念头,便感觉这才是他说年龄有点小的目的:“你不想出风头?” “出风头没问题,就是那些发言演讲什么的,我不懂。” 郑建国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说了,只是很快魏建然脸上露出了无语的模样,继续开口道:“您能帮我把关吗?就说我在加紧补习基础课,主任说我的专业基础不好,需要补一下。” “我明白了,但是我是——” 魏建然真的明白了,这货是想出风头还不想抽出精神应付出风头后的各种事儿,只是她也不是学院政宣口的人,这么想着话就张口说起,却没有说完的把话改了口:“我会告诉政宣口那边你的要求,你确定了?” “确定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郑建国也只能强制让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儿,国人对于榜样是追捧的,而这也是各种榜样出现和存在的本质,十六岁的研究生,他相信自己能够驾驭好这个名头,当然该提的要求还是要提的:“就是我这个课题的研究需要麻烦省人民医院那边和产生些额外的费用,想请邱叔叔能不能帮下忙?” “这个,我只能说向上面反映下。” 魏建然的脸色有些绿,这小子几分钟前才说了不善于表达自己,那这么个如此一本正经的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索贿”是谁说的? “嗯,谢谢,我没别的要求了。” 郑建国也好像从面前老师的脸上醒悟到自己睁着眼说瞎话的行为太过明显,便露出了腼腆的笑接着说过,瞅着她还一副不信你继续扯的样子,只得继续开口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个研究项目并不是在实验室里就能完成的,而是需要消化科的诸多设备,学校里面连电子胃镜都没有,而省人民医院用一次需要花一块八,以我这个名头去申请研究资金,怕是做不了几次——” 一块八看着不多,郑建国这会儿每个月的助学金有二十三块,好像是十二分之一多点,这个比例换算成他记忆中的工资两千五百块去算,也不过两百块钱,和记忆中做个胃镜检查也差不多的样子,当然是在他那所乡镇医院里面才是这个价,换成其他地方都是奔着四五百块去了。 可参考下这时候的接生费用两块来比较,这个差距就大到没边,记忆中哪怕是个顺产,那也得一千多往上冒头,这会儿可不管是顺产剖腹产,都是两块,全场都两块,买啥都两块,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的两块。 至于研究项目的科研资金——不说郑建国了,以这会儿的国情来说,怕是叶主任每年的科研费用也不会超过四位数,他要是去申请的话,感觉不会超过三位数,当然三位数这会儿也是笔大钱了,能接生好几十次呢。 经过昨天和导师叶敏德的探讨,郑建国已经粗略的制定出他的第一步研究目标,找出这个旁人还不知到存在的幽门螺杆菌。 是的,连在三十多年前拿到博士学位的叶敏德也认为,没有什么细菌能在胃酸的环境下生存,当然郑建国的疑问也是需要去解开,要是万一真有没发现的细菌呢? 发现一种全新的细菌,那就是一篇硕士毕业的论文啊! 第六十七章 你们俩 “是的,如果你真的在胃病患者的胃里找到致病菌,那么你就可以准备毕业答辩了,当然是硕士的。” 叶敏德神情郑重的冲着郑建国说完,瞅着他明显惊讶的表情,也感觉这个难度有点大,自从显微镜在三百多年前发明出来,人类对于身边的绝大多数微生物也就有了观察的利器,特别是最近二三十年的电子显微镜的出现,使得微生物方向的研究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显微镜才出现那会儿,特别是以组织学、胚胎学的先驱——把显微镜用于生物物体组织结构的观察者意大利人马尔皮基同志为代表,研究员和科学家们拿着显微镜几乎看遍了全世界,最后恨不得把自己都切成片放到下面去看,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世纪,哪能又那么容易找到一种未发现过的细菌? 还是在强酸环境的胃里去找?! 叶敏德说完后转身走了,以师生俩目前的关系来说,他并不好打击这位得意门生的积极性,胃里那种环境下,稍微有点化学基础的都知道是不可能存在生物的,哪怕是存活在里面都不可能,就更别说是破坏掉源源不断分泌胃酸的胃粘膜生存在里面,等这货先找到胃病患者再说吧,至于浪费的时间怎么算? 郑建国的年龄太小了,基础专业课才考了79分,还有的时间是慢慢学。 某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研究已经被导师提前画了个X,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要找的细菌几乎是路人皆知,而且就范围性来说,这玩意怕是记忆里正常人知道的最多的致病菌之一。 当然,这个原因还是庞大的胃病群体导致的。 知道自己找到这玩意就能硕士答辩了,郑建国的斗志也就提了起来,他和这会儿绝大多数认为胃里不可能存活细菌而没去深究的研究者相反,他是知道这玩意在绝大多数胃病患者身体里面,难点是怎么去找出来,特别是在他还不知道长啥样的情况下找出来。 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后会分部在哪里? 绝大多数的人会说在胃里,而医务工作者们大多都知道这玩意是从口腔的牙垢牙结石开始,经过食管后到达胃里生存下来,再继续借助着食物的消化进入肠道,特别是在十二指肠这里开辟第二家园,其余的继续向下直到随着粪便排出体外。 这些都装在郑建国的脑海里面,当然他是不敢写下来的,到时被人发现就不是他准备研究人家,而是被五花大绑的切成片被研究:“现在胃病患者,重新让人民医院消化科统计还是回家去找大队里的人?” 自打利用庆大霉素治好了郑冬花的胃疼毛病,郑建国就让老爹郑富贵在日常行医中给胃疼患者开药时,优先选择痢特灵以及更贵的庆大霉素,还将这些患者的姓名和得病时间以及治疗效果进行了简单记录,其目的便是用于支撑他现在提出的问题和假设,而从去年年初到现在的年中时分想必有了不少数据,所以他是不缺胃病患者的,只是没在面前而以。 不知道四姐郑冬花的胃病,又犯了没? 不行,怎么盼望着四姐得了胃病? 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接着又暗骂自己狼心狗肺的郑建国眼前便是一亮,瞅着窗外的易金枝出现在了房门口,便打起了招呼:“易姐,找我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是来看看咱们学校的研究生。” 易金枝站在门口靠在门柱旁说过,一双眼睛扫过屋里后圆圆的脸上便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转过了头高声道:“来吧,俺们学校的研究生在这里呢。” “真的?” 随着声音响起,郑建国就发现窗户里出现了三四张面庞,就听易金枝面带微笑的开口道:“这是我朋友,想见识一下咱们省最年轻的——” “金枝姐,你说错了,是全国最年轻的研究生。” 开口的女孩留着两个小辫,长的白白净净穿着个白的确良衬褂,下身穿着很少见的过了膝的吊带连衣裙,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般落在了他的脸上,冲着易金枝说过后大方的对郑建国点了下头:“你好郑建国,我是齐大1977级新闻2班的石安安,我是来采访你的,你可比校长还难见——” “我们校长又不出名~” 郑建国被女孩身上的打扮给震了下,他没想到这会儿在国内竟然还能看到这么个打扮的女孩,一双眼睛扫过旁边的易金枝,就见她正拿着一双眼睛在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眼前也就一亮:“那个纸条是你塞来的吧?” “什么纸条?” 易金枝还没开口,石安安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瞅了下两人,接着一双圆圆的眸子弯成了个月牙:“金枝姐你给他写纸条了?” “我可不喜欢小男人。” 易金枝满脸嫌弃的说着看了眼石安安,郑建国的脸也就黑了下来,好在也是早知道这姐姐的嘴巴很大概率是无意的,面上表情好了许多:“石安安,你来采访我,是准备发表吗?” “肯定是了,不为了发表我又不是长舌妇。” 石安安的小脸闪过了诧异,眨着大大的眼睛瞅着他下巴微抬:“刚才说了啊,我是新闻系的,我说过的,是吧?丽丽?” “是的,不过我看研究生好像不乐意。” 名叫丽丽的女孩脸型偏长,属于传统点的鹅蛋脸,一双眼睛好像有只带点斜视,穿着上的和易金枝差不多,浅蓝色的褂子褐色的裤子,只是和后者的凉鞋不同,她的脚上穿着双小皮鞋。 石安安目光在神情平静的郑建国脸上扫过,下巴微抬:“郑建国,你为什么不喜欢接受采访?按说你现在成了硕士生,小木匠都是很配合记者们的采访呢。”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人上纲上线,所以就感觉不如不说了。” 郑建国迎着她的目光,从白色的肤色上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人都说一白遮三丑,形容的就是白色可以把脸部的缺点给遮去,降低脸型眼形鼻形的缺点,这会儿的平常人家大多如同易金枝般的皮肤,再不然就和郑冬花那样的带点古铜色,倒是绝少会有这种不见阳光的白的:“抱歉。” “你这人,好没趣。” 叫丽丽的女孩瞅着郑建国神情不似作假,当然以她的本事也看不出这位的真实想法,便转头瞅着易金枝开口道:“金枝姐,你不是说他很健谈吗?” “嗯,他不接受采访就算了。” 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被堵的差点哭出来,易金枝也发现是越发的感受到了这货的莫测高深,单是看他此时的模样,也着实很难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郑建国联系到一起,只是石安安可不是普通人,能够绕了个弯子找到自己,可见对这位的好奇也是止不住的,这种人能交好不容易,得罪的话怕是现在就足以让人家印象深刻了,说完后转头瞅着一脸平静的郑建国开口道:“那要是我承认是我提醒你去查成绩的,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安安的采访了?” “嗯,那倒是可以。” 眼前一亮,郑建国看了眼易金枝,他是没想到那个纸条真是这姐姐写的,当时学校里面和他有交集的人并不多,接着想起第一次见面对人家的态度,点了点头看向了旁边的石安安道:“石安安,你问吧,不过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呐,你们俩——” 雪白的小脸上带着浓浓的好奇才想开口,石安安陡然回过神来这个话问出去,可就是一个问题了,连忙转头看了眼易金枝,回过头飞快的从身后的包里摸出了个笔记本和钢笔,瞪着郑建国开口道:“齐省日报上说你从小就热爱学习,在高中快要毕业时也没忘了学习,甚至是把那些高中知识学完后,又主动去找以前的课本,特别是《数理化自学丛书》进行学习,是这样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是报道上特意弱化了我学习的动机而放大了我学习的经过,我当时在家里看到有知青考工时因为不及格被淘汰,发现我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和他们学的没什么区别,就感觉高中教授的农基和工基没什么用,就萌发了去找可以《数理化自学丛书》的想法,后面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才开始学的。” 郑建国的说法让石安安走了下神,她不是为郑建国能够如实的回答自己而惊讶,而是从这位才说了“不知道怎么说”的研究生嘴里所表达的,竟然是揭自己老底儿的行为:“你是说你是为了考工人,才去找的丛书自学,然后在想考工人的时候碰上了恢复高考?” 第六十八章 基础比较差 “这是第二个问题?” 郑建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提示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果然石安安恍然的瞅着他陷入了沉思。对于她来说,显然这次采访对象是拿出了真挚的诚意,真挚到哪怕涉及自己的隐私和负面信息也如实相告的地步,也就是她来之前是想要达到的目的。 然而,等到这个想法真的如愿以偿了,石安安又感觉到了深深的索然无味,这只是个运气好点的幸运儿,幸运到哪怕自己真的揭露了他,读者们也不会鄙夷他的动机。 因为就像社员会想考上工人那样,知青们都是想考上大学的,而工人也都想去当干部,士兵们的目标则是军官——区别只在于有人像郑建国坚持下去,而有人没有坚持下去。 坚持到幸运降临! 这只是个幸运儿! 诸多念头在石安安的脑海里闪过,接着她便发现郑建国依然在拿着双不大却深沉的眸子打量自己,一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她肯定不会说这是第二个问题,接着开口道:“我听说你贴揭帖的目的是为了反映问题,还被人家发现了?” “是的,在省委会门口贴的时候被保卫科的同志们发现,还出来查看了下我的学生证,便回去了。” 郑建国点了点头应着,这个事儿那些保卫科也是做了记录的,想否认也没那个必要,一双眸子扫过四张好奇的小脸,他知道再说下去的话就会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当即开了口道:“我给你们说可以,但是你们要保证不能传出去,因为这涉及到某些领导同志的隐私,现在组织上已经对人做出了处理,如果见报的话还会给人家带来二次伤害,这不是我的目的。” “那算了,反正我也听说都是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你要是说了我又不能发出去,那还不如不听了。” 石安安下意识的开口说过,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可是没少见过这种类似的事儿,同志与同志间,下级与上级间,上级与下级间,倒是没想到这位看似年轻的研究生是这么的成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后便立马放手,是避免了扩大打击面还是怕让人当枪使? 或者是两者皆有?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石安安已经没了想要问下去的想法,瞅着他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显然是在写什么东西,接着想起这货的研究方向心中一动,只是在张嘴的时候灵机一动,收起笔和记事本后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那第三个问题,我先记账了?” “???” 正猜这姐姐第三个问题是什么的郑建国顿时面现错愕,倒是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要求,眨了眨不大的眼睛在她雪白的小脸上瞅过,只得是点了点头看了眼旁边的易金枝:“行。” “真答应了?” 石安安转头看了眼易金枝,她曾经听这位姐姐说过小硕士的心胸并不大,在她的表述里面听来就是斤斤计较外加小肚鸡肠的样子,可先前大方的自曝其短和提醒她问题数量以及答应可以记账的行为,在她看来怎么都和小肚鸡肠以及斤斤计较扯不上关系,接着想起这姐姐先前私下给的纸条,不禁满脸好奇的开了口道:“金枝姐,你那个纸条上写的什么?” “咳,就是我听说有人要改他的成绩,就提醒了下。” 易金枝是差点说出那两人的名字时想起郑建国才说过这是人家隐私的话,便飞快的含糊了说过,石安安瞅着她点了点头,就听旁边的郑建国开了口道:“谢谢你,金枝姐。” “呵呵,小硕士,你客气了。” 易金枝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石安安先前能够想到的她也能想的到,再加上这会儿郑建国大大方方的向她道谢,哪里有当初在图书馆见面时的锋芒毕露和咄咄逼人,可自己先前还说过这位不是那么好说话,便有种待不下去的感觉:“那好吧,我们走了,不打扰小硕士你学习了。” “再见。” 郑建国连忙起身到了门口目送四个女孩离去,只是就在他想要回屋之际,便见到一个穿着连衣裙的身影和她们四个擦肩而过:“郑建国。” “嗯?” 石安安的目光在女孩胸前校徽上扫过,转头看了眼她身上的连衣裙和脚上的小皮鞋,就听易金枝开口道:“郑建国的老乡,上次来找过他。” 听到旁边有人隐约说起郑建国的名字,罗兰转头看了看远去的四个女孩背影,便踩着脚步轻快的小皮鞋到了他的面前,转头瞅着已经快要消失的人影开了口:“那是你朋友?” “同学的朋友,这不慕名而来的。” 郑建国说着眼角露出了笑,接着发现罗兰不光是穿的漂亮了,人好像也长高了些,瞅着她的校徽开口道:“你们校徽比我们的好多了,最起码上面有个装饰,我们就一条小直板,大学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你学的怎么样?” 任由郑建国的目光在校徽上打量着,罗兰不禁又挺了挺身子,一双眸子在他胸前的校徽上看着,脸上笑颜如花:“我倒是感觉你们的醒目点,齐省医学院,看看多么标准的宋体,一眼就知道是哪个大学的,我们的得仔细去看,还不知道谁题的字,我们快放假了,你今年还回去不——” 眨眼间研究生考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齐省医学院也完成了由革委会向院长制的改变,时间进入了六月底也就代表着暑假要开始了,这会儿城里各个大学不是在准备期末考试就是已经正在考,大学里面每年的寒假放假时间可能会有天数差距,但是暑假里面的天数还是固定的,考试和放假时间也差不多集中在六月下旬的几天里。 只是,郑建国和普通的大学生不同,摇了摇头道:“应该不回去了,导师说我的基础比较差,我打算趁着暑假这段时间补充下基础课,再加上老师想让我查下目前关于胃病研究的相关文献,虽然不是必须找到,这个工作量怕是少不了——” 随着学生证上的身份转换,郑建国也就开始了比较令他懵的研一学年,而随着身份转换的完成,也就接触到了令人无从下手的现状,紧急组建的研究生科还是靠着叶敏德主任对他当年的博士毕业论文零星的回忆,才知道毕业论文应该是什么样的。 而用于指导招生教学的规章制度则是参考二十多年前的那套,这也从侧面表明了共和国的医学研究领域大部分都是停滞不前的,按照叶敏德的说法,学校里面那在他看来连记忆里中学实验室都比不上的器材,竟还算的上是不错。 郑建国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消化系统方向的幽门螺旋杆菌,否则做个试验都要跟着叶敏德先去抓老鼠,当然他选择的这个也是需要进行动物实验,不过那是把幽门螺旋杆菌从胃里找出来后要干的事儿,现在要做的是去找所有关于胃病方面的文献—— 记忆中,郑建国拿起手机随便打开一个搜索栏键入想要的关键字,只需轻轻的按下回车就能把网上所有中文的内容都找出来,而这会儿如果他手里有部手机而又能联网的话,就会发现距今八十六年前的1892年时,便有意大利人Bizzozero发现了哺乳动物的胃里有螺形的细菌。 当然这是在哺乳动物胃里发现的,至于在高级哺乳动物人的胃里发现时,则要在Bizzozero同志发现后47年的1939年时分,由Doenges在对人进行尸体解剖后对242例胃部进行苏木素——伊红染色观察时,发现其中43%的尸解胃中存在螺旋体样微生物。 不说这次发现的螺形微生物大多位于腺腔部位,少量处在壁细胞范围,只是Doenges等人的发现来源于对人尸体的解剖,而由于人在死亡后的尸体会出现组织自溶现象,因此很难就这种螺形细菌在胃病理学上进行评价。 更别说由于尸体的胃里缺少了食物存在,即便是螺旋杆菌能够在人死亡后短暂的存活到被染色观察到,可没了食物中的尿素出现它也没办法继续释放出酶将尿素分解为氨和二氧化碳,而由于这种酶能够分解尿素,便被人们称之为尿素酶。 由于和食物同时进入胃里的还有水,这时碰上了由尿素分解出的氨便会成为弱碱,于是乎生于胃液里长在胃酸中看似金刚不坏的胃粘膜分分钟土崩瓦解,而这一系列的化学反应停止的后果,便是让Doenges等人失去了进一步认识螺旋杆菌的机会。 虽然这时没有手机可用的郑建国还不知道螺旋杆菌已经在研究者眼底下若隐若现的晃了差不多一百多年,可他知道螺旋杆菌是依靠尿素酶在胃里生存下来的,所以痢特灵和庆大霉素以及青霉素可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治疗效果。 于是接到叶敏德查找相关文献的要求后,郑建国就屁颠屁颠的到了图书馆,一头扎进去后潜了个多月时间,最后差点没上来—— 第六十九章 我想让你放弃 “《胃病研究》?我知道这本书,可这本书是中医——” 瞅着头发长的成了个帽子的郑建国,叶敏德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过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收回目光,瞅着他交来的信纸一目三行的继续看了下去,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开口道:“嗯,帕尔莫ED是个老专家了,你知道现在其他人的想法了?” “您早就知道了?” 挠了挠发痒的头皮,郑建国满脸郁闷的瞅着叶敏德说过,就见这位导师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根本没接他的话茬:“当时你说起打算针对胃里研究是否有细菌时,包括现在的院长在内和我都想到了这点,也明白你是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而这也正是我让你去查文献的目的。 现在你能找到帕尔莫在二十年前的研究结论,也应该知道这不是说咱们科研人员没有注意到痢特灵和青霉素能够缓解部分胃病患者的症状,甚至有的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帕尔莫在针对一千多例胃病组织研究后,发现没有任何细菌存在于胃里。 这还是帕尔莫在二十年前的研究,他那会儿就是世界有名的肠胃病专家,现在要是没意外的话应该是退休了,我看了你摘抄的这些东西,现在也算是对消化系统的胃部有了大概的了解,你现在还想继续研究这个?” 下马威? 郑建国心里有些不爽,他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多月里没日没夜的在图书馆扫了一遍胃病方面的文献竟然是为了找出这个,接着想起如果不是他记忆中清楚的知道这个螺杆菌就在大部分胃病患者的胃里,这会儿应该是开口说不研究了。 1978年的年中时分,正是共和国全力拨乱反正的重要时刻,像叶敏德这样的大批专家学者虽然回到了重要的岗位上,却也只是喘了口气而以,由于之前很长时间内获取国际主流研究成果的通道消失,这会儿国内大多领域内的学者对于自己的研究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时候。 而帕尔莫·ED,正是叶敏德记忆中差不多二十年前肠胃病方面的权威,单是一个对上千份胃病患者的组织进行分析,就足以令他无法质疑人家做出的研究结论,更何况去想着推翻找出胃里有菌类的证据? 叶敏德是国内生物学领域的专家,帕尔莫·ED则是世界上肠胃病方面的专家,专家对于专家的认可衍生于对自己专业研究的认可,当主流认为人体的胃部是一个强酸环境,从而导致任何细菌无法生存的时候,依赖于专家结论的普通研究者和医生便会出现羊群效应,以至于连提起质疑的想法都不会出现。 郑建国却是不同,叶敏德让他去找文献,原以为是想查看下目前相关的研究进展,顺便再把这些记在脑海里,以便让他对消化系统中的肠胃领域有个粗略的认知,却没想到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他放弃,这就有点让他头疼了:“您想让我放弃?” “是的,我想让你放弃,现在浪费了一个多月,还不算晚,你的师兄师姐还没来。” 打量着面无表情的郑建国,叶敏德还是第一次发现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孩子”,只是他现在手头上的事儿比较多,毕竟才从打扫厕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还要带研究生,以前的资料和研究要么烧的烧,要么被收走送到造纸厂变废为宝。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这会儿又碰上了个明显不会放弃自己想法的学生,叶敏德也就捏了捏额头开口道:“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补习下基础,或者说想回家休息休息——” “我打算去医院病理科那边看看,看看有没有做胃部癌症筛查的。” 前文说过,郑建国上辈子的职业是乡镇医院的急诊科主任,搞基础研究莫说是他的强项,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搞基础研究的一天,而以一名急诊科主任的身份想要拿到某个病理结果,便是放在任何医院里面也就是张张嘴的事儿,当然这会儿要做病理分析就得去大医院,比如齐省人民医院。 “你打算跳过——” 叶敏德话没说完便露出了苦笑,他想说的是跳过寻找理论支撑直接进入实物研究阶段并不现实,然而单就现在手头上的文献来说,便是他也只能给换方向的建议,那么就要等这货撞到南墙再说了:“好!” “那我先去理个发。” 郑建国这会儿并不是急诊科主任,想要找出这玩意还需要他亲自出马,发现叶敏德继续说完后,眨了眨眼睛道:“老师,学校打算在我住的地方换两张上下床当成研究生宿舍——” “哦,我下午给你拿钥匙,你搬我那里住。” 叶敏德说着看了眼他低头继续提笔写着什么,随着郑建国扎在图书馆里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会儿学院里的研究生复试也已经完成,原本计划招收十八人的复试结果出来后,正式录取的招生规模扩增了差不多三分之二还多,算上郑建国在内人数也从十八人变成了三十一人,按照新扎的学院书记原来的第一书记说法,过去十几年里的破坏导致师资断层太大,需要抢回一批人才。 结果就扩招了。 “好的。” 郑建国扫了眼老人的钢笔,发现是写的录取通知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自打他算是给老人遭受的不公张目以后,师生俩的关系是愈发的随意,当然这只是在生活上来说,单是让他去图书馆查了个月的文献资料就证明老人在学习上的严正态度,临出门时一个声音便追了出来:“把你上个月查的文献写个总结给我。” “好!” 脚下一软,郑建国差点没摔倒,他这一个月看的文献何止是多,当然也知道这算是叶敏德布置的作业,目的用来加深他记在笔记本上的印象,虽说这个结果必定是无用功,毕竟那些文献都在夯实帕尔莫的研究成果:“胃里不可能有细菌存在,更别说是致病菌了。” 换了个角度想了下,郑建国也就发现这样的好处也不少,最直接的好处便是证明他过去的一个月时间没有浪费,虽然事实便是如此。 走出阴凉的办公楼,郑建国便被空气中的燥热给冲了下,七月初的齐省已经开启了盛夏模式,先前偶尔听到的知了声这会儿变的此起彼伏,早上不到九点钟的太阳已经白的刺了眼,蓝到沁人心扉的天空中见不到一丝的云彩,道路两旁的花枝纹丝不动立在白色的太阳下,风好像从未存在过不知去了哪里。 沐浴在阳光里的郑建国不是感觉到太阳撒在身上后的燥热,而是仿佛化掉的凉鞋好像踩在了烧红的钢板上,三步并做一步的迈开大长腿才出了校园,窗户敞开的收发室里探出了个满头大汗的脑袋,孔大海挥舞着手中的蒲扇喊了起来:“郑建国,有人去宿舍找你了。” 踏出的脚步停下,郑建国飞快的转向到了面色发红的孔大海面前:“进去多大会了?” “喏,出来了。” 孔大海手中的蒲扇指向他出来的方向,郑建国也就转头看了过去,便见郑冬花穿着身白色的连衣裙挥了两下手臂,转过头冲着旁边的寇阳和罗兰说了句什么,三人脚步飞快的加速到了面前,便发现寇阳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从比郑冬花还矮点变的高了她许多,郑建国瞅了瞅她脚上的平底凉鞋笑道:“寇阳你吃的什么好东西,又长了这么高?” “怎么样,我说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吧?” 郑冬花的瓜子脸上带着红红的笑,瞅着旁边的寇阳说过,郑建国便笑着接上道:“你们来看我,我请你们喝汽水~” 嘴上问着寇阳的身高,郑建国也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两人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面,以前在信里能说的是都说的差不多了,考研和其中发生的关碍,这些对外人保密的东西说给面前这几位是没有半点顾忌。 罗兰则是三女中最不耐热的,到了面前听到汽水的字眼,当即抹了下额头上的汗,一双杏眼看向了大马路边上阴凉处的白色冰糕箱,开口道:“我们来就是打土豪的,你涨了五块钱的助学金——” “没问题,喝了咱们找地方凉快。” 郑建国完成了从大一学生向研究生的身份转变,随之而来的待遇也就产生了变化,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助学金涨了五块,由23块涨到了28,粮票也是长了五斤,从28涨到33斤,在一级工资是一块三毛钱的时候,算得上涨了三级半的工资,和罗兰三女相比,属于“高薪”阶层。 “你怎么好意思~” 瞅着前面的郑建国向着路边的汽水摊子走去,寇阳扯了罗兰的胳膊小声嘀咕下,旁边的郑冬花倒是知道这弟弟不是个小气的:“请你喝汽水算什么,他都向你爸要了块手表——” 寇阳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回过头笑道:“那不一样,我爸说那是他代表余泉的父老乡亲们,送给郑建国考上大学的贺礼——” 第七十章 奶油的雪糕 吨吨吨的将一瓶北冰洋橘子汽水灌入嗓子眼里,郑建国咯的打了个嗝,便感觉到一阵透心的凉意在胸中荡开,瞅着旁边满脸惊诧的郑冬花,眼神不禁在寇阳的手腕上停了下,便将空瓶子还给老板:“没有奶油雪糕吗?” “没有,奶油的雪糕,没见过,只有老冰棍。” 老板是个面色黢黑的年轻人,一双眼睛瞅着旁边的寇阳三人,目光在她们胸上的校徽看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这年月卖冰棒的都是拿大白木箱子里面用棉被裹着冰糕汽水卖,当然价格也比外边放在凉水里泡过的贵上五分钱,这也就使得原价一毛五分钱的北冰洋橘子汽水涨到了两毛,四人眨眼间也就喝掉了一名正式工的一天工资,自然引的老板心中诧异不已。 “我听说研究生的学习压力不大?” 目光顺着郑建国的视线看了下,发现寇阳下意识的将汽水换了手放下,郑冬花从她手腕的女士表上收回目光,嘴角扯了个笑开口说过,她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弟弟的注意力这么敏锐,当然作为姐姐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当即冲着他笑了起来:“好像连考试都没有?” “没有像大学生那样的定期考试,因为老师会随时考察你的学习进度,当然现在老师们比较忙,课没有像大学生那么多,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比较多的,基础课差的比较多,有时候我就会自己过去旁听。” 郑建国也是被这会儿研究生的学习生活给惊了下,课不多,不用攒学分,不用考虑期刊文章的事儿,像先前才被布置的总结就算是考试了,毕竟各大院校才恢复教学还没走上正轨,许多期刊这时连复刊都没有。 想想他那四个师兄师姐的录取通知书都才写好,这会儿的郑建国就好像被放养似的,叶敏德给个任务就去做,当然有过先前的经历,他也明白这会儿正是补充自己短板的最好时机,接着想起最大的改变,也就迎着红着瓜子脸的寇阳笑了:“和大学生最大的不同,是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享受老师们的待遇,没有数量限制——” “不,最大的区别是你现在坐飞机不用单位开介绍信了。” 罗兰笑眯眯的开了口说着,郑建国瞬间眼睛圆睁满脸好奇,这会儿坐飞机的话需要县团级以上的单位出具介绍信才能买机票,接着眼前一亮下意识的开口道:“那不是说,现在就是16级待遇了?” “嗯,15或者16级,也就是这个待遇而以。” 这年月人们出行不便,跨地区的长途车只有到地区城市里才能坐,火车票只用钱便能买到,当然是硬座,软卧这会儿需要单位介绍信和关系,郑建国倒是听人说过里面的待遇,不论是谁坐软卧,一律都是乘务员口中的首长,当然钱也要高出一个数量级,不是能报销的根本没人坐的起,寇阳对这点比较熟悉:“当然,你的工资连办事员都比不上——” “那是,24级都是四十五块起步。” 没有进入体制里的想法,郑建国的选择也算是沾了点体制的边,对于二十四级工资并不陌生,最低的二十四级办事员基本工资四十五块,也就不要说各种福利了,瞅着三女笑眯眯的模样开口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提议,单是这个研究生的待遇就值得你们在学校里加紧学习下了,毕竟毕业后参加工作想涨工资的话,四年时间怕是涨不了三级工资,更何况研究生也能提升不小的视野——” 人生在世离不开吃喝拉撒,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的这批人,绝大多数的目的是用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极少数像随着郑建国开口而思考的寇阳和罗兰一般,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和爱好去考——两人哪怕没考上也不用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当地球修理工,大富大贵做不到,当个工人都算是委屈了两人的身份。 “这个我妈倒是说过。” 寇阳红红的小脸说着看向了旁边的郑冬花,笑道:“就是冬花姐说要是毕业了再考研究生,到时就成老姑娘了,不过你这个说法倒是挺——不错的。” “这也只是我的建议,你们的英语学的怎么样了?” 郑冬花年底就二十岁,三年半后毕业时就奔着二十四去了,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的女孩,可是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郑建国这会儿也醒悟过来有自己在,几个姐姐怎么也不可能会靠着工资生活,也就把这个话题放下:“老师说正式开学后要选两门外语,你们学习也不能放松。” “那你没有别的爱好吗?比如看书,参加社团活动?” 郑冬花陡然间仿佛置身在课堂里面,面对的也是自家的班导,她没想到这弟弟上了研究生还有这么大的学习劲儿头:“我记得你以前说考上大学要好好放松下的——” “咱们这个年龄正是奋斗的时候,社团活动只能算作不必要的消遣。” 对于这姐姐的想法,郑建国倒是并不奇怪,郑冬花的想法并不是特例,而是代表了这会儿绝大多数大学生的想法,说着又给三人每人发了根老冰棍,继续开口道:“学海无涯,那些勤奋学习的有一半是在弥补以前的短板,只有少数人像我这样的会打着及时行乐的念头去搞什么社团,你们看看现在各大单位里面有社团吗?连学习社都没有——比如英语角这种。” “我看你学习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罗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自然是不赞同这位研究生的说法,当然由于知道这位是研究生,也不会说出反对的话来:“我们学校有人说你应该去那个神童班的——十六岁的研究生。” “那些是考上大学的少年,我比他们高一级。” 郑建国没想到这姐姐会提到正如日中天的少年科技大,那几个原本在记忆中响彻八十年代的名字,这会儿已经轮流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中,当然被他的名头给遮了下:“十三岁考上大学的不少,可十六岁能考上研究生的,就我一个。” “你也不谦虚下?” 郑冬花已经傻眼了,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状态的郑建国,接着看到旁边的寇阳和罗兰面色古怪,探手一指两人开口道:“看看,寇阳和罗兰都被你恶心坏了吧?”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和你们谦虚了。” 郑建国依旧是满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这也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那个少年班的构想萌发于好些年前,直到去年才被一封信催的变为现实,从全国各地选拔一批具有特长的孩子—— 与郑建国这个可以成为少年的研究生相比,那些十岁左右的孩子甚至是还没发育就要接受成年人才会遇到的选择,当然像他这个状态的也不是个例:“川省也有大学生报考了研究生,现在录取结果应该是快出来了——” 抛开郑建国的年龄来说,这个时候的报道中并不缺少初中生考上大学生的报道,哪怕是他这个十六岁的研究生见报后,那位考上研究生的小木匠的风头也是丝毫没有减少,与已经在齐省报道中开始降温的他相反,好似热度又增加了。 大学生们在一起能够谈的,自然是离不开学习,郑建国毫不谦虚的说法惹的罗兰和寇阳都是憋着笑,显然是对于他这近乎自恋的行为想说些什么,可碍于某些原因又没说出来。 吃过冰棒郑建国带三女到学校里转了转回到住处,显然累坏了的三人齐齐坐在了床边上,郑冬花一双眼睛瞅着他摞在墙角架子床上面的被褥,开口道:“咱娘说让我把你的衣服被子带回去洗了,等到我开学的时候再顺路给你带回来。” “这才是你回家的目的?” 郑建国没在信里听说这姐姐今年放暑假会回家,那么这个决定就好像是临时起意了,郑冬花飞快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原本我是想着和你一样,过年的时候一起回去,可想着咱们俩第一次都出来,倒不如趁着距离远假期长的暑假我回去,寒假你回去,毕竟冰天雪地的出行并不是个好选择。” “你这一个人的单间可着实不错。” 寇阳打量着墙角并排放的两张上下床说了,郑建国便靠在了桌子上露出了个苦笑:“这也就是我当初提的条件带来的超常规待遇,学校在我考研前怕有人打扰,才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两张床还是昨天弄进来的,学校打算把这间房子当做研究生宿舍,老师就说让我搬他家去住,远倒是不远,就在学校临墙的胡同里面。” “他家人没意见?” 罗兰满脸好奇的说过,郑冬花便跟着开了口道:“你住在人家家里面,方便吗?” “那个房子里面就他一个人住。” 郑建国说着转身看了看窗外门外,回过头正色道:“他老伴前些年去世了,儿子和女儿都与他划清了界限。” 第七十一章 那是旧的 郑建国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完,郑冬花便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寇阳,竟是叹了口气:“我们学校有个教授也是,不过他儿子是疯了。” 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里成长起来的,特别是郑建国记事儿开始,听到的看到的便都是这些,当然面前三个女孩是没有他的体会,毕竟年轻人没有老过,心境上来说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先前郑冬花开了口,接下来郑建国也就没有客气的把冬季衣服收拾了下打好包,时间也就到了中午的饭点,瞅着他把衣服鞋整整有条的放好,寇阳不禁眨着眼睛看了下旁边的某人,便见郑冬花脸上一副惊讶的样子:“这都是你自己收拾的?” “那是肯定了,要不然谁来伺候我。” 郑建国瞅着不算多但是摆放整齐的衣服和桌子,旁人看到会下意识的认为这个习惯是他家里带来的,只有像郑冬花这种极其熟悉的才知道这个变化有多大:“嗯,没想到,你还挺干净的——” “那是在家我不想干,有咱爹咱娘呢,就偷懒了。” 郑建国说着将东西放好,摸着黏黏的手心,这么热的天动一下都会出汗,也就卷起了袖筒开口道:“我的学习都汇报完了,该你们说下伟大的首都里又有了什么新鲜事儿了,我请你们吃午饭,不去别的地儿,就食堂里解决。” “最新鲜的,那就是上个月老人家在听取水木大学的工作汇报时,明确表示今年要派3000名留学生,明年要派10000名,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听到要请自己在食堂吃饭,原本打算拒绝的寇阳也就改变了主意,经过这小半年的同学和老乡双重关系的加持,这会儿她和郑冬花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甚至是连郑建国前年尿了床的八卦都打听了出来,知道这位比自己小半年的研究生性子还是比较要强那种,再联系到老爹寇清凯的评价,便在说完后笑着激将了下。 “留学,那还是算了。” 锁上门的郑建国眉头一挑说过,带着三女向着食堂指了走去,这会儿正是饭点的时候,学校里面没有回家的学生从图书馆或者教室里出来,身边便有那面熟的打量过匆匆而去,他也就开口道:“留学的想法倒是有,但是现在还太早,我才十六岁,怎么也得到十八后再说了——” 郑建国的记忆中对留学的事儿不多,可他也知道在自己所学的领域当中不止是技术差距太大,甚至是理论方面也有着巨大的滞后性,如果这个时候能出去自然是好,在国外最起码的能混个衣食无忧,顺便再借助着科技把自己要找的螺杆菌找出来,那么一篇毕业论文也就热腾腾的出炉了,可以用功成名就来形容,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出去。 然而,现实是郑建国这会儿的名头再大,也只是个研一学年还没开始的研究生,十六岁这个年龄可以给与他在研一学年带来好大的名头,可也同时会成为他出国留学的阻碍,哪怕他没去过西方国家,也知道未满十八周岁的人属于限制民事能力的人,想独自出国就是做梦了,国家是怎么都不会同意让他出去的。 既然如此,郑建国又怎么会去想,他的心是野,名义上说是想考工的时候考上了大学,又在考上大学后发现可以考研究生,于是又去考上了研究生,甚至在心里隐隐约约把目标对准了令无所科学家都要渴盼的诺贝尔奖,然而他并不是个好高骛远的性子,饭是要一口一口的去吃的,今年把螺杆菌找出来才是他心底真正的目的,至于其他的都是不切实际—— 郑建国带着郑冬花和寇阳以及罗兰出现在食堂里的时候,早已或坐或立或走为午饭忙活的学生们下意识的便转移了注意力,对于这位名头响彻齐省大地的研究生,医学院内是确实的达到了无人不识的地步,只是今天这会儿的注意力,都放在三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身上。 “你们坐,我去买饭买菜。” 找了个还算是风口的桌子对三女说完,郑建国转头走了两步便被郑冬花追上,瞅了他一眼顶着四下里几十双各异的注视开口道:“你看到寇阳手腕上的表了?” “嗯。” 郑建国心中一凸的应了声脚步不停的走着,郑冬花已经面带微笑的挑了挑眉毛,声音放低道:“那你应该知道什么意思了?” “你不认为现在想这些事儿,比较浪费时间和精力?” 三女今年穿的都是白色的连衣裙,区别只在于上面的色度和袖子的长短有些不同,郑建国见到寇阳的第一眼,就被她手腕上的女士表引走了注意力,那块表是曾经范萍,也就是她的妈妈戴着的,想到这里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那块表,是什么时间戴上的?” “前不久,你考上研究生之后。” 跟着他到了打菜的窗口,郑冬花面带若有所指的笑说过后一指面前大盆开口道:“我要份红烧肉,寇阳喜欢吃鱼,嗯,小炸鱼也来份,罗兰喜欢吃西红柿,来个西红柿蛋汤,我不要馒头,我要米饭——” “好吧,老师,麻烦借我两个盘子和碗。” 郑建国瞅着这位姐姐毫不客气的点过菜,也知道她肯定是被馋坏了,确切的说自己也是有些馋,肉啊,没人不喜欢,裹了面糊的小炸鱼啊,用煎饼一裹什么都不放,那都能把舌头恨不得咽下去,至于西红柿,这是补充维生素的。 “研究生,这是你姐姐吧?我看你们俩眼睛和脸型有点像。” 裹着围裙戴着口罩的老师瞅了瞅丝毫不客气的郑冬花,她知道这位研究生平时吃饭都很简单,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简单的包子来解决,当然这是相对于有菜有饭的学生来说,毕竟包子怎么也比裹了辣咸菜的煎饼要有油水,头次见到和人一起吃饭的她也就仔细打量过,倒是发现并不是先前自己想的那样,说着便转身从桌子上拿了碗开始盛菜。 “这是我姐,从首都回家路过咱们学校。” 郑建国瞅着红烧肉和小炸鱼被郑冬花端走说过,接着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白色连衣裙上鼓起老高的校徽闪过,皮肤仿佛和连衣裙同样白的石安安一双眼睛瞅着远去的郑冬花,开口道:“那边那俩也是你姐?” 随着石安安的出现,易金枝和先前被叫做丽丽的女孩跟着出现在旁边,郑建国目光在三人写满了好奇的面颊上扫过,开口道:“那俩是我高中同学,你们家都在城里,怎么跑来学校吃饭了?” “这不是想沾沾文曲星君的仙气儿嘛。” 名叫丽丽的女孩一手捏住自己的辫子说过,旁边的石安安顿时乐了,横了她一眼满脸是笑的开口道:“你别听丽丽瞎说,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西晒,上午还好点,下午这么热的天根本坐不住人,市图书馆和书店里又乱的像菜市场,这不就想着去哪里蹭蹭图书馆,不过学习是没错的,你那同学家条件不错啊,上大学就有手表带了。” “那是旧的,那是戴——家里长辈的。” 听到若有所指的说法,郑建国心中便是一凸,这会儿手表还属于结婚才可能会买到的三大件之一,更何况寇阳手上戴的是女士表,单就其价值来说更是高了不知多少,再加上寇清凯现在的地位和身份,最主要的是郑建国闹不清这位石安安是何方神圣,也就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开口道:“和我这个一样,都是考上大学才拿到的奖励。” “嗯,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 石安安瞅了两眼他手腕上的表开口说过,这会儿郑冬花已经放完了手上的菜回来,迎着对方满是打量的眼神,便展颜一笑道:“你好,我是石安安,郑建国的朋友。” “嗯,我是郑建国的姐姐——” 郑冬花面带微笑的冲着石安安说过,眸子却是在扫过她的面颊后落在了郑建国的脸上,发现后者还没点头就继续开口说道:“要不,咱们一起吃吧?” “好,不过咱们这次拼桌子。” 旁边的易金枝还没开口,石安安已经笑颜如花的应了下来,转头看向打菜的窗口道:“我喜欢吃炸虾,金枝姐我记得你喜欢吃辣子鸡——” “嗯,是,我喜欢吃辣子鸡。” 易金枝扫了眼明显愣神的郑建国,转身瞅着旁边的一小盆辣子鸡和一小盆炸虾,这两道菜之所以用小盆装,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价格最高吃的人少,炸虾五毛钱份辣子鸡也是五毛钱份,郑建国眼看着今天被石安安堵住了,那么借着这个机会解解馋也是没办法的选择,连忙伸出了手指道:“老师,麻烦各打一份。” 第七十二章 人家很不错的 很快七个人六道菜的将不宽的饭桌摆满,郑建国顶着寇阳和罗兰好奇的眼神给双方介绍完,只是到了叫丽丽的女孩时石安安接过了话头道:“艾丽,齐大77级文学系的,郑建国你也要回家?” “要回也要到寒假才回了,老师说勤能补拙,这不上个月在图书馆里待了一个月,嗯,还多。” 郑建国拿起筷子夹了条炸鱼放在米饭上,也许是平常都是面食,他对于米饭可以称得上是喜欢,当然这和这会儿条件有着密切的关系,家里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顿肉,可也没有像这种肥瘦相间的选择,有煸出油的肥肉渣渣就不错了:“大家吃,这顿饭我请了~” “那下次我回请你。” 石安安说着白皙的小脸上闪过灿烂的笑,直笑的郑建国又大口扒了两口饭,才转头看向了对面的寇阳和郑冬花:“那就定在下次你们回来的时候,怎么样?” “下次,我们可能不会停留。” 寇阳面带微笑的说着看了眼郑冬花,后者点了点头开口道:“嗯,买车票比较麻烦,到时就是想让郑建国去车站站台接他的东西。” 这年月买张车票不容易,虽然车票三日内到站有效,可中间休息的地方都没有,郑冬花便感觉有些麻烦,倒不如直接让郑建国在站台上等着拿东西,那样她们连站台都不出。 “那好吧,到时我就请你了。” 石安安点了点头也没有继续强求,倒是旁边的艾丽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双眼睛瞅着她还是选择了闭口吃饭,显然是有些想不明白这姐姐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好奇心。 郑建国几人找的桌子比较偏,可架不住桌子上除了他之外,坐了一水的六位白色连衣裙女孩,这么个组合出现在食堂里面,进来出去的学生和教职工们想不注意也难,男女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时代变化的萌动期,男女学生们很少会成双成对的出现在某一地,当然郑建国这张桌子上的组合也不是什么太夸张的事儿,毕竟这种现象在阴盛阳衰的医学院还是很普遍。 随着郑建国成了研究生,原来1977级医疗基础2班的女男比例,也由4比1的比例扩大到了6比1,再参考下张合同学连娃都有了,那么也可以把这个比例看成是12:1。 只是今天的郑建国打扮比较夸张,一个月没打理的头发就让人没了形象,再加上穿着的是打着补丁的汗衫,穿着浆洗的发白的蓝色裤子,是怎么看怎么和其他六位穿着时尚青春靓丽的女孩们,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由于学校放假,到食堂里吃饭的并不多,几人有几句没几句的聊着,很快杨凌烈抱着饭盆出现在了门口,赶在窗口收锅前打了份米饭和半份辣子鸡,又瞅着盆底剩下的菜汤指了指:“这个也给我吧?” “嗯。” 目光在他带着淡淡微笑的脸上扫过,打菜的老师一手拿起勺子一手拿起盆刮着菜汤,勺子刮在盆底儿上后发出了两声刺耳的咯吱声,杨凌烈顾不得做贼被抓似的心跳加速,用饭盆接住后扫过青椒下的油汁没入米饭里消失不见,抬起头来满脸是笑:“谢谢。” “不客气~” 戴着口罩的老师翻了个白眼端着饭盆和勺子离开,杨凌烈拿起勺子将半份鸡和一份米搅了搅,闻着鼻尖传来的混合了油脂和辣椒的香味,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旁边的一桌人,踏出的脚步便一拐到了好似戴着帽子的郑建国边上,这才发现桌子上坐着的几人有些面生,接着视线一垂在她们下巴下面看过,开口道:“郑建国,刚才我看魏科长好像去找你了,要不你过会去找她问问。” “好的,谢谢杨老师。” 瞅了眼站在旁边端着饭盆吃着饭说着话眼神乱转的杨凌烈,郑建国点了点头应下后继续吃饭,接着飞快抬头看了眼旁边准备开口的郑冬花,后者还从未见过他的这么个模样,便将开口邀请的话咽了回去埋头吃起自己的饭。 “嗯,好,那我走了,你别忘了去问啊。” 目光在桌子上的几个菜上扫过,没有听到想象中邀请的杨凌烈干巴巴的说着走了,郑建国便满嘴是饭的应了声也没开口,直到咽下嘴里的饭看他离开了饭堂,旁边的郑冬花也就开了口道:“你那个班导?” “对。” 郑建国说着看了下对面已经皱起眉头的石安安,他并不是个喜欢在人背后搬弄是非的人,毕竟老话说的都是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再考虑到现在这张桌子上坐了一半的外人,他更不会说杨凌烈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了。 郑建国的想法,郑冬花自然不知道,可在她的感觉里,以前的班导也是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说的有点夸张,可连句客气话都不说,在她看来就是不对了:“那你应该邀请下的,咱们这么多菜又吃不了——” “怎么吃不了,你们使劲吃,吃不了剩下的我再吃。” 郑建国没接郑冬花前面的话,面上堆出了笑瞅着对面的石安安三女说过,没想到艾丽突然间开口道:“他这样的也能当老师?那眼——” “丽丽。” 石安安叫住继续说下去的艾丽,便对愣住的郑冬花笑了笑,知道刚才因为位置的关系几人可能没看到,一双眸子在他露在汗衫外的胳膊上扫过,开口道:“他的风评怎么样?” “我和他是关系人,至于好不好只是我的感觉,你感觉他怎么样?” 郑建国并不想在人背后议论,特别是以他现在关注度来说,传出去就不知会成什么样子,联系到先前艾丽的那句话,他有些明白这位的面色怎么那个样子了,只是这个话题没办法说出口,总不能问杨凌烈看你们的嘴巴下面了? 这年月女孩们的内衣可选择并不多,抹胸罩子属于绝大多数都没听过的存在,夏天的时候原本穿的就少,而以这姐姐的傲人之围来看,碰到某些突破下限的败类便只能像现在这样忍着,真说开了还不知旁人会想成什么样。 郑建国显然没想到杨凌烈会干出这么个事儿,吃过饭后石安安和易金枝三人离开,郑冬花便开了口:“我看她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个倒是没听说。” 郑建国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易金枝在石安安面前恨不得把自己当做不存在似的,连艾丽的嗓门都比这位当初堵了自己的易金枝嘹亮,当然他是没什么想法去刻意交好对方。 自打何大拿的事儿导致了刁老四的死亡,郑建国对于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效应有了更加明确的体会和认知,考工考学考研究生的一路走来到了这会儿,是早没了对未来的半点担忧,真要说有点什么不爽,还是碍于这会儿似白非白的形势没办法去弄钱。 至于石安安家是做什么的,郑建国还真没去打听的想法,作为一个前知三千年后知四十年的重生者,他和旁人最大的不同便是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那么剩下的也就是怎么让自己在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当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比如现在把螺杆菌找出来。 “你和她不熟悉?” 郑冬花没想到他连朋友的家庭情况都不知道,于是乎也就听到了郑建国理所当然的说辞:“那个易金枝是我们学校的,石安安还是通过她才找来的,实不相瞒我和她这是第二次见面,上次她过来采访我,她是新闻系的。” “才见两面就这么——随和了?” 郑冬花眨了眨眼,往后示意了下开口道:“那你对寇阳啥感觉?” “同学,朋友,你以为什么感觉?” 郑建国飞快的开口说过,接着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继续道:“难道你以为我戴了她爸的表,她戴了她妈妈的表,就会代表什么事情发生了?你不会忘了我才多大吧?” “我自然不会忘了你多大,我是怕你忘了你多大。” 郑冬花的面色浮现几许不自然,郑建国瞅了瞅门外看着寇阳和罗兰在洗手池处洗着手和脸,也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儿:“最近你的胃病没犯了吧?” “没有,好长时间没有不舒服的了,自从你说了不让吃冷吃凉吃过夜的东西后,就很少发了。” 郑冬花倒是以为这弟弟在关心自己的说过,当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建国也是在关心这个姐姐:“那就好,继续保持。” 胃病当中有很少一部分是其他原因,也就是这会儿人们认为的那些原因,暴饮暴食吃辛辣喝酒等等引发的,所以治疗手段都是抑制剂为主,偶尔会有医生按照以往经验开些痢特灵等抗生素来治疗。 这会儿郑冬花的胃病没发作,有很大的原因是可能螺杆菌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被治好了,当然也有原因是饮食改变导致的抵抗力增加,现在还在身体里面,却是需要查找才能确定的。 好在郑建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郑冬花才没被他拉着去医院做胃镜,以至于她在第二天早上临上车前,还在纠结某个问题:“人家很不错的。” 第七十三章 作业 寇阳长的是不错,一米六多的身高还是瓜子脸,大大的双凤眼和郑建国记忆中的某个明星差不多,只站在那里看去,便能感受的到浓浓的少女风情,可也仅此而已。 郑建国今年十六岁,当然这是在说他的生理年龄,这也是认为郑冬花好似在介绍寇阳给他做女朋友的原因,可这个身体分泌出的荷尔蒙再多,也无法影响到一个可以称之为老人的内心。 接二连三的有人谈到感情,郑建国眼前也就浮现出了几张面孔,这里面都是他的家人,曾经他也想到过去找对方,然后带着她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上辈子可也是那么过的呢 当然最大和最主要的原因,是人家这会儿还是个七岁的孩子,真真的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上辈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他直拖到二十八了才成的家。 至于孩子,郑建国想的就比较开了,他本身就是个医生出身,不说已经熄了去走老路的想法,便是真的再去吃了回头草,那生下来的也有很大概率不是记忆中的娃。 随着呜呜的列车离开站台远去不见后收拾过心神,七月初的时候既不是开学季也不是年节时分,长长的站台上除了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凉荫里坚守着岗位,这会儿下车了的送站的都是步履匆匆的向着出口走去。 郑建国今天穿的比较整齐,短袖衬褂到了膝盖的短裤,脚上踩着双黑色的凉鞋留着个大平头,昨天下午终是在去见魏建然和理发的选择中去打理了一番,胸口别着齐省医学院的校徽上了车,便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飘了过来。 车上的男女老少并不多,郑建国瞅着大家都坐在前面,后面位置空空的,也就到了后面的车窗口坐下,瞅着外边灰尘迷茫的景色走了下神,连着一个月没有半点雨落下,道路两旁的柳树都蒙上了层灰,这时一辆公交车带着阵尾气和尘土超过去,他便只能将窗户关上。 窗外行人匆匆车轮滚滚,车内郑建国忍着难闻的闷热和鼻尖传来的油味,他的目的地并不是以前计划中的人民医院,而是这会儿全国范围内都不多见的齐省肿瘤医院。 以前,郑建国想当然的认为螺杆菌存在大多数胃病患者的胃里面,只要去医院找出这些胃病患者的胃镜照片就能确认,当然这种确认只能是他凭借几十年的记忆经验,这会儿其他医生连相信都不相信胃里会有细菌,自然不可能去探究那些影像背后的真相。 然而昨天叶敏德算是又提醒了郑建国,二十年前的帕尔莫便针对一千多例胃病患者的病理组织研究过,证实了胃里并没有螺杆菌的存在,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问题,好在郑冬花和寇阳的到来又提醒了他,连恢复高考这种大事儿都成真了,那么一个小小的螺杆菌,又怎么可能是自己几十年的记忆出了问题? 郑建国作为半路出家的急诊科主任,他是并未接受过正规的医疗教育,记忆中想要什么都是直接拿片子和结果说话,然而这会儿手上没有片子也没有病理报告。 于是第一感觉便认为帕尔莫当年的检验手段有问题,毕竟这会儿连CT都还属于高科技的技术,单就检验手段来说二十年前怕是更加的贫乏才对。 第二感觉便是一千多例的胃病患者当中,处在严重期的应该不多,而这也是帕尔莫的结论中会有即便是细菌,也是从别的地方进入胃里的说法,比如口腔,而并不是生长在胃里的,属于外来者。 胃组织病变的发展最终结果是什么? 想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答案,胃癌。 而在郑建国的记忆当中,螺杆菌在慢性胃炎和消化性溃疡中的地位和作用,是受到全世界医学家和研究员们认可和肯定的,但是螺杆菌和胃癌的关系中还未获得明确的研究结论。 可那是医学家以及研究员们要面对的,而在临床方面以治疗病患为目的的医生,比如郑建国这样的则会直接告诉胃病患者,以慢性胃炎和消化性溃疡为代表的胃病,在不及时治疗的话就有可能发展成为癌症。 胃癌! 在闻癌色变的记忆中,任何患者在听到这个告诫后都会积极的听从医生的医嘱,从吃药到控制饮食,甚至是改善自己饮食习惯,都能做到从善如流,没人会在面对可能出现的癌症时放松警惕。 然而,这个念头在郑建国脑海中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是引起了他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蹲在图书馆里的记忆,于是在又把自己手上的笔记本记载确认一遍后,还是没发现关于肠胃癌方面的信息—— 事实上与没人研究的螺旋杆菌不同,癌症作为人类的最大威胁,自然是有不少人和机构进行研究,只是受困于信息渠道的因素,郑建国这会儿的国内,还处在拨乱反正后的缓冲时期。 国际上自从1910年发现了病毒RSV(一种诱发鸡细胞癌变的病毒)以来,直到1975年的时候才有人从RSV中分离出四个基因,gag、 pol、 env、 src,并在随后的研究中发现,鸡的正常细胞也含有RSV中的SRC同源序列基因,接着又在其他禽类和鼠类病毒中发现相同情况,即宿主细胞基因组中含有病毒癌基因的同源序列,称之为细胞癌基因。 紧闭的癌症大门颤了下,出现在门前的郑建国便回到了螺杆菌的大门前,他虽然知道那扇大门里面的财富要比这座小了一个数量级的大,可考虑到现实环境来说,这不是现在的他所能面对的,记忆中四十年后都还没解决的问题—— 当然,现在如果条件允许,发现一下也是可以的,郑建国瞅着窗外暗自下了决定,当然现在要做的是通过从胃病发展终极形态的癌症晚期患者中找出螺杆菌。 齐省肿瘤医院坐落在这会儿的齐城城郊,也就是郑建国就读的齐省医学院相反的方向,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会儿通了公交车,随着一声气刹响起,他从车上跳了下去,左右看了看远处的凉荫,忍着扑面而来的燥热跑了过去。 “吱~” 一声知了声响起,郑建国在转过树脚后赫然发现有个人蹲在路边,面前摆着的篮子里面,爬满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知了猴,这会儿瞅见他来了连忙站起身道:“卖知了猴,一毛钱十个。” 卖知了猴的人年龄不大,黑黑的面庞消瘦的面颊,身上穿着的打了补丁的两道筋背心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着好奇和警惕,郑建国知道他在警惕什么,摇了摇头大步向着路边的医院大门走去,想了想转头看了他一眼:“这玩意不能吃多,吃多了容易出事儿。” 齐省有吃知了猴的习惯,特别是这个季节里在家吃过晚饭,大孩子小伙伴的呼朋唤友到有树的地方转转,在钢铁混凝土的丛林还没出现时,一只两只的捉到也就成了玩具,有时运气好捉的多了点,那就可以洗过后用盐水泡泡,便是能解馋的好东西,只是这玩意属于高蛋白,不能吃多。 记忆中每到夏天这个时候,郑建国所在的急诊科总是能收到这种因为吃多了,导致过敏现象的孩子——大人们不舍得吃,小孩子就无所顾忌了,以为好东西就该多吃。 当然,这个东西一般是吃不死人。 郑建国顺着门可罗雀的门口进了两层高的小楼,鼻尖便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瞅着斑驳的墙面和发黄的科室招牌,来之前他是让叶敏德往这边打了个电话,所以到是不用去打听。 挂号处这边还负责填单子,隔壁紧挨着的便是费用办理处,之所以叫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这会儿能跑来大医院看肿瘤的,只能是有单位可以做到报销的工人或者干部,哪怕是这个阶级的子女看病也能报百分之五十,当然另一半要自费。 看病的人不多,郑建国进了静悄悄的走廊,只有在尽头处隐约传来说话的人,瞅着两边挂的牌子一路到了病理科,脑门一探就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白大褂,女的留着个齐耳的短发男的倒是留了个中分,当即开口道:“费主任在吗?我是齐省医学院叶敏德主任的学生——” “你好,费主任去查房了,他走之前倒是和我说了下,你是来看病理光片的吧?” 秦连正说着站起身满脸是笑的说了,他本人当年齐省医学院毕业的,长长的脸上透着股亲切到了面前,郑建国瞅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主任大人,也是知道以后要少不了麻烦人家,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是,这不叶主任布置了作业——” 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校徽上扫过,秦连正只以为面前这位是大三或者大四的学生,想起当年见过叶敏德时的情景,脸上的笑更加的浓了:“费主任交代的片子已经找好了,这边是钡餐的,那边是胃镜的——” 第七十四章 不成熟的 厚厚的一叠X光片摆在桌子上,客气两句到面前的郑建国便知道自己找到宝了,钡餐用来检查肠胃病的准确率不高,可那是对体检的普通人来说的。 考虑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肿瘤医院,那么住进来的病患大多数只能是症状明显的晚期,这种情况下再用钡餐确认,上面的龛影部分所显示出的异常就会非常明显,当然这个情况是没办法确认幽门螺旋杆菌存在与否。 而这也是郑建国故布疑阵的地方,他这次的目的便是旁边明显少的要多的胃镜照片,于是在装作不懂又腼腆的自己看了几张X光片的钡餐X光片后,探手拿起了旁边的胃镜照片,好奇的开了口:“这个胃镜的怎么这么少?” “嗯,咱们医院的患者年龄普遍都大了,胃镜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确认肿瘤发展程度,可对于患者的身体刺激比较大,有些上了年纪的患者就受不了,不愿意做——” 秦连正转头看了眼后开口说着又转过头忙自己的活,郑建国自然不是忘了第二代胃镜的模样,相反他对于那个东西还是比较熟悉,记忆中郑冬花的胃病就用过不少次,对于患者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会造成一定的伤害,特别是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这会儿当做问题问出来,也只是郑建国心中的谨慎在作怪,毕竟作为一个研一学年的研究生跑来直接看片子,这就是超出了人们的普遍认知,虽然他顶着个研究生的名头,只是有些经验的积累是离不开这些过程的,当即抽出张胃镜照片,一眼看过去也就愣住了。 照片中,胃体中部粘膜轮廓明显异常,然而这并不是郑建国愣住的原因,他的目光是落在了明显是癌变组织的旁边,一眼就能分辨出的糜烂区域以及隆起部位,这些地方的表现像极了他记忆中螺旋杆菌繁殖的结果——溃疡。 第一张就找到了? 郑建国将照片翻过来看了眼,瞅过上面的日期咽了口唾沫:“1977年1月的——” 1977年1月的晚期胃癌,其他的也就别想了,郑建国转头看了看旁边忙活的医生,先前有些激动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自顾自的拿着剩下的胃镜照片看了起来,没看几张身后传来了声音:“你能看懂这个?” “X光片看不懂,白的黑的模糊不清,这个胃镜照片还是能看懂点。” 郑建国没想到秦连正到了背后,拿着手中的照片用手指一点,转头开口道:“这里是癌变组织吧?” “嗯,肿瘤。” 秦连正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说过,没想郑建国手指一点旁边的溃疡和隆起周边部位,便听他开了口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嗯,应该是喝酒吃辣太多造成的,胃酸分泌速度是有上限的,如果一次性喝酒吃辣过多,通常暴饮暴食的就容易造成这样的溃疡。” 瞅着郑建国问的认真,秦连正顿时有了好为人师的冲动,伸出又短又粗的食指在照片上点着说过,一双眼睛扫过面前还带有绒毛的面庞,末了改口道:“你好像不大?” “是,好,那谢谢你教了我这么多,那我回去了。” 眼瞅着引起了对方的好奇,已经达到目的的郑建国也就放下了照片规整好,他这次一共看了二十三张照片,其中有二十二张里面的肿瘤组织旁边分布着大小不同的溃疡,而按照他的记忆来说,这些溃疡应该就是螺杆菌造成的,继续留下的意义不大。 秦连正的说辞,正是这会儿消化科大夫们在面对胃病患者时的统一认知,辛辣和酒以至于吃的忽冷忽热什么的,都是导致胃溃疡以及胃炎的原因,当然这种说法在某个程度上来说是对的,只是忽略了螺杆菌在中间的作用而以。 和秦连正告辞离开,郑建国便上了车回到学校,他现在的心情比较舒畅,记忆中的螺杆菌不是没有,而是人们按照“经验”提前把它划归了正常的范畴,对于研究者来说,则是臣服于权威之下不敢有半点的异议。 郑建国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权威带来的压力,当然这也让他对找出这个东西充满了斗志,回到学校里直奔教学楼二楼东头办公室,没想到半掩的门被人推开,魏建然瞅着他满脸不满:“我让人给你带话找你有事儿,你没接到传话?” “接到了,我有点事儿。” 想起昨天有人捎的话,郑建国看了眼屋里正伏案写东西的叶敏德,知道不是说自己事儿的时候,开口道:“您找我有事儿?” “肯定有事儿了。” 魏建然皱着眉头横了这货一眼,开口道:“中华青年杂志的记者想采访你一下,人家在这里等了半个上午走了——” “嗯,走了好。” 郑建国点了点头,那个杂志在上个月复刊,想来是想蹭蹭他这个热点流量,当即面现苦笑的开口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内向——” “你内向个P,你就是懒而已。” 魏建然的圆脸有点黑,相处这么长时间,她自然知道这货在某方面固执的很,飞快的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反正是你的事儿,你都不上心那就算了。” “嗯,那麻烦您了,魏老师慢走。” 郑建国吆喝着目送魏建然消失在走廊里,转身进了办公室到了已经坐直身子的叶敏德面前,一双眼睛落在他那豁了口的搪瓷茶缸上面,便探手拿起到了暖壶边加上水,瞥了他一眼的叶敏德开口道:“怎么,我看你心情不错?” “呵呵,那肯定心情好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将加过水的茶缸子放在老人手边,嘴上开始跑火车的郑建国转头看了眼门口,接着转过头瞅着满脸黢黑的好似老农的叶敏德开了口道:“秦连正大夫比较热心,告诉我说胃镜癌组织照片边上的溃疡和隆起,是因为喝酒吃辣的不良生活习惯导致的,我有个不成熟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下。” “不成熟的——问题?” 叶敏德端起茶缸子试了试温度,便感觉到有些凉的放下开口道:“热水加的有点少了——” “嗯,我故意给您少加的热水。” 郑建国说着又瞅了眼门口,一双眼睛落在面现狐疑的老人面上,继续道:“食道癌您知道,先前我在看胃部肿瘤照片时听到的那个说辞,应该是医生们认为胃部出现肿瘤和癌变,是因为吃辣椒喝酒这些不良的饮食习惯导致的,对吧?” “对!” 叶敏德不知这货葫芦里卖什么药,可胃部肿瘤是受到不良的饮食习惯导致的病变,属于这会儿研究和医护人员统一默认的,便感觉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嘴上也就有些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胃癌是受到喝酒辛辣等不良生活习惯导致的,那么食道癌呢?” 郑建国望着老人的面颊说过,便见到叶敏德面色陡然一变眼睛圆睁,然而郑建国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他表达的重点更不是想从侧面引出食道癌也是受到冷热刺激以及不良生活习惯,比如硬物划伤导致真菌感染这些,而是这会儿关于癌症的两大说法:“上个月我在图书馆里蹲了一个多月,了解到癌症是有病毒感染和组织变异两种说法——” “嗯?” 满脑子都是食道癌和不良饮食关系的叶敏德听到这里,注意力顿时又转移了,只是作为一名微生物领域的研究者,他很快就听明白了这货要表达的东西,面现惊异的点了点头飞快开口道:“你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我在肿瘤医院看了会也听了会,医生们的说法都是集中在肿瘤的出现属于生活中不良习惯导致的,并不是病毒细菌感染才出现的,而且是随着肿瘤的出现后才会导致癌症扩散,而不是和其他消化部位同时发生肿瘤,这是不是就是说患者自身组织细胞出现了问题,才导致的肿瘤细胞无限分裂?” 正常的人体细胞分裂是有次数限制的,通常在几十次后就会停止,如果不够的话再造个细胞让这个分裂就可以了,而这也是正常人体所需要和正常情况下发生的,只是癌细胞则突破了几十次的限制,放在人身上来说,便是突破了岁数的限制达到了永生的境界——无限分裂自己。 想象下人要是做到永生不死,那么这个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抛开衣食住行这些外在因素,一个成年女人平均一年可以生一个孩子,即便是一对夫妻只要两个孩子来算,按照二十年一代人下来便会倍增,十代下来便是1:2:4:8:16:32:64:128:256:512。 而单位如果是亿人次? 简单去说的话,十代的两百年就是512亿人! 不论是人还是地球都承载不了这种情况,当然叶敏德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被郑建国给带歪了,只见他两眼放光的开口道:“按你这个说法推下去,那么只能证明胃癌细胞是来自于人自身的细胞变异?或者是外界因素的病毒感染细菌感染食物和饮食刺激导致的变异?” 第七十五章 不算人工 叶敏德说完就愣住了,直勾勾的看着郑建国,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倒是越来越亮,他对于癌细胞的研究并不陌生,毕竟微生物方向说白了,只要是生物植物范畴的都能算到里面去。 肿瘤的出现目前在研究界里面分为感染和自发,大家拿来研究的也大多只到病理层面,绝大多数的都是在细胞和基因层面,得肿瘤的大多是中老年人,这代表了什么? 按照基因科学来说,人的细胞基因在一生当中不会发生变化,除非是出现了肿瘤,那么作为最有力的病毒论支撑点,便是外来病毒导致人体细胞出现癌变,那么什么样的病毒基因,能够区分宿主青少中老年这些阶段,并针对中老年的细胞进行癌变感染? 由于免疫系统还未完全发现,叶敏德这会儿并不知道肿瘤的出现,是因为人体内几十万亿细胞在分裂中,因为各种因素出现变异而导致,他这会儿对于郑建国的研究已经有了好奇:“你是不是还没改变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还是没变,不过我在胃镜照片上发现了些疑点,就是医生说吃辣椒喝酒导致的溃疡区,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让他们做个病理切片染色?” 郑建国的研一学期还没开始,不说学校研究室里面连胃镜都没有,单是化验用的试剂都放了不知多长时间,学校才恢复正常的教学各种仪器添加都还没到位,倒不如这会儿直接去用医院里面现成的,当然代价他也是想好了:“如果真出了成果,我可以把他们某个人的名字写到论文上面。” “你——” 叶敏德没想到能听见这么句话,面色一变瞅着这个还没任何改变的想法,当即坐在了椅子上望着他的半张脸陷入思考,1978年中的时候,各大高校和研究所才陆续恢复正常研究,回到岗位上像他这样的学者怕是才喘匀乎了气儿,理顺手头上的工作,怕是没谁想着能有什么研究成果出现。 而这货,竟然说可以把研究成果分给人家一半,叶敏德并不是不知道如果真的在胃里发现什么菌类代表着什么,不说载入史册了,单是在消化领域就能成为尖端学者,这是所有研究者们梦寐以求的荣耀,这货竟然因为借用仪器就要把一半的成果送人? 很快,叶敏德手中端着茶缸子喝过,点了点头道:“要不这样,正好我还没开课题,这两天你把手头资料,就是现在你收集到的整理下给我,我看看需要什么试验材料——” 叶敏德并不想插手郑建国看中的领域,他让这货去自己折腾的目的,主要还是自持身份,毕竟作为一个老研究学者,他在这个领域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郑建国这样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什么都没发现也只是被人嘲笑一下而已,然而这种失误不说放在学生身上了,便是放在年轻的研究人员身上也是无伤大雅的,毕竟年轻就是能犯错的本钱,失败可也是一种经验—— 可放在叶敏德身上来说,让他去质疑比自己更有权威的研究是需要冒风险的,年龄大了是一点,最主要的是对自身权威的一种损害,毕竟是失败了。 而失败了就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说,可直到先前听到郑建国的思路,才感觉这家伙并不是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现在研究肿瘤的那么多,谁提出了得癌症者大多都是中老年人来作为数据去质疑病毒说? 单就叶敏德自己,他都没想过从这方面入手,当然这么做的决定里面,还有着先前这货为了自己去贴大字报的因素,这会儿做了决定瞅着满脸愕然的郑建国,眉头一挑开了口道:“怎么样?” “没问题!” 郑建国飞快小鸡吃米似的点过头,他之所以把研究结果想拿出来和人平分,最主要的便是叶敏德不想掺和这个事儿,现在听到这么个说法,也就知道最起码是可以挂老人的名头了,当然他不会去问您也帮我这种废话,当即是笑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能有什么问题,到时就是咱们师徒俩的研究成果了——” “你倒是有信心的很。” 叶敏德也被这货的说法逗笑了,他现在依然是对这货的提议并不看好,手中的钢笔拿起写着什么,继续开口道:“咱们先把话说好,如果在你看的那些胃镜照片里的溃疡区域没有发现东西,你就要按我选的方向去学,怎么样?” “这个,没问题!” 郑建国没想到叶敏德会直接将目标固定,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会让医院产生不必要的费用支出,那些胃镜照片的病理分析不知怎么活检的,在他的记忆中很大可能是连活检都不活检,通常活检也都是确认是否产生病变,癌变组织那么大了,还活检干啥呢? “那好,你等会我忙完手上的工作,咱们吃完饭就去。” 叶敏德好像是为了让郑建国死心,当即做出决定后看他满脸呆滞,便不再理他的自顾自忙了起来,便听他开口道:“您是说,咱们吃过饭就去?” “嗯,吃过饭就去,就按你早上看的照片。” 叶敏德说着抬头看了眼郑建国,接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三把钥匙,开口道:“你先把你的东西搬过去——” “好的!” 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自家主任这么雷厉风行,当然他是没想到叶敏德这么做的原因,还是想尽快打消他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念头,可惜的是随着他搬过家,师徒两人顶着当头的太阳到医院里,在几十张胃镜照片中找到了个正在住院的患者取出溃疡组织活检组织后,叶敏德便被显微镜下的东西给吓到了:“这——” “检出什么了?” 秦连正满脸好奇的盯着坐在电子显微镜前的叶敏德,守候在旁边门口的中年男人也几步到了面前,声音低沉:“真的检出东西了?” “是的,检出东西了。” 叶敏德看了眼旁边的郑建国,转头看向了秦连正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手帕包,直接塞给了郑建国道:“建国你去把费用交一下——” “哦,好的。” 郑建国满脸喜色的接过手帕包,只是一捏也就愣了下,叶敏德便抬头冲着秦连正开口道:“小秦,你带建国去交一下钱,我还要做染色和分离试验,先按照三种培养基设计标准的二十次试验材料的费用交,以后反正也是要做的——” “嗯——” 秦连正热切的眼神看了眼显微镜,他是一个医生不假,可正是因为是医生,才知道这种在患者胃里检出细菌的概念是什么,当即面色一阵犹豫的开了口道:“叶主任,这个——” “嗯,这个是建国的研究课题,我也只是给他帮忙,去吧。” 飞快的堵住对方要说的话,叶敏德说着脸上的笑容收起,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向郑建国:“交完钱赶快回来,医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到显微镜了。” 在查找螺杆菌的过程当中,患者并不缺少,缺少的是这会儿属于黑科技的超高倍显微镜,比如叶敏德面前这台,整个齐省范围内不会超过五台,其中还有三台在数字代号的研究所里面。 而剩下的两台,则分别在齐省人民医院和这所肿瘤医院里面,不说平时使用的次数多少,单是这次他拿着老脸过来使用,一次也要交二十块的费用,至于下面二十次的分离试验材料费,怕是这次带的钱都不一定够。 “那,好吧。” 秦连正满脸失望的接了口,他先前也只是试探一下而已,这会儿得到了明确被拒绝的答案,便带着郑建国出了实验室,瞅着前后左右没什么碍眼的人,心中还是有些不死心:“建国,你这个研究课题——” 要不是早上才帮这货找出了X光片和胃镜照片,秦连正是很难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娃竟然是研究生,早上还以为只是单纯的看看照片学习下,没想到人家是真的在照片里面发现了不同,下午就把导师抓了过来做实验,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位是不是哪家的孩子,几块一次的试验一做就是二十次,怎么说也要大几百块钱去了,便感觉想着能不能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是要发文章的吧?” “嗯。” 郑建国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应下,这货显然是想蹭点好处的,可惜他现在手里抓着叶敏德拿给的手帕包,其用意便是不想和对方留下丝毫的隐患,心中不由感叹着学校科研器具的落后,脚步迈的飞快时嘴上也就岔开了话题:“秦大夫,做一次分离试验要多少钱?” 秦连正面上闪过掩不住的失望,闷声开口道:“不算人工,四次染色试验就是十几块——” 郑建国眼皮一阵猛跳,他没想到试验做起来会如此烧钱,秦连正已经点起头道:“来这里看病的有不少是高级干部,所以在材料准备方面都是按照国内最好的要求去做的,还有染色和培养基设计用到的材料,后面还要用到培养箱——” 郑建国听的默然点头,脑海中浮现些许记忆,便感觉自己的运气也是不错的,能够误打误撞的找到这里来。 第七十六章 吃饭的手艺 “郑建国,弯曲菌培养的非选择性标准是什么?” 交完钱才回到实验室,叶敏德瞅着进了门的郑建国开口问过,便见他身后的秦连正才想开口,郑建国已经先开口回答起来:“微氧环境下培养,初次分离时需在含5%O2、85%N2、10%CO2气体环境中生长,传代培养时能在10%CO2环境中生长——” “镀银染色法的标准是什么?” 叶敏德手上没停的继续操作着问了,郑建国已经到了操作台的面前,瞅着他带的乳胶手套开口道:“组织切片用氧化银浸泡,使上面的氯化物尿酸盐沉淀后水洗,再用显影剂使银还原得到黑色染色相——” “显影剂是什么显影剂?” 叶敏德眉头一挑转头看向了郑建国,后者一看老人的脸色飞快开口道:“照相显影剂,也就是学名叫氢醌的对苯二酚,除此之外还可以使用日光进行还原——” “不用那么显摆,考试的话这么答又不会加分,说出照相显影剂就行了。” 叶敏德说过后将手上的培养皿放在操作台上,起身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开口道:“现在已经确认活检组织中出现了细菌,但是还没办法确认是否是致病菌,当然也就没办法研究和肿瘤的关系,不过现在是个好的开始,我打算在给患者的用药当中加入甲硝唑或者阿莫西林,用药一段时间后再次活检确认效果——” “老师,我记得帕尔莫研究时说人口腔会有菌属,是否可以采样检查?” 郑建国说着的时候看了眼中年男人,就像先前秦连正说的那样,作为齐省最大最专业的肿瘤医院,收治的病患当中有绝大多数都是工人,当然也有不少是领导干部,而这位就是今天取样的患者的生活秘书,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见叶敏德和这人便皱起了眉,当即继续开口道:“如果口腔内检测出,那么就要考虑是不是通过口腔传播的,而如果猜测属实的话,怕是患者家属也可能被传染了——毕竟生活在一起,吃饭的餐具不是分餐吧?” “可以通过检测口腔来确认是否被这种细菌感染?” 中年男人面色陡然一变,一双眼睛飞快的看向了面前的叶敏德,后者便转头瞪了郑建国一眼,只是自己才按照这货的想法从病患胃里找出了细菌,进而推翻了帕尔莫在二十年前的研究,这会儿古井一般的心境中也免不了阵阵涟漪,当即开口道:“毕竟是才发现的新菌属,只能说是有这个可能,如果在口腔检测出来的话,那么就可以做出口腔感染口进入胃部的认定——” “嗯,我明白了。”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看过郑建国一眼转身推开门离开,叶敏德转过头面带不善的还没开口,郑建国已经耸了耸肩抢先道:“老师,咱们做一次培养要十几块钱,要是能说服这位患者,我感觉像咱们这样专业的专家给他们家里人做检测——是他们占了大便宜才对。” “你——” 叶敏德神情一阵错愕,接着面现苦笑的眨了眨眼,他是没想到这货竟然是转的这么个念头,只是想起这个提议也是有些心动,同样的如果证实了患者家属如果也都感染了这种菌属的话,那么更可以夯实今天的发现,当即眉头一皱的开口道:“你这个想法不错,但是有些歪门——” “叶教授——” 叶敏德的话还没说完,紧闭的门已经被去而复返的中年人拉开,看了眼郑建国后冲着他开口道:“徐书记想请您过去一趟——” “嗯,你在这里看着别动,等我回来。” 叶敏德横了眼郑建国说过,由于研究和试验是在外边的单位进行的,现在这些实验过程内自然不能离人,否则不在的时候被人碰了那都是要推到重来的麻烦,郑建国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连忙开口道:“好的!” 徐书记的脸型原本应该是个国字脸,只是被癌症折磨的面容枯槁,一头花白的头发从前往后梳着,浑浊的眸子盯在进了病房的叶敏德脸上,语气有些不善:“叶教授,你想拿我全家做实验?” “实验称不上,只是在做检测。” 瞅着面前神情枯槁的老者,叶敏德神情从容语气平和,先前郑建国那点小心思他没看出来,现在眼瞅着这位患者也没看出来,可架不住人家以后会不会想的到,等到人家想起来那也就算是把人得罪了。 毕竟被人利用谁都不会开心,到时候可就不是能用钱解决的麻烦了,叶敏德当即开口道:“我那个学生很有些想法,所以才针对你的胃镜照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经过先前对你胃部肿瘤组织的活检结果证实,确认在肿瘤旁边炎症部位发现不明的弯曲细菌,这个发现推翻了目前世界上对胃部里面不会有细菌生存的认知——” “国际上?以前全世界都认为胃里是没有细菌?” 徐书记显然找出了自己所需要的重点,眼睛一瞪说着看向旁边的生活秘书,后者跟随他十几年了,特别是在胃癌确诊后的这几年,算得上是久病成良医的半个医生了:“是的书记,看过您这个病的医生都没说胃里有细菌的事儿——” “那现在有了,算个什么事儿?” 徐书记神情一愣顿时两眼圆睁,旁边的生活秘书不禁面现苦涩的才想开口,叶敏德已经接口道:“这不是咱们国内独有的认知,而是全世界的消化科医生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刚才在你胃里发现为止。 当然考虑到这种细菌不可能是人体滋生的,那么就要确认是否属于外来感染,最好的方法便是从口腔里取得标本进行检验,而如果确认口腔内也有这种细菌的存在,那么就要考虑是否是通过饮食进入体内的——” 叶敏德的话没说完,然而在场的三人也没个简单的,如果这玩意是通过饮食进入体内的,那么生活在一起经常吃饭的人,也是有很大几率被这种细菌所感染,徐书记圆睁的眼睛飞快看向旁边的生活秘书点了下头,后者便匆匆的带上门离开,他也就开口道:“只有用胃镜才能检测这种细菌是否在胃里吗?” “是的,只有通过胃镜活检后培养才能确认。” 叶敏德眉头一皱的应了,徐书记咕咚咽了口唾沫,忍着身上的疼痛皱起了眉头:“那如果发现了,是否有办法治疗?” “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实验了。” 叶敏德的眉头飞快拧成了个疙瘩,说过看到老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感觉自己说这个话是有打脸的味道,书记才说了自己要拿他全家做实验了,这会儿自己又这么个说法,当即眨了眨眼后继续开口道:“研究的进展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用一个个经得起检验的实验去探索,目前来看考虑到这是种细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在你后续用药当中加入甲硝唑或者阿莫西林,这两种药都是常规杀菌剂,服用一段时间的话再进行胃镜检测——” “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徐书记不知想到了什么,先前难看的面色舒展开来,一双花白的眉毛高高扬起,枯槁的布满了老年斑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个笑容:“谢谢你叶教授,没想到临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点用,我愿意用我这个身体来给你做实验——为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健康。” “您这不止是为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健康,如果实验成功确认是这种病菌导致了胃癌的发生,那您就是为了全世界的胃病患者做出了奉献,这些胃病患者可能不会知道是从您身上的发现导致他们的胃病被治愈而避免发展成了肿瘤。 但是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加入共产党的吗?为了解救天下受苦受难的人民,虽然你我分工不同,但是我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向着这个目标奋斗——对我来说疾病才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 叶敏德满脸正色的说完,徐书记的褶子脸瞬间舒展开来,枯瘦的双手啪啪的拍着轮椅扶手,频频点头满脸赞许道:“对,就是这样,咱们的目标就是为了解救万民于火海之中,哦,你的目标是为了解救万民于苦痛之中——咱们都是同志,叶教授,谢谢你。” “不客气,都是工作,我先去忙了。” 眼瞅着终于化解了郑建国那货多嘴导致的可能隐患,叶敏德倒是知道这位书记在谢他什么,又说了两句后回到实验室,没想到就见到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元祥,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我是在家休息,可不是听说叶老师你来了吗——” 矮矮胖胖的费元祥说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瞅着操作台前忙碌的郑建国,一双眼睛笑的像条缝:“没想到叶老师宝刀未老,一出马就是身手不凡,胃里的细菌竟然被你发现不说,还发现后分离出来了。” “吃饭的手艺,小意思了。” 叶敏德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满脸毫不在意的说过,没想到操作台上的郑建国回头满脸问号的看了眼,当即开口道:“建国,费主任可是咱们学院第一批能拿到副博士学位的人——” “什么副博士,就是个大学生,叶老师过奖了。” 费元祥笑眯眯的眼睛里闪过惊异之色,他是没想着叶敏德会先向这位年轻的学生介绍自己,而不是先给他介绍:“要不是被召回的及时——” 第七十七章 那也只是现在 第一批能拿到副博士学位的人。 第一批好理解,齐省医学院第一批出国的研究生? 郑建国并不知道副博士来自于苏英两个国家,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用字面意义去对这个学位是仅次于博士认知的定位,当然这会儿他还不知道这种定位是错的,前者的副博士等同于国内的博士,后者的定位倒是和字面意义相差不大。 而叶敏德嘴里说的是能拿到,那就是说明没拿到,再参考着费元祥说的召回,那么就可以推测出这位,应该是从齐省医学院去国外留学过,可惜没能完成学业拿到学位就被召回——苏维埃? 瞅着费元祥几乎像条线的眼睛,郑建国再次打量了下面前这个白大褂敞开露出里面两道筋背心和大裤衩的科室主任,便听旁边的叶敏德开口道:“建国就是咱们学校最小的研究生,我原本想着带他过来让他死心,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发现。” “我听连正说是在肿瘤组织旁边发现的?” 费元祥瞅着郑建国眨了眨不大的眼睛,他能作为消化内科的主任,对于自己研究的领域还是很熟悉的,对于发现能在胃里生存的细菌是很惊讶,可要说是导致肿瘤出现的罪魁祸首,这个关系才是重中之重,叶敏德当即点了点头:“是在胃溃疡部位发现的,刚才我和患者沟通了下,他同意让家里人做个口腔的细菌筛查——” “感染性?” 费元祥眉头一皱小眼圆睁,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传染性,可想着如果那种细菌的传染性大一点的话,那么自己这些经常接触的就危险了,当然这个事儿现在并不急,他心急火燎的跑过来是有别的念想:“叶老师,你这个课题——” “这是建国的课题,我在这里,只起了个助手的作用。” 叶敏德也知道这次发现是意味着什么,原本他是计划把这个课题放在自己名义下面,然而刚才从对活检的分析到细菌的分离又调整了培养基这一连串的操作后,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也就浮了出来。 当年孤身一人在外的经历何止是刻骨铭心,叶敏德这会儿也就做出了迥然有异的决定:“这次发现是郑建国长时间研究的成果,他以前在家里跟着赤脚大夫的父亲行医时,便发现了阿莫西林和庆大霉素在使用当中对胃病患者的明显改善,而在面对包括我在内的诸多质疑时,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 “这是在定性了。” 费元祥咕咚咽了口唾沫,望着操作台前默然而立的年轻面庞,十六岁的研究生在小时便发现了杀菌剂对胃病改善的现象,并且在考上研究生的第一年中,便在重症胃病患者的胃里找到了细菌—— 虽然这会儿还无法确定这种细菌是否属于致病菌,甚至是胃炎的罪魁祸首,可到了这点也就算是功成名就了,一颗冉冉的新星飞上了这拨乱反正后的夜空,费元祥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出了一篇现成的报道,很快不大的眼睛在这货身后的操作台上扫过,眼前一亮道:“叶老师,要不,就把研究协作单位放在这里吧?” “呵呵,元祥你这话不说我也是要找你的,唉,现在学校里面是真的百废待兴。” 目光在操作台上的电子显微镜和培养箱扫过,已经恢复岗位俩月的叶敏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齐省医学院在过去的十五年当中添置的最重量级的科研器材,也就是台一千六百倍的光学显微镜和老式天平,就这还被那些需要从初高中知识学的学员搞的乱七八糟,当然他这么爽快的同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过会采集的患者家属——” “这个没问题,你到时候,哦,建国到时候在文章里加上我和连正的名字就可以了,就是在文章里面加上就可以了。” 费元祥眼睛都没眨的便接口应下,他原本的计划是想着能在这次发现中捞点好处,可叶敏德直接说都是郑建国的,连他这个师傅都摆明了不沾功劳,那也就别提自己和医院的事儿了。 更何况费元祥来之前也了解过,人家来借用仪器和试剂材料都是交过钱的,真板起脸来说不行他是真没点办法,至于去想着用歪门邪道的手段去卡,他根本没有这个念头:“连正,去把小林也喊来,他是今年才分来的大学生,试剂调配交给她就行了——” “好的,费主任。” 秦连正瞅着自家主任都要亲自上场的样子,嘴上应过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费元祥到了培养箱前看过,便感觉这个实验室也有点热了,这个念头才转悠过,身后便传来了叶敏德的声音:“建国,试剂调配是基本功,过会你跟着小林学学,咱们学院可没那么多机会让你上手——” “那也只是现在。” 费元祥的大脸笑的眼又成了一条缝说着,转身看到郑建国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冲着叶敏德开口道:“就冲今天的这个发现,上面怎么也得朝着学院倾斜一下,唉,建国,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拉师兄一把——” “呵呵——” 郑建国露出了腼腆的笑才想开口,叶敏德的下巴便抬了下:“把你这个笑收起来,元祥当年要不是被召回来,怎么也和我是一个级别——苏维埃的副博士就是博士学力。” “费师兄你好,我在学习上和研究上都还是半个门外汉,以后请您多多指点。” 瞅着叶敏德少见的郑重,郑建国倒是没想到面前这位来头这么大,可转念一想这位可是全省唯一一家肿瘤医院的专科主任,便改口顺着叶敏德递出的杆子爬了上去,态度是前所未有的低。 费元祥默默的打量着态度迥然有异的“师弟”,如果不是先前叶敏德特意说了那么一句,他是绝对想不到这位竟然还有着层面具,心中诧异的同时也是有些不快,好在这点不快对他构不成任何干扰,当即满脸亲切的开口道:“好,你小子以后吃不了亏。” 十六岁啊! 心中再次感叹着郑建国的年龄,费元祥也没有感慨的太多,随着外边的中年人出现,秦连正带着叫小林的女孩跑了进来开始准备试剂和培养皿,位于地下一层的实验室也就忙碌起来。 和其他医院的实验室都放在二楼或者一楼不同,肿瘤医院的实验室放在了地下一层,紧挨着的便是弥漫着低温的停尸房,这会儿随着有患者家属的口腔采样送来,郑建国第一次感受到了研究的状态。 样本的提取,染色,观察,记录,很快随着墙上的时针指向了九的位置,面现疲惫的叶敏德从显微镜上抬起了头离开位置,费元祥眨巴着眼睛便坐了上去,只是很快转头看向了叶敏德,后者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是了,徐书记的家人都感染了这种细菌,咱们去做个问诊吧——” “好。” 问诊一般是中医采用对话方式获取疾病发病经过治疗情况,可这会儿限于医疗手段不多,绝大多数的医生在确认患者的症状时,采用的依然是问诊的手段,当然这会儿对徐书记一家子人来说,那么能问的也就只能是胃病的发作情况,这么一来郑建国就不想去了:“老师,我在这里歇会吧,有点累了。” “嗯,好!” 叶敏德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费元祥小眼一眯也没办法看到他的眸子是否转向很快跟出去,一直守候在实验室里的中年男人冲着郑建国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离开,实验室里也就剩下了郑建国秦连正和叫小林的女医生。 秦连正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由于实验室位于地下二层,原本气温并不高,只是架不住忙了一下午终于得了个空闲,便冲着瞅培养箱的郑建国开口道:“建国,林永梅医生也是你们学校的,前不久才分配过来。” “哦,林姐。” 郑建国转头看了眼林永梅,今天下午到现在,他学到的东西感觉比以前加起来的还多,自然的精气神也就消耗了不少,只是知道这会儿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打过招呼便拿出笔记本和笔刷刷刷的一阵连笔字飙下,偶尔回想起先前的步骤有问题,还要引出条线到旁边做出标记,就听旁边的秦连正开口道:“建国,今天你们这篇文章可有的写了吧?” “文章我还没接触过,得看叶主任怎么说了。” 手中的笔一停,接着想起自己忙活这么长时间,可不就是为了找出这个螺杆菌,抬眼看着培养箱里的一溜培养皿,郑建国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找出来,他记忆中那位寻找者好像是找了几年的时间,当然由于时间久远和当时没注意,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了,帕尔莫研究了一千多例都没找出来了,那也许就是因为人家找的方向不对? 因为自己知道在哪,所以才一下就找了出来? 那也不可能一千多例胃病样本中都找不到才对! 这么想着,郑建国莫名的有了不好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又不是论文 “帕尔莫找出来了,但是他的病理样本并不是在患者的溃疡附近取的活检组织,他认为细菌是由口腔进入到胃里,或者是样本被污染导致出现的,如果今天不是咱们全程跟踪确认,谁也不会想到能在肿瘤旁边的溃疡附近找到,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叶敏德脸上的疲惫一闪而逝,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瞅着培养箱里的位置并不多了,才将手中的移液管交给了旁边的林永梅:“做完这个不做了,留点空给其他后面可能用到的。” “咱们一次做了这么多不同的培养皿——” 瞅着由叶敏德设计的诸多培养皿,郑建国很想说为什么会一次性重复做这么多,只是先前老人脸上一闪而逝的疲惫并未逃过他的眼睛,这话也就没问下去。 “可以加快研究结果——” 接过移液管的林永梅转头看了眼郑建国,回头继续操作起来的同时继续开口道:“这样很有可能会浪费不少材料,因为按照概率来说,几种设计方**流测试后便会有结果,可那样浪费时间也浪费活检组织,特别是像现在咱们做的是从患者胃里取出的,更是难找。” “谢谢你,林医生。” 郑建国不知是忙的有些晕了还是没想到这点,胃镜做的活检并不是随时随地就能找到的,特别是当某些患者承受不住身体上的创伤时,不趁着有机会好好研究下——至于这样做会浪费些材料,那也会看在今天的成果上忽略掉。 还会浪费时间! 所以林永梅会说加快研究结果! 想通这点,郑建国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叶敏德:“老师,要不你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 “元祥他们还在忙,过会再说。” 感觉到浑身酸痛的叶敏德终是找了个马扎坐下,郑建国看到这里也搬了个马扎坐到他身旁,只是瞅着墙上写的一组时间愣了愣:“培养要求是四十八小时左右?” “嗯,细菌培养标准时间就是四十八小时。” 林永梅小心的操作着开口回答,郑建国便转头看向了叶敏德,就见老人双眼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后又睁开定定的望着培养箱,眉头一皱开口道:“要求是要求,但是考虑到这种菌属是在胃里生存的,就做记录吧,六小时一次——有变化后再改成一小时一次。” “好!” 想起二十次的材料就要差不多几十块,差不多是郑建国仨月的补助金,他便点头应了下来瞅着老人的脸开口道:“要不今天就到这吧,等外边出了结果您就回去休息,明早再来替我。” 由于并不是在学院里面,郑建国的说法并未引起叶敏德的异议,如果在学院里面这种小心可以算作多余,当然在研究领域内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叶敏德来看,这种多余也只是责任心的体现之一,当即点头道:“如果没有意外,过会我就回去,明天来替你——” 染色发现一种未知的细菌,第一个要攻克的难题便是分离提取,在面对这点的时候叶敏德也没想太多,直接亲自下场算是解决了这个难点,于是接下来就要面临活检组织培养的难题,好在微生物研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对于细菌类别的培养都有了一个标准。 而按弯曲菌属要求培养也只能算是摸索,叶敏德又设计了几种不同的培养方案进行观察,接下来就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可以了,当然这个时候还不能闲着,闭眼养神几分钟,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个小笔记本,拿着铅笔在上面寥寥几笔便勾画出一条长长的香肠后,又在香肠下面的地方引出三条线,接着想了想又加上一条后在旁边画了个括号后标上个数字:“3-5。” 郑建国知道这就是幽门螺杆菌的形状了,只是没办法确认尾巴数量多少,叶敏德才写了个范围出来,接着想起先前的文章,一双眼睛眨啊眨的,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燥热开了口道:“老师,我还不知道论文怎么写——” “现在不急。” 叶敏德手上的没停的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只是说完后手中的笔停下,一双眼睛瞅着郑建国面上露出了笑:“这么急?” “呃——这不是想把成果整理出来嘛,当然我知道自己动手能力是个短板,可这些可以在后面的学习和研究中加强锻炼下。” 两手搓着的郑建国露出了傻笑,不说与先前行云流水般井井有条的叶敏德,就是现在的林永梅也是比他要强呃的多,叶敏德瞅见他笑的这么天真,点了点头道:“看样子你今天是睡不着了,那就把目前手上的东西整理下,我提四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课题;你在这个课题中做了些什么;发现了些什么;研究这个课题的意义是什么;整理完这些再说下一步。” “好!” 找出本子和笔飞快记下,郑建国知道这是叶敏德在教他怎么去写论文——当然也有可能是文章,可想想学校才组建没多久的研究生办公室都要向这位请教相关问题,心中对于这个四个问题的定位还是倾向于论文多过于文章。 目光从郑建国脸上的迟疑收回,叶敏德知道他很想问是不是就可以当做毕业论文来发表了,这个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单凭今天发现的弯曲菌和在患者家属中采集到的样本来评价,硕士这个文凭就算是稳稳的到手了,最起码这种病菌的感染性就不用去怀疑了,至于研究这些弯曲菌的致病性,那就是博士研究生的内容了—— 现在可是连硕士生的学位都还没有说法呢! 叶敏德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终是给这货透露了点方向:“你写完后我寄给中华医学杂志,想必他们会有兴趣。” “中华医学杂志,用在胃溃疡中新发现的弯曲菌做标题?” 郑建国在图书馆闭关修炼了一个多月,对于这本杂志算得上是比较了解,创刊于1915年的中英文双语期刊,更是共和国最早被国外医学索引收录的中文医学期刊,可谓是历史悠久和声名在外,影响力直达国际—— 当然,郑建国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还是全世界范围内所有医护工作者和研究人员心中的圣殿Lancet——柳叶刀。 只是这会儿叶敏德做了决定,郑建国也就把这个想法咽了回去,他在图书馆里待的一个多月里面竟然没找到这本杂志,所以也就没办法确定是不是以前的被拉到造纸厂变废为宝了,便感觉先在国内刷一遍存在感,也貌似不错? “只能是新发现的弯曲菌做标题。” 叶敏德点了点头接上,又看了眼旁边的林永梅开口道:“一次性放上去太可惜,只是篇文章而以,又不是论文——” 不是论文! 郑建国算是得到了个明确答案,当然他对叶敏德的安排是没什么想法的,搁在记忆中也没发表过文章的经历,让他对论文有种只有拿硕士文凭时的毕业答辩才叫论文的认知,文章的话应该就和在文摘杂志上发表的诗歌差不多? 郑建国没问,叶敏德也不知道,两人这会儿手上的工作还是不少,写写画画的时候林永梅也抱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笔记本,冲着操作台上的培养箱不知写着什么,没多久费元祥带着秦连正满脸疲惫的进来,冲着抬起头的叶敏德开口道:“家属中有位55岁的患者胃溃疡非常严重,不过没发现有肿瘤的迹象——” “其他都检查完了?” 手中的笔记本收起,叶敏德站起了身,费元祥忙前忙后的还要顾着消化内科的其他正常工作,这会儿依旧是敞着白大褂面色红润,单看精神状态倒是非常不错:“都取完样回去等结果了,叶老师你也回去歇着吧,建国晚上留下不会害怕吧?” “不会,这小子的全解课是他们班第一。” 下意识的说完,叶敏德才想起那是以前上大一的时候,脸上带出了笑后道:“现在他有空还给老师们帮忙——” “那就好,过会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来,小林,你也收拾下下班吧,晚上连正值个夜班。” 费元祥的圆脸上遮不住的疲惫安排过,林永梅便飞快的收起笔记本和笔,冲着叶敏德甜甜一笑:“叶教授,我先回去了。” 随着几人离开,郑建国瞅了眼两个白大褂推着个蒙着的铁架车吱嘎吱嘎的过去,转身回到了操作台前找出笔记本,瞅着上面的第一个问题陷入了沉思:“为什么研究这个课题?” 为了诺贝尔奖啊~ 脑海中闪过自己的目的,郑建国在另一张页面将题抄过后,答了起来:“日常中发现杀菌剂类药物可以缓解胃病患者不适症状,进而参考到胃内部是一个无菌环境——” 第七十九章 写的不好 将观察引出的好奇当做研究动机,郑建国的心中是早就有了一篇堪称合理的故事,当然第二个问题就算是在给他侧面提了个醒,由于从胃溃疡组织物的活检到针对弯曲菌的染色,乃至于后面的分离提取和培养基的设计都是叶敏德动手,这里面的功劳他是没办法揽在自己身上,当然后面还有以费元祥以及秦连正和林永梅的协助。 单就郑建国自己做的部分来说,他依然有不少地方可以写:“在针对胃部肿瘤的胃镜照片分析中,确定了在胃贲门癌肿瘤组织本体周边以及溃疡部分取出活检物,交由实验室做病理检查分析,检查手法包括组织切片并进行染色观察,在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发现有螺杆样弯曲菌生存,随后在对患者口腔采样分析,同样发现弯曲菌生存,考虑到胃部酸性环境下细菌生存的条件,对其进行分离提取后培养观察——” 郑建国没写过文章,抛开工作后的各种报告来说,记忆中写的最多一次还是高考中的八百字作文题,于是写成这样后便理所当然的又用纸誊抄过,一笔一划的几百个宋体字也就出现在了叶敏德的眼前,瞅着老人的面色语气忐忑:“写的不好?” “嗯,写的不好。” 叶敏德一目三行的扫完,瞅着面现倦意的郑建国笑了:“但是当做短讯来投石问路,倒是凑合。” 凑合也不错,第一次就得了个凑合,只是短讯是个什么?文章? 看到郑建国摸了下鼻子,叶敏德倒是一指旁边带的油纸包,开口道:“短讯大多就是新发现,还没进行研究就想要发点东西,就和你这个烧包状态差不多便可以写点东西,也就是你写的这个投过去,大概能发在最新的医学动态里面——” “那不是豆腐块文章?” 郑建国打开油纸包看着里面热腾腾的大包子问过,叶敏德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概念,但是咱们医护人员想发文章可没有大众读者那些杂志报刊来发,我吃过了,你吃你的,炉子上的水是开的,回去正好用。” 眼瞅着假期过了一半,趁着学校整理宿舍的功夫,郑建国已经将铺盖搬到了叶敏德家里,这会儿吃着包子听到老人说过,便回到了住处用水冲过凉,抱着笔记本一觉睡到了下午,饥肠辘辘的赶到学校里面吃过晚饭,坐着公交车到了肿瘤医院里,才发现里面竟是比昨天还热闹。 “都是来查螺杆菌的。” 半路上遇到的林永梅白大褂后背都浸湿了一片,郑建国瞅着走廊里面不是的确良就是大皮鞋,眼睛一转没有多想,便大概猜出了什么状态:“昨天那个患者家属传播开的?” “嗯,对,你去实验室吧。” 林永梅喘了口气说着转身走了,郑建国连忙快步跟上,人是社会性生物,特别是这个时候的生活环境导致了集体生活的相对封闭,某些超大型企业本身就是一座城市,而以昨天那位还配有生活秘书来说,其住所自然离不开许多影视剧中被人们向往的大院生活,特别是当这个大院里某家人全都跑去医院做过检测后—— “郑建国?” 到了楼梯口的郑建国已经下了两个台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飞快跟上,没等他转过身就看到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艾丽满脸惊讶,上下打量过他后看了眼墙上挂的牌子,好奇的面色一变:“你去下面——来看病的?” “你才是来看病的,我可是医学院的研究生——” 郑建国眉头一挑脑海中闪过个念头,好在他知道这位姐姐应该是口误而以,当即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是来学习的,这话我才想问你,你来这里做检查的?” 记忆中,郑建国见到不少脑回路奇葩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在医院里遇见熟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来看病了?” 当然,理论上来说在医院里出现的,那不是看病的,就是来看“病”人的,真较真的话勉强也可以归为来看病的范畴,只是表达上没有那么准确,艾丽目光在台阶墙上的牌子上扫过,飞快开口道:“我是来做检测的,说是可以通过口腔检查有没有什么杆菌。” “哦,我是来帮忙的。” 郑建国顺着她的目光从墙上的“停尸房”“解剖房”“试验化验室”三个牌子上扫过,倒是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只是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讨论,接着开口道:“你有没有胃部不舒服的?胃酸胃胀胃痛这些?” “嗯,有点,可那个大夫说需要做胃镜检查——” 艾丽的眸子说着斜视了下,郑建国倒是知道这是她在看自己,现在这么个迟疑的神情,显然是对做胃镜比较排斥,想了想开口道:“能做还是做下,最起码早点发现早点治疗,受点罪——总比到时候出现胃溃疡舒服点。” 记忆中严重的胃溃疡都是要动手术切除的,放在四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如果影响到患者生活质量,中度的情况下都是要采取手术进行治疗,当然考虑到如果溃疡是螺杆菌造成的,切除手术也避免不了胃溃疡的再次复发——极少有人能承受得住两次胃部切除手术。 至于做胃镜要经受的考验,郑建国也就只能做出善意的引导,不管是这会儿的第二代胃镜还是记忆中的第三代胃镜,其原理都是要把镜头塞进胃里,想象下正常人吃东西被噎一下的难受劲儿,再参考下塞个管子从嘴巴经过喉咙和食道管进入胃里—— 艾丽失神的功夫,郑建国已经从楼梯下到负一层,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前面的试验化验室门被人打开,叶敏德满头是汗的走了出来:“你来的正好,今天的病例需要做个汇总——” 进了实验室看到旁边放了半块卷着大葱的煎饼,郑建国接过秦连正递过来的大褂穿上开口道:“老师你午饭怎么吃的?” “这不边吃边干,你那个短讯我中午寄走了,要是发出来的话也得下个月,正好现在病例多了不少,下一篇应该就要加入病理的数量研究了——” 叶敏德说着继续拿起煎饼咬了口坐在马扎上吃着,按照要求这里自然是不允许吃东西的,特别是旁边不是解剖房就是停尸房,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也吃不下去,当然要是郑建国饿了,他能在停尸房里都照吃不误,干了一辈子的医生再没这点心理素质,那也是不合格的:“现在天气比较热,您注意下别中暑了——” “我就是看着上面热才跑下来的。” 叶敏德摆了摆手,以这会儿的研究环境来说的话,面前这些都算是超配了,单是电子显微镜全省半个巴掌就数过来了,当然是要排除某些保密研究所,那种地方一般人进去可就“出”不来了,这是想在未来合适的时候把郑建国送出去的叶敏德要尽力避免的,国内的经济环境决定了和国际主流研究的必定脱节,特别是放到需要借助科技手段的微生物领域——看都看不到,你研究啥呢? 所以有时候叶敏德都在想,当年要是研究理论或者数学就好了,想跟上国际的研究进度,买期刊看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能看得懂,而放到自己的领域内,看是需要跟着做几次试验才能学到的,考虑到学院里面为了满足开学后的研究生教学都出台了抓老鼠计划,倒是愈发的感觉到郑建国运气不错,找到螺杆菌不说,还带动了一大批自费患者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活检病例——否则单是这么多的材料费用他都要破产。 叶敏德感觉到机会难得的时候,郑建国也感觉到了这块变化,记忆中的大多数医院里面业务量都不会太多,那是因为绝大多数得病的人是没办法或者手段到医院里治疗,毕竟放在钱都没有的农村,头疼脑热肚子痛的第一反应是找止疼片,不到了人事不省的情况是绝对不会跑到县人民医院里看病,当然真到了必须去看病的情况时,那也就是尽人事多过治疗了。 放到全省的中心齐城来说,作为省会城市自然少不了各种群体存在,就像才检测出螺杆菌的肿瘤医院,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面,迎来了数量庞大的螺杆菌筛查人士,更由于某些诸如肿瘤大多伴随着胃溃疡出现的小道消息的传播,相当一部分发现了螺杆菌的患者又选择了胃镜筛查,以至于确诊了一大批的螺杆菌携带者和胃溃疡患者。 医生的业务能力怎么提升? 技术再好也是需要大量病例来证明的,就如同一个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大夫连个病人都没有,那也白搭不是? 正沉浸在从胃溃疡活检中不断发现螺杆菌的喜悦中,郑建国很快就听到有人问:“这些没有造成溃疡的螺杆菌携带者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章 临床试验 问话的是个面生的老人,身上穿着个的确良短袖灰色长裤脚上踩着双露出脚趾头的凉鞋,四五道抬头纹挂在额头上眼神锐利,这时后看到郑建国打量自己后转头看了眼旁边,没想到秦连正满头是汗的挤了进来:“建国,这是人民医院的关青山院长——” “副的,正的还差点火候~” 老头一双眼睛瞅着郑建国下巴一抬,目光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扫过,点了点头开口道:“不错,比我那边也不差——” “这是上门——来踢馆了?” 郑建国转头瞅着秦连正,后者一个劲儿的递着莫名眼神,也就知道这位怕是有什么来历,当即起身后开口道:“由于螺杆菌是才发现的,其致病性还在研究当中,但是老师叶敏德考虑到既然是弯曲菌类,便定下了使用庆大霉素或者是阿莫西林和甲硝唑同时服用再进行观察的治疗计划——” “这个我听说了。” 老头下巴一抬说过,瞅着旁边的秦连正开口道:“这种带有螺杆菌的患者既然没有发现胃溃疡现象——” “根据我手上的资料来看,这部分人的年龄普遍比较年轻,有百分之八十的低于二十五岁,百分之六十的低于四十岁——” 郑建国扫了眼手上的笔记本说过,他在这里待了一个月的时间,可也不光是做螺杆菌培养,螺杆菌早在培养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了结果,剩下的时间里大多数都在对胃病的病理进行分析,再加上他记忆中对于螺杆菌导致的问题已经有了不少经验,说完了看到关青山面现狐疑,也就把手上的数据往前面递了递,老人瞅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竟然认了个七七八八:“这个统计你也做出来了——” “还是病例充足。” 郑建国瞅着老人没接笔记本,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好感,前天肿瘤医院有个副处长想要看,被当时还没离开的叶敏德直接给回绝了。 “嗯,看的出来,这一个月里面肿瘤医院车水马龙的——” 关青山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小了不少,这会儿医疗还没有产业化,各大医院的待遇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大家都是按照职称级别来拿工资的,涨一级工资还不到两块钱,单就其福利方面来说,如果不是地区类的专科医院,比如这会儿的肿瘤医院,其待遇就和这会儿的教师差不多。 而专科医院由于需要建设的科室相对较窄,其医生的专业性经验相对较多,所以即便是综合医院里面的医生去推荐的话,也会向患者推荐其到专科医院进行治疗,当然这种事儿也只有这会儿才可能出现,几十年后产业化了就把患者变成了效益,除非治不了了才会让人转院。 除了福利待遇外,也就是科室业务能力才能吸引到关青山这种老医师的注意,这会儿看到郑建国神清目明说话不卑不亢,便把背着的手拿了出来,瞅着他就笑:“这个文章的作者,齐省医学院的郑建国,就是你吧?” 关青山手中拿着的是一本掀开到中页部分十六开的杂志,露出的部分入眼处便是抬头的医学动态,而在书页左下角的不起眼角落里,名为胃溃疡中的螺杆菌短讯言简意赅的写着几段熟悉的内容,末了在文尾处落了个齐省医学院郑建国八个斜的宋体十号字。 郑建国愣住了,接着面露狂喜之色才想探手去拿,关青山便在他抬眼的时候递了过去:“拿去,送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看看就可以了——” 下意识的探手接过,郑建国嘴上说着再次从头看到尾,算上标点符号才六百多个不到七百个字,耳畔也就传来了关青山的声音:“呵呵,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收下吧,以后还有麻烦你的地方呢。” “嗯?” 郑建国飞快的抬起头来,没想到关青山正瞅着他面露和蔼的笑:“你托邱处长打了招呼过来,倒是人连个面也没露,我还以为你放假回家休息了,没想到是跑到肿瘤这边来,直到昨天看了这个短讯才又想起来,看样子你在这里忙的也都差不多了——” “啊,您——” 郑建国再次愣神,接着眼前闪过当时冲魏建然提出的要求,倒是没想到那位邱副主任真的说到做到,自己还以为人家不一定答应,然后想着要不是这位关副院长跑过来说开,这就搞不好得罪人家还不知怎么得罪的,想到这里面色赧然的才想开口,关青山的手便抬了抬:“不过这边的条件是好,你到我那边去,搞不好没什么机会摸上显微镜的边——” “这还要谢谢费主任的鼎力支持和医院领导的关爱。” 经过这一个月的蹲点守候,郑建国知道这年月不说像超高倍电子显微镜的稀缺性,单是人家为了避免使用损坏不借给你也没办法,当然他能过来也是叶敏德亲自出马才能达到如今的程度。 想想当时叶敏德在染色成功发现螺杆菌后让自己去交的费用,就能感受的到这个时候做研究不止是钱的问题,还要有关系才行,否则是真的有可能拎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这边是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进入复诊期的治疗反馈,汇总后再和当初病例做对比,就能拿到第一手的治疗效果了。” “细菌的培养成功了吗?” 关青山好奇的看着旁边林永梅打开的培养箱问过,后者转头看了眼郑建国,他便开口道:“已经培养成功了,当时老师为了加快进度同时设计了不同的培养方案,其中按照非选择性标准在培养到78小时的时候出现了生长,比标准的48小时要多出近30个小时——” 郑建国是幸运的,与原本他记忆中的沃伦教授——也就是原本在三年后的1981年才能发现螺杆菌的发现者相比,他有一个极其专业的微生物方面的专家导师,帮他在发现后就跨过了原本要靠不断摸索和试验才能分离和培养的难题,将原本沃伦用了4年的时间缩短到了一个星期,进一步夯实了这次螺杆菌发现的成果。 当然,这才是万里长征踏出的第二步,眉头微挑的关青山缓缓点了下头道:“那下一步,就是生物实验了?” “下一步我打算临床试验。” 郑建国说着看到关青山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有些冒风险,按照这会儿国内正常的研究进度,下一步应该是找些兔子狗猫的动物进行感染试验。 当然最理想的是找最接近人类的灵长类生物比如猴子,然而考虑到那属于白日做梦的情况才能达到,也就直接扔在了脑后选择了沃伦教授曾经的选择——临床试验。 可临床试验这四个字单单是听起来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好在郑建国已经说服了自家的导师叶敏德,当即顶着对方拉下的面庞开口道:“这两天我给自己做了检测,从口腔到胃镜的组织活检,都没发现这种螺杆菌。” “你想拿自己做试验?” 关青山终于勃然色变,他先前听到临床试验的时候,第一想法便是认为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要抛弃研究者的道德底线,为了满足自己的研究目的让人故意感染这种全新而又未知的细菌,却没想到他是准备拿自己做试验! “你疯了?” 关青山脑海中盘旋着这个念头,迎着满脸坦然的郑建国看了看,发现不光是他神情坦然,便是旁边的秦连正也好像没什么异样,终是把这个念头抹去开口道:“说说你的想法?” “那就是我还在这里的目的。” 郑建国笑了,他没想到关青山的态度竟然和叶敏德相差无几,当即开口道:“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不少感染了螺杆菌的患者,在经过庆大霉素或者阿莫西林配合甲硝唑的治疗后,去除了口腔和胃部的螺杆菌。 现在最早一批检测到的患者已经复诊过一次,我打算等到过些日子这些患者再次复诊后,结果还是没有发现这种螺杆菌的话,就说明这种治疗方案是有效的——” “那么你就可以拿自己做试验,如果感染了便用有效的药物进行治疗——” 脑海中闪过郑建国接下来的打算,关青山面现郑重之色的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到不真实的面颊,他很想说如果治疗失败怎么办,人的体质又不是一模一样的,有些药物放在别人身上可以起作用—— 然而,想到郑建国的举动还是为了证明这种新发现细菌的致病性,这种精神怎么说都是令人需要敬仰的,神农尝百草以身试毒的目的还是为了人们的健康,其奉献的精神怎么宣扬都不为过,接着又想起这位还是共和国最年轻的研究生,关青山开口道:“叶教授同意了?” 第八十一章 我送送您 “同意了。” 郑建国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发现关青山点了点头后继续开口道:“不过我给老师说的是现在我还年轻,这个身体还处在发育成长阶段,单就体质来说更适合进行临床试验,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统计,发现有不少二十岁以下的青少年中拥有较多的携带者,就是您先前所问的。 这群人除了口腔有些臭味外,胃里内部并未发现溃疡的炎症现象,其单就比例来说,发病者要比中老年人少的多,所以考虑到拥有成熟的治疗方案和这个因素,我才决定在自己身上开展临床试验,以证明这种弯曲菌是可以导致人体感染,让人致病。” “倒是没想到你研究到如此深入了。” 关青山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感觉到现在的年轻人是真的这么厉害了,他来之前还以为只是发现,虽然那就足以让这位才考上研究生的十六岁孩子登上国家级的专业期刊。 可毕竟里面刊登的只是看上去有些模棱的短讯,其起到主要证明作用的数据都没有,甚至在心底还在猜测是不是齐省医学院为了捧起这位,拿别人,甚至是叶敏德自己的发现塞到了郑建国名下。 直到确认郑建国已经拥有了初步治疗方案,关青山才不得不承认这位怕是天生的研究人员,从考入研究生扔出课题到找出螺杆菌并拿出治疗方案,眼瞅着这一路过来热闹的像菜市场的消化内科,以后这位即便是从此停滞不前,那也算是在消化内科开宗立派的山头人物了——如果真的发现螺杆菌可以导致胃溃疡。 看到来时的目的超出预计的达到,关青山在感叹后冲着郑建国继续道:“好,今天就不打扰你忙了,等有空了去我那玩,省的某些人小肚鸡肠,我走了。” “您慢走,我送送您。” 顶着像间谍般待在旁边满脸发黑的秦连正注视,郑建国将关青山几步送上了楼梯,这会儿才是早上不到九点,消化内科的走廊里站着七八个男女老少,关青山扫了眼还在旁边跟着的秦连正,摆了摆手道:“我走了,你们回去忙吧。” 秦连正盯的有些刻意,不止是关青山看出来了,郑建国也在他走后扫了眼这位,显然是第一次见盯梢盯得如此正大光明的,没想到随着他这一眼,秦连正倒是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不至于吧?” 在医院里蹲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郑建国也和秦连正早就混熟了,语气上没了一开始见面的那种客气,后者也没和他客气:“领导和主任不想出面,我就是被安排来碍眼的,要不我值当的跟在关院长屁股后面当尾巴——” 郑建国心说这才差不多,他也是在医院里面泡了一辈子的,原本以为这时的医院还没产业化,同行们会像一家人那样,可这一个月来看到的听到的都在说明一家人虽然是一家人,可和睦美满的情况却是不会太多,这时大家的工资待遇和级别挂钩,那怎么提升级别也就成了重中之重,否则便是熬水吧。 拿十八级行政工资的院长才办了病退,为的就是让儿子能够招工回城接班,可显然那位下乡五六年的知青没办法干院长的活,更由于连基本的业务能力都没有,所以被安排进了后勤处当医械保管员,这会儿新扎的医院院长还处在新官上任的关头,面对高了俩级别的关青山就有些局促,便把秦连正派了出来。 为的是什么,郑建国不知道,他感觉总不可能是为了防止关青山跑来挖自己,再说他本身又不是肿瘤医院的人,这会儿想挖自己也不可能,关青山虽然是省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可由于不知在其他学校有没有兼教授的职,更无法确定有没有带研究生的资格,当然他这会儿已经是叶敏德的人马了,那么剩下的——就不费脑子去猜了。 自打弯曲菌在经过七十八小时的培养后在活检组织上成功生长,连着在医院里待了四天的叶敏德在第二天就扔给了郑建国,毕竟这会儿的叶教授还是齐省医学院的在职教授,偶尔扔下手上的东西消失几天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连着长时间不出现,那不光会耽误学校的正常管理,还会干扰到即将开始的研究生教育,这也就是处在放假期间才能这么随意。 关青山没有开口挖人,郑建国也就把老人说的让他有空去玩当成了真,老人的话已经说明白了,省人民医院的条件和这边差不多,可相对于专科型医院,综合性医院的工作量要繁杂的多。 而放在试验化验室里面,就是真的不一定能像在这边那么轻松的就能用到,而又考虑到他接下来的研究还需要这边医院收集患者复诊的数据,即便是真的开口挖人他也不会扔下马上要有的结果去那边重新开始。 “秦大哥,今天下午我得早走会,家里有人送东西过来,晚上的活还得麻烦你交代一下值班医生。” 郑建国眼看着秦连正要走,连忙几步追上说了,他这一个月里除了睡觉回到在叶敏德家里的住处,是吃饭都跟着肿瘤医院的医护人员在饭堂解决,比之前在市图书馆里泡的一个月还要舒服,当然也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因素在里面,后者停下脚步看着他眨了眨眼,开口道:“几点走?” “四点半吧,去火车站还得买站台票——” 距离郑冬花和寇阳以及罗兰回去一个多月,眼瞅着进入开学季的时候也是大学生们开始返校的时间,再加上新的学年开始有新生要报道,这么想着郑建国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半年多,便见秦连正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笑:“好,你路上慢点,现在返城的知青不少。” 时间进入1978年8月底,也就是郑建国蹲在肿瘤医院闭关的过去一个月中,世界上发生了两件堪称举世瞩目的大事儿,其中第一件便是在7月25号的时候,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诞生,在全球的范围内掀起了一系列的关于人和上帝角色的议论,当然这件事还是叶敏德私下告诉他的,国内的报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风声露出,仿佛这件事和共和国的距离堪比从太阳到冥王星般遥远—— 第二件事儿,便是于8月12号的早些时候,在主席与设计师以及著名的国际和平战士见证下,共和国与曰本正式签订了友好条约,这是继6年前两国开启正常交往大幕的联合声明后,堪称两国关系史上的又一座里程碑,条约的签订开辟了两国长期友好合作的新时期。 “小鬼子要来了。” 郑建国将手中的报纸看过后折成扇子扇着风,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太阳还挂在西半空,没有任何日落西山时应有的表现不说,好像比之先前俩小时的酷热还要热情,尘土飞扬的道路两旁隐藏在树叶间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吱吱叫了,热的一副随时要咽气儿的样子。 “啪——” 眼瞅着远处路上的公交车慢腾腾爬来,郑建国便见脚边掉了个肚皮朝天六腿颤动的知了,当即好奇的抬起头看了眼头顶,没想到吱儿一声几滴凉意从天而降撒在脸上,他只得用手抹了把脸,看着没有想象中的颜色,抬脚将地上的知了踩在脚下,上了停在面前的公交车:“火车站多少钱?” “八分。” 穿着蓝色短袖的女售票员说了,目光在他胸前的校徽上面扫过,接过一毛钱后抽出两张一分的找了回去,瞅着他身后的人没有动作,当即开口道:“往后面走走,前面的同志往后面走走——” 下午返城的时候,公交车上已经是人挤人的状态,再加上天气炎热乘客众多,大家的脾气也就不怎么好,很快后面传来几声嚷嚷:“后面没地儿了,车子马上进城,就别停了。” “那好吧。” 瞅着转了个圈的郑建国,女售票员靠在了司机旁边小声嘀咕起来:“那就别停了,有人下车再停——” “大夫,肿瘤医院站到了吗?” 郑建国正感觉到置身于烤箱中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便见靠在司机旁边的售票员顿时怒了:“刚才不是喊了三声肿瘤医院到了,怎么你没听到?” “这位同志,售票员说是到站了吗?” 随着女售票员中气十足的嗓门嚷嚷开,后面有气无力的声音嗓门小了许多,接着就听旁边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老大娘,肿瘤医院站已经过了,司机师傅麻烦停下车,老大娘坐过站了——” “嘿~” 随着一声夹杂着情绪的叹息,正在疾驰的车子猛然吱嘎一下停住,郑建国还没来得及抓住扶手便朝着身后倒了过去,顿时一车厢的人都被甩了个大马趴:“哎呀——” 第八十二章 列车晚点了 “哇~” “唉,宝宝不哭——” “啊,你踩我脚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郑建国一个不稳便感觉踩到了谁的脚上,只是没等他收回脚便被没站稳的售票员撞的挤在别人身上,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扶才想起这是女同志,只得探手摸着旁边的座椅背撑起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女售票员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扫过他便越过人群看向了后面,嗓门也就嚷嚷开来:“车停了,麻烦给那位老同志说下,赶快下车。” “老大娘,赶快下车往回走点,那就是肿瘤医院。” 扯着嗓门的嚷嚷声显然是知道老人耳背,很快老人的声音响起:“好,好,下车,下车——” 随着老人下了车,公交车上的人也都站直了身子,公交车在喷出一阵烟雾后缓缓的开始加速,下了个乘客的车厢内还是一如先前那般拥挤,郑建国倒是已经习惯了这些状态,站直后还没感觉到什么的时候,女售票员已经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报纸,瞅着他面色绯红的开口道:“同志,你的报纸掉了。” “哦,谢谢。” 瞅着先前夹在腋下的报纸,郑建国自然是感受到了这位售票员的迥异神情,脑海中闪过先前被撞了的时候,自己的手好像去要推开她? 直到在火车站下了车,郑建国也没想起自己干了什么让人家脸红的事儿,瞅了眼手腕上的表,距离电报上说的到站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当即过了马路顺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往售票大厅过去,这时还没有农民工出行一说,大多数的普通人也很难有机会要出远门,在之前的几十年里,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居住的方圆百里地,到县城或者省城就算是出远门了,当然这不包括城里人在内。 临近各大高校开学季,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家长出现,等到郑建国跟着人挤进了售票大厅,五个售票窗口前挤着五条长龙,也就知道自己估计有些错误,五点到站的车看这架势是买了票那边就得进站了。 数了数五条队伍的人头数,郑建国找了条相对较少的队伍排了过去,便听到议论声中不少叮嘱的话语:“到了外边——” 父母在不远游,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说法,考虑到记忆中的地球村和这会儿的出行难,郑建国在买票的过程中便又体会了遍作为父母的在把子女送往远方的担忧,脑海中浮现的,也就是郑富贵和杜小妹两人的面颊。 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这是大多数父母心中挂念的主要原因,当然这是孩子们无法认可的,长大,不就是身高和父母差不多,年龄十八岁以上就可以了? 脑海中胡思乱想的郑建国跟着队伍往前挪,眼睛和耳朵却在观察着几条队伍的进度和大厅里吵杂的声音,这么打发着时间很快到了自己,掏出学生证买了站台票,这是几十年后已经被取消的票种,美其名曰的理由是为了人们的安全考虑,最大的原因还是控制列车超载。 要不了几年后站台票还得跟着列车票开卖,也就是买了乘车票才能购买站台票,而且还随着时间慢慢变为一张车票只许买一张站台票,对送行人员作出数量要求,直到几十年后彻底取消,在门口送就行了。 这会儿出行的除了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各个企事业单位里面的业务人员,其次便是属于领导的干部,郑建国买了电报上车次的站台票,便跟着大包小包的其他旅客进了候车大厅。 “尊敬的旅客,由魔都开往山城的151次列车预计晚点四十三分钟,到达齐城车站的时间——” “唉,怎么样,我说准了把,这趟车跑起来就会晚点。” “晚点四十三分钟,那不就奔着五点多去了,和下趟车差不多了——” “差的多,那趟是从羊省去山城的,晚点时间得按小时算——” 吵杂的嗓门此起彼伏,郑建国倒是真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这年月火车发车时间是固定的,但是大多到站时间就说不准了,像说话的人那般说法,要是慢车再遇上快车需要临时停车,晚点也就成了普遍现象,好在这时人们对于时间的观念还不紧,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下倒也习以为常,都已经认为晚点是常态了。 不多的长椅上不是坐满了人就是摆满了行李,郑建国瞅了一圈没找到坐的地方,便感觉自己拿着报纸过来是有先见之明的,到了候车厅的商店里白木箱子前,开口道:“给我拿根老冰棒。” “八分钱一根。” 头戴圆形白色帽子的营业员嘴巴一张满脸打量神情,郑建国也就掏钱付账拿了根老冰棒,瞅着旁边的墙角还有地方,便咬了口吃着到了墙角边把报纸放下坐了,瞅着候车厅里的众生相等待着列车的到来,却是没坐多大会,便见到了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四目相望的瞬间,他差点把舌头咬了:“哈——” “我说怎么样,列车还没开吧,肯定晚点了。” 艾丽嘴上说着顾目四盼的看了遍候车室,便见到坐在墙角里正舔着冰棒的某人,接着左右看了眼,才想抬脚便想起弟弟妈妈都在身边,当即手指一指乱糟糟的候车厅南墙上的门,开口道:“你们先去候车室,我有点事儿。” 瞅着老妈和弟弟一前一后的去了卧铺候车室,艾丽几步晃到了郑建国的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开口道:“马上要开学了,你去哪?” “我来接东西的。” 郑建国依旧坐在墙角报纸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说着的时候将手上的冰棒嚼的咔咔作响,想起上次在医院里见过这个姐姐,当即开口道:“怎么样,检查结果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我妈吓唬自己。” 艾丽说完感觉双方这样说话有点不合适,作为认识的朋友这样打完招呼,也应该是可以走了,然而这货竟然也不问自己来干嘛的,便感觉到了对方那淡淡的傲娇,说完后眨了眨眼开口道:“那我过去了,对了,石安安昨天回来了,她正说找个时间请你吃饭呢。” 艾丽是陪着个中年妇女和年轻人进来的,作为大一的她那个年轻人自然不可能是男朋友,极大的可能是弟弟,而那个女人从面相来看有极大的可能是她母亲,考虑到没有拿多少行李来看,去的学校应该是不错的,竟然会给准备被褥这些东西,郑建国在经过脑补后也就没问出你来送行的话,可直到她说出石安安了,那自己不说点啥,也太伤人家巴巴跑过来的热情:“她家不在齐市?” “嗯,她家在首都,放假跟着家人回去的,走啦。” 艾丽说过后转身离开,郑建国也就看到远处的卧铺候车室门口的中年女人望着自己,当下也只得冲着对方好奇的面庞点了下头,便见她冲着艾丽说了几句什么,艾丽便转过头看了过来,很快去而复返的到了面前:“你跟我去卧铺候车室吧,那边人少点。” “不用了,要等的车马上来了。” 郑建国没想到对方会发出邀请,瞅着时间还有十分钟,也就开口拒绝过,接着继续开口道:“帮我谢谢你母亲——” “好!” 艾丽的声音未落,候车厅的大喇叭响起:“尊敬的旅客,由魔都开往山城的151次列车就要进站,请携带好行李等物品到检票窗口排队检票——” “你来接这趟车的?” 艾丽跟着郑建国到了乱糟糟的队伍时问过,后者点了点头道:“我姐带了点东西给我,咱们回聊啊~” 说完不等艾丽开口,郑建国已经几步到了检票口跟上队伍,很快前面的人不断减少,没多大会也就到了站台上,穿着短袖的工作人员吹着口哨挥舞着指挥棒,同时车站广播响起:“列车就要进站,请旅客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在安全线外等候——” 随着声音,列车逐渐由远及近到了面前,郑建国左右看了下地面上车厢位置的标记,发现郑冬花在的车厢还有好远,当即躲着人群一路小跑到了14号车记号前,列车正好停下车门打开,列车员冲着准备上车的人开口道:“先下后上,离远点,人不下车你们怎么上?” 略带鼻音的嗓门吆喝着,郑建国也就伏下腰瞅着车窗里面的动静,很快就见到一个挥舞的手臂,寇阳歪着头探出了窗户喊道:“冬花姐帮着罗兰拿下去了,郑建国你帮我把罗兰送到学校。” “没问题!” 郑建国没想到会接到这么个任务,好在夏季时分公交车最晚一班是7点,这么个时间怎么也能把罗兰送回去再回来了,当即转身到了车门口处,便见郑冬花两手拎着捆成背包的被褥下了车,罗兰跟在她身后还抱了个大包袱,连忙探手去接过便听郑冬花开口道:“列车晚点了,原本说是停车十五分钟,现在只停车五分钟,建国你把罗兰送到学校再回学校——” 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罗兰俏脸微红:“不用,冬花姐,我们学校应该有接站的,我跟他们的车回去就是。” 第八十三章 现在要做的 “那要是有接站的你就跟学校的车回去,没有就让建国送你去。” 郑冬花飞快的做出了决定,一双研究瞅着郑建国背上的被褥开口道:“里面还有咱娘给你准备的地瓜干,还说你要是学习太忙了,冬天不回去也行,哦,咱爹到人民医院参加了个培训班,现在到公社医务室里面上班了。” “齐科长有心了。” 眉头一挑眼前闪过张面庞,郑建国也就明白这个人情该记在谁的头上,老爹上辈子可是当了一辈子的赤脚医生,直到老的挪不动了还在家里给人看病,当然能看的也就是个头疼脑热这些。 “林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郑冬花没想到郑建国能一口道出老爹进步的缘由,接着她话音未落旁边传来哨子声,车门口的列车员也跟着吆喝起来:“要走的赶快上车,马上要开了。” “行,姐,你路上慢点,还有寇阳。” 郑建国连忙挥手说过,瞅着旁边背着个小背包抱着包袱的罗兰,也就探手从她手里拿去:“我帮你拿吧?” “不累,我帮你拿出去。” 罗兰将包袱揽在怀里,郑建国的手一触即松也就知道里面是准备的煎饼,属于这会儿齐省学生们的常备干粮,再搭配上用辣椒放上热油炒过的老咸菜,便感觉嘴巴里的分泌物有成河的趋势,罗兰转身看着关上的车门,飞快冲着车窗口的寇阳挥了挥胳膊,列车随着一声汽笛响过缓缓开动,况且况且的飞快远去消失在了站台的尽头。 “咱们走吧?” 罗兰声音清脆的说过,郑建国收回目光才转过身,就见远处的艾丽晃晃的走了过来,目光在罗兰身上扫过,发现是上次吃过饭的,当即打了个招呼:“嗨~” “嗨~” 罗兰诧异的看了眼艾丽打过招呼,一双眼睛眨着开了口道:“你来送人的?” “对,我弟弟去上学,我妈不放心就跟着去了。” 艾丽扫了眼旁边的郑建国说过,后者是想开口和罗兰客套一下的,只是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也就改了口道:“天不早了,艾丽我们先走了。” “嗯,一起,反正顺点路。” 艾丽是知道石安安对这位的态度有些不同,否则昨天见了她也不会听到打听这位的消息,这会儿郑建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心中的那点高傲也是占了上风,说完后当先走去,踩着小皮鞋的步履轻松裙角翩翩。 “给我吧,我看你出汗了。” 郑建国背着被褥走了没几步,探手从罗兰怀里接过煎饼,没想到竟是有些压手,没去掂也知道不下十斤才对,瞅着她抬手捋了耳畔的乱发笑道:“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分你一半。” “嗯——那好吧,你还没去过我们学校呢。” 抹过额头上的汗珠子,罗兰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下头应着,郑建国感受着背上和手上传来的重量,脚步迈动的频率也就逐渐加快,很快跟着出站的人群检过票出了站,还没到车站站台就见到乌压压的一群人,没多大会的时间,等待上车的人竟然有好几十个。 发现要上车的人有点多,罗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瞅向远处的一溜接站处,眼睛眨了眨开口道:“要不,咱们坐各自的车回去,煎饼就当先放你那里的,有空了我来找你拿。” “这个——” 瞅着远处堪称汹涌的人群,郑建国又提了下肩膀上勒的有些疼的背包带,先前来时挤公交的记忆这会儿浮现出来,也就感觉罗兰的计划还是不错的,点了点头道:“那好,咱们就坐各自学校的车回去。” 临近开学季,考虑到年初时分有学生提前报到,这会儿各个大学在规定了详细的报道时间后,依然是早早的派出了接站的队伍到车站迎接,为的便是防止有学生提前到来产生不必要的危险,于是早在几天前各大学校便派出了接站人员守候,更是早早的和公交公司协调了专车进行接送。 然而郑建国的运气有些不好,将罗兰送到她们学校的接站处后,他在自家的接站处里遇到了问题:“哪个班的?” 齐省医学院的三个接站人员由两女一男组成,郑建国盯着一本正经抱着花名册的男同学愣是没认出这位是谁,旁边俩明显是学姐的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两眼有神的打量着他的背包和手中的包袱,以至于这会儿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现在这个模样还真像是前来报道的萌新,原本不想装批的想法也就只能扔开,开口道:“我是学院研一的郑建国,这是我的学生证,想蹭下回学校的车。” 这年月的学生证是个好东西,买车票半价但是不能报销,好在郑建国也没有五年工龄能带过来,所以不用去想报销的问题,抱着花名册的男子瞅着他递出的学生证没接,倒是旁边穿着花格子白底短袖的女孩接了过去,好奇的打开后看了眼上面的信息,连忙合上满脸打量之色的开口道:“你好,郑建国,我是学生会的吴洋,这是张开云,那是咱们76级的学长种道民——要不你先把东西放车上去,过会六点咱们就回学校了。” “好的。” 郑建国接过学生证揣进兜里,背着背包上了不大的公交车,没想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后者戴着个厚厚的眼镜,三人这会儿正瞅着他满眼打量之色,吴洋已经从车门处探进了头,瞅着明显年龄偏大的男人开口道:“三位同学,这是咱们学院的郑建国,也是咱们共和国最小的研究生,郑建国,这位沈云辉大哥也是叶教授的研究生,你的同学。” “建国你好,我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沈云辉瞅着郑建国的神情一愣,接着满脸带笑的站起身到了他身边接下他的行李,说着的时候一双手便探了过去,郑建国也就借着对方的劲儿放下了背包,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开口道:“沈大哥你好,只是侥幸而以,老师说你的基础可是比我好多了,让我等你来了好好向你学习,坐吧,咱们也不是外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好好,坐,你也坐。” 沈云辉扶着旁边的椅背坐下,一双眼睛扫过郑建国带着稚气的面庞,开口道:“上次复试没能见到建国你,听说你的课题已经有了发现?” “嗯,当时还是老师——指点的,这不才发了短讯到杂志上,算是告一段落。” 郑建国差点说出叶敏德的帮忙,接着想起面前这位可是半个竞争对手,别说了不该说的话搞到最后让老人在中间坐蜡,便从身上摸出了先前关青山送的期刊,一副显摆的模样道:“正好有人送了我一本,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发表出来。” “啊,中华医学杂志,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管,中华医学会主办。” 探手摸着薄薄的期刊,沈云辉飞快的念过书名和印刷信息,黢黑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惊喜,接着看过后便找到了折起来的位置,一目三行扫过也就抬起了头:“你给这个弯曲菌命名了吗?” “还没有,我打算等到这个事儿传开后,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已经发现了,别等到咱们管中窥豹的拾人牙慧还不自知,那就给老师脸上算是抹了黑。”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明显已经奔三的哥哥会问这个问题,好在他之前和叶敏德讨论过这个事儿,能够给一种全新的细菌命名可不是个简单的活,也不可能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起。 而是要根据细菌的主要特征去起,比如原来名字中的幽门螺杆菌,便是取自其多生于幽门部,而形状呈现为弧形杆状,故称幽门螺杆菌,后面随着这种菌属在其他生物体内发现,又有诸如犬幽门螺杆菌的名称。 “对,对,咱们不能管中窥豹也不能拾人牙慧,那就是给老师脸上抹黑了,哦,你发这个短讯的意思,是在试探别人有没有发现?” 沈云辉这会儿如同个好奇宝宝般问完一个问题又来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显然猜中了郑建国的真正目的,当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沈大哥你猜出来了,咱们的研究中断这么长时间才恢复,老师便考虑到是不是已经有其他人发现了,只是碍于咱们的信息获取渠道不畅才没听说,便在将短讯寄出去后才对我说了这个事儿,可笑我当时就想着一鸣惊人——” “你现在本就是一鸣惊人了。” 飞快的摇了摇头打断郑建国的说法,沈云辉满脸兴奋的开口道:“你是共和国最小的研究生,这本身就是一鸣惊人的事儿,现在如果你的发现又是全新的,那么想必就能名扬世界了,哦,就是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个螺杆菌?” 郑建国默默的打量着满脸兴奋到溢于言表的“师兄”,发现对方从脸上的表情到眼神中都没有自己想象的某种迹象,脑海中接着匪夷所思的冒出了个念头:“这位好像把自己的谦虚当真了?” 沈云辉依旧满脸赞叹之色:“不过,即便是世界上有其他人发现,你也是咱们共和国第一个发现这种螺杆菌的,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深入研究,争取尽快拿出第一份科研成果——” 第八十四章 今年是别想了 “现在已经有了初步成果了。” 郑建国以前没搞过科研,可经过这小半年的耳濡目染,也知道科研成果对于研究生意味着什么,叶敏德当初原话便是找出这个致病菌,他也就可以准备硕士毕业答辩了,虽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神态间谈笑的意味较浓,而其话中所代表的也就是对这份成果的肯定。 现在找到了螺杆菌并且分离培养成功,剩下的也就是他已经准备好的临床试验,也就是证明这玩意可以感染正常人的胃粘膜组织,至于能不能导致溃疡等严重的胃炎,那都是后面要进行的研究,这会儿只要他喝下去那一小杯看似恶心的培养液,也就可以着手硕士的毕业答辩了,而这时距离郑建国考上研究生,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 “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沈云辉满脸惊讶之色的说过,接着神情一变开口道:“你的研究经费下来了?” “没有,应该是老师垫付了一点。” 脑海中闪过叶敏德从口袋里摸出的手帕包,这会儿的人们很少是有钱包的,绝大多数家庭的现金都是用手帕包包起来,塞在家里什么隐蔽位置,少部分则会像叶敏德似的随身携带。 当时郑建国亲自去交的费用就是一百多块,电子显微镜的使用费用和二十份的试剂材料费,后面的则是运气加身,一群可以报销的患者家属跑来主动做检测,现在想来要不是这部分人过来,单是检测费用就能让他抓瞎,材料费则更是天文数字—— 胡思乱想的闪过诸多念头,郑建国便看到沈云辉大张的嘴巴好似能塞个拳头,接着眨了眨眼道:“幸好医院那边不缺做检查和检测的患者,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你这运气——嗨,真没法说了。” 沈云辉是老三届的大学生,当年毕业时就想着报研究生,后来还没毕业就被裹挟着下乡插队,十几年来孩子都会跑了才圆了研究生的梦,对于科研要花钱是有着清楚的认知,这会儿得知这位名扬天下的小师弟考学没费什么劲儿不说,连做研究都能称得上运气逆天,心中的感慨是溢于言表的感慨过,接着瞅了眼身后的两个女学生,回过头低声道:“你平时上课都是怎么上的?” “呵呵,我那时学校的活不少,老师忙就算是放养了,单是让我查胃病的相关文献就查了一个月,什么有用的都没查到。”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初来乍到第一次见面的哥哥就会打听老师的习惯,眼前闪过过去仨月中的自己学习情况,便感觉自己是被放养的,当然这三个月里面学校的事儿比较多,才组建的研究生办公室牵扯了老人比较多的精力。 再加上郑建国别看年龄不大,却是极有主见的性子,倒也说不上老人的教学方式就是放养,脑海中想着嘴巴里下意识的说过,接着也就在话尾又加了句:“当然也不能说没用,最起码是对国内肠胃病方面的现状有了大概了解。” “那你现在应该能申请下来自己的资金了——” 沈云辉满脸羡慕的说过,郑建国也就笑了笑,不说他这个新的不能再新的研究生,单是这会儿国内有不知多少科研单位,都在翘首期盼着那为数不多的米粒下锅。 要是郑建国把螺杆菌的致病性结果拿出来,还可能会有小概率拿到几百块或者使劲想象下上千块的研究资金,可那也排到年底去了,也就是说今年的研究任务算是告一段落,当即开口道:“今年是别想了,要申请也得奔着明年去了。” “别啊,建国。” 沈云辉面上的羡慕收起,转头又看了看前后左右,发现后面两个女孩正竖着耳朵,便俯身到了他旁边,低声道:“哥哥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干粮,在这里就算是交浅言深了,你感觉咱们的研究资金代表着什么?” “研究资金代表着什么?” 郑建国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那几十万倍的电子显微镜,在这会儿的科研单位里面属于顶级的配置,据说便是那些国家级的研究所里面,最好的也就是这个级别的设备,然而这玩意买起来不光是钱的问题,还得去跑计划才行,更别说以现如今的国家经济环境来说,短期内也不可能给他——甚至是齐省医学院配一台。 “科研立项啊~” 沈云辉一双眼睛好似要放光般说过,接着看到这位一鸣惊人的小师弟好像是真的不懂,便又放低了十几个分贝开口道:“甭管上面批下来多少钱,哪怕是五十块钱,你这个科研课题的主持人身份也就定下来了,以后咱们齐省医学院里面说到这个课题,那就是你郑建国的地盘。 而如果你在学院里面完成立项,不说国外其他人有没有发现这个螺杆菌,最起码国内范围里面,这个课题还应该是第一个,那么当其他地区的研究人员需要开展这方面研究的时候,他们首先得来向你学习,那么放在学院层面来说,这也是个让老师欣慰领导开心的事儿——” “让老师欣慰领导开心——” 郑建国没想到沈云辉是这么个意思,他并不是没听懂这位哥哥在说什么,他那么急切的想要把螺杆菌找出来,可不就是为了开山立派的目的,以后说到肠胃病的螺杆菌研究,那是怎么都绕不开他的。 当然,这哥哥说的话也算是从另一个方向给郑建国提了个醒,当初在活检组织成功染色发现了螺杆菌,叶敏德便亲自上手进行提取分离不说,还又设计了培养方案,后面更是自己掏钱去交材料费,那钱可不是什么研究课题的经费,这会儿叶敏德都没申请下来课题呢,完全是他自掏腰包,所以他才把收据留在了手里。 即便是申请科研立项给的钱不多,可总比现在什么都没有的强,更何况还真如这位哥哥说的那样,一旦科研项目立起来,那怎么也算是有自己的学术地盘了。 “好吧,到六点了,咱们先回学院,等到吃完饭再过来。” 两人相对沉默的功夫,吴洋和张开云上了车,很快一个穿着两道筋背心大裤衩的司机跟着上来,一屁股坐在了驾驶位上熟练的发动车子,郑建国也就见到窗外的种道民远远的挥着手,很快车子开上了大路,原本闷热的车厢顿时有了些许凉意,郑建国也就想起先前可是没感觉到热—— 直到车子一溜烟的回到学院门口,沈云辉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好像感觉到有外人的样子,郑建国则是一路望着窗外在走神,很快车子停下吴洋起身招呼沈云辉和后面两个女孩下车,他则是站起身抢先告辞:“你们先去学校报到,我把东西送回住处,沈大哥明天见。” “好,建国你去忙。” 沈云辉扛起后面椅子上的被褥,齐省医学院的条件一般,给学生们准备了洗漱用品,却需要自备床褥,郑建国也就背起自己的下了车,顺着学校的外墙走了没几步,进了已经熟悉的胡同里。 抬眼的瞬间,郑建国却没想到一眼望去的第三家门口墙角,也就是叶敏德家的门口处正蹲着个年轻人,长的高高瘦瘦的穿着个长袖白褂和浅色长裤,留着少见的大光头。 这时随着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郑建国才发现这位“年轻人”的胡茬都长出了一截,炯炯有神的眸子倒是隐约和叶敏德有几分相似,到了近处瞅过他脚边的被褥行李,满脸打量之色的瞅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嘴巴一张带了几分外地口音道:“你,这家不是叶敏德的了?” “叶教授还在学院,我是他的学生,临时住在这里。” 郑建国手上动作不停的打开锁推开大门,转头看着这位明显比自己大一截的青年开口道:“你是——” 第八十五章 性格固定 “我是叶振凯,叶敏德是我爷爷。” 叶振凯瞅着郑建国的脸说过,俯身从地上拎起编织袋跟着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后语气平静:“嗯,和以前一模一样,就是比以前干净多了。” “叶教授应该快回来了,你要不先进屋坐会。” 郑建国嘴上说着发现已经六点半了,也就把被褥放进了院子里的东屋里面,脱掉身上的汗衫换上两道筋背心,穿着个裤衩到了厨房里面拎起微热的烧水壶,将下面炉门开了半个转头看到叶振凯还在院子里回忆,开口道:“暖壶里有热水——” “哦,我爷爷应该回来了。” 叶振凯说话的功夫,郑建国已经将煤球炉子从厨房拎到了院子里,这会儿外边隐约传来了叶敏德的声音:“那边是不行,不过这边我的条件也不——” “怎么留了个光头?” 随着声音叶敏德进了大门面现错愕之色,叶振凯已经几步到了老人面前,竟是有些激动:“爷爷——” “嗯,振凯你长这么高了——” 叶敏德一双眼睛瞅着比自己还高少许的孙子,接着看到旁边满脸好奇的郑建国,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中年男人,开口道:“这是我带的研究生郑建国,建国,这是你叶叔叔——” “你好,建国,我是叶建义,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父亲。” 中年男人浓眉大眼,穿着个浆洗发白的的确良褂子,卷起的袖口上露出双青筋贲起的小臂和手掌,郑建国脑海中闪过魏建然的叮嘱,有些搞不清面前这祖孙三人的状态,当然以他的阅历来说这会儿装作不懂就可以了,连忙露出了灿烂的笑应着:“你好叶叔叔,谈不上照顾老师,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建国你也别自谦,父亲在信中已经对我说了你为他做的事情,相比起你对他的维护,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是感觉到羞惭万分,无颜见人的。” 叶建义黢黑的脸上满是郑重的说过,他这次过来送叶振凯的目的之一,还是要见见这个改变了父亲晚年命运的人:“我父亲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连他自身受的委屈也不愿向组织上反应,就怕给上级添了麻烦,要是没有你的出现,他怕是会在剩下的时光里再无法做自己喜欢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挽救了他的学术生涯,小妹来信让我专门向你道谢,谢谢——” “叶叔叔你太客气了,当时我也只是想着老师不收研究生的话,那我就没办法考上研究生了。” 郑建国侧着身躲过叶建义的鞠躬,心中倒是有些明白叶敏德让他回来的目的了,以老人连自己受了委屈都不向组织申诉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向他表达谢意,那么这位叶建义和他小妹要做的,应该是从这个事儿上引出兄弟俩当年和老人划清界限的由头? “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振凯去把你的行李放好,我来做饭。” 叶建义向着郑建国道过谢,却没像他想象那般说出当年父子间划清界限的事儿,直到他陪着这爷仨吃过晚饭叶振凯被打发出去洗碗,才听这位叶叔叔开了口道:“当年父亲为了避免牵连到我和小妹,让我们和他划清界限,谁想那也没用——” “事儿都过去了,还提那做什么?现在都拨乱反正了——” 手上拿着叶振凯的作业本,皱着眉头的叶敏德眼皮都没抬的接口说过,好像当年的事儿不再值得一提,只是很快将手中的作业本扔在了小方桌上,摘下了老花镜瞅着叶建义:“你在下面就这样督促振凯学习的?” “他要是听我的就好了,您说了不允许用打骂的方式教育,我是嘴皮子都快磨掉了,你说你的他干他的,说急了他就和你拧着干——” 听到老爹说起儿子的学习,叶建义的大脸上皱起了眉头,当年他在划清界限后带着上了小学的孩子到了农场,在那种情况下想要督促他是不可能的,后面就和脱缰了的野马一般,当即青筋贲起的胳膊一抬,指着水池前正竖着耳朵偷瞄的叶振凯道:“来之前我说他留着长头发费水还有跳蚤,他就和我赌气剪了个光头——” “你和他说上学的目的了吗?” 叶敏德眉头微皱的瞅着明明十八九了还和十三四似的叶振凯说过,叶建义咕咚咽了口唾沫道:“以前是他说读书没用,现在是想读又读不进去了——” “那就别为难他了,十八九该自食其力了。” 叶敏德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句话说的叶建义满脸错愕,瞅着站在水池边满脸惊喜的叶振凯继续道:“性格固定,你让他再去纠正就是在为难他,倒不如问问他想做什么——” “我想去挣钱,到街上摆摊卖大碗茶都行。” 手中还拿着个碗的叶振凯转身接上,然后目光从面色不善的叶建义脸上挪开,瞅着叶敏德开口道:“爷爷,我看报纸报道上说,首都回城的知青都在街上卖大碗茶了,一碗二分钱专门卖给外地进城的游客,我爸还说人家是投机——” “你敢——” 原本还算平和的叶建义猛然从地上站起,叶敏德连忙探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使劲拉了下开口道:“他敢不敢的,你还想和他小时后那样管他?当时他在我这待不住才跑你那里去的,现在大了你也要学会尊重他的意见,首都的知青们都能卖大碗茶了,那么振凯去卖也自然没什么不行,只是你们现在才回来,就好好在家休息几天——” 叶建义被扯了两下听到老爹做出决定,也就知道这个事儿怕是板上钉钉了,无奈坐回马扎上满脸是欲语还休的模样,叶敏德当即抬了抬下巴开口道:“他现在性子正在兴奋劲儿头上,这会儿你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对了,你那边工作怎么样了?” “我还能怎么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休,不过好多人都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休息什么的就算了,爸,明天早上我得早点回去,现在正是夏忙的时候,你看好振凯。” 叶建义说着满脸的无奈之色,旁边的郑建国听到这里,也知道自己在场有些碍事,人家爷仨那么长时间没聚了,当即看了下时间开口道:“老师,我去学校找点资料,晚上九点回来,您别插门。” “好,你去吧,我给你留门!” 叶敏德抬头说过,郑建国转头冲着叶建义开口道:“叔叔你坐,我去查点东西。” “好,建国你路上慢点,我看这条路上的砖坏了好多,居委里面也没人收拾了。” 叶建义起身说着,郑建国点头应着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便见第二户人家门口坐着个中年男人,手中拿着把蒲扇正纳凉,两个半大的小孩子手中捉着蛐蛐玩的嘻嘻哈哈,便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过去。 叶敏德父子俩几句对话中所透露出的教育方式,让郑建国确切的体会到了老人的想法是和同龄人有着迥异的差异,当然以他记忆中几十年的社会阅历来说,这种方法才是真正的解决叶振凯问题的有效手段,一个不愿意学的人就如同一个装睡的人,是怎么都叫不醒的,那么强行去纠正只会加剧双方的冲突,特别是放在十八九岁的叶振凯身上来说。 棒下出孝子是指从小揍到大的人,像叶振凯这种从小以德服人的挨了打,那搞不好会玩出离家出走的把戏,不过这些和郑建国的关系不大,他这会儿也不想和任何投机活动牵扯到一起,虽然这会儿那小山村应该就要按手印了——然而倒春寒之所以会让人刻骨铭心,皆因其寒冷的到来是毫无预兆和冷彻心扉的。 怀揣着螺杆菌的研究成果,就等合适的时间做完临床试验便能扬名天下,郑建国给自己打造了一条堪称金光闪闪的通天大道,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允许任何污点出现在自己身边五米之内。 当然,郑建国的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多长时间,等他擦着黑踩着昏暗的路灯到了学校门口时,正头戴大盖帽背着手不知是遛弯还是巡逻的孔大海看到,距离老远就招起了手:“建国,今天有人来找你,给你留了个纸条。” “还有人来?” 郑建国满脸好奇的跟着热情的孔大海到了收发室,便见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个明显不知是从哪个本子上扯下来的纸条,接过后看了看整个人也就愣住了,上面的字是行笔力遒劲的繁体字:“明天早上5点在门口等你,李铁。” 瞅着郑建国愣神,旁边的孔大海满眼兴奋的开口道:“这是个外国人留给你的,没想到你的名字已经传出国外了——” 第八十六章 外国的 李铁自然不可能是外国人,这是郑建国的第一个想法,只是在这个想法才出现,又想起这货即便是真的成了外国人,也是没办法写出这行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繁体字。 跟着叶敏德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老人用的写的都是和自己无二的简体字,家里当中也看不到任繁体字的影子,经过十几年的变废为宝,老人当初收集的字画早就成了宝贝。 当然这个话是不用对孔大海说的,郑建国扫着满脸好奇的他开口道:“长什么样?” “戴着个变形的帽子,身上穿的是花花绿绿的短袖,下面穿着个长裤踩着双皮鞋,手上还撑了把雨伞,鼻梁上架着个黑色的大眼镜,脸都遮去半个,倒是一张嘴说的却是本地话,听着不像外地人。” 孔大海毫不迟疑的说了见的那人,从他这个描述可以看出,这位显然是把人家看了个仔仔细细,当然按照他这个描述出现在这时这地,怕是不被人围观就好了,然而郑建国脑海中出现的,则是现在就有外国人进来了? 郑建国并不知道这会儿的国门已经打开,随着即将召开的转向会议已经在紧锣密鼓中的筹办中,地处两岸三地的商人们是早已蠢蠢欲动,当然这些商人也仅仅是在蠢蠢欲动而以,真正闻风而起的却是那些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海外游子。 罗一民便是这么个闻风而起的离家游子,得知对岸开通了内地游便找到有关部门打问探亲的事儿,于是在得到了欢迎回家探亲的回函后踏上了归途,当然这次他带着的不止是父亲的期盼,还有个同样流落在外心系家人的老乡嘱托,随着极不舒服的拉达车缓缓停在齐省医学院门口,一个身材挺拔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从收发室里走了出来,旁边的“跟班”便下了车还帮他拉开了车门:“罗先生,您慢点——” 在狭小的空间里将脚挪到门外,罗一民下了车后将牛仔帽戴在了头上,抬眼间就见到“跟班”已经和走近的年轻人嘀咕了什么,当即走了过去开口道:“你就是齐省的状元郑建国?” “你好,我是去年的高考状元郑建国,请问你是怎么认识李铁的?他现在好吗?” 郑建国从旁边的陌生男子脸上收回目光,只是看这位同胞的待遇就知道上面还是以观望为主,否则放在记忆中的几年后,不说扫街铺路,单是接待车怎么也得拉个车队来伺候,哪里还会用已经老掉牙的拉达轿车来接待人家。 “他运气倒是不错,能够跑到市区拿到身份纸,再等几个月就能回家探亲了。” 罗一民的目光在面前的年轻面庞上扫过,直到这会儿看到他年轻到令人惊异的稚气,才想到这位手下的发小是以16岁年龄考上大学的状元,当然这并不是引起他好奇的地方,这会儿说过后转眼看了看旁边的“跟班”,摘下了脸上的蛤蟆镜后白皙的面颊上露出好奇之色:“你,好像并不害怕我?” “您又没长三头六臂,只是个漂泊他乡的归家游子——” 郑建国微微一笑说着便想起旁边的“跟班”,目光在这位明显是盯梢的人脸上扫过,后面也就改了口:“就像你这口标准的齐城话,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齐省人都不会。” “好,竟然从这里猜出来了,不愧是齐省的状元。” 罗一民神情微愣后眼睛发亮,说实话他在听到归家游子的时候心情是沉重的,这次冒着风险回来的结果让他有些丧气,家被人占去了不说,亲戚们见到自己不是唯唯诺诺就像泥雕木塑似的。 单看那模样,罗一民也知道这些亲戚是是生怕和自己说多一句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直到这会儿见到了那位小老乡的发小,他才感受到和正常人应有的沟通,当即探手到了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个东西:“这是李铁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祝你考上了大学。” 廉价的PE塑料袋是透明的,所以郑建国毫不费力的就能看到里面的表,确切来说他已经猜出了这是块什么表,果然罗一民拿着表开口道:“石英表不贵,单从价格上来说比你手上那块要便宜的多,但是考虑到这个在国内比较稀有,算得上是李铁的一份心意。” “这个我明白,谢谢,我收下了。” 探手接过,郑建国不知道是李铁那货在显摆还是真的祝贺他考上了大学,当然考虑到这两个可能性都会有,这表倒是不如得知李铁的安全来的重要了,看也不看的收进口袋后抬起了头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给他回的,就麻烦您告诉他一句,我考上了研究生,现在是共和国最年轻的研究生了,希望他能在那里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就当是我这个朋友给他的建议了。” 罗一民的眉头扬了扬,也没再开口的转身看了眼旁边的“跟班”:“同志,咱们回招待所吧。” “好的!” 一直默然观察的“跟班”点了点头帮罗一民打开车门,只是两人在上车前各自看了郑建国一眼,便钻进车里飞快的远去,这时早在收发室门口晃悠的孔大海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了他面前,满脸好奇的开口道:“怎么,给你的什么?” “一块表,有人托他送给我的。” 李铁还是跑出去了,和自己想的那样,安全的到达了市区,拿到了可以生存的身份纸,然后又碰上了这位“老乡”,或者说是碰到了这位“老乡”才拿到的身份纸。 只是这些对于这会儿的郑建国来说意义不大,虽然这货是继刁老四之后自己影响到最大的那个,可两者的身份是不同的,对于刁老四他是心有顾忌,现在对于李铁倒是——嗯,也是以后有机会才能说的了。 “外国的,你在外国有亲戚?” 孔大海面色微微一变转身看了看身后,郑建国倒是被他的动作给逗到了,当然这会儿转向会议还没召开,人们对于曾经唾弃的事物还比较敏感,这位连名字都没报一下的,从那言谈中便能听出话里隐含的不满,只是他和旁人最大的不同,便是知道这种情况已经有了变化:“朋友——” 扔下满脸呆滞的孔大海回到学校,郑建国手上的活还是不少的,只是随着忙碌一天晚上回到住处吃过饭,便听叶敏德开口道:“你那个朋友,是港岛人?” “自己跑去的,到了城里拿到了居留权。” 郑建国眉头一皱说了,叶敏德点了点头开口道:“今天省外事办的来了电话,说你接受了人家的礼物,让学校处理你,礼物也要没收,未经允许擅自接受礼物是违反外事纪律的——” “嗯,这是欺负我不懂外事纪律吗?” 郑建国到是没放在心上,转头看着叶敏德就笑了:“我不是外事人员,那人也不是外事人员,李铁更不是外事人员,拿唐朝的尚方宝剑砍宋朝的官?不过人家的齐城话说的比我还利索——” “乡音难改嘛。” 叶敏德皱着眉头说了,瞅着郑建国这个态度是明显的有了抵触情绪,眨了眨眼开口道:“你最好交上去,又不是没有表用,要不我给你买个?” “我是在避免把那几个人记在小本本上面,他们就不怕以后被我惦记上,落在我手里?” 郑建国扯了扯嘴角依然是不想惯人毛病,瞅着叶敏德还想开口,便抢先道:“您安心就是,我现在这个名头,还轮不到他们指指点点,一群接待外事人员就和防贼似的,还好意思说别人外事纪律——” “你的名头是不小,但是你年龄还小,今年年底才17呢,要是和振凯那么大我肯定不说了,但是现在我想发挥老师的作用,你这个拧吧劲儿会给你惹麻烦的,虽然那些人和咱们不是一个系统的,可架不住这会儿大家都感觉不合适,毕竟一块表不是小钱。” 原本以为会松口的叶敏德挠了挠额头看了正在洗碗的叶振凯说过,郑建国也就知道老人是在苦口婆心,眨了眨眼飞快开口道:“那个,我实际上是想借这个事儿,把咱们学校里面对我有意见的人引出来,您想啊,我递出去这么个老大把柄,那些人可能会不上串下跳吗?” “你——” 叶敏德嘴巴一张便感觉到这货有点太阴了,只是就在他这迟疑间,郑建国已经又开口接上道:“而且,我打算在开学后把螺杆菌研究正式立项,到时候必定会引起某些人的羡慕嫉妒恨,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引的他们跳出来,先确认敌我身份,大不了到时候您再做下我的工作,我再上交。” 旁边,正在洗碗的叶振凯陡然开口接道:“建国,我感觉你应该去当官,当官才最适合你——” 郑建国飞快摇了摇头:“官才没当头,最多几十年就算了,等到几十年后风打雨吹去,谁还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和老师干的这个事儿要是成了,以后只要这个螺杆菌没被消灭,那我和老师就得被消化科医学生和研究者们铭记——请问叶敏德于()年在活检组织上培养出螺杆菌的?” 第八十七章 这是好事儿啊 叶敏德笑了,郑建国的懂事儿超乎了他的想象,只是挂着笑容的脸上一双眸子扫过满脸好奇的叶振凯,愉悦的心情便淡了几分,瞅着旁边的郑建国也就开口道:“既然你谈到了要为螺杆菌申请立项,那人手方面你有没有想法,比如你的动手能力比较差,以后肯定要加强学习的,现在打算一个人做研究?” “这是,要给自己分配人手了?” 郑建国上辈子没进过大学,更别说研究生的学习内容是什么,好在这半年的时间他算得上是和叶敏德生活在一起,对于研究生们自己的学习生活有了大概的了解。 首先是自己熟悉领域内的各种文献,他在市图书馆泡了一个多月,第二是在学习诸多基础课程中选择将来的领域和方向,这个在螺杆菌的出现后也算是解决了,只需经过临床试验证明其致病性,那就可以着手准备答辩了——硕士毕业的答辩哦。 当然,这会儿学位条例还没出来,硕士毕业啥的就是个说法,即便是拿到了硕士毕业证,那研究也是不能停下的,虽然后面就是收集患者信息和数据以夯实研究成果,而这些事情也是需要人去做的。 郑建国便认为临床试验结束,这些东西就是他在剩下的三年里所要面对的——由于1977年的研究生和1978年的研究生两批合成了一届,他要等到九月份开了学才算是正式开启研一学年的生活,按照这会儿研究生三年学制来说,正好是才开始。 “我看你的进程说下面就要在临床试验结果出现前,要大量的收集螺杆菌患者病例,那么剩下的也就是让人在医院蹲点的事儿了,哦,齐南医院和齐市医院想让咱们在他们消化科开展螺杆菌筛查项目,你感觉没问题我就答应了。” 叶敏德说的时候倒是满脸的笑意,他也很想一心埋在实验室里面做研究,那对于一个科研人员来说是无比幸福的事儿,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随心所欲,能做到的那都成仙了。 老人说的有些隐晦,郑建国却是听懂了,现在主持过螺杆菌筛查项目的一共就有他和叶敏德以及费元祥和秦连正再加个那打下手的半个,拢共四个半里面有两个半是人家肿瘤医院的,而齐市医院和齐南医院则是齐省医学院下的附属医院。 以前嫌弃人家设备不行去了肿瘤医院,学院领导们怕是想发表意见也得照顾到现实的差异,而现在有了初步结果后虽然没有那么好的电子显微镜,可一千六百倍的光学显微镜也是能看得到螺杆菌的,做个活检筛查完全没问题,郑建国前面才说了想要某些人跳出来,可不代表他的本意是没事儿找事儿:“那您的想法是?” “原来我是有想法的,但是考虑到你这个螺杆菌才发现,而且不说传播性和致病性这些要去研究的问题,单是就目前反馈过来的确诊患者人数就比较夸张了,我感觉这是个不错的热点。” 叶敏德面现迟疑的说过,郑建国便感觉老人家是有什么保留的,只是碍于某些因素没说而已,可想想螺杆菌这玩意的传染性和致病性导致的那庞大的患者群体,用热点形容就有些小觑了。 当然这会儿老人只是单凭的目前数据就做出的判断,这么形容下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很快郑建国眼前一亮:“您不会想把这俩师兄和一个师姐,都让他们研究这个吧——” “单就目前的研究条件来说,我原来准备的那些课题在你去交钱的时候感觉并不合适,显微镜和好试剂材料的价格不是咱们这样的学院能够撑得起的,所以我打算让你们这批研究生全部向临床倾斜,再怎么说杀菌剂和抗生素对这种螺杆菌有着良好的杀灭效果。” 听到最后叶敏德还是没有明确说法,郑建国是明白了,当即开口到:“那我听您的,不过申请立项得您出马~” “这个活给你你也不会啊~” 叶敏德笑了,只是看到叶振凯抱着本杂志进了屋,才展开的笑容便飞快敛去,郑建国也就知道自己该退场了:“嗯,那我去趟学校图书馆。” “哦吼~来抓我啊~” 出门的瞬间,胡同里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的飞快跑过,郑建国收回目光踩着路边昏黄的灯到了学校里,这时临近开学学生们大多已经回来,三三两两的抱着书围在各种亮度的灯光下,教室没有开放图书馆又人满为患,瞅着这么个情况他的脚步迟疑了下,旁边的路灯下就传来了个声音:“郑建国。” “章芸~” 远远的看着说话的人过来,郑建国也只能停下脚步等她到了近处,郑芸穿着个短袖和过膝裙到了面前,白皙的小脸上杏眼圆睁的开口道:“有个事儿想麻烦下你,我和刘栋梁想报考今年的研究生——” “今年和去年——” 望着远处路灯下走来的刘栋梁和张合,郑建国才想说年初的考试相对比较简单,一个是大家从决定报名到考试日期只有三个半月,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报名到出题印刷试卷甚至是录取都比较匆忙,而今年报考的话那就是在和准备了一年半时间的对手竞争,当然这时的高考也是差不多的概念,准备了一年的知青和诸多的应届毕业生去竞争—— 然而话还没出口,郑建国便想到自己现如今的身份有些不同,自己要说自己考试也是有些侥幸在里面,那被人传出去还不知会传什么样子,当即改口道:“考研究生是好事,班长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说。” “我们想让你给我们划下重点。” 几步到了旁边的刘栋梁正好听到,飞快开口说过后继续接上:“就是你考前看的那些书——” “这个,具体的现在都是你们学的,只是我那时候的出题怕是和明年的有很大不同,毕竟上次把握不住考生什么水平,经过这年把时间的接触,我怕会误导你们,倒不如按照现在学校里教的,可能要涉及到大——三的内容了。” 才想说大二,郑建国便想起面前这批可就是去年的大一今年的大二,新入学的大学生都已经开始办理入学手续了,说完后三人旁边响起个声音:“郑建国,你在这呢?我们还到图书馆里找你去了——” 随着声音,郑建国旁边多出三个人来,两男一女中开口的沈云辉不顾旁边站的章芸和刘栋梁三人,冲着他点了下头开口道:“这两位也是叶敏德教授的研究生,也就是咱们的同学陶野和乐国强,两位,这位我就不介绍了,共和国最小的研究生,郑建国。” “建国你好,我是陶野,家是江省的,听云辉说你已经有成果了,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留着齐耳短发的陶野五官精巧,身形小巧的比郑建国还矮上少许,谈吐温和说话声音软软的,虽然身上穿着长袖的的确良下身穿着条长裤,却只是站在那里便将江南女子特有的娉娉袅袅展现无疑。 乐国强面黑身高,脸上还架着个厚厚的酒瓶底儿似的眼镜,听到陶野介绍完跟着嗡声道:“郑建国你好,我是乐成刚,家里是魔都的,只是在徽省插队——” 迎着对方的注视挂着淡淡的微笑,郑建国瞅着未来很可能是要共上一辈子事的三个师兄师姐,态度上也就朝着已经认识过的沈云辉开始看齐:“陶姐,乐哥,沈哥,和你们相比我这个算是半个门外汉,老师说我能走到这步倒有大半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你们没来之前就叮嘱我了,让我好好向你们学习,以后咱们既然成了同学,那就共同学习共同研究共同出成果——” “呵呵,怎么样,我说过吧,别看建国年龄很小,但是他真比大学生强的多。” 沈云辉说着转头冲陶野和乐成刚就笑,他没想到其他两人也能来这么早,要知道研究生入学是在大学入学后的十天,只是想想自己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喜悦之情,也就认为两人的心情和自己差不多。 然而,沈云辉说完后才看了眼旁边先前站着没动的三人,他可不会认为这三个——哦,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也是研究生,当即面色有些讪讪的看向了郑建国,倒是没想这位也就开了口:“这三位是我在大一时的同学,他们也想考研究生——” 好像要化解掉沈云辉带来的些许尴尬,也好像是要转移便被人盯上的注意力,郑建国转头看着旁边满脸默然的章芸和刘栋梁以及张合开了口道:“章芸,刘栋梁,张合,这三位也是才考上的研究生,你们要是在考研中有什么问题,也是可以找他们咨询的——” 陶野当即满脸是笑,冲着三人开口道:“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基础课学完了?” 章芸顿时面色讪讪,刘栋梁期期艾艾的看了眼郑建国,开口道:“我们,我们想让郑建国帮忙划下重点——” 第八十八章 一天太短了 “那我们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章芸面色阴晴不定的说过便走,刘栋梁当即拔腿跟上,张合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倒是冲着郑建国四人笑了笑:“你们聊,我们回去了。” “嗯,张哥慢走。” 郑建国开口应着目送张合离开,旁边的陶野眨着一双眸子若有所思,乐成刚倒是语气不善的开了口道:“这是,在甩脸子了?” 沈云辉目光在郑建国脸上梭巡过,他今年34岁,能考上研究生也算是家学渊源,老爹老娘都是医生出身,再加上从小身体不行大学毕业后没有下乡,后在城里蹲了几年被安排到医院写病历,就是这么个状态下才在高考失利后报了研究生的招考。 而眼前这几位,连基础课都没学完的大一学生竟然也想报考研究生,那能给这三人这种想法的,就只能是面前这位年轻到令人不真实的小研究生的表率作用了,这是小看了郑建国还是高看了自己? 亦或者是同时都有? “是有点心高气傲,就是不知道基础怎么样——” 陶野说着转身回来,望着郑建国满脸是温和的笑:“咱们能考上有运气也有本事,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也许他们能考上呢。” “嗯,能考上固然是好,考不上也无所谓吧,毕业分配也都一个样,咱们和他们比起来也就多个几块钱,哦,这可是好几级的工资,去参加工作了三年都涨不到。” 乐成刚笑眯眯的借口说着,他是个在职医生,能考上研究生是凭借有理论也有临床经验的强大扎实基础,说实话他是看不上郑建国这种近似于钻空子投机的行为,只是看在十六岁的年龄上不便多说,还没自己的儿子大,心胸这会儿看不出来,也许是根本没察觉到,或者是无所谓,总的来说是那种不便得罪的范畴——老师面试那会儿都说了,这位的基础不好呢。 “建国,我们还没办学生证和借书证,没事儿的话你去帮我们借点?” 研究生的报道时间是九月十三号,沈云辉昨天办完的入学手续,陶野和乐成刚则是今天才办完的,三人的借书证都还没发下来,这会儿距离报道时间还有半个月,至于到手时间就不知什么时候了,陶野便开口说过,郑建国也就点了点头:“没问题,咱们去图书馆吧。” 当时郑建国为了借书还专门要了特权,可那也只是从3本变成了5本,现在他的借书证和老师们的待遇相同,都是不限数量和时间的,只以为三位是趁着像饭后时间没事儿了看看,当然这也是陶野三人的真实想法,三人都以为距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 却没想到每人抱了摞各自不同的书回到宿舍才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被人叫到了研究生办公室里,自从复试时见过后再没出现的叶敏德在不说,还有其他三个明显是学校高层的人在,旁边还坐了四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师模样的人,郑建国老神在在的抱着个笔记本面带微笑的看来,隐约透着股一副我很欣赏你们的模样。 随着三人进了办公室,其他人纷纷站起嘀咕着什么,很快办公室里面就剩下了叶敏德和郑建国,前者在把其他人送出去后,后者已经招呼起了三人:“你们先坐。” “随便坐。” 郑建国话音没落,送人离开的叶敏德转身进了屋,瞅着旁边的木长椅指了指开口道:“都坐,你们能来这么早,我很欣慰,学校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认为郑建国在消化内科方面有了一定的发现,这个发现就国内来说还处于领先水平。 所以经过学校的研究和决定,想要把你们的研究换到这个方向,短期来说是拓展学校在这方面的研究,毕竟咱们医学院的强项并不是消化内科,能有这个发现还是有赖于建国的坚持,长期来说,学校准备在获取进一步研究后增设消化内科专业——” 就在郑建国过去的一个月泡在肿瘤医院里的时候,叶敏德在得空后也没有只忙着自己的工作,而是抽出了很大的一部分精力去向国内其他医学类院校进行确认,直到这会儿快正式开学的时候才有了明确的反馈,其他学校里面的同行们都和几个月前的自己那样,认为帕尔莫的研究结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胃部里面的强酸环境下,没有任何细菌可以生长。 要不是自己亲自上手活检和设计培养条件,叶敏德也会认为那像长了鞭毛的豆虫是不可能在胃里存活的,心中不禁对顺从于羊群效应的同行们默哀几许,便又重提斗志的开始忙活起来,这个答案虽然让他心里不舒服,可却是他这会儿最希望听到的,甚至在内心希望国际上的同行们也最好认可帕尔莫·ED的结论,那才将是郑建国最为高光的时刻——世界领先! 沈云辉愣住了:“增设一个专业?” 乐成刚转头看了某人一眼:“就因为这货的发现?” 陶野不大的杏眼中亮闪闪:“胃里面真的有东西?” 眼瞅着三人依旧默不作声,叶敏德便继续开口道:“如果你们不想换方向的话,也可以说出来——” 叶敏德的声音还没落,乐成刚就举起了手:“老师,我原来是想去口腔学的——” “好,我会和涂教授说下的,你现在可以回宿舍等待消息了。” 冲着乐成刚点了点头,叶敏德开口说过目送他离开,回过头后瞅着陶野和沈云辉两人,开口道:“你们呢?” 目送乐成刚离开,郑建国没想到这哥哥是比自己还会挑的,他那会儿想的虽然是口腔专业,可找遍所有学校的专业名录也没发现哪个学校开设的,所以报考的时候只能找和口腔专业沾边的五官专业,没想等到考进了齐省医学院再考研究生时,才知道这所学院里面增设了这个专业,只是已经用不到了而以。 “我听您的安排。” 沈云辉飞快的开口应下,陶野也跟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听您的安排。” “那好!过会建国会安排你们开学前的学习,嗯,记得有空多查下相关文献。” 叶敏德说完后不顾两人面色微变,冲着郑建国抬了下下巴,开口道:“你带他们去领两件白大褂,我已经和人民医院齐南医院齐市医院说好了,这三家医院先从现有病理分析的活检开始收集。” “三个人三家医院?” 沈云辉和陶野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上郑建国,直到出门后前者才想开口,便见门外站了排白大褂,这会儿瞅见郑建国后齐齐称呼起来:“建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大家互相学习,现在咱们七个人要去四家医院,你们认为是交换还是我把要求给你们,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医院按照要求做?” 郑建国说着看向了面前四个白大褂,这四个人里面的钱新建和李乐是齐市人民医院的,另外的王萍与康莉则是齐南医院和齐市医院的,只见人民医院的钱新建先开了口道:“交换吧,我们想顺便取取经——” “既然取经,那就轮换吧?” 郑建国眉头一挑就知道这两人啥算盘,这一个多月的胃部螺杆菌筛查做下来,肿瘤医院的名头已经在齐省各大医院算是传开,再加上螺杆菌的活检出率在胃癌患者中占到了百分之七十还多的超高比例,已经有患者隐约认为两者是有关联的。 当然这么高的检测率也是因为肿瘤医院的专科因素,而如果放到普通医院或者综合医院里面,比如齐南和齐市以及人民医院里面,怕是没这么多的患者让人检测,那么就会出现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现象,郑建国也就很快做出了决定:“一家一天,还是一家一个星期?” “一天太短了,一个星期吧?” 依然是人民医院的钱新建开口接上,李乐和他是战友,那么自然只有点头的份,而王萍与康莉则是早已得了机宜,两人转头看向了郑建国,竟是齐齐开口道:“那就让建国安排吧。” 钱新建的脸当即一黑,看了眼旁边的李乐便感觉自己做的好像有点拉帮结伙的意思,正在他脑海里转着这个念头的时候,便听郑建国开口道:“那就一家一个星期,最后将收集的信息汇总到我这里,然后由我在组会上做分析汇报,怎么样?” “没问题,建国你安排的很好。” 钱建新很不想将前倨后恭的态度做的这么明显,可先前的关副院长在走之前已经说了,这次让他和李乐过来就是取经的,佛不争气还争一口香,虽然医院里面已经开始了针对螺杆菌的检测研究,而这并不妨碍他去人家那里观摩学习,毕竟据说郑建国这货的研究已经告一段落——要发表文章了。 “好吧,那今天算是到地方熟悉下。” 无视掉钱建新脸上的些许尴尬,郑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从明天正式开始,沈哥去齐南医院病理科,陶姐去齐市医院病理科,王姐和康姐去人民医院病理科,钱哥和李姐去肿瘤医院病理科,大家要按照我的要求去收集患者信息和资料,一个星期后我会再安排。” 第八十九章 没写 郑建国给六人分配完未来一个星期的观摩学习单位,钱新建便在临走之前向着屋里的叶敏德道别,很快李乐和王萍与康莉也有样学样的告辞,叶敏德便望着四人的背影开了口道:“一个星期后,怕是钱新建和李乐就不愿意去附属医院了。” “我正是那么想的,他们能派人来我都很意外了,毕竟人民医院那边是什么都不差。” 站在老人身边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郑建国开口说过又看向了旁边的沈云辉和陶野,继续开口道:“今天早上叶教授从研究生处的主任升了半级,现在是负责研究生教育的副院长了——” “那乐成刚不亏死了?” 沈云辉眼睛猛然一瞪面现错愕,接着又想起副院长很少直接亲自带学生,一双不大的眸子也就定在了郑建国的身上,便听旁边的陶野开口道:“恭喜叶——院长。” “什么喜不喜的,只是上面赶鸭子上架,建国是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他的基础比较差也是事实,你们两人要记得在学习中把他这个短板给补上,正好你们俩也算是年轻,在这个新领域里面是需要年轻人去闯一闯的。” 叶敏德摸了下好似又少了许多的花发,面现愉悦的冲着两人说着指点着,先前的乐成刚的离开是让他有些意外,可望着他转身离开时微驼的背,才想到这位好像已经三十八岁,考这个研究生很大可能是改变下自己的生活条件,再说这个年龄里大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真强留住也不一定能继续研究下去。 “谢谢老师,我们一定会好好帮助建国的。” 不知沈云辉在走什么神,陶野飞快的开口接上,先前老人说郑建国有了一定的发现时还在想是什么,倒是没想到这会儿已经由老人亲自确认是个崭新的领域,联想到沈云辉说过这位的方向,顿时就不能淡定了:“胃里,真的发现了细菌?” “螺杆菌。” 郑建国开口接上,转头向着叶敏德点了点头开口道:“老师,那我走了。” “你——” 叶敏德望着面前年轻的脸颊,开口道:“嗯,去吧,接下来,都是你的了。” “也是您的,螺杆菌的发现,离不开老师您的付出。” 郑建国正色说过,叶敏德不置可否的也没开口转身进了办公室,旁边一直站着的陶野不禁面现好奇:“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做临床试验。” 郑建国说着发现两人面现好奇之色,只得继续开口道:“等到你们在这三个医院里面观摩学习完,我就会喝下螺杆菌混悬液,到时候你们要在我身边帮着做观察笔记,二十四小时不离——” “你要测试螺杆菌的致病性?” 陶野面色陡然大变,她没想到郑建国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只是与她紧张的心情相比,郑建国好似没事儿人一般:“没什么可怕的,等到你们去观摩学习完,应该就会对螺杆菌有个基础了解——老师也知道的。” “老师也知道,但是他并不赞同你拿自己做临床试验?” 陶野眉头一皱,竟是猜出了叶敏德的态度,郑建国顿时面现苦笑道:“好吧,我想说根据手上的螺杆菌患者复诊记录,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治好它,既然是菌类,阿莫西林和痢特灵加甲硝唑的组合就能对付它,这下你放心了?” “我——” 陶野很想说不放心,只是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去临床观摩学习治疗螺杆菌了,那么有没有效果只要去看就能知道,接着想起这位拿自己做临床试验也是要大半个月后,现在这会儿如果真的没有治疗效果,那应该是让叶教授阻止他! “不能先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吗?” 眼瞅着陶野被说服,沉默良久的沈云辉也就开了口说过,郑建国便眨了眨眼,幽门螺杆菌的唯一宿主就是人,当然这个结论是不能说的,眼睛在对方起了毛边的领子上扫过,开口道:“现有条件不允许做螺杆菌的多样性试验,你说的动物在咱们能用到的只能是老鼠,而老鼠却需要夜里去抓到了才能做实验,所以我决定像以前那样跳过这些直接进入临床试验——” “你决定了,和家里人说过了吗?” 陶野下意识的开口说着,便见郑建国的面色瞬间变的郑重起来,一双眼睛在她小巧的精致面庞上梭巡过,冷声开口道:“我父亲只是个赤脚大夫,我母亲也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在高中毕业时想要回家当社员去考工,他们都没办法理解,你认为现在他们有办法理解我做这个实验的意义?你们今天接下来去看看齐市医院和齐南医院在哪,明天好过去。” “这家伙——” 说完就走的郑建国隐约听到沈云辉说了句什么,脚步却没停的直出了走廊,这时校园里面热闹非凡,报道的返校的三两成群结队的走过,先前感觉陶野多事儿的想法也就敛去,人家多事儿也只是在担心自己,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自己没忍住被人管的不满,语气倒是有些冲了。 “这是又把自己当成急诊科主任了?嗯,这辈子怕是都成不了——急诊科?” 想起先前板起脸的样子,郑建国脑海中闪过个念头也就停住,愣愣的瞅着眼前的校园风光,脑海中翻腾着的,却是自打他在高中毕业以来为数不多的对医院的记忆,从家里的卫生室卫生所到那天深夜中会战工地上的卫生队,再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想要找螺杆菌的在肿瘤医院待了的一个月——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肿瘤医院是没有急诊科的? 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走廊,没有找到沈云辉和陶野的身影,郑建国也就醒悟过来,如果他的记忆中显示的是真的,那么这会儿的医院里面,应该是没有急诊科的。 没有急诊科呢! 那急诊科是什么时候才有的? 急诊医学的领域涉及到院前(现场急救)、医院急诊科(急诊患者处置)、危重病监护室(危重病患者的复苏、初步评估和稳定)、灾害医学应急预案、中毒救治和预防——这些都没有,记忆中的急救医学也没有了? 急救医学都没有,那么灾难医学也没了? “建国,你在这呢。” 胡思乱想的郑建国才到了大门口,就被从收发室里出来的魏建然给看到,招呼了声叫住后几步到了面前,满脸是笑的开口道:“你收人家的那块表,给我。” “那你得给我说学院里是谁让你要的。” 郑建国说着看到旁边不少人望来,这会儿还没开学,已经返校的学生和报道的学生进进出出的,也就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声音放低不少:“我好知道是谁对我有意见——” “人家怎么会对你有意见,这次是你做的差了,当着外事随员的脸收人家的东西。” 魏建然也知道上面的人为什么会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那个打电话过来的部门可能不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性子,可学校里面从上面的院长到下面后勤上的教职工都知道面前这货可是一言不合就会贴揭帖的存在,那就保不准这个事儿会不会惹的他又炸毛,接着想起上次的首尾还没结束,下巴微抬的开口道:“你给京里写的信——” “没写,我就是诈他们的,要不哪能办的这么利索。” 郑建国没想到这位还惦记着上次的事儿,面带微笑的开口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表道:“我就是对人不对事,再加上我这个状元的名头,上面应该没什么人会冒着被人扣上个人主义帽子的风险,当时的院长可都保留意见了,这就足以说明那位是在搞小动作,没人计较可能就被他得逞了——” “您得给我说说咱们学校都有哪些人对我有意见。” 眼瞅着魏建然探手去接表,郑建国在被她抓住一头的时候却没松手的说了,前者一双杏眼圆睁显然是没想到这货竟然敢这么和她闹,只是瞅着他丝毫不退缩的眸子,手上用了劲儿拽拽没拽动,只得眨了眨眼开口道:“你现在这么个名头,他们也就只能对你有些意见,也就是仅此而已,只要你以后做事不出格,就像现在把这表给我,他们就不可能冒着让你再去贴揭帖的风险,去无中生有的得罪你吧?” “贴揭帖是每个人的权利——” 松开手后嘴上说着,郑建国心里却已经接受了魏建然的建议,瞅着她拿在手上的表看着道:“卡西欧的石英表,在那边价格应该在二十港币左右,换算成人民币不到十三块四,不过你别给旁人说——” 认识魏建然的时间不长,然而从她帮自己改志愿和疏通学校来看,这是个比较有原则性的人,知道学校借着她和自己的关系不错才接下的这个任务,看样子那群有想法的人是真的不想招惹自己。 魏建然捏着表有些不敢相信,这块在她看来和听到的都是价值巨万的表,竟然这么便宜:“他们说这个最少得几十美元——” 郑建国笑了,这会儿的美元汇率可是官方汇率:“按照一百美元也才一百五十块人民币——” 第九十章 你等着 1978年的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在1.5左右,也就是说一百块美元能换一百五十块人民币,当然这时的绝大多数国人手中是没有美元的,即便是有海外关系的南方某些地方,每年汇进来的外汇也到不了收款人的手里,而是直接变成叫做侨汇券的第一代特权货币——使用侨汇券购买任何东西都不需要票证,而过几年名扬天下的外汇券则是第二代特权货币。 “你,就不怕——” 魏建然神情一愣的说过,一百五十块也是笔不小的数字,只是与这一百多块的东西相比,她更担心的是送表后面的关系:“你家好像没有海外关系?” 郑建国的入学手续可以说是她一手操办的,魏建然自然知道这位的政审表上写的是地位最高的贫农,而如果家里长辈有出国的,那怎么也不会在表上没有体现,当然她没想到这纯粹的是他个人的关系:“我的一个朋友,只能说到这了。” “那好吧——” 眼瞅着自己的任务完成,魏建然原本想的是让收发室的人帮忙注意这货,现在顺利的完成了任务,至于后面的事儿也不是她能处理的,这么想着当即开口道:“那我走了,你好好学习。” “嗯,好好学习。” 郑建国开口应着,看样子知道他研究已经有了初步结果的消息还处在小范围内,否则以两人的关系怎么也会说句恭喜之类的话,当然魏建然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好好学习么,一入研究深似海,从此学习是常态,与大学生相比属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自己一开始可是要立志当个牙医的呢。 随着第二天新生报到的时间结束,齐省医学院的新学期也就在一场隆重的开学典礼后开始了,当然这些事儿和以郑建国为首的研究生们关系不大,他们的报道时间是十三天后,截止时间则是二十天后,预留出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而像沈云辉和陶野这样来的比较早又被安排了学习的,在其他专业和方向也有不少,只是与前两人天天到医院里面收集患者病历做汇总相比,其他早到的研究生就没那么幸运了,按照郑建国听来的消息,据说是教授们带着自己的研究生白天上课夜里还起来加课干活——抓老鼠。 郑建国也没闲着,每天早上例行的晨练后分别在四家医院来回跑着,好在这会儿的试验步骤和培养标准已经制定出来,除了硬件设备上的精度造成的结果有少许差异外,稳步增加的患者病理数据则在源源不断的汇总到他手上继续增加着各种数据的基数,算是狠狠的刷了一波经验。 只是这天在医院里转完,郑建国才回到住处的胡同口里时,老远就见叶家门口站着四个人,两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头老太一左一右的看着叶振凯正嚷嚷:“家里没人?你家大人在哪工作?有单位也行,我们去打电话,让你家大人去居委会领你——” “我,我爸没单位,在外地呢——” 叶振凯一双眼睛瞅着两人闷声闷气的说过,郑建国也就到了旁边,迎着三人和旁边中年人的脸面带微笑的开了口:“大爷大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建国。” 叶振凯显然没想到能遇到他回来,下意识的开口说过转头冲着旁边的红袖章开口道:“怎么处理你就冲我来吧,我都18岁了,又不是孩子,找什么家长,不就是卖了点知了猴嘛?罚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就看着办吧,京里的知青都能卖大碗茶了,合着齐城还不能卖知了猴?” “你要是卖大碗茶我们还真不拦你,可你这个知了猴哪来的,是从旁人手里买的吧,低买高卖就是投机倒把——” 旁边的老头满脸正气的说着,脸上的褶子猛然舒展开来,一副敢与不法分子做斗争的气势,摇头晃脑的语气中阴阳顿挫的做着定性:“投机倒把就是犯法,就要被打击——你不叫家人来也行,那我们就不把你交给居委会了,就得交给派出所里。” “哦,那你们把他交给派出所吧。” 眼瞅着老头言语间越来越兴奋,旁边的郑建国便开口接上,转身掏出钥匙开开门进了院子,接着瞅见愣住的三人还有叶振凯,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便冲着红袖章老头开口道:“赶快去,去晚了,人家派出所就下班了。” “你——” 正仿佛代表正义消灭邪恶的老头蒙了下,拿着双浑浊的眼睛从头到脚的扫过郑建国,最后在他的胸前校徽上停住,眼睛一转语气一变:“你这位同学怎么回事,这是你家吗?” “是不是我家你管不着,我住不住这里你更没权利过问,你是学院街居委会的吗?” 郑建国倒是对这种人没啥好感觉,学院按说是没有啥概率能用来对街道命名的,可架不住医学院下面还有两家附属医院,再加上其历史悠久也就被用来给社区命名,这三个红袖章一看就不是这边居委会的,否则不用进这条胡同站在路上,就会弄明白这位叶振凯是何方神圣——医学院里面姓叶的可就叶敏德一位,而这条胡同里住的不是教授就是副教授,单从级别来说比社区高不知多少。 “行,你等着!” 戴着红袖章的老头面色一黑,抬手冲着旁边傻眼的叶振凯推了把:“走,现在把你送派出所去——” “嗯——” 听到要去派出所,叶振凯的腿肚子还是有些软的,他从小到大可是还没去过派出所,便下意识的看了郑建国一眼,便见这货下巴微抬一副你安心的模样,接着竟然把门咣的关上好像回了自己的家。 “走,别愣了,就送你去派出所。” 大门外隐约传来的声音逐渐远去,郑建国也就进到厨房里开始准备午饭,这爷俩不是不会做饭,而是做的也就只能叫做饭,也就怪不得叶敏德以前都是在学校里面解决,家里要是不喝水怕是连煤球炉都不点,自打他做了顿饭炒了次菜后便将这个活安排给了他,中午不来的话老人便在学校里解决。 菜洗好水烧上,当郑建国把一盘青椒土豆丝和辣椒炒猪皮以及西红柿蛋花汤摆上桌子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叶敏德的声音:“你说你跑那么远做什么?被人抓到了吧?” “谁知道红袖章也是看人下菜的?” 叶振凯的声音响起大门被人推开,郑建国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当即开口道:“没去派出所?” “咦,你怎么知道?” 叶振凯有些惊讶的看着郑建国,后者瞅了眼走到水管旁拿盆打水洗脸的叶敏德,开口道:“红袖章们比较倔,也比较迟钝,认死理是他们的特征,属于需要上面明确的给他们下命令,比如说是可以摆地摊了,可以卖茶了,知青们回城可以自谋生路了,那他们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 否则只要是没有明文命令,他们是不会变的,你这个被抓的还好点,有那种我不管旁人在我这里就是不行的才叫让人头疼,当然这种情况就是让他们把你送到派出所,警察同志可不会认死理,偷鸡摸狗的才被批评教育赔偿就完了,没道理贩卖知了猴的就要被拉出去游街关上几天。” “快出胡同的时候正好遇到钱大娘回来吃饭,说了几句就去了居委会,没去派出所——” 叶振凯眨了眨眼睛说过到了水池边洗手,郑建国也就知道为什么会由叶敏德接出来了,居委会的主要职能之一就是负责村居里面的各种情况摸排,叶振凯洗了手的同时继续道:“那个老头还向居委会询问你是谁,想告你小黑状来着,呵呵——” “还笑?建国你也是,平时看着挺明白的人,和那些人计较什么?” 拽下铁条上的毛巾擦过手和脸,感觉到了阵凉意的叶敏德接口说上,两人在一起生活了算是小半年,双方对于彼此的性格可以说是有了极其清晰的认识,没办法,两个年龄相仿的人自然可以做到平等相待,当然这是叶敏德没办法知道的,只以为这个学生本性如此。 “我那是想让红袖章把叶哥送到派出所,那样就不用打电话通知您去领人了。” 郑建国倒是没想到有钱大妈这个枝节,跟着到了水池旁洗过手,继续开口道:“警察同志可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最多就是在让红袖章走了之后口头教育下,连电话都不一定通知你,吃饭吧,馒头热好了。” 听的默然点了点头,叶敏德进了屋后看着身后的叶振凯,开口道:“你这些天就别出去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没事儿多看看书,正好过些日子建国要住几天院,你去陪护下——” 叶振凯面色一变:“我——” 叶敏德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不愿意就去找你爸——” 第九十一章 下个月 “那好吧。” 想起跟着老爹过的日子,叶振凯飞快的做出了决定,只是等他上了饭桌拿起筷子和馒头后满脸好奇之色:“建国,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准备做个检测,可能要在医院里耽搁几天。” 郑建国倒是没想到叶敏德会如此干净利索,可想想老人当初为了保护儿子和女儿直接让两人和自己划清界限,知道老人虽然看着好像传统的很,可毕竟年轻时在国外留学过的,性格在读书时受到点影响也就是很正常的事儿了:“你怎么想起去收知了猴当二道贩子?” “嗯,我想卖茶水来着,可想着这样的天,还有我一个人也折腾不起来,就看到有人在街上卖这个——” 叶振凯说着眼神乱转的好像在看叶敏德又不敢的样子,郑建国也就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不想旁边的叶敏德拿起筷子和馒头后开口道:“京城里的大碗茶也是挂在社区街道办下面的,你自己就想撑起个那么大的摊子,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撑不起来是真的,当然真撑起来了,等你赚到钱怕也不是好事儿,老师说的就是你没后台,红袖章都能抓你,可如果挂在街道下面,有人问就说是居委会的,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找你麻烦。” 眼瞅着叶振凯还是一副满脸不甘的模样,郑建国便将叶敏德的话又给他解释了遍,后者咬了口馒头夹了筷子土豆丝吃过,点头接上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没建国看的透,学习坐不住,做生意又没脑子,就给我待在家里等你爸回来,让他给你找个地方去上班。” “我爸妈要回来了?” 叶振凯满脸好奇的说了句,一副傻眼的样子好像比他今天被抓还吃惊,当然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令人惊讶的,叶敏德点了点头道:“据说他们农场要撤销了,已经有人提前回去了,干校里面也没人管没人问,他今天打电话说最晚等到过了年,再没事儿他们就回来了。” “叶大哥,叶大哥——” 叶敏德声音还没消失,院子外边传来了声娇呼,随着声音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出现在院门口,叶敏德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满脸惊讶:“香香回来了?赶快来,一起吃吧?” “叶爷爷,我吃过了,你们吃就是——” 蔡丁香说着进了堂屋,古铜色的面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郑建国脸上,叶敏德已经开始介绍起来:“这是我的研究生,这是隔壁蔡教授的孙女,你吃了吗,没吃就拿双筷子和碗的事儿。” “我吃过了,那我过会再来玩,我先走了,叶爷爷。” 蔡丁香说着冲叶振凯笑了笑转身离去,叶敏德也就继续拿起筷子和馒头吃了两口,开口道:“连蔡永都回来了,你爸他们应该也快了,嗯,在这之前你别乱跑。” “嗯,好的,爷爷。” 默默的咬了口馒头应下,叶振凯的注意力也就回到了先前郑建国的身上:“你那个检测还要住院?你身体的?” “上次我针对胃部和十二指肠的活检没有发现有螺杆菌,这次我打算做个人为感染试验。” 郑建国手上已经有了不少康复病例,这是叶敏德早就知道的,可不知为何他听到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当然这货已经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要说服他放弃显然是不可能的,当然叶敏德也不会这么做而以,只是想到了别的地方:“现在几家医院都研究的差不多了,我感觉你可以尽快做临床试验了,别到时候让别人抢先一步——” “有叶大哥的话,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开始,吃过这顿饭。” 郑建国说着笑嘻嘻的看了眼对面的叶振凯,后者显然没想到爷爷的安排还有这个用意,想起老人家的身份和这位关门弟子般的关系,飞快点了点头道:“好!怎么干?” “下午跟我去齐南医院办个住院手续,陶野他们已经培养出来了菌悬液。” 几口将手上的第二个馒头吃掉,他吃饭速度还是比较快的,又夹了菜放进微热的稀饭里搅了搅,很快吃完带着叶振凯到了医院里,拿出学生证办了住院手续,在早已等待多时的陶野和沈云辉以及消化内科主任谢金卜注视下,将培养皿中的螺杆菌悬液一饮而尽,眉头也就皱了起来:“嗯——恶心。” “建国,你这是为科学献身了。” 担任消化内科主任的谢金卜今年四十三,在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是齐省医学院医疗专业的大三老师,所以直接从大一考了研究生的郑建国没听过他的课,只是这会儿两人间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特别是他看到郑建国喝下去才皱了眉头时,瓜子脸上的郑重好似能凝出水来:“我代表所有人谢谢你。” “不客气,也是为了自己的想法而以,为了科学献身——” 郑建国接过陶野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口冲着谢金卜笑了起来:“好了,剩下的事儿等着就可以了,谢主任你可以去忙了。” “好的,你有事招呼护士就可以了。” 谢金卜不高的身材瞅着已经快一米七的郑建国便感觉他瘦的比较厉害,临走前还不忘开口道:“想吃什么就让食堂去做,你现在也算是咱们学院的招牌了,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补补身体。” “谢谢。” 面带微笑的目送谢金卜离开,郑建国转过身来看向了沈云辉和陶野,开口道:“现在就等着了,陶姐你没事儿的话也留下来,趁着这个时候教我下基础,沈哥你现在先回去吧,晚上来陪我,白天有叶哥和陶姐就可以了。” “这个,建国,你这个实验要做几天?” 眼瞅着郑建国喝下去那一小杯看似像糊糊似的东西后神情坦然的像是喝了杯水没有任何反应,叶振凯是打心里的佩服这位“弟弟”,当然想起要自己全程陪伴的爷爷,也就在旁边条凳上坐下后开口问出,别真的和住院似的待上十天半个月—— 没有转头看那货的脸,郑建国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开口道:“快的话三四天,慢的话要七八天,我想的是不论有没有反应,十天后进行胃和十二指肠的活检,也就是说最长也就十天。” “十天——” 叶振凯的黑脸有些抽抽,他的性子是比较好动,小时候在城里还好点,一家人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干部的家教算得上严厉,只是随着爷爷成了右派后跟着爹妈去了干校。 据说别的地儿知识分子的未成年子女还可以交由亲戚抚养照顾,然而他却没那个命,小姑也被连累到划清界限后还离了婚,算是和那边的家也划清了界限,而他在干校里面无忧无虑的玩到现在,哪能在这里蹲上十天,那会要他的命。 “老师都说了那些话,你想想他吃饭的时候怎么说的?” 有旁人在,郑建国知道得给这货留面子,怎么说人家比自己多吃了好些年的饭,再加上老人待他是真的不错,而这货又是老人唯一的孙子,这次说是让他来照顾自己,很大的可能是想让两人增加些交情,托后谈不上,可让自己以后照顾人的意味太浓了。 果然,叶振凯在听到这里后陷入了沉默,拿着一双眼睛在沈云辉和陶野的面上梭巡着,郑建国也就没有再搭理这货,挣钱不是不可以,相反他现在很想给这位支下招的,可贩卖知了猴都能被红袖章抓去,又算是给他敲了下警钟,看样子短期内是甭想改善这个现状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 沈云辉不知道叶振凯惹了什么事儿,可他知道不应该问的事儿最好别问,特别是当这个事儿牵扯到老师和这位师弟的时候,十几天来他算是对螺杆菌的意义有了更切身的了解,看看各大医院里排队做检测的人——他以前在的那医院里一年怕是都没这么多人过来检查,直到现在拿自己做临床试验,以后要好好表现才行:“想吃什么,我下午给你带过来?” “带点火烧吧,我夜里容易饿——” 郑建国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包,抽出五毛钱递了过去:“我记得五分钱个还是六分钱个,一半原味的一半五香的——” “好!” 迟疑着想要不要接钱的沈云辉一听这么贵,当即就打消了自掏腰包的想法接过了钱,这会儿煮熟的鸡蛋才五分钱个,脸上露出了个笑:“你是应该补补,看这脸瘦的。” “最近好像又长高了,呵呵。” 瞅着自己的短袖都快到腋窝了,郑建国也是明确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只是脑海里转悠的却是另一个念头:“下个月,就十七岁了,是花季还是雨季来着?” 第九十二章 都出去 十六岁的花季在郑建国记忆中是一部描写高中时期青少年心理变化和成长的电视剧,而被他混掉的十七岁花季则应该是首叫十七岁的雨季流行歌,当然这个念头也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天夜里的时候,才看书看到沉沉睡去的他被一阵肚子的蠕动给惊醒,翻身起来借着昏黄的灯泡找到床头的笔和本子,看了下时间后写到:“服下菌悬液后17小时,肠胃蠕动增加,有轻微腹痛无恶心症状。” “建国,你醒了,怎么不叫我?是哪里不舒服的?” 两人间的病房对面,沈云辉猛然被木床的咯吱声惊醒,抬起头来看到对面的郑建国提笔写着什么,当即翻身坐起到了他旁边,眼角处还挂着个眼屎,郑建国收起笔和本子后瞅了他一眼,笑道:“沈哥,有点腹痛的感觉,应该快开始了,不过你好像上火很厉害。” “这边有点干,再加上这些天喝水有点少,不过我去要了点牛黄解毒片,肚子疼有可能会腹泻和呕吐,等我去找个盆来。” 沈云辉没想到郑建国观察这么仔细,说过自己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便转身到了门口拉开门去找盆了,郑建国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感觉先前的困劲儿也没了,当即起身拉开了灯,把枕头靠在床头上摸了本书看,为了补充自己的短板他借了几十本的书放在床头,为此谢金卜还专门从哪找了张桌子过来。 “沈哥你睡吧,我看会书困了就睡。” 忍着隐隐作痛的感觉瞅着沈云不知从哪找来的搪瓷盆放进床底开口说过,郑建国便歪在床头看的到了睡着,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天色大光,好在这个时候正直盛夏时节,要不是还在自己身上做着试验,他也会像学校里其他学生那般,抱着凉席毯子跑到楼顶,眺望着漫天星空睡着后又在鱼肚白的朝阳中苏醒。 原本打算好了要拉肚子的郑建国才找了团手纸塞进口袋里,没想到腹部上的痛感很快消失,狐疑之际的也就把这个事儿给扔到了脑后,虽然已经做好了大便失禁的准备,可毕竟没有那么厉害的症状,也让他安心不少,否则一个屁放的满裤裆都是屎,那也太难看了些——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着,郑建国没想到的是直到第九天的夜晚过去,鱼肚白色的光芒照遮去了启明星的影子后,他预感中最轻的症状呕吐也没出现,好在随着叶敏德的到来,他也知道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跟着老人在谢金卜和陶野以及沈云辉还有关青山带领的钱新建和李乐连同费元祥带着的秦连正围观下,他坐上了胃镜检测的床,由满眼好奇的康莉给他灌了麻药后,歪着脑袋躺在了床上。 郑建国记忆中的胃镜管子也就小指粗,绝大多数的患者在做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喉咙里的异样,当然这有部分原因是麻药,只是作为异物进入人体内后的肌体反应属于正常反应,就像拿个小锤敲膝盖会有膝跳反射,打了麻药的郑建国嘴巴大张着任由口水顺着嘴角横流的时候,他的喉咙好似被刺激到了的咽了口唾液—— “呕——”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呕吐感顺着胃部直窜嗓子眼,旁边的康莉已经叫了起来:“别咽,越咽越厉害——” “呜——” 嘴巴张着的郑建国只感觉酸水从鼻子里喷了出来,连带着眼睛都湿了的强忍着又传来的吞咽动作,只是这一瞬间的难受让他浑身颤抖了下,正控制着胃镜的谢金卜看他反应这么激烈,连忙开口道:“要不要停下?” “嗯——嗯——” 摇了摇头,郑建国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一次做完,否则下次还要再次受罪,旁边的叶敏德当即眉头微皱:“动作快点,拍照抓取活检组织,还有十二指肠的——” 随着叶敏德的催促,谢金卜的动作也就快了起来,很快随着胃镜经过食管和贲门到达胃部,旁边的费元祥盯着巨大的显示器开口道:“快看,这个红色是粘膜充血红肿?” “还有粘液斑以及局部有微小结节,可以确认是急性胃炎了,下面拍照和活检组织取出。” 操作着胃镜的谢金卜飞快说着,一旁的关青山还不忘指点:“十二指肠部分的活检组织别忘了——多拍几张照片。” “胃粘膜充血红肿——” “微小结节偶有分部——” “可以确认是急性胃炎了?” “这就是急性胃炎的表现——” 由于背对着显示器,郑建国只能竖着耳朵听人的议论,眼瞅着老长的胃镜管从嘴里不断被人抽出去,屋里屋外围观的人群很快都跟着拿了活检组织的叶敏德离开,最后只剩下陶野拿着个手帕到了面前,一双眼睛波光闪动:“建国,好点了吧?” “谢谢,不用,我口袋里有纸。” 望着绣有梅花的洁白手帕,坐在床沿的郑建国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团手纸道:“陶姐,你去给我找点阿莫西林和甲硝唑来——” “你还没吃东西——好的。” 陶野下意识的还没说完,便点了点头起身收起手帕走了,郑建国也就望着空旷的检查室长长的出了口气,他自然不是忘了胃镜后一个小时内禁止喝水,这时撵走陶野也只是不想让先前看到自己丑态的人继续观察自己,虽然他现在才十六岁,严格意义来说还算是个大孩子——可谁叫自己快要名扬天下了呢?! 不知是听懂了郑建国的话,还是半路忙别的事儿去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直到他缓缓的起身感受着渐渐恢复的知觉,陶野也没有再次出现,倒是一个头戴护士帽和口罩的小护士探头看了下,又缩回头去后朝旁边不知说些什么,他才想起这不是个久留之地,便用手纸捂着嘴巴到了门口,果然就见小护士正在做解释工作:“你们再等等,里面——” “嗯,我用完了,你们用吧。” 郑建国开口说着便见到小护士转身过来,一双大大的杏眼眨了眨声音清脆的开口道:“哦,谢谢你。” “不客气。” 点了点头感觉嘴巴利索了不少,郑建国也就挪步到了检测室,与肿瘤医院处在地下一层的检查室不同,这会儿齐市医院的实验室就在病理科隔壁,进了屋的时候不知是里面人太多,还是气温已经升高,便感觉和外边没啥区别,费元祥的声音隐约传来:“这么高的温度——” “尽快吧,屋里人有点多了,不必要的人员请出去。” 郑建国的后脚才进了门,叶敏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站在门口最近的沈云辉看到他,连忙开口道:“建国,怎么样,舒服点了吧?” “嗯,好多了。” 郑建国的声音响起,关青山的嗓门也跟着响了起来:“除了齐市医院的和建国外,都出去——” “哦——” 一阵应声传开,郑建国也就站到了旁边,眼瞅着钱新建和李乐从面前走过时还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很快不大的屋里面也就剩下了叶敏德谢金卜以及关青山和郑建国外,也就是病理科的实验员康莉了,只见关青山到了门口将门一关,笑眯眯的开口道:“建国,你是好样的!” “建国肯定是好样的。” 叶敏德的嗓门不大不小,关青山却笑了笑只当做没听见,然而叶敏德的下句话就让他不能淡定了:“胃部三份活检组织染色成功,建国你证明了螺杆菌的感染性和致病性,就等胃镜相机那边拍摄的照片结果了——” “胃镜相机照下的也是咱们看到的,大家先前都看到了他胃部内的充血红肿和微小结节,这是建国上次检测时没有的现象——” 上次检测的医生就是谢金卜,这会儿听到叶敏德的染色成功,先前露出的和蔼笑容已经升为了灿烂,只是他说着就把这个笑缓缓的收起,冲着旁边默然无语的郑建国开口道:“虽然我要说的有点不合时宜,可是郑建国同学,恭喜你这次针对螺杆菌的临床试验,你用这个急性胃炎证明了螺杆菌的传染性和致病性,这是划时代的革命性发现,恭喜你,郑建国!” “曾几何时,全世界都说人的胃内是个无菌环境,可今天咱们共和国最年轻的研究生,用铁一般的事实打破了那些所谓专家的认知,这是划时代的发现,更是咱们共和国人对于全世界的伟大贡献。” 关青山的嗓门有些高,只是他这掷地有声的评价让谢金卜哑火了不少,瞅着旁边默然含笑的叶敏德没有开口的意思,下意识的开口道:“关院长,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别人发现螺杆菌?!” 第九十三章 不放胡椒不好喝 《大国风华》来源: “是!” 关青山背着的双手展开,摸了下已经花白的头发,望着郑建国重重的点头说过,脸上的褶子已经完全舒展开来,竟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道:“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就让人收集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医学报道,又找了院里的英语尖子检索过,可以确认建国是在全世界第一个发现螺杆菌的人。 并且,在今天他又是第一个验证了螺杆菌传染性和致病性的人,建国恭喜你!你小时候跟着你父亲行医时认为人体胃部有细菌的直觉,是准确的!” “不,这个螺杆菌并不是我个人的功劳,是我和——” 郑建国强忍着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颤栗才说了半句话时,旁边的叶敏德面色郑重的摇了摇头开口打断后道:“不,这是你郑建国的研究和发现,我只是做了个实验助手的角色,这个角色在座的谁都能做,门外的那些研究生和医生护士们也都能做,说实话我能身为你的导师,已经很荣幸了,这是你应得的。” “嗯,叶教授是个好人——” 关青山下意识的开口接上,接着便听到费元祥和谢金卜齐齐闷哼一声面色陡然变的古怪起来,叶敏德便拿着一双眼镖刷的甩到他的老脸上,满是正色的开口道:“你们别眼馋,即便是建国的研究发在了《lancet》上面,他也是我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你们体会不了!” “咳——” 费元祥和谢金卜再次齐齐闷哼后飞快转身离去,关青山脸上的笑容不禁僵硬许多,叶敏德的这句话算是戳中了他的软肋,只是望着面前神情坦然满脸平静的郑建国,便感觉这老货还说的真是对极了,连自己都激动的老怀大开,再瞅瞅人家本尊一副没事儿人般的样子——然而没等他这个念头逝去,只见满脸平静的郑建国面色陡然一变,顿时嘴巴张开:“哇——” “快快快,快来人,把这事儿都忘了。” 顾不得郑建国吐出的污秽直冲脑门,叶敏德刷的一步踏出站在了他的身后,下盘扎稳双手就拖住了他的身子,这会儿微开的门咣的被人推开,沈云辉满脸惊诧的看了眼屋里,接着扯起嗓门喊了来开:“陶姐去推急救床——” “急救床急救床——” 陶野的嗓门飞快远去,跟着进来的费元祥看到屋里的状态,连忙到了叶敏德身旁接过郑建国的胳膊,开口道:“叶老师交给我吧,别让他把你再带倒了——” “阿莫西林,甲硝唑,补充盐水——哇。” 满嘴呕吐物的郑建国还没说完,便感觉胃部再次猛然一缩,顿时鼻子水和眼泪都出来了,下一刻外边传来咋呼声:“床来了床来了——” 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郑建国被众人齐齐台上架子床,飞快的推到了门诊部,谢金卜的嗓门传来:“费主任,用药的话——” “听建国的,他做过过敏测试,所以可以把阿莫西林针剂和甲硝唑针剂联合使用,再挂生理盐水补充呕吐带来的水分流失——” 只听谢金卜低沉话语中的颤音,费元祥就知道他还拿不准用什么药,知道他担心给郑建国用错了药,那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了的,好不容易出个天纵奇才再被他用错了药——就好像自己敢胡乱给这货开药似的,这么想的费元祥也就把先前郑建国的嚷嚷重新复读一遍,意思也是很明白,这可是他自己给自己开的药,出了问题那和自己也没啥关系。 “郑建国,你怎么了——” 就在因为郑建国带着群人到了门诊部正热闹的时候,正想着找人的石安安就被人围在中间的郑建国吓了一跳,只是随着她的惊呼声响起,床上的郑建国又哇的一声要吐出来,可连着两次呕吐已经把他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光了,这会儿干呕两声后冲着端盆过来的沈云辉勉强笑了笑,嘴巴一张便咕的一声打了个嗝,转头看向了谢金卜道:“就按我说的配药。” “好,阿莫西林和甲硝唑针剂用药,外加补充生理盐水——” 随着谢金卜的声音响起,旁边的医生和护士飞快忙了起来,拿药的打开药厨,配针剂的摸出了盐水瓶,郑建国这才向着远处石安安看了眼,发现旁边还有艾丽和易金枝,面颊一阵跳动无力感传来,便只有躺在床上喘气的力气了:“活检组织记得培养,染色成功不代表能培养出来,也许是口腔进入的——” “这个你放心养病,别想多了,剩下的交给沈云辉吧。” 眼瞅着病成这样了还在挂念研究上的事儿,叶敏德开口说着探手拍了拍躺在床上的郑建国肩膀,看他没有反应后被护士扎上针冲着旁边的陶野点了下头,接着转身看向了叶振凯:“你跟着去——” “哦——” 旁边早已傻眼的叶振凯眼睛一阵乱转推着郑建国进了里面的病房,等他搀扶着勉强能动的郑建国上了床后,陶野从床下摸出了个脸盆,又拿起他洗漱用的毛巾开口道:“建国,我去接点水。” “好的,陶姐。” 郑建国点了下头看到陶野离开,旁边的叶振凯瞅着急救床眨了眨眼开口道:“我把这个床送回去?” “推到门口就行。” 感觉恢复了点的郑建国换了个姿势,将枕头放在床头架上正好看到叶振凯离开石安安三女进来,当即一指对面床上的枕头开口道:“金枝姐把枕头拿给我一下。” “我给你拿。” 石安安说着几步到了旁边拿过,放到他手边后一双眸子落在了他发白的脸上,漆黑的眸子里都是好奇之色:“怎么先前我看你病的那么厉害,现在好多了?” “嗯,有点不舒服,肠胃上的毛病。” 郑建国将两个枕头都摞在床头架上,挪着屁股靠在上面扯过毛毯盖在身上,先前离开的陶野端着个盆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三女后开口道:“毛巾才烫过的,我给你擦擦吧?” “不用,我能擦。” 陶野不到三十,算得上是女人正熟透的年龄,郑建国可不想让两人间起了什么闲话,从她手里接过后胡乱的擦了擦脸和嘴角,先前他哇哇的吐了那么多,倒是有一半的因素是在做胃镜的时候他咽口水引起的反应,这会儿吐的肚子里没了东西也就慢慢消了下去,瞅着陶野端着脸盆离开,望着对面三个女孩开了口道:“你们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我就是来找你的,想请你吃饭时金枝姐说没见你人,在学校里面也打听不到你,有人说你在做什么研究,后来艾丽就说你可能在医院,我们就去了肿瘤,人民,齐南,这是第四家了。” 石安安下意识的说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心虚的样子瞅了眼旁边的艾丽和易金枝两人,发现她俩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脆声道:“放假那会儿说请你吃饭,我是第二天就想找你来着,谁知道我爷爷让回去一趟,这一耽误就到了现在,我是来请你吃饭的——” “嗯,请我吃饭的,还找了四家医院——” 郑建国目光在目光含笑面色如常的易金枝脸上扫过,他便感觉到心里一阵的纳闷,这会儿的青年男女关系纯洁的很,当然也不是说大家都纯的像二傻子似的,有那对上眼的干柴对烈火也会干些出格的事儿。 只是这种不能代表绝大多数的情况,大家才从同志关系变成同学的没多长时间,易金枝显然是知道石安安在想什么,只是摆出副不知道的样子,郑建国也就飞快的做出了决定:“可我这个状态,看样子最近几天是不行了——” “没事,你住院也总是要吃饭的吧?” 石安安下意识的接过,竟是一副早就打算好的样子:“你喜欢吃辣子鸡,我中午——下午打了给你带过来,怎么样?” “辛辣对消化系统不好——” 郑建国没想到对方这么利索,说请客吃饭就干脆到送菜上门了——迎着满是真诚的小脸,郑建国的眼神陡然变的有些闪烁,他上辈子的感情因为在卫校里那个女朋友受过伤,以至于二十八了才在郑富贵和杜小妹的压力下找了个凑合的成家。 后面事业算是小成后也被狗友们拉去过大保健,要说思想传统就扯淡了,只是郑建国能分清感情和逢场作戏的区别,知道姐儿爱俏更爱金,好吃懒做的女孩所图的只是用肉体换取物质上的享受,可石安安在图自己什么?! 自己没钱没本事,最起码直到此时此刻,石安安还不知道自己将要把名字扬名天下,现在所有的只是一个最年轻的研究生名头,郑建国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鬼使神差的改了口道:“那你给我带点清淡的吧?” 易金枝顿时愣住了,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石安安,便见她正飞快的点着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好啊,萝卜汤加韭菜饼怎么样?里面放的是油炸过的花生瓣儿——不过也好像是加了点胡椒,不放胡椒不好喝。” 想起略带辛辣的口感和花生在口齿间粉身碎骨后的芬芳,郑建国只感觉口中的唾液在飞快增加,点了点头道:“那就萝卜汤和韭菜饼了。” 第九十四章 我现在给你个机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建国,胃镜照片——” 距离老远沈云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是不知被什么挡了下飞快消失,郑建国和三女也就转头看向了门口,脑海中闪过出去的陶野和消失的叶振凯,石安安也就从对面的床边站了起来,白皙的小脸笑颜如花:“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下午再来。” “好,你慢走。” 郑建国连忙坐直了身子目送三女起身到了门口,便见陶野端着盆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叶振凯和沈云辉,后者拿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瞅着郑建国,决定还是把那三个女孩当成了空气,把照片放到了他面前开口道:“现在老师正带着费主任和谢主任做组织学检查,胃部和十二指肠部的活检培养也按照原来的方案做完,照片上的结果显示着胃部粘膜充血后的炎症状态——老师说发表论文时会用到,我已经让人多洗几张了。” “嗯,谢谢沈哥。” 将照片放在面前一张张看过,郑建国到了这会儿才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没想这一轻松便感觉到了肚子咕咕的在叫,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传来,才想起还没吃早饭:“你们给我带早饭了?” “带了,知道你喜欢吃包子,爷爷让我专门去学校买的荠菜的,我去给你拿。” 叶振凯说着想起自己买的包子还放在实验室了,当即说着出了门,沈云辉便向着陶野打了个眼神,开口道:“那我就去送过去了,建国你吃完东西休息下。” “好的沈哥,你忙。” 郑建国正感觉到饥肠辘辘的想着床头上还有买的火烧,没想叶振凯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将两个用油纸包的大包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开口道:“爷爷说有个荤的,你现在不适合吃,只吃荠菜的吧。” “嗯,我知道。” 事关自己的身体健康,郑建国自然是当做头等大事,只是随着他大口吃了两口叶振凯倒了水给他后,竟是开口道:“那个,是你女朋友?” “你看过这么相敬如宾的男女朋友?” 郑建国说着抬眼看了叶振凯,便见他满脸的好奇是止也止不住的样子,后者眨着双双眼皮想了想,默然点头道:“那是你们还没开始谈呢?” “叶哥,你多大谈的男女朋友?” 郑建国一句话问完,脑海中闪过上次吃饭时见到的名叫香香的女孩,一双眸子也就落在了叶振凯的脸上,果然就见他面色一阵迟疑,当即开口道:“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别到时候老师知道了,你还以为我告的状。”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呆住了?” 叶振凯不知想到了什么,坐在对面的床上拿起床头上的书看了看,发现是本解剖学连忙扔下开口道:“那个钱大妈准备给我说女朋友了。” “哦,你都快19了。” 想起这哥哥的年龄,郑建国也知道是真到年龄了,虽然距离婚姻上的法定年龄还有两年好等,那是因为这会儿男女之间的感情还需要去谈,这时候见了面谈上年把两年的加深一番认识,两年后可就正好是结婚的时候,很少有等到22了才会再去着急的,当然由于时代的原因这会儿的大龄男女还不稀奇,稀奇的是像这哥哥这会儿的状态:“你还不赶快给老师或者叶叔叔坦白,别让他们瞎想才是正经。” “我怕坦白了他们更瞎想。” 叶振凯说过后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说法,眉头一挑的开口道:“你有心上人了?” “嗯,哥哥不怕告诉你。” 叶振凯好似换了个人般眉飞色舞的挑了挑眉毛,一副神秘的样子看过门外,下巴微抬吐出了个名字:“金阿燕。” “咳——” 郑建国一口包子没咽下去差点噎着,在这个年代匮乏而又不多的娱乐节目中,电影属于最奢侈的消费活动,特别是在拨乱反正的1978年,被称为最奢侈的没有之一的活动,票是从上映到现在一直是一票难求,而这位大哥口中的金阿燕则是去年上映的电影《青春》中的角色。 其真名则是在郑建国记忆中会随着明年《庐山恋》而火爆全国的张大美人,当然这个美人是对这会儿的叶振凯来说,在郑建国的感觉里还不如寇阳和石安安来的美丽,甚至是连四姐郑冬花都要比她漂亮的多,当然前提是能烫出一卷大波浪长发和穿上那些由港岛直接采购来的服装。 “你怎么不说话?” 瞅着郑建国好似被噎了下后便埋头继续吃包子,叶振凯满眼好奇的抬了抬下巴问过,前者咕咚咽了口中的包子,闷声道:“那你不会是想着娶她为妻吧?全国那么多人看过她的电影,我感觉你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哥哥又不傻,我不是说了么,她只是我喜欢的人,我又没说去娶她,你现在还小,对于爱情和喜欢分不清是很正常的,不过石安安长的不错,我看她对你也有意思,就是她家里不一定能接受你。” 叶振凯摇头晃脑的靠在床上说着自己的想法和认知,直到最后听他谈到自己,郑建国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也说了,我现在还小,对于爱情和喜欢分不清很正常,我只是有些好奇她对我的好奇,再说了彼此互相吸引也不一定非要是成为男女朋友,知己这个词你听过吗?” “知己——你还真敢说?” 叶振凯的脑袋也不晃了,瞪着个眼睛瞅着郑建国,只是很快自顾自的又摇起头颠着腿,一副毛病上身的骚包模样道:“哥哥也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想,我实话给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金阿燕离我太远,我给她写了封信,告诉了她我喜欢她的事儿,可是没想着能成为知己,只想和她成为朋友,希望她在不开心的时候想起我就行了,这才叫朋友,知道吗?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异性的知己——建国,男女之间,不可能有友情的。” “可能,记忆中的友情,回忆中的友情,叶哥,你曾经年轻过,你想等到不知多少年后的多少时候,会在回忆起当年的青春中有如果吗?” 郑建国心中的轻视顿时随着叶振凯的几句话收起,他原本以为这位哥哥和记忆中的追星者没啥区别,甚至是为了追星连现实生活都耽误的人,然而直到这些话入耳,他才发现这哥哥还真是有想法的人,当然这也可能是这位在放长线钓大鱼,再坚强的人也都有软弱的时候,也许张玉真的会有天想起她的这位笔友呢? “没有,我不会让自己去想如果的事儿,所以我才给金阿燕写了信,并且拿出真挚的感情去追求她了,至于她到现在还没给我回信,我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到时候后悔,不试过怎么知道能不行的,不用十二分的力气去试,又怎么叫试过了?” 叶振凯说着眼睛落在郑建国身上,他很想说就像你这段时间做的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宁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做临床试验,然而考虑到这会儿还挂着点滴,便感觉这个话题说的有点多了,看了眼门外起身道:“我也希望你到时不后悔——不过你的资本比我强太多,爷爷说你要是成功了,就是全世界数得着的人物了,等到你发达了别忘了拉哥哥一把啊。” “好,那就说定了。” 郑建国顿时乐了,他没想到叶振凯会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要说叶敏德从一开始就自掏腰包来给他做实验时还想着会和老人分享这个发现,倒是没想到老人在后面根本就没想着去沟通这件事,直到先前在实验室里当着关青山和费元祥以及谢金卜的面说出决定,那就代表着老人是真的不想和他分享这个发现。 也许是感觉自己先前贴大字报时帮过他,也有极大的可能是想把两人的这点联系用到叶振凯身上,直到这会儿郑建国才确定,老人十有八九是想给这位哥哥留点香火情分,毕竟叶敏德今年都七十三了,身份也早就到了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巅峰——仅次于学部委员的一级教授,再往自己身上加光环的意义不大。 十六岁的研究生也是有短板的,那就是郑建国的专业方向不是这会儿被人们推崇的数理化,而是看似作用不大的医学领域,只凭借他推了几次就没人上门来让做报告的现象去总结,也能猜出来自己也只是个十六岁的研究生,仅此而已—— 直到已经憋完大招的这会儿,郑建国相信放出去的话,自己名字就会响彻世界而达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当然这个预计不只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此时此刻正在实验室里做最后组织学检测的所有人都能想到的。 接着又想起石安安学的新闻专业,于是在当天下午踩着斜阳的她进了病房的时候,已经打过针又睡了一天的郑建国放下了手中的书,开口道:“石安安,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可以问出记在账上的那个问题,比如你是如何发现螺杆菌,并证明它的传染性和致病性的?” “不。” 一袭白裙的石安安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壶脆声道:“我是来请你吃饭的——” 第九十五章 碍于条件所限 丰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听到石安安没要自己所能带给她最大的利益,郑建国的心情莫名好了些许,瞅着她打开手中的提壶,这才发现里面是双层的,上面一个碗型盖子扣在盛有两个菜饼的小盘上,下面的壶桶里盛着飘了几片芹菜叶的萝卜汤,这时随着打开一股香气飘出,也不知是饿了还是螺杆菌的作怪,只感觉肚子咕咕叫了的郑建国开口道:“你吃过了?”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可能有点烫。” 将壶和小盘放在他的床头桌上,石安安捋了捋耳畔的垂发就那么直直的打量着他的面庞,白色的面颊上笑容灿烂:“看你脸色好多了,早上白的有些吓人。” “嗯,吐的多了就容易导致脱水,幸亏没有腹泻,补充点水分和打了点滴,现在好多了。” 郑建国从自己的饭盆里摸出筷子到了桌边夹起菜饼吃了口说着,转头看她还站在旁边,知道自己不能让她去床边坐,早上那是她有同伴,这会儿显然是一个人来的,当即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研究?” “我已经知道了。” 石安安展颜一笑,一副窃喜的模样娇声道:“我们走的时候去实验室问过了,所以那个问题还是记在账上哦,恭喜你,郑建国——” “好吧,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想起没人给自己说这个事儿,郑建国面现讪讪的笑着,看到她还在站着,当即放下筷子道:“你等下,我去拿个凳子过来。” “嗯,好。” 转头看了眼床,石安安开口应下,便感觉这位也不是研究的傻了看不到自己站着,情商最起码也是及格的,很快看到郑建国找了个凳子进来放在床头桌旁,郑建国则坐到了床沿上继续吃着饭,开口道:“这次不止是我个人的能力,老师和学校里面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导师叶敏德教授为了我的这个研究自掏了腰包,不说后面能不能在科研经费中报销,这个私情总是要记住的。” “我也听说了,你当初为了叶教授跑去省委门口贴大字报,现在他这么真心对你也是你应得的。” 石安安一双眸子中眼波流转的说着,郑建国眉头便是一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应得不应得的,否则那就是挟恩自重,人虽然是利己主义,但是不能没有感恩的心,我能走到这一步,离不开学校和叶教授的支持,你不要乱说。” “嗯,好。” 石安安掩不住神情间的愉悦应了,她说这个话并不是没有目的的,而是在试探这位看似年轻实则异常成熟的研究生,瞅着他普通的面庞现出思索之色,也知道自己这个试探是上不得台面的,当即开口道:“你能这么想很好,我还怕你出名了就只顾着自己想着自己,那样对你不好。” “谢谢。” 神情一愣的郑建国开口谢过,石安安瞅着他继续开口道:“你的这个报道不应该由我去报道,毕竟咱们算是朋友,这种情况下你在我的报道里面出现时,就不一定是真实的,我早上回去后和学校的老师说了下,他是咱们省青年报分社的编辑,正好我听说他们正准备着手复刊的事儿——” “那上次那俩找来的记者——” 郑建国神情再愣的问了,便瞅着点了头面含微笑的石安安露出了苦笑:“那时候我有点忙——” “那次是可有可无,老师说你虽然是国内最小的研究生,可已经被别的报纸报道过了,现在这次却是不同,你的发现填补了国际空白,如果能够在青年报复刊的第一版报道中刊登你的研究成果,这是再好不过的开门红了。” 石安安说着一双眸子落在郑建国的脸上,满满的热切化作了几分狡黠:“到时候你出名了,我再采访你好了——” “好!” 轻快的应下,郑建国面现微笑的端起了不锈钢桶吸溜的喝了口,石安安是个聪明的女孩,有着自己的判断标准,可也只是仅此而已,她就不想想等到自己出名后,她的采访又怎么能在那么多的重磅媒体中凸显自己的特色? 只瞅瞅那位风光无限的小木匠,也差不多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想起媒体报道中不时闪烁的“老大哥”,郑建国是没有什么攀比的心理,人家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面除了自学从初中到大学的全部课程外,还自学了英、德、法、日、俄五国语言,可他这会儿连个英语都学的磕磕绊绊,也不知道人家当年在那个环境里面,是怎么学的? 郑建国是没什么攀比的心理,只是国人的观念中比拼一番是个很正常的现象,特别是在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变成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候,刊登在1978年10月7号的青年报上的内容引起了滔天巨浪——记十六岁的研究生成果:胃内螺杆菌的发现和传染性的确认以及致病性的研究! 报道的开头迥异于此时的媒体报道风格,只是当以叶敏德为代表的归国派教授看到时,才能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采访报道,而是一篇包含了题目、目录、摘要、引言、论点、分析、论据、数据、结论在内的标准格式论文,甚至在分析里面把设计培养方案用到的材料都写了出来,一副生怕旁人在做验证试验的时候用错材料导致结果错误—— “你这个发在国内有点可惜了,完全可以拆成四五篇论文的,螺杆菌的发现、染色、培养、感染方式、致病性初探,这就是五篇了——” 蔡正元的身材不高长的瘦瘦小小嗓门却大,习惯性的左撇子导致这会儿他冲郑建国指指点点的是左手,这会儿头发花白面含笑意的老人正是叶敏德的邻居,他见过的蔡丁香的爷爷,也是学院里面的副院长之一,齐省解剖领域的领军人物,早年间去过苏维埃喝过红墨水的大佬。 “我说老蔡你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也不嫌丢人,做学问哪能像你这么耍无赖的,建国你可别跟着他学,他的脸那么大就是放个屁寄给那些编辑也能发个短讯,你以后是走向世界的,代表咱们齐省医学院的脸面——” 宽大的会议室内,坐在主位上的院长夹枪带棒的好似在全力冲着他下手的蔡正元开火和嘲讽,没想后者倒是连眉头都不动的拿着正热乎的青年报看的笑眯眯,一副旁边院长在说路人的老神在在模样。 唯独满脸苦笑的却是坐在会议室墙角的郑建国不知该咋办,他还没见过学院大佬们开会竟是如此的接地气,然而就在院长话音落下的时候,蔡正元开口接上:“早晚的事儿,等到建国放个屁寄给《柳叶刀》时都能发表的时候,那才能代表咱们齐省医学院的脸面,建国,你现在还不能自满。” “这点你放心,我看建国稳重的很,当然叶教授以后还要多多看管才是,建国现在是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他年轻也是个短板,性子方面大家都要齐心协力的教导他才行,这里面的大家要把老蔡排除掉,我怕你把咱们学院的招牌带沟里去,那你就是学院的罪人了——” 院长继续在旁边嘲讽的唾沫横飞,可蔡正元一副我理你算我输的样子根本不接话,院长说完后看他不接招也就敲了敲桌子继续开口道:“好吧,既然人都到齐了,现在咱们正式开会,咱们虽然是一所以教学为主的医学院,但是考虑到医学院的长期发展,我认为研究和教学的齐头并进才是健康的发展模式。 特别是现在建国的研究有了革命性的发现,使得咱们学校的消化内科的肠胃病领域一下子走到了世界的前列,下面我认为咱们应该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 所以我和老蔡商量着趁着建国的这个东风,先把目前最紧要的实验室给建立起来,否则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借用实验设备也就罢了,给钱的话倒不如咱们自己买一台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同意。”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敏德举起了手,接着旁边一圈的人都举了起来:“同意——” 瞅着会议桌上的一圈大佬开始一项项表决,郑建国倒是知道这会儿老人们做的什么打算,自打去年恢复高考后的招生已经一年时间,而学校的教学设备还是用的之前那些,整整一年当中是一件试验设备和仪器都没添置,老人们到了这会儿显然是想借着他掀起的东风向上面狮子大开口,就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同意? “建国,你下面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走神的郑建国正胡思乱想着,叶敏德的声音传来,望着老人的花发定了定神,飞快开口道:“碍于条件所限,后续会对螺杆菌的致病性和物种多样性研究——” “物种多样性?” 蔡正元跟着复数了一遍,郑建国点了点头道:“就是看螺杆菌在感染其他物种消化系统后的研究。” 第九十六章 这个建议不错 丰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那个条件所限是什么意思?” 很快例会结束,叶敏德收拾完笔记本后带着郑建国出了会议室问过,后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前些天我曾经在新华书店的内柜里,看到有人曾经发表过针对分子的修补复制概念——” “嗯,这个是咱们研究不了的——” 新华书店的内柜大部分是翻译的国外经典名著,小部分则是直接翻印的期刊杂志,因为顾忌到版权的问题,所以是国际友人们禁止入内的地方,叶敏德听到这货在那里又看了不少书,便知道这个领域根本不是齐省医学院能够接触到的,想要研究也得去那些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的研究所,下意识的说完后才想走的当即停住,回过头满脸好奇道:“你想换方向?” “您都说了咱们研究不了分子生物学,我上哪换方向去?螺杆菌还没名字,您多想了啊。” 郑建国当即开口否认,实际上在医学院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对这会儿国内微生物方向的大环境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虽然不少学校开设了分子生物学,比如他原想报考的首都医学院,可学校教授的内容主要集中在理论上面。 因为这会儿各个学校和研究所里面的环境,都和齐省医学院是差不多的状态,要仪器没仪器,要资金没资金,要支持也没支持——那位设计师要求今年派出的留学人员都是朝数理化方面倾斜的,也就可以想象比教师改革还遥远的医学方面的改善更加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这种情况下想要去研究分子生物学,那也只能当个把国外的研究翻译成中文的抄书匠,郑建国想到这里眼前顿时一亮,瞅着眼前的叶敏德满眼亮晶晶:“您在国外还有同学朋友吧?”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叶敏德的眼神陡然变的锋利起来,又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才发现旁边不远处的蔡正元和院长正站在一起,那耳朵竖的像是兔子般,不用猜也知道这俩在干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俩——” “那个,这不是听到你问建国要换方向了,我们才听的。” 看到自己被人发现还抓了个正着,蔡正元神情不变的说着到了面前,院长紧随其后的在旁边点头道:“对啊,谁知道你们师徒俩会不会闹矛盾,建国你问老叶国外的关系做什么?” “没有,就是咱们现在硬件条件不行,那么完全可以发动咱们——老师的特长,让人家帮忙寄点目前各个学科最主流的资料过来,也省的咱们做重复研究,不说咱们吃透赶上人家,单是把那些著作翻译成中文版,这也是个学习的办法吧?” 郑建国倒是没去绕弯弯,而是直接说国内的现状,与其去浪费人力物力的做重复性的研究,倒不如吃透现在世界上各个领域内主流进度,不说去赶上人家的可能,单是靠这些东西成为国内的“理论”专家也能过上好日子。 因为翻译过来的书那也是书,也可以找出版社出版换成稿费的,当然对外就不怎么好听了,这会儿的翻译是绝大多数不会想着去要授权的,不过更多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重新阐述,这个就是更深层次的专业著作了,吃透了再以中文形势发表出来,那就是自己独特的见解了。 “这个建议不错。” 叶敏德沉默以待的时候,蔡正元倒是飞快的开口给郑建国点赞,旁边的院长接着跟上:“嗯,条件所限,咱们也要自力更生才行,老叶啊,咱们都是为了学校,为了未来——” “那我先走了。” 眼瞅着院长大人痛心疾首的开了口,郑建国连忙告辞离开,他这个行为当然有卖掉叶敏德让他难堪的嫌疑,只是自己和其他两位的身份不同,再能干那也是学生的身份,虽说这会儿他俨然成了这个小组的主持人,可也是借着老人的旗号便宜行事。 郑建国并不想去搞记忆中的dna检测技术,一个是他没那方面的记忆,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时候还是警方办案时借用医院实验室,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也不介意再学点东西,达不到螺杆菌的高度但是跟上主流热点研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而就国内这个经济情况,最靠谱的方向是把急诊室的概念给引进来。 自打上次在拿自己做临床试验前发现灯下黑的急诊科还没有,郑建国这段时间也从侧面了解了下国内的情况,急救室是有的,院前处置的培训也是有的,多科室轮岗更是早就有了,所有科室医生在一个大房间里面诊治看病就更像了,然而却没有一个综合的概念提出来这医学上第23个独立科室的建设,最起码国内没有。 这才是郑建国询问叶敏德海外关系的真实目的,当然就像他之前的布局那样,是早就想好了用什么旗号去引出来,没曾想今天开过会后也就找到了机会,只是这会儿来看却有些急切了,论文都还没寄出去呢。 《lancet》是郑建国为数不多能记住的英语单词,这个单词在所有的医护人员的心中都是神圣的,也更是全世界的医务工作者和医科人员向往的殿堂,作为全球最顶尖的医学类期刊,《柳叶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现代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诞生前26年的1823年,距离郑建国记忆中的时代差不多已经是两个世纪之悠久。 《柳叶刀》的权威性在世界的范围内都有着极高的影响因子,与其他两大学术期刊《自然》和《科学》并称为世界三大顶级期刊,至于郑建国记忆中另外一个生命科学领域的顶级期刊《细胞》,此时才不过刚度过4岁的生日,这么个年龄不说与动辄一百多年历史的其他对手去比,便是放在人类身上也刚刚才是会跑的年龄。 然而在青年报全版刊登了论文时,叶敏德已经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中英文双语论文的书写,之所以没寄往大洋的彼岸伦敦,还是因为在等今天出版的青年报,按照蔡正元的说法,只有把报纸随信寄过去了,那些人才会去确认这里面的内容来自于神秘的东方,那个在诸多媒体报道中极其落后的国度—— 郑建国是知道今年年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当然他不会去反对老人们对这份论文的安排,实际上在他的认知里面,即便是不去给《柳叶刀》投稿,那最迟在明年年底的时候,自己的名字也将会随着发生的事情传播开来,只要坐实了这个研究而按照记忆中未来十年的蜜月期,那份所有科研人员梦寐以求的荣耀,也必然会成为自己头顶上最闪耀的光环。 “建国,建国,傻乐什么呢?” 远远的招呼声传来,郑建国回过神来,没想到就见叶振凯背后转出个身影,穿着裙子的罗兰小脸绯红:“郑建国,恭喜你。” “谢谢,你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像也长高了。” 郑建国没想到能见到这么个组合,只是一看旁边满眼乱转的叶振凯开口道:“你去那个地址找我了?” “你说了换地址的事儿,我找不到你上课的地方,就只能去那边找你了。” 罗兰说着转身看了眼叶振凯,竟是甜甜一笑道:“还是叶大哥热心,说你在学校里面开会,我说没什么事儿了,他还带我来找你——” “嗯,叶大哥是很热心的。” 莫名的心中一凸,郑建国再次看了看旁边的叶振凯,便见罗兰已经冲他甜甜一笑:“叶大哥,谢谢你,你回去吧。” “哦,没事,啊,我去找我爷爷,你们聊。” 叶振凯颠三倒四的说着飞快远去消失,郑建国看向了旁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罗兰,笑道:“没想到你和寇阳一样,都长这么快,学习怎么样——” “自我感觉不错,只是和你比就不行了,叶大哥说你的论文今天见报,我们怎么没在外边找到?” 罗兰满眼好奇的用手搅着耳畔的小辫说了,郑建国倒是知道她为什么没找到:“青年报是机关报,并不是日报那种有报摊售卖的,再加上这一期是复刊后的第一期,除了早就关注订阅的外,怕是没人能买得到,不过你等下,我去给你找几份。” 作为已经登上了头版位置的主人公,郑建国在大清早的时候就收到了专人送来的报纸,只是先前为了显摆都拿到了学校里面,原本想拉她到报刊栏看看,接着一想这也是没外人,当即带着她回到了会议室前,先前的仨院长不知去了哪里,便自顾自的到了里面抽出三份出了会议室,递给了面前的罗兰道:“喏,送你了。” 第九十七章 祝贺你 “郑建国,你好厉害。” 接过报纸看了上面的红字标题,青年报的复刊受到了不少大领导的关照,在当头的主席手迹下面,便是叶帅亲笔所题的手迹,依然如同主席的那般套红印刷在上面,然后是青年报报社和杂志共同写的社论。 再往下,才是郑建国的全篇论文以及在后面的作者随笔,罗兰的眸子跳过长长的论文,也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论文作者郑建国,齐省余泉人,现就读于齐省医学院的他也以十六周岁的年龄成为共和国最小的研究生,从小热爱观察在跟随身为赤脚医生的父亲行医时,发现了抗生素在治疗其他感染的时候,可以有效缓解胃病患者的症状,并由此萌发出了强烈的好奇——” “你给我签个字吧?” 罗兰激动的俏脸通红,郑建国也就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笔,在三份报纸的论文下面留了自己的大名,笑道:“满意吗?” “满意,谢谢。” 清脆的脆甜声响起,罗兰飞快将报纸收起,好似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拿着双明亮的眸子打量着他的穿着,就在把他看的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时,开口道:“冬花姐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像信里说的那么健康——” “现在你看到了?” 拿着自己才做了临床试验,郑建国原本是不想给家里人说的,只是后面经过旁人的提醒,才想到自己的这个事儿是需要见报的,到时家里人追究起来更是无法隐瞒,想起郑富贵和杜小妹的性子,他就在上次给郑冬花的信里说了,好在经过昨天的复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算是将身体里的螺杆菌治愈。 虽然这会儿螺杆菌的致病性研究才刚开始,可阿莫西林和甲硝唑的联合使用却是已经成为四家医院消化内科治疗螺杆菌的有效手段,而这报道出来的也只是做了致病性的结论,其治疗手段叶敏德是打算在给柳叶刀投稿时再加上,现在眼瞅着罗兰追到面前问了,郑建国当即摆出了副健美先生展示肌肉的模样,全身绷着劲儿下巴微抬,眉毛挑了挑道:“怎么样,比以前还壮了点吧?” “噗嗤——” 从未见过郑建国这副模样的罗兰才惊的目瞪口呆,就听远处传来了声闷笑,郑建国抬头望去便见石安安带着艾丽还有易金枝正目瞪口呆,倒是三人旁边两个面生的女孩笑做一团,也就飞快收起姿势点了点头:“石安安,金枝姐~” “来看大科学家,罗兰,你好。” 石安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在她的记忆很不错,上次见过一次也就记住了名字,说过后瞅着旁边的罗兰笑了起来:“你也是来祝贺他的?” “不是,冬花姐让我来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郑建国你姐说你下次再这样,她就给你父母说,我先走了。” 罗兰面上的笑容飞快敛去瞪着郑建国说完,转身冲着石安安点了下头:“石安安,再见。” “嗯,罗兰,再见。” 目送有些莫名其妙的罗兰背影消失,郑建国就见不远处叶振凯探头探脑的,当即冲着到了面前的石安安开口道:“效果不错,我看的都有些激动,院长高兴坏了。” “还是你自己有本事,这是我同学徐焕和耿宝宝。” 石安安说着一指旁边两个女孩介绍过,郑建国才发现耿宝宝留着的是烫发,不禁惊异的看了眼石安安,便见她从身后的小包里摸出了几张票,他这才看到条带子从白皙的脖颈肩斜斜穿过半身后勾勒出美好的身形,便听她开口道:“宝宝让人找了三张电影票,要是你有空的话,后天早上在红星电影院三号厅——” “到时怕是不一定有时间。” 郑建国有些迟疑的望着三张微红的电影票,他能看到上面写的是内部资料片后面还有基督山几个字,脑海中闪过个念头开口说过,没想到石安安笑道:“你来不了的话,给你朋友也行——” 硬顶着十双眸子中有八双莫名的注视,郑建国想了想便探手接了过来,瞅着上面果然是《基督山伯爵》五个字,他没想到这些人看个内部片还会有电影票,正在转悠着这个念头时,旁边一直没开口的耿宝宝开口道:“原版带子,大家找来也是学习英语用的——金枝姐说你好像在自学英语?” “好,到时有空我就过去。” 听到易金枝说起自己在图书馆借书时问过的,郑建国便心说这才正常,虽然用外语电影来练习英语依旧很夸张,可记忆中关于这些人的某些传说还是让他有些好奇:“谢谢。” “嗯!” 大方的接受了道谢,耿宝宝看了眼旁边的石安安,后者开口道:“那好,我们还得去新华书店,走了,后天见~” “哦,好。” 下意识的应了两声,郑建国望着五女离去的背影也没想出自己的好是答应了再见,还是说后天见,好在以他的阅历来说也不会去在意,即便后天去看了电影,那也代表不了什么。 也许只是石安安对的好奇心在作祟。 “郑建国,祝贺你。” “郑建国,恭喜你。” 连着两声打招呼的声音传来,郑建国转头看了看发现比较面生,目光一转从对方胸前的校徽上扫过,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谢谢,你们怎么认识我的?” “你的照片和报纸都贴在了报刊栏里。” 其中一个女孩面色微红的说了,郑建国倒是没想到学校的速度这么快,当即想了想飞快到了学校门口收发室旁的报刊栏前,还没去看报刊栏里面的报道,便见上面贴着条用方块字组成的标语:“热烈祝贺我校研究生郑建国的发现填补了世界空白!” “这个,柳叶刀还没认定呢。” 心驰沈荡的下意识嘀咕了句,郑建国便被已经不少看报的人认了出来:“建国,祝贺你!” “啊,他就是郑建国——” “对,是的,有照片——” “祝贺你,郑建国,我们要向你学习!” “向郑建国同学学习,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随着旁边某个教职工一声喊,很快被学生们发现后围住的郑建国也就成了在场的焦点,在这之前大家虽然知道学校有个最年轻的研究生,可也没有像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学校更没有直接贴出标语来进行认定。 最年轻的字眼引起的并不是羡慕,毕竟年龄这个因素是没办法改变,就像每人在出生时便配置了无法更改的硬件,这只能去羡慕嫉妒,是想学也学不来,然而经过观察和研究便可以填补世界空白,这是可以被提倡学习的。 接下来郑建国的名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播开,走到哪里都有人指点,遇到热情的还会上来围观下祝贺下,于是就连第三天一早到邮局办理国际邮件专递的时候,还被人从信封的落款地址上给发现了:“你就是齐省医学院的郑建国?” “对,这就是我们齐省医学院的郑建国。” 叶敏德再三确认过邮件上的地址后放回柜台上,这次他要寄的信除了期刊外,还有几封给记忆中的同学和好友的,虽然不知道十几年的时间里人家还在不在,可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再次确认过地址后当即开口道:“就是他的发现,填补了世界空白。” “哎呀,真是太年轻了,这么小就年轻有为!” 留着齐耳短发的两个中年女人满脸惊讶,郑建国看人家这么热情,便只得露出了好久没摆出过的腼腆笑容,不想其中一个女人顿时笑了:“果然是个大孩子呢,看着腼腆样~” “四封信一共十八块五毛七。” 另外一个女人看了信封上的地址后飞快报出了价,这时国际邮件并不多,好在齐省也算得上是半个工业省,外贸业务开展的不多不少,办理国际邮件的也就并不稀奇,让人验过介绍信上和要寄的内容后飞快封好口装进袋子里,叶敏德掏出手帕包交着钱开口道:“这几份就是寄到国外确认的,现在只是咱们自己承认,等到发表的话才是国际上承认了。” “哎呀,那得赶快了,到时候就扬名世界了吧?” 中年女人拿着一双眼睛满是惊奇的打量着郑建国,没想就见这位面色腼腆的“大孩子”研究生突然开口道:“这位同志,你们能开费用收据吗?这个我们可以报销的——” 叶敏德当即点了点头,开口道:“对对对,麻烦开个费用收据。” “啊,可以啊~” 中年女人一听这条理分明语气平稳的话,下意识的答应过后才反应过来这话可不是腼腆的人能够说出来的,而且从旁边老师的面上也能看出,老师都没想到这点,再次看向郑建国的目光也就变了:“这是在应付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第九十八章 我又没说错 “怎么样,被人发现了吧?” 办完手续离开邮政局,叶敏德面带微笑的看着旁边的郑建国,后者歪了歪头道:“我还小,发现也没什么,大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是应该的。” “你可不小了,下个月就十七了?” 叶敏德脸上的笑又浓了几分,开口说着的时候看了看不远处路边的站台,继续道:“看完电影别乱跑,中午早点回来,陶野你是三人的大姐,要起到大姐的带头作用,现在街面上比较乱——” “好的,老师,您慢走。” 旁边,陶野看了眼郑建国飞快应下,她和沈云辉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算是忙了个脚不沾地,当然在忙碌的时候也收获了不少,昨天正想着研究告一段落能够轻松下,便听这位“我还小”的学科主持人说请他们看电影的事儿,心中的些许不满也就算是消失:“建国你也听到了,看完电影得回去。” “那咱们走吧,去看看内部资料片是个什么样子。” 之所以改变想法接下石安安的电影票,郑建国还是想到了这两位同门的待遇问题,记忆中他是没上过学,更没有接触过研究生的学习和生活,只能从记忆里听来看到的大学生生活中去推测。 虽然知道两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面付出不少,特别是郑建国拿自己进行临床试验时,两人在生活上的照顾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那么怎么去回报两人的付出就成了他心中的纠结。 两人的身份都是研究生,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把两人的名字放在第二作者中去,然而叶敏德连他自己都不让写,顶住一切压力把参与研究的费元祥和秦连正都排除在外,也没说要加上这两位的名字。 谈到叶敏德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要把这份成果完完整整的放在郑建国的身上,以至于从着手开始整理数据到论文撰写甚至是这会儿亲自填写地址塞进大信封里,老人都是为了能保证在自己的范围内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叶敏德的防备之意显而易见,作为当事人的郑建国便表现的如同他这会儿的年龄一般,好似没有感觉的任由老人安排,实际上却是知道这时他说什么都是对老人的拳拳之心的一种伤害,也就是不知好歹的表现。 好在,螺杆菌的致病性研究才刚开始,郑建国便在心中定下了以后再给两人好处的决定,那么就两人这一个月的表现来说,可以当做是对两人的考验,现在两人通过了,那么给点甜头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你们的英语都在学习吧?” “嗯,都在学习,没有放松。” 听到这位谈起学习,陶野才松快的心情又紧了不少,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沈云辉在旁边开口道:“就是咱们学校英语方面的工具书有点少,下午的话我们打算去图书馆办个借书证,买不起就只能借了——” “困难是有,当初我找数理化丛书的时候,可是差点被人扣上帽子。” 郑建国下意识的开口说着,英语他是在恢复高考前就学了,到了这会儿算是已经学了两年的时间,然而碍于条件所限几乎都是哑巴英语,认识的不少写的也不差,可是却开不得口,和这会儿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这会儿请两人去看电影,也有打算去练练兵的意思:“现在比那会儿好多了,这个电影说是英语版的,趁着机会学习下。” 郑建国的年龄偏小,只是两人已经熟悉了他这少年老成的性子,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知道这位看似年轻和半大孩子似的,实际上待人接物便是两人也感到成熟,做事极少有虎头蛇尾的,于是听到这已经有些熟悉的安排,先前打着放松念头的两人齐齐点了下头,沈云辉还笑了下:“不会有作业吧?” “嗯,就当是咱们以前自学的一次考试吧。” 不顾满脸错愕的沈云辉好似吞了个苍蝇,郑建国也没理他的到了公交车前,红星影院地处市中心区域,好在距离学院路并不太远,这会儿出行的人又不多,转了一班车后很快到了目的地,横平竖直的苏式建筑风格几乎是这会儿各地的制式建筑,已经有些发黑的五角星边上扯着个条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咱们这也是来实践了——” 下了车后看着影院门前三三两两的人群,陶野说着的目光从条幅上收回,郑建国瞅着男男女女的聚在一起,这会儿一个年轻人靠了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过后落在了沈云辉的身上:“哥,有《青春》的电影票吗?” “青春?那是电影?” 沈云辉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开口后年轻人露出了一副看外星人的样子,上下打量过后竟是连解释都没解释的走了,扔下沈云辉尴尬的愣在原地,郑建国笑道:“咱们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哦~” 好似受伤的沈云辉当即跟上,很快随着进到了电影院门口,他才知道青春是部正在热映的电影,只是瞅着旁边一连三幅手绘板电影海报并排出现,上面还大大的写了行字:“曰本电影周。” “《追捕》《望乡》《狐狸的故事》。” 随着三幅不同风格的画报引入眼帘,郑建国也就记起了《追捕》这部电影,再次看了看画板上的海报,身穿立领风衣的高仓健正手持猎枪纵目远眺,满脸冷酷的男神怕是不会想到只凭这部电影就让他成为全民的偶像,甚至是几十年后为了满足这时的心愿,某大导演还专门邀请这位进行了翻拍。 “这位兄弟,要看《青春》吗?有张玉哦。”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郑建国没回头也知道这是有人在问沈云辉,先前那会儿他没感觉出来,这次也就明白人家以为沈云辉带着陶野来看电影,这才故意搭讪询问有没有电影票,当即转过头开口道:“你有票?多少钱张?有连号吗?” 一连串的问题直入重心,搭讪的年轻人顿时来了精神,只是打量过面色稚嫩的郑建国面色迟疑,下巴微抬开口道:“我有票,两毛钱张,连号的贵点,三毛钱张,两张起卖——” “你这是投机倒把啊,上面写的一毛五,你转手就卖两毛?” 郑建国还没开口,陶野已经是再次看了看海报上的票价嚷嚷起来,没想到搭讪的年轻人根本不在乎,下巴微抬满脸轻蔑之色望着售票口道:“一毛五,一毛五你去买,一毛八我敞开了收,让你一张赚三分钱,怎么样,卖不?” “那边怕是买不到几张票。” 郑建国倒是知道这部《青春》的大名,里面可是有叶振凯的女神张玉,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在旁边的《追捕》和《望乡》上面,这两场电影火爆了差不多未来的十年时间,看一遍两遍的比比皆是,更有人看了五遍六遍的还不满足,七八遍看过去的也不乏其人,记忆中据说观看人数达到了九亿人次。 按照这时候的国内人口数量来说,差不多是全国人民都看过一场,郑建国脑海中转悠着这个念头,看了眼旁边的年轻人开口道:“这个电影票,好买吗?” “好买,小鬼子的账还没算清,曰本片没什么人看,上面为了完成任务都往各单位派票,你要看?” 年轻人满眼嫌弃的看过三幅海报说过,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说法,只是看了手上的表后开口道:“走吧,咱们的快开场了——” “快开场了?” 郑建国开口说过带着陶野和沈云辉进了电影院,搭讪的年轻人满脸狐疑的眨了眨眼看了下电影院门上的表,眼前陡然闪过讶异之色:“这三人可是面生。” 年轻人在暗自嘀咕的时候,已经进了大厅的郑建国也在说着他:“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陶姐你刚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投机倒把最轻的都要通知居委会领人——” “我又没说错,再说了他那样能有什么单位?” 陶野说着进了大厅满眼好奇的找到三号检票口,郑建国也就笑了:“他能买卖电影票,那说不定家里人是不是电影院的职工,外人能想到会倒卖电影票吗?哦,她们在那——” 随着郑建国出现在大厅里面,三号门口的易金枝连忙招了招手,接着又冲里面喊了句什么,便见一袭白裙的石安安和耿宝宝从里面走了出来,先前见过的两条大辫子这时用发卡简单的勒在脑后,长发披肩的站在检票口挥了挥手:“这边。” “沈哥,陶姐——” 眼瞅着郑建国三人到了检票口检过票,石安安便冲着早就见过的沈云辉和陶野打起了招呼,后两人是早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自己很可能成了大灯泡,好在随着几人一起进了亮着灯的影院找地方坐下,没多久便见一个年轻人跳上了幕台,手里拿着个大喇叭开口道:“宝宝同学为咱们争取了这个学习英语口语的机会,大家不能让宝宝同学过后下不来台,我在这里先把话放下,谁回去被问了说不上来几句英语,你以后就屎壳郎推车该滚多远滚多远——” 丰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 第九十九章 你不能出面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哈哈——” 年轻人的话音未落,台下便爆发出了阵哄笑声,接着影院的电灯灭掉郑建国眨了眨眼,脑海中转悠着的却和眼前荧幕上的女人没啥关系:“《青春》电影票售价一毛五黄牛价两毛,考虑到《追捕》和《望乡》未来的火爆程度,据说里面还有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这钱怎么则再翻个三五倍也没问题才对——只是填补世界空白的科学家因为倒卖电影票被抓?” “还不错吧?” 旁边,满脸好奇的石安安看了郑建国脸上的笑问过,后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满脸是笑:“不错,就是说的太快,有些听不懂。” “多听几次就懂了。” 扫了眼远处盯着大荧幕已经傻住的陶野和沈云辉,石安安眨了眨双眼皮一双眸子落在他脸上说着,便见郑建国漆黑的眸子望来,炯炯有神的眸孔中反射着荧幕上的光,不知为何心跳加速跳了两下,才听他开了口:“嗯,好。” “那,你走的时候我再给你几张票。” 石安安满眼探寻的小声说过,郑建国忍着她身上传来的雪花膏味点了头,这年月的女孩们能打扮自己的东西不多,发卡和手帕是用的最多的装饰,至于往脸上抹的也就是雪花膏了,四毛钱一包堪称奢侈化妆品。 当然,这会儿的郑建国满脑子都是关于倒卖电影票的事儿,以至于直到电影结束也没和石安安再说上句话,匆匆拿着电影票告别后,趁着等公交车的功夫冲着陶野和沈云辉开口道:“沈哥,陶姐,你们俩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我,只有七块多钱,你问这做什么?” 陶野满脑子都是先前光怪陆离的电影画面,她和还在单身的沈云辉郑建国不同,考研之前已经是个四岁孩子的妈妈,所以每个月的助学金有一半会寄回家,然后靠着剩下的钱和粮票生活,这会儿听到郑建国问起这个事儿,便以为他是想借钱。 “建国你要钱干嘛?” 沈云辉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双职工,媳妇也是个菜店的营业员,每月助学金没寄回去也没攒多少,平时吃喝花了不少:“大概有一百块——” “我有个生意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干?” 郑建国问的有些随意,沈云辉是差点没咬了舌头,嗓门都高了八度:“做生意?” “嗯,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你把钱借给我也行。” 郑建国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这时候不是说没有做生意的,就和被红袖章扭送到家的叶振凯差不多,偷跑回城的知青辍学的学生释放的劳改犯,他们平时能干的也就是些投机倒把的勾当,从下面贩运点东西到城里卖,在诸多人的心目中上不得台面不说,还都是干了便会沆瀣一气。 “建国,你怎么想起做生意来了?” 陶野很想说你这样做不对,只是现如今的这位并不是她能指点的,一双不大的眸子满是担心:“要是被人发现了——” “填补国际空白的研究生在投机倒把?” 先前想了一个多小时,郑建国这会儿已经想了不少,以前在家时不敢去赚钱是因为名声不显,一个红袖章扭送到派出所就算臭了大街,可这会儿即便是他干的这个事儿发了,从学校到省里的大领导也都会对他网开一面,再说了他也已经给自己扯了个虎皮做大衣:“嗯,我想好了,真被抓就说我准备自筹研究资金,你们也知道咱们课题的资金还没申请下来吧?” “这——” 还没听到要做什么生意的陶野已经彻底傻了,原本以为有了个多月的相处已经对郑建国有了了解,可当这会儿他那天马行空般的说法出现后,她还是感觉有些什么地方是不对的:“你,你和老师商量过了?” “老师没申请下来经费呢。” 郑建国幽幽的说过,陶野也就没了脾气,研究是都要经费的,特别是对三人这个小组来说,学校里的实验仪器大多都不达标,新买的量瓶据说还不标准,两个相同规格的量瓶里面标尺都不一般高。 而对于动辄要用一千六百倍光学显微镜的研究,他们还要和其他学科的人去排队,想像之前那样用医院里面的也不是不可以,那要掏钱——否则研究成果就得分人家,这也就是螺杆菌的研究告一段落,郑建国在叶敏德的帮助下申请下一步的课题经费,顺便再把之前的给报了。 谈到研究的经费问题,陶野是没了半点的脾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对研究人员同样适用,当然郑建国也不是想不到这背后的问题,当即在上了公交车后下了决定:“我会和老师说的。” 郑建国口中的老师,自然是负责研究生教学和生活的叶敏德,瞅着这位自己的得意弟子,他在听到后的第一个念头是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叶振凯,发现对方正满眼亮晶晶的望来,这才回头开了口道:“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是赚钱改善下咱们的生活质量。” 眼瞅着说服沈云辉和陶野的计划破产,郑建国也就和老人坦白了不再隐瞒:“谁都想吃好穿暖睡舒坦,可这都是需要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面,而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物质的基础都建立在以金钱为代表的经济上面,只有经济上独立了,咱们的研究才能结出更丰硕的成果。” “你这是想造反。” 叶敏德面色一沉,郑建国对金钱红果果的崇拜让他有些心惊,只是还没等他再开口,郑建国又继续说道:“您先听我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现在我也算是有点名头的人了,嗯,在全世界的范围来说,我去干点投机倒把的事儿,上面不会太和我计较,特别是这个节骨眼上面,您说对吧?” “你就不怕把你当成反面典型?” 叶敏德面色一变,他这辈子别的没看多,各种各样的典型是听都听的不知有多少,当即对这货仗着自己有了几分本钱就上房揭瓦的行为大为不满:“你是没经历过那些事儿,现在大家都是战战兢兢的,恨不得——” “老师,今年截止到现在有十位大领导出访考察。” 郑建国一句话将叶敏德定住,瞅着老人一副你继续说等你说完了我再反驳你的样子,当即继续开口道:“而且他们出去考察的都是经济建设方面的内容,报道上的斗争少了,关注人们生活的多了,就像首都卖大碗茶的都能上报纸那样,他们借用的也就是个街道办事处的名义——真要是被抓了,我就打算用自筹研究资金的名义。” “那要是亏了呢?” 叶敏德面色再变,他并不是个迂腐的老人,这货说的内容他也在报纸上见到过,当时还想着这些领导人出去看看世面也不错,毕竟是没有了解就没有发言权的检验真理都出来了,却没想到郑建国关注的地方是领导们都去考察经济的,虽说这也证明了他敏锐的观察能力。 可这并不是说服叶敏德改变主意的地方,关键是自打两人认识以来,他还只见到过郑建国只执着过一件事,而那件事的后果就是发现了螺杆菌,这个填补了世界空白的发现结果。 “电影票是不会亏的。” 郑建国不知道老人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好在他知道打铁要趁热:“我想提前把那几场的电影票买了,只要在开场前卖出去就不会亏本。” “那要是卖不出去呢?” 想到这半年来解禁了不少电影,叶敏德是有些心动了,这些解禁的电影有很多都是在几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便拍了出来,只是碍于随之急剧而下的形势被封存的,他甚至知道某些关于爱情的片子都被卖到了一票难求的程度,可以说是只要有卖的就会有买的。 “我会及时——刹车的。” 差点说出及时止损这个股票术语的郑建国好悬改了口,接着看老人好像不懂的样子继续道:“就是在收回本钱后降低剩下的出售价格,以便加快剩余资金的回收,达到不会亏本的目的,而且这次我找的目标是下个星期开始的曰本电影周,您也知道咱们没有了解国外的渠道,我认为这几部电影会在一定的程度上展示曰本的形象,电影票会随着电影的播放而出现价格上涨——” “资金你别找他们借了,大家都没钱。” 眼前浮现出当年求学时置身的摩天大楼和摩肩擦踵的街头,叶敏德拿起早已停下的馒头吃了口说过,转头看向了旁边满脸好奇宝宝似的叶振凯,继续开口道:“本钱我来出,赚的钱一半给你那个研究项目一半是你的,但是先说好你不能出面,怎么做你和振凯说,出了事儿就说我为了你那个研究项目让他干的。” 郑建国笑了:“好——” 第一百章 还真没买过 随着郑建国的清脆应声落下,叶敏德缓缓点头之际,一直把自己当成看客路人甲的叶振凯也就不淡定了:“我才是您亲孙子吧?” “看你说的,要不是亲孙子,你还能在这儿吃我的饭?” 叶敏德说着飞快给了叶振凯一个眼镖,后者满脸无语的还没开口,叶敏德的眼睛又瞪了过来:“现在学院路上谁不知道你叶振凯的大名,倒卖知了猴被人抓住还送到门上来,这个账你就等你爸回来给你算,别说话赶快吃饭,省的惹我生气。” “呵呵——” 想起自己的光荣历史,叶振凯也就蔫了,接着横了眼旁边埋头吃饭的郑建国,也知道这位是爷爷的关门弟子兼得意门生,名号都已经刷遍了全国走向世界,原本感觉他也就是学习不错的时候又听了他要倒卖电影票的计划,便感觉这人和人是真的有差距,要是自己在卖知了猴前能有他一半的计划,至于会让红袖章抓去吗?! 当叶振凯开始怀疑自己智商不够的时候,这时的郑建国也是弄懂了老人的真正用意,他先前只顾着去想赚钱被抓后的托词,倒是没想到叶敏德直接就把这个托词给变成了事实。 首都卖茶知青的茶社是挂靠在街道办下面,而他要干的这个活则挂靠在了齐省医学院研究生处下面,当然资金的收入是有一半要缴入项目资金,在一切未挑明的时候算是冻结起来,用以为被挑明后的洗白做准备。 眼前闪过几个和自己差不多这样挂靠在集体下面的名字,这些记忆中响彻一时的名字里有成功完成转变走上人生巅峰的,也有信心膨胀到公私不分妄想以下克上而身败名裂的,当然更多的则是在未来的大潮中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 “你这个计划,要用多少本钱?” 只剩知了吱吱的院子里,叶敏德望着默不作声的郑建国问过,后者也就知道这是在让他说计划了,当即开口道:“先要确定有几家电影院会参加下周的曰本电影周展映,然后再去统计这些电影院中播放《追捕》和《望乡》的有多少座位,买下其中最主要位置的百分之三十到五十,按照每个电影院每天中午开始的人多场次5场去算,一家影院一场200个座位就是1000乘以0.15元——您应该有这么多的钱吧?” “一家影院一天是150块,乘以6天的就是900块。” 叶振凯飞快算过报出了个数字,郑建国也就继续开口道:“如果是三家影院的话,应该会是2700块——” “我给你2000块。” 叶敏德这时手上是有一笔钱的,他在1956年就是一级教授,当时学院根据高教部《关于1956年全国高等学校教职工工资评定和调整的通知》制定的工资级别是每个月三百零三块,只是由于齐省条件限制比首都和魔都的同行少领五十,可就这个钱也领了没一年就成了右派。 同样由于齐省的条件转好,叶敏德年初摘帽后没有像某些省份不给或者少给补发,单是补发的工资就发了五万多,去掉老人主动补缴的三万块党费,手上还有差不多两万三,属于这个时代极其稀有的万元户,也是老人在当初为郑建国的研究垫付材料费的原因:“人手你怎么安排,那么多票,怕是不好卖。” “鉴于您慷慨的拿出这么多本钱,我打算先放过前三天的市场,直接购买第四天五天六天晚上六点到八点的两场,第七天周日中午到晚上的五场。” 郑建国说着将最后的馒头塞进嘴里又夹了筷子的菜吃着,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和笔开始计算道:“2000块除以0.15便是13000张电影票,除以11场便是1200张,然后分散在3家影院里面就是每场400张,考虑到热度上升后多个影厅放映,人手的话您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我是想听你的计划,振凯去刷碗。” 叶敏德摇了摇头将旁边看戏的叶振凯撵走,郑建国默默的从这货背影上收回目光,开口道:“由于您说了不许我出面——” “我没说你不能出面,我是说如果有人问起来,或者你被人抓了,就说是振凯让干的,到时候那些人自动会来找我。” 叶敏德摆了摆手看到他误会,也就飞快的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郑建国的好大名头谁都能看到,他也不会说为了郑建国自己都不在意的帽子让孙子去顶包,至于干脆利落的拿出这两千块钱的目的,则是用来探这个学生的心性。 郑建国以不及弱冠的年龄做出了填补世界空白的成绩,其未来的学术生涯已经不是叶敏德所能指点的,即便是他在后面的学术当中再无寸进,那么单凭借现在的发现也不会混的比自己还差。 唯一需要考虑的也就是郑建国现在的年龄,在叶敏德看来这是一个优势更是一个短板,纵观史书中像他这个年龄便名震天下的不是没有,相反的是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少年成名者大多心高气傲,少数心怀天下者也必定被盛名所累。 而放在郑建国身上来说,现在他主动提出的赚钱正是常人最难过的一道关,俗话都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说的就是在面对金钱物质的诱惑时,人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再加上叶敏德又摆明了要一半的利润,那么这个计划就成了他作为老师所出的一道题,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道题! 至于可能会出现损失,叶敏德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郑建国说的是最低原价也能卖出去,可没人看的话就没人买,没人买自然无法原价卖出去,亏掉两千块是让他心疼,然而如果亏掉这两千块钱能让郑建国收心把注意力放回研究上面,他也是非常乐意亏掉的,那样就更可以观察这货在科研资金下来后,他会怎么去用。 当然,那又是另一道题了。 郑建国还不知道有两道题在等着自己了,听见老师只是让他打叶振凯的旗号,也就明白过来还是要借助自己脑门上的影响力,好在这才符合他原本的计划,只是老人额外给他上了道保险,飞快开口道:“那我的建议就是我,叶哥,陶姐,沈哥四个人,每人一百张门票的任务,要在开场前卖完——真被抓也有个说法。” “那你们明天拿钱去买票,买来后给我我给你们放着,卖的时候再来找我拿。” 叶敏德答应的很痛快,痛快到郑建国有些心中打鼓,可想着这会儿买个电影票能有啥问题,然而等到洗完碗的叶振凯抽空给他说了句话,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建国,没买过电影票吧?” “啊,还真没买过。” 郑建国心中不妙的念头再次浮现,叶振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瞅了眼堂屋低声道:“你知道电影票不提前卖吧?都是当天开卖的。” “——” 心中一凉,郑建国盯着叶振凯满眼问号:“叶哥,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我和你开什么玩笑,你看我和你开过玩笑?我爷爷说不能和你没大没小的,他说严格算起来你是他的徒弟,你看你喊我叶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叶振凯说完抬了抬下巴,转身摇着头哼着小调走了,郑建国倒是没想到能听见这么个说法,他是叶敏德的徒弟那就说明比叶振凯高一个辈分,接着想想这货倒是真的没应过自己的称呼,只是很快这个念头消失,倒是开始担心起第二天买电影票的事儿了。 如果,真的像这货说的,电影票都是当天开卖,那四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往电影院跑—— 带着患得患失的担忧不知几点才睡着,第二天就被隔壁公鸡噢噢噢的声音叫醒,郑建国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当即揉了揉满脸倦意的面颊,翻身从床上蹦了起来:“电影票电影票——” “钱在桌子上了,说是先给你一千块,等着买完电影票再给你剩下的。” 叶敏德从厨房里将下好的面条端出,这算是三人为数不多共同的爱好,郑建国和叶振凯也都喜欢在早上以鸡蛋面当早点,再配上用辣椒炒过的咸菜疙瘩,又辣又下饭的唏哩呼噜将面条大口吞进肚子里,就是能让人产生幸福感觉的吃法,当然比这再高级的吃法也不是没有,那便是用才出锅的辣子鸡盖在面条上,属于郑建国的最爱。 只是这时的郑建国全然没有幸福的感觉,唏哩呼噜的吃饱喝足一摸肚子,站起身招呼起了满眼好奇的叶振凯道:“叶哥快吃,吃了咱们去看看怎么卖票的——” “不行就来给我说。” 叶敏德没想到这位能想到这点,他在齐省生活了近三十年,自然知道电影院是怎么卖票的,这时人们买票不要证件只要钱,哪怕你全部买下也没人会问你要做什么,唯一的硬性标准便是只卖当天的票,当然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像有单位要把电影票当做福利发给职工,便可以凭借开出的介绍信大批的买,而电影院也只有这种情况才会提前预售,要是购买单位如果人数够多的话,给你专门拨个荧幕放都不叫个事儿,郑建国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儿的:“我给你开介绍信。”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