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第1章 回国 风声在耳旁呼啸,轰鸣声由缓变急又转缓,闪烁斑斓的霓虹随之快速远去,取而代之的弥散着陈旧的老街区似乎更能让人平静。 “靓妹,是这儿吧?十块钱,扫码还是现金?” 摩的师傅举起车前的二维码,瞅着车旁刚站稳的人老油条般开口。 不过,稍微了解点这片摩的市场的人还是能瞬间辨别出他是个新手。 艾米对于他的话并无异议,唇角含笑,轻松侃说:“终于与时俱进了,我就说五块钱会拉低Z市消费,别不是被谈话了吧?” “哎,美女···我···”师傅尴尬地扯了扯二维码的带子。 如今城市管理严,摩的只能在偏远点的地方偷偷跑。 摩的师傅初来Z市,换了几份工作都不顺心,才买了辆二手摩托讨生活,结果第一次看人下菜,未想竟是个懂行的。 “生活愉快。”艾米脸上的笑因为摩的师傅的局促更显张扬,话音落,她便朝着不远处的报刊亭走去。 “Emi返嚟啦,今晚点解放工咁夜?”报刊亭打哈欠的楚阿婆望见熟悉的身影,早早起身等在门口。 “急临忙接咗份兼职,”说着,艾米把手上的草莓塔递向她,“呐,带咗啲嘢过你。” 看见蛋糕同拎着她的人一般无二的精致诱人模样,楚阿婆便知道它的价格绝对低不了,习惯性念叨,“赚少少外快又洗晒喇。” “这叫,莓有烦恼。”她的笑让她的话添了几分说服力。 楚阿婆被逗得咯咯笑起来,她将接过的蛋糕放在柜台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杂志轻轻拍进艾米怀里,眯眼细细瞧了瞧艾米眼底的倦色,心疼叮嘱。 “今个月嘅,返去早啲抖啦。” “明啦,阿楚姑娘。”艾米应声同时不忘把备好的零钱塞给楚阿婆,“够钟松人啦,早啲返屋企饮茶啦!” “大晚上喝什么茶!”楚阿婆普通话都急出来了,又想敲她。 “安神茶呀。”艾米笑着跳开。 楚阿婆也跟着笑,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只留艾米的背影在几米开外,她嘟嘟囔囔些什么,倒也放下心。 楚阿婆年龄不详,身世背景不详,从年轻时便经营着这间报刊亭,如今子女都定居国外。 早些年,子女要接楚阿婆同去。 一是不习惯国外的文化饮食,二是惦记着艾米,楚阿婆倔着性子坚持经营自己的报刊亭。 渐行渐远的背影勾出楚阿婆记忆里的小身板。 “阿婆,有没有美术?” “什么美术?” “杂志。” “没听过。” 耷眉丧眼的毛丫头闻声沉默着离开,从那之后,楚阿婆时常能看见她,毛丫头头发总是蓬乱,走路低着头像怕踩到脚下的蚂蚁似的,久了楚阿婆觉得怪有趣的。 隔了一个月,毛丫头又来问同样的话,楚阿婆已经搞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了,笑说:“你说的什么杂志,这里没得人买的。” 毛丫头似没听到,讷讷离开。 一问一答的次数多了,楚阿婆虽然搞不懂毛丫头为什么每个月都来问,但刻意备了一本《美术》杂志,当毛丫头再次来问时,她拿出了杂志。 薄薄的一本杂志,让死气沉沉的脊背焕发了生气,脸上似乎也带了笑意。 “笑起来多俊呐,笑一笑,涨福气的。” 楚阿婆一句宽慰的话让两人的缘分开始。 十几年如一日,眼看初见沉闷闭塞的小毛丫头越来越好,楚阿婆打心眼里高兴。 . 钥匙主人半垂的眼只望着地面,但开门的动作依然熟练。 落锁的声音消下,艾米唇角眼尾的肌肉才彻底展平放松,她将艾米阳光的面具挂在门旁,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手上的杂志。 冷面冷心,这才是真实的她。 就像影子需要藏在太阳里,本该唤作朱名怡的她亦要被永远阳光的艾米遮起。 半晌,她将杂志合上,像是完成了仪式感般呼出一口气。 “姐姐,以后我的画也会印在这书上边。” 脑海里的笑颜灿若星辰。 “嗯,小耳朵一定可以。” “到时候你就有个大画家妹妹了,是不是超级幸福!” “超级幸福。” “我的超级幸福并不是‘你是谁’,而是你。”这是艾米内心的回答。 可她的幸福已经不见好多年了。 艾米从隔壁H市搬来Z市已经十三年,占据了二十六岁的她一半的人生时长。 可她对这个住了多年的“家”,依然没有归属感,她的家早在H市的时候就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阿婆说笑一笑可以涨福气,我笑了这么多年,攒了不少福气,等我用福气还清债。再攒一攒,是不是可以换你回来?”她像个虔诚的信徒,商量中更是祈求的问询。 Z市的冬天属实与严寒两个字不搭边,但常年不开火的房间冰冷得过分,艾米鼻子一凉,打了个喷嚏。 备忘录的提醒声紧随其后,似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耳朵来了~」 盯着屏幕上的字呆了一瞬,冷彻的心头涌入暖意,她起身走向厨房。 片刻,她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又走了出来。 “姐姐,我不喜欢吃蛋糕,你给我做面条吧,楼下张奶奶说过生日要吃长寿面,长长久久哒。” 耳边响起了她做出黑暗料理时,暖心安慰的小奶音。 艾米回话似问道:“今天有吃长寿面吗?” 房间寂静无声,耳畔却叽喳起来。 “小一,小一,我不要叫小宝,我要叫小二,小一的妹妹要叫小二才对。” “小二没有小宝可爱。” “姐姐要跟别人叫不一样,专属的……” “好呀,那你叫小耳朵吧,可可爱爱又听话的小耳朵…” …… “压岁钱全给姐姐花。” “为什么?” “我是姐姐的,我的钱也是姐姐的,最喜欢姐姐了···” …… “姐姐,我走不动,你背着我。” “以后我长胖了?姐姐还会背我吗?” “当然会,我的小耳朵几岁都不胖…” …… “我不是乱发脾气,你抱豆豆我才凶她的。” “她那是摔倒了。” “那好吧,我等会去道歉。姐姐,我亲你一下,你不准再生气了···” …… “姐姐,我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啦,你以后也来参加我的…” ······ 许是今天是尹心怡生日的缘故,加之下午的节目上提及过妹妹之事,艾米脑海里全是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思念来得汹涌,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 她缺席食言了太久。 回忆和想念都是枉然,她只能盯着碗里的长寿面呢喃出声,“生日快乐,小耳朵,你现在好吗···” · “很好,很好!”邦尼把手机重重扣在桌上,冷笑重复。 她越回味刚才的视频越咬牙切齿,本是闲来无聊看朋友的采访节目,猝不及防看到了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激动兴奋在叫嚣,心底被骗的忿恨还未消减,竟在哄笑中听到令她浑身刺挠的对话。 邦尼气不过,暴力拾起手机又把视频往后倒了些许。 “emi是不是也想有个妹妹?”画面中,不知是谁问了句谈笑风生的主持人。 被询问的人顿了极短的时间,扶额灿烂一笑,“我想有个女朋友。” 并未直接言明的回答,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解读。 没人在意的一句话,落到邦尼耳中等同于:“我不想要妹妹,我只想要女朋友。” 当然了,杳无音讯十年的人,不知在哪里潇洒快活,怎么还会记得自己有妹妹。 “朱名怡,你就是个骗子!” “道貌岸然!狗心狗肺!厚颜无耻的骗子!” “女朋友?又想去骗人是吧!” 心里烧了一把火,怨气堵得邦尼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何时被砸出去也不知晓。 “笃笃” 不急不慢的敲门声伴随着温柔女声响起,“小宝,我听你房间有什么声音?” “没事。” 邦尼神色一变,忙靸拉着鞋跑去开门,然后亲昵地挽住门口的人,“妈,我跟你商量个事。” “又没零花钱了?”尹悦宠溺地揉了揉毛燥的女儿。 “有的,”邦尼眼睛一晃,清了清嗓才说,“那个···我想明天去岭国。” 听闻邦尼的话,尹悦眉头不禁蹙起,严肃道:“不行。” 并非不喜欢生养自己的祖国,只不过往事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故而提起回国,她本能抗拒。 “妈~我都二十岁了,成年人了,而且,这是我的生日愿望~”邦尼歪头蹭了蹭尹悦,忽闪着眼睛。 “你···”尹悦对她的撒娇毫无抵抗力,软声无奈妥协,“那先别急,等我安排下时间。” “妈妈妈,你不用陪我去,我上学期申请了去岭国的交换生名额,过阵子直接去那边的学校报道就行。” 一件事后还有更大的事,尹悦急声:“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这都是小事,小小的生日愿望,”邦尼见尹悦被气得不轻,笑得更乖巧,“love姐之前不是去那边了嘛,我看她拍的照片觉得很好玩,也想去看看。” “怪不得你生日那天说有个暂时保密的愿望让我先答应你,搁这等我着呢?”尹悦气及反笑,邦尼居然跟她玩起了先斩后奏。 “我美丽又优雅的母亲大人,您日理万机赚钱给我花,我不想您太辛劳,我也到了该闯荡社会的年纪,都说岭国现在发展很好,我去见见世面,回来给你绘声绘色的描述,多有意思~” “不行,我还是得跟你去。” 这些年,即使公司规模不断扩张,尹悦也吸取教训,分出不少时间在唯一的宝贝女儿身上,从没离过她身边的孩子远去异国,她根本没办法放心。 “啊——妈,你不答应,我就要滚地板哭了啊~”邦尼说着便席地而坐,腿一伸,嘴一瘪,佯装威胁。 “你这孩子,地上凉,快起来!”尹悦气结。 “nonono···”邦尼煞有其事摇头,当真开始落泪。 她是真的委屈,委屈惨了,她的朱名怡怎么能不要她,却惦记别人呢? 一场母女之间的“掰手腕”,最终自然以女儿的胜利结束。 · “ladies and gentlemen,we have just land at···” 七岁时,冰冷的机场播报带邦尼远走异国。 十几年过去,机窗外的景色早不同当年,在陌生的他乡,她始终没等来想等的人。 踏上熟悉的故土,邦尼暗暗堵誓:‘朱名怡,你二十岁的谎言,由我的二十岁来替你圆。’ 米:想要个女朋友 邦:你的女朋友已到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国 第2章 见面 立春悄然无声,冬天来不及脱下街边草木的绿色,喜庆的红又嫣然点缀其上。 又是春节,艾米如往年一般,除夕便从Z市躲来H市。 父亲朱江去世后前三年,她每年被姑姑朱慧喊去家里过年,一家三口对她都很周到,可越是周到,她越不自在。 后来,她每年提早谎称春节要和朋友一起过,朱慧大抵猜得出她的想法,也不多勉强。 年前一直沉浸在工作中,难有的假期自然得好吃好睡。 帐篷拉链被拉开,艾米半眯着眼望看四周。 薄雾早已散尽,避开节日气氛的阳光懒懒散散,历经岁月的榕树撑起一片绿云,静谧安然。 简单洗漱完毕,她先活动拉伸一番,再照旧把画架支在树下,展开两把折叠椅,窝进其中一把,享受岁月静好。 眼前历经风霜,静静伫立的榕树,本以为一成不变,细看才惊觉好像也有不少变化。 少了几分趾高气昂和活力,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或许,是因为它被人遗忘在这个废旧落伍的公园了。不过,熙熙攘攘中,总有一人惦记着来看它。 为了表示欢迎,它随风抖抖肩膀,片片幽绿落下,颇有一番风韵。 时光惬意,艾米不知不觉又迷糊睡去。 · “晚上下河摸泥鳅去了吗,睡不醒。”邦尼象征性挥了挥巴掌,默声不满。 她凑近盯着眼前毫无睡相的人许久,已然把这人脸上的每处细节,与记忆里稚气未脱的模样划上等号。 可这人居然能顶着赤/裸/裸的目光和逐渐带有温度的阳光睡这么沉,必属世间稀罕物种。 她记得小时候,眼前这人睡觉特别浅,只要她有点动静,刚睁眼的下一秒,这人必然凑过来问她。 “小耳朵醒了?” 邦尼报复心起,想到什么,转去画架旁,拿起边上的笔凑近睡得昏天暗地的人。 距离逐渐缩短,温和断续的呼吸似轻抚喷洒过来。邦尼忽闪着眼睫,不自主屏住呼吸,想要恶作剧的手也不禁停住。 她蹙眉咬唇好一番挣扎,本想直接画在日下沉睡的俊脸上,临到头发现其实舍不得。 藏在心底以为再也不会发芽的种子,突然蒙了绿、见了光,她如何生气、不满,也不愿破坏它。 顾盼四周,还好有承接怨气的东西。 “猪名怡,算你未雨绸缪。”邦尼嗔骂一句,轻手轻脚挪动椅子回去画板旁,收起思绪专心涂画。 时间缓缓流淌。 半晌,画架前的人托着下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手上的画笔不小心被转飞出去,她弯腰捡笔的时候,顺手捡起一节枯树枝。 艾米捡钱捡得不亦乐乎,正瞅见不远处一堆金子,还没走过去呢,脑门莫名一痛。 “嘶——”她捏着眉心,叹了口气,不满美梦被打断。 一睁眼,不期然瞥见画架旁的背影,她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不是梦,是真的有个人坐在她的画板前,看了眼被擅自动过的画板,人前好脾气的她,没压住声音里的怒火。 “你怎么乱动人东西!” “嗯?你在跟我说话吗?”邦尼装模作样继续修饰画作。 邦尼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艾米的怒气更盛。她直接走过去,夺过邦尼手中的笔,“你说呢!” 邦尼勾了勾唇,侧过脸不以为然道:“你做梦呢吧,这是我的。” “你!”她的话因为邦尼转身露出的脸而停下,怒气冲冲的声音换成不可置信的低语,“心怡?” “嗯?”邦尼一脸不解的情绪恰到好处。 那天,尹悦拗不过邦尼,最终同意邦尼一个人回国,但要求邦尼过完春节后再出发。 可邦尼哪等得及。 两人又一番推拉后,最终尹悦陪着她一起回国。 知晓尹悦对朱名怡的排斥情绪,邦尼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朱名怡的事。 这些天,尹悦忙着替邦尼安排在国内的衣食住行。 当然,邦尼也没闲着,暗中找人掌控了某人的动向,得知这人每天灯红酒绿,她一刻钟都忍不了,最后只能不间断的套路亲妈。 在她的语言艺术及保证下,今天一大早,尹悦成功被她甜言蜜着哄送去机场。 这不,尹悦乘坐的飞机还没起飞,她转头便迫不及待找上了她的“潇洒姐姐”。 她不会轻易放过折磨了她无数日日夜夜的人,必须要以牙还牙。 艾米一瞬不瞬盯着邦尼,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似被冰封在原地,显得十分呆头愣脑。 “喂,你看什么看!?”邦尼拧眉不悦。 顶着陌生又满是怒意的眼神,艾米隐隐尴尬回神,忙抿唇解释:“你长得像我妹妹?” “啧,心仪?妹妹?把妹的妹?” 邦尼好似不解,忽的嗤笑一声,徐徐微风撩动她的长发,桃唇星目,眸色景色皆春色。 艾米慢了半拍才回味过来,瞬间耳根爆红,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认错了···” 了然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是冒犯不妥,不甘被误解,她又急中生乱,语无伦次:“是真的妹妹,我觉得我妹妹应该长你这样。” 闻言,邦尼记起她十岁生日那天的事。 那是她和尹悦出国后,朱江唯一一次去看她。 她很开心,确认只有朱江一人,她缠着朱江不满地问:“爸爸,姐姐怎么没一起来呢?” 朱江很是无所谓,“我喊她一起了,她不来。” “为什么?”她莫名忐忑。 那时候朱名怡跟她联系的频率已经大幅度降低,她总是在等电话,也总是等不到。 “你一小屁孩,人家都是大人了,哪能跟你有话聊。” 朱江随口胡诌的话让她委屈且难以置信,朱江离开后,她打电话找朱名怡对峙。 “姐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爸爸说你不愿意来。” “我在上学。” “你骗人!现在是寒假,你是不是不想我?” 若是以往,朱名怡肯定会软声细语哄她,可彼时电话那头的朱名怡却是多有不耐,搪塞道:“应该是吧。心怡,寒假你多和同学出去玩,多交朋友,我现在有事,下次打给你。” 也是那天,朱江临走前以朱名怡上艺校急用,要走了她从小到大存的压岁钱。 电话里的一句“应该”,莫大的屈辱,她不吃不喝地哭。 当晚,尹悦回家得知朱江骗到小孩子的她头上后,大发雷霆。 “他怎么不去死呢!一如既往的下作!以后她们父女,你一个都别见,别再联系!” 从小到大,那是尹悦第一次对她发火,她本能畏惧,却还是犟声回:“我可以不要爸爸,但我要姐姐的……” 她话未完,尹悦整个人似崩溃了一样,失态咆哮,“她是你哪门子姐姐!你姐姐早没了,你没有姐姐!她就是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姐姐就是姐姐……”虽然被伤了心,但她听不得别人说朱名怡半个字不好。 尹悦晴天霹雳的话不断,吓得她不小心摔倒,尹悦抱起她,失声痛哭。 “小宝,乖,没事,不怕,妈咪小点声,你没有姐姐,你姐姐被他们害死了,刚出生就被他们害死了……” 她震惊不解害怕,但尹悦说着说着难过得几乎要哭晕过去,她只得压下疑惑,之后乖乖跟着尹悦搬家改名。 后来,她偷偷打回国的电话全都无人接听,发去的消息除了千篇一律敷衍的「嗯」「好」「知道了」,就是空白。 最后只有一条消息:「最近在补习,手机放在家,你也好好学习」 几个月后,那个号码也成了空号。 她小时候,朱名怡除了去学校的时间,全都围着她转。 教会她说话、走路、拥抱和亲吻的人,最后教会她的是,冷漠和欺骗。 她无比渴望长大,她想去找说好一直爱她、对她好的姐姐。 想质问:“不是亲妹妹,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数吗?” 十八岁时,她准备趁暑假悄悄回国,被尹悦发现并拦下。 尹悦平静又简略地给她说了困扰她多年的事情原委。 得知朱江早几年前便死了,她没有过多情绪波澜,她本就对朱江感情不深。 多年来,她倒是把朱名怡抛弃她的一部分责任甩在了朱江身上。 只不过,朱名怡其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之事,让她心情复杂。 原本在她拼凑的真相中,朱名怡消失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想到并不尽然。 . 往事散去,邦尼收起唇角的戏谑,不掩嘲讽道:“哦?应该?你的脑子知道你有个妹妹吗?听起来你们不太熟呢。” 一句不带脏字骂人的话,又让艾米陷入回忆。 “妈,我可以去看妹妹吗?” 那是尹悦带妹妹离开后的第一年暑假,她鼓起勇气打给尹悦时的问话。 她那时候尝试过各种方法赚钱,受限于年龄,最后听取网友的建议去街头唱歌。 每逢周末,她风雨无阻,终于攒够了去国外来回的机票钱。 她想着给妹妹个惊喜,碍于尹悦和朱江大吵离婚后对她的冷淡态度,她问得小心翼翼。 “朱名怡,你没有妹妹,也别再叫我妈了,我不是你妈,你妈是谁你去问朱江……” 名怡,尹悦孕期精挑细选的充满美好寓意的名字,最终于她而言变得面目全非。 朱名怡出生后,尹悦的公司正在上升期,她天南海北地飞,只为让公司快速发展,抓住机会赚更多钱让女儿安富乐道。 虽说她主外,朱江主内,但她也时时惦记着朱名怡,若不是在医院凑巧得知朱名怡的血型,她兴许会一直被朱江蒙在鼓里。 得知真相的大半年,尹悦努力克制迁怒并不知情的晚辈,可带着醉意时,心底无处发泄的悲痛终是通过言语刺了出来。 “你没有妹妹,小宝心心念念喊你姐姐,她怎么对得起她都来不及多看看这个世界的亲姐姐。名怡,我请求你别再让小宝黏着你了,你的名字连同这十几年是偷我的孩子的……” 尹悦一席话,让朱名怡羞愧难当,她从此不敢用朱名怡这个名字示人,一步步当起缩头乌龟。 朱江去世后,她被追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姑姑又当着她的面联系了尹悦。 当尹悦听朱慧说明朱江搞出的糟心事后,凉薄骂道:“他自作自受倒也不忘留个烂摊子,活着烂,死了也烂,让名怡接电话。” “我可以帮你还钱,但你以后别再联系小宝。” “妈……阿姨,对不起,我没有……” “这不是重点。现在他那些破事才刚开始,你不知道他在赌桌上还留了多少坑,你见识过他们的穷凶极恶,应该也不希望那些人来伤害小宝吧。” “是——” “他上次来把小宝的压岁钱全骗走了,你真的在意小宝,就不要把她也拖入泥潭,以后你就当没有妹妹,好好生活。” “好。” 恍惚走出回忆,艾米脸色唇色刷白,片刻后羞得转红,头上也浸出一层薄汗。 她有妹妹,但却没脸面对妹妹。 米:你长得像我妹妹[问号] 邦:然后呢? 米:[亲亲]可以亲嘴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见面 第3章 戏弄 洪湖谷,上世纪H市小有名气的人造湖景公园,碧水青山,鸟鸣花香。 如今,碧水干涸,鸟走花败。 曾经炒得热闹,号称精心打造,品质臻选的豪华小区,而今成了挂满藤蔓的烂尾楼。 临近中午,鬼谷似的公园,远处才多了零零散散的人影。 昨天听说朱名怡除夕的大晚上扎了个帐篷在破败不堪的小公园过夜时,邦尼便心有所觉。 大清早,她直奔她最熟悉的角落,如愿看到了惹她牵肠挂肚十余年的人。 现下,注视着这人的面色,似乎,这些年也不止她一人不好过。 小时候,她们住的离这边不算远,面前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带她来这里玩。 那时公园的人络绎不绝,只有湖最外围东南角的榕树旁,有片草皮秃了的空地,没那么美丽,却相对清静。 除了说说笑笑,大多时候都是她在涂涂画画,这人默默看着,开始时她在地上画,后来是在速写本上。 “等下次来,姐姐给你买个画板。” 这是她们上一次来公园时,朱名怡说的话。 所以她刚才也没说错,这个画板,是她的。 见身旁的人被自己的话刺到失神,邦尼心口堵着的石头轻盈起来。 她要她的在意,有也是本该如此,但这远远不够。 ‘最爱我的姐姐,你欠我的,都要还回来。’ 远不是吐露心声的时候,邦尼在艾米眼前挥了挥手,礼貌客套地关心,“你不舒服?” 情绪被打断,艾米缓慢掀起眼帘,无力应付道:“嗯,没有。” 邦尼似放下心,笑道:“抱歉,画板的事...”她说着道歉的话,神色却全然无辜。 八面玲珑惯了的艾米勉强戴好自己的面具,视线落到画纸上的乌龟处,顿了几秒又瞟了眼邦尼。 对着这张脸,她着实生不起气,“算了。” “姐姐人真好~”邦尼漾起唇角,好似不明显的撒娇。 意料之外的称呼,直击心扉。 艾米觉得自己突然笨嘴拙舌起来,她掩唇咳了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画乌龟?” “不行吗?”邦尼莞尔。 “……你自便。”话落,艾米转身回到椅子处坐下。 在艾米的预想中,现在这个无礼的闯入者应该会识趣离开。 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跟过去猝不及防抽走了她手中的画笔,认真中带着几分玩味。 “那我改改我的画。” 两人对视半秒,艾米率先移开视线,没吭声回答好与不好,似乎她潜意识里知道回答只是多此一举。 一开始的无言尴尬,随着笔尖“沙沙”擦过画纸的声音,逐渐转为安静融洽。 每年来洪湖谷都备着画板,但艾米心底知道,它并不会等来它的主人。 可冒失的邦尼,原本该带给她讨厌,事实却是种道不明的感觉。 艾米盯着早已黑屏的手机愣了半天神,余光偷瞥见画板前的侧影,不知不觉被吸引。 不满于勾勒的线条,邦尼一手指尖绕着发尾,一手快速转了圈画笔。 玩头发是邦尼画画不满意时,无意识的小习惯。 熟悉的动作突然重现在格外相似的人身上,艾米眼底心底一片慌乱。 无独有偶,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平日人烟稀少,但却藏满了她和妹妹共同回忆的地方。 艾米坐直身子,不明显地搭话,“你是本地人?” 邦尼只管画画,头也不回,“不是。” “你,来这边旅游?”她抿唇又问。 “姐姐,你有些吵哎。”邦尼顿住笔,像是嫌弃,又好像是笑嗔。 “你…是吗?”艾米被她喊得心下骤紧,却更躁动,心中的“你真的不是小耳朵吗?”呼之欲出,但又被及时收回。 邦尼没继续回她,提笔继续描画。 艾米难得的不平静,沉寂两分钟,她又开始找话,“你多大?” 话问得实在是太僵硬了,邦尼没忍住扬了扬唇,而后转身一本正经问:“嗯?你查户口吗?” 艾米不尴不尬笑说:“我叫emi,相逢是缘,打发时间聊聊天,你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Bonnie,芳年十八,对象出轨了,我来找她对峙。”她信口开河。 一耳便知是不打草稿的谎话,艾米笑笑不做评价,又问:“一个人?不怕被人欺负?” “你路见不平,要帮我?” 邦尼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艾米生出莫名的亲近感,笑道:“你可以雇我。” “没劲,别打扰我画画。”说完,邦尼便继续专注画作。 艾米悄摸将椅子往邦尼身旁挪了些许,一会看画,一会看画画的人。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相似度极高的长相,也会画画,同样的小动作。 会不会是她攒够了福气,幸福回来找她了呢? 想法一旦萌生,人往往就会从各个角度找理由证明。 艾米心跳如鼓点,时快时慢,她鼓起勇气正要再问,瞧清楚邦尼的新作,到嘴边的话换了句,“你,画的是我?” “嗯,”邦尼漫不经心,“不是你嫌我画的乌龟丑吗?画板是你的,礼貌起见我就改一下喽。” 艾米眉心鼓起,迟疑道:“可是……你把我画在乌龟背上,怎么好像骂我是乌龟王八蛋···” “扑哧—这是你自己说的,”邦尼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点着笔尖,“乌龟沉稳又长寿,这是我对你的新年祝福~” 明晃晃的戏弄,一如此般,艾米却觉得她的淘气骄纵恰到好处,是她想象中妹妹长大后的模样。 她心跳到嗓子眼,声音都在发颤,“你真的不是···” “是什么?是你妹妹?”邦尼忽的凑近艾米,眼睛一转,问:“我是不是比你妹妹好看。” “不是。”艾米不明所以。 “你把妹的技术好烂哦~不过你长得挺帅的~”邦尼话说到一半,快速逼进艾米。 突然间高清放大的脸让艾米浑身僵硬,在邦尼的唇即将吻上她的唇时,她才猛地后退,“你做什么?” 邦尼瞟了眼不远处的帐篷,神色自若地反问:“不是你想做什么吗?这里也怪刺激的,我不介意在这里和你——” 她出其不意抬手勾了下艾米下巴,然后偏头凑到艾米耳旁轻吹了口气,暧昧不清道:“颠鸾倒凤~” 艾米血液循环暂停一瞬,又一股脑往天灵盖冲,心肺炸疼。 她对当真要做点什么的邦尼避如蛇蝎,然后冷脸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姐姐,我掉了的牙长出来了,多长了两颗牙···” 脑海响起的声音提醒了她。 对!虎牙! 她的小耳朵有虎牙,眼前叫做Bonnie的女孩没有,而且这人脸颊上还多了颗小耳朵没有的痣。 最主要的是,Bonnie是左手执笔的左撇子。 确实是她心急则乱了,相似有之,不同更多,况且她的小耳朵也不会这么轻浮。 艾米垂眸掩住眸底的失望,沉声解释:“你想多了。” 笃定判断的人不知道的是,她的小耳朵在她彻底失去音讯后,内心越来越疯长的报复心作祟,故意拔掉了她曾经说过喜欢的一对虎牙。 至于左撇子之事,也是邦尼刻意为之,她学会用左手画画,其实是为了逼迫自己戒掉过去。 不过,只是徒劳。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身旁人的消极低落而变得滞缓起来。 邦尼怕自己刚才太激进过分,物极必反,想着调节下气氛,便起了玩笑的心思,“听你这么说,你妹妹不会—” 最后的“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吧”几个字还未出口,艾米便一脸严厉打断她的话,“她很好,请自重。” 原本还能勉强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我好?你知道我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吗?’邦尼抵住舌尖,极力克制抽她的冲动。 “我怎么就不自重了?”抖动的手最终只是将头发撩到脑后,她嗤笑一声,然后沉着脸回击,“是你说我和她长得像,你认错的人,该说自重的人是我。” 真是多余来见这个人,邦尼被气得不轻,丢下笔转头就走。 艾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眼前人方才明明只是玩笑的语气和神情。 心急慌乱中,她不顾礼貌牵住邦尼手腕,歉然望向邦尼的眼睛,“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了。我不喜欢女孩子,对你也没有别的意思。” 邦尼挣脱她的手,淡淡应声:“哦,我也是,然后呢?” 萍水相逢的人,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对话,艾米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一时间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合适。 恰此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为了打破尴尬,她直接接通视频。 屏幕显示的画面还在卡顿,好友清透嘹亮的声音已经穿过扬声器,在空旷的公园愈显悠阔,“emi,你不是想要女朋友吗?快来啊,有好几个你的迷妹在呢,保你今天脱单。” “view,少点瞎话。”余光注意到邦尼眯眼打量的眼神,艾米忙捂着手机低声提醒。 “我哪里瞎话了,你的梦想不是做G家把妹王吗?” 有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尤其是刚才被误会才解释完,好友现在的话无疑是在拆她的台。 艾米偷摸看向身旁,只见邦尼在饶有趣味地上下扫视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为了脱离这糟糕的局面,艾米忙对着手机说:“别不着四六了,我等下过来。”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女朋友有这么大威力?看来你是真想啊。” 知晓艾米的大概情况,往年春节,她们关系好的几个朋友,总会打电话喊艾米一起吃饭玩乐。 如无例外都是被借口拒绝,她们少不得费一番口舌,最后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请到这尊神出鬼没的大佛。 “挂了。” view稀里糊涂被挂了电话,只感叹于今天的好友格外好说话。 冬天的太阳居然也会让人有如芒刺背的感觉。 ‘真是流年不利,只能先遁了。’ 艾米摸了下掌心的虚汗,看向邦尼扬起礼貌而不失优雅的微笑,“Bonnie,春节快乐,我有事先走了,再见。” “再见。”邦尼笑回。 盯着连帐篷都等不及收,恨不得飞着去找女朋友的人的背影,邦尼彻底黑脸。 “你居然再一次丢下我。朱名怡,你确实是乌龟王八蛋。” 米:我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