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暗恋的上司同居后》 1、第 1 章 早高峰的地铁张着血盆大口把人吞噬在腹中,孟斯汀被困在角落里,白衬衫的后背已经被人群挤得洇出了些汗水。 浑浊的空气包裹住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胸口也闷闷作痛。 “新街口站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此站可换乘2号线。岁月匆匆,惟愿相逢,浔城地铁祝福毕业生……” 地铁到站的广播声响起时,视线落在斜前方。 身穿灰色卫衣的男人,正将手伸进一个女士的帆布包中。 拥挤的人群开始涌动,女士戴着降噪耳机准备跟着人群下车,丝毫未察觉到身后的情况。 是非面前,不能有丝毫犹豫。 地铁门打开的瞬间,卫衣男闪电般抽出钱包窜出车厢。 孟斯汀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一手把护在胸前的书包甩在肩上,吼了声:“站住!” 172的身高,双腿修长,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好,她有天然的优势。 齐肩的锁骨短发有层次地飞扬着,追着扒手到步梯,几个步行的乘客下意识让开位置,扒手回头瞥了一眼,撞开一位老人继续往上走。 老人的身子往后仰去。 该死! 孟斯汀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差点倒下的老人,余光瞥见扒手已经消失在步梯上。 “您没事吧?”她快速检查老人情况,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像离弦的箭般继续往上跑。 出站和2号线换乘点的人密密麻麻地糊住了视线,她爬上来后喘了口气,很快锁定一个方向。 于是再次冲进人群继续奔跑起来,在扒手即将刷手机出闸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往后拽,两个人一起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膝盖重重磕了一下,孟斯汀死死按着那扒手。 男人翻身正要挥拳,她肘击在他腹部,顺势用膝盖压住他拿钱包的手。 “地勤!这里需要协助!”孟斯汀朝不远处的女人高喊着。 地勤赶紧往这里跑过来,扒手挣扎着怒骂:“我劁你爹的,你找死吗!” “你他爹的才找死!趴好!”孟斯汀单手扯掉垂在胸前的衬衫领带,快速把扒手的手绑住。 合力把扒手制服住,被偷钱包的女士赶了过来。 孟斯汀夺过钱包递给女士,随意抹了下碎发下渗出汗珠的额头。 望着眼前这张稍显英气的脸,女士投去感激的目光。 “您好,需要您这边一起去做个笔录。”简单处理后,地勤拿着黑色领带过来通知。 孟斯汀看了眼手机,已经八点四十五。 她勾住领带匆匆系在领口,抄起背后的书包拿出纸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地勤:“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上班。监控应该拍得很清楚,失主也在这里了,麻烦你们好好处理。” 干脆利落的处理方式,地勤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转身冲向换乘通道时,失主慌忙追过去喊:“小姐姐,请问你是警察吗?” 孟斯汀扒拉一下散乱的头发,抬头时露出白净的脸部轮廓。 她慢下步子回眸,身姿挺拔,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薄薄的碎发下是有些潮湿的眸子,宛如一场闪烁着白炽灯的暴雨,积淀着清澄而又沉重的命运。 然后是干净清澈的声音:“不,我是一名律师。” / 九点零六分,孟斯汀气喘吁吁跑进瑞塔大厦,率先去大堂处登记身份证信息。刷脸过匝道时扫了眼需要去的电梯后火速冲进去,赶紧对着如镜面般的电梯墙把衬衫和头发整理好。 过会儿,机械音提示:[26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几个大字映入孟斯汀眼帘:[锦意律师事务所]。 恰到好处的凉意裹着低调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平静的呼吸声在这层楼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 锦意律师事务所是有名的红圈所,也是华政毕业生最想来实习并转正的律所之一。在律所实习一年才能拿到律师执业证,成为真正的律师。 孟斯汀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发型和衬衫,试图掩盖住刚刚帮忙抓捕扒手的狼狈。 冷静。她对自己说。 人生第一次上班,第一印象很重要。 她走出电梯时再次深呼吸,左转进入[锦意律师事务所]。 “您好,实习律师报道。”孟斯汀平静地走到前台。 前台思思点头微笑后,起身把一份需要填写的入职报到表双手递过去,并指了一个方向:“左转有个小会议室,您去那里填写。” 孟斯汀颔首接过笔和纸,刚转身,迎面走来一个身穿burberry格子套装的女人。 女人的目光扫过孟斯汀的白衬衫牛仔裤和白球鞋,做了精致的玻璃蓝美甲的手指敲了下文件夹,抬起下巴冲孟斯汀道:“孟斯汀,来,跟我去会议室签劳动合同。” 思思往孟斯汀身旁走了下,提醒:“那是我们行政部的总监,陈晓雯,陈小姐。你跟着她去签劳动合同就好。” 孟斯汀道谢过后去找陈晓雯的身影,刚打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进去,陈晓雯坐在主位上把文件夹随意往桌子上一甩冷声道:“孟斯汀,入职第一天就迟到,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孟斯汀没急着反驳,缓缓坐下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仔细浏览合同,背挺得笔直,“公司上班时间是九点,但offer上写的报道时间是九点半之前,理论上来说,这并不算迟到。” 陈晓雯掀着唇冷笑一声,面上稍显刻薄道:“孟斯汀,没人告诉你穿牛仔裤很不尊重人吗?职场礼仪你不懂?” “陈小姐,我知道在最后一轮筛选中我赢了你的小奶狗男友让你很生气。”孟斯汀快速浏览着劳动合同,她声音很轻,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却又锋利得能割开皮肤划出鲜血。 确保合同无误后,她按了下得力的黑色按动笔,抬眼直视陈晓雯有些发青的脸笑道:“但让一个挂过两学期课的人进公司,恐怕会抹黑傅律的声誉。” 中性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孟斯汀签完最后一页,咔的一声,她按下笔放在桌上,“顺便,你男朋友在我们班是出了名的垫底王。他能进面试,而我那么优秀的同学竟然能被刷下去,我感到很意外。” “孟斯汀!”陈晓雯猛地站起来,“一个挂科的学生,和落马贪官的女儿相比,到底是谁在抹黑公司?” 会议室空气骤然凝固,孟斯汀感到一股冷血冲上太阳穴,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如果有意见,你可以让傅律来解决我。但现在,请带我去部门好吗,行政小姐?” 贪官父亲早就被枪毙了,这女人还那么骄傲。 陈晓雯嗤笑一声起身,冷眼瞄了一眼面上平静的孟斯汀,踩着ysl异形高跟鞋大力推门而出。 / 离开会议室右转直走进入律师们的办公区,每个部门都被单独隔在玻璃房中。走廊中有穿着西装匆匆忙忙打电话的律师,孟斯汀跟着陈晓雯往前走着,特意留意一个方向。 远远望过去,那个玻璃门前写着几个字:[合伙人办公室]。 下面还有三个字:[傅锦懿]。 傅锦懿今天会来公司吗? 可能不会来吧,赫赫有名的金牌律师为了业务应该忙得全国跑。 “你部门。”陈晓雯停在写着[1部]的玻璃门门口,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孟斯汀跟在陈晓雯身后走进去,七八道目光同时刺在她身上,她像被关在展示柜的娃娃被人审视着。 空调的温度开得太低,她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起伏着沉重的凉意。 坐在最里边的杨芷蕙站起来冲陈晓雯点了点头,同孟斯汀淡淡道:“你好,小孟,我是1部的组长杨芷蕙,欢迎来到1部。” “组长好。”孟斯汀稍稍鞠了下躬,向大家问好:“大家好,我叫孟斯汀,华政来的实习生,日后请多指教。” 杨芷蕙同孟斯汀简单介绍了部门的成员,孟斯汀快速记下每个人的脸和名字,旋即落座工位在各个软件上登录账号。 飞书上被传送一份文件,她认真浏览许久,眉头皱成个川字。仔细浏览完毕,企业微信闪烁了下,是杨芷蕙发来的消息。 杨芷蕙:【来我工位】 孟斯汀拿着印着[锦意律师事务所]的笔记本子和中性笔起身去杨芷蕙的工位,刚过去,杨芷蕙推来一沓文件:“这是张娟的案子,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你帮忙跟着,一周内提交辩护策略。” 孟斯汀翻开卷宗,是刚刚浏览过的案子:[16岁少女弑父案]。 她握着这叠文件深吸一口气说:“组长,我是实习生,刚来这里实习就接刑事案件……” “小孟,律师行业是服务业,服务方就要有服务方的态度。如果让你做一件事,你总说你做不到,你还来这里干什么?”杨芷蕙靠在椅背上,手里的吸管搅动着冰美式,安静的区域里,冰块碰撞的声音像某种嘲笑,“当然我也知道,像你们这种刚出校门的学生都幻想一战成名。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傅律那样成功,普通律师还是扎扎实实把本分工作做好才行。” “当年我们傅律一手破了源城市长孟辉贪污案,整个律政界都为之一振,那年傅律才25岁,牛津大学硕士毕业,刚回国就一战成名。”杨芷蕙吸了口冰美式忽然笑着看向孟斯汀:“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孟辉是你父亲。” 又来了。 孟斯汀的胃部又开始绞痛起来,她忍耐着不适平静地接受杨芷蕙的嘲弄。 杨芷蕙打量了面前的孟斯汀几眼,把手里的冰美式放在桌面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吃着贪污款长大的小孩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长得白白净净的,从小就没受过苦吧。” 她转了下身子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剩下的声音被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淹没:“不过你那该死的老爸早就被枪毙了,我听说是你给他送的行?呵呵,你心态真好。”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忽然响起,角落里还有人在快速敲打键盘,想来应该是在跟别人汇报吃瓜战况。 孟斯汀抱着那份文件站得直直的,这样熟悉的环境在大学里经常出现,她走过每一处,都会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通过司法考试那天,有人在论坛匿名发帖:[死刑贪污犯的女儿也配当律师?] 那个帖子底下有1w+的讨论,华政学生和校外人都在内讨论。单单一个标题都指名道姓了,也无需猜测[死刑贪污犯]的女儿是谁。 她低头看了一眼卷宗,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知道了组长,我会按时完成。” / 午餐过后,孟斯汀喝了口怡宝矿泉水继续研究卷宗。 张娟,16岁,浔城第七高中的高一学生。她被指控用水果刀杀害了长期家暴她和她母亲丁文霞的父亲,张建设。 凶器是张娟网购的,案发当日张娟独自在家,酗酒的张建设回家后,张娟趁张建设熟睡,用水果刀捅死了他。 凶器上有张娟的指纹,张娟也曾多次叫嚣要杀了酗酒家暴的张建设。丁文霞在张娟杀人后受惊,身体不太好,在亲戚家里卧床不起,只希望张娟从轻处罚。 而委托锦意帮忙辩护的人,是张娟的亲友们。 孟斯汀点开张娟的扣扣空间,里面都是张娟的cos照以及琐碎的追番日常。那群亲友便是张娟一起打游戏和出cos的朋友,她们凑钱委托锦意给张娟辩护,声称张娟绝对不可能杀人。 案发前一晚,张娟发了一则动态:明天要去萤火虫啦,这次一定要跟心爱的老师集邮!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张娟是凶手,这个案子没什么翻案的可能性,辩护也只能是给张娟争取最大的利益。 翻了翻前面的动态,看着眼花缭乱的游戏截图、漫展图、番剧截图,孟斯汀在本子上写下[张娟]的名字,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需要自己去了解一下整个案子,询问一下当事人,而不是光看这些前人整理的卷宗。 这时,身旁庄然的声音刺入耳膜:“点下午茶了,拼单链接发群里了。” 孟斯汀赶紧拿起手机,但加入的群里都没有拼单链接。 斜对面的姚柔喊道:“新出的芝士糯糯,我要尝尝,中杯,三分糖,好了,我点了。” 其他几人讨论着喝什么,孟斯汀望着手机界面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人狠狠掐着气管。 故意的。 算了,早就习惯了。 她快速放下手机继续研究卷宗。 奶茶送到后,庄然喊几人分拣奶茶。孟斯汀瞥了一眼那群欢快找奶茶的人,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有点被呛到,捂着嘴咳了一声,依旧坐得直直的。 低头继续工作时,玻璃门忽然被推开,整个1部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呼吸声异常清晰。 女人走进来的一瞬间,雪茶的香水味像一阵雨雾笼罩过来。黑色西装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金丝框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像雪山下美丽的赛里木湖。 杨芷蕙匆忙站起身来,“傅律,您……” “哦,路过。”女人的声音很轻,她视线落在孟斯汀桌上的矿泉水瓶上,径直向这个还在认真工作的实习律师走去。 “用新买的咖啡机做的。”女人放下白色陶瓷内胆保温咖啡杯,清润的声音近在咫尺,“豆子是我很喜欢的翡翠庄园瑰夏,杯子送你。” 她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在实习生脸上扫了下,瞳仁深处的一捧冷火,浇筑在寂寥无人的荒原,冰得周遭鸦雀无声。 孟斯汀抖着手指对上那人镜片下的眸子。 空山暮色,眼睫凝着晨露白霜,如封死的窗,沉入波澜不惊的永夜。 是…… 傅……锦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孟斯汀仰头看立在身侧的傅锦懿。 傅锦懿个子很高,175cm,和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从来都是矜贵自持,疏冷静谧。 站在身边,还是觉得很远。 上次见到傅锦懿,是在三年前。 那时傅锦懿来华政开讲座,讲座散去,她挤进人群中想和傅锦懿交流,却被挤到一旁。直至傅锦懿坐车离开华政,她都没和傅锦懿说上一句话。 没有联系方式,没有沟通渠道,7年前源城贪污案结束过后,除了华政讲座一面,她和傅锦懿就再也没见过。 但傅锦懿,原来还记得她吗? 她站起来拿起杯子,话卡在嘴边说不出口,而对方慵懒地出声:“你们先忙。” 皮鞋踩在地毯上移了几步,像一阵风飘远了。 “孟斯汀,”把一杯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重重放在桌面上后,庄然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你和傅律什么关系?” 杨芷蕙踩着高跟鞋走到孟斯汀的工位前,“啪”的一声按在保温杯上。 孟斯汀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收紧,像老旧巢穴中独留在窝中的鸟儿护着唯一的食物。 关系,她和傅锦懿会有什么关系? 七年前傅锦懿侦破孟辉案前,还在高中的她和傅锦懿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她还不知道,擦肩而过的漂亮女人会是未来毁了她的家庭的傅律师。 毁了?孟斯汀在心里苦笑。 用正义终结贪官的家庭,也算是毁了吗? 大贪官的女儿,这么拿不出手的身份,放在哪里都是原罪。 她低头观察这个漂亮的咖啡杯,她也疑惑她和傅锦懿是什么关系,给她送这杯咖啡,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是补偿吗?还是欣赏她如今学有所成,进了锦意?又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嘲讽? 死刑贪污犯的女儿,竟然有脸去做律师? 她不清楚。 她只觉得手指被从血液里生长的刺扎得疼痛难耐。 “还能是什么关系?”杨芷蕙的红唇扯出讥诮的弧度,她收回手扫了眼孟斯汀的电脑屏幕,接过庄然递来的奶茶提高音量:“被告的女儿,和原告律师的关系咯。” 拿奶茶的地方聚着部门里的几个人,他们朝孟斯汀看去,低低地笑出声。 吸管“啵”的一声戳破塑封盖,杨芷蕙吸了口奶茶踩着高跟鞋往自己的工位走,“好了好了,不说闲话了,不然别人该说我们为难实习生。” 人群慢慢散回到工位。 孟斯汀默不作声地按开保温杯的吸管,温热液体涌入口腔的瞬间,舌尖品尝到了意料之外的甜。 卷长的睫毛颤了颤,她再吸了一口,嘴巴里都是牛奶和咖啡的香味。 她还以为,会是苦涩的。 她没舍得再喝,抱着杯子看了看杯底的文字,快速打开淘宝搜索咖啡杯的品牌。 等同品牌的咖啡杯弹出来后,看到显示的[999元],她登时愣住了。 999的杯子,傅锦懿,送她了? 愣着神,庄然的黑影忽然笼罩过来。 “呦,还查价格呢?”庄然盯着弹出的淘宝页面冷笑出声,“怕傅律送你的东西不是高级货?配不上你曾经的身价?” 孟斯汀蹙着眉头关闭淘宝页面,切到word上认真梳理的案子疑点。 她平静地敲了几个字,淡淡道:“我查价格是为了知道怎么回报傅律的心意,不像你,查价格只是为了让自己心理平衡。” 庄然眉毛拧着,下一秒,孟斯汀单手拎起扔在地上的书包放到桌子上拍了拍,弯唇笑笑:“我这个包,你查了一上午吧?别查了,拼多多买的,39块钱,你要想要的话我发你链接。” 对面传来几声压抑的笑,庄然手里的奶茶杯被捏到变形,她顶着发红的脸猛地转身,人工力学椅的轮子在地毯上轰隆出声响。 “神经病,谁稀罕你那廉价的破包。” 庄然不再搭理孟斯汀,放好面前的键盘开始打字。 孟斯汀瞥见她电脑旁屏幕上微信对话不断弹出,还没等看清什么,被斜了一眼。 / 查看过往案例时,前台思思的信息跳出来。 思思:[小孟,来前台领你的工牌,以后上班一定要戴上工牌,被抓到不戴的话,会被罚100呢] 孟斯汀拿着手机起身去前台,双手接过思思递来的工牌。工牌是蓝色系,端庄稳重的颜色,上面写着:[1部—实习律师—孟斯汀] 思思看着孟斯汀把工牌戴在脖子里,眼睛亮晶晶地问:“小孟,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吗?” 孟斯汀点点头:“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思思点点头说:“对了,忘记跟你说一件事。新员工入职,公司都会请新人喝奶茶,也会送一份礼物。不巧的是……陈小姐说漏了你的奶茶和礼物。” 说到这里,思思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又说:“当时陈小姐在前台和我说这个,正好傅律刚来公司,她听了后说会给你准备礼物,要我们不用管了。那个,傅律有给你准备吗?她要是没有准备,我这边催催她。” 孟斯汀怔愣在原地。 奶茶、礼物…… 原来那个咖啡杯和咖啡,是一个入职流程而已。 真是……想多了。 “小孟,怎么了?”看她发呆,思思问。 孟斯汀摇摇头:“没什么,她给我准备了礼物和咖啡,挺好的。” 思思笑逐颜开:“嗯,傅律人真的挺好的,她可是我们整个律所的榜样和女神。” 传媒部的人来领笔记本和中性笔,思思弯腰把东西拿出来,并让那人签名。 孟斯汀捏着工牌站到一旁,喃喃道:“是,她真的很好。” 工牌在胸前轻轻晃了两下,像一块沉重的审判牌。 傅锦懿来华政开讲座的那天,人气高得她根本挤不进去,提前在宿舍洗手间练习了好久的问题也没能及时问出来。 她只像讲台下一片不起眼的水渍,阳光出来,她被暴晒得只剩一捧无人在意的气体。 喉咙里泛起一股苦涩,她随意跟思思聊了几句,沉默地回1部。 坐在工位上打开息屏的电脑,电脑亮的那一瞬,她的脑袋和眼前的空白页一样空白。 她匆匆点开备份,却发现备份文件夹也空空如也,鼠标箭头在桌面上无助地刷新,又在各个文件夹里寻找,一无所获。 不。 冷静。冷静。 孟斯汀深呼吸,闭上眼睛回忆离开工位前保存的东西:张娟案发前一晚和张建设的争吵、萤火虫9点开始,张娟10点还在家中,邻居的证词…… 还是冷静不了。 她咬着唇睁开眼睛:“谁动我电脑了?” 寂静的办公室被她的声音激荡起一小片水花,右侧的庄然百无聊赖地吸奶茶,发出响亮的抽气声。 杨芷蕙从最里面探出头:“小孟,你不是小孩子,以后注意把文件保存好,不要东西丢失就讹别人。” 是自己没保存好吗? 孟斯汀看着空白页全身发抖,她刚刚明明云备份了好几次,现在备份里空空如也,如果不是被人删了,怎么会这样? 她攥着拳头停滞住动作,那股愤恨忽然变成一种冰冷的情绪,很快,她也平静地应了句:“嗯,我知道了,组长。” 她坐直身子,快速敲击键盘。 算了,重写就是了。 写到五点的时候,上班的疲惫冲击每个人困倦的大脑。部门的人随意出去溜达两圈又回来,孟斯汀敲下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 终于重写完了。 一个声音从左侧飘来:“以后离开工位前记得及时锁屏,另外你好像还没设密码吧,设一下,以后保险些。” 孟斯汀转头,左侧的长发女人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徐嘉棠瞄了孟斯汀一眼,轻声说:“你是不是还有好多部门群没进?等下我加你,把你拉进去。” 孟斯汀点点头:“嗯,谢谢你。” 刚从露台回来的庄然一身烟味地插到两人中间,背对着孟斯汀同徐嘉棠讲话:“喂,晚上的局去不去?” 徐嘉棠把火机往一旁放放道:“不去,晚上要下暴雨,我车技在雨天容易出事故,而且我家里还有三只猫要喂。” 庄然笑吟吟道:“你家那煤气罐少喂一晚又没事,不过有一只丑猫我是真不喜欢。” 徐嘉棠脸色不太好看:“玳瑁是猫中美女,用不着你喜欢。” “嘁。你以后还是少捡点猫,外面猫细菌多。”庄然起身回到自己位置上,把一盒烟随意往桌子上扔,“我还是喜欢布偶,多漂亮。” 徐嘉棠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熬到下班点,公司里的钉钉下班打卡声此起彼伏。1部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孟斯汀还在把文件整理到自己的笔记本中。 看到徐嘉棠收拾东西,孟斯汀快速点开钉钉询问:“徐姐,钉钉外勤审批是不是这样写的?” 徐嘉棠看了眼外勤申请上写的[张娟弑父案疑点调查],她没吭声,从外套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打量了孟斯汀两眼。 片刻后她夹下烟挑起眉头,背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淡声问:“你知道张娟案的委托费多少钱吗?” 孟斯汀摇头:“还不知道。” “那群未成年把全身的口袋掏遍了才凑够3800,死活要请锦意的律师辩护。”徐嘉棠揉揉眉心道,“刑事案3800啊,就算不是刑事案,这3800,连傅律半小时的咨询费都不够。” 孟斯汀有些疑惑:“但是这和我出外勤有什么关系?” 徐嘉棠耸肩笑笑:“杨姐能把这个案子给你这个实习生做,就代表你的实习生水平可以很好解决这个案子。证据充足,警方那里也盖棺定论了,你只需要给张娟争取最大的利益就好。把辩护策略写好,提交给杨姐,你的事就完成了。” 孟斯汀欲要说什么,徐嘉棠提醒:“杨姐嘴上说这周提交,但你周三就得把策略拿给她看,你还有明天一天时间好好整理,不想被骂就收起其它心思。” 她说完叼着烟起身,微微弯腰用指关节敲敲孟斯汀的桌子:“今天第一天上班,可别加班卷我们啊,实习生。” 她离开后,部门只剩孟斯汀一个人。 暴雨如约而来,孟斯汀坐在工位上取下工牌,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3800,连傅锦懿半小时的咨询费都不够,却是那群小孩们唯一能帮助张娟的了。 过了会儿,她抱起书包翻找了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没带伞。 / 挤到电梯口时,手机震动了几下。 孟斯汀抬起右手看手机屏幕,是好友秦雪发的消息: [孟大律师,今天上班怎么样呀] [怕耽误你,一天没给你发消息,嘻嘻,有没有想念我的唠叨?] [你见到你的傅女神了吗?她还记得你吗?] 孟斯汀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在键盘上敲字:[挺好的,很开心,这里的人都很优秀] 下一行字还没敲完,身边的人开始小声说话。 “傅律来了,傅律来了。” “傅律明天下午是不是要出差?” “应该吧,她要和周律去做程氏富豪遗嘱案。” “周律和傅律关系真的好好,一到大案子,傅律都会带着周律做。” “肯定关系好呀,她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青梅呢,嘿嘿,两小无猜~” 打字的手指悬在半空,孟斯汀熄掉屏幕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透过人群缝隙,她看到傅锦懿和一个女人一起往电梯这里走过来。 电梯走廊里的灯光打在傅锦懿身上,金丝框眼镜薄薄的镜片在灯下泛着清冷冷的光。她走过来时,律所的人为她让出一个小道。她薄唇轻抿着,侧身而立在人群中,像永远够不到的月亮。 孟斯汀错开人群偷偷瞄了两眼,知趣地背过身子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然而背后,清冷的嗓音穿过嘈杂传来。 “斯汀。”傅锦懿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八个电梯口前,众人的目光顺着傅锦懿的视线落在穿白衬衫、牛仔裤的齐肩短发女生身上。 孟斯汀顿了顿。 傅锦懿……在叫她? “诶?谁啊?傅律在喊谁?” “喊那个刚来的实习生吧,唔,她和傅律是熟人吗?” “嗯?你们不知道那个实习生大有来头吗?” “诶?什么来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她爸爸可是孟辉,前源城市长孟辉,大名鼎鼎的贪官孟辉啊。”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傅律破的第一个大案子,当年傅律一战成名,锦意的人都知道。” “之前孟辉纵容黑心企业违规建厂,后来发洪水淹了好多附近的居民。后来还干预工程招标,对豆腐渣工程视而不见,桥梁建成后的第二年发生坍塌事故,啧啧啧,可恨得不得了。” “这种事放在古代可是要诛九族的,她倒好,能好好生活还能当律师,现在还进了锦意。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来锦意,她肯定知道是傅律处理她爸爸的案子的吧,那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报复傅律吧!” “我是不理解她怀着什么心态当律师的,是想像她爸爸那样贪污受贿吗?啧啧,别怪我瞎想,龙生龙凤生凤,孟辉的女儿,还能是什么货色?” “救大命了,我们锦意要完蛋了!” 四周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孟斯汀还是听到了那些声音。她总是太过于敏感,也无法完全忽视那些讨论。 迎着远处女人的视线,她迅速转回头攥着拳头不理会傅锦懿的声音,这时候她睫毛颤动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她厌恶从傅锦懿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斯汀。 孟斯汀。 孟辉的女儿,孟斯汀。 罪恶犯人的女儿,孟斯汀。 她咬着牙低头往最外围挤了挤,然而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旁人的视线和声音。她开始把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手机上,手指机械地在键盘26键上滑动。 回复秦雪的打字框里打出来的字支离破碎,她打完删,删完打,余光瞥见傅锦懿好像在往这里走,只好祈祷电梯快点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孟斯汀关上手机往人群里面挤,她的羞赧让她毫无素质地快速跌进去,周围人皱着眉骂骂咧咧。 “喂!挤什么啊,排着队呢还挤!” “你着急赶着投胎吗?服了,真是没素质!” 低着头缩在电梯最角落,等人群又涌进来时,她才抬头透过缝隙看站在电梯口的傅锦懿。 赶这趟电梯的人多,来得晚的傅锦懿毫无意外地没有挤进来,等待下一趟的人流也在傅锦懿前面挡着。 但这个女人175的身高在人群里很扎眼,一身黑西装,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领带,胸前别着一枚款式简单的胸针,身边灰色西装的女人在和她说什么话。 孟斯汀特意留意了一下傅锦懿身边的女人,如果她没猜错,那个女人就是旁人说的周律了。 青梅青梅,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背紧贴着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酸疼的喉咙被一种熟悉的情绪扯得发疼。 那些人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怕又再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孟斯汀低头拿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按着音量键将音量一点点开大。 一下,两下,三下……直至电梯停在一楼。 她等着人群慢慢散去才从电梯里走出,排队从闸机处出来走到大堂大门前,雨幕已经连成一片。 门口有很多人站着等滴滴过来,孟斯汀看了眼那群人,转身去前台借伞处,却见一个牌子立在架子旁:[雨具已借罄]。 她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开打车软件输入地址打车。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当前排队88人,预计等待30分钟],她咬着牙挤进等待的人群中,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白茫茫的雨幕。 耳机里是聒噪的摇滚乐,大门外雨水混着花园里泥土的气息漫进来,她忽然听到有人喊:“斯汀!” 又是傅锦懿在喊她。 她假装没听见,慌乱中把音量键推到顶,耳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震得耳朵疼痛难忍。 她颤抖着手捂着耳朵往一旁站,白色耳机啪嗒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旁边。 匆忙挤出人群,却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捡起了那个耳机。 视线顺着笔挺的西裤往上移,傅锦懿把耳机递过来,袖口露出半截表带:“斯汀,你的耳机。” 孟斯汀佯装镇定地抬手接过,“谢谢傅律。” 傅锦懿盯着她看了片刻问:“斯汀,我刚刚在电梯口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简单的陈述句,尾音平静,唇角却翘起一个弧度。 孟斯汀攥着手指低头说:“对不起,我没听见。” “哦,原来如此。”傅锦懿了然,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离上次见你已经过了好久,下午给你送咖啡的时候都没认出来你。回去同事讲起你父亲的事情,我才知道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也没注意公司里新来的员工,真是抱歉。”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孟斯汀盯着她镜片下平静无波的眼喉咙发紧。 没认出来,原来是根本没认出来。 也是,傅锦懿为什么会第一眼认出需要划清界限回避的人。 “刚来锦意,你觉得怎么样?”傅锦懿问。 孟斯汀捏着书包带子,点头答:“挺好的,大家都很好。” 站在傅锦懿身旁的周律开口:“雨太大了,你刚刚是要等着打车回家吗?” “嗯,在排队打车。”孟斯汀快速拿起手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数字,“人有点多,要等一会儿。” “不如我送你吧。”傅锦懿解开袖扣,露出更为白皙的手腕,“这个点,瑞塔商圈附近至少要堵一个多小时,遇到雨天车也难打,等你到家都不知道几点了。” 孟斯汀的目光掠过她平整的西装领口:“不用了,傅律,我再等等。” “别客气。”傅锦懿走近她,冷香的雪茶味绵延过来,“我送你回家,正好聊聊你这些年的情况。” 周律微微一笑:“锦懿车技很好,你放心。” 推辞不过,孟斯汀只能跟着两人走向电梯口。 议论声又透过雨水声传来: “不是吧,她真要坐傅律的车?傅律不是要给堂妹接风洗尘吗?” “客气客气,还真去坐了,真是没眼色。嘁。” “要不然怎么能进锦意?话说锦意筛选人很有问题啊,她成绩好是好,但这样的背景怎么还能放进来,真无语。” 电梯降到b3,孟斯汀走在两人身后去车旁。 双门极地白劳斯莱斯魅影,傅锦懿走近后按了下钥匙,车灯亮起,水晶材质的欢庆女神缓缓升起,查尔斯蓝车身腰线,车头前银色的帕特农神庙闪着人眼。 周暮羽很自然地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 周暮羽,孟斯汀现在知道她叫这个名字了,很好听的名字。 她看周暮羽坐好,也跟着从那扇门里探进车厢坐进查尔斯蓝小牛皮的座位上。 傅锦懿按下关门键点亮星空顶,系上安全带后点击手机屏幕问:“斯汀,你家住哪里?” “浦口区利安花园。”孟斯汀报着地址,抬眼注意到傅锦懿输入地址的手指顿了顿。 “你住这么远?”傅锦懿问,“那边交通不便,通勤时间也长。” 孟斯汀盯着她白皙的脖子笑着说:“因为房租比较便宜,500一个月。” 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说出具体的数字,让她看起来十分不体面。 傅锦懿了然地哦了一声,输完后按下启动键问:“那你是和你妈妈一起住吗?还是你自己在浔城?” 孟斯汀的声音滞了片刻,低头看了眼早上因为追捕扒手磨出了毛的牛仔裤,平静地说:“我妈妈七年前就去世了,我爸去世后不久,我妈也去世了。” 副驾的周暮羽有些沉重地哦了一声,“那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挺不容易的。” 车内短暂地安静了许久,傅锦懿的电话突然响起,车载屏幕上跳出[璟浛]二字,傅锦懿按下接听键。 “姐,你和暮羽姐姐什么时候到?”扬声器里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我已经到餐厅了。” “刚下班。”傅锦懿的声线突然柔软下来,“送一下同事就过去。” “今天是我接风宴诶!”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居然先去送别人?” 傅锦懿笑起来,眼角浮现出孟斯汀从未见过的温柔:“好啦,回头送伯母不想给你买的那个手袋好不好?” “啊!我的姐姐,你比我妈爱我,原谅你啦~” 挂断电话后,周暮羽轻笑:“又被小公主讹诈了?” “她从小就这样,去年讲起小时候连累她的事讹了我一笔压岁钱。”傅锦懿转动方向盘,迎着暴雨往浦口区的高速走去,“就是我们十岁那年暑假,你带着盼盼和阿清,我带着璟浛,咱们偷跑出去要找宝藏,结果被大雨困在废弃商场里,还好最后被大人找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事你还记得吗?” 周暮羽笑出声:“肯定记得啊,你当时还说听到鬼叫。啧啧,谁能知道咱们傅律小时候会这么皮呢?” “你不也是一样?” 两人笑作一团时,孟斯汀在后座盯着后视镜缩了缩肩膀。原来傅锦懿会这样笑,眼角弯成月牙,露出一点点虎牙尖,和当年在法庭上宣告孟辉罪状的冷峻傅律师判若两人。 “对了斯汀,”傅锦懿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她,“你妈妈去世后,你的生活……” 孟斯汀避开她的视线回答:“你离开源城前联系过我们那边的妇联,请了心理医生帮忙解决我的心理问题。” “我妈妈去世后,她们对我很负责,一直在引导我从阴影里走出来。所以我想跟你说声感谢,谢谢你做这些事。” “后来我一直在我小姨家里生活,高考考得不错去了华政,学了法学,也顺利来到锦意。” 她说完,大胆地和傅锦懿映在后视镜中的眼睛对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双金丝框镜片下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审视。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做律师。”傅锦懿的视线转回前方,“你为什么选这行?” 车载空调的冷风突然变得刺骨,孟斯汀顿了顿,小声说:“为了……正义。” 她说完就看见傅锦懿嘴角动了动,溢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一旁的周暮羽也跟着扬起嘴角。 孟斯汀看着傅锦懿的笑,胃忽然绞痛起来。 她们在笑什么? 笑一个贪官的女儿妄谈正义?笑她这个身份不能做律师?还是……还是在笑她说出这番话实在太可笑了? 她仓皇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地铁站的标志在雨幕中闪过,她抓住车门把手提高音量:“那个,傅律,我要在这里下车。” 傅锦懿疑惑地问:“停车?离你家还很远。” “我朋友住附近,她刚刚要我去她家。”孟斯汀已经解开安全带,手里拎着书包,“你到前面拐到奥体中心站就好,我在那里下车。” 傅锦懿只好照做,临下车前,她按了下车门处,一把黑色雨伞弹出来。 她递给后座的孟斯汀:“你拿着,别淋湿了。” 孟斯汀盯着伸过来的手,低头嗯了声,接过后撑伞冲进雨里。 车门关上,车内两人的声音渐渐飘散。 “这种背景能通过锦意的背调,审查会应该重新制定评估标准了。”周暮羽睨了眼窗外,指尖敲了敲座椅,“司法系统敏感,我们的客户对合作方也有极强的洁癖,雇佣刑事案底的直系亲属……是不是不太合适?” 傅锦懿输入餐厅地址转着方向盘道:“悦橙负责的招聘,说是她成绩过于优秀,从入学到毕业,拿的都是全额奖学金,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 周暮羽轻笑:“这个行业缺优秀的人吗?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真要是被客户发现我们雇佣孟辉的女儿,最先被毁声誉的就是你。悦橙怎么想的?她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 “刚刚听到她说为了正义当律师,我差点笑出声你知道吗?”周暮羽忽然捂着肚子夸张地笑两声,“律师是一个服务行业,我们是为客户服务,不是为了正义。客户花钱也不是为了买正义,而是程序上的最优解。还为了正义,真是天真的实习生。我看到那些刚出校门的学生怀揣着可爱的理想步入职场,真想亲自带他们认清一下现实。” 一个绿灯,傅锦懿掉头去餐厅的方向。 她没有否认周暮羽的言论,只是轻声说:“在精致的社会规则下追求理想主义,不也是一种纯粹吗?” “你现在真是个温和派,你还记得你当初办孟辉的案子前说过什么吗?”周暮羽打了个哈欠,“你说:‘罪人的孩子在罪人的庇佑下成长,一点都不无辜。对比那些真正无辜丧命的人,这种寄生虫连活着也是一种讽刺。’瞧瞧,我们傅大律师办第一个大案子,说出的话就值得我抄录在小本本上。哈哈,现在倒夸起这个罪人的家属[纯粹]了。” 傅锦懿被她逗笑了,微眯着眼道:“那不是因为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不一样吗?你见过市长千金每天还要自己出门搭公交上学吗?孟辉为了树立官员的好形象,对自己的妻女苛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对私生子倒是阔绰到没边儿。” “那又怎样?血缘的锁链比司法审判更难以挣脱,难道不是?”周暮羽摊手,“古希腊时诞生一个词,叫[污名],延伸到当下的社会里,便泛指社会评价和观念。污名的其中一种继承方式,也是最深刻的继承方式,便是[家族继承]。即便孟斯汀从未享受过市长女儿的特权,公众的第一印象也会将她和特权挂钩。市长的女儿能是清白的?真是开玩笑。” “一个小小的村长都能送自家孩子一张绿卡,更何况源城市长的女儿?源城诶,新一线城市,她孟斯汀真要是逃得掉社会的审判,那真是白日作梦。”周暮羽敲敲手机壳,“先不论孟辉的过错能不能被判立即执行死刑,枪毙只是暂时平息民愤民怨,看他女儿过得不好才叫民众得到了[程序正义]。” “罪刑法定、罪责自负是刑法的基本原则。”傅锦懿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窗外雨更大了,“但民众更信奉[父债子偿],集体意识胜过法律的约束。” “集体愤怒也需要宣泄口。”周暮羽附和,“她需要承受,她也必须承受。”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她妈妈怎么去世的?”傅锦懿疑惑地问出声。 // 过闸机后,孟斯汀直冲地铁口。 她快到家了。 乘坐电梯走到出站口时,雨比进地铁时下得更大了,她抬起空荡荡的掌心,忽然意识到傅锦懿借给她的伞落在了地铁上。 她慌慌张张赶回去跟服务台报告这件事,对方说让她明天来这里取,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转回出站口屋檐下,她停留片刻,最后抱着书包一头扎进雨里。 踩着泥泞回到利安花园11号楼,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味冲入鼻腔。她抹了下湿漉漉的脸踩着步梯回到家里,冲完澡后打了几个喷嚏。 要感冒了? 她没耽误时间,赶紧去纸箱里扒拉出感冒药填进嘴里。倦意袭来,她匆匆收拾好一切蜷缩在被窝里。 半梦半醒间,她又回到那片火海。 富丽堂皇的别墅变成炽热的牢笼,热浪舔舐着皮肤,白淑娅被烧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挣扎着要推开,却被白淑娅往更深的火焰里拉去。 “妈!妈!不要啊!妈!放开我!”她哭喊着,却无济于事。 白淑娅转过身子,燃烧的脸庞已经辨认不出面容,她沙哑着声音说:“斯汀,你听见那些哭声了吗?那些都是被你爸爸间接祸害死的人,他们在喊,我们为什么不能陪着你爸爸下地狱。” 孟斯汀挣扎着往外跑:“我不要下地狱,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为什么要下地狱!我从小到大都是乖小孩,我为什么要下地狱!!妈!放开我!放开我!妈!妈妈!你也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自焚啊!妈!妈!” 她无助地哭喊着,白淑娅疯了似的喃喃:“斯汀,你是他女儿啊,你也要下地狱。斯汀,要么去死,要么不做她女儿,可是,你永远都是他女儿,你永远都是罪人的孩子。” “斯汀,跟妈妈一起去下地狱吧,我们为那些无辜的百姓赎罪。” “斯汀,一起下地狱吧。” “啊!!”孟斯汀尖叫着醒来。 她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左臂,手臂上长长又丑陋的疤痕在黑暗里隐隐发烫。 暴雨拍打着窗户,她抹了下脸上蜿蜒的泪水,想到傅锦懿在车里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和无比客套疏离的行为,又不争气地哭出声。 孟辉被枪毙的十天后,向来清高的妈妈承受不住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在家中自焚。 火焰像是要烧穿整个世界,也烧在孟斯汀身上。 她被浑身都是汽油的白淑娅死死抱着,耳边是白淑娅痛苦的声音:“斯汀,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但成为孟辉的家人,就是错误。我们要用死亡赎罪,为我们错误的选择赎罪。” 她挣扎着跑了出来,想要把白淑娅也拉出来时,坍塌的房屋阻碍了她。 后来,她成了孤儿,在无数的嘲笑和歧视中浑浑噩噩地活着。 卑劣的血脉是她永恒的罪孽,她不想以孟辉女儿的身份活着,可她永远蜕不掉这个身份。 她蜷在床上,像以前那样,带着眼泪睡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孟斯汀从混沌中惊醒。手指摸索着按掉六点半的闹钟,双眼困倦得睁不开。 通勤时间长,她入职前算过时间和距离,每天六点半左右起床才不会迟到。 闭着眼在被窝里翻腾一会儿,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踩着拖鞋打开窗帘和窗户,窗外天色尚暗,雨后清新的空气透过纱窗渗进来,带着微凉的湿意。 她租的是一间次卧,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个衣架。 合租室友是一个单亲妈妈,名叫麦晴,和女儿敏敏住在带着独卫的主卧里。敏敏正上小学,每天八点前要到校,学校离住的地方远,麦晴便会早早起来做饭,骑电动车送敏敏去上学。 孟斯汀打着哈欠走到桌子旁按了下热水壶开始烧水,水壶旁放着昨天吃剩下的感冒药。她按下三粒放在纸上,把余下的往书包里装。 洗漱的时候,孟斯汀听到麦晴和敏敏在说话。 “敏敏快点吃,今天不要忘记拿红领巾。” “知道了,妈妈。” 麦晴在灶台上忙碌完毕,敏敏正在抓紧时间吃早餐。但这个点起来,谁都困得跟狗一样,敏敏睡眼惺忪地喝着粥,喝一口打一下哈欠。 见孟斯汀洗漱完出来,麦晴笑着招呼:“小孟,今天早饭我做多了,还剩一碗粥,你趁热喝了吧,我等下要送敏敏上学。” 麦晴转过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碗,“里面放了腌菜,来吃。” 孟斯汀接过碗,声音很轻:“好,谢谢麦姐。” 麦晴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朴实:“别客气,赶紧吃吧。” 孟斯汀坐下来舀了一勺粥,软糯的米粒在舌尖化开,咸香的小菜口齿留香,吞进肚子里,肚子热热的。 敏敏草草吃完饭,麦晴给她擦擦嘴,拿起书包拉着她的手带她出门。 出门前拿好钥匙和红领巾,麦晴拍拍敏敏的肩膀,“要上学了,快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吃饱后,敏敏醒了一大半,她仰起脸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敏敏再见,麦姐再见。”孟斯汀点点头,目送母女俩出门。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楼道里响起敏敏和麦晴的脚步声。 声音渐渐远去,孟斯汀低头看碗里的粥,米粒和咸菜混在一起,染成浅浅的褐色。 闹钟又响了,是提醒她出门的。 她匆匆吃完饭,顺便把麦晴和敏敏的碗洗完。回到屋子就着兑成的温水吞下药,换好衣服下楼。 昨夜的暴雨把小区洗得发亮,地上还有很多被狂风卷下的翠绿枝叶。初夏太阳刚升起时还不是太热,她小心绕过水洼快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利安花园离地铁站远,需要骑几分钟的自行车才能到。孟斯汀开了美团单车会员,15块钱可以骑一个月。 刚下过雨,门口的单车都被淋得湿漉漉的还没晒干,她扫完码用书包擦了下座子坐上去,几分钟后到达地铁站,快速跑到服务台询问昨天挂失的那把雨伞找到了没有。 站务员抬起头说:“昨晚就找到了,您没有留联系方式,就直接放在服务台了。” 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那把被收纳在透明袋子里的伞,动作夸张得像在展示什么珍宝,“这把伞很贵的吧,我查了下是劳斯莱斯的。” 孟斯汀双手接过伞,摩挲着伞柄上双r的标志。 “我还以为这把伞是拼多多上买的,”站务员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找了识货的同事问一下,才知道真的是劳斯莱斯的。” 她冲孟斯汀眨了眨眼,“是对象的伞?” 孟斯汀抿了抿唇,声音平静:“是老板的伞。” “难怪哦,”站务员恍然大悟,“这把伞听说要十万块呢,哎,你老板是不是开大劳啊?我听同事说,这伞都是劳斯莱斯这种豪车自带的。” 孟斯汀握紧伞柄,拽了下书包肩带:“是,不好意思我要去上班了。” 她匆匆转身,走向闸机口。 身后传来站务员的啧啧声:“啧啧啧,好好工作给老板再换辆大劳咯。” 随后是手机拍照的咔嚓声,那位站务员感叹:“大劳的伞和普通的伞就是不一样,好帅啊,像一把权杖呢。” 孟斯汀抱着伞挤进地铁里后,找到角落里站着。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她靠在里面闭上眼睛,列车摇摇晃晃,她站稳脚安静地打着瞌睡。 到换乘站时,熟悉的通知声响起:“新街口站到了,请从列车……” 换乘时她被人流推着走,坐着电梯往上走去换乘通道时,一个穿制服的地勤小姐姐小跑着拦住了她:“小姐姐,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昨天给您打电话您没接。” 孟斯汀茫然地眨眨眼。 “昨天下午也没等到您,不过今早等到了。”地勤小姐姐笑容亲切,“我想问一下,您今晚有空吗?我们这边想给您做个小采访,关于您在地铁站里抓扒手维护安全的事。” 孟斯汀这才想起来昨天早上的事,她摇摇头:“今天我要出外勤,晚上可能不会坐这趟地铁。” 顿了顿又问:“那个,你们采访很急吗?” “不急,我们这个月能汇报完就好,您有时间就可以来配合我们。” “那这周五我来。” “嗯,感谢您的配合!”小姐姐笑着点头。 赶到瑞塔大厦时,电梯间已经排起了长队。孟斯汀站在队伍末尾打卡,那把伞被她小心地握在手里。 电梯门还没开,她被一个人敲了下肩,转头一看,是徐嘉棠。 “早,徐姐。”孟斯汀主动打招呼。 “早。”徐嘉棠瞥了眼她手中的伞,挑眉问:“嗯?拼多多买的?” 孟斯汀摇头:“不是,是傅律的。” 徐嘉棠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傅律的?” 她想了想,拖长了音调,“哦~你昨天坐傅律的车回的家?” 律所里开豪车的不少,但只有傅锦懿开的是劳斯莱斯。 劳斯莱斯魅影极地白,落地价得700万左右。听说这车是傅锦懿的妈妈送她的,还送了河西中豪宅区海玥花园的一套复式。 傅锦懿自己也买了很多豪车,毕竟作为红圈所的顶级合伙人,接的都是大型案子,一年赚一个小目标轻轻松松,这次程氏富豪遗嘱案,程女士给傅锦懿付的律师费,能再买两辆劳斯莱斯魅影。 律师这行,顶层和底层差别极大,就像身边这位实习生,实习工资一个月6000。 徐嘉棠敲敲桌子感叹:“傅律的大劳啊,我还没机会坐呢。” 孟斯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电梯门开了挤进去后,她仍旧站在角落里。 徐嘉棠跟着过去,目光一直黏在伞上,伸手想摸,孟斯汀却条件反射般把伞抱在怀里,动作大得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这个动作实在幼稚得可笑,但孟斯汀就是不想让别人碰这把伞。 徐嘉棠的眼神在孟斯汀和伞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撇撇嘴,没再说话。 这实习生真小气呢。 到了工位,孟斯汀把伞放在腿上,手指描摹着伞柄的双r标志。久久,徐嘉棠接完水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你今天还出外勤吗?” “出。”孟斯汀头也不抬,“我下午会去。” “那你的辩护策略呢?” “我明天会交上去。” 徐嘉棠喝了口水:“最好是这样,杨姐这人骂人很难听的。” “嗯,谢谢。”孟斯汀把伞收好打开电脑,给前台思思发消息。 “虽然挺冒昧的,”徐嘉棠突然压低声音,“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当律师,还来锦意。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很可能不受欢迎吧?” 孟斯汀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她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思思的回复跳出来:[小孟,傅律来了,她回自己办公室了] “我知道,”回复完思思后,她终于开口,“但我不在乎,我很早就习惯这些声音了。” “真的吗?”徐嘉棠追问。 孟斯汀没有回答,她拿起伞起身离开工位,身后传来徐嘉棠的嘀咕声:“其实吧,比起……” 还没说完,孟斯汀人已经不见了。 徐嘉棠耸耸肩放下水杯,眼睛瞄到孟斯汀的屏幕,坐过去看了几眼笑着自言自语:“哎呀,你这个实习生,又忘记关屏幕。” 她顺手把孟斯汀的屏幕关掉,庄然正好提着包走进来落座。 看到孟斯汀的位置空荡荡的,庄然冷笑一声:“呦,贪污犯的女儿不来上班了?” 徐嘉棠白了她一眼喝口水嗤笑一声:“瞎了吗?人书包不是在地上放着?” 庄然低头一看,孟斯汀的书包确实在地上放着。她扯着嘴唇踢了一脚书包,“我还以为她有骨气不来锦意呢,没想到还是这么不要脸,死乞白赖地在这里待着,换我的话,我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对司法的不尊重。” 徐嘉棠哟呵呵两声怪声道:“那你还是没那命做市长千金的。” 听她呛,庄然也不在意,打开电脑戴上工牌说:“哎,你昨天朋友圈发的那只丑猫……” 徐嘉棠马上截住她的话:“再说我家玳瑁是丑猫,我揍扁你。” “看你小气的,不丑不丑行了吧?”庄然嘻嘻笑几下,伸手问徐嘉棠要果茶茶包。 徐嘉棠随意甩给她,又听她说:“哎,知不知道昨天那个孟斯汀坐傅律的车回家?啧,傅律的大劳,我还没坐过呢。” “你跟傅律说一声,她肯定让你坐。”徐嘉棠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回答。 “啥时候咱俩一起呗,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徐嘉棠再次白她一眼,不想继续搭理她。 庄然照镜子观察自己的假睫毛道:“周末我想去剧院看舞台剧,你有空的话,开你的越野载我过去呗。” “我要开车载我的丑猫去露营,没空带你去玩。” “去露营?呀呀,去哪里?带我一个,你的大越野肯定塞得下三只猫和一个美女。” “……别烦我。” / 抱着伞走向傅锦懿的办公室,孟斯汀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敲门。 开门的不是傅锦懿,而是一个陌生女人。 “你是来……”女人上下打量她。 女人西装马甲,扎了个低马尾,眼角尖锐,眼尾微微挑起。 孟斯汀一怔,这个女人……好眼熟。 “我来还傅律的伞。”孟斯汀回忆着在哪里见过女人,怎么也想不起来。 “斯汀?”傅锦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伞是吗?你进来吧。” 她整理了下领带走到门口,主动介绍道:“这位是薛音,薛律,我们锦意的合伙人之一。” 锦意有三位合伙人:傅锦懿、薛音、叶悦橙。 孟斯汀看着傅锦懿走过来,笔挺的西装外套扣子解了一颗,领口处的斜纹领带正在被傅锦懿纤细修长的手指整理着。 她盯着傅锦懿衣服上那颗解开的扣子,脑子混混沌沌一会儿,跟一旁的女人点头致意:“薛律,早上好。” 然后双手向傅锦懿递出那把伞:“傅律,我来还你的伞,谢谢你昨天借我伞。” 傅锦懿接过伞,指尖擦过孟斯汀的手背,触感像静电般让孟斯汀微微一颤。 “小事。”傅锦懿微笑说着,她握着伞背在身后向孟斯汀发出邀请:“中午你来这里吃饭吧,我请你吃顿饭,昨天赶时间赴宴没来得及和你聊太多,今天中午好好聊聊。” 孟斯汀想起昨天傅锦懿在车里意味不明的神情,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但此刻对方的邀请又让她心跳加速。 她没有理由拒绝这顿饭,之于她,跟傅锦懿多多相处一会儿都是难能可贵。 她盯着傅锦懿镜片下礼貌而又疏离的笑眼,幻视华政的那次讲座。 端坐在大屏前的傅锦懿讲着精心制作的ppt,向华政学子讲述她经手的案例以及在牛津学习的经验,嘴角泛起的笑容和最后致谢的表情便是这般。 公式化的客套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上层精英应有的社交礼仪,这样的交际才算得上是体面。 孟斯汀颤着双睫看着对方嘴角的弧度慢慢收起,抓着衣服点点头:“好,谢谢傅律,麻烦您了。” 她低了下头,今天她没有再穿牛仔裤,换了以前穿过的西裤,上衣是一件有垂感的衬衫,幼稚的蝴蝶结带子落在胸前。 而眼前两位精英律师,都穿着昂贵的西装。但好在她已经懂得职场礼仪,像这个律所的人一样,穿着得体。 薛音的目光在孟斯汀身上扫了几下,孟斯汀攥紧手心模仿起傅锦懿的微笑来,嘴角挂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傅律,那我先去忙了。” “好。”傅锦懿颔首。 门关上,薛音绕到傅锦懿身后拿起那把黑伞把玩:“我不建议你和她过多接触,你应当避免与案件利害关系人产生不当往来,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傅锦懿转身回小吧台,往咖啡机里放豆子,她顿了下动作,继续解西装外套的扣子,脱掉后随意挂在椅子上,挽起衬衫袖口去冰箱里拿出杯子和冰块。 “她现在并非案件当事人,我和她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傅锦懿的声音平静,“我只是想了解一个背负原罪的人选择律师职业的动因。” 赎罪还是反抗?又或是……复仇? 可惜她不擅长心理学,她必须亲自[审判]孟斯汀才能得到答案。 她把杯子放在吧台,转身拿起另一个空杯子倒了杯水。喉咙随着吞咽水的动作上下滑动,一滴水珠挂在唇边,被她随手抹去。 她坐回沙发,长腿交叠,侧头看向薛音:“我知道公众的舆论不可控,但实在没办法,职业习惯使然,加上好奇心作祟,我真的很想确认一下当年被告亲属的后续生存状况。” 薛音把伞随意往地上一放,轻笑:“其实是怕她想报复你吧?” 傅锦懿耸肩,衬衫面料随着动作微微绷紧:“毕竟当年孟辉被判立即死刑是程序瑕疵,即便是算上政治变量,他也罪不至死。源高院(源城最高人民法院)能敲锤,只是因为民怨过于沸腾,以及真正大树的在背后授意。” “孟辉的辩护团队当时还提出了至少二十项异议,可他在舆论上已经彻底死亡,那些大树也急不可耐把他处理掉。” 薛音挑眉:“那没办法,政治上的事,法律还真就管不了,算孟辉倒霉。” “也算我倒霉。”傅锦懿松了松领带,“第一案就是这种案子,直接定性了我的职业生涯。” 薛音噗嗤笑出声:“什么叫你倒霉?你一战成名还倒霉?” 傅锦懿侧头问:“那做个假设,如果没有孟辉的案子,我是不是不能那么快出名?” “非也。”薛音摇头,“堂堂律政世家的大小姐,办哪个案子都会出名,毕竟你妈妈可舍不得你吃一点点苦。你啊,这辈子就不是吃苦的命。” 傅锦懿轻笑出声。 的确,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遇到一丝坎坷,没吃过一点苦。 “不过你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可要注意一点。”薛音提醒她:“我劝你不要过度共情她,影响专业判断的话,你的同情会变成刺向你自己的刀。而且想摧毁你形象的可不止那几家同行,小心点。不然我再挖一挖她的详细背景让你多多了解?” “不需要,我自己来观察验证。”傅锦懿联系助理着手处理午餐的事,“我有我自己的解决方案。” / 到饭点的时候,孟斯汀再次站在傅锦懿办公室门前。她还没有和傅锦懿加联系方式,不过刚刚傅锦懿的助理来通知她去吃饭了。 她站在门口握着手机,趁吃饭时要个联系方式好了。 叩叩叩。 敲了三声,里面传来傅锦懿温润的声音:“斯汀吗?进来吧。” 孟斯汀抓紧手机,推门进去。 不远处的办公区域开始窃窃私语。 “她要去里面干什么?和傅律一起吃饭吗?” “应该吧。她昨天被傅律送回家诶,傅律亲自送她回去。” “哈啊?她坐傅律的大劳回去的?不是吧!她刚来诶,凭什么!” “她昨天坐傅律的车回去,今天就趾高气扬,坐一次傅律的车有必要这么骄傲吗?切。” “哈!脸倒是大,让傅律给她当司机!” 孟斯汀关上门,看到傅锦懿正背对着她拆外卖盒子。西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背部线条,窄腰宽肩的比例完美,转身时,一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为她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 “来了?”傅锦懿的声音带着笑意,“先坐,马上可以用餐。” 小桌子在沙发旁,孟斯汀在沙发边缘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声音最大的是傅锦懿整理外卖盒的声音。 整理完,傅锦懿在她身旁坐下,递来一双筷子。 孟斯汀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到小腹上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傅锦懿脱下kiton黑色高定西装外套,雪茶香顺着飘过来。孟斯汀低头嗅了两下,握紧筷子往她身上瞄了两眼。 傅锦懿垂着长睫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上后挽起衬衫袖口,露出手腕上百达翡丽aquanaut系列的腕表。那一截突出的腕骨像雕刻成山丘的象牙,孟斯汀顺着腕骨往下看,对方正在整理桌上餐盒的手指微微弯曲着,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那次华政讲座,学生们讨论过傅锦懿的手,白皙修长,指节不突出,弧度流畅,是一双没有吃过苦的手。 她盯着那双手的动作多瞄了几眼,傅锦懿侧头看她的时候,她快速避开视线,低着头盯自己的白色运动鞋看。 孟斯汀的衣服鞋子不多,鞋子也多为运动鞋。傅锦懿好像很爱穿皮鞋,平底的,高跟的,都有。那些鞋款式简单,甚至有些冷硬,藏在更为公式化的西裤下面,窥不见更多东西。 她缩了下自己的脚,尽力不挨着傅锦懿的皮鞋。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傅锦懿稍稍摆了下餐盒,惊醒孟斯汀的胡思乱想,“来吃吧,别客气。” 孟斯汀这才把视线移到桌上的外卖,寿司、捞汁鱼肚、虾仁毛豆,和一份牛油果鲜虾牛肉沙拉。外卖盒子包装精美,这些菜也很新鲜,看起来价格不菲。 “我不挑食。”孟斯汀握紧筷子注意傅锦懿的动作,等傅锦懿开始夹菜时,她才开动。 傅锦懿夹了一块鱼肚,孟斯汀跟着夹了一块轻轻咬在嘴里。 鲜甜,微微辣,孟斯汀低头看着米饭,一个小泡泡在脑袋里炸开。 好吃。 她嚼着鱼肚,筷子又往鱼肚碗里伸过去。 好鲜。 夹了几筷子,她才注意到傅锦懿的目光。这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正凝视她筷尖上的鱼肚,好像若有所思,好像带着某种探究。 傅锦懿除了第一筷子,似乎没有再碰鱼肚。是因为自己吃了,所以她不想再吃了吗? 嫌弃吗? 小小的鱼肚忽然像秤砣压在筷尖上,孟斯汀咬着牙把鱼肚夹到碗里,匆匆往嘴里塞了两口白米饭,噎得胸口闷闷的。 傅锦懿弯腰往玻璃杯中倒水,推了过来:“要水吗?” 孟斯汀难堪地点点头,接过水灌进肚。 一杯水瞬间见底,傅锦懿又给她倒了一杯,夹了一块鲜虾问:“你妈妈去世后,一直住在小姨家?” 孟斯汀小心夹了一颗毛豆放在米饭上,点点头:“对。我被源城一高退学后,就转去了林城二高。我小姨也在林城,在那里上完学考到华政,就去华政读书了。” “退学?”傅锦懿的筷子停在米饭上,她有些讶异,问:“你怎么会被退学?你成绩不是很好吗?” 那时候她了解过孟辉的亲属,对孟斯汀的了解便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孟辉的双面人格在家庭和工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对孟斯汀和白淑娅的高要求,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养很多情妇还十分贪婪的恶人。 对孟辉来说,妻子和女儿是为他遮掩所有恶事的挡箭牌。白淑娅积极参与市里的志愿劳动,积极募捐,每个月都要参与一次大型义务劳动。 而孟斯汀从小成绩便十分优异,听人说,孟斯汀小学时有一次没有得全校第一,被孟辉罚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夜,后来即便发着高烧也要去做源城马拉松的志愿者。 妻子和女儿的形象太好,也难怪在孟辉罪行揭露之前,没人相信他会做那些恶事。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典型。 对方带着夸奖的疑惑竟然让孟斯汀有些不知所措,她把毛豆埋在米里解释:“源城一高的家长向教育局反馈,说我的存在会影响他们孩子学习,学校没有办法,只能和我商量让我退学。我去林城二高的时候情况也不是很好,但源城一高跟那边通过气,他们顶着压力把我留下了。” 她说着,偷瞄身旁人的表情。傅锦懿垂眸喝水的样子像在听案情简报,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所有可能被观察到的情绪。 忽然沉默了。 孟斯汀不清楚这个沉默代表了什么,她没有勇气问对方在想什么,捏紧筷子把米饭填进嘴里。 直到傅锦懿再次开口:“那你妈妈是生病去世的吗?” 孟斯汀缓了一口气,说:“不是,她是自杀的。” 傅锦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孟斯汀感觉不太对劲。 她分不清对方是在思考什么。 怜悯?不是。 嘲笑?也不是。 傅锦懿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久久,才平静地问出声:“自杀……因为舆论吗?还是说是因为其他原因?是……因为财产原因?接受不了生活落差?我离开源城时见过你妈妈,她因为拒绝进行全部的财产清算还和你们的律师起了一些争执。当时监察机关查封了你家所有房产、存款和贵重物品,所有财产被追缴,你妈妈的部分婚前财产也……” “傅律。”孟斯汀在桌下攥着拳头打断傅锦懿的声音。 傅锦懿适时停下:“怎么了?” “我肚子不是很舒服,可能是水喝得太多了。感谢你的招待,我想先离开。”孟斯汀翘起的唇角在发抖。 她对上傅锦懿了然的视线,兀自低下头。 不是嘲笑,不是怜悯,而是事不关己的审视。以为温情的叙旧用餐,原来是一次冷漠的审判。 傅锦懿点头:“行,和你聊天很愉快,有时间再聚。” “嗯。感谢招待。”孟斯汀捏着筷子,匆忙撩了下垂在耳边的发,快速把桌上碗里的每一份菜都再往自己米饭碗里夹了一些。 她特意多夹了傅锦懿只吃了一块的鱼肚,等夹毛豆时,一颗毛豆从桌上滚落掉在傅锦懿皮鞋边。 孟斯汀弯腰把那颗毛豆捡起放在饭盒里,再夹了片菜叶,机械地把饭盒盖上。她轻轻颔首后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推了几次门竟怎么也推不开。 怎么回事,门坏了吗? 她手心发凉,再试一次,门还是开不开。 “门要往里拉。”傅锦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试了试,果然是要往里拉。 背后的目光好似要把孟斯汀烧出个洞,她羞赧地嗯了声,逃也似的跑走。 薛音走过来时,正看到孟斯汀跑走的身影,她端着水果拼盘推门进来,挑眉问:“已经聊完了?” 傅锦懿擦了擦嘴角:“聊了几句,说了些话,但她不太想和我多谈,应该是对我心怀芥蒂。” 薛音坐下揭开水果拼盘的盖子,拿了一颗草莓咬一口:“如果她不对你心怀芥蒂,那才奇怪。你知道她妈妈为什么自杀了吗?” “根据她的反应来看,预测是因为财产原因。”傅锦懿回忆了一下孟斯汀的反应,推断道,“舆论和生活落差也占了些比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断。” “白淑娅也是倒霉,摊上孟辉这样的丈夫。那个情妇带着私生子去了海外,过得挺潇洒吧?”薛音问。 傅锦懿点头:“自然是很潇洒,毕竟白淑娅没得到的珠宝珍品,都被那女人享受了。对白淑娅来说,普通人都要比[市长夫人]这个身份幸福。说起来,[市长千金]的头衔也比普通孩子要不幸很多,没发现吗?孟斯汀这个人……” 她脑海里浮现孟斯汀在她眼中的模样,搜肠刮肚想出一个词来:“很压抑。” 薛音撇嘴道:“那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为好,情绪不外露的心里都藏着事,你别和她走那么近,她真要报复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拿起筷子去夹捞汁鱼肚,傅锦懿却伸手拦住:“别吃,我吃了,不太好吃。” 薛音耸耸肩,转而去吃寿司:“下周开庭,程女士的案子结束后,还要和谌总吃饭,你下半年学术会议也多,忙得不轻。” 傅锦懿轻笑:“出名哪有轻松的?” 她夹了一块鱼肚,嚼了两下,还是觉得味道一般。 “不好吃你还吃?”薛音疑惑。 “我看她刚才吃得挺开心,就想再试试,不过还是不合我口味。”傅锦懿盖上盖子,拿起那碗鱼肚起身,“还是拿给喜欢吃的人吃好了。” 她拿着鱼肚出门,走到一半,想起刚刚孟斯汀的眼神,忽然停下了脚步。 办公区的玻璃墙反射出她挺直的身子,白衬衫上有些褶皱,手指上沾了些鱼肚的汤汁。 她垂了垂眼,转身往回走,把那半盒鱼肚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 午休过后孟斯汀开始收拾书包,今天是去亲身调查张娟案的日子。 庄然的眼睛斜过来:“呦,干不下去了,要提桶跑路?” 孟斯汀把案卷塞进背包,拉链卡住时用力一扯,手“啪”地抽在庄然的胳膊上。 “孟斯汀!”庄然急得要跳起来,她抬起精致美甲的手指按在胳膊上,气道:“你故意的吧?” “是啊,我要提桶跑路了。”她把书包甩在肩上,撩了下垂在脸前的头发,“提桶跑路,给新人腾位置。” 目送孟斯汀离开,庄然捏着拳头在工位上喊:“你最好是!” 徐嘉棠托着腮笑出声。 庄然瞪着偷笑的徐嘉棠,气得跺脚:“喂!不许笑!” “ok,不笑。”徐嘉棠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 站在张娟住的老破小附近,孟斯汀握紧了手里的本子。 《律师法》第三十五条明确规定:律师凭执业证书及律师事务所证明,可向相关单位或个人调查与承办法律事务有关的情况。 但她还没有拿到律师执照,她只是一个实习律师,她的调查权限受到了严格的限制。 飞书上还有杨芷蕙给她发的文件,张娟案的证据目录已固定,需要按照模板整理辩护词。 接手这个案子时就代表现场勘验早已结束,杨芷蕙完成了取证,证人的笔录已归档。 孟斯汀望着巷口聊天的老人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能做的是一般性案情了解。但是她绝对不能接触案件当事人张娟或关键证人,张娟的邻居钱阿姨。 孟斯汀打开笔记本,在本子上写着[社区居民观察记录]几个字上用圆珠笔画了圈。 她也只能打个擦边球亲自了解一下案子。 走进老破小,一眼看到穿着花花绿绿的阿姨们在聊天,看样子她们稍等就会聚在一起跳广场舞。 孟斯汀核对文件里的人员,确保里面没有一个文件里出现的人,给自己鼓了下气快速走过去。 阿姨们很健谈,甚至非常乐意谈这个八卦。 张娟一家在六年前搬到黄村苑,张建设在汽修店工作,丁文霞起初在附近打零工,后来便外出去厂里打工,常年不回家。家里只剩张建设和张娟,张建设不忙的时候酗酒,频繁和张娟起争执,屡次家暴。即便丁文霞在家,张建设也未收敛,暴力行为同样波及丁文霞。 年初时丁文霞便打工走了。在五一前回家一次,近期回家是在张建设死后第二天。 案发前一晚,张建设还在打张娟,边打边吼:“去你大爷的漫展,我让你去,我让你去!我让你脸画得跟鬼一样!我让你穿这种鬼穿的衣服!” 张娟嘶吼着:“你滚啊!你去死!” 张建设打得更狠了:“你还敢咒老子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记录完,孟斯汀坐在地上问:“那张娟和丁文霞的关系好不好?” “好什么?真要是待闺女好就把闺女带走了,怎么会留闺女在家里?要上学还要伺候那个酒鬼爹,啧啧啧,她自己在厂里当一枝花咯。”刘阿姨用花扇子敲着腿说。 “一枝花?”孟斯汀疑惑。 王阿姨眯着眼笑说:“张建设尸体被收走后,丁文霞被一个穿皮衣的小伙子骑摩托车带回来。后面丁文霞病了,就住她妹妹家里了。听说那个小伙子一直在照顾她呢。” 郑阿姨嗑着瓜子感叹:“闺女还在被押着,她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就躺在妹妹家里,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丁文霞妹妹的家在哪?还有……”孟斯汀眼睛放空一会儿,认真问:“她务工的厂在哪?” // 周三是提交辩护策略的日子,杨芷蕙还在外勤,孟斯汀赶在中午吃饭前把辩护策略提交上去。 十分钟后杨芷蕙发来修改意见:[格式需修改,思路需调整,另需补充《刑法》第十七条、第四十条] 好简洁的修改意见。 孟斯汀不知道怎么修改思路,打字过去:[组长,思路需要如何调整?]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复。 徐嘉棠看她满脸焦急,移了下身子问:“在问杨律怎么改?” “对。” “张娟的案子下个月底开庭,时间有很多空余,后天下午你就会有新的任务,我等下给你发点我以前做过的案例,你适当参考一下。”徐嘉棠的椅子滑过来,保持好社交距离后敲敲桌面:“现在先点开你的辩护词。” 孟斯汀点开后,徐嘉棠仔细瞄几眼道:“这里到这里格式错了,和上面的字号保持一致,聊天记录要按照时间顺序排好,还有……” 庄然忽然带着烟味挤进两人之间,“哟哟哟,徐律又开始带新人了?” 徐嘉棠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往一边推,继续跟孟斯汀说:“周五上午咱们组会有个模拟庭审,是丽丽的案子,你也来参加一下。” 孟斯汀认真记下修改建议,点头道:“嗯嗯,谢谢徐姐。” 庄然突然起身,回到工位拿了杯子,路过徐嘉棠时故意用杯子撞了下,冷着脸出去接水。 徐嘉棠转身喊道:“你发什么神经?” 庄然折返回来,瞪着她:“不是我发神经,是你大发慈悲,你是一个圣人,带实习生多顺手,收获小妹妹们的崇拜,我这种恶人怎么能和你比嘛。” 说完重重关上门。 徐嘉棠抽动了下嘴角,冷静下来对孟斯汀说:“别管她,你继续改。” 不一会儿,她手上键盘敲得噼啪响,孟斯汀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对话框,头像是庄然的。 “徐姐以前带过很多实习生吗?”孟斯汀问。 “带过。”徐嘉棠盯着屏幕,语气发冷,“也包括她。” “嗯?谁?” “庄然。” / 熟悉通勤时间后,孟斯汀开始带饭上班。公司的茶水间宽敞明亮,用餐区靠窗摆放着几张简约的木质桌椅。中午她正用微波炉热饭时,思思也端着餐盒走了进来。 “叮——” 饭盒刚取出,热气裹着香气散开。思思凑近看,眼睛一亮:“小孟,你手艺真好!这青椒炒肉看着就香。” 孟斯汀耳尖微红,抿唇笑了笑:“那……我分你一点?” “好啊好啊!”思思笑得眉眼弯弯,等她的饭好了,便把蛋炒饭推过去,“谢谢你,小孟。” 两人刚交换完午餐,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雪茶香味在餐厅区扩散开来,孟斯汀猛地抬头,瞧见傅锦懿从茶水间门口走进来。白衬衫束进黑色西裙,锁骨处的扣子解开一颗,露出cartier-pathere系列豹头项链,脚下是valentino铆钉红底高跟鞋,长发挽在脑后,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傅律,您吃饭了吗?” 傅锦懿转向问她话的员工,颔首道:“还没吃,我要跟斯汀讲两句话。” 人群忽然如潮水般退去,思思也抱着饭盒溜走,顺手关上了餐厅区的隔断门。 傅锦懿单手拉开椅子坐下,问:“你昨天出外勤了?” 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轻微的审视。 孟斯汀捏紧筷子,几乎要将筷子捏断。 “是。”她轻声回答,“实习生可以去,而且我得到了你的审批。” 傅锦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她抬了抬眸,目光直直看过来,“你对张娟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疑问?” “是。”孟斯汀回答。 随后她没再听傅锦懿说什么,却听到袋子摩擦的声响。 抬头,傅锦懿打开一个眼熟的外卖包装袋,还有眼熟的外卖盒。 精致的盒子打开,是捞汁鱼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盯着泛着油润光泽的鱼肚,睫毛轻轻颤了下。 嘴巴里忽然流了口水。 昨天中午的捞汁鱼肚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鲜甜微辣,再次碰到这道菜,她完全无法移开眼。 好奇心驱使她忽略对方的问句。 她反问:“傅律,你午餐就吃这个吗?” 刚拿出的筷子在傅锦懿指间顿住。 她抿紧唇线,声音像被冰镇过:“是。” 轻轻掀开盖子,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味道扑进鼻腔,她拧着眉毛取出筷子,筷尖僵硬地戳进鱼肚里。 艰难地放进嘴里咀嚼,最后别开脸机械地吞进肚子。 孟斯汀注意傅锦懿的动作,绷紧的指极不情愿地握着筷子,像是在被谁强迫。 只吃这些的话,不会饿到肚子吗? 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青椒炒肉,她突然把碗推过去:“傅律,这半边的饭和菜我都没动过,你要不要来吃?” 傅锦懿放下筷子,迅捷的动作像是卸下某种重担:“可以。” “筷子给我。” 伸手时,孟斯汀的腕骨从衬衫袖口露出来,细瘦的一小截。 她分饭的动作很仔细,米粒一粒都没洒出来。 “谢谢。”傅锦懿的声音软化了一度。 孟斯汀攥着手指,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那碗珍馐,小声开口:“傅律……可以给我夹点鱼肚吗?” 傅锦懿迅速夹了两筷子鱼肚堆在她米饭上,摞成一个小尖。 孟斯汀小心翼翼夹起傅锦懿夹来的鱼肚,小口咬着,鲜辣的汁水在舌尖化开。 如愿以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而现在,比如愿以偿更幸福的,恐怕是吃喜欢的人给自己夹的菜。 哪怕昨天才被审视过,只要对方和自己说句话,那份潜藏于心的酸涩感立马化为鲜脆的滋味。 她的暗恋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是鲜辣的捞汁鱼肚? 审视的目光忽然又落在头上,孟斯汀抬头,对上傅锦懿探究的双眼。 但吃着傅锦懿夹来的鱼肚,那些故意为之的审判貌似都不重要了。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对她来说,竟然甘之如饴。 “你是不是对张娟案有疑问。”傅锦懿的声音很平,第二次问,也不再带着询问的色彩。 “对,有疑问。”她咬着鱼肚,鲜辣的味道冲到头顶,“不管是动机、凶器上的指纹,还是邻居的证词,都太完美了。” “我们接委托时已经过了补充侦查期限,速裁程序下,你的工作内容只剩辩护策略的撰写。”傅锦懿的筷子放在碗上,认真与面前这个实习生解释,“而且委托费也不够我们重新侦查的成本。” 话是这么说没错。 孟斯汀捏着筷子,字字句句滚在喉咙里。 理论上她不该越级和傅锦懿谈这些,她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跨过层层上级和老板对话,违反了职场礼仪和种种规定。 她抱起一旁那个价值999的杯子吸了口水,低声道:“但如果存在合理怀疑的话,可以向法院申请侦查的吧。” 彼此沉默了会儿,傅锦懿说:“合理怀疑需要初步证据支撑,下周让嘉棠和你一起去现场复勘,你来协助她。届时让嘉棠和委托方商量更换辩护人的事情,办一下委托手续就好。” 意外像一场晴天暴雨。 直接更换辩护人,然后……让她去协助新辩护人去复勘? 做梦都不敢想的解决方法。 孟斯汀怔了许久,下意识想问出那句[真的吗?] 但在她问出之前,傅锦懿给她一个肯定的目光:“真的。” 真的,且,毫无异议。 没人敢反驳傅锦懿的决定,任何人都不敢。 平平无奇的午餐,忽然有滋有味。 直到饭盒被合上,孟斯汀小心翼翼摸出屁股兜里的手机,屏幕上映出她绯红的脸颊。 她双手捧起手机,面向系外卖袋子的人:“那个,傅律,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昨天午饭时的仓皇逃离害她错失了加傅锦懿微信的机会,幸好今天还有机会。 抬起的手臂有些颤抖,但听到扫码时“滴”的一声,她的心终于落地。 太好了。加到了傅锦懿的微信。 头像竟然是蓝底证件照。 见过太多被精修过的证件照,唯独这张是清晰得能看到脸上绒毛的照片,长卷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色西装下的白衬衫领口,打了个紫色领带。面对镜头疏离淡漠的神态,附着清冷的五官,像北国冬夜玻璃窗上凝结的霜花。 傅锦懿没有精修的证件照……竟然也这么好看吗? 她缩了下肩膀偷偷把这张证件照保存下来,咬着唇开始备注傅锦懿的名字,但备注什么好? 想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写了原名:[傅锦懿]。 分组分在…… [喜欢] 傅锦懿添加完,开始给面前的人备注:[特别观察对象]。 分组是[特别观察对象] 彼此沉默间隙,她返回桌面点开备忘录里[特别观察对象]的文件夹。 扫了一眼先前写好的记录: [推测容易应激,需避免直接提起过往案件] [心思深沉,不建议过度关注] [需提前屏蔽对方可能会使用的愧疚诱导战术] 随后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对成为好友有主动行为] 再加一行。 [表现不错] // 回到工位,对话框弹出消息: [申请复勘需要: 1.撰写复勘理由; 2.提供身份证明、原勘查报告; 3.能证明复勘必要性的其他证据材料; 4.现场照片比对表; 5.时间轴差异说明……] 很详细的注意事项。 孟斯汀盯着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久久,没见有什么东西发过来。 奇怪,傅锦懿想说什么? 始终没等到下一句,她便回了一个简短的:[收到,谢谢傅律] 好像干干巴巴的。 她点开表情包,搜索[谢谢],最终找到一个白色小狗的卡通表情。 对方这下回复了。 回复了一个[。] 。 好特别的回复。 她快速截图,把[。]和傅锦懿的头像一起截下来。 到下午,徐嘉棠的电脑上已经出现张娟案的电子卷宗。 “斯汀,傅律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现在先按照程序来吧。”徐嘉棠取下手上的皮筋把杂乱的发绑起。 徐嘉棠的头发不长不短,刚上班时很柔顺,到了下午便成了一团鸡窝。配上深色的牛仔衬衫,整个人死气沉沉。不过去露台叼着烟查看消息的时候,倒有一种颓废的美感。 袖子挽起,头发乱七八糟,脖子里的蓝色工牌歪歪斜斜戴着,素面朝天,嘴角撇着眉头皱成川字,活脱脱一个随性的社畜。 反观庄然,及腰长发,薄薄的刘海,每天全妆上班,甜甜的香水味还没进门就能在工位上闻到。那些好看的职业裙,几天都不重样,高跟鞋都是露趾款式的美丽刑具。 徐嘉棠和庄然差别很大,但据孟斯汀观察,这两个人,应该好像貌似……曾经关系很好。 现在嘛,好像关系也不是很差。 甚至有一点点微妙呢。 正想着,人来了。 庄然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哟,师徒情深啊?” “比不过我带你时,你哭着骂我的情深。”徐嘉棠哼了一声,继续跟孟斯汀说:“等复勘申请通过后,我带你去现场,把你所有的疑惑都一一解开。” 孟斯汀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谢谢徐姐。” 忽然止住了,想到傅锦懿说的“让嘉棠”云云。 于是咳了声重复:“谢谢嘉棠姐。” 话音刚落,右侧人的手机摔落在桌面上,伴随着咬牙切齿的声音:“恬不知耻的模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恶心!” 徐嘉棠拿笔敲敲桌子,收回孟斯汀的注意力:“你别管她。” // 参加完模拟庭审已经到了傍晚,周五的锦意终于从高压的环境里抽离出来,连空调机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慵懒的惬意。 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秦雪的消息弹出来:[孟大律师,上了一周班,周末要不要休息一下?] 孟斯汀的嘴角弯了弯,指尖在屏幕上轻敲:[当然好,一起去逛街,怎么样?] 秦雪秒回:[嘻嘻,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呀!] 紧接着是一个猫猫转圈的表情包,圆滚滚的橘猫在屏幕上快乐地打滚,孟斯汀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时,部门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强烈的咚咚声。 杨芷蕙回到工位后把笔记本轻摔了下,敏锐地捕捉到气氛不对劲,孟斯汀的手指顿了一下,但很快继续打字回复秦雪。 这样的反应不是杨芷蕙想要的。 “有些人,”她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坐下,“总以为攀上高枝就能为所欲为,越级汇报,帮别人抢案子,下一步是不是要坐我的位置了?”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 对面的员工偷偷交换着眼色,键盘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孟斯汀终于放下手机。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照旧礼貌而又轻缓地说:“组长,傅律问我那天为什么出外勤,我便如实回答。我只是提出了合理的怀疑,至于后续的工作安排,是傅律做主,由不得我。” “合理怀疑?”杨芷蕙冷笑,“通过直接找傅律?我呢?我不是你组长?我不是你的上级吗?哦,合着傅律是你上级,你只能向她提出你的怀疑?” 孟斯汀轻笑:“所以,本该为此案负责的组长,对案子没有任何异议?” 杨芷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门又被推开了。 徐嘉棠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晃进来,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 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她挑眉:“哟,辩论呢?” “徐嘉棠,”杨芷蕙恢复日常的笑脸,“恭喜你拿到张娟案,傅律对你很器重。” 话里话外,暗讽带刺。 这么低的委托费,谈何器重。 徐嘉棠慢悠悠地走到自己工位,把烟拿下来夹在指间,似笑非笑:“杨姐,3800而已,犯不着啊。” 顺手把烟别在耳后,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劲儿:“再说了,真相又不会因为谁接手案子就改变,而我们只是在探寻真相的路上,对吧斯汀?” 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冲坐在最里端的杨芷蕙打了个响指:“杨姐,提前祝你周末愉快。” 礼貌得近似挑衅的态度,轻松地给杨芷蕙熄火。 1部短暂恢复平静。 孟斯汀在键盘上敲字:[嘉棠姐,棒!] 徐嘉棠:[小事(笑jpg)] / 到新街口站换乘时,如约做了个小采访,顺便获得了一份小礼物:印着浔城地铁logo的伞和陶瓷杯。 伞是粉色系,红色梅花状的浔城地铁logo印在上面不是太突兀,陶瓷杯则是蓝色系,杯子外面印着小小的梅花logo。 抱着礼物往换乘通道走,她摸出手机拍下这两个小礼物。 找了几个角度,才拍下较为满意的照片。 精挑细选后,发送给傅锦懿。 等待回复的时刻极其煎熬,像被绑在一根皮筋上,任由时间把她拉远,发射时间未知,只在提心吊胆。 直到随着人群进入车厢,还是没有等到对方的字句。 她低着头站在角落里反复查看发出去的两张照片,忽然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 与上司交流,只发照片不做备注,无法让上司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意图。 她屏着气开始打字:[前几天帮忙抓小偷,地铁很感谢我的正义之举,给我的奖励] 补充完这句话,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两秒才落下。 手机屏幕再次暗下去。 孟斯汀把它贴在胸前,塑料外壳渐渐染上她的温度。 不回复的话,好像也挺正常。这个点,傅锦懿大概在开车。 手机终于震动时,她差点没拿稳。 傅锦懿:[公司邮箱也收到了浔城地铁的感谢信,周一上班给你开个表彰会] 周一……表彰会? 孟斯汀眨了眨眼。 周一,傅锦懿要当着全公司的面表扬她? 脸颊突然烧了起来,热度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锁骨。她像个得到小红花的幼稚园小孩,既欢喜又无措。 她咬着嘴唇小心试探:[表彰会的话,会给我发礼物吗?] 傅锦懿:[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让行政提前给你备好] 孟斯汀:[想要一个新书包,用来装我的电脑和一些工作文件(囧)虽然现在的书包还能背] 发送完,她突然有些后悔。 这个要求会不会太具体了?太麻烦了?会不会让傅锦懿觉得她……喜新厌旧? 还没来得及撤回,对方回复了。 傅锦懿:[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 一个乖巧的字躺在白色对话框里,左边是傅锦懿的蓝底证件照。 像一格规规矩矩的漫画,从傅锦懿头顶弹出对话气泡,气泡里也只有一个字:[好]。 她歪头盯着那个字,抿起唇角截图。 照旧只截头像和字。 照片存在专门为傅锦懿建立的相册,那里已经存了几张截图。 [。][可以][收到][行] 还有这个[好]。 她把手机护在胸前,脑海里有个疑问。 开表彰会的话,她会和傅锦懿合照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和秦雪聚完的第二天早上,孟斯汀抱着二手笔记本坐在客厅凉席上调落地扇。 从一档调到三档,又调回二档。风扇摇头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某种不情愿的叹息。 这年头真正双休的工作比三只腿的蛤蟆都难找,即便是朝九晚六双休的锦意,到了周末也要自觉加班。 鼠标点开徐嘉棠周五发的案例,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头晕。 在哪加班都不能在家加班,连着家里的wifi都觉得亏大了。 在公司加班,起码还能浪费傅锦懿的水电费。 麦晴在厨房里切西瓜,刀落在砧板上,红瓤黑籽:“小孟,跟你商量点事。” 孟斯汀头也不抬:“麦姐,你说。” 切好的西瓜装盘,麦晴端着托盘跟着坐下。 一整个小西瓜提前在冰箱里冰过,孟斯汀咬了一口,差点冰掉牙。 “等敏敏考完试放完暑假,9月份她就要上六年级了。小升初时间紧,我想换个离她学校近点的房子。” “也是,离得近能让敏敏多睡一会儿。你有看好的房子吗?” 麦晴目前也没别的主意:“这个还没有,不过早晚也是下个月搬,我到时候跟房东提前说,要她给你找个好室友。”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好室友。” 麦晴轻轻笑:“那找个跟我一样好的。” 孟斯汀抿嘴笑:“借你吉言。” 电扇摇头晃脑地吹过来,吹得她稀疏的刘海乱糟糟的。 搬进这个小小的两居室还是在两个月前,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她步入社会后第一个家。 第一次见麦晴时,孟斯汀和秦雪拎着大包小包到小区楼下等房东。房东是个60多岁的老阿姨,只在楼下跟她签合同递交钥匙,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倒是麦晴和敏敏已经在楼栋门口等着,看孟斯汀来了,帮忙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往楼上拎。 敏敏和麦晴一样热情,明明是小个子,非要提起那个巨重无比的行李箱。结果双手一提,把自己绊倒了。 几人相视一笑,陌生的生活便温暖起来。 对刚出校门的应届生来说,接受一切改变才是最好的心态,但她还是会为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心慌。 不过,抵得住海上所有的风浪才能是一个合格的水手。 她把西瓜瓤啃得一干二净,擦擦手点开几个租房app和论坛。 麦晴一个人带小孩不容易,租金太贵负担不起,她收起心开始帮忙找房。 敏敏从房间里跑出来,坐在孟斯汀身边吹着风扇吃西瓜:“好凉的西瓜,好吃。” 孟斯汀抽了张纸,给敏敏擦擦嘴角。 每个夏天,鲜活的灵魂都以最富有生命力的姿态向远方流去,匆匆相遇再分别。 每个夏天都湮灭在离别之中,又在同一个夏天复活,提交一份新的叙事。 毕业季的夏天过后,很多事都会有所不同。 总归来说,是一条没有折返的行路。 虽然慌张,但也明亮。 她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小口。 失去和拥有也是同一种感受,都会在很久以后才深有感触。 至于还处在夏天的现在,先满怀期待地热爱。 因为明天会更好。 // 表彰大会是周一那天快下班时开的。 中央空调的风开到19c,会议厅的灯光照在头顶上,冷得好似要结一层冰霜。红色横幅悬挂在86寸4k触摸电子白板上,[锦意表彰大会]六个字还烫了金边。 孟斯汀盯着横幅边缘的流苏,莫名觉得像某种动物的毛发。 又类似某人的发梢。 头发总梳得一丝不苟,散下还是挽起,都像秦淮河岸的夜,柔软却锋利。 坐在角落悄悄打开手机看蓝底证件照,丧了会儿,难过地低下头。 傅锦懿给她颁奖的梦破碎。 怎么连这种小事都无法实现? 表彰大会主角是她,但她完全开心不起来。 离得近时会着迷那股雪茶香味,离得远了又怯懦地不敢主动提起什么。 就比如今天,傅锦懿没来,她也没有主动发条消息问。 早上打听了下才知道大名鼎鼎的傅律在忙程氏富豪遗嘱案,周四庭审结束后才会回律所。 程氏富豪遗嘱案,涉及百亿遗产分配,到时候会有多家媒体争相报道。 傅律为雇主程毓蘅女士争夺继承全数遗产,所有人都会看到傅锦懿胜诉的那一刻。 属于傅锦懿意气风发的结局,必是胜诉。 从业多年0败诉,光鲜的履历让人难以企及。 那…… 如果她跟傅锦懿吵架的话,会不会输得很惨? 毫无疑问,肯定是。 真是异想天开,小小的实习生,怎么能和傅律相比。 没出外勤的员工都聚在会议厅里,小声议论这种日子是要给谁开表彰会。 不是季度总结,不是特殊评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辛苦劳累疲惫的周一,怎么有个表彰大会? 诸多猜测在行政部总监陈晓雯的到来后停止,她踩着jimmychoo小羊皮高跟鞋来到台上握住话筒。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表彰大会。”率先扫了眼台下的某人,故意拖长尾音:“今天要表彰的是——” 侧身按了下遥控器,身后的大屏上出现孟斯汀的证件照:“1部实习生孟斯汀。” 再按了下,屏幕上出现浔城地铁公众号的截图。 监控录像截图和视频不是很清晰,但能明显辨认出那是孟斯汀。 快步在人群中奔跑,飞身压倒扒手并将其制服,干净利落的身手,好像在看电影。 浔城地铁的感谢信,孟斯汀和地铁工作人员的合照都出现在公众号推文截图里,余下的照片则是正能量的精选留言,以及浔城地铁对孟斯汀和锦意律所的赞美。 “妈呀,咋是表扬那个实习生啊,真是没想到。” “不是吧,她上班第一天还顺便抓了个扒手?哦哟,真是好会表现哦。” “真不愧是孟辉的女儿,心眼子真多。” “刚入职就蹭个表彰,还是人家地铁官方亲自点名表扬的,果然是官员的孩子,这种流程我们普通人哪里会?” “兴许是人家要当面表扬,她不乐意,非要人家官方大费周章来表扬。这么会来事,难怪是市长千金。” “嘁,什么市长千金,死刑贪污犯的家属罢了。” 陈晓雯瞥了眼孟斯汀,嗤笑一声拿出失主送的锦旗。 上面写着: [人美心飒,正义の神 浔城超能妹,律政俏佳人 ——感谢锦意律所孟斯汀律师] 陈晓雯的白眼翻上天。 这锦旗真是中二到令人发指。 “噗——超能妹?正义の神?这什么东西啊?” “真给我看笑了,我决定封1部那个实习生为[锦意正义の神]。” 台下响起零星的笑声。 邀[正义の神]上台,陈晓雯把中二病的锦旗交给孟斯汀,思思抱着单反负责拍照。 强撑着精神微笑,准备下台时,被陈晓雯叫住。 除了锦旗还有礼物。 陈晓雯拿出一个酒红色礼盒,盒盖上是白色的gucci标志。 “这是傅律给你准备的礼物。”陈晓雯把盒子递给孟斯汀,“收下吧,正义の神。” g……gucci? 孟斯汀有些呆滞地收下。 礼盒很重,掀开盖子时,呼吸微微一滞。 棕色全皮双肩包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布上,皮质纹理在灯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35000块的价签还挂在拉链上,像某种奢侈的证明。 “gucci?!傅律给她一个gucci?不是!凭什么!” “现在去地铁蹲扒手还来得及吗?” “怎么会有这么贵的书包!我那省吃俭用买的569块的小ck算什么?” “算你不是正义の神。”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孟斯汀的指尖轻轻抚过包带,触感冰凉细腻。 她确实是跟傅锦懿说想要一个新书包,但……35000未免也太贵了。 35000……的书包?这么奢侈吗? 财不外露,已经不敢背在身上了。 怕哪天被路过的劫匪打劫,又怕挤地铁时被挤坏了。 更不敢往里面装早餐。 这样想来,什么都装不了了,只配装劳斯莱斯的钥匙。 什么劳斯莱斯的钥匙?她现在连爱玛、雅迪的钥匙都没有。 握着递过来的话筒,孟斯汀有一瞬间的失语,辗转许久才说:“感谢傅律,我很荣幸获得傅律的礼物,未来我会继续为锦意挣取荣誉。” 台下的人漫不经心地鼓掌。 思思鼓掌很用力,还有徐嘉棠。 “呵,正义の神继续正义,拿傅律的gucci咯。” “今天不开我的比亚迪了,我要去地铁蹲扒手。” “请问还有当正义の神的渠道吗?我不要gucci,给我换个新手机就行,我要1tb的。” 正义の神说完,转身要走。 陈晓雯叫住她:“等等,还有这个。” 孟斯汀握着红包疑惑。 厚度很可观,估摸着得一二十张红钞票。 “公司有规定,在职员工为公司获得荣誉奖励2000块钱。”陈晓雯的语气像在背诵员工手册。 还有2000块的奖励? 锦意还真是大方。 什么神仙律所。 回到工位,庄然一把抢过包包:“让我看看三万五的gucci长什么样。” 她翻来覆去地检查,指甲在皮质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嘁,一般般,傅律的日常手袋比这个好看多了。” 孟斯汀夺回包包:“比不上你也没有。羡慕的话去正义一次。” 庄然的脸瞬间涨红:“我才不需要傅律破费,不对,我才没有羡慕你!” 钉钉上打完卡,她抬高声音:“我自己买得起gucci,不需要傅律送,也就你这个正义の神需要。” 关上电脑,她拎着包起身,高跟鞋在地毯上跺出咚咚的声响,推门离开的背影像一只炸毛的猫。 徐嘉棠晃过来,指尖轻轻挑起包带:“不错嘛,好人有好报,这是傅律对你正义的嘉奖,以后继续正义啊,正义の神。” 孟斯汀把包收起,嘀嘀咕咕:“可惜不是傅律给我颁奖。” “那天开庭有直播,你看直播就好了。”徐嘉棠瞄了眼手机,上面是庄然的信息。 [你快下来啊,说好今天让我坐你的越野去吃饭的,你反悔是不是!] [你又在跟孟斯汀聊天是不是!都下班了你们还聊什么聊!] [我数十个数,不下来我要把你拖下去!!] [(愤怒jpg)] 她熄掉手机,敲敲桌面:“到时候你放心摸鱼,我罩着你,正义の神。” 孟斯汀抱着盒子朝她一笑:“嘉棠姐,你真好!” 但心愿是以奇怪的方式展开的。 19c的会议室里,没有申请旁听的同事们坐在座位上齐齐抬头看86寸的4k大屏。 大屏上是幕视tv的直播间,主播正在法院门口直播。 [欢迎来到直播间,我们现在正在浔城法院门口直播。] [直播什么案子?直播的是程文彦遗产继承纠纷,原告是程文彦的原配独女程毓蘅,被告是程文彦的二房和子女] [程毓蘅女士的性取向……呃,粉丝宝宝不要讨论这个,我们在法院门口直播,主包可不想被程女士告进去] [嗯,没错,傅锦懿是程女士的委托诉讼代理人] 弹幕: 【啊啊啊啊啊!傅律!!】 【傅律什么时候来我们学校开讲座,我等了好久了】 【请问和傅律见面到底有什么条件?!】 【一小时咨询费3万块,最低咨询时长两个小时起】 【打扰了……】 [哈哈哈,看来大家都很期待傅律的出场啊] [大名鼎鼎的傅律性取向……粉丝宝宝们不要再刷这些了拜托了,小心被傅律告上法庭啊!] 弹幕: 【好想被傅律告上法庭,傅律,狠狠地告我吧!】 【嗯……如果被傅律告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傅律9月会来浔大开讲座吗?下半年的行程可以多留点给学术好不好?】 【我愿意为了傅律报考浔大!】 【傅律9月26日的行程在华科,请报考华科~】 【傅律10月会在武大开展学术会议,欢迎报考武大】 【傅律11月……】 【请不要恶意竞争生源!!】 [新来的宝子们点点左上角福袋~现在是9点36分,傅律很快就会来啦,大家莫要着急~] 孟斯汀裹着小毯子缩在角落,头疼地望着等待傅锦懿出现的员工们,以及弹幕上对傅锦懿充满期待的文字。 “傅律什么时候到啊,我等得好焦急。” “早知道我也去申请旁听了,坐在这里看直播一点都没有参与感。” “傅律好几天没有在律所出现了,好想她。想跟她说我这几天都在照顾发财树,能不能给我奖励一个包包,我不要gucci,给我个小ck就行呜呜呜。” 孟斯汀捂住耳朵,也蒙住眼睛。 她不要再看到那些人对傅锦懿的告白。 直到主播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好了粉丝们,集中注意力,快看向我们镜头走近的两辆车] [第一辆顶级超跑科尼塞克agerar在楼梯前停下了,ok,司机下来开门,走出的是全套!attolini的程氏集团继承人,程毓蘅程女士] [第二辆全球限量劳斯莱斯浮影,走出的是——红圈所不败神话、牛津大学荣誉校友、行业标杆合伙人、alb年度传奇律师——傅锦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毯子从头上滑下来后,会议室亮得刺眼。 直播间里,幕视的镜头往车门推近。 孟斯汀看到黑色浮影车门上不停反射着白光。 媒体的闪光灯亮得刺眼,她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冲到车门前为傅锦懿挡一挡。 倒是她自己,习惯了。 七年前孟辉被抓后,家门前的媒体不比法院门口的少。镜头的灯像夏日暴雨时分的闪电,噼里啪啦的把她劈得七零八碎。 闪光灯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孟辉被枪毙,直到她离开源城。 她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恍恍惚惚,前后是此起彼伏的声音。 “啊啊啊!傅律的这个车我还没见过!好好看啊!” “好想坐傅律的车,好想坐副驾!” 无名火从四肢蔓延,转而变成一股浓烈的愤恨。 仰慕傅锦懿的人太多了。 孟斯汀很讨厌那些人的叫声。 讨论的、嬉笑的、不怀好意的、刺耳的。 她抓紧毯子咳了声,冲那群叫得最欢的人小声斥责:“不要说话了,很影响别人看直播。” 那群人收麦,但白了她一眼。 副驾门自动开启,包裹着修长腿的西裤下是cl红底高跟鞋,垂坠感恰到好处的西裤裤管里是黑丝。 鞋跟先着地,与地面接触时,孟斯汀好像听到“哒”的一声。 幕视的摄像师很懂观众,从脚下缓缓往上移,像在拍电影。 还是一镜到底。 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往台阶上走,腿根处的西裤面料绷起细小的褶皱。 镜头开始追随傅锦懿的背影。 西裤包裹着的臀部线条,随着上楼的步伐微微起伏。 孟斯汀攥紧手指。 她迫切地想看看傅锦懿的脸。 距离上一次见到傅锦懿,已经过去快一周了。 她知道对方忙,从来没有发信息打扰,只敢在每天晚上翻看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回味。 但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傅锦懿腰部上下。 腰臀部,肩部,她都盯着看。 直到镜头切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孟斯汀的呼吸才缓缓放轻。 柔软的墨色长卷发,金丝框镜片下藏着深幽的眸子,清隽疏淡的表情,是固定的公式化。 这次出庭傅锦懿化了淡妆,ysl粉底薄薄地覆在脸上,唇也只是薄涂的阿玛尼405。 从15岁那年见到傅锦懿,孟斯汀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这个女人。 美丽、动人、冷艳,似乎都不适用。 她看镜头里傅锦懿整理袖口,骨节很小的双手,白皙纤长,衬衫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戴着一只她没见过的表。 这时,宽大的手掌抬起,中指撩了下垂落的发丝。 那根手指又顺势扶了下眼镜。 19c的空调吹着冷气,孟斯汀却觉得口干舌燥。 她收紧裹在身上的毯子,下意识并拢双腿。 “看入迷了?”庄然忽然凑过来,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孟斯汀受惊地瞪她一眼。 视线又落在大屏上,镜头离得近了些,跟着傅锦懿走上阶梯往法院里走去。 那张冷峻的脸没什么表情,但孟斯汀感觉有一团火从小腹窜上来,烧得脊椎发麻。 从第一次见傅锦懿,看到这张脸,她便有了各种奇怪的生理反应,像是生了什么诡异的病。 她应该是…… 应该是被傅锦懿吓病的。 ** 法庭纪律宣读完毕是程序核查,随后:“请全体起立,浔城高级法院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 木槌敲响,法官落座。 两侧陪审法官落座,法庭大门关闭。 “请原被告代理人表明出庭身份。” 镜头扫向原号席位。 傅锦懿起身:“原告委托代理人傅锦懿,执业证号132**************,代理权限为特别授权。” 陈述环节,傅锦懿的声音照旧通过扬声器传来。 清润的声线像凿进天灵盖,疏冷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过于肃穆的气息让整个庭审现场变得像一场缄默的葬礼。 “我方主张被继承人程文彦名下全部遗产应由原配子女合法继承,理由如下:第一,被告方所谓‘遗嘱’经鉴定存在伪造痕迹,签署日期与被继承人在icu插管治疗期重合,无民事行为能力。” 递呈《笔迹鉴定报告》后,傅锦懿继续说:“第二,被告方身份为‘非婚生子女’,其生母……” 证据被悉数呈上,被告方律师进行一一反击。 “反对。原告方指控毫无依据。第一,遗嘱经公证机构认证,原告所谓‘笔迹鉴定’样本选取不具可比性;第二,被继承人……” 被告方程元昊聘请了同样是红圈律所的律师,正华律所的合伙人岑明辉。 天价委托费,自然由顶级律师出场。 正华律所常年排在锦意后面,但在法庭上兵戎相见并不多见。这次两位合伙人交锋,更是稀奇得很。不过涉及数额巨大的案子,谁都想来蹭一笔委托费。 两方律师唇枪舌剑,安静的法庭一阵骚动。 傅锦懿没有施舍给任何一方目光,继续呈证据。 她平静地陈述和递交证据,会议厅里同事交头接耳。 慢条斯理的动作,声线没有一丝起伏,表情也没有变化,对方律师完全拿不准傅锦懿手里到底还有什么证据。 和傅锦懿交手,是一场心理战的角逐。 没有人会知道傅锦懿在下一刻会掏出什么证据,更没人知道傅锦懿对自己掌握的底牌了解多少。 只要成为傅锦懿的对手,开庭后便处在一种完全高压的状态。 但凡松懈、露怯,也许下一秒,就败诉了。 攻人又攻心的战术,必须全力防守。 两次休庭过后,岑明辉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资料看向对面平静无波的女人。 他已经撑不了太久,但傅锦懿好像还在藏着什么。 再次开始的时候,傅锦懿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 金丝镜框下平静的眸子忽然闪烁一寸讥嘲,她推了下眼镜,竟然笑了出来。 “介于公证机构对笔迹的鉴定样本选取的不具可比性,我方暂不质疑遗嘱真实性,但请求法庭允许我方稍后提交补充证据。” 她看向被告程元昊:“被告先生,您父亲签署这份遗嘱时,您在场吗?” 程元昊:“当然,监控录像里面不是有吗?不是已经播放过了吗?” 傅锦懿颔首道:“法官大人,我方现在提交医院监控录像。” 她突然看向程元昊,补充:“我方补充,程文彦去世前2个小时的监控录像、海外药物购买记录,以及程元昊先生和代购方交易的监控录像。” 这一刻,岑明辉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掌握的信息里并没有这些东西,他看到程元昊那张忽然变黑的脸,再看到傅锦懿呈上来的证据,恐惧油然而生。 预测到傅锦懿所有会进攻的方向,他也如愿一一回击,但他没有预料的是傅锦懿掌握多少东西。 比如视频里程元昊和代购者交易致死量的违禁药品,以及傅锦懿呈上的程文彦真正的尸检报告。 傅锦懿完全把他带偏了,更重要的是……程元昊隐瞒了太多!隐瞒了是他杀了生父程文彦的事实! 那些证据呈上后,程元昊瘫坐在椅子上,而傅锦懿近似俯视地看他,冷声说:“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建议程女士争夺全部遗产继承权,而不是与你们达成协议上的和解了吧?” “你对遗产的贪婪,大过对弑父证据的警惕。” “岑律师,看来您的委托方在事实和法律上都站错了立场。至于那笔天价委托费……”傅锦懿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眼底浮起一丝锋利的讥诮,“恐怕只能留作您职业生涯的……教训。” 冷冽从容的语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看着这样的傅锦懿,孟斯汀背上沁出一层细汗。 双腿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呼吸…… 她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呼吸了。 她对法庭上的傅锦懿有着生理性的恐惧。 肾上腺素飙升,她的恐惧达到一定阈值,视线模糊了一瞬。 她又回到了孟辉被判死刑的那天。 她坐在旁听席看着傅锦懿指控孟辉,15岁的她如现在这般,全身颤动得像是寒风中的枯叶。 幻觉忽然袭来。 她看见自己站在被告席上,全身被链条锁住。 傅锦懿缓步走近,黑色高跟鞋踩出令人窒息的节奏。冰凉的手指拽住她脖子上的锁链,强迫她抬头。 “孟斯汀。”傅锦懿的声音毫无感情,“你有罪吗?” 她双膝发软地跪倒在地,链条泠泠作响,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我……无罪……不……有罪……” 傅锦懿冷笑出声:“孟斯汀,立即死刑。” 链子拽得更紧了。 她哭着求饶:“求求你……我不要死刑,求求你,求求你……救命……救命……” 她转身向空无一人的旁听席求救,怎么也挣不脱锁链。 而傅锦懿收紧链条,冲她的额心举起枪。 砰—— 恐慌、惊惧、折磨、痛楚。 濡湿的下/身和几欲干呕的冲动,让她几乎从座椅上摔倒在地。 她强迫自己从恐惧中抽离出来,咬着牙用毯子擦干座椅,裹紧身子从会议厅离开。 关上厕所门快速褪掉湿漉漉的裤子,她忽然不争气地落了眼泪。 第一次在白天尿湿裤子。 平时都是在梦里被吓尿的。 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她打开美团买了件便宜的裙子,给徐嘉棠发信息:[嘉棠姐,我生理期弄脏裤子了,我在美团上买了裙子,你到时候帮我拿到洗手间,谢谢你] 徐嘉棠:[ok] 审判。 她惧怕傅锦懿的审判。 但她又渴望被傅锦懿审判。 仿佛那样就能通过对方严明审查,判她无罪,还她清白。 仿佛那样就能洗刷她身上[罪人之女]的印记。 温热的液体又顺着腿流下,她慌慌张张抽出纸去擦地上的尿渍。 她的失禁,太不体面了。 穿着新买的裙子回到会议厅时,庭审刚结束。 遗嘱无效,被告丧失继承权,至于程元昊,则移送刑事侦查。 而岑明辉由于未尽审查义务,面临巨额罚款。 会议厅内爆发出欢呼声。 “我的天啊!我全程也被傅律带偏了!我的关注点一直在重婚上,他们拉扯了好久,原来是傅律为了放松他们警惕!” “傅律把我也给骗到了!我都不敢想竟然是这个转折!” “呵,那个程元昊太贪了啊,之前本来他可以继承一部分,但是他非得逼濒死的程文彦签署新遗嘱。后面怕程文彦病情转好,亲手把他杀了。好了,现在要蹲局子,也没钱了。” “没人心疼岑明辉吗?职业生涯上的一个巨大的污点,还被全程直播。” “傅律故意搞他的吧,事先让正华那边得到证据不利的消息,引得他们来接被告委托。再来个反手一击,让岑明辉光明正大出糗哈哈哈哈。” “只有我关注到傅律的演技吗?为了这个转折,从接委托后就开始演。” “程女士会爱死傅律吧!傅律不建议她争取一半遗产,而是用争全部遗产来吸引火力,再设计引程元昊掉陷阱,天啊!我起初还害怕最后还是达成协议和解,没想到傅律真的胜诉了!” “从业以来0败诉的神话!!又稳住了!” “傅律!啊啊啊!” 程毓蘅与傅锦懿握了握手。 傅锦懿,胜诉。 庄然伸了个懒腰,看到一起回来的两人问道:“某人去厕所那么长时间,该不会回工位偷偷工作了吧?” 直播结束,也该回去工作了。徐嘉棠拿起水杯解释:“她生理期到了,弄脏了裤子。” 庄然呶呶嘴:“那你多喝热水。” “谢谢你。”孟斯汀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庄然又瞥她一眼:“我有益母草,给你分点算了。” 有点意外。 孟斯汀抓着盛放着裤子的袋子再次道谢:“好,谢谢你。” / 傅锦懿周五才回律所。 孟斯汀站在傅锦懿办公室门口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 推门进去,傅锦懿坐在真皮座椅里,手边的咖啡杯沿沾着淡淡的口红印。西装外套搭在椅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若隐若现的青筋。 抬眼看来人,傅锦懿停下敲键盘的手:“斯汀,有事?” 孟斯汀的视线黏在那截手腕上:“就是来谢谢你的表彰礼物。” 空气凝固了几秒。 傅锦懿靠在椅背上沉静地看她,手指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敲了敲,缓缓道:“那天拿到礼物怎么不拍给我看?是不喜欢?” 孟斯汀摇头:“没有,不是,喜欢。” “但那天之后一直没给我发消息,是什么意思?” 孟斯汀的声音低了几个度:“我就是怕耽误你工作,才没发消息。” 傅锦懿了然地点点头,微微前倾,领带垂在胸前:“我听嘉棠说,张娟案推进得很顺利,你工作很认真,提出了很关键的疑点。你想要我怎么奖励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想要什么奖励?这是一个问句,也是一个等待填写的答案。 孟斯汀摩挲着衣角,说出那个藏在心里许久的期待:“我想和你合影,表彰会那天我以为你会出现,以为能合个影。但当时你忙遗产案,没见到你。所以今天想要这个奖励。” “和你的奖品一起?”傅锦懿微微挑眉,“那你的包呢?” “在家里。” 傅锦懿低头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拨通梁助理的电话:“梁助,进来一下。” “如果包不用来背,那它就不具备奖励的价值。”站起身时,西装裤包裹住她的长腿缓缓逼近,领带垂下的弧度勾勒出胸部曲线,“还是说,你不够喜欢这个包?我要不要给你补一个新的表彰奖励?” 孟斯汀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急忙说:“不用傅律破费了,我下周就开始背那个包上班。” 傅锦懿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雪茶的冷香顺势飘散过来。 这个距离,孟斯汀能看清她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还有喉咙滚动的弧度。 藏在头发里的耳尖发烫,目光游移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那根酒红色领带,宛如一个禁忌开关。 领带下面,是……什么? 梁助理推开门。 接过孟斯汀的手机后,梁助理找了个位置等待二人摆姿势。 合影姿势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两人站在一起。 选位置的决定权在孟斯汀手里。 最终选择站在傅锦懿到办公桌前。 她站好,颔首:“傅律,在这里拍。” 一旁看着她选位置的傅锦懿脚步挪过来,直到贴住她的手臂。 浓郁的雪茶的香瞬间涌过来,她能感觉到傅锦懿衬衫下手臂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傅锦懿的手忽然搭上她肩膀。 虚虚搭着,没用什么力。 她不可避免地颤了下身子。 梁助理举着手机问:“可以开始了吗?” 孟斯汀点头。 梁助理拍了很多张,但都没什么区别。 傅锦懿很美,自己很局促。 反复看没什么差别的照片,孟斯汀道:“傅律,晚上修完图我再发你。” 傅锦懿轻轻点点头,镜片下那双眼不辩情绪。 转身要走时,傅锦懿又叫住她。 一叠装订好的文件被傅锦懿单手拿着,扉页上印着《程氏遗产案全案分析》,下面是傅锦懿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昨天晚上整理出来的,富豪遗产案诉讼的完整流程。”傅锦懿的声音像从头顶落下,“包括没公开的辩护策略,有不理解的可以问我,线上线下都可以,希望你能学到点什么。” 孟斯汀忽然愣住。 这个案子……早上她还在听杨芷蕙说要等好久才能等到傅律分享案例。但现在…… 是傅锦懿特意给她的吗? 只给她一个人的? 对方晃了下那叠文件,示意她收下。 孟斯汀忙伸手去接,却在交接的瞬间失了准头。 纸张散落一地,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她慌忙蹲下,膝盖磕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拾捡着那些写满字的纸,阴影忽然笼罩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右手手背被漆皮黑高跟的鞋尖踩住。 尖锐的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大脑。 她扫了眼脚背,抬头。 白皙的脖子上垂了一些碎发,湿漉漉的眼睛仰视踩她手的女人。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傅锦懿绷紧的下颌线,和镜片下深不见底的眸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 “不好意思。”傅锦懿突然蹲下身,冷香扑面而来。 她握住孟斯汀纤细的手腕,拇指轻轻抚过那片泛红的皮肤,“抱歉,斯汀,我没注意,踩到你了。” 烫。 好烫。 孟斯汀猛地抽回手,文件纸张在慌乱中又被碰散。 “没事的,傅律。”慌慌张张捡起全部的文件,她把资料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什么珍宝,“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分享,我会好好看这些案例。” 门关上了。 傅锦懿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旋身回到座位坐下,真皮办公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单手松了下领带,缓缓抬起双腿,交叠着架在办公桌边缘。 鞋尖处还残留着一点孟斯汀手背的温度,她注视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修长的双腿。 中指推了下镜框,从抽屉里取出一块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鞋尖。 “真是敏感的反应。”她低声自语,指尖抚了下鞋头光滑的漆皮表面。 / 回到家,孟斯汀修图修到深夜。她反复调整光线和角度,直到照片里两人的身影看起来既亲密又克制。 发给傅锦懿后,对方很快回复:[收到] 下一条消息跟着弹过来:[你的头像在律所很特别] 孟斯汀点开自己的头像,一只白色卡通小狗。 小狗头像,特别可爱吗? 她红着脸问:[哪里特别?] 傅锦懿:[特别不专业] 孟斯汀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快速翻看律所群聊,清一色的证件照。 好像……确实是不专业,给人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 傅锦懿的消息又跳出来:[你喜欢狗?] 孟斯汀:[还好,挺可爱的] 傅锦懿:[puppy是挺可爱的] puppy…… 盯着那个单词,突然感到一阵燥热。 她盯着对方的蓝底证件照并拢双腿,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傅锦懿:[我喜欢听话的puppy,你呢?] 听话的puppy…… 键盘上的字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敲敲打打,打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最终只回了一句:[小狗都挺好的] 傅锦懿:[是挺好,不过我没养过狗] 孟斯汀:[是没时间吗?] 消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陷入长久的沉默。 孟斯汀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想打[你怎么不理我了],又硬生生忍住。 下属跟上司这样发,不太好。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把上个月拍的证件照换了上去。 半小时后,傅锦懿的消息发来。 傅锦懿:[。] 又是句号。 这是不想再聊的意思吗? 孟斯汀看了很久,最终关掉手机。 算了。 睡觉。 昏昏沉沉进入梦境,潮湿而又混乱。 她回到了傅锦懿的办公室,地上散落着文件,她瘫坐在地上,面前是穿着衬衫西裤,踩着高跟鞋的傅锦懿。 傅锦懿抬起脚,轻轻一用力,她便被踩在地上。 鞋尖缓慢地碾过锁骨。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斯汀,叫我的名字。” “傅……傅律……” 鞋尖突然上移,抵住她的下巴,“错了,不是这个。” “锦懿……” “加个后缀。” “锦懿姐姐……” 惊醒时,一片湿热。 脑海里全是傅锦懿俯视她的脸。 想被傅锦懿抱在怀里,也想被搅动。 火焰从四肢开始燃烧,她无法扼住那些躁动的火,开始主动燃烧。 她想象那是傅锦懿的手,那双几乎没有骨节的,白皙纤细的手,可以承接住她所有的渴望。 她又想象那种感觉,从一个低点缓缓往前推进,喉咙里发出类似幼犬的呜咽。 雾蒙蒙湿漉漉的眼角流着眼泪,她喊起梦中那个名字: “锦懿姐姐……” 傅锦懿垂眸看她的模样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锦懿姐姐……锦懿姐姐……” 最后她压抑地叫喊出来。 咸涩的眼泪渗进枕头,羞耻感慢慢将她淹没。 她抱住膝盖蜷在被子里,久久,起身,熟练地换掉床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源城的初夏总是回荡着青涩的果子味,孟斯汀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于她而言,源城的每一个季节都是枯燥的。 困在高压环境的前十五年,她顶着[市长千金]光环,戴着镣铐一步步向前走。 她是孟辉用来升职的武器之一,是掩盖罪恶的无知牺牲品,是旁人口中优秀的市长女儿,是学校里的道德标兵,是多才多艺沉默寡言的第一名。 特殊身份导致的狭窄社交圈,致使她从未和同龄人合群过。毕竟孟辉的女儿,十足的优等生,生为高层阶级的孩子,高不可攀。 对,没错,她什么都是,唯独不是孟斯汀。 她身上刻了那么多烙印,从来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高耸入云的山下,埋葬着她稚嫩的尸骨,直到一束不一样的火光,从山脚烧到山顶,从她本该枯燥的15岁,烧到她全身发抖。 她初见傅锦懿的时候,这个女人和正在追公交车的她擦肩而过。 匆匆一瞥,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五秒钟后完全停下。 她仓皇回头。 女人清冷疏离的侧脸映在凉薄的阳光下,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裹住一具完美的身子,将她压藏在严苛教育下的性幻想激发出来。 成熟,对青春期的小孩来说是致命吸引。 成熟之外,是由成熟延伸开来的一切,比如美丽、独立、自由、成功,又比如成年女人对未成年女孩天然的诱惑。 她站在原地看女人的背影,女人越来越远,到一个转角消失不见。 她在2秒钟后扔掉沉重的书包。 她放弃成为一个乖小孩。 她开始尾随这个女人。 孟斯汀花了一天的时间尾随女人,她不知道女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 或许她本就不想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直到夜幕降临,她远远看着女人驱车离开,都没能获取有用的信息。 回家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完全掌控。 她向女人完全臣服。 她疯狂、酥麻、愉悦。 身体的不适唤醒了她。 她大口喘息着,羞愤地用被子蒙住自己 一分钟后,她小心翼翼探索梦里的快乐,首次感受到直击天灵盖的震颤。 抖动的被子下是抑制的呜咽。 她失控了,却觉得好像得到了救赎。 而那份人生第一次的幻想,关于对女人的过度渴望,把她困在窄小的空间里。 她幻想女人给她美好的体验,幻想女人带她从压抑的环境里解脱。 她也幻想自己是女人的伴侣,被女人爱抚。 她同样也幻想她是那样自由、独立、优秀的孟斯汀,就像那个看起来很不一样的女人一般。 她极度渴望那个女人,她极度期盼女人对她触碰和在意。 后来她得知女人名叫傅锦懿。 傅锦懿,很好听的名字,她也终于可以在濒死的痉挛中呼唤女人的姓名。 傅锦懿,傅锦懿,傅锦懿。 从市长千金沦为贪官的女儿后,记者们围堵在家门口,她无法去上学,也无法再通过任何手段去尾随傅锦懿。 她犯了焦虑症。 她开始恐惧。 她听说孟辉犯了很大的错误,而她和妈妈完全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可她们身为孟辉的家人,理所应当平摊那些罪孽。 凭什么。 她压抑痛苦地做一个好孩子,凭什么要替罪大恶极的孟辉分摊罪孽。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在斥责她。 贪污犯的女儿享受着那些赃款,连同那些高尚、努力的荣誉都是污浊不堪的。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傅锦懿。 公正严明的律师揭发了孟辉的罪恶,也一定会向所有人证明她的清白吧。 [傅锦懿,我是清白的,我从未参与过孟辉的罪孽。 傅锦懿,你告诉别人,我是清白的。 傅锦懿,我无罪。] 孟辉被终审那天,她坐在旁听席上,看傅锦懿冷静地提交证据,宣读孟辉的罪状。 傅锦懿每念一个数字,她都会颤抖,她太久没见傅锦懿了,她好想念她。她的身体在想,她的脑子也在想。 她贪婪地望着傅锦懿,她希望傅锦懿能当场宣布孟辉的女儿,她,孟斯汀,是无罪的。 然而直到庭审结束,孟辉被判立即执行死刑,她都没有从傅锦懿口中听到对她的澄清。 她着急站起来,却看到拿起文件的傅锦懿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傅锦懿镜片下漠然的双眸,仿佛在向她声明:父债子偿,孟辉,死刑,孟斯汀,死刑。 孟斯汀,有罪。 孟斯汀,立即执行死刑。 惊惧和快乐在这一刻共同释放,温热顺着她小腿流到地板上。 她颤抖着身子倒下,很快出现了恐怖的幻觉。 她毫无蔽.体地跪在傅锦懿面前,却被傅锦懿拽着锁链拖向刑场。 她的挣扎无济于事,而傅锦懿拿着一把枪,对准了她的额心。 砰—— 她被傅锦懿杀死了。 她被正义杀死了。 孟斯汀,有罪。 死刑贪污犯的女儿,有罪。 她在洗浴间里不停冲洗自己,她身上有太多[市长女儿]的烙印,但她搓破了皮都洗不掉那个事实。 焦虑加重了她的需求,她被水冲刷着身体,无力地跪在湿滑的地板上自我缓解。 她哭喊起来。 傅锦懿,我没有罪。 傅锦懿,我是清白的。 她幻想是傅锦懿在宽恕她。 幻想那双没有什么指节,拿着诉讼文件,掌握着宣判生死权力的手,她抚摸她。 她仰着脸呜咽着喃喃。 傅锦懿,我无罪。 傅锦懿,我无罪。 淋浴间淅沥的水声唤醒了意识。 孟斯汀跪在地板上撑墙看着掌心,她咬了咬唇,匆匆洗完躲回床上蜷缩着。 她咬着被角低叹一声。 每次自渎后她都会陷入无限的羞愧。 学生时代的歧视和嘲讽让她更为压抑,她焦虑过重时会出现一些不适反应,她可以适当缓解些,缓解不了时,她会跑到厕所咬着手腕解决。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实在太难堪了。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她希望傅锦懿一辈子也不要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 周一早晨,孟斯汀如约背着gucci双肩包上班。 皮质肩带压在她单薄的衬衫上,沉甸甸的,像某种隐形的标记。 想展示给傅锦懿看,但问过梁助理,傅锦懿这几天不在公司。 傅锦懿有新的委托,要为新委托忙碌。 她抱着书包看了又看,手机屏幕上是周五晚上的聊天记录。 傅锦懿用[。]来收尾聊天。 。 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锦懿什么时候才回律所? 看她心不在焉,徐嘉棠递来一盒切好的蜜瓜:“怎么,魂丢了?” “嗯……室友要搬走了,房东还在找新室友。”孟斯汀接过叉子,叉了一块蜜瓜,“我在想要不要换房子,因为浦口区离律所确实太远了。” “嫌远去住傅律的大house咯~”庄然突然探出头,“看你总往傅律办公室跑,还总问梁助理傅律在不在,这么贴着,不如直接搬去和傅律住?” 孟斯汀慢慢转过椅子,突然笑了:“你的提议不错,傅律在的话,我就跟她商量。” 庄然震怒:“什么?!你还真敢开这个口!” “怎能不敢开,说不定,”孟斯汀单手拎着工牌晃了晃,“员工房租能打折呢。” 庄然气呼呼地跟孟斯汀理论:“住在上司家不尴尬吗?上班当牛马,下班还要看上司脸色,还要不要活了。” 徐嘉棠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庄然回头瞪了一眼才举手投降:“okok,不笑了。” 傅锦懿的办公室到周三下午才有人,询问梁助后,对方说可以过去,孟斯汀拿着整理好的张娟案的复勘文件去傅锦懿办公室。 敲门后听到傅锦懿的“请进”,她整理下头发抿起唇角进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门开时,落地窗处的人影把她隔得远远的。 澄净的玻璃窗倒映两个人影,孟斯汀在两人身上徘徊片刻,局促地颔首致歉:“不好意思,傅律、周律,我稍等再过来。” 周暮羽转头看向门口的实习生,齐肩锁骨短发,湿漉漉的大眼睛,皮肤白净,身子瘦高,修长。 素净的衬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皮肤,胸前挂着蓝色工牌,下身是灰色百褶裙,脚下一双平底鞋。 “我们很快就聊完了。”周暮羽打量过实习生后道,“你先坐着,我和锦懿聊完就离开。” 孟斯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直到傅锦懿头也不抬地说了声:“斯汀,坐。” 孟斯汀轻轻点头,踱步到沙发前。 怀里的文件被抱得更紧,纸张边缘在她指腹压出浅浅的凹痕。 坐下,脊背绷得笔直,像一根被拉紧的弦。裙摆因为坐姿向上缩了几寸,小腿的肌肤贴在真皮沙发上,凉意渗进来。 沙发正对着那扇明亮的落地窗,她并拢双腿注视着不远处的傅锦懿。 桌上摆了两台笔记本电脑,傅锦懿坐在左边,灰色西装套裙的收腰设计掐出锋利的线条,黑丝包裹的双腿交叠着,左脚尖微微勾起,高跟鞋的细跟悬在空中,像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审判锤。 她低头在键盘上敲击,手指微微弯曲飞快地移动着,和周暮羽谈论工作的时候声音很低很轻。 孟斯汀的视线从她五官移到胸前,紧绷的衬衫下是完美的曲线,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像某种炽烈的邀请。 “斯汀。”工作内容话题猝然中断,傅锦懿偏头,金丝框眼镜镜片下的目光直直地刺过来,“我还没问你找我做什么。” “哦,我来提交张娟案的复勘报告。” 傅锦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文件边缘。 这是一双漂亮的手。 傅锦懿重新看向屏幕,键盘声继续响起,“知道了。” 话题转回工作上。 “谌总那个涉外金融案,我已经整理好了。”傅锦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明晚详聊,下周酒会你和我一起去。” 周暮羽的鼠标点击声夹杂其中:“下周还要出差,不会耽误吧?” “不会。” “对了,”周暮羽的声音突然带上笑意,“上次出差你的沐浴露落在我这里了,我给你带过去。” “行。” 沐浴露……落在别人那里了? 孟斯汀仓皇地揪住裙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沐浴露。 带着专属味道的私人用品。 傅锦懿的沐浴露怎么会放在周暮羽那里? 布料在她手里捏得几乎变形。 她想象着周暮羽浴室里傅锦懿的沐浴露,玻璃瓶上还残留着水珠,瓶口可能还沾着几缕长发。 她的胸口发闷,像是被人按在水里。 周暮羽又说了句什么,两人轻笑出声。 青梅间的亲密,岂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实习生能打扰的。 偏她还坐在这里,像一个挤破头插进来的无关人员。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周暮羽起身时,目光扫过孟斯汀的身子。她走得慢,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傅锦懿会把这个实习生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感觉,这个实习生是挺听傅锦懿的话。不过万一是装的呢? 孟斯汀注意到周暮羽的时候,她已经抱着电脑拉开门走了出去。 聊完了? 叩叩。 傅锦懿敲了敲桌子,指节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斯汀,过来。” 孟斯汀如梦初醒,抱着文件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递上。 傅锦懿接过,随意翻看两眼:“斯汀,坐。” 孟斯汀坐下,双腿并拢,手指交叠放在膝上。 纸页沙沙作响,傅锦懿的目光落在一张张打印好的报告上:“对这次复勘结果有疑问吗?” “有。” “有疑问的内容,整理好了吗?” “还……还没有……”孟斯汀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我来得比较匆忙,就……” 傅锦懿抬眼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某种审讯的意味:“那怎么不等整理完再来?” 孟斯汀的耳尖发烫,失语了一瞬。 她来得急,只是因为怕错过傅锦懿在律所的时机。 傅锦懿工作忙碌,她除了等待这位大忙人,抓紧一切机会和她见面,再没有别的办法。 “对不起,傅律。”她低下头道歉,“是我的问题。” 傅锦懿合上文件,动作干脆利落:“等你整理完,再来重新找我和我讨论。” 很意外,还以为会被骂。 孟斯汀偷偷看对方,目光从眉骨滑到架着眼镜的鼻梁,再到紧抿的唇线。 “谢谢傅律。”她把文件收回来,扯开话题时,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这几天都背了新书包,但你今天才到公司,所以在这里跟你说一声。” “为什么不发消息?”傅锦懿问,“拍照片发消息不是更方便告诉我?” 孟斯汀缩了下头:“我怕打扰你。” “你觉得什么才叫打扰?” “无关工作的。” 傅锦懿没说话,起身到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橙色盒子,上面写着louisvuitton。 她敲敲办公桌,“斯汀,过来。” 孟斯汀放好文件走过去。 “上周让你换掉了你最喜欢的小狗头像,”傅锦懿把盒子递给她,“所以给你挑了个礼物,补偿你一下。” 补偿一个……lv? 这……这也太贵重了。 孟斯汀以为是包,但打开盒子,lv老花色的皮质项圈静静躺在丝绒上,圆片上刻着[sting]。圆片旁边还有一个铃铛,看起来像是额外加的装饰。 她摸了下那个铃铛,材质好像是金的。 而那个圆片刻的[sting]…… “我不知道该刻什么字,所以刻了你的名字。”傅锦懿的指尖抚过圆片,“你介意吗?” 孟斯汀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我不介意,但是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lv的项圈很贵吧?” 傅锦懿的指尖在项圈上轻轻摩挲,她没有直接回答孟斯汀的问题,只是屈了下指节勾起项圈,轻轻一晃。 叮铃。 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荡开。 孟斯汀咽了口唾沫,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手指的动作。 往左,往右。 往右,往左。 叮铃。 叮铃。 晃动几下,傅锦懿加了根中指勾住项圈继续摇晃。 叮铃。 叮铃。 面前的人瞳孔微微扩大,傅锦懿勾了下唇,把项圈慢慢放到盒子里。 “你不是喜欢小狗?如果以后你养狗的话,可以给它戴上。”她的指尖划过丝绒布,目光落在孟斯汀卷长的睫毛上。 稚嫩却英气的五官,总是持着平静无波的表情。有锋芒,也有自信,但……意外地听话。 不过……是真听话还是伪装的? 伪装的话……又能装多久? 傅锦懿脚步往她身前移了半步。 孟斯汀垂下眼道谢:“谢谢傅律,傅律破费了。” “你拿回去可以找你心仪的小狗戴上试一试合不合适,中号比较泛用。” “嗯,谢谢傅律。” 回到工位,孟斯汀把盒子暂时放在桌子上拿水杯去接水。 回来时,庄然已经打开了盒子。 孟斯汀仓促收起来:“喂,别乱碰!” 庄然撇嘴,新做的美甲在桌子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就好奇看看,你真小气。” 孟斯汀把项圈收进包里,动作小心翼翼。 “你要养狗?”庄然挑眉,眼线尾端高高挑起,“lv的项圈,这么贵的东西,给狗戴可惜了。而且,你那破出租屋能养?” “我的出租屋肯定也不了。”孟斯汀心不在焉地搭理她,“我去傅律家养,我月底就搬过去。” “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做什么梦,你别做梦了好不好。”庄然知道她在胡说,懒得再搭理她。 // 下班回家后,孟斯汀坐在床上查看这个项圈。 中号项圈,绕在手腕几圈可以戴上。 叮铃。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把项圈从手腕上取下,扣在了脖子上。 咔哒。 合上后,她晃了下身子,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响。 “锦懿姐姐……呜……” 浴室里,热气在镜面上凝成水珠,她跪在地上咬住项圈,牙齿陷入柔软的皮革。 铃铛声混着喘息,在贴满瓷砖的浴室里撞击出回音。 她想到白天傅锦懿勾住项圈时突然加入的手指,发出幼犬一样细碎高亢的呜咽。 蜷缩进被窝时,项圈又重新戴在脖子上。金属染上体温变得温热,她翻了下身,耳边是悦耳的铃铛声。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是傅锦懿的消息: [项圈合适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孟斯汀猛地坐起身子,脖子上的铃铛随着起身的动作叮当作响。 微信对话的光映在她潮红的脸上,铃铛的响声似乎止不住了,更让她心慌。 傅锦懿……为什么会问项圈合不合适? 她放下手机去摸项圈,并没有摸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可是傅锦懿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蜷起腿,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才发出回复:[谢谢傅律关心,我收好了] 这个答案简直答非所问。 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回复完息屏,拉起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手机震动惊动了她。 她点开新消息。 傅锦懿:[我是问,有没有找你喜欢的品种狗狗试试] 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原来是问这个,她还以为傅锦懿发现项圈在被她戴着。 拇指在键盘上飞快按动,她打出一行字。 孟斯汀:[哦哦,我还没有时间去找合适的狗狗] 傅锦懿的回复来得很快:[不急,总会有狗狗愿意戴] 孟斯汀咬住下唇,戴着项圈的脖颈上,脉搏跳得厉害。 屏幕又亮起来。 傅锦懿:[后天我要出去见客户,案子的疑惑整理成文件发我就好,我会看的] 停顿几秒,又跳出一条。 傅锦懿:[你和我聊天的话,聊什么都不算打扰] 孟斯汀的呼吸一滞。 聊什么天,不算打扰的吗? 消息又传来。 傅锦懿:[晚安,斯汀] 不算打扰。 晚安,斯汀。 首次不是读不懂的结尾。 不是[。],也不是久久不回复。 是准许肆无忌惮地聊天。 是傅锦懿在跟她说晚安。 她仓促地在键盘上打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点开表情包,搜索一个白色小狗说晚安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孟斯汀:[晚安jpg]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消息发来,对话终止。 她把手机放在胸口,黑暗中湿润的眼睛,是蓄满脆弱又幸福的湖。 暗恋是一场又一场的等待,她的暗恋是七年潜藏于心的酸涩,是不见天日的罪证,也是一场伟大的正义。 靠近傅锦懿,成为傅锦懿,是孟斯汀少女时代坚定的梦。 那年报考法学时,很多人都嘲讽她。一个死刑贪官的女儿竟然学法,简直是对法律的侮辱。 但她知道,如果她不从事这个行业,她这辈子都不会和傅锦懿有交集。 她顶着闲言碎语,忍受着所有人的嘲讽,一步步向前走。 她和现实的种种较量,偏执地靠幻想活着,而那种没有实体也没有意义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是不朽的感情。 杜撰出的情感单薄又脆弱,足以能在对方某一个眼神中碎裂,但也能在几个字里面变得盛大。 “锦懿姐姐,晚安。” 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呼唤梦里的名字。 她对不堪的痛苦感到麻木,但在这时感受到爱给她带来的幸福。 今夜她不要再做噩梦。 她要做最幸福的小狗。 // 早上到达瑞塔大厦楼下时,孟斯汀点开钉钉打卡。 [打卡成功] 忽然想到傅锦懿昨天跟她说的话:[你和我聊天的话,聊什么都不算打扰] 退出打卡页面,踏进大堂前,后退半步。 她低头点开相机,缓步走向大门旁明净的玻璃墙。墙面将她的身影完整地映照其中,宛若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调整姿势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拍了张照片,画面里的人穿着白色背心打底,外搭浅蓝色长袖衬衫,下身是白色裤子和白色平底鞋。 指尖轻点,将照片发给了傅锦懿,附带一句话。 孟斯汀:[今天的穿搭] 手机很快震动,傅锦懿的回复简洁明了:[很清爽]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她耳尖一热。 她抿唇笑笑迅速截图,一边走一边把照片和傅锦懿的回复p在一起。 一个没留神,头撞到玻璃门上。 匆匆赶进来的人瞥她一眼,她揉揉头关掉手机快步过闸道挤进电梯。 到律所时,还没进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瑟缩了下身子踏进去,思思整理下文件跟她打招呼:“小孟,早啊。” “早,思思。” “小孟,你这几天气色不太好,熬夜熬多了?”思思冲她说。 孟斯汀下意识摸了摸脸,指尖触到眼下微微的凹陷:“可能吧,最近在整理复勘材料,有点着急。” 思思笑眯眯道:“今天所里请了老中医来会诊,你到时候去把把脉,看看需要补什么。” 孟斯汀眼睛一亮,点点头:“好。” 十点整去会议厅时已经热闹得不得了,律所特意把会议厅布置成中医会诊区,86寸大屏上滚动播放着“中医养生与职场健康”的ppt,几位老中医坐在诊桌前,同事们三三两两排队等候。 孟斯汀和徐嘉棠站在队伍中间,徐嘉棠翻着手机相册同前面的孟斯汀说:“再过一个月就是律所周年庆了,到时候有晚宴、游戏,还能抽奖。” 她划到去年的周年庆照片,突然停在一张傅锦懿的击剑照上。 照片里的傅锦懿身着纯白击剑服,修长的身形被紧身衣勾勒得凌厉而优雅,面罩摘下,额前的碎发微微汗湿,没戴眼镜的双眸锐利冷静,像一把出鞘的剑。 孟斯汀凑过去看,蜷了蜷手指。 不戴眼镜的傅锦懿好像更好看了。 徐嘉棠关掉手机感叹:“傅律今年可能要表演马术,她好像什么都会。” 转头问孟斯汀:“你呢?你有什么才艺?有的话可以报名,到时候在周年庆上表演。” 才艺嘛…… 孟斯汀想了想轻声说:“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小号、长笛,还有其他乐器都会一点,但很久没练了。” 徐嘉棠瞪大眼睛:“你怎么什么都会?” 真是骇人,市长千金需要掌握那么多技能吗? 孟斯汀抿了抿唇:“以前被强迫学的。” 徐嘉棠拍拍她的肩:“那你下周可以报名啊,下周就开始征集了,你随便挑一个展示展示。” 孟斯汀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傅律除了马术,还表演什么吗?” 徐嘉棠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你可以问问她。” 是个好主意。 孟斯汀瞄了眼长队,往徐嘉棠身边站站,轻声问:“你可以把傅律的击剑照发给我吗?她那几张照片,还挺好看的。” 徐嘉棠比了个ok的手势给她发了过去。 点击查看,保存原图。 孟斯汀调暗手机亮度,把击剑照设为和傅锦懿的聊天背景。 会诊排到她时,她乖乖坐下伸出手腕,老中医的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上,沉吟片刻,缓缓道:“阴分不足,虚火上炎,小姑娘你近来心火可是太盛?” 孟斯汀一怔,“哦,可能吧,晚上有点睡不着。” 老中医继续道:“欲不可纵,志不可满,若想固本培元,需得从源头收束。” 旋即低头唰唰写了张药单递给她。 她接过药单起身去一旁,低头一看,药单上写着熟地黄、酒萸肉、山药、牡丹皮、茯苓、泽泻…… 这是……什么意思? 坐回到工位,徐嘉棠凑过来,扫了一眼她的药单,挑眉:“你肾虚啊?” 肾……肾虚? 孟斯汀攥紧药单说:“我不知道,就是晚上有点失眠多梦。” 徐嘉棠饶有兴趣地托腮:“那老中医具体跟你说什么了?” 孟斯汀低声复述:“欲不可纵,志不可满,若想固本培元,需得从源头收束。” 徐嘉棠猛地拿过一张纸挡住脸,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中医是在委婉说,你最近手/淫过度,需要节制。” 手。 淫。 过。 度。 !!! 听到这里,孟斯汀整个人像是僵住了,耳朵瞬间烧了起来,脸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气球。 中医这么准的吗?怎么连这个也能看得出来? 她攥紧裤子偏着头,实在羞于和徐嘉棠对视。 徐嘉棠打量着她,眼神微妙。 孟斯汀平时太规矩了,衬衫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暑夏这么热,从未见她穿短袖,裙子永远过膝,坐姿端正得像是被尺子量过。 但谁能想到……她竟然纵欲过度? 徐嘉棠趴在桌子上,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仍旧用那张纸挡着脸,小声问:“你用的什么玩具,这么让你痴迷?居然玩到自己肾虚,给我推荐推荐。” 孟斯汀的脸红得几乎滴血,咬着牙强撑:“玩具?什么玩具?” 徐嘉棠大为震惊:“不是吧?你自己手动?你还是个手艺人?” 孟斯汀羞耻得几乎想钻进地缝,声音细若蚊蝇:“你不要说那么大声……拜托了,我很尴尬。” 徐嘉棠啧叹一声,没想到她竟然从未用过玩具,但看她脸皮薄,便压低声音:“手工很累的吧,你怎么不用玩具?不会得腱鞘炎吗?” 孟斯汀低着头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什么是玩具,那是什么东西?” 啧啧。 连玩具都不知道啊。 徐嘉棠拿过手机给她搜了图片,小声介绍:“就是这些,有很多类型的,震动的,吮吸的,还有入体的。” 瞄了她一眼,又问:“谈过对象吗?” 孟斯汀摇头。 “没谈过的话,入体式要用这种。”徐嘉棠把链接发给她:“我再把其它的都发你,你自己先了解一下这些东西。” 看她羞得抬不起头,徐嘉棠抿唇笑笑说:“你不要为这种行为感到羞耻,要正视自己的欲望,这很正常。” 孟斯汀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绞衣角。 “有空自己研究研究,我再发你一点相关内容,你看看。”徐嘉棠把一些关于此类的内容转发给她,手指敲动几下,凑过去说:“别觉得难为情,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平时diy的时候看什么?片还是小说?” “啊?”孟斯汀怔了怔。 徐嘉棠拿纸挡着嘴说:“就是你平时进入状态前是看什么,看片儿还是别的。” 耳边回响这句话时,孟斯汀感到一阵眩晕。 看片还是小说,都不是。 她想着傅锦懿就能进入状态了。 哪怕只是看到傅锦懿给她发一条短信,她都能瞬间进入状态,哪里还需要额外辅助。 吞了口唾沫,孟斯汀垂下眼回答:“我……看小说,就……夸克po18上的,额……高……□□。” “没看过片儿?” 孟斯汀强装镇定:“不会翻墙。” 徐嘉棠打了个响指点开手机,把[魔方加速器]的文件发送给她,并敲了几个字。 [pr**h*b] “魔方加速器,梯子软件,免费。这个网址,想看什么就搜,免费。”徐嘉棠晃晃手机给她看,“挂上梯子去谷歌搜pr**h*b,什么类型的都有。哦,还有好几个我觉得不错的网黄,等下给你整理整理。” 低着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孟斯汀红着耳尖问:“你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教我这个?这种事情,我认为很私密。” 徐嘉棠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有什么?我们是成年人,谁没有欲望?如果连性/欲都没有了,那估计身体是有一点点毛病的吧。” 孟斯汀下载着魔方加速器一瞬间愕然。 成年人有欲望很正常。 傅锦懿这样禁欲的女人,也会有欲望吧?傅锦懿有欲望的时候,会靠什么解决? 总不能也是像自己这样做手艺人吧。 她沉默地看着徐嘉棠发来的链接和软件、网址,对方再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人是欲望的载体。 她在这一刻憎恶欲望这个东西。 // 午休时趴在桌子上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一旁的庄然上手掐她胳膊小声训斥:“你要死啊!别动了!我都睡不着了!” 孟斯汀没有作声,只是默默起身,拿起手机推门而出。 锦意律所的午休时间长达两小时,十二点四十之后,整个办公区域的灯光次第熄灭。 走廊是一片静谧的灰蓝色,她踩着消音地毯穿过长廊走向茶水间,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完全吸收。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咖啡机的指示灯还亮着,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孟斯汀轻手轻脚地拉开里间的磨砂玻璃门,皮质沙发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哑光。 侧身而入时,玻璃门合上,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手机。 点开徐嘉棠发的链接,研究使用方法和不同的分类,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心跳随着图片的加载和买家评论而加速。 她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翻看完徐嘉棠推荐的全部玩具,一个都没有加购。 那些玩具不足以给她带来真实的感受,也无法和傅锦懿链接在一起。 pr**h*b…… 退出购物页面挂上梯子,她指尖悬在谷歌搜索框,犹豫了几秒才点开那个神秘的字母组合。 页面跳转的瞬间,孟斯汀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屏幕上赫然是各种露骨的视频缩略图,她手忙脚乱地调暗屏幕亮度,耳根烧得发烫。 徘徊许久,还是被某种隐秘的好奇心打败。 就……就看一个…… 就一个,学习一下。 她咬着下唇,搜索[diy]词条,选了推荐的第一个视频。 点击skip跳过广告,黄黑字母logo闪过去,视频博主涂上润/滑/液按开玩具。 握着手机屏住呼吸,她低着头蜷起脚趾,膝盖紧紧并拢。 来得匆忙没带耳机,她只能选择静音看视频。 看着博主如何使用玩具,她好像有点明白怎么用了。 正入迷,没注意到身后地毯传来的细微动静。 直到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孟斯汀浑身一僵,转头时脖颈发出咔的一声响。 傅锦懿站在她身后,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她惊得手一抖,手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 正好落在傅锦懿摊开的掌心里。 手机在坠落掌心时误触到音量键,暧昧的呻/吟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傅锦懿垂眸扫过屏幕,修长的手指在侧面轻轻一按,令人窒息的声响戛然而止。 寂静中,孟斯汀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她踉跄着跪坐在地毯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地毯的绒毛刺着手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紧紧钉住僵硬的身子。 孟斯汀瘫坐在地上,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连同目光都变得涣散起来。 唯一清晰的是脑海里的感知:她完蛋了。 被上司发现看这种影片,她真的完蛋了。 被暗恋的人发现自己看这种东西,她天塌了。 她已经无法想象傅锦懿会怎样看她。 正义の神,手工达人,p站fans。 做出这样的事,还有救吗? 她抖着身子注视傅锦懿,傅锦懿挪动脚步,轻缓地走到座椅旁落座。坐下时西装裤管微微绷紧,露出脚踝处一截黑丝。 跷起二郎腿,小腿肌肉绷出的漂亮弧度,皮鞋尖正对着孟斯汀的方向,悬在空中微微晃动一下。 视线往里移动,盯着眼前那截西装裤管下露出的黑丝脚踝,孟斯汀喉咙发紧。 “你在公司看这个,不怕被抓起来?”傅锦懿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孟斯汀猛地抬头,对上金丝眼镜后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抓……抓起来?”孟斯汀的声音细若蚊蝇。 不……不会吧……要被抓起来? 看这种东西,居然会严重到被抓起来吗? 傅锦懿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你是律师,不懂这个?” 她侧过头看桌上息屏的手机,指尖轻轻敲击手机屏幕,声音轻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八条,利用计算机信息网络观看□□视频的,虽然不构成犯罪,但可能面临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可以并处三千元以下罚款的治安管理处罚。情节较轻的,也可能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她说完忽然放下右腿,鞋尖伸在跪着的孟斯汀双手面前,镜片下更为锐利的眼模糊起来,垂下的睫毛阴影盖住眼睑下的疲惫。 “更何况,”她唇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停顿的节奏都带着冷冽的寒气,“你在公司用公司的wifi看这种东西,警方可以轻易追踪到ip地址。” “斯汀,追求刺激一定要在公司吗?你才获得正义的嘉奖不久,就要给自己留下一个新案底?还是说,你对我有意见,想犯个小罪抹黑一下公司?” 律所的空调很足,冷气从背上爬过,孟斯汀的膝盖在地毯上不安地挪动。 不是在追求刺激,不想留下案底,真的只是因为好奇。 但已经被抓到了,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傅律……对不起……我……我……” “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 傅锦懿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像猫盯着无处可逃的老鼠。 鞋尖往前移动,移到小老鼠纤细修长的手旁。 那只手缩了下。 小老鼠的声音开始发抖:“嗯……我……不是故意的。” 傅锦懿忽然倾身,托着下巴一字一顿:“哦?你是说,不小心挂了梯子,不小心打开浏览器,再不小心……” 她的视线落在孟斯汀泛红的脸上,强烈的压迫感混着雪茶香扑面而来,“点进这个网站?” 呼吸几乎停滞了。 百口莫辩。 而头顶的傅锦懿还在审判她。 那寸冷冽的目光如有实质,从汗湿的鬓角,到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停在不停颤抖的手指上。 孟斯汀继续苍白地辩解:“真的是……不小心,我……不小心。” 傅锦懿收回腿,后靠进沙发时西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吸了口气,似乎不怎么满意这个回答,而后继续施压:“斯汀,诚实一点。” 盯着对方重新交叠的双腿,孟斯汀咬紧牙闭上眼睛,豁了出去:“对不起,傅律,是我好奇心太重才搜索的,对不起!” 傅锦懿声音冷了几度:“谁教你的?” “我从网上看到的。”孟斯汀指甲陷进掌心,她下意识撒谎,不敢把徐嘉棠供出来,“按照网友的教程下载加速器,再搜这个网站。我,我以前从没有看过这种东西,我真的只是好奇。傅律,我是第一次,我真的是第一次。” 茶水间安静了许久,傅锦懿突然站起来。阴影完全笼罩孟斯汀的那瞬间,浓郁的雪茶味从头顶降落。 “先站起来。”傅锦懿说。 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完全盖住轻声的命令,孟斯汀大脑一片空白,膝盖像是生了根,无法挪动分毫。 傅锦懿轻轻叹了口气,她抚了下衣服缓缓蹲下来,唤孟斯汀名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哄不听话的宠物,“斯汀,听话,站起来。” 她伸出了手,孟斯汀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 傅锦懿的手掌干燥温暖,握力恰到好处,松开手时蹭了下她的腕骨。 推了下写着罪状的手机,傅锦懿的声音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我两小时后要飞去外地,先回来取些文件和水,恰好……” 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孟斯汀的手机,“恰好发现你在做坏事。” 孟斯汀死死咬住下唇。 “在律所看□□视频,这种事对锦意来说不是小事。”傅锦懿转身去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她手腕上,顺着青色血管滑入袖口,“既然是我发现的,我理应给你一些惩戒。” 她的视线落在孟斯汀掐得发白的手指上,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 “6000字手写检讨,下周一交到我办公室。”傅锦懿的声音突然放轻,“当然,除了必要的检讨,还有其他惩罚。” 孟斯汀屏住呼吸。 “未来三个月,你暂时担任我的私人小助理一职。”傅锦懿把其中一瓶水放在孟斯汀手机旁边,“私人小助理要做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去我的办公室扫地、擦窗、冲咖啡、整理文件、接待客户。” 她停顿一下,沉吟片刻后道:“以及执行一些我指定的任务。” 看了眼腕表,傅锦懿拎着矿泉水往门口走:“具体安排梁助理会通知你,斯汀,别让我再发现第二次。” 她推门的时候又回眸,视线在狼狈的小老鼠身上扫了又扫,“斯汀,先喝口水冷静冷静,把表情收拾好。另外,你肩带露出来了。” 门关上的瞬间,孟斯汀匆忙看自己的衣服。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来,露出背心和内衣肩带。 慌慌张张把衣服拉好,她颤抖着抓起手机点开屏幕。 点进网页,还停留在那个视频。 清除页面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空调开得如此低,她脸上的汗珠还是像雨一样落了下来。 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混着她的心跳在耳畔颤动,她羞赧地捂住脸,像被抽走全身的骨头般瘫软在地。 她在傅锦懿面前,已经丢人丢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试问还有没有比被暗恋的人发现看h片还尴尬的事? 恍恍惚惚回到工位,她瘫软在桌子上,心跳怎么都无法平静。 下班前,梁助理发信息要她去傅锦懿办公室。 “小孟。”梁助理把一把钥匙交给她,“这是傅律办公室的钥匙,傅律每天早上8:50到,你8:30到,把她办公室整理好就行。” 梁助理简单交代几句,介绍了如何使用这间办公室的电器,随后莞尔一笑:“照顾傅律其实很简单,早上给她冲好咖啡,注意她的信息,按照她的要求做事就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握着掌心里那把钥匙,孟斯汀咬着唇点点头。 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去,守在打印机旁拿梁助理发来的注意事项。 每日更换鲜花、文件按编号归档等较为机械化的可以按部就班完成,至于傅锦懿的一些小习惯,比如要往咖啡里加奶还是方糖,都详细地写在这些a4纸上。 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装进包里,她又往包里装了信纸和笔。 “检讨书……”辗转难眠的晚上,她抱着头坐在桌子前思考如何写这个6000字的检讨书。 身为律师,知法犯法,这等罪过用6000字来写,怎么都写不完。 但她想到白天傅锦懿坐在她面前晃动的脚尖,整个人又神游起来。 西裤下的黑丝,脚踝处的凹陷和凸起,差点又踩到她手的脚尖,以及金丝眼镜框下意味不明的目光。 小腹涌起一股热流,她红着耳尖在纸上反复写[傅锦懿]三个字。 写了大半页才发现这是检讨书。 刚绞尽脑汁写好的几行作废了。 她懊恼地撕掉这页重新誊写,这时手机震动。 点开手机,是傅锦懿发来的信息。 傅锦懿:[斯汀,明天去我办公室拿一份文件] 傅锦懿:[周六上午十点,带着文件去浔城国际机场等我] 傅锦懿:[检讨推迟到下周五前交给我] 傅锦懿:[斯汀,先睡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笔尖在纸上戳了个大洞,中性笔的墨水洇出一小片花儿。 好一会儿,才敲键盘回复:[好] 十分钟后,孟斯汀已经关灯躺在被窝里。 睡不着也要躺着,这是指令。 她向来听从傅锦懿的指令。 过来、坐下、起来、听话、睡觉。 像一只早早被傅锦懿驯化的狗。 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伸到枕头下把项圈拿出来。 黑暗中,铃铛叮铃作响。 这才心安。 翻了几个身方睡着。 早起的闹钟响之前,孟斯汀已经盯着天花板发呆半个小时。 这一夜她睡得不怎么安稳。 第一天做傅锦懿的私人小助理,难免无法立刻适应这个身份。 要给傅锦懿的办公室打扫卫生,要整理文件,要在明天上午十点去机场给傅锦懿送文件。 这几天傅锦懿不在还好,要是在了,被傅锦懿注视着做这些事情,和戴上锁链接受惩罚有什么区别?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孟斯汀翻了个身,疲惫地叹口气。 张娟案的复勘疑问昨天下午发给了傅锦懿,如果没有意外,今天会拿到她的解答。 但发生昨天那件事后,工作上的交集都变得小心翼翼,回复消息已经不再带着期待,而是带着受惩的恐惧。 不过,傅锦懿给她这个惩罚很让她意外。 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恐怕不是写检讨和当私人小助理那么简单了。 忽然又没那么恐惧了。 傅锦懿对她还是很宽容的。 闹钟再一次响起时她才弹坐起来,顶着眼下的乌青到公司,撞见刚从茶水间接完咖啡的徐嘉棠。 孟斯汀瞄了眼茶水间。 她已经对这个地方ptsd。 “呦,这么没精打采?”徐嘉棠抿了一口咖啡,凑近她调侃:“手工达人昨晚上又去做手工了?” 孟斯汀没接话。 她还不如做手工做到肾虚,也好过被傅锦懿抓到看h。 放下书包拿着钥匙起身时,徐嘉棠问:“你干什么去?” “打扫傅律的办公室。” 对面的姚柔好奇问:“为什么你去打扫傅律的办公室?” 孟斯汀扯了句谎:“工作做得不好,被惩罚了。” 工作?复勘结果? 徐嘉棠面露忧色:“傅律跟你说什么了?那个结果还要改什么吗?” 她担心自己没把孟斯汀带好,连累对方,又问:“小孟,是不是我指导得不太好?我今天有空,给你再重新看一看吧。” 孟斯汀忙摆手。 真是糟糕,随口撒谎害得徐嘉棠自责。 “我自己的小问题,已经改了,没事。而且我被惩罚是我沟通上有问题,我活该的,不关你事。”她匆匆握紧钥匙离开。 门关上。 徐嘉棠有些丧气地挠头,“该不会真是出了数据问题吧?” 姚柔搅了下咖啡,“也不一定呢,她和傅律关系近,说不定就是私人的小问题。你别放在心上。” 徐嘉棠托着下巴,一想,可能是这个理儿。 // 穿过走廊走到合伙人办公室,深吸一口气触碰冰凉的门把手。 推了半天推不开,孟斯汀敲了下自己的头,拿着攥在手心里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钥匙转动,推开门的瞬间,孟斯汀嗅到淡淡的雪茶香。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蔓延着傅锦懿身上的香味,她慢慢踱步进去反锁上门,瞳孔微微扩大。 在这片小领地里巡视片刻,目光落在黑色interstuhl人体工学椅上。 昂贵的价格,金属与皮革的搭配,沉稳简洁,着实适配傅锦懿的气质。 她倚在办公桌旁静静凝视这把带着致命吸引的椅子,片刻后,移步过去,跪坐在羊绒地毯上,指尖顺着扶手的弧度反复描摹。 鬼使神差地,她俯身将鼻尖埋进坐垫褶皱,舌尖舔舐了一下皮质坐垫。 后腰突然传来触电般的战栗,她捕获到几乎消散的雪茶香。 泛红的耳尖暴露未完的妄想,她垂着眼起身跨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椅背,分开的双腿悬空晃晃荡荡。 今天傅锦懿又不在律所。 好想她。 绯红的脸颊贴在靠枕上许久,几乎要睡着了,才依依不舍地下来开始整理房间。 细心地打扫完毕,开启咖啡机煮一杯咖啡。 直到方糖沉底的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 傅锦懿不在律所,今天没有人会从她手里接过咖啡。 她盯着杯沿许久,将唇印在傅锦懿嘴唇经常触碰的地方。 苦涩泛甜的液体涌进喉咙,她卷长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小口把一整杯咖啡啜饮完毕,她咽下最后一滴咖啡液,伸出舌尖沿着杯沿舔一圈。 刷完杯子放好后,孟斯汀看着和来时差别不大的办公室松口气。 小助理第一天上岗,勉勉强强完成任务。 倦意袭来。 拿走文件继续回工位瘫着,庄然喝着冰美式瞥她一眼问:“你跟只老鼠似的,跑来跑去干什么呢?” 徐嘉棠代孟斯汀回答:“她去傅律办公室帮忙做清洁去了。” 庄然翻了个白眼:“我的天,我没见过主动给人当奴隶的,怎么?给你多付了一份保洁的工资?” 徐嘉棠继续代孟斯汀回答:“是傅律指定的,一个小惩罚。” “小惩罚?这不能吧,加工资不?”庄然不理解怎么会有这种惩罚。 孟斯汀趴在桌子上苦笑。 别说加工资了,她这种情况,不扣工资就谢天谢地。 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幻想。 如果傅锦懿在办公室的话,那不就代表……天天能和傅锦懿在私密空间相处? 用胳膊蒙住头,嘴角漾出个笑意。 她好期待。 / 周六上午九点五十,机场出口处喧闹声声,孟斯汀抱着文件徘徊片刻坐在椅子上。 抚好裙子的褶皱,手指勾勒下罩衫,避免露出自己的肩带和肌肤。 今天穿了米白色的吊带裙和薄薄的罩衫,有点高度的皮鞋和花边白袜,以及精心化的淡妆。 她很少这样打扮自己,只是今天是她和傅锦懿的私人时间,哪怕有可能就交接个文件,她也无比珍惜。 十点二十。 怀里的文件夹边缘被手指捏得几乎发潮。 孟斯汀把文件放在腿上打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凝固在昨天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孟斯汀:[傅律,明天我会准时去那里等你。] 她不停刷新,期待能刷新出红色气泡。 十点半。 出口处的人流逐渐稀疏。 她咬了咬唇,打字发消息过去。 孟斯汀:[傅律,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仍旧没人回复。 她继续发消息。 孟斯汀:[傅律,你在哪里?我在出口等着了。] 对方仍旧不回复。 她抱着文件站起来开始在附近徘徊,希望能找到傅锦懿。 二十分钟过后,看了看没有回复的消息界面,小皮鞋里的脚趾悄悄蜷缩起来,脚踝处新磨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心跳开始加速。 傅锦懿……傅锦懿在哪里? 是今天吧?今天是周六吧?是在这里等着给文件吧?怎么不回消息也找不到人? 十一点整。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映出她眼角一抹晕开的睫毛膏。 人群在她眼前流动成模糊的色块,某个瞬间,她似乎看见熟悉的西装轮廓,但眨眼间又消散在人潮声声里。 她有点明白了什么。 或许这个不守时,也是一个惩罚。 6000字检讨和三个月的私人小助理,不足以抵消那个罪恶。 她深吸一口气瘫在椅子上,胀痛的脚趾提醒她清醒一点。 根本没有私人相处的二人时光。 傅锦懿只会给她惩罚。 “斯汀。” 温润的声音穿过嘈杂落入耳中。 傅锦懿! 孟斯汀匆忙起身时差点扭到脚。 转身朝声源处看去,傅锦懿一身黑色西装套装裙,黑色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脚下一双黑色ysl细高跟,身边围了一群光鲜亮丽的人。 傅锦懿挑起一侧眉,抬手扶了下镜框,镜片下的眸子在女孩那身白裙上打量几分。 淡妆,白裙,和上班时完全不一样的穿搭,很新鲜。 客户交换眼神,问:“那位是……” “我的私人助理。”傅锦懿冲几位客户扬起公式化的笑,“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改天再约个时间?” 客户们点头,与她握手离开。 再转身。 冲远处抱着文件一动不动的白裙女孩招手:“斯汀,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人会对生命中的意外记忆犹新,经年过后再提起,仍会对那事那人侃侃而谈。 以为萍水相逢后会无期,却教人久别重逢再添新事。 鼎沸的人声中,白裙女孩跑来。 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一只淋湿羽翼的长尾山雀。 傅锦懿稍稍整理下衣服,惯常抬起右手扶了扶眼镜。 “傅律!”孟斯汀气喘吁吁地抱着文件停在傅锦懿面前,她背着代表嘉奖的gucci书包,里面装了东西沉甸甸的,缓口气才抬头说:“傅律,我等了你好久。” 焦虑和紧张还没完全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她颤抖着嘴唇小声问:“傅律,请问你去哪里了?你没有回我的消息,我很担心。” 傅锦懿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抿唇笑笑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被客户缠着没时间脱身,忘记提前发消息告诉你。” “原来是这样。”孟斯汀脸上滑过一瞬欣喜,低头把怀里的文件整理好双手奉上,“对了,傅律,你要的文件我带来了。” 傅锦懿接过打开文件夹随意翻看几下,“嗯,辛苦你跑一趟。谢谢你,斯汀。” 失落后又重拾希望,现在,客套的语言落在耳朵里都极为动听。 孟斯汀缩了下肩膀,漂亮潮湿的眼闪烁着微光,薄薄的唇翘起一个小弧度,“傅律,这是我应该做的。” 抬手腕看了眼百达翡丽的指针,傅锦懿侧了侧身子引她往前走,“让你等我那么长时间,真是失礼。快到饭点了,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如何?” “那就麻烦傅律了。”孟斯汀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我早上起得早,吃饭也早,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 意料之外的欣然应允。 傅锦懿以为她会推辞几下。 转身走到停车场的方向,空荡荡的身旁多了个影子。 傅锦懿瞄了一眼安静跟在身旁的人,脚步放慢些。 车钥匙按开魅影的车门后,右手轻轻抬起:“斯汀,坐副驾。” 身侧的人愣了一瞬。 副驾?被喜欢的人邀请坐副驾吗? 傅锦懿偏头看她,镜框下的眸色渐深:“斯汀,听话,坐。” 心尖上溢出来些许暖意。 孟斯汀乖顺地取下书包走到副驾那侧坐进去,靠着查尔斯蓝真皮座椅,系上安全带僵直地并拢膝盖。 第一次坐傅锦懿的副驾,难免有些紧张。 傅锦懿探进来时,雪茶香味先一步钻进车厢。 坐进驾驶座,裙摆因为动作向上缩,露出包裹在黑丝中的膝盖。 孟斯汀的视线胶着在那截腿上。 弯曲的膝盖处,丝袜呈半透明材质,小腿肌肉在黑丝下绷出优美的线条。 这时,车窗升起,星空顶亮起,冷气聚集在车内,外界的噪音也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注视的时候,门关上的声响惊醒了她。 不着痕迹地避开,又被女人的动作吸引住。 傅锦懿弯了弯腰,右手摸到高跟鞋,手指勾住鞋后跟轻轻一扯,两只高跟鞋从她脚上离开。 往后坐一抛,真皮座椅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两只高跟鞋歪歪斜斜倒在座椅上,鞋尖好巧不巧都指着副驾。 “开车穿高跟鞋容易有危险。”按下启动按钮,傅锦懿舒展了一下脚趾,黑丝包裹的足弓在踏板上方悬停片刻,缓缓踩下。 “等下车时,把高跟鞋拿给我。”踩了下油门,傅锦懿缓缓说着,“斯汀,别忘了。” 孟斯汀的视线离开对方黑丝包裹的足跟,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久久,再次偷偷瞄了一眼。 对方单手倒车时的神态认真专注,紧绷的胸前包裹住令人遐想的欲望,脱下高跟鞋,赤着黑丝包裹的足,像是直接把某种东西铺展在面前。 好似。 钻到了裙底。 好似。 在某些地方翻涌。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手指碰到怀里的书包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在包里窸窸窣窣摸索一会儿,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小动作引起了傅锦懿的注意,拇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摩挲,轻声问:“这是什么?” 孟斯汀轻轻打开盖子:“我在德基广场买的巧克力,venchi家的。清单上有写你喜欢吃这个品牌,我想着今天要来给你交接文件,昨晚上趁那边没打烊买了几块。” 9块巧克力,花了300多。 难以想象在21世纪巧克力会昂贵到这种程度。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你现在又请我吃饭,所以也能……”她低头说着,捏起一块巧克力,发觉不太对劲。 软软的触感,像捏了一摊水。 没等到下句,傅锦懿主动问:“也能什么?” 孟斯汀咬着唇不吭声。 手指捏了捏巧克力包装,颤抖着放下再拿起一颗。 仍旧是一样的触感。 “傅律……”一声又轻又小的声音。 傅锦懿竖起耳朵:“嗯?怎么了?” 孟斯汀仓促地合上精美的盖子,嘴巴瘪起:“抱歉,巧克力化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傅锦懿目光扫过盒子,“化了就放冰箱里冻一下,口味不会有太大变化。先放着,我带回家放冰箱。” 垂头匆忙盖上盖子,手指颤抖地收好。 瞥了眼身边安静开车的人,一股无措涌上孟斯汀心底。 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变成一滩丑陋的巧克力水。 真是昂贵又拿不出手的东西。 “我特意选了你爱吃的开心果鱼子酱……”孟斯汀强装镇定地说些题外话,试图把巧克力融化的尴尬往下压一压,“不好意思,我应该放些冰袋在里面。” 傅锦懿没有接话,迅速关闭原本设定的餐厅导航,方向盘在她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这就不开心了?” 梧桐树的影子从车窗外掠过,斑驳的光影在孟斯汀的脸上跳跃。 她盯着自己并拢的膝盖,声音闷闷的:“只是觉得化成这样还要送给你,有点不太体面。” 耳边传来一阵轻缓的笑声。 孟斯汀转头看向女人的侧影,午间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进车窗,给这张清冷疏离的脸勾勒一层浅金的光。 她绞着双手沉默片刻,最终收回目光。 不懂傅锦懿在笑什么。 笑这句话?还是笑那盒化了的巧克力? “你什么时候来浔城的?毕业前来的?”对方转换话题的速度让人始料未及。 孟斯汀抿紧唇。 傅锦懿的这句询问算是关心吗?还是不想承接自己巧克力化了的糟糕情绪?又或者,只是随口一问? 她想不了太多,抱紧书包接上话:“对,毕业前来这里转过,提前去浦口区那边租房,领完毕业证就入职锦意了。” 再次悄悄看过去。 女人卷长的睫毛下是平静无波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冷峻的侧脸,开车时认真专注。 实在忍不住,又多瞧几眼。 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傅锦懿的指敲敲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你觉得浔城怎么样?还习惯吗?” 浔城…… 孟斯汀不知道浔城到底是什么样。 六朝古都,金陵烟雨。 秦淮河岸,一梦浔城。 她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多感知,在浔城工作只是因为这里有傅锦懿,成为律师也是因为傅锦懿。 古都里有故人,有从初见就想延续的故事。 仅此而已。 “浔城,挺好的。”孟斯汀攥紧手心说,她又瞄了眼傅锦懿,打量那个好看的轮廓,“我很喜欢浔城,真的。” “梧桐大道去过没有,来浔城的人都喜欢去那里,你呢?” “还没有。”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车身猛地加速。 傅锦懿踩一脚油门,车子朝着中山陵方向驶去。 一路驶到陵园路,到达那片郁郁葱葱的梧桐大道时,车的速度慢了许多。 炽热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碎金的光斑,整齐排列两侧的梧桐树构成一条长长的绿色隧道。 车窗落下来的那瞬间,暑夏的热风扑面而来。 孟斯汀抓着裙子,眼睛亮了起来。 社交软件上人们分享的照片,现在,她和傅锦懿一起看了。 “觉得怎么样?”傅锦懿问。 孟斯汀蜷起手指:“很好看。” 午间在这条路上拍照的人不是很多,暑热蒸得人难耐,傅锦懿扶了下镜框轻声说:“那希望你一直喜欢浔城。” 几公里的路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驶出这条大道后,车子转向另一个方向。 坐喜欢的人的副驾太过舒适,孟斯汀几乎要忘记自己今天精心打扮是要做什么。 好奇心上来。 她绞着衣角,瞄了眼身旁女人黑丝裹着的腿,问:“对了,傅律,你要带我去哪里吃饭?” 傅锦懿轻笑一声,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去我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 16 章 信息来得太快,孟斯汀没听清这三个字。 询问的目光抛过去,对方的语调慢了下来,耐心重复:“来我家吃饭,斯汀。” 这句话的余韵在星空顶处悬浮着,被细闪的光照射,折叠成彩色的气泡在头上炸开水珠。 孟斯汀的手指在白裙上蜷缩起来,紧接着透过裙子薄薄的布料掐住大腿上的肉。 疼痛是真实的,她没有做梦。 傅锦懿邀请她去家里吃饭。 胸腔里有什么膨胀了起来,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在即将形成笑容的瞬间被下唇压制住。 低头假装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她点点头:“好,谢谢傅律。” 车窗外的世界在加速模糊,她看着陌生的街景整理几次书包带子,最终合拢双手安静靠在椅背上。 视线无法聚焦,午间的室外有令人致盲的风险,孟斯汀漫无目的看了看窗外,垂下疲惫的眼低头打开手机上的导航。 车驶入建邺区,海玥花园快到了。 进入这片河西顶级豪宅区,孟斯汀的瞳孔微微放大。 小区内的道路很宽阔,路两边都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法式风的住宅正面都是整齐划一澄净的玻璃窗,南北通透,视野开阔。楼栋金属边框质感拉满,前卫大胆的设计,外行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审美。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精致感,没有一丝市井的烟火气,连空气都仿佛被过滤过。 孟斯汀特意留意了复式的那几栋楼,她听徐嘉棠说过,傅锦懿住的是复式。 劳斯莱斯驶进宽明亮的地下车库,冷白空旷的空间回荡着车轮的声音。 傅锦懿干净利落地停在自己的车位上,安全带扣自动弹开,惊醒了还在恍惚中的孟斯汀。 副驾座的车门被傅锦懿按开,孟斯汀想到后座的那双鞋,匆忙下车去后座拎起高跟鞋绕到驾驶座处。 “傅律,你的鞋子。”站定后,孟斯汀晃了下高跟鞋。 弯腰要放在地上时,车门处探出一只裹在黑丝里的脚,脚踝处凸起的骨节顶着丝袜有些泛白。 孟斯汀晃了下神缓缓蹲下身子,手指一松,高跟鞋放在地面。 握住一只高跟鞋要往那只伸出来的脚上套,那只脚忽然压了下来。 脚掌中间纵弓隆起,压在她手腕上,微热的温度透过丝袜渗入血管。 孟斯汀浑身一僵,高跟鞋啪地掉在地上。 “斯汀,我没有让你给我穿鞋。”傅锦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琴弦在震动。 而后脚掌缓缓施力,丝袜与皮肤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孟斯汀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根脚趾的位置,它们正压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 皮肤相接处像着了火,热度顺着血管一路烧到耳根。 孟斯汀的膝盖发软,几乎要跪倒在水泥地上。 “抱……抱歉,傅律。”她结结巴巴地道歉,喉间泛起一阵干渴。 那只脚忽然向上滑了半寸,丝袜的纹在她手腕上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倏然离开。 傅锦懿侧身伸出手:“斯汀,把鞋子给我。” 惊慌在双手递上高跟鞋时被压了下去。 孟斯汀看傅锦懿穿好鞋锁门,踩着高跟鞋往电梯处走,她揉揉刚刚被踩到的手腕,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电梯上升时,孟斯汀站在傅锦懿后半步位置。目光落在傅锦懿后颈处露出的一小片肌肤,她眨了眨眼,往傅锦懿身边挪了一点点距离。 来到8层,入户门打开的一瞬间,熟悉的雪茶香味扑面而来。 到玄关处,傅锦懿给她拿了一双拖鞋。她接过,终于脱下了把脚趾挤压到几乎变形的小皮鞋。 走到客厅,孟斯汀环视这套房子。 简约性冷淡的装修,空旷寂静。黑白沙发棱角分明,大理石茶几的边沿锋利得能割伤人。 厨房是开放式的,有一位阿姨在忙碌。傅锦懿说那是她的煮饭阿姨,做饭很好吃,直接喊刘阿姨就好。 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阳台落地窗那里垂下白色纱帘,餐厅旁边是黑色楼梯,二楼玻璃围栏倒映着客厅的全貌,仔细观察了下,二楼应该是卧室区。 整套房子里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严苛的秩序感和傅锦懿一模一样。 孟斯汀站在沙发旁看向二楼,没来由地想,傅锦懿晚上睡觉会不会冷。 久久,忽然想到什么。 匆忙把包里的巧克力拿出来,去厨房处打开冰箱找到冷冻区放了进去。 再转身时,已经看不到傅锦懿的影子。 她往客厅里走了走,安静坐在沙发上等待。 等了太久,等得有些焦灼,无聊迫使心急的她打开冰箱看那盒巧克力,竟然已经冻好了。 她把巧克力拿出来放在餐桌上,想要开口喊一声傅锦懿,又怕扰乱屋子的寂静。正要起身往其它房间看看时,楼梯上的脚步声让她猛地回头。 傅锦懿换了身更为舒适的居家服,白色亚麻衬衫,和白色宽松长裤。腰间系了条黑色腰带,是和平时不一样的慵懒感。 抬头和楼梯上的女人对视一眼,孟斯汀的视线像被烫到匆忙躲闪了一下。 傅锦懿走下楼梯时,刘阿姨说饭好了。 孟斯汀抄起餐桌上的巧克力献宝似地捧着说:“傅律,巧克力已经冻好了。” 傅锦懿扫了一眼,点点头:“好。斯汀,饭好了,先吃饭。” 孟斯汀点点头,放下巧克力跟着坐下。 刘阿姨端上菜,孟斯汀的视线落在那几盘散发着香味的菜上。她饿了许久,这时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但傅锦懿没有动筷子,她便老老实实坐着。 “清蒸鲈鱼,很鲜,刺也少。”始料未及,傅锦懿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斯汀,吃。” 筷尖没碰到碗沿一丝一毫,精准地落入米饭上。 盯着那块雪白的鱼肉,孟斯汀受宠若惊。 傅锦懿,又给她夹菜了。 还是在家里的餐桌上夹的。 她有点舍不得吃。 又有点贪心。 “傅律,可以给我夹一块排骨吗?”孟斯汀小心翼翼地问。 傅锦懿瞄到手边的板栗烧排骨,点点头,夹起一块放进她碗里。 门铃在这时响起。 刘阿姨去开门,玄关处传来一阵躁动。 “景小姐,傅小姐她……” “刘姨你不要拦我,我有事找她。” 高跟鞋哒哒声越来越近。 孟斯汀的筷子悬在碗上方,抬头,一个黑色抹胸裙的黑长直女人不顾刘阿姨的阻拦,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快步走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这抹凌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还没来得及反应,碗已经被女人掀得飞了出去。 白瓷碗碎裂在地,碗里的鲈鱼肉和排骨,随着米粒一起溅落在地上。 啪。 傅锦懿猛地撂下筷子拧着眉毛起身,“景洛施!你干什么!” 景洛施睨了孟斯汀一眼没吭声,下一秒,她掀掉孟斯汀面前的一盘口菇牛肉,顺势带掉那盒刚冻好的巧克力。 瓷盘碎裂在地,周五晚上在商场新买的白衣裙上瞬间沾上饭菜的污渍,九颗巧克力咕噜噜滚在地上。 傅锦懿从座位上离开的时候踩过一颗,抬起脚步时,那颗巧克力已经变得扁平,流出脏兮兮的芯儿。 孟斯汀被吓到起身,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 是看眼前莫名其妙的女人,是看碎了的饭碗、盘子,是看被傅锦懿踩扁的巧克力,还是一脸愠怒的傅锦懿。 她不知道。 她很慌乱,也很害怕。 “景洛施!”傅锦懿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她不由分说拉住景洛施的手腕阻止她,“你太放肆了!” 景洛施甩开她的手,冷眼笑出声:“我放肆?傅锦懿,你有空带别人回家吃饭,却拒绝谈我们的事情,到底谁放肆?” 转头,景洛施上下打量面前脏兮兮的女人,掀唇警告:“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离开这间房子,我不希望有任何外人打扰我和她谈私事。” 她的手伸进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往孟斯汀身上甩,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傅锦懿已经拉着她往阳台处走。 落地窗一开一合,两个人影开始变得模糊。 傅锦懿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景洛施的长发在阳光下像黑锻。 一切发生得太快。 等孟斯汀反应过来后,身子变得无比僵硬。 阳台处的两人争吵姿态很熟稔,孟斯汀第一次在傅锦懿脸上看到那么多表情。 愤怒、责怪、毫无耐心。 她不知道景洛施到底是谁,但看到这个长相冷艳的女人伸出手臂抱住傅锦懿,又被傅锦懿快速推开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孟小姐……”刘阿姨匆匆赶过来,“真不好意思,景小姐她脾气不是太好,您衣服脏了,过来洗洗吧。” “我没事,没事。”孟斯汀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污渍,视线落在地上的巧克力上。 她蹲下去捡起那些巧克力,被踩扁的那块也握在手心。 300多才能买到的9块巧克力,对傅锦懿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 踩上一脚,连一点关注都没有。 刘阿姨去拿她手心的巧克力:“孟小姐,这个我来扔掉。” 连同一起扔掉的,还有粘在地上的,傅锦懿给她夹的鲈鱼和排骨。 洗完身上的污渍后,刘阿姨双手递交一叠景洛施甩下的钱,“孟小姐,真是抱歉,景小姐她做得属实不对,但她……” 孟斯汀握着那沓钱摇摇头:“没事,我理解,那我先回去了。” “多谢你理解。” 返回客厅时,孟斯汀又一次望向阳台处。她看到景洛施好像在哭着说什么,而这时傅锦懿沉默地背过身去。 客厅寂静无比。 她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难以言喻的情绪奔涌上来。 她背上书包,把手里那沓钱放在茶几上,低头打开手机找到傅锦懿,发了条消息: [傅律,我先走了,你先处理你的事] 她不认为傅锦懿会有时间处理这条信息。 短暂望了眼傅锦懿的背影,跟刘阿姨道别。 傅锦懿给她夹的无刺的鱼,她一口都没有吃到。 但那根刺,如今卡在她喉咙里,她难以下咽。 乘电梯下楼,在小区里漫无目的走了十几分钟,清洗污渍的地方已经被晒干,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始终没有消息发来。 孟斯汀深吸一口气,走出小区点开打车软件。 目标终点:梧桐大道。 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姐,透过后视镜问她:“小姑娘第一次来浔城吗?” 孟斯汀盯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姐姐笑说:“梧桐大道太火了,每个来浔城的外地人都会去这里,那里有很多人拍照,我今天送了好几个人去那里呢。” 孟斯汀又嗯了一声。 下车时,暑热蒸腾得她头有些发晕。 她沿着路边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几小时前,傅锦懿跟她说[希望你一直喜欢浔城]的地方时,仰头站了好久。 燥热的风吹乱她的头发,有几缕黏在了湿润的脸颊上。 学习了一晚上,大早上爬起来化的妆容已经有点花了。 她小心擦了下,却揩掉几滴温热的眼泪。 周一浑浑噩噩到律所时,孟斯汀再一次看手机上和傅锦懿的聊天记录。 消息停在她的短暂道别上。 两天,傅锦懿都没有回复她。 是还在处理景洛施的事,还是,觉得她的离开无所谓? 闹钟提醒她去傅锦懿办公室做清洁,她咬了咬唇拿起钥匙去傅锦懿办公室心不在焉地打扫着,梁助理推门而入告知她,傅律明天下午会来律所一趟,明天晚上就要出差了。 这一趟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等回来时,张娟案都结案了。 她拿着清洁布安静听梁助理汇报的行程,机械地嗯了一声。 很多事情都无法深入了解,即便想要亲自参与,也会被现实的洪流推得越来越远。 再一次打开手机。 仍旧没有傅锦懿的消息。 她颤抖着手指熄掉屏幕。 或许,她早该认清一件事,她对傅锦懿来说,本来就是无关人员。 闯不进这个女人的生活,无法被真正地在意,只能做一个被抓到犯错误的下属。 因为不被在意,因为不是生活中的人,所以一切都是礼貌、客套、疏离,所以不能获取除陌生之外的一切情绪。 参与不了情绪,参与不了一切。 她只是一块即便昂贵,被踩碎时也得不到关注的巧克力。 她只是一个无关人员。 她抓着清洁布,几乎要把这片布徒手撕烂。 次日下午,孟斯汀做对张娟案最后的梳理。 张娟案下周五开庭,徐嘉棠作为委托律师为张娟辩护,她征得主审法官的同意,会带着孟斯汀一起去内场辩护。 孟斯汀要做的是给徐嘉棠传递文件、协助查阅文件、记录整理信息以及其他支持。 这么快就能进内场,能以辩护方的身份体验一次真正的庭审,她很珍惜这次机会。 整理着相关材料,徐嘉棠手指敲敲桌子跟她说:“小孟,明天下午去会议厅再做一下模拟,有我在,你不用太紧张。” 孟斯汀点点头:“嗯,好。” “有傅律开金口真是轻松啊,现在嘉棠成了你的指导律师,一个刚进来一个月的实习生就能去辩护席,呵,少走很多弯路咯。”庄然咂咂嘴,溢出一股酸味儿。 徐嘉棠抱着水杯喝了口水,“我以前不也带过你进内场?” 庄然这下不说话了,戴上耳机假装没听见。 徐嘉棠也不计较她不理人,偏头跟孟斯汀说:“这段时间你给其他案子写的辩护策略都很不错,对我的协助也很多,等张娟案过去后,我会继续带你做一些案子。你表现很好,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小孟,加油。” 孟斯汀鼻子一酸,“徐姐,谢谢你的指导,我也会继续努力。” “咱们两个加油干。” “嗯!”孟斯汀重重点头。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尖。 在这个人际关系复杂又充满有色眼镜的律所里,能有一个认真带她帮助她成长的导师,太难得。 成长。 忽然想起给她成长机会的女人。 如果不被准许复勘,或许,她无法通过实际行动学到更多。 但她像和女人短暂失联了。 鼠标点开和傅锦懿的聊天界面,手指悬在键盘上,咬着牙在框里打了几个字: [傅律,你怎么一直不回复我?] 思虑许久,按enter发送。 一部的门忽然被拉开。 门口出现了期盼已久的女人。 视线落在固定的位置,傅锦懿冲那个实习生喊:“斯汀,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清洌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混乱之后的两天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现在被喊,除了这件事,再也想不到要处理什么事。 可是去吗? 去了说什么?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问她景洛施是谁?质问她为什么放任自己被羞辱? 还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像刘阿姨嘱咐过的那样表示“理解”? 如果当发生过,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为自己鸣不平? 一股尖锐的委屈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冲上眼眶。 她用力眨眼狠狠掐自己的手指,用疼痛压下不合时宜的脆弱,咬着唇上演一出默剧。 同事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一旁徐嘉棠低头压下声音说:“小孟,傅律叫你呢。” 孟斯汀垂头不语。 “斯汀。” 直到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比上一次更清晰,也更近了一点。 没有威压,没有催促,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在宣告她的犹豫已被尽收眼底。 算了。 孟斯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理了理其实很平整的衬衫下摆,抬步走向门口,跟着女人步入走廊。 途经其它办公区,有些喧闹的区域瞬间安静下来。 打量和猜测的目光落在身上,她无暇顾及那些人窃窃私语什么,攥着拳头跟随身前的人踏进办公室。 “喔?傅律找她做什么?” “说不定是关于那个案子,她真的好会表现,一个实习生在那里申请复勘,主动在傅律面前献殷勤。这不前段时间复勘结果出错了,被傅律罚去扫办公室。扫三个月诶,啧啧啧,活该。” “心比天高,拿到执照了吗就开始表现。你知道吗,杨律可讨厌她了,上次她还借着拿到复勘许可和杨律吵了一架。呀呀呀,可真是敢啊,当自己是谁啊!年纪轻轻就有官腔了,真不愧是贪官的孩子,做派太足了!” “哈!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呗!我听说徐律会亲自带她,还会带她做其它复杂的案子。这实习生年纪轻轻真是会来事儿啊,你看看咱律所,哪有新人刚来就有这待遇的?” “你说到徐律,我真觉得徐律实力很强,可惜……” “嘘,少说两句,别给徐律招不痛快,某些人离职是离职了,窝里的人还没散完呢。再多说两句,说不定又让徐律头疼了。” “知道了知道了。” 咔嗒,门合上。 外界的声音和目光被完全隔绝。 熟悉的雪茶冷香扑面而来,傅锦懿坐回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随意翻阅了几份文件。 孟斯汀站在门边几步远的地方,像等待审判的罪人。 罪人吗? 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在这件事上不是。 空气沉寂了几秒,只有傅锦懿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孟斯汀不安地盯着翻阅文件的人,越来越焦灼。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等一句道歉,而不是被晾在这里。 她需要道歉的。 被莫名其妙的女人弄脏裙子,被拿着钱羞辱,她需要一声道歉。 呼吸几乎滞在肺里。 她不懂傅锦懿为什么要这么沉默。 她需要道歉。 哪怕给她一个敷衍的解释也好。 但,傅锦懿,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 为什么总是……总是…… 终于,傅锦懿放下了文件。 她没抬头,只是拿起搁在一旁的钢笔写出凌厉的字迹。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却清晰地穿透办公室的静谧:“斯汀,关于周末……” 孟斯汀的心猛地一跳。 要谈那件事了吗? 写完名字,傅锦懿才抬眼。 钢笔搁置在桌面上,发出细小的声音。 无波的目光透过镜片穿过桌面与阳光的距离,平静地落在孟斯汀脸上,声音和往常一样平稳、冷静,又夹杂着锋利。 “景洛施的行为非常失礼,且粗鲁。” 她用了两个很克制的词:非常失礼,且粗鲁,像在陈述一个案件,用词极为严谨。 只是这样吗?只是说对方失礼粗鲁吗? 孟斯汀喉咙有些发紧,抿紧嘴唇没有回应。 傅锦懿继续说:“我已经通知物业,以后非登记的、未经预约的访客,安保不得放行。” 她微微停顿,目光从孟斯汀脸上移开,似乎落在空气中某个点上,“至于景洛施,我对她提出了警告。我的下属,轮不到外人用钱打发。” 说完,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桌面的文件上,拾起笔,笔尖顿住了一刹那,墨点悄然洇开一小块。 “这两天我一直在处理那个麻烦和出差的问题,今天叫你来是想对你说,景洛施的事情到此为止,她不会再有机会闯进来。” 她抬头,目光重新对上孟斯汀的眼睛,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里,此刻似乎有某种极淡、极快闪过的情绪。 “斯汀,你把精力放在该做的事情上。”她的语气依然平稳,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张娟案下周开庭,届时我还在出差,但我会在回来时亲自看你的庭审记录。斯汀,好好做记录,也好好给嘉棠打好协助。这次的庭审辩护经验对新人来说很珍贵,你一定可以学到很多。” 孟斯汀愣住片刻。 话题切到了意料不到的地方。 手指用力蜷缩了一下,掌心微微发汗。 想说点什么,喉咙被复杂的情绪堵住。 傅锦懿的处理方式和她预想的所有可能都完全不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逻辑,冷酷却有效。 而她想象中的应对方式,统统失效。 “我回来就是说这件事的,稍晚点还要赶飞机,先走了。”她拿起签好的文件起身,匆匆装进文件包里,走到门口触碰门把手时,又转身看向孟斯汀:“周末家里乱了套,你带来的东西掉在地上很可惜,我刚刚在茶水间冰箱里放了些东西,你下班时务必拿走。” 她推开门,办公区的嘈杂涌进来,片刻后关上门,又归于寂静。 办公室里只剩孟斯汀一个人。 剧烈的心跳在此刻被某种东西归位,她恍惚许久推开门走出去,像被什么操控了似的穿过走廊走向茶水间。 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是贴在两个盒子上的两张明黄色便利贴。 字迹是眼熟的字迹,上面都写着:[孟斯汀] 一个盒子里装着满满的巧克力。 一、二、三、四……数不清的venchi家的巧克力,整个店里的巧克力种类口味都有。 一个是沉甸甸的饭盒。 打开饭盒,饭菜竟然是温热的,似乎是刚盛出来不久。 里面的饭菜是,米饭、口菇牛肉、板栗烧排骨,还有,无刺的清蒸鲈鱼。 斜阳透过玻璃窗子切进来,冰箱响起了嗡嗡声。 她放下饭盒盖子呆愣在原地。 她站在她制定的规则里。 她没有等到她的半句道歉。 但现在,她原谅了一切。 // 周五上午九点,准时到达法院。 开庭时间在十点,双方律师在各自的等待厅整理材料。 翻了会儿材料,孟斯汀焦灼叹口气,手指绞紧文件夹边缘。 熟悉的冰冷感从脚底攀爬上来。 又一次来法院了。 但这次,她不像十五岁那年坐在旁听席,而是坐在辩护方的位置。 不是被审判的犯人家属,是替人伸张正义的律师。 起身欲要出去,一身黑西装的徐嘉棠叫住她:“又去洗手间?你去几次了?” 孟斯汀拽了下自己新添置的黑西装不好意思笑笑:“我……我喝的水多。” 徐嘉棠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你未免也太紧张了,证据充足,好好给张娟翻案就行。” 又指了指桌上的材料,说:“你再看一下顺序有没有排好,等下你要把证据递交给法官,别被吓得手抖。” 孟斯汀瘪着嘴老老实实坐下。 再次仔仔细细检查证据材料,她手里保留的那份证据都用标签纸贴着,随时为徐嘉棠做好协助。 笔记本上也写满了记录,翻了翻前面的,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她在复勘时做的记录。 这些记录让她有充分的证据和理由为张娟翻案,为这个16岁少女洗刷冤屈。 轻飘飘的一沓纸,可以洗刷一个人的冤屈,也可以为一个人定罪。 傅锦懿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辛苦寻找孟辉的贪污、渎职证据? 她的手指停在材料的一份数据上。 深入调查案情会调查当事人所有的社交网络,7年前,傅锦懿来源城前,是不是也知道孟辉有一个女儿? 赴源城前,傅锦懿会怎么想她?又会用什么词汇来评价她? 等又反反复复翻几次材料,有人推开门提醒:“被告律师,马上开庭了,快入场。” 徐嘉棠整好文件点头:“好的。” 她看了一眼把文件抱在怀里的孟斯汀,这个稚嫩的实习生第一次穿这种正装,虽然稚气但也很英气。 她冲孟斯汀鼓励般地笑了笑:“走吧,小孟,开启你的第一次辩护体验。” 实习生有些局促地抱紧文件,脸颊上蔓延出一小片粉红。 “好。” 金属大门打开,孟斯汀抬头看着法官席座上面悬挂的庄重的国徽。 记忆又溯洄到7年前。 15岁的她坐在旁听席,注视傅锦懿入场,注视这个成熟美丽的女人,冷静地宣判孟辉的罪行。 [孟辉,立即执行死刑] 砰—— 枪中射出的子弹打在她的额头上,她血淋淋地站在旁听席看着傅锦懿,可耻地失禁。 腿忽然发抖了。 熟悉的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 直到怀里的材料几乎要掉在地上,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恐惧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紧张,也不能出错。 她要作为辩护方,为张娟带来正义。 “全体起立——” 法槌落下,审判长的声音令人浑身一颤。 “浔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审理被告人张娟涉嫌故意杀人一案。” “请原告方陈述起诉意见。” 原告律师站起身:“5月13日晚10点,被告张娟因被父亲张建设阻止参加次日漫展发生争执,期间遭到张建设殴打。次日10点,邻居发现张建设死于家中,腹部有伤口,凶器为现场发现的水果刀。张娟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且其衣物上检出死者血迹……” 材料证据按照等下徐嘉棠的辩护程序摆好,听着原告的指控,孟斯汀看向被告位置上的张娟。 女孩的肩膀随着每一项指控而瑟缩,像被雨淋湿的麻雀。 她想起两周前,张娟那群acg亲友去拘留所和张娟见面的场景。一群未成年女孩涕泗横流,一个女孩握住她的手说:“律师姐姐,谢谢你们愿意深入调查,谢谢你们!” 那时她百感交集。 一个疑问,一次勇敢地向上汇报,一次不想按照程序走的正义,可以拯救一个女孩的一生。 她又想到那天傅锦懿在车里对她所说的[为了正义]而产生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在锦意,3800的委托费去完成刑事案件的辩护,太过异想天开。 但傅锦懿在规则之外为她打开一扇窗,3800块,也能购买一次正义。 傅锦懿是否在嘲讽她对律师职业的理想? 如果是,为何又愿意给她机会? 如果不是,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告阐述完毕,审判长转过来:“辩护方是否有异议?” 手指动了动,孟斯汀攥紧拳头。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证据材料。 开始了。 徐嘉棠从容起身:“审判长,我方认为本案存在重大事实认定错误。” “首先,关于作案时间,控方声称凶案发生在5月14日上午6:00至10:00,但最新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胃内消化程度,死亡时间应该在13日深夜12:00至14日凌晨4:00间。” “有请我的助理出示证据。” 孟斯汀快速拿出新一份的尸检报告复印件,旁听席座上的人很安静,都在注视她的动作。 她站起时膝盖有点发软,将报告递上去时,手臂都在打着颤。 坐回位置,徐嘉棠继续发言。 “而这段时间,张娟整晚都在房间,并出现严重的嗜睡症状。” “其次,是关于现场43码的鞋印。请我的助理提供证据。” “现场提取的鞋印与死者尺码不符,却与这个人完全吻合。”徐嘉棠指向投影屏上突然出现的照片,一个穿着工厂制服的男人站在摩托车旁,“王辉,丁文霞在海城工厂的情人,穿43码的运动鞋。更重要的是……” 孟斯汀适时递上下一份证据。 “5月13日晚9点,浔城客运站的监控显示王辉在补胎。从海城到浔城,骑摩托车需要8个小时,而5月13日是工作日,下面申请传唤我方第一位证人,海城机械工厂3组的领班胡来彬。” 孟斯汀小跑着将证人的证词呈交上去。 “13日上午王辉跟我请假,说下午要回老家管城一趟,我批准了,但中午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厂子。”胡来彬说。 现场出现了骚动。 旁听席上的王辉和丁文霞有些坐不住了,法警缓缓往两人那处逼近。 孟斯汀整理下个流程需要提交的证据,看见张娟突然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徐嘉棠继续说:“5月6日,王辉购买了一种强效镇静剂,而专业机构在张娟的枕套上检测出相同成分,张娟的华为智能手环上也显示凶案发生时间段,正在深入睡眠,她没有行事能力。” 孟斯汀继续提交复印材料。 原告律师有点摸不着头脑:“间接证据无法证明凶手不是张娟。” 徐嘉棠冷静地走证据流程:“申请传唤第二位证人,慈爱诊所的包护士。” 包护士:“5月16日,丁文霞在王辉的陪同下来我们诊所做清宫手术,丁文霞已孕9周,听两个人的对话,孩子是丁文霞和王辉的。” 丁文霞忽然从旁听席上站起来:“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去你们诊所!我也根本没有怀孕!!” 审判长敲槌:“肃静!” “你确实没有去慈爱诊所做清宫手术,因为慈爱诊所是正规诊所,她们没有做这种手术的许可证。”徐嘉棠看了一眼丁文霞冷静说,“有请我的助理呈上丁文霞在黑心诊所做的人流记录,以及视频录像。” 人流记录和视频监控证据呈出来后,旁听席上的观众议论纷纷。 “接下来还有一份证据,请我的助理呈上。这份证据便是丁文霞在一年前给张建设购买的意外险,张建设意外死亡后,受益人丁文霞将会获得巨额补偿。但是,丁文霞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谋杀致死后,受益人通常无法获得意外险补偿?。” “更重要的是,受害人张建设的死亡,是受益人丁文霞和其情人王辉一手策划的谋杀。”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13日晚十一点,王辉潜入家中迷晕张娟,杀害张建设后布置现场。他们指望家暴史能让警方迅速锁定张娟,却忽略了……” “他该死!他该死!”丁文霞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她脸色惨白,身旁的王辉也是一脸菜色,“张建设那个畜生该死!他打了我十几年,十几年!他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我告他无门,我告他无门啊!!” 法警迅速向她走去,但丁文霞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们法律不为我这个被家暴的受害者伸张正义,他这个恶魔死了,你们还要为他找真凶。他死了就死了,他死了就死了啊!好事一桩!” “可这并不是你陷害张娟的理由!”孟斯汀忽然站起来,掷地有声,“张娟她又做错了什么?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又让她承担弑父的指责?而弑父这个罪名,是她母亲嫁祸……” 徐嘉棠忙让她坐下,“嘘,你不能说话的,坐好。” 孟斯汀缓过神来。 对,她身为实习生,身为辩护律师的助理,她不能发言。 张娟从被告席站起,哭泣声在法庭上格外清晰:“妈,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杀了他还要陷害我!我兼职挣钱给你凑外出打工的车费钱,我为你挡过他的酒瓶,我为你挨过他的打,但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妈!我是你的女儿啊!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丁文霞的声音扭曲成一种可怕的冷笑:“只有我是你的妈妈吗?他不是你爸吗?你让他爱你啊!你是我自己一个人生的吗?我凭什么要管你的一切?你是我小孩,我一定要对你负责吗?我没有追求自由的权利吗?” “我是自由的,我想爱谁我就爱谁,我凭什么要当你们的保姆,我凭什么要被他打?我为什么还要管你这个累赘?我在工厂里,只要好好工作就能挣到钱,我可以用钱买别人做的饭,我不用为你们瞎忙活,我也可以潇洒!我也可以获得真爱!而不是跟着张建设委屈痛苦一辈子!” “妈!!” 丁文霞还要继续再叫嚣时,法警把她和王辉带离了现场。 休庭十分钟,再次开庭后,法庭气氛变得凝重。 而审判长庄严宣告:“经审理查明,被告人张娟被指控杀害张建设一案,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其犯罪事实成立。相反,本案存在重大合理怀疑,且有充分证据表明真凶另有其人。本庭依法判决,被告人张娟,无罪释放!” 法槌重重落下。 孟斯汀肩膀塌下来松了口气。 她看向张娟,那个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呆滞地望着空气。 “走吧。”徐嘉棠收拾文件时说,“去看看她。” 休息室里,张娟蜷缩在长椅一角,眼神空洞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是我的妈妈,我很爱她,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爱我?” 孟斯汀蹲下身,却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也想问这个问题。 孟辉不爱她,白淑娅好像也不爱她。 一个只把她当升职和维护市长高风亮节的工具,一个把她当作纯洁的象征,死了也要拉上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现在她对张娟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坚定,“爱不是义务,但伤害永远是主动的选择。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爱谁,比起追寻别人的爱,你更要先好好爱自己。” 她想要再多说什么,看着呆滞的张娟,最终起身开门,让围在门口的张娟亲友进屋子。 一群小女孩抹着眼泪冲进屋子,孟斯汀为她们关上门,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跟她聊完了?”徐嘉棠去完洗手间走过来坐在椅子上,看孟斯汀有些低落,忙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孟斯汀摇摇头,思忖很久,问:“徐姐,你有没有认识的比较靠谱的心理医生?” 徐嘉棠看出了她的目的:“怎么了?你想自费给张娟请心理医生啊?” “这件事对她影响太大了,她需要心理医生干预一下。” “那你觉得心理医生有用吗?”徐嘉棠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她手指在空中比画了下,“就……针对她这种情况,爹家暴,娘陷害她,这种情况,请心理医生有用吗?” 孟斯汀愣了一瞬。 是这样的。 很多极端的情况下,请心理医生也没用。 有些创伤,终其一生,无法通过别人的干预来愈合,更无法靠自己愈合。 但。 但。 伸出一次援手,或许会挽回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助,一次小小的在乎。 一个萍水相逢的,善意。 她攥紧拳头,忽地笑了:“会有一点用吧,没有用也没有关系,至少能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她,就算对方只是一个不熟的陌路人。” “等很久以后,等到她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一想到有个陌生人曾经这么在乎过她,心里也会有一丝暖意的吧。” “对身处黑暗的人来说,一抹小小的微光都可以救活一条命。” “当年,傅律也为我请了心理医生。” // “小孟!你们为那个3800的案子翻案了啊!” “天呐,那个案子还能翻,真是好厉害!” “我听说是你主动申请的复勘诶!要不是你主动去复勘,这个案子还真就不能完成这样的翻转。” 周一刚回律所,路过前台便被叫住了。 思思和其他部门的同事围着她夸了几句,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其实是大家一起配合的结果,警方也有疑问,我只是提前发现了一些疑点,后续的证据是大家相互配合寻找的。徐律和警方都很给力,我就是一个打杂的。” “小孟~你就别谦虚了,要不是你真有本事,傅律会准许你复勘?” “实习生就能有这么大的成就,了不得呀!” “浔城晚报还报道了张娟案呢,他们还把我们锦意律所写了上去,吼吼,你这不得又被傅律奖励奖励?” 孟斯汀攥着衬衫衣角,把书包肩带往上拢了拢。 这个案子……傅锦懿……会给她奖励吗? 迎着夸奖回到1部,推开门,杨芷蕙端着咖啡杯正要出门。 孟斯汀礼貌打招呼:“组长,早上……” “哎哟,我可受不起你这一个组长的称呼,赶明你就要坐上我组长的位置了。”杨芷蕙打断她的问好,瞥了她一眼离开。 门关上,孟斯汀冷哼一声甩下书包坐下。 徐嘉棠托着腮半笑不笑地调侃:“我们正义の神又一次伸张正义,啧啧啧,前途无量。” 庄然嘁了一声,模仿徐嘉棠怪声怪气说:“哦哟,我们正义の神又一次伸张正义,前途无量,哦哟哟,厉害死了。” 孟斯汀哼着小曲,放好书包说:“我这个实习生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希望哪一天能和庄律合作。” 庄然翻了个大白眼:“你想得美,我才不带你!” 孟斯汀也模仿她的表情,低低重复:“你想得美~我才不带你~” 她模仿的语气和姿势太搞笑,徐嘉棠笑得差点背过气。 定的闹钟响了。 铃声提醒她去傅锦懿办公室做清洁。 穿过长廊来到傅锦懿办公室门前,金属钥匙在指尖转了个空。 门锁竟是开着的。 推门的瞬间,咖啡豆研磨的醇香扑面而来。 湿漉漉的大眼睛望过去。 晨光透过落地窗,在西装革履的女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女人长身玉立,站在咖啡机前安静地接咖啡。 听到声响,傅锦懿转过身。 金丝镜框下疏冷的双眸起了微澜。眼底细小的光,转瞬即逝。 孟斯汀看向她的眼睛。 心爱女人的双眸,似一场金陵夏日的狂风暴雨,在盛大的暗恋中归于宁静,在热烈中湮灭。 “早上好,傅律。”移开即将变得炽热的目光,孟斯汀颔首问好,“庭审记录,等我下午整理好就会拿给你。” 涓涓细流的咖啡液落到白瓷杯的九分处,机器停止运作。 纤细修长的指拎着杯耳,缓缓走到办公桌旁。 女人的唇对着曾被[吻]过的杯沿,轻轻抿了一小口。红唇沾了些咖啡液,被女人的舌尖不露声色地舔去。 陶瓷杯轻叩桌面。 雪茶的气息忽然近了。 皮鞋踩过羊绒地毯,慢步向孟斯汀靠近。 对方在面前站定时,孟斯汀垂下眼吸了口浓郁的雪茶香。 “张娟案里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傅锦懿的声音很平淡,“斯汀,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奖励。”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奖励] 明明该是一句问句,却被说得像法律条文般工整。 孟斯汀再次看向女人镜片下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像venchi巧克力的夹心。 venchi巧克力全部的种类和口味,她吃到现在都没吃完。 至于装着饭菜的保温饭盒,她吃完饭便一直用那个饭盒带饭到律所。 [孟斯汀] 明黄色的便利贴上写着这三个字,像一种明晃晃的标记。 巧克力,是孟斯汀的。 保温饭盒,是孟斯汀的。 想要……傅锦懿也是孟斯汀的。 视线扫过对方的眉眼,沉稳庄重、禁欲清冷的模样,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她是罂粟,是牢笼,是审判她罪恶的裁决者。 但为她沉溺,是心甘情愿。 被她支配,是自愿俯首称臣。 不是所有时候,她都有主动选择的权力。 现在,傅锦懿在给她这个机会。 机会来了,就不能错过。 暗恋的天平之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博弈。 胜利者,才能重制法条。 她双手合拢并在小腹前,眼尾弯起,声音沉静:“傅律,利安花园离律所太远,我来往律所实在不方便。我的意向是,去你家里借住,让你的下属,成为你的室友。” “我希望,这是你给我的奖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