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娇娘》 第1章 及心事,两眉羞 又一场秋雨过后,山中树木更为稀疏,叶子随风簌簌地飘到山脚下,打着旋儿落在了河面上。 一片橙红色的三角槭,如羽毛般,贴上了一截纤细脚踝。 少女端起木盆直起身,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 她约莫十七八岁,一双杏眼乌黑灵动,鼻尖挺翘,唇不点而朱,相貌极好,可身上穿的粗布衣裙却浆洗得发白。 乌发上簪着一支海棠花木簪,她朝不远处的茅草屋走去。 “奶奶,您怎么又做饭了?” 少女赶忙放下木盆,将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搀扶到屋内坐下,嗓音轻柔而绵软:“天快黑了,您眼睛看不清,万一跌了跤怎么办呀?” “小鲤,奶奶也是想帮上点儿忙,”李素莲叹了口气,手戳着心窝,“老天爷也真会磋磨人,早早地把你爹娘给带走了,留下我这么个瞎眼老婆子拖累你。” 沈鲤眼圈儿微红,揽住老妇人,“奶奶,您别这么说,要是没有您,早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祖孙俩相依为命多年,可家里的境况并未好转,反而变得更糟。 一年前,沈鲤突然失踪。 李素莲为了找回孙女儿,没日没夜地帮人缝补衣裳,赚点碎银子,但凡有空就去衙门里请差大哥帮忙寻人。 邻人、亲戚也央烦许多,免不了破费银钱买瓜果礼物道谢。 可钱花了不少,沈鲤却一直毫无音讯。 在李素莲灰心绝望之际,上个月底,沈鲤忽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了家门前。 李素莲热泪盈眶,心肝儿肉的连声叫着把她抱在怀里。 沈鲤也哭,但神情却有些异样—— 咦,自己不过是不小心跌入水里,晚回来了一会儿,奶奶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之后她才知道,她居然失踪了一年! 可是,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只记得自己落了水,被人给救了上来。 李素莲听完孙女儿所说,唬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请了村里的大夫过来。 一番诊脉后,沈鲤身体康健,老人家的心放下一半。 晚间洗澡时,沈鲤依照奶奶嘱咐,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 唔,也一切正常。 日子平静地过了半个多月,中间并没有什么人来寻人或闹事,如此,李素莲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年前,兴许是哪个好心人收留了小鲤,她虽然失却了这一年的记忆,但人全须全尾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可沈鲤却感到万分愧疚,奶奶为了筹钱找她,眼睛熬得更加不好了。 她本就勤快能干,眼下为了攒钱带奶奶去京城看最好的大夫,更是啥活儿都愿意干。 茅草屋前用篱笆圈出了一片地,养了几只鸡鸭,捡了蛋,祖孙俩不舍得多吃,攒下来拿到市集上卖。 山上有许多草药,她从小就跟大夫学过辨识,常往山上采摘草药再卖到医馆。 去年她失踪那天,也是在山上采药。 沈鲤隐约记得,自己为了摘崖边的名贵草药,脚下一滑……再往后的事,她就想不起来了。 万幸的是,她四肢完好没落下什么残疾。 窘迫的是,她的身子添了一个奇怪的毛病—— 溢乳。 沈鲤初次发现这个问题时,整个人都傻了。 在她的认知中,只有生产过孩子的妇人才会溢乳……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会这样?! 沈鲤害怕极了,她不敢跟奶奶说,生怕她着急上火弄坏了身子。 她只好在胸口裹上几层白布,因身子纤瘦,衣裳又宽大,并未被人察觉有异。 每日里采药、喂鸡、下田帮人干活,忙碌起来也顾不得这个奇怪毛病。 半个多月下来,沈鲤并无其他的不适,这让她轻松些许。 只要不疼,那她就可以忍。 随着天气渐冷,田里闲了下来,山上也没什么东西可采摘,沈鲤又开始为银子发愁。 这天,她去市集上卖鸡蛋,看到许多人围看墙上张贴的告示,她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沈鲤识字,小时候跟着村里的私塾先生上过课,只见告示上写着:“诚招年轻康健的乳娘,每月一两月钱,外加五斤粳米。” 落款是周将军府。 “待遇如此丰厚。” 沈鲤脸红了红,她……也算是吧? - 沈鲤还是没敢去周将军府应征,她面皮薄,终究拉不下脸面来。 可没过两天,因天气骤凉,奶奶沾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请了大夫抓了药,沈鲤熬好汤药喂奶奶喝下,摸着她枯瘦的手,沈鲤眼睛酸涩得厉害。 等奶奶睡下后,她来到米缸前,看着缸底薄薄的一层粟米,她抿唇做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沈鲤请邻居张大娘帮忙照看奶奶,她则顶着晨雾,一路走到周将军府宅前。 沈鲤脸色微红,镇定地跟门子说:“这位小哥,我是来应招乳娘的。” 不多时,有一个中年妇人将她带进了府。 沈鲤低垂着头,眼角余光掠过将军府的陈设,对于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来说,这宅子似乎太简朴了些? 那妇人将沈鲤带到一间房中,道:“小娘子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有人来相看你。” 妇人说罢便离开了。 沈鲤安分坐着,她来之前特地做了妇人打扮,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夹袄,头发挽成髻,包了张素色巾帕。 四周静悄悄的,沈鲤的心七上八下。 少顷,一阵脚步声传来,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名女大夫随在她身后。 妇人身量中等,穿着不俗,她先是让大夫为沈鲤诊脉。 少顷,大夫点了点头,“身子康健,并无隐疾。” 那妇人方才开口:“小娘子贵庚?生养了几个孩儿?已哺乳多久?平日里奶水如何?” 沈鲤面色涨红,按着提前想好的说辞回答:“小妇人今年十九,夫君半年前去了,生养了一个女儿,已哺乳三个多月,平日里奶水很是充裕。” 那妇人微微颔首,“长得倒是十分干净标致,请随老身到屏风后。” 沈鲤不明所以跟了过去,听到她说解开衣裳时,她惊愕地僵住。 妇人道:“娘子别怕,将军他深爱小姐,对小姐的乳娘要求极高,因要查验你的身体,以防有什么不好的疤痕吓坏小姐。” “哦好……” 衣衫簌簌落地,沈鲤浑身都泛起了绯色。 她羞窘不已,手指紧攥,抠得掌心微疼。 妇人细细打量她半晌,“娘子皮肤白细,身段儿也好,就是偏瘦了些。” 沈鲤脸颊发烫,在得到她的允许后,她赶忙穿好了衣裳。 面前竹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素雅玲珑的青瓷碗,那妇人道:“劳烦娘子挤出些奶水,以便老身查验颜色气味。” 沈鲤红着脸照做。 这段时日,因奶水丰盈,每逢早晚她都要躲在房中处理许久。 不多时,沈鲤颤着手指捧上瓷碗。 那妇人细看、轻嗅,尔后问:“娘子何时可以入府?” 沈鲤怔了一下,“明日。” 从将军府出来时,沈鲤仍未回过神来。 她这是被选中做将军府小姐的乳娘了? 高兴之余,她又有点慌乱,她还是个姑娘家,怎么会哺育孩儿,万一做不好…… 沈鲤一咬牙,不管了,成不成先试试再说。 若不然,她和奶奶的这个冬天会很难捱。 那妇人自称孙嬷嬷,出府之前,将乳娘的职责与待遇细说与沈鲤听。 “府中现有一名乳娘宋氏,赶明儿你们两个一同伺候照顾小姐。若是做得好,将军自有重赏,若是粗手笨脚的,将军府自然也容不下你。” “每月一两月钱,外加五斤粳米,每旬可休息一日。你没了汉子,家中还有祖母和小女儿要照顾,是个苦命的,若是有甚急事,你尽管来与我说,将军与我都不是苛刻无情之人。” 沈鲤连连点头,“小妇人晓得,多谢嬷嬷。” 回到家中,沈鲤先进屋重新梳了头发,这才拿了四个鸡蛋谢过张大娘。 晚上做饭时,她打了六个鸡蛋,蒸得嫩嫩的,撒上鲜绿葱花,淋了一圈香油,热乎乎地端到奶奶面前。 李素莲瞪着浑浊发灰的眼,语气满是心疼:“你这孩子弄这么多鸡蛋做什么,留着卖钱多好?” 沈鲤吹了吹鸡蛋羹,笑着喂她吃,“您别担心,我今日去了趟将军府,在那儿寻了个好活计,每月不只有月钱,还有粳米可以领呢!” 李素莲问:“将军府?小鲤,你要去做婢女吗?” “嗯,”沈鲤心虚地垂下眼,“这只是暂时的,等天暖和了,我再想其他法子挣钱。” “唉,都怪我……”李素莲暗自垂泪,耳边响起孙女的柔声劝慰,这样的次数多了,她自己都感厌烦。 人老了不中用,还要让小鲤劳身费神,就在她起了轻生的念头时,沈鲤一番话将她给拉了回来。 “奶奶,我不在家的时候,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已拜托张大娘每日多做些饭菜,央她多照看你。每过十天我都会回家一趟,您可一定要好好的,要是您不好了,我为您操办完身后事,就一根绳子吊死去跟您做伴儿。” 李素莲嗫嚅半晌,只好应下。 伺候奶奶睡下后,沈鲤解衣梳洗,她将湿透的白布条放在一旁,就着盆内温热的水擦拭身子,水汽氤氲,弥漫着浅淡的**。 不知是否因她身子特殊,这溢出的奶水虽浓,味道却不甚烈,也使得沈鲤更便于遮掩这奇怪毛病。 她将洗干净的白布悬在架子上,穿好衣服躺下。 方才,她跟奶奶扯了两个谎。 一则她并非去做丫鬟。 二则她已与将军府上签了卖身契。 往后的人生,已由不得她作主。 细水长流养崽小甜文,求收藏求评论呀~[撒花][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及心事,两眉羞 第2章 垂粉颈,哺稚儿 翌日一早,沈鲤收拾行囊,给了张大娘几百文钱,将奶奶托付给她照看。 两家比邻而居多年,张翠柳因公婆和丈夫早逝,她一个寡妇既要种田织布,又要照料两个孩子,若非李素莲相帮,她们孤儿寡母的也难成活至今。 她性子爽朗,对沈鲤道:“小鲤,你安心去将军府做事,现如今小梅和小荷都大了,十一二岁的姑娘家也顶半个大人,我们娘仨儿会好好照料李奶奶。” “那就有劳大娘了。” 晨雾下,沈鲤回首看了看自家茅草屋,眼眶微涩,转身走进白雾中。 她来到将军府,跟着一个小丫鬟来到一间屋子里。 孙嬷嬷端坐在上首,沈鲤忙向她道了万福。 孙嬷嬷道:“沈小娘子,你今日入府做小姐的乳母,老身需好好儿与你立立规矩。” “周将军是咱们的主子,他为人和气大方,从不为难悭吝仆从,但只一点,小姐是他的命根子,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咱们这位好性儿的主子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见沈鲤面色紧张,孙嬷嬷吃了口茶,继续道:“你也不必过于拘谨,将军尚未娶妻,只需照看好小姐,你便可在府中安然度日,每月还可拿钱米补贴家用。” 沈鲤听了,心下略安,又听嬷嬷说了一遍府里规矩,这才跟着丫鬟去取衣裳、安顿住所。 周将军府共有四进,临街的倒座住着护卫、小厮,过了垂花门便是正房,用于将军习武与会客,第三进院是将军与小姐的住所,最深处是孙嬷嬷和乳娘、婢女的住处。 沈鲤随丫鬟穿过月洞门,途中见到几个洒扫的丫鬟,不经意瞥过,见她们都生得干净清秀,不像是寻常粗使丫鬟。 她旋即想到方才孙嬷嬷所说,将军尚未娶妻,暗自嘀咕,难不成这周将军是个极为好色的? 对这个周将军,沈鲤略有耳闻,从前庐阳府曾出过几个状元,将军倒是少有,更别说是他这样的少年将军。 听说他是因救驾有功,受了伤,圣上才允其荣归故里,任庐阳知府。 只是不知这小姐的生母是谁?为何不曾与将军成亲? 胡思乱想间,丫鬟已带着她来到了住所。 这是一间宽敞厢房,床、椅、桌、衣橱皆备,她与乳娘宋氏同住一处。 此时,宋氏正在前院中照看小姐。 收拾好床铺衣物,沈鲤换了衣裳,随嬷嬷一道去见小姐。 穿过院门,越走越是暖和幽静,沈鲤不禁疑惑,这寒冬天气,这股子热气是从何处来的? 孙嬷嬷眼角余光瞥到她的神色,淡声道:“前面便是小姐的住所,将军怕冬日寒气伤到小姐,便让人将后山上的温泉水引下直通入府,屋里又烧着地龙,因此才暖气袭人。” 沈鲤恍然,不禁想,这周将军不惜花费这么多银子,真真是溺爱小姐。 她心下一凛,需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比及热气更浓,两人也来到了小姐房前。 暖帘被小丫鬟子掀起,沈鲤随孙嬷嬷进了屋。 她悄悄抬眼打量四周,见房中布置雅致,缠枝八宝香炉焚着淡香,熏笼旁放着一张小榻,铺着柔软缎子小褥,榻上散落着几个小玩意儿,有拨浪鼓、陶响球,和两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 不远处,一个体态丰润的妇人怀抱婴儿坐在椅上,正轻晃身体哄着她玩。 孙嬷嬷笑问:“小姐今日吃奶可好?” 宋氏忙欠身回道:“禀嬷嬷,小姐吃得不太多,想是有些困倦了,我哄她顽一会子,待会儿饿了再喂她一回。” 孙嬷嬷颔首:“正是,小姐若是不愿吃万不可勉强,着恼了使她哭闹,被将军听到了又要担心。” “是。” “这个是新来的乳娘沈氏,以后你们一同伺候小姐。”孙嬷嬷指着沈鲤,“在府中你们是小姐的乳母,身份比寻常仆从尊重些,但且记得,专心照顾好小姐,切不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忙道:“是。” 孙嬷嬷见她们乖觉听话,自起身去忙,她虽是嬷嬷,但实是将军府内正儿八经的管家,因曾对幼年孤贫的周将军多加照顾,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 沈鲤先是到熏笼边烤了烤身子,驱散周身的凉气,这才来到小姐身边,好奇地看着襁褓中稚嫩的婴儿。 小小的脸,雪白粉嫩,微微张着的嘴巴小巧可爱,头发黑乌乌的,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圆溜溜的像两颗黑宝石,直盯着她瞧。 沈鲤的心似是突然被什么给撞了一下,莫名地眼眶发热,她愣愣看着小姑娘发呆。 须臾后她回过神,笑着夸赞:“小姐长得真是漂亮,才这么点儿大的人就一副美人胚子,想必她娘亲定是个美人。” 宋氏低声道:“万不可在将军跟前提及小姐的生母,惹他不喜。” 沈鲤忍不住问:“为何?难不成将军厌恶小姐的母亲?” 宋娘摆了摆手儿,“那就不晓得了,只是我来府中一个多月了,从未听过小姐生母的事,将军虽疼爱小姐,可有时常看着小姐出神,那神色瞧着……”她轻叹一声,“似是有什么难言的痛楚。” 沈鲤心中惊讶,忙噤了声。 之后半日她专心哄小姐玩耍,待到晌午,宋氏喂小姐吃奶,沈鲤在一旁看着,不由地红了耳尖。 宋氏见她躁红了脸,笑道:“你面皮也忒薄了些,孩子都生养了,怎么见人喂奶还羞?” 沈鲤脖颈也红了,支吾道:“就、就是不太习惯。” 宋氏安慰道:“总有这么一遭,时日久了便惯了。” 沈鲤小声问:“宋姐姐,你每回喂奶都有人旁观吗?” “不是,今儿是要给你看看小姐才如此,平时我都是在屏风后。”宋氏笑了笑,“咱们虽签了卖身契,但怎么说也是小姐的乳母,还是比奴婢强一些。” 吃罢奶,小姑娘又犯了困,临睡前又溺湿了包被,两人哄着她擦拭干净、换了衣裳,宋氏将她哄睡下,沈鲤则去院中打水,给小姐洗衣裳。 有小丫鬟子在小姐床边守着,宋氏也卷起衣袖走了出来。 “做乳母就是整日里围着孩子打转,喂奶、拍嗝儿、陪玩、哄睡,伺候吃喝拉撒,洗澡洗衣,都是些零碎磨人的活计,在这儿做这些,每月还有月钱领,咱们在自个儿家时也做这些,却是半个子儿都没有。” 宋氏说着,与沈鲤合力将水桶吊起,与她一起拎起水桶倒在盆中。 沈鲤道:“我晓得的,只是我笨手笨脚的,以后还请宋姐姐多教我做事。” “咱们都是一样的,我也只是痴长你几岁罢了。”宋氏一面洗衣服,一面问,“你十九岁吗?瞧着真不像,身子这样纤细,倒更像是个姑娘家。” 沈鲤生怕旁人发现她尚未生子、却有奶汁的秘密,忙笑着解释:“我自小便偏瘦,生了孩子也是这样。” “真让人羡慕,”宋氏指了指自己的腰腹,“哪里像我,孩子都一岁多了,我这里还是鼓鼓的,看着就恼人。” 沈鲤脸色微红:“我这是太过干瘪,宋姐姐这样丰腴的才是好看。” 宋娘轻叹:“只可惜,在府中做乳娘每十日才能回家一趟,我家官人又不是个老实的,时日久了,只怕……” 她蓦地顿住,讪笑一声,“我多言了。” 沈鲤摇了摇头:“宋姐姐这是信任我才说这些,自古男儿皆薄幸,姐姐想开些才好。” 宋娘道:“嗯,自打嫁入他家,酸甜苦辣皆尝遍,我是为了我的女儿香儿姐,没什么想不开的。” 两人边低声说着话,边把衣服被褥洗了,拧干悬于院内的晾衣绳上,洗干净手方才进屋看小姐。 小丫鬟安儿已将散落在各处的小玩意儿收拢齐整,见两人回来,忙给倒了热茶。 同是年轻妇人,年岁相差不多,宋氏本就是好相与的,见沈鲤生得娇俏玲珑,私下便叫她小鲤,如妹子般相待。 到了晚夕,宋氏留下陪小姐过夜,沈鲤陪着照料至就寝,至二更天方回房歇息。 因一整日都不曾处置奶水,沈鲤胸口涨得厉害,红着一张俏脸坐在床边,白生生的手指忙乱许久,可口中还是泄出些许声音。 恰逢孙嬷嬷过来看她,听到这声响后,教导道:“小娘子不妨想想你男人在时的光景,那样挤得更快些,你也可少遭点罪。” 黑暗中,沈鲤瞬间红了脸。 静默许久后,她声若蚊蝇:“嬷嬷我晓得了。” 及至夜半,沈鲤方梳洗睡下。 翌日五更天,天还朦胧黑着,便有小丫鬟子来敲门,“沈乳母,该您去照顾小姐了。” 沈鲤觉浅,忙应了声起身梳洗更衣。 她记性好,不用丫鬟带路便来到了小姐的住处。 宋氏满面倦容,叮嘱道:“小姐昨儿睡得不甚安稳,醒了数回,我哄着才睡下还未吃奶,小鲤你待会儿喂她时仔细些。” 沈鲤忙答应下来,接替她照料小姐。 她虽没照顾过孩子,但常年照顾奶奶,做起事来也算得心应手。 给小姑娘掖好被子后,沈鲤望着她雪白可爱的面容出神。 自昨日见到小姐那刻起,她便有种奇怪的感觉。 既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又似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沈鲤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见天光渐亮,她轻手轻脚地打了温水,洗净胸口,准备喂小姐吃奶。 小姑娘醒了,张舞着小手,睁着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直看她,沈鲤心口一软,甜笑着俯身将她抱起。 “小姐你在看什么呀?还记得我么?”她坐在床边柔声哄问,见小姑娘撅着小嘴巴,下意识地往她怀里钻,触碰到她时,沈鲤倏然涨红了脸。 小姑娘力气小,动作斯斯文文,沈鲤倒没觉得不适,喂完之后,她拿软帕擦拭善后,掩好衣裳,她轻拍奶嗝,悄悄松了口气。 事情比她想的似乎要简单些。 自那日起,沈鲤便在将军府正儿八经地做起了乳娘。 小姐乳名岫姐儿,才两个多月大,两个乳娘照顾她一个小人儿绰绰有余。 闲暇之时,沈鲤便拿起针线做些绣活儿,做鞋、荷包、帕子等物,积攒得多了,便托小厮从后院角门拿到街上卖。虽挣得不多,倒也是一个进项。 孙嬷嬷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几天冷眼旁观后,她见沈鲤颇为勤快能干,照顾小姐也极为用心,她想多挣点钱贴补家里也是人之常情。 而沈鲤入了将军府六天,都不曾见过周将军一面。 只有一次,轮到她来照顾岫姐儿时,方拐至廊下,便瞥见一抹离去的身影。 那人身量颀长,穿一身银色暗纹绣花袍,肩宽腰窄,衣袂翻飞。 沈鲤微微晃神,不知怎的,想到了在戏台子上见过的俊俏书生。 将军他……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五大三粗的模样? 第3章 弄冰雪,一斛日光 临近上旬歇息日时,沈鲤与宋香云轮替,各自回家了一趟。 因张大娘和她两个女儿的照拂,奶奶李素莲身子安好,风寒也已痊愈,她细细看了看沈鲤,见她并未消瘦憔悴,反而比在家时气色还更好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府没人为难你吧?” 沈鲤摇头,笑道:“奶奶您别担心,府中人都很好相与,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没人找你麻烦。” 李素莲露出笑,“这就好,这就好……” 天气晴好,沈鲤便将屋里的被褥拆洗晾晒,晌午又买了几斤猪肉,剁成馅儿,和梅干菜一起包了饺子,叫来张大娘一家一起吃了顿热闹饭。 吃罢饭她又去了趟集市,买了些新棉花,重新套了被子,摸着厚实暖和的衾被,沈鲤脸上露出笑容。 在天黑之前,她回到了将军府。 如今奶奶一切都好,沈鲤也可安心继续做乳娘。 岫姐儿不知为何,似是极为喜欢由她哄睡,每到天黑便粘着她不放,孙嬷嬷和宋香云都颇感惊奇。 宋香云玩笑道:“想来岫姐儿也喜欢更俊俏年轻的奶妈子,这才缠着你不撒手。” 沈鲤生怕她心里不快,忙道:“宋姐姐说笑了,姐姐照顾岫姐儿多时,她自然是最喜欢你的。” 宋香云摆了摆手儿,“你别多心,小姐喜欢你我是再高兴不过的,有个人能帮忙搭把手,我也好多躲会儿子懒不是?” 孙嬷嬷道:“沈氏,小姐既然喜欢你陪她,你便多劳累些,将军府不会亏待你的。” “知道了嬷嬷。” 于是自那日起,沈鲤和宋香云渐渐便有了分别——沈鲤负责喂奶哄睡,宋香云则更多的是陪岫姐儿玩、更换尿布,不知不觉间,两人中沈鲤成了主导的那个。 沈鲤生怕宋香云心里有疙瘩,寻了个空闲与她交心,诚挚道:“宋姐姐,我家夫君半年前便去世了,我是为了家中的祖母和女儿才来了这里。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姐姐千万要告诉我,别自个儿闷在心里,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宋香云之前便耳闻沈鲤丧夫,却不曾有机会问她此事,怕惹她伤心,今儿听她提及此事,一双清凌凌杏眼中满是真诚,对她不禁又多了几分怜爱。 她忍不住笑道:“傻妹子,你可别多心,我入府是为了挣这份月钱的,又不是为了讨小姐的欢心。再者说,自从你来了,我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和你置气?” 沈鲤惴惴:“姐姐当真一点儿也不怪我?” 宋香云伸手戳了下她白皙的脸颊,嗔怪道:“要说怪,也是怪你长得太好看,瞧着像个姑娘家,把岫姐儿的小魂儿都给勾走了。” 沈鲤见她当真没放在心上,这才弯起唇角,“姐姐就会拿我取笑儿。” 宋香云认真打量着她,附在她耳边低语:“我说真的,小鲤你是咱们府上长得最俊俏的,可比将军院中的那些丫鬟好看多了。” 听她似乎意有所指,沈鲤疑惑问:“姐姐是什么意思?” 宋香云压低声音:“你有所不知,将军院中的丫鬟都长得清秀,还有几个长得妖妖娆娆的在书房伺候,这些人都是上面的贵人派人送来的。”说着,她手指了指北边儿。 “谁呀?” “听说她们都是纯嘉公主的人。” 沈鲤愕然:“啊?周将军与纯嘉公主有什么关系?” 宋香云小声八卦:“听说将军之前立下过大功,在京城被纯嘉公主相中,想招将军为驸马,可被将军以‘年纪尚轻,尚未有成家之意,不敢耽误公主终身’为由给拒绝了。 纯嘉公主深得圣宠,她气愤不过就寻了很多漂亮丫鬟送到了将军府……我这也都是听说的,你千万别跟旁人说啊。” 沈鲤忍不住问:“公主送这些人来是做什么用?” 宋香云想了想:“膈应或是考验将军?” “若是将军哪天把持不住被美色所惑,公主不就有由头对他发难了嘛。” 沈鲤微微蹙眉:“这公主似乎有点太不讲理了些……” 宋香云连忙捂她的嘴,“小点儿声,这些话孙嬷嬷都不让嚷,我也是见你长得出众,特地提醒你一下,千万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若是被公主的人盯上了,你也就过不得安稳日子了。” 沈鲤连连点头,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宋姐姐。” 她从未想过攀附将军,看来以后更得留心注意,万万不可被人捉到把柄。 不过,得知这番隐情后,沈鲤对那位年轻的周将军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虽贵为将军,却拗不过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今看似逍遥自在,却整日里活在公主的监视之下。 只是好生奇怪,若是公主一直密切监视着周将军,他又如何能与神秘女子相好,还有了岫姐儿呢? 这当中定然有其他隐情。 不过却与她这小小乳娘没甚干系了。 这天晚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屋内却温暖如春。 沈鲤穿着家常衣衫,柔声低唱着自小耳熟的童谣,轻晃着身子哄岫姐儿入睡。 小姑娘习惯了她的怀抱,软绵的身子紧挨着她,脸颊因吃奶红扑扑的,乌黑的大眼睛困倦地一张一合,睫毛如鸦羽般浓密,越看越招人喜欢。 沈鲤对岫姐儿本就有股异样的亲近,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对她更是又怜又爱。 可怜她小小年纪便没母亲照顾,虽说有乳娘丫鬟围绕,但到底抵不过亲生娘亲陪伴。 沈鲤没甚机心,只想尽其所能地对岫姐儿好,希望她健康平安地长大。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下得紧了,两个小丫鬟平儿和安儿一左一右,倚坐在熏笼旁直打瞌睡。 沈鲤将睡着的岫姐儿卧下,为她盖好被子,走到门前忽觉得有点漏风,她忙关好门,蓦地注意到地上有两只湿润鞋印。 明显是男子所留,边沿处还有些许碎雪尚未融化。 沈鲤微愣,周将军他……方才来过? 之前她便听宋姐姐说过,将军是个极守分寸的人。 每回看岫姐儿都把她们支开,有什么话要问也是让孙嬷嬷居中转达,从不与乳娘或是丫鬟独处一室。 他院中的那些丫鬟,这么久了也从未有人近得他身。 ——若是得手,千里之外的公主定然早就得了讯息,从而刁难将军。 若非有小姐在,许多人都怀疑将军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沈鲤胡思乱想半晌,梳洗更衣罢,上床陪岫姐儿去了。 另一边,周宗璋步履匆匆地回到自己院中,立在廊下出神。 有丫鬟上前来伺候他更衣,被他冷眼瞥了一下。 那丫鬟登时垂首退下。 她们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只是碍于公主的旨意,不得不照做罢了。 万幸的是,周将军虽对她们冷淡,却并未苛待为难她们。若不然,她们这些被挑选来的丫鬟才要左右为难。 院中侍立的丫鬟与小厮悄无声息地隐在暗处。 碎琼乱玉,北风凛冽,周宗璋却似不知冷般,久久地伫立在那。 他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声音,语调低柔,含着娇柔的笑音,隐约间,像极了他那失散了的小娘子在哄他吃药时的声声软语。 他的娘子会是那个乳娘么?事情会如此凑巧,还是他思念成疾出现了幻觉? 周宗璋望着漫天雪花,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说来可笑,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容貌、家住何处,却与她情根深种、生下了女儿。 他大海捞针般寻了她许久,一直毫无音讯,府中却忽地多了一个与她有点相似的乳娘…… 周宗璋眸光微深,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不论结果如何,他总要试一下才肯死心。 - 大雪直下了两日,待雪停时,孙嬷嬷吩咐府中的丫鬟小厮扫雪清道,身形灵巧的小厮爬到屋脊上,用扫帚将积雪推下。 簌簌的雪声在花窗外响起,引得暖炕上岫姐儿的注意,一双乌黑澄澈的大眼睛睁得溜圆,支棱着小耳朵静听,认真又专注的模样引得屋里伺候的人都笑了。 宋香云道:“岫姐儿是个聪慧机灵的,昨儿大雪压折了树杈儿,被她听着了,瞪着眼睛挥舞着小手直往外挣,这么小的人儿就惦记看热闹了。” 沈鲤笑道:“只可惜眼下太冷,不便抱她出去玩,若不然去堆个雪人也好。” 小丫鬟平儿性子跳脱,笑嘻嘻道:“不如奴婢去院里盛些雪来,给小姐玩一玩,也是应个景儿。” 沈鲤不敢擅自做主,让安儿去问过孙嬷嬷,得到允许后,才让平儿掇着只银盆去院子里弄雪。 平儿从花枝上尚未染污的积雪挑了些,捧了小半盆回来,放在炕桌上,沈鲤抱着岫姐儿看盆中雪,握住她的小手指戳了一小团,见小姑娘倏地睁大了眼,小嘴巴弯起笑了起来。 宋香云在一旁逗她玩,平儿又献宝似的,捏了两个雪球在一旁抛掷,如耍杂技般,看得岫姐儿眼花缭乱,口中啊啊呜呜叫个不停。 满屋子欢声笑语。 周宗璋走到廊下时便听着了,他脚步微顿,挥退随从,放轻步子走近。 他并未直接进门,而是悄然立在了花窗下。 隔着窗纱,屋内的情景看不十分真切,但周宗璋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那个姓沈的乳娘,尔后才落在女儿身上。 小姑娘被逗得开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张舞着小手直拍,身上的绯红夹棉小裤挣出了袜筒,露出一小节白藕般的小胖腿。 这段时日,她长大了不少。 周宗璋望着女儿出神,忽地听到了身后的一声低咳。 孙嬷嬷笑道:“将军来看望岫姐儿?老奴吩咐乳娘丫鬟们暂且避让开?” 周宗璋道:“那个姓沈的乳娘留下,我有几句话想问她。” 孙嬷嬷脸上闪过疑惑,颔首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她熟知将军的脾性,吩咐宋氏和两个小丫鬟子退下,引着沈鲤来到了明间的屏风后面,叮嘱:“沈小娘子,将军他有话要问你,你且仔细回答。” 沈鲤愣了一下,惴惴问:“嬷嬷,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当么?” 孙嬷嬷摇头,“我也不知怎么,不过你也别怕,这阵子你伺候小姐做得很好,想来将军不是要责难你什么。” 沈鲤忐忑不安地立在屏风后。 不多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步伐沉稳,听声儿便知是个练家子。 沈鲤低着头,杏眼盯着屏风底下透过的日光,蓦地想到那天看到的颀长身影,呼吸莫名急促。 须臾,斑驳的暖光映出一双粉底皂靴。 玄色常服的衣角微晃,将军坐在了屏风后的交椅上。 低沉清越的嗓音徐徐响起:“你这阵子照顾小姐甚为用心,本将军打算赏你。除了金银布帛,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 小剧场: 那天雪夜后,周宗璋半夜在书房苦读至夜半。 翌日书童收拾桌案,看到了《追妻秘籍108式》、《如何取得女子欢心》、《论搭讪技巧的重要性》… [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弄冰雪,一斛日光 第4章 为执念,大费心机 屏风后,沈鲤惊愕地抬眼。 将军他这是……要奖赏自己? 可霎时间涌上心头的并非欢喜,而是些许惶恐。 沈鲤谨慎措辞:“小妇人多谢将军抬爱,只是照顾小姐乃是小妇人的本分所在,将军无需过誉。”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小妇人以为,将军若要奖赏,论功劳与辛苦,也当赏赐宋姐姐才是。” 沉默须臾,周宗璋道:“是本将军考虑不周了,宋氏与你皆有大功,都赏白银十两,另外,允你这两日回家一趟,多住两三日,之后天寒小姐更加离不开你,不便放你回去了。” “多谢将军恩赏,小妇人感激不尽。” 沈鲤低垂着头,直到对面的人起身去了,她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门外候着的孙嬷嬷进来,神色略显诧异,露出笑道:“沈小娘子,老身没说错吧?你照顾小姐得力,将军自然会赏你。”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乳娘,见她虽穿着府中备下的寻常服饰,乌发齐整地挽了个妇人髻儿,朱唇丹脸,不施粉黛也称得上是容貌清丽,身量纤柔,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也难怪将军对她不一般。 思及将军方才的叮嘱,孙嬷嬷道:“小娘子今日便回家去吧,陪家人两三日便回来,你也知道,小姐如今最是粘你,你若去得久了,她定要哭闹。” 沈鲤忙道:“多谢嬷嬷,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这些时日她在府中得了不少好东西,孙嬷嬷是个仁慈大方的主儿,每每有待客剩余的点心、果子,她都会叫人送到下人房。 府中大部分丫鬟都是纯嘉公主的人,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沈鲤和宋香云可半点儿也不嫌弃,都是好油好面做出来的好东西,白白丢了才是可惜。 沈鲤将点心果子用油纸包好,新得的十两银子她拿了一半,喜滋滋地朝家中赶去。 前几日下大雪,外面道上结冰很不好走,沈鲤艰难走了半刻钟,鞋袜都打湿了,她犹豫少顷,立在路边等了片刻,抬手儿央一辆路过的牛车捎她一程。 到岔路口时,她轻盈跳下车,给了那车夫十文钱。 好不容易走到家,天色都暗了不少,沈鲤身上也有几分狼狈,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欢喜兴奋的笑容。 李素莲没想到孙女儿会突然回来,喜欢得了不得,连忙张罗烧热水给她洗洗。 沈鲤将她按坐在炕上,“奶奶,您歇着别动,我自个儿来就成。”把包袱放在里间,利索地打水、烧柴,不多会儿一大锅热水就烧好了。 沈鲤没急着给自己洗,而是倒了一大盆热水,关好门窗,给奶奶擦洗身子。 李素莲面露窘迫:“小鲤,是奶奶身上难闻了么?” 沈鲤笑道:“您想多了,我是觉得您平时一个人不方便弄这么多水洗澡,天气又冷,既然我回家了,就得伺候您舒舒服服的,要是咱家有浴桶,我就给您弄满满一桶热水,您泡在里面,哇,别提多自在了。” 听了她的话,李素莲也忍不住笑:“照你那样说得费多少柴火呀?留着那些柴做饭不好吗?” 沈鲤道:“奶奶,您的想法得变一变,以后我挣的钱越多,咱们的日子只能越来越好,您要是心疼柴火,到时候我给您买一筐,不对,买一车的炭火,随便烧,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素莲乐出了声,听孙女儿一一说起近些日子的事,听到周将军赏了她十两银子后,老妇人面露惊色:“将军老爷这么大方呢?” “他很年轻的,好像才二十岁。” “我说呢,年轻人使钱就是撒漫。” 祖孙俩絮语半晌,见水温渐凉,沈鲤给奶奶穿好衣裳,服侍她上了床,自己这才去梳洗。 夜里睡觉时,她不知怎么睡不着。 难不成是家里的床榻太硬、炕烧得不够热乎? 还是说,她已经习惯抱着岫姐儿软绵绵的小身子入睡,如今一时间没了她在,她反而不习惯了。 翻来覆去许久,直到夜半她才朦胧睡去。 翌日,她趁着天气晴好,给奶奶洗了头,又浆洗了不少衣裳。 张大娘瞧见她回来了,吩咐大女儿小梅掇着一盒炒南瓜子过来,“小鲤姐姐,我娘让我送来给你和李奶奶吃的,昨儿晚上炒好的,可香了。” 沈鲤笑着接过,回屋取了几块点心和果子拿帕子包了,递到小梅手上:“带回去给你妹妹尝尝,跟你娘说,晚上过来这边吃饭,姐姐准备做暖锅吃。” 小梅笑嘻嘻点了点头,捧着手帕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日西时分,张翠柳领着一双女儿笑吟吟登门,她捧了只竹盘过来,里面有一大块腊肉和泡好的木耳、干笋,还有一把鲜灵的芫荽,绿油油的,十分好看。 沈鲤嗔道:“大娘是我叫您来吃饭,您直接来就是,还带这么多东西。” 张翠柳爽朗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母女仨也不能总来吃白饭吧!小鲤你每回回来都会叫我们,还总给两个孩子塞吃的和铜板,我要是再空手来,怕你以后就不叫我们了。” “那哪能啊!”沈鲤笑呵呵道,“以后拜托您照顾我奶奶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可不得多拿些小恩小惠讨好你们。” 说笑一回,几人落座。 暖锅架在一只铁皮桶上,里面烧着柴,锅上腾腾冒着热气,旁边小桌上摆满了菜蔬,下午时沈鲤杀了只鸡,肉炖得软烂,汤拿来做锅底,配上现切的腊肉片、鲜鱼片,味道极为鲜美。 李素莲还和面做了面条,切成细长的一根根,涮在锅里捞出来时拉得老长,不得不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往碗里放,小梅和小荷见状哈哈直乐。 两个小姑娘虽年幼丧父,但性子极好,勤劳朴实,乐观善良,随她们的娘亲。 沈鲤望着她们脸上天真的笑容,不知为何,蓦地想到了岫姐儿。 她这么小便没有娘亲教导,周将军又似是个冷面冷情的主儿,日后她长大了,囿于深宅大院中,会像小梅姊妹俩这样快活吗? 如此想着,沈鲤的心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岫姐儿自出生起,便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父亲,锦衣玉食,丫鬟婆子围绕,真真说是含着金汤匙也不为过,与小梅小荷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她也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可她这个穷苦乳娘,竟心疼怜悯起这身娇肉贵的小主子来,也是当真可笑。 这天晚上,沈鲤又没睡好。 她开始担心惦记起岫姐儿来,怕她找不到她会哭闹,夜里没她抱着会不会睡不着? …… 心绪烦乱半宿,翌日,沈鲤给奶奶蒸了许多肉包子,吃罢午饭便收拾东西回了将军府。 甫回到她和宋香云的住处,沈鲤便唬了一跳——她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恰在此时,孙嬷嬷派人对她说:“沈乳娘,打今日起,您与小姐一同住到将军的院中,在那边给你备下了住处。” 沈鲤奇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搬?而且只我一个人过去吗,宋姐姐不去?” 那丫鬟道:“宋乳娘的事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前日府上来了位道士,他走之后,将军便这样吩咐下来了,昨儿小姐已宿在了那边的厢房,小厮们也将乳娘您的东西给原封不动地挪过去了。” 沈鲤满腹疑惑,但为人奴仆自然以主子的心意为准,将军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 她随着丫鬟一同来到了将军院中,这边离小姐的院子不远,但她之前从未来过。 将军不喜人伺候,常常跟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名侍从,沈鲤如今连将军的样貌都还没见过,更别提他的随从了。 这间院子布置简朴,院中种着一棵梧桐,寒冬时节枝叶凋零,只余粗壮的枝丫昂扬蔓延,想必夏日时树荫浓密,定会十分凉爽。 梧桐不远处是一片练武场,靠墙挂着许多兵器,想是将军平日里习武的地方。 将军居住在正房,东边是书房,西厢房是岫姐儿如今住的,她则住紧挨着西厢房的听雨轩。 沈鲤踏过石阶,随丫鬟来到轩内,屋内桌椅、竹几、衣橱、床榻俱全,一进屋便觉暖烘烘的,想是烧着地龙与引入温泉水的缘故。 看着柔软舒适的床榻,她不由地担心起宋香云来—— 她从此可直接宿在这里,每日照顾小姐也无需往返折腾。可宋姐姐呢?她被如此区别对待,会不会以为是她学舌了什么,或是疑心她跟将军说了她的坏话? 沈鲤心下难安,匆匆收拾一番自己便去西厢房看岫姐儿,她腹中思索了一肚子的话,想着要怎么跟宋香云说才好。 西厢房十分宽敞,里外共三间,几乎将小姐原来房中的陈设照例搬来,宋香云正坐在炕边,拿着小拨浪鼓逗岫姐儿玩。 见岫姐儿忽地睁大眼睛,呜呜叫着张开小手,她转身去看,见沈鲤回来了,笑吟吟道:“小鲤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被小姐给闹死了。” 沈鲤连忙上前抱起岫姐儿,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宋姐姐这两日辛苦了,姐姐快歇歇罢。” 宋香云也不跟她客气,捶着肩背靠坐在炕上,诉苦道:“你是不知道,岫姐儿见不着你一直叫嚷,奶也不好好吃,好不容易哄睡下了,夜里不知怎么,又总是惊醒,醒了见不到你又开始哭。” 沈鲤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怜惜地摸了摸怀中小人儿的脸蛋,柔声问:“岫姐儿怎么闹脾气了呀?宋妈妈照顾你也是一样的呀,是不是?” 小姑娘呜呜啊啊地回应着她,沈鲤没听懂,却也笑着附和:“哦?岫姐儿是要跟宋妈妈道歉呀?” 说着,她握住岫姐儿的小手,往下弯了弯,奶声奶气道:“宋妈妈对不住,都是我小儿家不懂事,累坏了妈妈,还请妈妈不要与我计较才好。” 宋香云禁不住笑弯了腰,她本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在家时养孩子操持家务之余,还要伺候公婆,可比如今辛苦多了,她也是知道沈鲤脾气软,嘴上抱怨两句罢了。 再者,前两日她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虽不愿承认,但她也知道是沾了沈鲤的光。 昨儿听闻将军吩咐沈鲤带着小姐一同搬到这边的院子,她心中便忽地一紧,想到了某种可能。 此时,看着面前清丽温婉、身段纤窈的小妇人,宋香云心中叹了口气。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沈鲤却突然开口:“宋姐姐可怨我?” “嗯?”宋香云没反应过来,“怨你什么?” 沈鲤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姐姐,我也不知将军为何只让我住过来,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就打我骂我,千万别跟我置气。” 宋香云忙道:“小鲤,将军看重你我很为你高兴,又怎会嫉妒怨恨?小姐在这个院里,左右我多走几步也就到了,和从前没什么分别,而且还可以独自一人居住,岂不是更舒服自在?” 她顿了顿,还是道:“只是我想提醒你,将军他气血刚健又十分年轻,你和他千万要注意分寸……” 沈鲤腾地红了脸,“姐姐你别胡说,我、我与将军毫无瓜葛。” 宋香云叹气:“但愿如此。” 希望是她多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为执念,大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