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弟为质三年,归来要我让战功?》 第12章 治疗 可这些事情对于李玄来说,不过是动动嘴巴的事情。 他是通源商号的东家。 以现在通源商号的规模,已经延伸到了周边好几个国家。 无论是商路,还是训练有素的伙计和护卫,都是现成的资源。 要收集异国药材。 对他来说,不过是动用一些既有的力量罢了。 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那通源商号这些年的布局。 简直就是个笑话,更是打他李玄的脸! “没有问题。” 李玄干脆地应下。 这份自信,让周老彻底放下了心。 “好!好!” 周老连说了两个好字,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这病症拖得越久越不好治,来吧,我先给你针灸开脉,先将体内的湿气祛除之后,才能用药。”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药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排长短不一银针。 李玄也起身,走到周老指定的床榻前。 床榻上铺着干净的棉布,旁边放着几个靠垫。 周老指了指床榻,示意李玄躺下。 “把上衣脱了。” 周老准备银针的同时,吩咐了一句。 “你这病根在肺腑深处,得好好疏通疏通。” 李玄也没有墨迹,直接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下了一条内裤。 但是这么一看,就能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周老走到床榻边。 他伸出手,指尖在李玄的几个穴位上轻轻按压,感受着经脉的气息。 “嗯……脉象沉滞,寒气入骨啊。” 周老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李玄的眼睛上。 “这针灸开脉,会有些痛,你得忍着。” 李玄刚想开口询问有多痛。 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周老手中的银针已经落下。 “嘶!” 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从后背沿着脊柱窜了上来。 这痛! 要说之前身体里那些病痛,是阴冷潮湿。 那么现在,周老这一针带来的,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 周老根本不给李玄喘息或适应的时间。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 又是一针! 紧接着是第三针! 第四针! …… 李玄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每一根银针落下,疼痛层层叠加,汹涌而至。 到后来,疼痛似乎已经超越了极限。 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 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痉挛,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终于,周老收回手。 看着趴在床榻上的李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先去给你拿药,等一炷香后,再来给你取针。” 一炷香? 李玄现在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听到周老的话。 他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周老没有再多言,转身朝着药柜走去。 床榻上的李玄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身体仿佛浸泡在温泉中,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李玄再睁开眼的时候,银针已经被周老取下。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不得不说,周老这手本事,真他娘的绝了! 比他这些年看过的那些所谓名医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醒了?” 周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半分邀功或自得。 他将银针放回檀木盒子里,盖好。 “嗯!多谢周老了!” 李玄坐起身,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按捺住这股冲动,接过周老递过来的外衣,穿戴整齐。 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 但那种病入膏肓的沉重感已经荡然无存。 周老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桌边。 那里已经放着一只青瓷碗,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汤药。 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散开来。 “喝了吧。” 周老端起药碗,递到李玄面前。 李玄接过药碗,汤药还带着温热。 他没有犹豫,仰头一口饮尽。 预想中的苦涩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在喝下去的一瞬间,他觉得这药是带着一丝回甘的。 这是救命的药啊!再苦也甜! 李玄喝完,将碗递还给周老。 刚想开口询问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周老却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抬手轻轻一压。 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你这病,是多年积累的寒气入骨,非一日之功可愈。” “今日针灸只是祛除体内湿气,疏通经脉,让你的身体能够接受药物。后续还得靠汤药慢慢调养。” 说着,周老走到一旁的药柜前。 取下几个已经包好的药包,递给了李玄。 “这是七日的药量。一日两次,按时服用。” “七日之后,你再过来一趟,继续针灸,巩固药效。” 李玄接过药包,入手沉甸甸的。 他认真听着周老的吩咐,不住地点头。 这么严重的病,不可能一次就能根治。 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让他感到万分庆幸和感激。 “多谢周老!” 李玄诚心实意地拱手行礼。 周老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李玄知道周老不喜欢客套,到时候多弄点珍贵的药草补偿一下。 “那小子就先告退了!” 说罢,李玄不再多留,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外面的阳光瞬间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李玄只觉得世界都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门外,苏轻语一直在等着他。 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查看。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先前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此刻的李玄,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苍白。 但眸子里却重新燃起了光采,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苏轻语提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原处。 “公子,你……” 李玄抬手轻轻一压,制止了她的话语。 “等回去之后再说。” 将手里药包递给了苏轻语。 苏轻语立刻会意,没有再多问。 她双手接过药包,抱在怀里。 石头在周府外候着了。 见两人出来,立刻迎上前,拉开马车门。 回到马车里,车厢内相对密闭的空间。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有节奏地响着。 “公子,昨天淮安侯府的人来过几次。” 苏轻语打破了沉默。 第13章 偷梁换柱 苏轻语有些无语,要不是知道李文山的身份。 换做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看到她这个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说是淮安侯让你回去,还有李修那个假惺惺的东西,也跟着来了,一副担心你的样子,真是膈应人。” 李玄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他们倒真是锲而不舍,怎么打发走的?” “我就说公子病重,不便见客。” “他们非要见,我就说你不在,去外地寻访名医治病了,短时间内不会回京。” “嗯,做得好。” 李玄睁开眼,眸色微冷。 “以后他们再来,直接就说不认识什么淮安侯府的人。” “我跟他们,没什么瓜葛了。” 苏轻语点头:“是,公子。” 马车一路前行。 很快便回到了清风客栈。 石头将马车停稳,李玄扶着苏轻语的手下了车。 回到自己房间。 苏轻语将药包放到桌上,然后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李玄。 李玄接过水杯,慢慢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 他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眼神又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锐利。 “轻语。” 李玄看着苏轻语,沉声吩咐道。 “你立刻去查一下,最近京城里其他质子的动向。” “尤其是他们跟各个势力,特别是跟皇宫的接触情况。” 苏轻语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其他质子?公子是说明天公主招亲的事情?” “没错。” 李玄的目光变得深邃。 “明天就是大夏公主招亲的日子了。” “那些平时藏着掖着的牛鬼蛇神,这几天肯定会露出马脚,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底牌,打算怎么争这个驸马位。” “好的,公子。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这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但话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李玄。 “只是公子身体还没完全好,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李玄闻言,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无妨,身体已经好多了。” 苏轻语听到李玄如此说,知道拗不过他。 她垂下眼睑,掩盖住眼中的失落。 “是,公子。” 房间门关上了。 苏轻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片刻后,李玄缓缓起身,走到窗户边。 “会是你吗?” 与此同时。 大乾皇宫,御书房内。 乾元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宽大的御案之后,手里正批阅着奏折。 在他面前,立着一位身着暗红色飞鱼服的男子。 正是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陛下,臣以查明,三年前,淮安侯李文山为保其二子李修,便让其大公子李玄代替李修前往大炎当做质子。” 王城字句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被精心打磨过一般。 乾元帝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王城。 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但并未多言,只示意他继续。 “就在几天前,淮安侯又将李玄逐出侯府,原因就是让李修代替李玄来参加明日的公主招亲事宜。” 王城继续禀报着。 乾元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淮安侯府这点腌臜事,他多少也听过一些风声。 只是没想到李文山竟然如此明目张胆,为了一个次子,把另一个嫡子往死里逼。这份凉薄,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这些侯府内宅的龌龊,他本也不太关心。 左右不过是些勋贵们自相残杀罢了。 “还有别的吗?” 乾元帝淡淡问道,又拿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奏折。 王城微微向前躬身,犹豫了一下。 “陛下,不过有一条消息到不知真假。” 乾元帝手中的笔再次停下。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等婆妈的做派了?有什么就说,不用藏着掖着。” 乾元帝话中带上了不悦。 王城可是他的心腹,素来干脆利落,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王城闻言,立刻躬身更低了一些。 “是,陛下。臣逾越了。” “最近京城有传闻,说淮安侯二子,李修,是通源商号的东家。” “啪嗒!” 乾元帝手中的御笔应声掉落在御案上。 “你……你说什么?!” 王城被皇帝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低头。 “是,陛下,京中传闻,正是指通源商号。” 乾元帝胸膛剧烈起伏。 他缓缓坐回椅子里,但眼神中的震动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通源商号! 这近两年在大乾境内,甚至辐射到周边几国的商号,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野蛮生长。 短短时间就累积了骇人的财富和势力。 他们的商路遍布南北,甚至能从海外运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就连皇宫的许多采买,如今都要仰仗他们的渠道。 最重要的是,通源商号的东家身份。 一直是悬在乾元帝心头的一根刺。 他动用过无数力量去查,无论是大乾卫还是其他暗线。 都无法探知那位神秘东家的真正身份。 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如此神秘的背景,却突然被京城的传闻指向了淮安侯的二子。 这可能吗? 乾元帝的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淮安侯府这些年藏得也太深了! 一个侯府,竟暗中掌握着如此恐怖的财富和商业网络。 这其中的能量,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而且,如果东家是李修。 那他参加公主招亲,不仅仅是为了尚公主,恐怕还有更深的图谋! 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乾元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王城。 “这个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可有查到源头?” 王城恭敬地答道:“回陛下,传闻是从市井之中逐渐扩散开的,来得突然,且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支撑,更像是有意散播。” 乾元帝眸光一闪。 “有意散播?哼,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通源商号和淮安侯府开玩笑?” 通源商号的东家,怎么可能是李修? 他可是听说过李修的那些风评。 除了靠着侯府的荫庇,并无什么过人的才能。 思考片刻后,乾元帝看向了王城。 “你回去后,给朕重点盯着那个李修,以及最近与他们有过接触的所有人!” 王城应了一声:“是,陛下。” 乾元帝看着眼前的心腹,摆了摆手。 “行了,下去吧。” 王城再次躬身,恭敬地应道。 “诺。” 他缓缓退出了御书房,门被轻轻合上。 第14章 招亲大会的日子 御书房内,只剩下乾元帝一人。 乾元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小福子,你说,这李玄和李修,到时候让他们谁来参加招亲?”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御案后的屏风后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正是乾元帝的掌印太监,小福子。 此刻的他没有一般太监那种谄媚,反而透着一股子随和。 仿佛不是伺候皇帝的内侍,而是皇帝的故友。 “陛下何须惆怅这些?” 乾元帝听到声音,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抬眼看向小福子。 “你都听见了?” 乾元帝没有避讳。 小福子走到御案前,站定,既不卑躬,也不局促。 “老奴耳朵尖,陛下的御书房里,哪里有什么事能瞒过老奴的耳朵?”小福子笑着说,完全没有下属该有的拘谨。 乾元帝也没在意他这副做派,只是摇了摇头。 “通源商号的东家,若是真的出自淮安侯府,那可真是睡不安稳。” 小福子眉梢微挑,慢悠悠地说道。 “陛下何须惆怅这些?明天不就是招亲的日子了吗?”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兄弟二人肯定都会前来。” 乾元帝眼神一动,看向小福子,示意他说下去。 “到时候,他们就在陛下面前晃悠。” “不用我们做什么,只需要稍加提点,比如问上几个问题,设下几个小考验……” 小福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看向乾元帝。 “以您的眼力,天下间还有什么是您看不透的?” “是真是假,藏得再深,怕是也瞒不过您的法眼。” 乾元帝听着小福子的话,一开始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招亲大会,所有质子都会到场。 李玄和李修,一个是他原本属意的人选。 一个是突然冒出来的疑点。 到时候,就让他们当着自己的面,露露底。 与其费尽力气去查证,不如直接让当事人站在自己眼前。 在御前,他有无数种方法去试探一个人。 乾元帝看着眼前的老太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说得好!” 乾元帝心情大好,御书房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他用手指点了点小福子,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 “还得是你啊,小福子!总是能给朕想出最直接的主意!” 小福子只是笑着,没有居功,也没有谦卑。 “行,就按你说的办!” 乾元帝坐直了身子,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拿起桌上的空白圣旨,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 “去下旨,明天招亲大会,让淮安侯府的李玄、李修,兄弟二人,都给朕过来参加!” 小福子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圣旨。 “遵旨,老奴这就去办。” 拿着那道新鲜出炉的圣旨。 小福子转身朝着御书房门口走去。 御书房的门再次轻轻合上。 将皇帝和小福子的对话,全都隔绝在了里面。 小福子走出御书房,脸上那副随意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一些。 恢复了以往冷漠无比的福公公的姿态。 而此刻身在清风客栈的李玄并不知道。 自己已经成功进入到了这位乾元帝的视线。 就像乾元帝所说的,哪怕是没有受到邀请,明天李玄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进入招亲大会。 清风客栈,李玄的房间内。 “公子,这回随同进京的质子,都大概摸了摸底。” “其中,刘中书家的刘满,还有镇南将军家的钟平,这两位尤其需要多加注意。” “刘满看着温吞,实则心眼儿多得很,钟平嘛,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但身后站着镇南军,不好惹。” 李玄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下巴,听得认真。 白天喝下的汤药,此刻药效似乎已经完全化开。 以往这个时间,他早已经困的不行了,可现在不仅不困,反而还十分精神。 苏轻语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些许轻蔑。 “至于其他人,大多都已经不成气候,要么流连烟花柳巷,要么沉迷享乐,早就没了斗志。” “就算真有什么小心思,也没那个力气去折腾了。” “这样也好,省得费力去一个个收拾。” 李玄应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向苏轻语,沉声吩咐道. “明天,你安排苍桉去一趟淮安府。” “有些事,我得先李修一步把路子铺好,不能等他进了皇宫再被动应付。” 苏轻语会意,轻轻点头:“我等下就去吩咐。” 说着,她转身走到一旁的桌边,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公子,您喝完药也早点歇息吧,明天我会来叫您。” 将药碗递到李玄面前。 李玄接过药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口饮尽。 苏轻语接过空碗,见李玄喝完,也不多留,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一夜无话。 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已经热闹了起来。 毕竟招亲大会的日子。 许多青年才俊虽然没有资格进入其中,但不妨碍他们去凑热闹啊。 万一要是被看中,那绝对是一跃成龙! 李玄刚刚醒来,就见苏轻语已经提前将一套衣服放在了房间内。 “哎,真是操心的命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是暖暖的。 这两年下来,苏轻语就好像是他的一个大管家一样。 大多事情刚刚传入他的耳中,对方就已经解决。 穿上衣服,李玄看着铜镜内的自己。 一身衣服极为考究,白色的配色,加上他本就苍白的脸。 打眼一看,真就跟一个俏公子一样。 “哈哈,眼光还是那么好!” 自恋一番后,李玄走出了房门。 可正当他准备下楼的时候,下面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李玄呢!立刻!马上!让他滚下来见我!”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李玄不用想也能听出来。 正是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李文山。 他迈步走下楼梯,就看到李文山此刻正一脸得意和兴奋的扫试着周围。 而通源商号的那些护卫此刻正端坐在各个角落。 也就是李文山,但凡换一个人过来。 这些人早就冲上去一阵暴打了。 “有什么事吗?” 李玄也没有打算回避,毕竟就算现在不见,等下在招亲大会上也得碰上。 倒不如现在看看对方想要做什么。 第15章 李文山的邀请 苏轻语站在楼梯口,本是想等李玄下来一同用早膳的。 结果眼角瞥见门外涌进几个人影。 定睛一看,她那素来沉稳的面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为首那人,赫然便是淮安侯李文山。 旁边跟着一脸伪善笑容的李修。 公子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说过,淮安侯府的人,一概不见! 怎么这会儿,他们却直接闯进来了。 而且护卫们竟然没有阻拦。 她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惶恐,正要上前去拦。 却见李玄已经迈步走下了楼梯。 她咬了咬唇,只能快步迎上前。 “公、公子,李文山他们……” 李玄只随意地挥了挥手,眼神示意她无碍,让她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穿过苏轻语,落在了大堂中央那两道身影上。 此刻的李文山,正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 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这客栈大堂。 他身后跟着的李修,则是一脸嫌弃。 “哼,你小子总算是下来了!” 李文山清了清嗓子。 “本侯今天过来,是来通知你一件事的。” “今天就是大夏公主的招亲大会,本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两个名额,正好,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参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瞥向李玄,变得更是高高在上。 好像这是多大的荣耀一样。 “本侯给你个机会!” 他这话说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听着像是父亲关心儿子。 可那眼神里的得意和施舍,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旁的李修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 “是啊,大哥。这可是侯府的光荣啊!虽然大哥你现在住的这地方是寒碜了点,不像个样子,出去说自己是淮安侯府的大公子,怕是都没人信呢。”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参加公主招亲,说不定就能光宗耀祖,也算是给侯府挣点脸面了。” “不像我,从小就听话,从来不会给父亲惹麻烦,唉……” 说着,还假惺假样地叹了口气。 那绿茶味儿简直能把人齁死。 李玄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心中只觉得好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那个便宜老爹,何曾真正关心过他半分? 至于这个李修,更是从小就擅长扮猪吃老虎. 一副无辜嘴脸下藏着比谁都狠的心思。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淮安侯府恨不得他立刻暴毙,怎么可能好心好意地来知会他参加公主招亲?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猫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李文山自己乐意干的事。 他来,必然是迫于压力。 想到这里,李玄索性顺着他们的调子,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公主招亲?不去。” “太麻烦了,人多嘴杂的,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你 “自己去热闹吧,我就在这儿清净自在得多。” 这话一出,李文山脸上的得意瞬间就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在他看来,前几天李玄还要死要活的争夺世子之位。 现在倒好,给你机会你居然不中用? 昨晚宫里可是传来的旨意,皇上点名道姓要李玄和李修一同入宫参加招亲! 若是李玄不去,那可是公然违抗皇上的旨意! 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他这个淮安侯怕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甚至惹上欺君之罪! 想到这里,李文山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顾不上什么趾高气昂了。 脸上挤出几分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慈父模样。 “玄儿啊,你这是说什么傻话呢!怎么能不去?” “这可是关乎到咱们淮安侯府的大事啊!是为父特意为你争取来的机会!你怎么能辜负为父的一片苦心呢?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咱们父子兄弟一同入宫!” 他走上前一步,想伸手来拉李玄的胳膊,却被李玄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李玄看着李文山这变脸的速度,只觉得荒唐。 什么苦心? 呸!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淮安侯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我早就说过,我跟淮安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我父亲,我更不是你儿子,你跟谁是父子兄弟,跟我无关,你的什么家族大事,也别往我身上扯。” “你!” 李文山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气得浑身发抖。 他指着李玄,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当然记得李玄说的断绝关系,可那是在私下里!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玄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简直是往他的脸上狠狠扇巴掌! 他想发火,想破口大骂,可又想起皇上的旨意,心里的火气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这小子去参加招亲,其他的都可以先忍着! 李修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想要和稀泥。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跟父亲置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好了!” 李文山扭头冲李修吼了一声。 他看着李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知道再装父子情深也没用了。 这小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出真正的原因。 李文山也不装了。 脸上的慈父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冷漠。 “这是皇上的意思,昨天皇上下旨,让你和修儿一同参加招亲大会!” 说罢,李文山感觉自己今天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也不等李玄回应,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李修,走了!” 他冲着李修喊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修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李玄,脸上还带着那副假惺惺的表情。 但脚下却不得不跟着李文山,匆匆忙忙地向着客栈外走去。 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皇宫。 反正话已经带到了。 这小子要是到时候没去。 那惹怒了皇上,也跟他们淮安侯府没关系。 李文山和李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客栈门口。 大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只有苏轻语和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们。 苏轻语看着李文山父子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向李玄。 她心中暗自佩服李玄的手段。 但心里也不由的开始好奇。 皇上竟然点名让公子参加招亲。 第16章 皇上的旨意 李玄站在原地。 看着李文山和李修消失的方向。 皇上的旨意吗? 有趣。 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可从来不做无用功。 让一个被淮安侯府弃之如敝履的废物儿子。 和一个深得淮安侯宠爱的嫡子一同参加公主招亲。 这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给公主找驸马这么简单。 李玄微微眯了眯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传闻中大夏最受宠的小公主——夏君颜。 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转身看向苏轻语,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 仿佛刚刚过来的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一样,根本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走吧,先去用早膳。” …… 用完早膳,李玄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苏轻语立刻递上一盏茶。 温热的茶水入喉,冲淡了口中的余味。 “公子,关于这招亲之事……” “您打算如何应对?” 李玄端着茶盏,“应对?”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几分不屑。 “一个大夏公主的招亲罢了,对我来说,公主是谁并不重要。” 苏轻语闻言,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可陛下既然下了旨意,点名让您和那李修一同参加,怕是这件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说的没错!” 李玄放下茶盏,身体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 如果只是简单的招亲,乾元帝犯不着特意提起他。 而且通源商号在大夏可是有不少分号,若是两国关系出了什么岔子,受波及最大的,恐怕就是这种跨国商行。 所以,他必须知道,大夏的这位夏君颜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宫里的处境如何,有什么喜好和性格,一切的一切,都得给挖出来。 李玄抬头,看向了身边的苏轻语。 “动用大夏那边通源商号所有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把夏君颜的情报,给我查得清清楚楚。” 苏轻语点头。 “是,等把您送到皇宫后,我立刻着手去办。” “嗯。” 李玄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微微闭上眼,脑海中开始勾勒参加招亲大会的策略。 如果表现得太平庸。 只会被皇室当成一个普通侯府庶子,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事情的核心。 可如果太过于出彩,又可能会引起皇室,甚至其他势力的猜忌。 毕竟,没有人喜欢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 最关键的是。 他的通源商号东家身份,绝对不能暴露。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一旦暴露,麻烦无穷。 “所以分寸很重要。” 想到这里,李玄起身。 带着苏轻语,离开了客栈,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马车内,李玄没有闲着,他靠在软垫上,突然开口问道。 “轻语,大乾卫指挥使王城,你了解多少?” 苏轻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人。 她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脑海中关于王城的情报。 这才开口说道:“王城。” “这位大乾卫指挥使,在朝中名声不太好。” “说好听点叫铁面无私,说难听点叫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得罪的人不少,但陛下对他很倚重。” “可以说,他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只听从陛下号令,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势力,是标准的孤臣。” 李玄微微颔首。 这个情报和他隐约感觉到的差不多。 “孤臣吗?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而且我被皇上注意到,恐怕也和这个王城脱不开关系。”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 在皇宫午门前。 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观礼的年轻才俊。 个个衣冠楚楚,意气风发。 李玄的马车停下,石头利落地跳下车,掀开帘子。 李玄和苏轻语一同走下马车。 刚一下车,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大哥!你可算来了!” 李修满脸关切地小跑过来。 仿佛之前在客栈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我还担心你生气不来呢,父亲说了,这次招亲可是大事,陛下的旨意,不能违抗的。” 李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到这小子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身边的苏轻语。 还真就感觉对方是不是真关心自己。 没有人说话。 苏轻语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就好像对方是空气似的。 李修脸上维持不住的关切僵硬住了。 他没想到李玄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他晾在那里。 可站在李修身后的李文山。 见到这一幕,脸直接黑成了锅底。 “李玄!” 李文山怒吼一声。 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指着李玄的鼻子就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淮安侯府!” “在外面胡闹也就算了,在这种场合,你给我收敛点!” 听着耳边的聒噪,李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听听,这他么是人话吗? 从始至终,自己有说过话吗? 这老梆子上来就是一顿突突,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似的。 可有人看不下去了。 “我说淮安侯!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我看李大公子从过来就没有说过话,怎么就胡闹了!” 来人正是裴擒虎! 这家伙在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的将大公子说的十分清晰。 问题是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李玄的遭遇! 李文山被人当众下脸,扯着脖子就要开骂。 “我教训我儿子,关你屁事!”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到站在裴擒虎身后的裴擒龙。 那人身材高大,甲胄在身,面容冷峻。 虽然没有说话,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铁血肃杀之气。 只是淡淡地扫过来一眼。 就让李文山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裴擒龙啊! 御林军统领,陛下的亲信! 手里握着整个皇宫的禁卫权柄! 他李文山不过是个世袭侯爵。 虽然有些脸面,但在裴擒龙这种实权人物面前,屁都不是! 更别提,裴家兄弟感情深厚。 裴擒虎一向无法无天,可不就是裴擒龙给他兜底,谁敢真惹他? 李文山瞪大了眼睛,指着李玄的手也僵在那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能不甘心地咬着牙,狠狠地甩了甩袖子。 第17章 公主我娶定了,谁也拦不住 “哼!” 李玄仿佛没看见李文山的窘态。 也对裴擒虎的仗义执言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苏轻语身上。 “轻语,你先回吧。” 苏轻语闻言,只是抬头看了李玄一眼。 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一句多余的话,便转身回到了马车里。 李玄没理会身后气得原地打转的李文山。 也无视了李修那副虚伪的嘴脸。 只是对着裴擒虎微微颔首。 “走吧。” 说罢,李玄率先一步朝着皇宫大门走去。 “好嘞!” 裴擒虎咧嘴一笑,迈开大步跟了上来。 眼见两人都要走到宫门口了。 李文山看着李修还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 “修儿,你也快进去啊!” 李修闻言,到是没有慌张。 因为他现在可是还有另一层身份。 通源商号的东家! 这个身份虽说是假的,可只要没有人说出来,那他就是。 所以他才故意没有着急进入,为的就是最后一个进去,作为压轴。 眼见李玄和裴擒虎消失在了午门口。 李修这才缓缓迈步。 “爹爹,你放心,公主我娶定了,谁也拦不住!” 说罢,李修昂首挺胸的向着午门走去。 穿过一道道宫门,李玄和裴擒虎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广场。 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净整洁。 四周矗立着华贵的宫殿,檐角飞翘。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那十几个前往大炎国的质子,广场的一侧还站着两个人。 他们的衣着更加华贵,身边簇拥着侍从。 这两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两位皇子。 四皇子乾平,和八皇子乾隆。 乾平穿着明黄色的锦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正与身边的公子哥低声交谈。 而乾隆则是一袭玄色长衫,身形清瘦,面容冷峻。 似乎是不屑跟这些人交谈。 不过等李玄、裴擒虎踏入其中的时候。 原本低声交谈的人们瞬间停下了话头,目光一下集中了过来。 皇城就这么大,特别是上流圈子里。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公子眠花宿柳。 谁家夫人红杏出墙,比说书人的段子还精彩。 而李玄,这位淮安侯府的大公子。 早就是京城贵族圈子里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那就是淮安侯府的那个大公子?” “看着倒是有几分气度,不过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 “呸!不学无术能让通源商号听他的?鬼才信!” “怪了,他不是跟侯府断绝关系了吗?怎么还有资格来参加招亲大会?”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虽然声音不大,却让人心里发毛。 李玄对此充耳不闻,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他挺直了腰杆,缓步向前走着。 裴擒虎跟在他身边,大大咧咧地扫视了一圈。 他不是李玄,更不会隐忍。 “看什么看,再看等出了皇宫,老子拉着你们去军营里练练!”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收回了目光。 他们可清楚,裴擒虎可不是跟你说着玩的。 当年有几个勋贵的公子哥跟裴擒虎不对付。 于是便准合伙教训一下他,但裴擒虎倒好,直接跟人家约战。 后来就有了一虎战六雄的故事。 正当两人站定等待的时候。 李修的身影缓缓从午门之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长袍,颜色鲜亮,腰间束着玉带,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随着他的身影完全出现在广场上。 原本围绕着四皇子和八皇子的那群公子哥们。 目光竟然不约而同地朝着他汇聚过去。 甚至连那两位皇子,也不自觉地朝他看了一眼。 “是他,淮安侯府的二公子,李修。”有人低语。 “据说他是通源商号的东家?” 另一人接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探寻和好奇。 这个流言,就像瘟疫一样在京城上流圈子里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证明。 而李修,恰恰是这个流言的受益者。 他没有急着去皇子们那边行礼,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 很快,就有按捺不住的公子哥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工部侍郎的嫡子,赵阔。 这人向来眼高于顶,只攀附权贵,此刻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哎呀,这不是李兄吗?难得今日能在这里见到您。” 赵阔拱了拱手,语气格外热络。 “许久不见,李兄风采更胜往昔啊!” 李修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 “赵兄客气了,我不过是寻常人,哪里比得上诸位天潢贵胄。” 这话说的极妙,看似自谦,实则暗暗抬高了自己的身份。 又将自己与周围这些勋贵子弟拉开了距离。 “李兄说笑了,谁不知道李兄如今的身份非比寻常啊!” 赵阔故意顿了顿,眼神瞟向李修。 周围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 “是啊,李兄真是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如此一番事业,着实让人佩服!” “我听说通源商号最近在大力拓展南方商路,可是真的?” “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啊!” “李兄,上次我家的丝绸生意有些周转不灵,不知可否请李兄指点一二?” 这些话里话外,无不带着对通源商号东家身份的肯定和巴结。 他们都默认了李修的身份。 甚至不等他开口,就开始寻求机会。 李修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分毫。 他既没有承认自己是通源商号的东家,也没有否认。 就那么带着温和的笑容,对每个人的问题都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种滴水不漏的态度,反而让众人觉得他更像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大人物。 毕竟真正的豪商巨贾,谁会把自己的底牌轻易露出来。 他们更加坚信,李修就是那位通源商号东家。 “看看他那个样子,装得跟什么似的。” 裴擒虎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不屑。 他虽然粗犷,但不傻,李修那副虚伪的做派他看得一清二楚。 李玄站在一旁,神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打断这些人的恭维,也没有走上前去拆穿李修。 第18章 太和招亲 这种冷眼旁观的态度,让李修有些膈应。 他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笑得更真诚了些。 对着李玄的方向微微颔首,像是在打招呼。 李玄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眼神,没有别的表示。 就在李修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而李玄和裴擒虎冷眼旁观。 正当广场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嘈杂时。 一个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广场上的所有喧嚣。 “圣旨到!” 只见一个身穿紫色太监服、面白无须的太监。 昂首挺胸地走上了广场中央的高台。 正是御前大太监,福公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福公公展开圣旨,开始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夏公主夏君颜,淑德贤良,值此良辰,特开招亲大会,广邀天下英才。” “今日,大会正式启帷。” “着,所有受邀世子,即刻入太和殿,面见圣上,以定后续事宜。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福公公合上卷轴。 “各位世子,听旨吧!”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躬身行礼。 “臣等遵旨!” 福公公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用手朝太和殿的方向一指。 “请各位世子入太和殿。” 随着一声令下。 原本还站在广场上的世子们都开始动身。 李修整理了一下衣冠。 脸上重新挂上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现在是他展示自己身份和实力的时候了。 通源商号东家。 这个名头足以让他在太和殿内拥有一席之地。 甚至压过不少真正的权贵子弟。 他看了一眼最后方的李玄,眼中闪过轻蔑。 失去了侯府的支持,李玄拿什么跟他争? 不过是一个来走个过场的废物罢了。 “哼!今天过后,老子就是驸马!” “到时候,整个京城都将有我李修一席之地!” 李修心里暗想着,昂首阔步,率先向太和殿的大门走去。 他想成为第一个跨入殿门的人。 就像他在众人面前第一个站出来一样,要赚足眼球。 李玄看着那副急不可耐的背影。 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是一个活在虚假里的可怜虫。 “走了。” 他对身边的裴擒虎说道。 裴擒虎咧咧嘴,同样看着率先迈入太和殿的李修。 “嘿,这小子跑得倒是快。” 毕竟刚刚他也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 对于李修这种做派肯定是看不上眼。 “无妨。” “让他先去显摆显摆。” 两人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跟在其他人身后,朝着太和殿走去。 李玄和裴擒虎跟着人流走进了太和殿。 这座大乾王朝的权力核心之地,此刻显得异常热闹。 李修果然如之前所见,正站在大殿中央靠前的位置,被一群人围着。 他那张惯常带着三分笑意的脸,此刻更是神采飞扬。 “瞧那小子,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裴擒虎压低声音咕哝道,语气里满是不屑。 李玄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李修的方向。 “不必理会。” 他不会过去掺和,更不会去拆穿李修那些水分十足的言论。 现在不是时候,而且,让李修先蹦跶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 他领着裴擒虎,脚步不停地朝着大殿的边缘走去。 避开那些热衷于社交和攀关系的圈子。 他们找了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靠着一根粗大的殿柱站定。 这里视野不错。 能将大殿里的情况尽收眼底,又不至于太过显眼。 裴擒虎双手环抱胸前,斜靠在柱子上,撇了撇嘴。 “我说玄哥,你就任由那小子在那瞎咧咧啊?” “万一真忽悠住了哪个皇亲国戚,回头咱们办事儿可就碍手碍脚了。” 李玄轻笑:“让他说去,反正牛皮吹得越大,将来收场就越难看。” “再说了,真要靠吹牛就能招揽生意,那些兢兢业业的老掌柜岂不是都白活了?我们是靠实力说话的,不是靠那张破嘴。” “也是。” 裴擒虎挠了挠头,觉得李玄说得有道理。 不过他还是看李修不顺眼,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大殿里的喧嚣持续了几分钟。 李修依旧是那个焦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毕竟钱这个东西,在哪个时代都是硬通货。 而掌控着这样一个庞大商号的人,无疑是金光闪闪的存在。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位东家。 不过是个被推到前台的傀儡。 真正的掌舵者,此刻正站在大殿的某个角落里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福公公来到了众人面前。 “各位世子、各位公子,肃静!” 大殿中的嘈杂声瞬间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福公公身上。 福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提高了嗓门,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响起。 “皇上驾到!!” 这一声,带着无上的威严和震慑力。 原本还三三两两站着的众人,立刻像被点穴一样,齐刷刷地矮了半截。 只见殿堂最深处,明黄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乾元帝,这位大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 在一众内侍和护卫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向龙椅。 乾元帝穿着一身常服,没有繁复的礼袍。 显得随意了许多,但也丝毫没有减弱他身上的帝王气势。 他走到龙椅前站定,没有立刻坐下。 而是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下方跪拜的众人。 “平身。” 众人这才敢缓缓起身。 乾元帝这才落座。 “今日召诸位入殿,乃是为了迎接大夏公主,并为其择选驸马。” “大乾与大夏,世代交好,联姻之事,关乎两国邦谊,亦是喜事一件。” “诸位皆是大乾的青年才俊,朕心甚慰。” “希望诸位能展现出大乾的风采,勿要让远道而来的公主殿下失望。” 随即便将目光投向福公公。 “招亲之事,便由福公公全权负责。” “老奴遵旨。” 福公公躬身领命。 但乾元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李修的身上。 毕竟他这次的目的不光是为了帮助夏君颜招婿。 同样也想试探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通源商号东家。 福公公得了圣旨。 他微微向前一步,面向大殿的侧门方向。 “恭迎大夏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大殿侧门缓缓开启。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吸引了过去。 第19章 择婿要求 夏君颜款款而入。 她身着一袭正红色曳地长裙,裙摆之上以金线绣着青鸾图腾。 裙身剪裁得体,完美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琼鼻挺翘,朱唇不点而红,唇角微微上扬。 虽然年纪尚轻。 但眉宇间已然流露出几分不容小觑的皇家威仪。 一步,两步,夏君颜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宛如一朵盛开在雪山之巅的红莲。 高贵而冷艳,令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大殿之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李修原本还想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淡定模样。 可当夏君颜的身影完全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 他那双原本就有些不安分的眼睛,瞬间被点燃了! 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目光黏在夏君颜身上,一寸一寸地游移。 仿佛要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脑子里。 不光是他,大殿中其余的青年才俊们,有一个算一个,目光也都如出一辙。 唯独站在角落里的李玄,在看清夏君颜容貌的刹那。 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没想到,还真是你啊。” 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夏君颜身上停留太久。 反而若有所思地转向了高踞龙椅之上的乾元帝。 这位皇帝陛下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按理说,为公主择婿的场合,关乎两国邦交。 又涉及到考察年轻一代的才俊,乾元帝理应亲自主持。 至少也要表现出足够的重视。 可自打他落座之后,除了开场那几句场面话。 便再无表示,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了福公公。 这可不像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该有的姿态。 李玄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联想到自己放出关于李修就是通源商号幕后东家的传言。 以及乾元帝先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皇帝陛下。 今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夏君颜选驸马那么简单。 更大的可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检验一下李修这位通源商号东家的成色。 看看他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一个绣花枕头! 若是李修表现得好,自然皆大欢喜,大乾朝不仅多了一位财神爷。 还能顺便彰显国力。 可若是李修露了怯,或者被证明是个冒牌货。 那乐子可就大了。 “看来这一步确实没有走错。” 李玄眼中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此时,夏君颜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乾元帝盈盈一拜。 “大夏夏君颜,参见大乾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元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虚抬了一下手。 “公主远道而来,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陛下。”夏君颜款款起身。 福公公一直躬身立于乾元帝身侧,瞥了一眼自家主子。 见乾元帝微微颔首,这才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朗声道。 “陛下,吉时已到,是否可以开始了?” 乾元帝龙目微阖,淡淡道。 “开始吧。” 福公公立刻会意,转过身,面向夏君颜,脸上堆起和煦的笑容。 “公主殿下,远来辛苦。” “今日乃是为您择婿之喜,还请公主殿下,说一说您对未来驸马的要求吧。” 此言一出,大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那些自诩青年才俊的公子哥们。 更是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夏君颜闻言,并未立刻开口。 李修强忍着心中的躁动,努力挺直了腰杆。 用自己最迷人的微笑来吸引公主的注意。 凭借自己通源商号东家的身份。 以及这俊朗不凡的相貌,定能拔得头筹。 夏君颜的目光在李修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看不出喜怒,随即又淡淡移开。 这让李修心中微微一沉。 但旋即又安慰自己。 公主殿下这是矜持,嗯,一定是矜持! 终于,在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 夏君颜朱唇轻启。 “本宫的驸马,无需家财万贯,也无需权倾朝野……”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李修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不要钱,那他不是白顶了这个通源商号东家的名头了?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夏君颜开口说道。 “第一个要求,对上半首残诗。” 夏君颜的要求一出,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来选驸马。 李修更是傻眼,他肚子里那点墨水。 对付普通人还行,在这种场合,根本不够看。 平日里附庸风雅,吟几句酸诗还行,真要他去对什么高深莫测的残诗,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更别说在场还有好几个文官世家的公子哥。 可真正有脑子的人却明白。 夏君颜的这一手,确实高明。 既能考察众人的才学底蕴,又能避免被那些只懂阿谀奉承。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庸才蒙混过关。 毕竟,能出口成章。 对答如流的,总归不会是太草包的货色。 不光是下面各家的世子们有些讶然。 就连龙椅上的乾元帝,眼中也闪过诧异。 他也没想到,这位大夏公主。 居然会提出如此刁钻的要求。 在他看来,联姻嘛,最重要的还是门当户对,实力雄厚。 夏君颜此举,倒像是真的在凭喜好挑选意中人。 而非单纯的政治考量。 不过,既然已经让夏君颜自己说条件了。 乾元帝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人群中各家世子们精彩纷呈的表情。 目光尤其在李修那张煞白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君颜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她说完,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一张张苦思冥想的脸。 但片刻之后,众人还是没有搞明白。 “这不就是一首完整的诗吗?”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的二公子,玉行。 这位可以说是公认的才子之一。 就算是在大炎待过三年,但也是凭着自己的才华过的有声有色的。 随着玉行的话落下,其他人也纷纷问了起来。 第20章 半首残诗 “就是啊,公主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 “这诗句朗朗上口,早已流传千古,怎么会是残诗呢?” 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嗡嗡作响。 李修听着周围的议论,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他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去瞥李玄。 却见李玄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 李修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 暗骂李玄装模作样,说不定心里也正抓耳挠腮呢! 哪怕是一向以文采扬名的中书令刘大人家的公子刘满。 此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自诩饱读诗书,但是夏君颜提出的这个要求。 在他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上前一步,对着夏君颜恭敬地拱了拱手,沉声问道。 “公主殿下,刘满,斗胆请教。” “您所吟诵的这两句,明明算是一首完整的诗句,可为又何以称之为残诗,需要我等对出下半首呢?” 刘满这话问得极有水平。 既点出了诗句的出处,又暗含了质疑,言下之意便是。 公主殿下,您是不是弄错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夏君颜的身上。 夏君颜面对刘满的提问,以及满殿探究的目光。 “刘公子博闻强记,果然不凡。” “不过这两句诗,确实还有下半段。” 这话一出,刘满的脸色微微一滞。 他本以为公主会解释一番。 没想到对方却轻飘飘地将问题抛了回来。 还顺带夸了他们一句饱学之士。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卯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倒不是说众人不愿意接。 而是这首诗句的意境已经太满了。 根本不需要添加。 哪怕是多出来一点,都是对于这首诗的不尊重。 夏君颜无疑是给在场的各位世家子弟出了一道难题。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眉头紧锁,苦思冥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等珠玉在前,情意已然表达得淋漓尽致,再要续写,谈何容易? 李修站在人群中。 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李玄。 “装!你就继续装!” 李修在心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越发觉得李玄碍眼。 若是今日在这大殿之上丢了丑,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更别提什么迎娶公主,继承侯位了! 眼见着下方众人一个个愁眉苦脸。 半晌也无人应答,夏君颜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再次朱唇轻启。 “诸位才子,此诗之美,在于其情深意重,誓言铮铮。” “本宫所求的下半阙,并非要诸位超越前人之功,而是想借诸位之笔,描绘出那份执手相伴,直至霜染鬓发,依旧顾盼生辉的真实画卷。” 此言一出,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在场的不少人。 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 “公主殿下并非是要我们凭空续写,而是要将这份情意落到实处!” “是啊,从山盟海誓到柴米油盐,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众人恍然大悟,顺着夏君颜提供的思路。 刘满眼中精光一闪。 显然也领悟了其中关窍,低头沉吟起来。 就连一些原本对诗词并不擅长的武将子弟。 就在众人苦思冥想之际。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公主殿下,玉某不才,愿试对下半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玉行已然排众而出。 对着上首的夏君颜拱手行礼。 玉行一起身。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是刚刚还在苦思冥想的刘满等文官集团的公子哥。 也都纷纷停顿了思维,抬起头来,等待着玉行的话语。 李修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心中既希望玉行出丑。 又隐隐有些期待他能对出来,好歹能让这场尴尬的局面有所转圜。 “公主殿下,玉某不才,要是对的不行,也请见谅。” 玉行微微躬身,但眼神中却带着自信。 夏君颜端坐不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玉公子请讲。” 跟其他人一样,她也想知道。 这位主动站出来的才子,能接下来什么样的句子。 玉行挺直了腰杆。 缓缓迈开步子,在大殿中央踱步起来。 片刻之后,玉行停下脚步,目光望向殿外。 “烟火人间,数尔晨夕。” 声音清越,回荡在殿宇之间。 此句一出,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赞许之色。 夏君颜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玉行顿了顿,继续吟诵。 声音中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与温柔。 “鬓霜侵染,顾盼依然。”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这两句对仗工整,意境悠远。 将那份爱恋从激情的承诺化为了岁月长河中细水长流的陪伴。 不少人听罢,都暗自点头。 觉得这两句确实对得精妙。 刘满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既有对玉行才华的认可,也有一丝不甘。 李修则是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玉行还真能对出来。 而且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乾元帝坐在龙椅之上,眼中也露出赞赏。 这玉行,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夏君颜静静地听完玉行的下半阙,依旧没有立刻开口。 大殿之内,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玉行虽然对出了下半阙,但公主殿下尚未表态。 玉行心中也有些忐忑。 虽然他对自己的这两句颇为自得。 但毕竟是面对大夏公主,不知能否合对方的心意。 夏君颜的目光,落在了大殿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李玄正与裴擒虎埋头苦干。 瓜子壳在他们面前堆起了一座小丘。 “这位,应该是淮安侯府的大公子,李玄吧?” 原本还沉浸在玉行诗句意境中的众人,齐刷刷地一愣。 随即,齐齐射向了那个角落。 “唰——” 整个大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玄正捏着一颗饱满的葵花籽。 准备用门牙精准地嗑开,冷不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瓜子仁差点直接吞下去。 他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第21章 往事,鹿鸣宴 高台之上,大夏公主夏君颜正含笑望着他。 那笑容明媚动人,却让李玄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呃……” 李玄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这女人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将手中剩下的一把瓜子。 连壳带仁一股脑地塞进了旁边同样一脸懵逼的裴擒虎手里。 裴擒虎捧着满手的瓜子,张了张嘴。 看看李玄,又看看高台上的公主,最后选择默默地继续当个背景板。 “好像……是吧?” 他这副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更是引得一阵窃笑。 “这李大公子,莫不是嗑瓜子嗑傻了?” 一个声音极低,却清晰地飘了出来。 “嘘,小声点,公主殿下看着呢。” “不过,他平日里不就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吗?” “淮安侯府的大公子?就是那个传说中被赶出家门的家伙。” 李修站在人群中,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他倒是乐得看李玄出糗。 最好是当众丢尽脸面,等很出去后,父亲肯定会对他更加失望。 当然,这样也更能衬托出来自己。 夏君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大殿内气氛。 她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李玄。 “本宫久闻李大公子才艺纵横,诗画双绝,京中鲜有人能比拟。” “不知为何,方才众人争相献技,大公子却甘于寂寞,独坐一隅,莫非是觉得我这题目太过浅薄,不值得大公子出手?”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更是微妙到了极点。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李玄行为古怪。 那么现在,他们看向李玄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审视。 这大夏公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这李玄在京城是个什么名声,稍微打听一下便知。 那就烂在泥潭里的一只臭狗。 放家门口都嫌弃的慌。 第22章 主与仆 李玄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不过是当时情境之下,有感而发,胡乱凑了几句罢了,当不得真,更不敢拿来在陛下面前炫耀,污了圣听。” 说罢,他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说话的艺术,就在于要给听的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你把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别人还怎么去猜? 要知道,人这种生物,最愿意相信的,往往是他们自己脑补出来的东西。 因为那是他们自己想通的,自然深信不疑。 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 对方若是不乐意听,那也只是白费口舌。 如同放了个无关痛痒的屁。 此刻,李玄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 便恰到好处地勾起了众人的联想。 “原来是这样……” “只是没想到,这李玄还有这等才华,竟能作出那样的诗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哼,我看未必,说不定是那主家提点了他几句,他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你这话就酸了不是?” “那等意境,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提点出来的?” 一时间,大殿内议论纷纷。 李修站在人群中,脸色有些难看。 他本以为李玄今日定会颜面扫地。 没想到这废物竟然还有这等急智。 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圆了过去,甚至还隐隐博得了几分同情和赞赏。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爽。 乾元帝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李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主家?” “不知你说的那位主家,是何方人士?” 李玄就知道对方会这么问。 这本就是他预料之中的一环。 第23章 不大不小的难题 李玄微微躬身。 “既然陛下有旨,草民自当遵从。” 他抬步,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当李玄的目光与夏君颜交汇时。 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狡黠。 这其中,果然有猫腻! 李玄心中更加笃定。 他并未在夏君颜面前过多停留。 而是转身,在大殿内不疾不徐地踱起步来。 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只余下李玄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李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 他倒要看看,这个废物兄长能憋出什么狗屁不通的歪诗来。 若是当众出丑,那才叫大快人心! 毕竟,《凉州词》珠玉在前,他们也想看看这位淮安侯府的“弃子”。 是否真有传闻中的那般才华。 李玄负手而立,微垂着眼睑,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他在拖延时间,也在观察。 观察夏君颜的神情,观察乾元帝的反应。 片刻之后,他脚步一顿,却并没有立刻看向夏君颜。 而是直接转向了高踞龙椅之上的乾元帝。 “陛下,草民想好了。” 乾元帝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李玄这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了夏君颜那张娇俏的脸上。 四目相对,夏君颜眼中的狡黠更浓了几分,甚至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李玄心中了然,一字一句地念道。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第24章 是骡子是马 乾元帝沉吟片刻,目光在殿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落在了那些明显有些垂头丧气的武将子弟身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已有了计较。 “嗯,既然如此,福公公,你安排一下,让各位世子公子们先去偏殿用膳吧。” “今日天气不错,等下午的时候,朕想去校场看看,也让这些年轻人们活动活动筋骨。” “去校场?” “活动活动筋骨?” 乾元帝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又是一变! 那些原本以为今日之事已经尘埃落定,自己彻底没了机会的武将集团的世子们。 一听到“校场”二字。 一个个双眼放光,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方才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 文采比试,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 自然是比不过那些从小吟诗作对的文官子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可要是去了校场,那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骑马射箭,拳脚功夫,哪一样不是他们的强项? 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舞台! 陛下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下午这是要比试武艺啊! 他们看向李玄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挑衅。 而李修,此刻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刻意营造的通源商号东家的形象。 已经稳操胜券。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李玄不说。 现在竟然还要比试武艺! 他的那点三脚猫功夫。 在这些真正的武将子弟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若是真上了校场,恐怕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玄。 见李玄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第25章 帝师宋濂 乾平不紧不慢地朝着李玄和裴擒虎的方向走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被摔在地上的李修身上,没有丝毫同情。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李玄身上。 “李兄弟,过来做吧,正好简单喝一杯。” 听到这话,李玄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 “多谢四殿下。” 随即,他转头看向依旧怒气未消的裴擒虎。 “虎子,松手,过来了。” 裴擒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哼哼唧唧的李修。 又扫视了一圈那些刚才还在叽叽歪歪的世家子弟。 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拳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哦。” 那股几乎要噬人的凶悍气息。 在李玄一句话下,便如潮水般退去。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里,更是平添了几分惊疑。 李玄和裴擒虎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 跟着乾平走向了偏殿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那几张案几。 那里,原本是乾平与几位重臣子弟的位置。 乾平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侧空着的两个位置。 “李兄弟,裴兄弟,请坐。” “这……” “四皇子这是何意?” “那李玄不过一介白身,纵然诗才惊艳,怎能与皇子同席?” “裴擒虎也就罢了,毕竟是镇北将军的公子……”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比之前小了许多,也多了几分忌惮。 他们不明白,为何一向低调的四皇子会如此高看李玄。 甚至不惜为了他,隐隐有得罪李修背后通源商号的风险。 李修此刻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捂着生疼的胸口,脸色惨白。 第26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众人听到这话,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乾平身边的李玄。 李玄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心中暗自叫苦。 “怎么想低调一点都不行吗?” 他这话可不是装逼,而是真的想低调。 毕竟现在通源商号的名头被李修顶着,要是自己在一直出风头的话。 那么一些有心之人的目光,肯定会拉扯到他这个通源商号东家大哥身边。 无奈之下,李玄从容起身,对着宋太傅行礼。 “太傅大人明鉴,那后半阙,确是小子所续。” 听到他的话,宋太傅眼神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李玄。” 李玄不卑不亢地回答。 宋太傅点了点头,“李玄,好名字。” “李玄小友,老夫今日前来,除了想一睹佳作风采,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愣神。 什么情况,帝师宋濂,何等身份? 竟然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用上相求二字。 哪怕是身为四皇子的乾平也是一脸错愕。 要知道,宋濂也算是他的老师。 刚刚对方进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宋太傅只是单纯地欣赏李玄的才华。 但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玄心中也是一动。 “太傅大人言重了,身为大乾人,何须以相求二字来说?” 宋太傅没有在意,反正是微微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想必在做的各位也都听说了一些消息。” “近来边塞屡屡传来急报,虽说朝廷大军神勇,但周边仍有不少宵小之辈,贼心不死,三番五次前来挑衅,扰我大乾边境安宁。” “陛下为此忧心忡忡,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 “老夫想着,若能有一首振奋人心、彰显我大乾国威的诗作,流传于军中,必能鼓舞士气,震慑宵小。” “所以这次就是想要问问小友,可否再次做首诗。” “当然,只要诗作能入得了老夫的眼,到时候,老夫定会在文坛之上,为小友扬名!” 第27章 移步校场 “不行!绝对不行!” 李修在心里狂吼:“必须尽快阻止他!他决不能有任何得势的机会!” “等回去了,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 “让父亲想办法,趁早把这祸害掐死在摇篮里!”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向淮安侯添油加醋地描述今天的情景。 最好能让侯爷意识到李玄的威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宋太傅从激荡的情绪中稍微平复了一些。 但看向李玄的眼神依旧充满欣赏。 “小友大才!这样吧,大夏公主招婿事宜结束后,小友可否移驾太傅府?” “老夫想与小友秉烛夜谈,好好交流一番。” “将来若小友有意在文坛发展,老夫定会倾尽全力,助小友扬名立万!” 这话更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去太傅府秉烛夜谈! 帝师亲自承诺助其扬名立万! 这哪是邀请,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招揽! 那些平日里削尖了脑袋想往宋太傅门下挤的文人雅士。 此刻看向李玄的目光,已经不是嫉妒那么简单了。 简直带着赤裸裸的恨意。 李玄面对宋太傅的热情,脸上没有显露得意忘形的神色。 “太傅大人厚爱,小子受宠若惊,能得太傅大人指点,是小子莫大的荣幸。” “待公主招婿事宜结束,小子定当前往太傅府拜访,聆听教诲。” 这番回答,不卑不亢,没有丝毫谄媚之态。 “好好好!年轻人有才又有礼,难得!难得啊!” 宋太傅连连点头。 宋濂又勉励了李玄几句,这才捋着胡须,在众人的恭送下缓缓离去。 他毕竟是帝师,身份尊崇。 一直混迹在这群小辈之中,确实会让这些年轻人感到拘束,放不开手脚。 待到宋濂消失在大殿后。 整个宴客厅内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先前那些看向李玄时,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轻蔑。 第28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 校场中央,搭建着一座高台. 台上铺着红毯,摆放着一张雕龙宝座。 宝座之后,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河社稷图。 大夏使团早已等候在此。 夏君颜坐在乾元帝下首。 乾平与几位朝廷重臣也已落座. 正与夏君颜谈笑风生,气氛瞧着倒也融洽。 李玄注意到,夏君颜的目光,时不时地会扫过人群,不像是在寻觅良人,倒像是在评估货物的成色。 不光如此,李玄还发现,刚刚那些在宴席上被他冷落的世家子弟。 此刻更是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 “呵呵,这就盯上我了吗?” 李玄却毫不在意,嘴角甚至还噙着笑意。 自顾自地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校场上的布置。 裴擒虎自然是紧随其后,坐在他身旁。 夏君颜莲步轻移,款款走到高台中央。 清脆悦耳的声音透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各位大乾的才俊,小女子夏君颜,有礼了。” “想必各位已经知晓,今日招亲的第二试,便是比武。”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不少年轻公子哥儿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夏君颜顿了顿,继续说道。 “规则也很简单,能最终站在擂台上不败者,便可通过此试。” “当然,若是无人能让本宫满意,那也只能说是我大夏与大乾的缘分未到了。” 这话语虽然客气,却也带着几分公主的矜持与傲气。 毫无新意。 李玄心中暗忖,这种擂台比武。 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硬,简单粗暴,却也最能直观地展现实力。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裴擒虎,笑着问道。 “擒虎,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第29章 你确定,要挑战我? “王莽,休得猖狂!我钟平来会会你!” 钟平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军人世家特有的铁血气息。 王莽看到钟平上台,眼中闪过讶异。 “哟,这不是钟将军的公子吗?” “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替你那些不成器的同伴出头了?” “好!早就听说钟将军的破阵枪法独步军中,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学到了你爹几成本事!” 钟平没有回答,只是手腕一翻,摸出一杆银枪的枪头。 另一只手在腰间一抹,竟是抽出一根精钢短棍。 两相一接,便成了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枪。 “看枪!” 钟平枪尖一抖,挽了个枪花,直刺王莽面门。 王莽不闪不避,大喝一声,一把带起身边的长刀,竟是要硬撼钟平的枪锋! “铛!” 钟平的枪尖被王莽用长刀格开,虎口微微发麻,心中暗惊这王莽好大的力气。 而王莽也被震得手臂一沉,暗道这钟平的枪法果然有几分门道。 力道也远非先前那些人可比。 两人随即战在一处。 钟平枪法精妙,一招一式都带着沙场历练的痕迹,枪出如龙,刁钻狠辣,攻守兼备。 而王莽则全凭一股悍勇之气,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台下众人看得目不转睛,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 远比之前那些一边倒的打斗精彩得多。 李玄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钟平的枪法确实不错,基础扎实,招式也算凌厉。 看得出来是下过苦功的。 “擒虎,你看这钟平如何?” 李玄轻声问道。 裴擒虎挠了挠头。 “嗯……枪法还行,就是感觉有点死板,好像少了点啥。” 李玄点了点头,裴擒虎虽然大大咧咧,但习武的天赋极高,眼光也毒辣。 钟平的枪法,匠气太重,虽然每一招都中规中矩,威力不俗。 第30章 裴擒虎出手 “得咧!终于能松松骨了!” 裴擒虎捏了捏拳头,两米之巨的魁梧身躯如同一座铁塔般起身。 那股子彪悍之气。 瞬间就将王莽刚刚营造出来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大半。 在李玄面前,裴擒虎憨厚得像个邻家大男孩。 可一旦上了这方擂台,他便不再是那个只会嘿嘿傻笑的“虎子”。 而是通源商号护卫队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赤虎! 李玄曾不止一次见过裴擒虎与人动手。 这家伙一旦打得兴起,皮肤会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赤红色。 汗水蒸腾之下,头顶甚至会冒出丝丝白气。 那并非力竭的虚汗,而是气血奔涌到了极致的表现。 用后世的说法,便是肾上腺素飙升。 血液循环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速率,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的战斗状态。 此刻的王莽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见裴擒虎上台,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在他看来,裴擒虎不过是李玄身边养的一条会咬人的恶犬罢了。 充其量就是个打手,与他这种世家公子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怎么?李玄,你这缩头乌龟,就只敢派个下人出来送死?” 裴擒虎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我家玄哥说了,陪你这种跳梁小丑玩,脏了他的手。” “俺来陪你耍耍,正好松松筋骨!” “找死!” 王莽被裴擒虎一口一个跳梁小丑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答话。 脚下猛地一蹬,一记鞭腿便朝着裴擒虎的面门狠狠扫去! 这一腿,他含怒而发,速度和力量都比之前对付钟平等人时更胜一筹。 夏君颜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李修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仿佛已经看到裴擒虎被王莽一脚踹飞。 李玄颜面扫地的场景。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裴擒虎竟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嘭!” 一声闷响。 王莽的鞭腿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裴擒虎的脖子上! 台下众人一片惊呼! 这要是换做一般人,绝对不死也得昏迷过去。 钟平更是看得双目圆睁,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王莽的厉害。 这一脚下去,寻常武夫不死也得重伤!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见裴擒虎被踢中的脖子微微一偏。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反而咧开嘴,对着一脸错愕的王莽说道。 “小子,你早上没吃饭吗?” “这点力气,是想给俺挠痒痒?” 此话一出,王莽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方才那一脚,足以开碑裂石,寻常人挨上,不死也得脑浆迸裂! 可眼前这家伙,毫发无损不说,还反过来嘲讽自己! “你!” 王莽又惊又怒,刚想把腿抽回来,可脚踝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后猛抽。 可裴擒虎的手臂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想走?没那么容易!” 裴擒虎嘿嘿一笑,抓住王莽脚踝的手猛地一用力。 王莽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被裴擒虎提了起来! “啊!” 在王莽惊恐的尖叫声中,裴擒虎抓着他的腿,就像抡起一根稻草人一般。 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狠狠地朝着坚硬的擂台地面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整个擂台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王莽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台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方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王莽。 在裴擒虎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简直就像稚童与成人的区别! 夏君颜紧绷的俏脸上,担忧之色悄然散去。 看向李玄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好奇。 而李修则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心中早已将王莽骂了个狗血淋头。 “废物!真是个废物!” 擂台上,裴擒虎得势不饶人,根本不给王莽喘息的机会。 大脚接二连三地踹在王莽身上。 每一脚都势大力沉,听得台下众人心惊肉跳。 王莽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 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几个回合下来。 王莽已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嘴角溢血,狼狈到了极点。 裴擒虎一脚将王莽踹得翻了个身。 露出他那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冷冷地俯视着他。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挑战我家玄哥?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吗?” 说完,裴擒虎抬起脚,便要朝着王莽的胸口踩下去。 这一脚若是踩实了,王莽不死也得断几根肋骨。 “够了,虎子。”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玄终于开口了。 裴擒虎闻言,那只已经悬在王莽胸口的大脚微微一顿。 随即不甘心地收了回来,狠狠地瞪了地上的王莽一眼。 这才退回到李玄身边,又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模样。 李玄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到擂台边缘。 “以后记住了,做人要低调一些,不要总想着出风头,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王莽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玄,嘴唇蠕动了几下。 可是身体上带来的疼痛却让他说不出口。 一时间,整个演武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玄身上。 “好了!传太医,把他带下去看看。” 乾元帝发话,在场的人都不在吭气。 毕竟不管如何,最后这位大夏公主的驸马人选都要乾元帝开口确定才行。 “好了,今天的比试到此为止,你们先出宫吧,这几天朕跟公主谈谈,看看她是在选的。” 话音落下,乾元帝看了李修一眼,又看了李玄一眼。 转头直接离开。 夏君颜自然也不会在多停留。 第31章 世子好自为之 随着乾元帝和夏君颜的退去,福公公走了出来。 “恭送陛下!” 其他人也立刻应声。 “恭送陛下!” 随着两人的背影离开校场。 福公公尖细的嗓音在略显空旷的校场上响起。 “诸位世子,请挪步吧。”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 随着乾元帝和夏君颜的离去,骤然松弛下来。 世子们三三两两地应了声,心思各异。 但更多人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瞟向李玄和李修兄弟二人。 尤其是李玄。 方才裴擒虎那石破天惊的一番施为,以及李玄那云淡风轻的态度。 这个一度被淮安侯府“放弃”的大公子,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玄哥,咱们走吧。” 裴擒虎才的凶悍之气收敛了不少。 又恢复了那憨厚模样,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得意。 李玄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抬步便朝着校场外走去。 不少世家子弟见李玄走来,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 李玄目不斜视,从容走过。 “大哥,请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李玄脚步微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李修快步赶了上来。 “大哥,你今日可真是,唉,你怎能如此冲动?” “那王莽虽然言语无状,可毕竟是户部侍郎的儿子,你让裴擒虎将他伤成那样,户部侍郎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 “陛下刚刚似乎也有些不悦,要是怪罪下来。” 这话说的,仿佛真的在为李玄的着想。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 定会觉得这位淮安侯府的二公子当真是兄友弟恭,品性高洁。 李玄缓缓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李修表演。 “哦?是吗?” “我倒觉得,今日之事,陛下未必不悦。” 李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 “大哥何出此言?刚刚陛下走的时候,可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分明就是……” “分明是什么?” 李玄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分明是觉得,我李玄,还没那么容易被人踩在脚下,对吗?”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与李修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明明李玄的身形并不比李修魁梧多少。 但此刻,李修却莫名感到一股迫人的压力。 “我这个做大哥的,若真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岂不是丢了淮安侯府的脸面?” “丢了你的脸面?” 李修的眼底闪过阴霾,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 “大哥说笑了,我自然是希望大哥好的,只是担心大哥行事太过刚硬,容易吃亏。” “吃亏?” 李玄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吃的亏还少吗?” “不过,有些亏,吃了也就吃了,但有些亏,我李玄,咽不下。” “二弟,你说是吗?” 李修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李玄的视线。 “大哥说的是,说的是。” 他心中暗恨不已,这个李玄,怎么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而且气势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以前那个任由自己拿捏,略施小计就能让他名声扫地的蠢货。 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行了,若无他事,我便先出宫了。” 李玄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淡漠。 “毕竟,陛下让我们出宫,可没说让我们在宫里叙旧。” 说完,他不再理会李修,转身便走。 裴擒虎冲着李修咧嘴一笑,然后大步跟上了李玄。 李修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他死死地盯着李玄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个伪造的通源商号东家的身份暴露没有。 要是没暴露还好,可要是暴露了。 等回到淮安侯府,估计那些之前给予赏钱的各大商号的东家也会找上门! “不行,必须想个法子才行!” 周围一些尚未走远的世子们。 将方才兄弟二人的对话隐约听去了一些。 此刻看向李修的眼神也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这位素来以贤德温和著称的淮安侯二公子,似乎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开了校场,沿着宫道向宫外走去。 李玄一行人走在前面。 偶尔有巡逻的禁军士卒走过。 就在快要走出午门时。 前方拐角处,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正缓步而来。 那人身形瘦高,面容白净,留着三缕长须。 正是吏部尚书,张柬。 张柬在朝中素以刚正不阿著称,但也因其过于耿直,得罪了不少人。 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众位世子,微微颔首示意。 目光在李玄身上略作停留,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李玄也只是平静地回视了一眼,便错身而过。 可就在李玄与张柬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中。 “储君之争,风云再起,世子……好自为之。” 李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午门,李玄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宫门外车水马龙的景象。 “公子,苏掌柜正在忙着您交代的事情,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石头将马车赶了过来。 李玄点了点头,正要上车,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 淮安侯府的马车旁,李修正面带微笑地与几位世家公子寒暄着。 不时引来阵阵附和的笑声。 李修演戏的功夫倒是越发精湛了。 “就是不知道,等你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李玄暗道一声后,转头看向了裴擒虎。 “虎子,你先回去吧,有事的话,我会让你通知你的。” 听到李这话,裴擒虎点了点头,而后直接骑上了一匹马,率先离开。 李玄也没有在停留,上了马车,石头轻喝一声。 马车便“轱辘辘”地动了起来,朝着清风客栈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李玄阖上双眼。 方才在宫门处,吏部尚书张柬那句突如其来,又意味深长的话。 “储君之争,风云再起,世子……好自为之。” 不对劲,很不对劲。 李玄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 自己跟这位在朝中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著称的吏部尚书张柬。 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别说是他个人,便是整个通源商号,上下数千人。 也绝对没有人跟这位张尚书有过任何明面或私下的联系。 第32章 风云再起 通源商号的生意遍布大乾,触角伸向各行各业。 自然也免不了与官员打交道。 但苏轻语行事向来谨慎,对于张柬这种油盐不进。 又身居高位的纯臣,向来是敬而远之。 绝不会主动去拉拢或巴结,以免引火烧身。 那么,张柬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储君之争”,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 这分明是在告诉他,当今圣上恐怕很快就要册立太子了。 而围绕着这个储君之位,朝堂内外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个消息本身,对于京中任何一个有心人而言,都算不上太过意外。 毕竟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几位成年皇子也都羽翼渐丰。 各自在朝中培植势力,储君之位悬而未决,本就是朝局不稳的一大隐患。 问题的根本在于,张柬为什么要告诉他李玄! 要知道,他李玄在京城明面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被淮安侯府嫌弃的大公子。 这种身份的人,在储君之争这种国家大事面前,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张柬除非是老糊涂了,才会对这样一个废物说出如此机密之事。 除非……张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知道他才是遍布大乾。 富可敌国的通源商号的幕后东家! 这个念头一起,李玄的心头猛地一沉,指尖的敲击也倏然停止。 整个京城,乃至于整个大乾王朝,知道他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 李玄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名字。 又被他一一否决。 张柬是如何得知的? 是苏轻语那边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李玄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苏轻语的精明和忠诚。 他比谁都清楚。 对方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难道是……淮安侯府?李文山?李修? 李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带着几分不屑。 李文山那个蠢货,一心只想着巴结权贵,巩固自己的侯爵之位。 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弃子”会有如此能量。 至于李修,那个惯会演戏的伪君子,或许有些小聪明。 但要说他能查到通源商号的底细,并且将消息传递给吏部尚书张柬。 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李修若有此等能量,何至于还在侯府里演戏?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张柬,或者说张柬背后的人。 拥有着极其强大的情报能力,已经将他的底细查了个七七八八。 “风云再起……” 李玄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 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提醒,更像是一个邀请函。 邀请他李玄,或者说邀请通源商号。 加入这场即将到来的储君之争的牌局。 李玄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石头。” 李玄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公子。” 车厢外传来石头闷闷的回应。 “回去去查查吏部尚书张柬,最近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尤其是我们通源商号的对头,还有,查查他与宫中几位皇子,是否有私下往来。” 李玄淡淡地吩咐道。 他不相信巧合。 张柬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既然有人想把他拉下水,那他倒要看看,这水底下,究竟藏着些什么妖魔鬼怪! 储君之争……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本想低调发展,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再图谋大事。 可现在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通源商号这块肥肉,终究还是被人盯上了。 只是不知道,盯上他的是饿狼,还是……猎人。 又或者,两者皆是。 马车行至一处略显偏僻的街角,周围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去。 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乌头门前停下。 门楣上甚至连块匾额都未曾悬挂,只两盏素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若非石头驾轻就熟地将马车驶入,李玄几乎要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便是通源商号在京城的新据点。 说是据点,其实更像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宅院。 李玄踏出马车,目光扫过四周。 与周围的民居并无二致,唯有那高耸的院墙和紧闭的大门。 他负手踱入院内,眼前豁然开朗。 与外表的低调截然不同。 院内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 看得出来,苏轻语在这上面是费了心思的。 这宅子,怕是在他回京之前就已经着手购置并修缮了。 如今雕梁画栋,焕然一新。 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家”,也该正式入住了。 “轻语什么时候回来?” 李玄随口问向身后的石头。 这偌大的宅子,若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总觉得空落落的。 石头刚要开口,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便从月洞门后传了过来。 “怎么,公子这是刚从温柔乡里出来,就急着找奴家了?” 话音未落,苏轻语便袅袅娜娜地从月洞门后转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的轻纱罩衫。 许是刚忙完事务,额角沁着几丝细密的汗珠,但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情。 李玄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连日来的阴霾与算计,仿佛在见到她的这一刻,都消散了不少。 苏轻语盈盈走到李玄面前,屈膝行了一礼,眼波流转。 “公子回来了。怎么样,那位大夏的小公主,长得如何?” “可能入得了公子的法眼?” 这话问得轻飘飘的,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分明是在吃醋,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李玄轻咳一声,故作沉吟道。 “长相嘛,还算可以,明眸皓齿,身段也玲珑有致。” “不过,跟你比起来,应该是各有千秋吧。” “各有千秋……”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李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丫头,怕是误会了。 果然,苏轻语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几分,语气也变得有些疏离。 “呵呵,既然公子觉得那位公主殿下也是‘千秋’之一。” “想来定然是国色天香了。” “轻语蒲柳之姿,怕是入不得公子这般比较了。”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干练。 “公子一路辛苦,先好生歇息。” “轻语还有些您交代的事情没有完全落实妥当,就不打扰公子了,先行告退。” 说着,她微微一福身,便要转身离去。 这还得了! 李玄心中一阵无奈,这丫头,平日里运筹帷幄。 杀伐决断,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就这么小心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不也正是她在乎自己的表现么。 “你给我回来!” 第33章 主动上钩 “公子还有何吩咐?” 李玄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苏轻语的手腕纤细,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任由李玄握着。 “吩咐谈不上。” 李玄将她拉到身前。 “只是觉得,有些人啊,平日里精明得很,怎么一遇到这种事情,就跟个醋坛子似的,酸气冲天。” 苏轻语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睑,嘴上却不肯服输。 “公子说笑了,轻语哪敢吃醋。” “那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轻语不过一介商贾,怎敢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还说没有?” 李玄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那你这小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又是怎么回事?” 苏轻语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颊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谁让公子拿轻语和旁人比,还说什么各有千秋,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好好好,是我的错,用词不当。” 李玄见她神色缓和,连忙顺着台阶下。 “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与你相提并论,行了吧?” 听到这话,虽说面前不在意,但是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苏轻语轻轻挣开李玄的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公子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李玄不傻,女人跟自己这么多年,他能不明白苏轻语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可现在他需要面对的还有很多。 虽说现在皇宫那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夏君颜那边还没有定下来驸马的人选,那李玄就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绝对不能提前暴露自己是同源商号东家的事情。 苏轻语看他脸色变了,也知道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她敛起方才的小女儿情态,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公子,我有正事要与你商议。” 李玄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两人并肩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石头早已识趣地退了下去,并遣散了周围的下人。 “那边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不过有个事情,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苏轻语说着,见李玄没有发话,便继续开口。 “刚刚大夏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这位小公主好像并不只是来招婿的,似乎对于乾元帝立太子也有想法。” 李玄闻言,眉头微微一蹙。 大夏公主插手大乾立储,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大夏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苏轻语沉吟道:“具体的情报还在核实,但据我们安插在大夏使团中的眼线回报,这位夏君颜公主,随行的队伍中,除了明面上的护卫和侍女,还暗中夹带了不少大夏的谋士和高手。” “而且,她在抵达京城之后,除了必要的宫廷宴会,私下里接触了不少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在立储问题上态度暧昧。” 听到这话的李玄顿时有些疑惑了。 说白了对方一个大夏的公主,就算是帮助一个皇子成为太子。 可对方就算说破了天,那也是其他国家的公主。 “不对!” 突然,李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说,她招婿的目的并不是在于世子,而是皇子的话,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李玄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怕了。 “要是这么算下去,那岂不是说,她想要做太子妃?!”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大夏与大乾。 两国之间虽偶有摩擦,但总体还算和平。 若是夏君颜能成为大乾的太子妃。 未来甚至可能成为皇后。 那对于大夏而言,无疑是埋下了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 到时候,两国之间的关系。 恐怕就要由这位夏君颜公主来主导了。 苏轻语听着李玄口中的话语。 原本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她作为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见识过无数尔虞我诈,也自诩聪明过人。 但此刻,听到李玄的分析,她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说白了,作为一个女人,苏轻语能将通源商号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可是实打实的本事。 世间女子。 能让她高看一眼的,屈指可数。 但现在这位大夏的小公主,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 “公子,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给这位公主殿下上上眼药了。” “不然的话,要是她真的打上了咱们商号的主意,到时候就晚了。” 一旦夏君颜的目标是太子妃之位。 那么通源商号这样富可敌国的存在。 必然会成为对方拉拢或者打击的对象。 “行,你明天,不,今天晚上就吩咐下去,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清夏君颜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他不喜欢被人算计。 更不喜欢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既然这位夏君颜公主想要在大乾搅弄风云。 那他也不介意陪她玩玩。 “好,我这就去安排。” “公子你早些休息,这两日为了宫里的事,也累坏了。” “过两天还要去周老那边看看,别误了正事。” 苏轻语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大夏使团的驻地内。 夏君颜正端坐在鎏金铜镜前。 一名侍女正为她梳理着长发。 “都安排下去了?” 夏君颜开口说道。 站在她身后数步之遥的。 是一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 此人正是夏君颜此行最为倚重的谋士。 名为“鬼谷叟”。 “回禀公主殿下,一切都在按您的吩咐进行。” “京中几位举足轻重的大人,都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善意,只是,有那么一两位,似乎并不打算与我们合作。” 夏君颜闻言,嘴角勾起冷笑。 “无妨。” “这世上的人,无非名利二字。” “不肯合作,要么是价码不够,要么是还没看清形势。” “鱼饵已经撒下,总会有人按捺不住,主动上钩的。” 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大乾这潭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本宫倒要看看,谁能在这场游戏中,笑到最后。” 侍女为她插上一支凤凰展翅的金簪。 第34章 茅坑里的石头 淮安侯府内。 书房中灯火通明。 李文山背着手,脸色铁青,显然是气得不轻。 李修站在一旁,告状似的说着今天的见闻。 “爹!您听说了吧?大哥他现在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连太傅大人都对他青眼有加,这简直是平步青云啊!” 李文山猛地停下脚步,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李修。 “那逆子现在成了太傅的红人了?” “是啊,爹!” 李修猛地抬起头,一副震惊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刚刚知道一样。 “大哥才华横溢,见识不凡,深得太傅赏识!” “可他明明是我们淮安侯府的人啊!他有这等本事,为何早不显露?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他这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侯府好过啊!” “爹,您想想,他若真是心向侯府,有这等机会,为何不先与您商议?” 李修的话可以说是句句戳在李文山的心窝子上。 他本就是那种心高气傲之辈。 现在被儿子这么压着,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尤其是李修说出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敢!老夫生他养他,难道还不够吗?” 眼见见李文山怒火中烧。 李修立刻添油加醋的继续说道。 “爹,儿子倒是有个法子,应该能让大哥他回心转意。” 李文山斜睨了他一眼。 对于这个小儿子,他也是又爱又看不起。 是的,就是看不起。 因为除了能让他开心点外,似乎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本事。 李修听到这话,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 但脸上却是挂着笑脸。 “爹,您忘了?后日太傅宋濂大人不是要在府中宴请京中才子吗?” “您想想,那些儒生们,哪个不是把孝字挂在嘴边的?” “大哥他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在那种场合,他敢当众忤逆您吗?” “到时候,别说什么青眼有加了,恐怕太傅大人都会觉得他品行不端,不堪大用!” 听到这里,李文山渐渐明白了自己小儿子的意思。 他亲自上门,放下侯爷的架子,去请一个儿子回家。 这姿态已经做得够足了。 “哈哈哈哈!” 李文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李修的肩膀。 “好!好!还是我们修儿脑子活络!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李文山和李修父子俩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李修自从那日得了他爹的赞许,更是来劲儿了。 接下来的两日,他跟个鬼似的在京城里蹿腾。 那些平日里只知道之乎者也、清高得跟仙儿似的才子们,没想到也挺好套话的。 李修也不傻,不直接问李玄。 而是迂回着,先是打探他们对孝道的理解。 无非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 等把气氛烘托起来了,他便装作不经意间提起自家那不幸的大哥。 “唉,说起来,我那大哥也是命苦。” 李修故作叹息,眼圈儿微红。 “自小就不受待见,性子又冷。” “可怜我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费了多少心血啊。可他呢?” “翅膀一硬,就忘了根儿了。如今发达了,连家门都不回,逢年过节也不见人影儿,我爹日日夜夜地盼啊,就盼着他能回来看看,可他就是铁石心肠!” 这话可以说,直接把李玄说成是无情无义。 把李文山的嫌弃说成是舐犊情深。 那些才子们听风就是雨,一个个义愤填膺。 觉得李玄简直就是当代最大的不孝子。 一时间,“淮安侯大公子不孝”的流言就在京城小范围地传开了。 尤其是在那些热衷于道德评判的文人圈子里。 简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玄对于京城里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自然有所耳闻。 但他并不放在心上。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于他而言,不过是夏日蚊蝇的嗡鸣,惹人厌烦,却也无伤大雅。 他早就预料到李文山和李修那对父子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程度的抹黑,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无聊。 黔驴技穷,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如今的目光,早已越过了淮安侯府那一方小小的宅院,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通源商号在各地的布局,如同棋盘上落下的棋子。 每一颗都关系到未来的走向。 他要做的,是在这大乾王朝的政治棋局中。 为自己,为通源商号,占据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至于淮安侯府,那个曾经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如今在他心中,已经激不起半点涟漪。 所谓的父子情深,所谓的孝道伦常,在他经历过那些冷漠与算计之后,早已成了无稽之谈。 他甚至觉得,李文山和李修越是这般上蹿下跳地折腾。 越能反衬出他们的愚蠢。 跳梁小丑,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当苏轻语在得知此事后,表现得比李玄还要愤怒。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李玄的书房,俏丽的脸蛋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 平日里清脆悦耳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公子!这……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苏轻语精致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个李修,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歹毒!” “还有那个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里颐养天年,偏要出来作妖!” “不行,我这就让苍桉带人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李修,真是老虎不发威,拿我们当病猫呢!” 看着苏轻语这副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去干架的模样。 李玄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倒是被她逗乐了。 他放下手中的账册,轻轻摇了摇头。 “行了,轻语,消消气。” “跟这些人生气,不值得。”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由他们去闹,掀不起什么大浪。” 苏轻语见李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更是替他不值。 但公子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第35章 潜龙在渊 “那太傅府的宴请,公子您去还是不去?” 苏轻语撅着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她知道李玄素来不喜这种应酬。 更何况淮安侯府那对父子肯定憋着坏,等着看李玄的笑话。 “不去!” 李玄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听一群酸儒之乎者也,还是看李文山和李修那两张令人作呕的嘴脸? 一没好处,二没钱财,去了说不定还要被那些人架着吟诗作对,想想都觉得头疼。 有那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多看几本账册。 苏轻语听到李玄干脆利落的回答,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您先忙,我也去做事了。”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宴会当日。 李玄正悠闲地在院子里品着新茶。 “公子!太傅宋濂让府上的管家亲自过来邀请您了!” 听到这话声音,李玄抬头看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石头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此刻居然带着罕见的急切。 “嗯?” 李玄有些讶然。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去,这件事也就算了。 毕竟,他一个废物,在那些清流名士眼中,恐怕还上不得台面。 没想到,这位宋太傅居然如此执着。 这就让他有些犯难了。 若是不给,未免显得太过狂傲。 平白得罪一位当朝太傅,并非明智之举。 毕竟,宋濂在士林中的声望极高。 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影响力不可小觑。 无缘无故驳了他的面子,传出去对他不利啊。 可若是去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李文山和李修那对父子,会如何热情地招待他。 那场面,恐怕比戏台子上的折子戏还要精彩几分。 他可没兴趣陪那对蠢货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 一时间,李玄陷入了沉思。 石头见李玄久久不语,也不敢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半晌,李玄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宋府的管家,现在何处?” “回公子,正在前厅候着。” 李玄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 “走,去会会这位管家!” 李玄踱步来到前厅,一眼便看见了那位候着的宋府管家。 此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 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 他不像寻常大户人家的管事那般满脸堆笑。 反而带着几分文士的儒雅,腰杆挺得笔直。 见李玄进来,那管家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李公子,在下宋青山,奉我家太傅之命,特来请公子过府一叙。”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因为李玄的年轻而有半分轻视。 李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点头。 能被宋濂倚重,派来办这种事情的人,不会是庸才。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宋管家客气了。” “太傅大人盛情,李玄心领。只是近日俗务缠身,恐扰了太傅雅兴。” 这话便是婉拒了。 他倒要看看,这位宋管家要如何应对。 宋青山闻言,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公子说笑了。太傅大人说了,公子乃人中龙凤,些许俗务,何足挂齿?” “今日晚上,府上薄宴,诸多朝中同僚,皆想一睹公子风采。” “太傅更是特意嘱咐在下,务必请到公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玄,又点明了宴会的重要性。 暗示李玄若是不去,便是拂了众多朝臣的面子。、 更是辜负了宋濂的“特意嘱咐”。 李玄心中冷笑,这管家,还真是会给他戴高帽子。 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端起下人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太傅谬赞。李玄不过一介白身,何德何能,敢劳太傅如此费心。” 宋青山见李玄油盐不进,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几分,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他直起身子,语气也陡然硬朗了几分。 “李公子,你就算傲气,但是也要为之后的事情想想啊!” “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当朝太傅,帝师之尊!” “有了我家老爷的支持,您不说可以平步靑云,但是最起码整个朝堂之上绝对有一小半的人会为你说话!” 这话掷地有声,前厅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李玄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讶异。 有意思。 这话,不像是宋濂会直接授意的。 宋濂若想拉拢他,手段会更隐晦,更圆滑。 而眼前这个宋青山,却如此直白,如此赤裸裸地将利弊摆在了台面上。 这番话,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警告,带着几分施舍的意味。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会被这番话激怒,认为受到了羞辱。 但李玄却不这么想。 他反而觉得,眼前这个宋青山。 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要可爱得多。 至少,他够直接,够坦诚。 “为之后的事情想想?” “宋管家这话,倒是说得实在。” 他抬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宋青山。 此人神情坦荡,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何不妥。 李玄心中暗道,这宋青山,倒是个能办实事的人。 有时候,办事情要的不是花哨的方法,而是直截了当的结果。 宋濂让管家来请他,目的就是让他去赴宴。 要是对方真就公事公办的样子,怕是他会直接离开。 毕竟,他不想看李文山那张虚伪的嘴脸。 可现在,宋青山的这番不客气,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 “不知您跟太傅的关系是?” 宋青山闻言,脸上露出笑容。 “呵呵,公子不用打听了,太傅大人是我的叔父。” “我家叔父对公子可是赞誉有加,认为公子少年英才,将来必成大器。” “今日的宴会,也是想让公子多结识一些朝中栋梁,为公子铺路啊。” 这话基本上已经挑明说了。 宋濂这是看中了他的潜力,想要提前投资。 而宋青山,作为宋濂的侄子,说出这番话,分量自然不同。 李玄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哈哈,原来是宋太傅的贤侄,失敬失敬!” 他站起身,对着宋青山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那太傅大人的美意,李玄岂敢不从?” 花花轿子人抬人,别人给了梯子,他自然要顺着下。 第36章 斯文扫地 宋青山见此一幕,也不准备在多留,毕竟他需要邀请的可不只是李玄一人。 “那既然如此,某就先走了。” “好,宋叔慢走!” “石头,去送一下!” 李玄吩咐一句,石头立刻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管家,这边请。” 两人离开后。 李玄倒是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宋濂想要干什么,与其说的邀请,倒不是说是下注。 可是具体会下注多少,那就说不清楚了。 李玄摩挲着下巴,眼神幽深。 宋濂不做亏本的买卖。 如今这般示好,必然是有所图谋。 “东家,这宋太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石头送完宋青山回来,见李玄一副深思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虽然话不多,但心思却细腻得很。 李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能是什么药?无非是想在我这儿押注罢了。只是这注码大小,还得看他今晚的表现。” 石头闻言,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李玄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这京城的浑水,他是迟早要趟的。 既然宋濂主动递来了梯子,他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去,备车,今晚的宴会,我倒要看看,能有多热闹。”李玄吩咐道。 “是!”石头应声而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太傅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能受到宋濂邀请的,无一不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玄乘坐的马车在众多华丽的马车中,显得有些朴素、 但守门的下人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毕竟,宋青山亲自去请的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李公子,这边请。”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引着李玄向府内走去。 府内张灯结彩,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宾客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尽是权谋与利益的交换。 李玄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在这满堂的达官显贵之中。 他一个“白身”,实在是不起眼。 不过当他走进宴会厅的时候。 立刻几道不善的目光却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李玄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李修正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 就好像等下李玄会发生什么似的。 “哟,这不是我那离家出走的大哥吗?” 李修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 加上最近淮安侯府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玄和李修的身上。 “大哥,你知道不知道,最近父亲在家老实念叨你,就连母亲也快白了头,你这么做,难道就不顾一点情分了吗?” 此话一出,结合之前李修故意散播出去的谣言。 不管是真是假,周围人看李玄的眼神顿时变了。 毕竟在做的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礼智仁义孝。 谁也不像跟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扯上关系。 李玄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只是淡淡地瞥了李修一眼,眼神中带着怜悯。 “我说,李修,你能不能整出来带你新花样啊?” 说白了,这些事情李玄早就清清楚楚。 现在李修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不就是想让他难堪。 李修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副为李玄好的样子。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只是想让你回去给爹娘尽尽孝而已,他们想你,难道我还不能说了吗?” “想你?” 李玄嗤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李修。 “三年前是谁把我送到大炎,现在,是谁想让你代替我的名头,去宫中领赏?” “当年要不是我替你去大炎,现在你怕是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你……”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李玄竟然直接一巴掌扇在了李修的脸上! “这…这成何体统!太傅府上,岂容他如此放肆!” “就是!就算有什么过节,也不能当众动手啊!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淮安侯府的家事,闹到太傅府来了,真是丢人现眼!” 李修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心里却止不住的得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李玄的粗鄙无礼,让李玄在京城彻底身败名裂! 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下一刻,太傅府的家丁就会冲上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叉出去! 就在众人义愤填膺,等着看好戏的时候。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傅宋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厅堂门口。 他身着一件素色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太傅大人!” “见过太傅!” 厅内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喧哗声戛然而止,落针可闻。 宋濂缓缓踱步走入厅中,目光在李玄和李修身上扫过。 “年轻人嘛,火气大些,有些小摩擦,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小题大做。” 听到这话,众人懵了。 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太傅宋濂,那可是出了名的古板严厉,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别说是在他府上动手打人,就是平日里言语稍有不敬,都可能被他斥责。 还记得一年前的时候。 一个新晋翰林院学士在太傅面前说了一句口头禅。 可仅仅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 宋濂都没发话,家丁就直接将那个人清除了出去。 也正因为这一次,从那之后,那位学士可以说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而如今,李玄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李修一巴掌。 没想到到头来,却直接被宋濂本人说成了是小摩擦。 这不要偏袒的太过分好吧? 宋濂却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反而对着李玄露出笑意,伸手一引。 “李玄小友,老夫特意为你留了上座。” 上座?! 此言一出,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傅府的宴席,座次安排极为讲究,能坐上座的,无一不是朝中重臣,或是德高望重的宿儒。 李玄一个毫无功名的白身,凭什么能坐上座? 这已经不是看好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偏袒! 第37章 为父,知错了 李玄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惊异的目光,也没有在意李修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 他神色自若,对着宋濂微微一拱手。 “多谢太傅厚爱。” 说罢,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向首席旁边的那个空位。 一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甚至有些瞧不起李玄的人。 此刻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年轻人。 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淮安侯府大公子,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能在打了人之后,还被太傅如此礼遇,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李修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一般,羞愤欲绝。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本想让李玄颜面扫地,却没想到最后丢脸的竟然是自己!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公正严明的太傅,会如此偏袒李玄这个废物! 李修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了好了!” 宋濂笑道:“今日是老夫的寿宴,诸位能来,老夫已是十分欢喜。” “李玄小友的才华,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大家见识。” “现在,还是先入席,开宴吧!”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只是,经历了方才那一幕。 这宴席的味道,对许多人来说,已经变得不再单纯。不再单纯。 “小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翰林院入职啊?” 宋濂坐在主位上,直接放出了自己的筹码。 李玄没想到这小老头这么直接。 “太傅大人,小子野惯了怕是当不得。” “哎,无妨,小友要是不习惯的话,到时候还有其他的位置。” 听听! 这话说的,就好像整个官场的位置只要宋濂想要,就没有办不到似的。 不过李玄也清楚,怕还真是如此。 三朝的元老,外加如今的帝师。 现在所有的皇子的老师。 这个身份,要是他真举荐一个人去当官的话。 哪怕是乾元帝也得好好思量。 “太傅,您实在是抬爱了,不过您还是要给小子一些时间,毕竟刚刚从大炎那边回来,还有些许事情没有办好。” 宋濂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淮安侯府的事情吧?” 李玄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想到宋濂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瞒着,毕竟这些事情,只要用心去调查。 自然都会明白。 “太傅明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宋濂感叹了一句,随即提醒道。 “不过小友,有些事情,并非你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太傅的意思是?” 宋濂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看着李玄。 “老夫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老夫可以帮你一把。” 李玄心中一动。 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宋濂如此示好,必然有所求。 “太傅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不过此乃家室,小子还是希望自己去解决的要好。” 伴随着李玄的话音落下,宋濂抚掌笑道。 “好!有志气!”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强求。” “不过,老夫今日所言,依旧作数。翰林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招揽! 周围的宾客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翰林院啊! 那可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清贵之地! 更别说,宋濂还许诺了其他位置!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不过李玄也很清楚,自己一但答应去了翰林院。 那不用想,从此之后,他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打上太傅的标签。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太傅好使,可接下来呢? 要知道,现在太子还没有定下。 整个大乾看起来安稳度日,可一但太子之位定下来。 那不想也能明白,这才是腥风血雨的开始。 想到这儿,李玄忽然低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神色,恭声道。 “多谢太傅大人美意,我……” 宋濂哈哈大笑两声,爽朗地摆了摆手。 “好了,不要多说了,情况你自己决定就行。” 言罢,宋濂不在跟李玄多说什么,而是走到了下面,去跟其他人谈话去了。 毕竟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深。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代太傅,一直跟一个小辈说一件事情。 搞得他好像求着李玄过来一样。 李玄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他是真不想进入那所谓的翰林院。 说白了换成另一个人,估计早就高兴的找不到北了。 但是李玄不能,他不光是为了自己,还要为通源商号考虑。 一但跟任何一个国家牵扯的太多,到时候那些在邻国的分号绝对会受到皇室的打压。 “得,看来又要得罪人了。” 李玄看着跟其他人推杯换盏的宋濂,心里清楚。 朝堂之上,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没有所谓的中立。 当然,也不能说全,就像大乾卫王城,他可以说是中立,不过是对皇上的,跟他们这些臣子们不同。 随着时间的流转,宴会也渐渐抵达的尾声。 已经有人开始起身告辞。 正当李玄也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叫。 “儿子,跟我回家吧,为父,知错了!” 听到这话,李玄心里一震,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来人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肯定是自己那便宜老爹,李文山。 可这家伙居然会跑到这里,要说没人挑唆,打死他都不会信。 想着,李玄将目光看向了端坐下方的李修。 李修此刻就好像没有听到外面的叫喊似的。 自顾自的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直到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玄儿,为父,为父知错了,你回家吧,你母亲,很想你。” 一句话,直接将李玄架在了火上。 那些没有离开的人此刻都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 不光是这些人,宋濂也看着这边。 李文山,堂堂的淮安侯,此刻居然跑到太傅府上求儿子回家?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闹多大的笑话呢。 可现在却实打实的出现了。 第38章 飙戏大会 宋濂眼皮一跳。 他倒是不介意看热闹。 毕竟这事情闹大了,也有助于李家站队,更利于宋濂巩固自己的威望。 可他担心的是,若是李文山真的跪在这儿,逼迫李玄,那他的脸面岂不是都要丢尽? 他赶紧朝着旁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后者顿时会意,急忙跑了过去。 “淮安侯,您这是做什么?” 李文山却是连看都没看其一眼,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上座的李玄。 李修此刻也过来帮腔了。 “大哥!跟我们回去吧!爹娘想你了!” 李玄笑了。 两个家伙,还真是能演啊。 他虽然早就知道对方会借势,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不过对方既然想让自己回去,那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铺垫一下。 “爹,娘真的想我了吗?” 李玄也开始了,你不是会演吗?老子就陪陪你! 让你知道,什么叫蓝星奥斯卡! 李文山明显是没有想到李玄会这么说,毕竟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才一天的时间。 上次李玄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哪怕是他说破了天,也是那副死样子。 可现在…… 李文山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来都来了,他也要演下去。 不然刚刚做出的那些事情不就白费了吗? “玄儿,你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日日夜夜盼望你归来,你快跟爹回去吧。” “是啊大哥,你就不要再任性了!” 李修趁热打铁,来到李玄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袖。 “放手,说话就说话,别上手!” 李玄脸色一冷,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这才看向了李文山,脸上的表情也变回了之前的苦涩,继续说道。 “爹,您,您真的想让我回去吗?” 李文山一定这话,顿感有门,开玩笑,只要李玄一回去。 到时候怎么炮制还不是他说了算? “是啊!爹是真想让你回去啊!” 其他人此刻也被这演出来的父子情深感动了。 只不过宋濂眼中却是带着笑意,之前说了,他已经调查过这所谓的淮安侯府家事了。 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道。 所以这次他才连正眼都没有看一次李修。 而且看李玄这个样子,心里绝对是憋着坏呢。 索性他也就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两父子飙戏。 “那爹,您说我是不是淮安侯府的大公子?” 李玄突如其来的语气转变让李文山一懵,但还是回答道。 “是啊!” “那你说,世子之位是不是应该我这个大公子来继承?” 李玄笑眯眯的看着李文山。 随即不等他说话,便立刻对着那些围观的人说道:“诸位,你们说说,世子继承,是不是应该先给大公子?” 其他人虽说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按照规矩的话,李玄说的是没错的。 “是这个理,不过李兄为什么这么问啊?” “就是,自古都是如此,家业又老大继承。” “……” 李文山闻言,顿时傻眼了。 这特么怎么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李玄这个混账东西,分明就是想要反过来借势来压迫他。 李修从李玄说出来那话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 此刻听到周围人的话,立刻就明白,李玄是要激怒父亲! 刚准备要去提醒李文山,就听到李文山已经被激怒了。 “李玄!你什么意思?老子是你亲爹!老子想让谁继承侯府,就让谁继承侯府!你一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有两把刷子,你以为老子会来这里求你回家吗?” 李文山的话如同炮弹,直接让所有人都有些懵逼。 不是哥们,什么情况? 李修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铺垫了这么久,被李文山这几句话,直接给搅烂了! “妈的!李玄,我告诉你,你今天回也的回,不会也得跟老子回去!不然的话,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说着,李文山就要上前动手。 其他人都被李文山搞的有些发昏,刚刚还一副慈父的样子。 现在就要打断腿了。 不过一旁的宋濂却看的真切。 要说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李文山的作为也就那样,不管再怎么说,那也是李玄的父亲。 该让还是要让着点。 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李玄就是不愿意去淮安侯府了。 就这样的爹,怕是在家呆上一天都要折寿一个月。 而且这明显的就是你李文山自己过来的,李玄的话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这倒好,现在所有屎盆子一股脑的往人李玄身上扣啊。 “住手!李文山!你太大胆了!” 宋濂怒喝道。 原本想要上前动手的李文山,被他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敢动了。 “滚出去!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眼见宋濂气的胡子都翘了,李修连忙拉着李文山就向着外面走去。 “爹!走了走了!” 李文山气还没消,他就不明白,自己教训儿子,就算你是太傅又能如何? “宋濂!你这个老东西,老子教训儿子关你什么事情?你也太能多管闲事了吧?” 一边被李修拉着,李文山还骂出了声。 好家伙,所有人都被李文山这气魄给镇住了。 怒骂当朝太傅,皇上就不说了,那些个皇子估计都要挨板子吧。 现在倒好,一个淮安侯居然敢这么干。 要是宋濂不做点什么,这事情要是传出去。 估计整个大乾的官员都要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谈了。 “好好好!” 宋濂颤抖着身子,整个人都有些气懵逼了。 “李文山是吧,淮安侯是吧?你给老夫等着!明天朝会,老夫要是不参你,老夫就不姓宋!” 与此同时,李玄也被自己这便宜老爹的气魄给震的不轻。 开玩笑似的,看看这宋濂的模样,刚刚还想着用解决淮安府这个麻烦来拉拢自己呢。 现在倒好,估计也不用拉拢了,就这会要是不拿李文山开个刀,以后都不要在大乾混了。 至于他这便宜爹会不会被弄的丢官罢职。 呵呵,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李玄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要李文山在这个地界,绝对丢官罢职! 第39章 苏家的仇 李修几乎是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文山弄出了太傅府的大门。 “宋濂你个老匹夫!仗着自己是太傅就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还有李玄那个小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白养他这么大!” “等老子回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李修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将李文山塞进了自家的马车。 李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经过今天这么一闹,淮安侯府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可能因此付诸东流。 太傅府内,李文山父子狼狈离去后。 宋濂的脸色依旧铁青得吓人,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小友,老夫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回侯府了。” 李玄看着宋濂这副模样,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太傅大人高义!” “家父行事鲁莽,冲撞了太傅,晚辈代他向太傅赔罪了!” 宋濂叹了口气道。 “唉,小友何须如此!” “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 李玄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心中很清楚。 被李文山这么一闹,宋濂怕是已经彻底倒向自己这边了。 宋濂又安抚了李玄几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告辞,回后堂休息去了。 他确实是被气得不轻,需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也要准备明日弹劾李文山的奏折。 宋濂一走。 李玄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众人见李玄也要离开,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今天这次家庭伦理外加阴谋以及借势的大戏,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啊! 不过那些离开的宾客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 毕竟今天在太傅府上发生了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最多一天,这里的事情绝对会传遍京城。 明天的朝会上,宋濂肯定会上书皇帝,到时候李文山肯定会反驳。 而此刻的李玄。 早已坐上了回通源商号的马车。 夜色如墨,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玄府后院,灯火通明。 李玄从马车上下来,摆了摆手。 示意护卫们各自散去休息,自己则径直朝着内院的书房走去。 还未走近,便看到书房内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烛火下踱步。 是苏轻语。 李玄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些年,无论他多晚回来,苏轻语总会为他留一盏灯,备一壶热茶。 这份默契与温暖,早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轻语,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苏轻语闻声转过身来,看到是李玄。 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公子回来了。” 看到对方脸色的表情,李玄心里有些疑惑。 他走到苏轻语面前,灯光下,她的脸色比平日里要苍白许多。 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黑,而且在跟自己对视的还有些躲闪。 就好像是怕他发现什么一样。 “怎么了?” 李玄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一缕乱发。 “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 苏轻语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李玄的目光。 “就是……就是今天商号的事情多一些,有些累了。” “哦?商号今日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玄顺着她的话问道。 “也……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轻语垂下眼睑,有些含糊。 “就是……就是南边新到了一批丝绸,账目上需要仔细核对一下,还有西域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有几条商路不太平,需要重新规划。” 她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这对于平日里将商号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任何账目和消息都能信手拈来的苏轻语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李玄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他没有再追问商号的事情。 而是拉着她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累了就早些休息,身体要紧。” “我去让人给你倒杯热茶。” “不,不用了,公子!” 苏轻语连忙按住他的手。 “我……我不渴,我给您倒吧。” 李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任由她起身去茶台边忙碌。 苏轻语背对着他,拿起茶壶,手腕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壶中的水差点溅出来。 她努力稳住心神,将茶叶投入壶中,注入热水。 茶香袅袅升起,弥漫在书房之中。 可看到对方这副样子,李玄心中更疑惑了。 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他对苏轻语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此刻的苏轻语,分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公子,喝茶。” 苏轻语将沏好的茶叶放在了李玄的手边。 李玄没有着急喝,而是看着对方。 “轻语,你看着我!” 苏轻语顿时一顿,而后抬起双眼看着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骗我。” 李玄的语气很严肃,苏轻语听得有些慌乱。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半响才支吾开口。 “公子……我……我真的没事。” “您别多想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听到这话,李玄也没有在逼问苏轻语。 苏轻语不想说的事情,就算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那你也早点去休息,别太操劳了。” 李玄的声音放缓了几分。 苏轻语如释重负般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嗯,公子也是。” 看着苏轻语略显疲惫地转身离开书房。 李玄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以他对苏轻语的了解,若真是商号的事情。 哪怕再棘手,她也会坦然告知,与他商议对策。 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欲言又止,神色慌乱。 那么排除掉商号的因素,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情了。 苏家的仇! 当年,苏家满门被灭。 唯有苏轻语一人侥幸逃脱,被他所救。 那份深仇大恨,早已刻骨铭心。 这些年,苏轻语虽然从未在他面前提及报仇之事。 但李玄知道,那份恨意就如同那深埋地下的种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破土而出。 第40章 寝食难安 想到这里,李玄的眼神一凛,放下茶杯,沉声唤道。 “石头。” 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门口,正是李玄的专属马夫,石头。 “公子。” “去查一下,轻语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与苏家旧案有关联的人。” 倒不是他要监视苏轻语,而是当年救下她的时候。 苏家的仇,便已经一并算在了他李玄的头上。 他绝不允许苏轻语独自去冒任何风险。 “是,公子。” 石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领命之后,身影便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玄重新端起茶杯,这一次,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微凉,却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波澜。 ……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李玄便早早起身,穿戴整齐。 今日,他也要上朝。 虽说他只是一个不被淮安侯府待见的“世子”。 但如今顶着大夏公主驸马备选人的名头,在偏殿旁听的资格还是有的。 更何况,今日朝堂之上,有好戏上演,他可不想错过。 与李玄的悠闲看戏心态截然不同的是。 淮安侯李文山此刻却是愁云惨淡,寝食难安。 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今日早朝,宋濂绝对会抓住昨日之事,狠狠地参他一本。 而且,不光是宋濂,朝中那些依附宋濂的官员。 那些平日里就看他不顺眼的家伙,也绝对会趁机落井下石,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一想到那些文官们唾沫横飞,口诛笔伐的场面,李文山就觉得头皮发麻。 皇宫,金銮殿外。 文武百官早已按照品级站定,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当身着朝服的李文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 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他。 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 当然,除了这些人,自然也少不了那些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将他撕碎的眼神。 这些人,大多是宋濂的门生故旧,或是平日里就与李文山不对付的政敌。 毕竟若是能借此机会,在宋濂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到时候要是被宋濂看中的话,那日后的仕途,岂不是要平步青云。 随着官员们到齐,金銮殿内顿时变得肃穆起来。 而李玄已经来到了偏殿内,此刻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大殿里的场景。 就像是看一出已经知晓结局的皮影戏。 只不过今日的这出戏,主角换成了他那个名义上的便宜老爹。 偏殿里不光是他李玄,还有其他文官集团的世子们。 一个个衣冠楚楚,面上挂着世家大族的优越感。 他们大多还不知道昨天淮安侯府里那场闹剧的详情。 只知道李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世子,靠着几首诗在京城稍稍扬了点名。 但在这些从小浸淫在权势和人脉里的家伙看来。 诗文不过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真正决定地位的,是家世、是站队、是父辈的权势。 所以,在看到李玄这个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的人时。 这些人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轻蔑。 几个平日里跟淮安侯府走得近的世子,更是直接扭过头去,权当没看见他。 李玄对此倒也不在意,甚至觉得有趣。 这些蠢货,还活在昨天的光景里,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他在等,等这场好戏的正主到来,等帷幕彻底拉开。 下一刻,一个身影迈入到了金銮殿之中,步履沉稳,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正是太傅宋濂! 宋濂一出现,原本窃窃私语的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 紧接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下方各路官员纷纷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见过宋太傅!宋太傅今日精神矍铄,可喜可贺啊!” “能见到宋太傅,下官心中甚是敬仰!” “宋太傅国事繁忙,还请保重身体啊!” 然而,此刻的宋濂却根本没有理会这群苍蝇的意思。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冷冷地扫过了李文山所在的位置。 那个方向的官员们,瞬间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李文山正跟身旁的同僚强颜欢笑着,眼角余光瞥见宋濂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心头顿时一个“咯噔”,瞬间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清楚得很,这眼神里蕴含着多大的怒火和杀意。 昨天的事情,宋濂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但这股令人窒息的凝滞气氛,仅仅持续了片刻。 “皇上驾到——!” 随着福公公那一声尖细而悠长的嗓音划破大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无论是心怀忐忑的,还是幸灾乐祸的,亦或是冷眼旁观的。 都在这一刻,条件反射般地收敛了所有情绪,换上了一副恭顺敬畏的模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瞬间响彻金銮殿。 文武百官,无论平日里多么飞扬跋扈,多么位高权重。 此刻都如同麦子一般整齐地倒伏下去,脑袋深深地磕在地上。 李玄坐在偏殿里,看着下方这幅景象,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 真不累啊,天天这么跪来跪去的,膝盖不疼吗? 毕竟这里是偏殿,不是正殿,没人管他跪不跪也无所谓。 他倒是想看看,这些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家伙,跪下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谄媚。 而其他人——指的是偏殿里的那些世子们。 却是有模有样的跟着下面的人一起跪了下去。 动作甚至比正殿里的官员们还要标准、还要虔诚。 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恭敬,或者只是习惯性地遵从规矩。 毕竟他们还没正式入仕,这种场合下表现得体,总归没错。 一个坐在李玄不远处的世子,名叫王宁,是兵部侍郎家的独子。 他刚才还跟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着李玄。 此刻跪下去的时候,眼角却不经意地瞥到了李玄。 发现这厮竟然大喇喇地坐在那里,连身子都没动一下,王宁不由得心中大骂了一声“操!”。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不跪皇帝?这小子是活腻歪了吗? 他心中虽然震惊不已,但规矩森严之下,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观察着李玄的反应。 第41章 其罪当诛 李玄依然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仿佛下面跪着的几十号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种事不关己的淡然,看得王宁心中直冒火。 一个被侯府扫地出门的野种,走了狗屎运写了两首破诗。 就敢在金銮殿外对皇上如此不敬?真是不知死活! 金黄色的龙袍出现在大殿入口,乾元帝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殿。他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威严和淡淡的疏离感,眼神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最终落在了龙椅之上。 “平身。” 乾元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群臣这才敢缓缓起身,重新站定。但许多人的眼神,依然不自觉地瞟向了宋濂和李文山的方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偏殿里的王宁也偷偷站了起来,再次看向李玄。 发现对方依然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心里的鄙夷更甚。 等着吧,等散朝了,看我怎么编排你这个不敬君王的货色! 乾元帝坐定后,目光在大殿内巡视了一圈,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今日可有什么要事奏报?” 这话看似随意,却是给了宋濂一个绝佳的开场机会。 宋濂当即越众而出,一甩衣袖,手中已经多了一本厚厚的奏折。 他站在大殿中央,脸上义愤填膺,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大殿内回响。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弹劾淮安侯李文山,徇私舞弊,草菅人命,鱼肉百姓,其罪当诛!” “轰!” 尽管预料到了宋濂会发难。 但当“其罪当诛”四个字从宋濂口中吼出来的时候。 大殿内还是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文山身上,眼神复杂。 李文山本来就紧张得不行,这会儿更是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宋濂直接就把调子定在了“其罪当诛”上。 这是要往死里整他啊!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宋濂显然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手捧奏折。 开始声色俱厉地陈述李文山的“罪状”。 每说一条罪状,都会拿出所谓的“证据”。 虽然有些证据听起来捕风捉影。 但配合着宋濂那慷慨激昂的语气和正义凛然的神色。 顿时显得无比真实可信。 “陛下!淮安侯李文山,身为朝廷命官,侯府之主,不思报效朝廷,反倒贪婪无度,行事乖张!其种种行径,简直令人发指!长此以往,国法何在?天理何存?!”宋濂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说到最后,更是胡子直翘,一副恨不得立刻将李文山剥皮抽筋的模样。 李文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自镇定道。 “启禀陛下,此事……此事纯属误会!微臣昨日……昨日不过是与宋太傅探讨学问,言语间或有不当之处,但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啊!” “探讨学问?” 乾元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探讨学问能探讨到辱骂太傅的地步?李文山,你当朕是三岁孩童不成?” “陛下明鉴!” 李文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微臣对太傅一向敬重有加,昨日之事,确是微臣酒后失言,一时糊涂,还望陛下恕罪,太傅恕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宋濂的方向连连叩首,姿态放得极低。 宋濂站在那里,面沉如水,对于李文山的求饶置若罔闻。 他今日就是要将李文山彻底踩在脚下,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偏殿之中,李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早就料到李文山会是这般反应。 毕竟这位“父亲”除了仗势欺人,便只剩下这卑躬屈膝的本事了。 “酒后失言?” 乾元帝冷哼一声。 “好一个酒后失言!朕倒是想知道,你这淮安侯,平日里究竟是如何治家,如何约束下人的?莫非淮安侯府上下,都是这般酒后狂悖之徒?” 此言一出,李文山顿时面如死灰。 乾元帝这话,分明是将整个淮安侯府都牵扯了进来! 若是坐实了这个罪名,他李文山不仅要吃不了兜着走。 整个淮安侯府恐怕都要因此蒙羞,甚至爵位不保! “陛下!” 李文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连连磕头,额头很快便见了红。 “微臣知罪!求陛下看在微臣往日薄有微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听到这话,所以人都看向了上方的乾元帝。 太傅宋濂,那可是大乾朝的活化石。 更是乾元帝的授业恩师,地位尊崇,门生遍布朝野。 李文山骂他,等同于直接扇了乾元帝的脸。 这罪名可比那些所谓的徇私舞弊、鱼肉百姓重多了。 果然,乾元帝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文山。 “大乾卫何在!” “臣在!” 王城迈步出列,单膝跪地,身姿挺拔如松。 “将淮安侯李文山,先给朕押下去,听候发落!” “遵命!” 王城起身,朝着李文山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两名全副武装的大乾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架着李文山,直接拖出了大殿。 李文山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喊着“冤枉”。 看着李文山被拖走,朝堂上的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谁也没想到,今日的早朝竟然会是这般情景。 宋太傅发难,直接将淮安侯打入深渊。 而且还是以“辱骂太傅”这种几乎是人身攻击的方式。 这下子,李文山恐怕是彻底完了。 乾元帝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的群臣。 “还有谁,有事要奏?” 大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谁会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 谁知道今日这出戏,还有没有后续? 站出来,万一成了下一个李文山,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些平时里和李文山走得近的官员,这会儿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地板缝里去,生怕被乾元帝点名。 偏殿之中,李玄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看着大殿内众生百态。 “看来,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李玄轻笑道,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光滑的边缘。 宋濂这老头儿,果然够狠。 直接抓住李文山那点破事儿不放,再添油加醋地上升到“辱骂太傅”的高度,这罪名,放在哪里都足够让李文山身败名裂了。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李文山的倒台,只是这场棋局的第一步。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淮安侯爵位的空缺,他要的是整个淮安侯府的掌控权,以及……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 “只是不知道,李修那个家伙,这会儿是什么表情?” 想来,他那个“好弟弟”现在应该很紧张吧? 毕竟,李文山虽然对他这个嫡子不待见,但终究是他父亲。 第42章 母亲求上门 李玄看着满朝文武缓缓退朝。 他自然也不会过多停留,反正戏也看完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文山虽说不会必死,但是爵位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是当李玄返回玄府的途中。 石头突然停下了马车。 “公子,前面有人拦路。” 石头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李玄眉头微蹙,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顾婉和李修两个人,正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神色各异。 顾婉面色憔悴,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 而李修,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无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玄心中冷笑,不用想也明白,肯定是李修得知了李文山被关押的事情。 而后又故技重施,拉着顾婉过来向他求情。 也不知道李修在顾婉面前又编排了些什么。 许是说他这个做兄长的如何铁石心肠,如何见死不救。 又许是说父亲如何含辛茹苦,如今身陷囹圄,他这个做儿子的怎能袖手旁观。 这些套路,李玄早已烂熟于心。 果不其然,在看到李玄的马车停下,李修立刻拉了拉顾婉的衣袖。 顾婉深吸一口气,在李玄尚未开口之前。 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玄儿……” 顾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 要说李玄对整个淮安侯府谁还有点感情,那估计就只有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了。 虽说当年她懦弱无能,没能护住他。 任由李文山将他赶出侯府,任由他在外自生自灭。 但李玄也清楚,顾婉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些年,李玄偶尔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顾婉的消息。 据说她时常暗中打探他的近况,偷偷抹泪,却又不敢有任何实际的表示。 毕竟,整个淮安侯府,都是李文山的一言堂。 李文山不允许的事情,谁敢去做? 所以李玄对这个母亲,情感是复杂的。 有怨,有怜,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 此刻,看到顾婉不顾身份,当街下跪。 再看到旁边李修那副虚伪至极的“愧疚”表情。 李玄心中烦躁的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凛冽的寒风吹过,卷起他墨色的衣袍。 他没有理会一旁同样跪着的李修。 径直走到顾婉面前,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李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至于李修,想跪着就让他跪着好了,跪坏了也与他无关。 顾婉却执拗地不肯起身,泪水涟涟地抓着李玄的衣袖,仰头看着他。 “玄儿,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侯府,恨你父亲……可是,他毕竟是你父亲啊!如今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你就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李玄的目光落在顾婉身上,心中微微一动。 “母亲,” “您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父亲他……咎由自取。” “我知道,我知道他做错了很多事!” 顾婉哭得更凶了,身体微微颤抖。 “可是,玄儿,算娘求你了,你如今圣眷正隆,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你去求求陛下,饶过你父亲这一次,好不好?” “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哪怕……哪怕是削了爵位,贬为庶民,娘都认了!” 李修见状,也连忙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格外“真诚”。 “是啊,大哥!父亲他虽然平日里对你严厉了些,但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如今他遭此大难,我们做儿子的,怎能袖手旁观?” “大哥,求求你,救救父亲吧!只要你能救父亲出来!” 李修一边说着,一边还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李玄冷眼看着李修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做牛做马?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些年,李修可没少在他背后捅刀子,如今李文山要倒。 他又换上这副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母亲,” 李玄没有理会李修,只是看着顾婉。 “您先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再次伸手去扶顾婉。 顾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李玄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 她也清楚,自己这大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眼见李玄要带着母亲离开。 李修自然不会傻呵呵的一直跪着。 更重要的是,要是李玄真的将母亲接走,以李玄对自己的厌恶程度。 到时候自己在这京城里,可就真成了无根的浮萍,任人拿捏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脸皮这东西,关键时刻哪有自己的前程重要? 索性心一横,也不管什么侯府二公子的脸面了。 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快步跟上了李玄的马车。 李玄自然是察觉到了身后亦步亦趋的李修,但他懒得理会。 他现在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和顾婉好好谈谈。 马车在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茶楼前停下。 李玄扶着顾婉下了车,石头则像一尊门神般,拦在了想要跟进去的李修面前。 “你……” 李修被拦,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强装镇定,挺了挺胸脯,摆出侯府二公子的派头。 “李玄是我大哥!你敢拦我?” 石头面无表情,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只是抬起手,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扇在了李修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李修直接被这一巴掌扇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头,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刚想破口大骂。 就听到石头的声音传来。 “若非看在公子的面上,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听到这话的李修懵了。 他抬头看着对方那双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个男人。 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李修怂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敢说,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 第43章 爵位保不住 茶楼的包间内。 顾婉一坐下,眼泪便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抓住李玄的手,声音带着哀求。 “玄儿,你一定要救救你父亲啊!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可……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啊!” 李玄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心中那仅存的温情,也在这连绵不绝的哭诉声中,渐渐冷却。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由顾婉紧紧抓着。 “母亲,我只问您一句话。” 顾婉闻言,哭声一顿,泪眼婆娑地看着李玄,等待着他的下文。 “您愿不愿意跟我离开侯府?” 李玄直视着顾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后,我来照顾您,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都能给您。” 顾婉愣住了。 这个念头,她从未想过。 自从嫁入淮安侯府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便与这座府邸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李玄静静地看着顾婉脸上的表情变化,从错愕,到迷茫。 他心中了然,那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熄灭了。 他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语气多了一份疏离。 “母亲,您回侯府等着吧。” “李文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至于能不能保住他的爵位,我不敢保证,但保他一条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顿了顿,李玄继续说道,声音冷了几分。 “至于以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李玄说完,没再给顾婉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开了包间。 那背影,斩断了所有过往的牵绊。 顾婉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只剩下茫然。 “玄儿……” 李玄走出茶馆的时候。 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外走来走去的李修。 那副模样,活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只差没急得团团转了。 石头见李玄出来,立刻将马车牵了过来。 李修一见李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想要上前说话。 “大……” 他刚开口,就被石头眼神一瞪,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李修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 李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留下李修一个人在原地,越发焦急。 他现在是彻底慌了神。 父亲还在天牢里生死未卜呢! 没过多久,顾婉也失魂落魄地从茶馆里走了出来。 李修一看到她,急急忙忙地冲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娘,您出来了!大哥……大哥他怎么说?父亲他……他没事吧?” 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玄身上了,如果李文山真的被处死了。 那他这个侯府二公子,可就真的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了。 顾婉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李修。 但看着李修那张与李文山有几分相似的脸。 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将李玄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玄儿说……他会想办法保住你父亲的性命。” 李修一听这话,眼睛倏地瞪大了,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笑容。 那模样,简直比中了头彩还要兴奋。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哥不会不管我们的!” 然而,顾婉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但是……玄儿说,爵位……爵位可能保不住了。” 李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兴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悲。 “什……什么?爵位保不住了?”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那张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难看至极。 “那怎么行!没有了爵位,我们侯府算什么?我还算什么侯府二公子?”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顾婉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眼。 脑子里只剩下“爵位保不住了”这几个字在盘旋。 他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别说搀扶一下明显状态不佳的顾婉了。 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一般,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马车内,李玄透过车窗的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就是你所谓的亲人。 这就是你曾经想要守护的侯府。 李玄在心里问之前的那个人。 真是可笑至极! 他对李修,对整个淮安侯府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石头。” 李玄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公子,您吩咐。” 石头沉稳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改道,去太傅府。” “是。” 马车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朝着与淮安侯府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李文山是被太傅宋濂参倒的,想要把他从天牢里捞出来。 自然绕不开这位在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 李玄很清楚,想要救李文山,就必须先过宋濂这一关。 …… 太傅府邸,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通告一声后,李玄便被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的家丁引领来到了宋濂的书房外。 “公子,太傅大人就在里面,您请。” 家丁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毕竟昨天的事情谁也不傻,太傅府的家丁们都知道眼前的公子哥可是太傅眼里的宝贝。 谁要是敢对这位不敬,那就等着被赶出家门把。 李玄微微颔首,对身后的石头说道。 “石头,你在此等候。” 石头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应了一声。 “是,公子。” 李玄并非不信任石头,恰恰相反,石头是他最信赖的人。 只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多一个人在场,总归不便。 更何况,这是对宋濂这位当朝太傅最基本的尊重。 深吸一口气,李玄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楠木房门。 书房内,宋濂端坐在书案后,手捧一卷古籍,看得入神。 听到开门声,宋濂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李玄,脸上露出笑容。 “呵呵,小友来了,快进来坐。” 宋濂放下手中的书卷,招了招手,示意李玄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第44章 愿拜入太傅门下 “学生李玄,拜见太傅大人。” 李玄躬身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 宋濂摆了摆手,示意家丁上茶。 他看着李玄,眼神中带着几分欣赏。 “今日之事,老夫也只是尽了本分,小友不必挂怀。” 他口中的“今日之事”,自然指的是在朝堂之上,他当众揭露李文山罪行,并力主严惩一事。 在宋濂看来,他扳倒李文山,客观上也算是帮了李玄一个大忙。 毕竟李玄与淮安侯府的关系,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李玄落座后,接过家丁奉上的香茗,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 “学生想请太傅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家父李文山。” “嗯?” 宋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小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上午在朝堂之上,老夫刚刚参劾李文山!你现在却要老夫放过他?你这是在置老夫于何地?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看着对方那如同一头老狮子一般的面容。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在这股压力下心神失守。 但李玄依旧神色不变。 “太傅大人息怒。学生并非要太傅大人徇私枉法,也并非要为李文山开脱罪责。” “他所犯下的罪行,自有国法裁断。” “学生所求,仅仅是保住他一条性命。” 听到李玄并非要求将李文山无罪释放,只是求一条活路。 宋濂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沉稳,冷静,面对自己的怒火,依旧能保持镇定,这份心性,着实不凡。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答复,反而是老神在在的端起茶杯。 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李玄心中雪亮,知道宋濂这是在等自己的表示。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让这位在朝中一言九鼎的太傅松口。 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 “太傅大人。” 李玄再次开口,语气诚恳。 “学生才疏学浅,蒙太傅大人不弃,愿拜入太傅门下,聆听教诲。” “只是学生散漫惯了,恐难适应翰林院的清规戒律,还望太傅大人海涵。”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表明了自己愿意成为宋濂门生的意愿。 又委婉地拒绝了进入翰林院这个通常的晋升途径。 宋濂是什么人? 宦海沉浮数十载,这点弯弯绕绕岂能看不明白? 李玄的意思很清楚。 我可以当你的学生,给你摇旗呐喊,壮大你的声势。 但别指望我成为你手中的棋子,为你冲锋陷阵。 这条件,说苛刻也苛刻,说不苛刻也不苛刻。 毕竟,李玄的才华早已传遍京城,连乾元帝都赞不绝口。 这样的人才,若能为己所用,自然是极好的。 即便李玄不入翰林院,单凭他这份才情。 以及太傅门生这个名头,对宋濂而言,也并非毫无益处。 至少,以后李玄再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诗篇。 他宋濂也能与有荣焉地对外宣称。 “此乃老夫门生所作!” 想到这里,宋濂脸上的冷漠终于彻底融化。 “呵呵呵,小友言重了。” “你能有这份心,老夫已经很欣慰了。” “至于翰林院嘛,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强求,既然你愿拜入老夫门下,那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的弟子了。” 成了! 李玄心中暗道一声。 “学生拜见老师!” 李玄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宋濂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这一次,宋濂没有再让他免礼,而是坦然受了这一拜。 待李玄重新落座,宋濂这才缓缓开口道。 “至于李文山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爵位,肯定是保不住了,贬为庶民,留一条命,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宋濂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既保全了朝廷的颜面,也给了李玄一个交代。 李玄闻言,心中并无波澜。 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本就没打算让李文山继续顶着那个侯爵的头衔逍遥法外。 “全凭老师做主。” 宋濂满意地点点头。 李玄跟对方寒暄几句后。 宋濂就表示自己要进宫一趟。 李玄自然明白对方这是要去运作了。 所以也没有多留,告辞离开。 …… 而此刻的平王府内。 乾平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锐利如鹰隼。 紧紧锁定着堂下那位不速之客——大夏和亲公主,夏君颜。 这平王府,说是王府,其实比许多京中大员的府邸都要显得萧索几分。 庭院里的花草许久未曾精心打理。 透着一股子颓败气息,一如他这个主人的处境。 夏君颜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柔美外表不甚相符的英气与沉静。 她带来的几个侍女,垂手立于她身后,气息沉稳,显然是练家子。 “公主殿下,今日屈尊驾临我这陋室,难不成只是这个意思?” 乾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被人忽视,也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深藏心底。 今日这夏君颜突然到访,还抛出如此惊人的言语。 着实让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滔天巨浪。 支持他争夺太子之位?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算什么?一个被父皇遗忘在角落里的皇子,母妃早逝,外家无力,手中无兵无权,除了一个“四皇子”的空头衔,他一无所有。 那些炙手可热的兄弟们,哪个不比他根基深厚,哪个不比他党羽众多? 夏君颜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四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殿下这份‘不争’,恰恰是最大的‘争’。” “那些个明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早已将自己的底牌暴露无遗,反倒是殿下,如同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深浅。” “哦?” 乾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公主殿下倒是看得起本王。” “只是,本王自问并无过人之处,能让公主殿下如此另眼相看。” “公主殿下不妨直言,究竟有何目的?” 他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异国公主。 夏君颜也不再绕圈子,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乾平。 “我的目的,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以及我身后的整个大夏,愿意全力支持四殿下,助您登上那个位置。” 第45章 淮安侯,没了 乾平指节轻叩桌面,发出笃笃轻响。 “公主殿下的提议,事关重大,本王需要仔细思量。” 夏君颜唇角微扬,“殿下的顾虑,君颜明白。”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上面雕琢着繁复而奇异的云纹。 “这枚玉佩,殿下收好,方便日后联络。” 玉佩被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乾平。 “时不我待,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言下之意,机会,可不会一直等着。 乾平拿起玉佩,入手质感细腻。 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中念头急转。 “京城鱼龙混杂,公主殿下近来还是少些走动为妙。” 他淡淡提醒一句,算是表达了自己善意。 夏君颜起身,仪态万方。 “多谢殿下提醒,君颜省得。” 她带着侍女,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乾平独自坐在堂中,室内的萧索似乎更浓了几分。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眼神晦暗不明。 争,还是不争? 这潭水,已经被人搅动了。 几乎在夏君颜踏出平王府的同时。 一道圣旨自宫中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动了整个京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安侯李文山,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更纵容恶奴,藐视国法,罪无可恕。” “然念其旧功,特开天恩,革去其淮安侯爵位,贬为庶民,钦此。” 短短数言,字字千钧! 淮安侯,没了! 曾经的京城显贵,一朝沦为白身! 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淮安侯被撸到底了!” “我的乖乖,这可是侯爵啊!说没就没了?” “早就看那李文山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祖宗的功劳作威作福,活该!”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依我看,这事儿不简单啊,怕是有人在背后运作。” 各路权贵府邸,更是心思各异。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兔死狐悲。 更多的人则在暗中揣测圣意,以及,此事背后真正的推手。 太傅府上,宋濂闭目养神,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一切,尽在掌握。 而此刻的淮安侯府,早已乱成一锅粥。 圣旨送达的那一刻,整个府邸的天,仿佛都塌了下来。 下人们惊慌失措,生怕大祸临头。 甚至于有的已经不辞而别了。 而李文山本人,几乎是被人架着回来的。 回来之后就瘫坐在正堂,面如死灰。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嘴里喃喃自语。 “二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个小厮连滚爬带爬地冲到了李修的屋子。 李修眉头一皱,不悦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大惊小怪?” “侯爷他……他被革爵了!贬为庶民了!” “你说什么?!” 李修如遭雷击,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双目赤红。 “你再说一遍!父亲怎么了?!” “圣旨刚到,侯爷,不,老爷他真的被贬为庶民了!” 小厮吓得浑身发抖。 李修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那他的侯爵之位,世子之位。 一切都没了?! “这绝不可能!”李修失魂落魄地嘶吼,声音尖利刺耳。 他心心念念的一切,未来的锦绣前程,在这一瞬间,化为泡影! “是李玄!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李修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面容扭曲。 “那个贱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除了李玄,他想不到任何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淮安侯府! 在他看来,李玄是有本事将李文山救下来的。 可现在,偏偏就被革职了爵位,那不就是想要他无路可走吗? 巨大的失落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李修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状若疯癫。 等跑到前院的时候,李修就看到李文山正坐在正堂。 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萧条了,曾经挺拔的脊梁也塌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连忙跑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李文山面前。 “父亲!父亲您说句话啊!” 李修抓着李文山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们去求陛下!总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 李文山眼珠动了动,浑浊的目光落在李修身上,却没什么焦距。 他嘴唇嗫嚅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天牢里的两天,早就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心气。 能活着出来,已经是万幸。 爵位,他不敢再想了。 李修见李文山这副模样,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父亲这是彻底放弃了。 不!他不甘心! 他猛地站起身,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人。 母亲!对,还有母亲! 李修又跌跌撞撞地跑向后院,冲到了顾婉的房间。 顾婉正坐在窗边,神情憔悴,眼圈红肿,显然也知道了消息。 “母亲!” 李修冲过去,再次跪倒在地,这次是抱住了顾婉的腿。 “母亲,您快去求求大哥!您去求求李玄啊!” “只要您去求他,跪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心软的!” “父亲的爵位,一定能恢复的!” 在他看来,李玄现在风光无限,只要肯开口,淮安侯府事情肯定能办成。 顾婉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二儿子,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她慢慢低下头,心头涌上一股悲凉和愤怒。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房间。 顾婉用了狠劲,李修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他被打懵了,从小到大,母亲何曾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你打我?” 顾婉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李修的手都在发抖。 “你当你大哥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 她是个女人,可不代表她蠢! 这些年,她对李玄的亏欠,对这个二儿子的偏袒,桩桩件件,她心里有数! 李玄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念着那点血脉情分了。 现在,自己这个大儿子刚刚把当家的救回来,如今这个二儿子倒好,还要自己过去。 第46章 挖坑给柳家 李修捂着脸,眼珠子转了转,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过头了。 “母亲!儿子错了!儿子混账!”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儿子也是一时糊涂啊!父亲他变成那样,我心里难受,我急啊!” “我就是想让父亲好起来,想让咱们家好起来!病急乱投医,儿子真的不是有心的,呜呜呜……” 顾婉胸口依旧起伏,但看着李修哭得涕泗横流。 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究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心肠不由软了几分。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儿子没什么大本事,但胜在听话孝顺。 这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慌了神,口不择言也是有的。 “你……你真这么想?” 李修闻言,哭声更大了,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 “当然是真的!母亲,儿子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 顾婉连忙拉住他的手,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母亲信你就是了。” 她语气放缓,扶起李修,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傻孩子,母亲知道你担心父亲。” “只是你大哥……唉,他能救你父亲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李修抽抽搭搭,一副委屈又后怕的样子。 顾婉见他这般,心里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拍了拍李修的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咱们侯府虽然没了爵位,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还在。” “那些铺子、田庄,还有库房里的金银细软,足够我们一家老小后半辈子锦衣玉食,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李修听了这话,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冷光。 “儿子知道了,母亲。”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 没权,钱就是催命符! 这世道,手无寸铁的肥羊,谁不想上来啃一口。 那些富甲一方的商贾,平日里再风光,遇上个眼红的官吏,还不是说抄家就抄家,说杀头就杀头。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转眼间,三天已经过去了。 玄府,书房内。 李玄端坐,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木桌面。 石头垂手立在一旁,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他万年不变的表情。 “事情就是这样。” “苏家当年之事,与大皇子,皇后,柳家,脱不了干系。” 汇报完毕,室内陷入死寂。 李玄听着石头的汇报,心里冷的发寒。 苏轻语这段时间下来,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李玄自然是都看在眼里的。 现在,他终于知道,苏轻语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了。 因为当年灭掉苏家的,就是如今大皇子的命令。 大皇子的母族,柳家,当年只是江南的第二家族。 苏家,则是整个江南的第一大户。 可后来柳家在大皇子的母亲,也是如今的皇后的帮助下。 逐渐壮大,当时苏家也是有意识到这一点的。 所以一度想要跟柳家合作,在江南这块地上继续做生意。 奈何人家柳家根本就没有打算跟苏家合作。 后来皇后得势之后,直接让人帮助柳家,将苏家坑害。 怪不得,怪不得苏轻语不让自己知道。 这一切,就算李玄知道了,以现在的势力,别说皇后了,就连大皇子他也无法撼动。 那女人,是把他护在身后啊。 李玄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那片寒冰之下,已燃起一点幽暗的火。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以前,他只求安身立命,护住想护的人。 现在有人动了他的人,还想让他的人一辈子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不敢声张。 这笔账,他记下了。 “石头。” “属下在。” “密切关注大皇子和柳家的一切动向,即刻报我。” “是。” 石头身影一闪,消失在阴影里。 李玄独自坐在那,许久,他突然笑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要开始动“刀”。 当天夜里。 李玄指尖轻点,一份密报在他眼前铺开。 柳家,正积极寻求与通源商号的合作。 他唇角微扬,弧度冰冷。 不多时,脚步声近。 一个中年男人躬身而入,正是通源商号的二掌柜,段山海。 段山于为海,两年前,这家伙被一伙山匪截到,一家子,全部都杀。 后来被李玄手下的护卫队救下,不够当时救下的时候不光是救了段山海,还有段山海的儿子,段云。 如今两父子皆是在通源商号,段山海,二掌柜,而段云,则是护卫队的人。 就在一年之前,段云带着一队护卫队的人找到的山匪的位置,整个山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从那之后,两父子对李玄更为效忠。 “东家。” 李玄抬眸,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 “柳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段山海点头:“刚收到消息,柳家派人接触了我们江南分号的管事,意图合作一批丝绸和茶叶的大宗买卖,开出的条件,相当优厚。” 他顿了顿,补充道:“按市价,柳家至少让利三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玄把玩着手边的玉佩,漫不经心问。 “轻语那边,可知道此事?” 段山海微微躬身:“苏大掌柜目前人在京城,统筹全局。” “各地分号的具体接洽,若非特意上报,她不会立刻知晓,此事,属下尚未禀报。” 李玄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苏轻语知道,就像对方想要护着自己一样。 他李玄,自然也要想办法护着她。 “柳家要合作,那就跟他们合作。” 段山海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李玄会这么干脆。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垂首等待下文。 “不但要合作,还要往大了做。” “越大,越好。” 段山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被沉稳取代。 东家的手段,他信。 东家的敌人,下场他更清楚。 “属下明白。” 段山海沉声应道,语气里再无半分迟疑。 “我会亲自去办,保证让柳家……满意。” 段山海领了李玄的将令,办事效率极高。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调动通源商号在京城附近所有能动用的资源。 第47章 釜底抽薪,墙倒众人推 段山海亲自出马,前往与柳家负责接洽之人会面。 会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处颇为雅致的茶楼包厢。 柳家派来的是一位旁系管事,姓钱,约莫四十出头。 留着两撇精明的八字胡。 钱管事将一份拟好的合作章程推到段山海面前。 “二掌柜,这是我们柳家初步的意向,您过目。” 段山海拿起章程,只扫了一眼,便轻轻放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钱管事,这……是不是太保守了些?” 钱管事一愣:“段掌柜的意思是?” 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通源商号觉得柳家要价太高? “哈哈哈!” 段山海朗声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们东家说了,要跟柳家合作,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诚意!” “这点丝绸茶叶,哪里够看?江南的瓷器、蜀中的锦缎、关外的皮毛、南洋的香料,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们通源商号都能运作!” 钱管事眼睛倏地瞪大了,八字胡都抖了抖,怀疑自己听错了。 “段掌柜,您这是……” “不止如此!” 段山海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合作规模,至少扩大十倍!覆盖的州府,也要翻上几番!” “至于条件嘛……”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钱管事紧张的神情,才慢悠悠地抛出重磅炸弹。 “柳家出货,我们通源商号负责所有渠道和销售。” “利润,柳家拿七成,我们只要三成辛苦费!如何?” “七……七成?” 钱管事结巴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定金!” 段山海竖起三根手指。 “首批货款,我们预付三成!后续货款,月结月清,绝不拖欠!” 钱管事彻底懵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条件,优厚到他不敢相信! 通源商号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上赶着送钱啊! 难道是柳家最近风头正劲,通源商号想攀附大皇子这棵大树? 一定是这样!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连拱手。 “段掌柜大气!段掌柜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此事我一定立刻回报家主!” 话音落下,钱管事走路带风,直接跑了出去。 看着对方离开背影,段山海笑了起来。 一个区区的柳家,居然也敢动他们通源商号的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想到一年前他刚刚进入商号的时候,大炎国的头号商号想要轻薄于苏大掌柜。 而后短短不到三天,那个商号就直接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 柳府,书房。 柳石林听着钱管事的汇报,那张老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通源商号当真如此许诺?” 钱管事点头哈腰:“千真万确!家主,那段山海恨不得把整个通源商号都搬来跟咱们合作!” “言语间对咱们柳家,对大皇子殿下,那叫一个恭敬!” “好!好!好!” 柳石林连道三个好字。 “通源商号这是看明白了形势!他们这是在向我大外甥示好,向我们柳家投诚啊!” 虽说有先入为主的念头,但通源商号,那可是联合各大国的一个商号。 之所以能做这么大,全部都是因为可以随意通关其他国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各大国的商号都想跟通源合作,因为一但合作,到时候他们的货物根本不愁卖! 想到这里,柳石林大手一挥,对着下面的一个管家吩咐道。 “传我命令!家族所有能调动的货物,全部给老夫投进去,既然人家通源商号有诚意,咱们也不能落了面子!” 听到这话的钱管事顿时有些震惊。 “家主,如此一来,我们柳家的家底可就全压上去了,万一……” “没有万一!” “这等天赐良机,百年难遇!错过了,老夫死不瞑目!” 柳石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银子不够,就去借!告诉王家、张家、李家那些老东西,就说我柳石林带他们发大财!” “这笔生意,稳赚不赔!到时候,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他仿佛已经看到,柳家凭借这次机会一飞冲天。 而他柳石林,作为大皇子的亲舅舅,未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公! 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哈哈哈……” 柳石林畅快大笑,笑声在书房中回荡。 与此同时,玄府书房内。 李玄指尖轻点着桌面,面前摊开的是石头刚刚呈上的密报。 “柳石林,果然还是这般急功近利。” “为了攀附大皇子,连棺材本都押上来了。” 其实李玄也很清楚,柳石林为什么会这么干,毕竟要是这件事情真的成了。 到时候大皇子登上大位,他们柳家绝对可以延续百年。 如果要是不成,大皇子也不会亏待他们柳家。 石头站在阴影里,声音毫无波澜。 “柳家已将名下所有田产、铺面尽数抵押给各大钱庄,并向京中十数个二三流世家借贷,总计筹措白银近五百万两。” “大皇子府暗中调拨了三名户部官员,协助柳家打通漕运关卡。” “才五百万两?” 李玄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 “大皇子这是想借柳家的手,为自己多添些争位的本钱啊。” “石头,你去告诉段山海,让他保证在咱们不亏的情况下,尽量的引诱柳家继续下注。” “是。” 石头回复完后,见李玄没有在说话的意思,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玄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苏轻语所在的屋子。 “轻语,你放心,最多半年,半年之内,柳家,皇后,大皇子,全部下马!。” 他之所以现在不动,正是因为太子之位的争夺还没有开始。 所以必须要等宫里那位龙体再欠安一些,等那几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争得更激烈一些,斗得更凶狠一些。 到那时,柳家这颗看似风光无限的棋子,才会显露出它真正的价值。 釜底抽薪,墙倒众人推。 届时,那些巴不得大皇子倒霉的皇子们,想必会很乐意帮他一把。 将柳家,连同大皇子,一起踩进泥里。 第48章 踏青散心 “明天好像得去周老那了。” 李玄想到自己那位专属的老郎中。 这段时间下来,苏轻语倒是告诉过自己,前两天从大雪国弄过来的那批药材都送到了周府了。 想到这里,李玄也没有在多琢磨,回到屋里躺下休息。 第二天清晨。 苏轻语早早便立在李玄门口。 李玄听见外头细碎动静,扬声道:“进来吧。” 苏轻语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盥洗用具。 在她的服侍下,李玄很快收拾妥当。 他瞥了眼苏轻语,她脸上挂着柔和笑意,眸光清亮,一如往常。 李玄心里门儿清,这妮子,怕是把所有担忧都死死摁在心底了,生怕他瞧出半分,跟着烦心。 他暗自琢磨,柳家那摊子事,还是等他们彻底陷进去,拔不出腿的时候。 再原原本本告诉轻语不迟。 现在说,徒增她忧虑。 “走吧,去周老那儿。”李玄整了整衣袖。 “嗯。”苏轻语乖巧应下。 马车辚辚,很快便到了周府门前。 熟悉的院落,周安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眯缝着眼,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石桌上摊开的各色药材。 正是前些时日苏轻语从大雪国费尽心思弄来的那些珍稀玩意儿。 一见李玄和苏轻语进来。 周老爷子立刻放下手中的一株药草,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哎哟,稀客,稀客啊!快坐,快坐!” 老人家热情得不行,亲自搬来两张干净的杌子。 待两人落座,他又指着石桌上的药材,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 “玄小子,轻语丫头,你们瞧瞧这个,龙胆,至少八十年份!” “还有这株玄参,通体晶莹,药气内敛,老夫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品相这么好的!” 李玄听着,面上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对周老爷子的渊博医道学识很是敬服。 “周老医术通神,晚辈今日前来,正是想请您用这批药材,为我专门配制几副秘药。” “哦?” 周老爷子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地看向李玄。 “玄小子想要什么方子?尽管说来听听。” 李玄沉吟片刻,缓缓道:“不求延年益寿,但求能固本培元,大幅提升精力。” “最好……最好能让五感六识,也随之敏锐数倍。” 这话一出,周老爷子眼神倏然一凝。 他深深看了李玄一眼,这可不是寻常调理身体的路数。 院内一时有些安静。 片刻后,周老爷子才缓缓点头。 “固本培元,提振精神,这个容易。” “至于增强五感,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用药须得霸道些,对药材的配伍和炮制手法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反受其害。” 他顿了顿,语气肯定:“不过,有这些好东西打底,老夫有七八分把握。” “你放心,药材的炮制和调配,老夫亲自盯着,绝不会出岔子,保管让药效达到最佳!” “多谢周老!”李玄真心实意道。 “谢什么,应该的。” 周老爷子摆摆手,又道:“来,伸手,老夫再给你搭搭脉。” 李玄依言伸出手腕。 周老爷子三指搭上,闭目凝神片刻,才松开手,点点头。 “嗯,脉象比上次沉稳有力多了,看来那次针灸效果确实不错。”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 “不过啊,玄小子,你年纪轻轻,心思却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重。” “凡事不可过度劳心,知道吗?弦绷得太紧,容易断。” 李玄对周老的提醒,心头暖流涌动,郑重应下。 “周老放心,晚辈省得。” 苏轻语亦敛衽一礼,声音轻柔:“多谢周老费心。” 周安咧嘴一笑,摆摆手,浑不在意。 “自家人,客气个啥!药成了,老夫派人送信。” 两人告辞。 石头早已候在门外。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辚辚声。 车厢内。李玄阖眼帘,看似假寐,实则心念电转。 通源商号版图一日千里,扩张迅猛。 但摊子铺越大,潜藏风险也越多。 内鬼不得不防,外部饿狼虎视眈眈,更需警惕。 每一环,皆不能出纰漏。 至于柳家……李玄唇角微勾,弧度极淡,带着几分不屑。 让他们再蹦跶几日。 待他们自认胜券在握,得意忘形,再将一切摊开在轻语面前,让她看清那一家子嘴脸。 现在说,徒增她担忧。 苏轻语安静坐他身侧,素手无意识绞着衣带。 她能感觉,身旁男人虽闭眼,呼吸平稳,但周身那若有若无的紧绷感,骗不了人。 他定是又为什么事烦心。 她未开口探问,只默默伸出手,将自己温软小手,轻轻覆在他搁于膝上的大手手背。 掌心相贴刹那,李玄睫毛微颤,缓缓睁眼。 苏轻语眸光澄澈,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柔声细语开口。 “公子,北境新辟商路,已然彻底通畅。” “头几批运去货物,皆顺利交接。” “沿途新设档口,本月盈利,比先前预估,高出三成不止。” 她声音不高,却似清泉,缓缓淌过李玄微躁心田。 这小妮子,总这般体贴入微。 李玄反手握住她柔荑,指腹在她细腻手背轻轻摩挲,声音低沉温柔。 “嗯,辛苦你了。” 苏轻语弯了弯唇角,眼底漾起浅笑:“能为公子分忧,轻语不觉辛苦。” 李玄凝视她,见她眉宇间那抹为他而生的关切,心头微动。 这些纷扰,不该让她亦跟着操心。 他刻意放缓语气,带上几分轻松:“明日天气瞧着不错,不如去城郊走走,踏青散心?” “你也该好好歇息。” 苏轻语闻言,清亮眸子瞬间一亮,惊喜几乎要从眼底溢出。 “好呀!明天叫上石头和虎子他们一起,到时候在准备一些公子你之前说过的那个烧烤!” 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那份纯粹欢喜,让李玄紧绷心弦也松弛几分。 与李玄这边的暂时平静不同。 京城,已是暗流涌动。 各大商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动作起来。 毕竟,柳家与通源商号的合作已经明晃晃铺开,那日进斗金的势头,谁不眼红? 第49章 不上台面的好主意 而那些先前被李修那个小畜生坑骗的商号东家。 以及一些同样损失惨重的铺子老板,此刻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京都第一商号——乾元商号内。 乾元商号,单听这名头,便知其不凡。 敢以“乾元”为号,其幕后东家的身份,呼之欲出。 此刻,乾元商号内堂。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他目光沉静,缓缓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各路商人。 “各位,咱家今日请诸位过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心里都有数吧?” 这中年男子,若是李玄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此人,赫然便是当今乾元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福公公! 谁能想到,这位在宫中低眉顺眼,时刻侍奉在帝王身侧的大太监。 竟会是这大乾国第一商号的掌舵人! 这身份的反差,着实令人咋舌。 福公公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诸位,近几日都好生准备准备。” “两天后,将有一场遍及我大乾所有商号东家的聚会。”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 “届时,只要是在我大乾国土上做买卖的,无论大小,都得给咱家这个面子,过来亮个相!”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随即转为压抑不住的兴奋。 各路商号东家你看我,我看你。 那岂不是说,到时候,就能亲眼见到通源商号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东家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多谢福公公提携!” “福公公深明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可福公公对此却似乎毫不在意,他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袍。 便径直朝着内堂深处走去。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言,纷纷准备散去。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略显富态的东家却突然出声。 叫住了几个先前曾一同前往淮安侯府打探消息的掌柜。 此人名为钱雨来,正是京城有名酒楼金满楼的东家。 此刻,他一张胖脸涨得通红,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几位,几位留步!” 那几个掌柜闻声停下,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钱雨来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他娘的!之前为了能搭上通源商号那条线,老子可是实打实地给李文山那个狗东西塞了足足三千两白银啊!” “谁曾想……哼!” 话音未落,那几个被他叫住的东家也是脸色一变,纷纷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拍大腿。 “钱兄,你这算什么!我为了这事,送了文玩字画,折算下来,少说也有两千五百两!” “还有我!我送的是一尊前朝的玉佛,五千两!” “那李文山当时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让我等见到通源商号管事之人!” “可结果呢?银子收了,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这淮安侯府,也太不是东西了!” 一时间,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先前因福公公带来的那点兴奋劲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烟消云散。 “诸位!你们怎么想的,我想明天去找李文山那个狗东西讨要一个说法!” 钱雨来眼中带着狠辣,要是之前,或许他真不敢过去。 可现在李文山已经不是当初的淮安侯了! 现在的李文山,不过是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 被钱雨来这么一说,其他东家,老板的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 …… 而此刻的皇宫内。 御书房。 檀香袅袅,驱散了殿内几分深秋的寒意。 乾元帝指节轻叩着御案,一下,又一下。 福公公躬身立在一旁,刚刚禀报完事情。 殿内一时只有那叩案声,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紧。 终于,那叩击声停了。 乾元帝原本紧锁的眉峰,竟是肉眼可见地松开了些。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通源商号! 这四个字,像根刺一样在他心里扎了许久。 一个不知根底,却富可敌国的庞然大物,卧榻之侧,岂容酣睡? 他想了多少法子,派了多少人去查,结果呢? 屁用没有!连那东家的影子都没摸着。 “福安呐!” 乾元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你这个法子,嗯,有点意思。” 福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声音依旧谦卑。 “奴婢愚钝,不过是想为陛下解忧罢了。” “解忧?” 乾元帝嘴角咧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何止是解忧。”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龙椅上,目光幽深地盯着福公公那张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遍邀大乾所有商号东家,呵,好一个遍邀!那通源商号的东家,他敢不来吗?” 福公公微微垂首:“陛下圣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通源商号再大,还能大过王法不成?届时,他若不来,便是藐视天威。那些与通源商号有牵连的,哼,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好!说得好!” 乾元帝猛地一拍扶手,龙目中精光一闪。 “就是要这样!阳谋!朕就喜欢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阳谋!逼他出来!” “朕倒要看看,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快意,“要是他真敢不给这个面子,哼,朕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 乾元帝盯着福公公,突然嘿嘿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御书房里显得有些阴冷。 “福安啊福安,还是你这个老狗才够刁钻,总能想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好主意!” 这话听着像骂,可福公公脸上却不见丝毫惶恐,反而也跟着赔笑起来,腰弯得更低了些,那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能为陛下分忧,便是奴婢天大的福分。这些腌臜事,自然由奴婢来做,脏不了陛下的手。” 乾元帝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奴才,聪明,懂事,还够狠。 “去办吧。”乾元帝挥了挥手,“朕,等着看好戏。” “奴婢遵旨!” 福公公恭敬应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只留下乾元帝一人,在御书房内,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 第50章 面具之下 而李玄这边,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商号聚会的消息。 玄府内,书房中。 苏轻语柳眉紧蹙,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公子,这摆明了是鸿门宴。要不,我去?” “我出面,他们顶多以为我是商号的管事,即便有什么变故,也牵扯不到公子身上。” 李玄端坐太师椅,看不出喜怒。 乾元帝那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 遍邀大乾商号东家? 不过是想把他这条藏在深水里的大鱼给逼出来罢了。 苏轻语去? 李玄心中冷笑。 那老狐狸岂会善罢甘休? 一旦苏轻语露面,以通源商号如今的体量,必然会被当场扣下,用来拿捏他。 “你不行。” 李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苏轻语还想再劝:“可是……” “段山海呢?” 李玄打断她,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石头。 石头瓮声瓮气道:“段大哥说,他皮糙肉厚,不怕那些腌臜算计,愿意替公子走一趟!” 李玄琢磨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段山海去,结果和苏轻语去,没什么两样,都会被扣下。 乾元帝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这个通源商号东家。 “看来,只能我亲自走一趟了。”李玄淡淡开口。 苏轻语脸色倏变:“公子!万万不可!此行凶险异常!” 李玄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瑟的秋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过,就这么直接去,未免太给那老狐狸面子了。” 李玄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我会去。” “不过,我会戴着面具去。” 苏轻语一怔,随即明白了李玄的打算。 不暴露身份,又能应付乾元帝的阳谋。 李玄继续道:“到时候,只要乾元帝那老家伙不亲自下场,底下那些阿猫阿狗,谁敢叫我摘下面具?” “他们若是真有那个胆子,那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我摘下面具的……后果!” 那语气中的森然,让在场的石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轻语看着李玄,那张俊朗的面容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莫测。 公子一旦做了决定,便无人可以更改。 只是心中那份担忧,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公子,一切小心。”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叮嘱。 李玄最终选定了一个玄铁面具,线条冷硬,完美遮掩了面容。 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平添几分莫测的威仪。 “带商护卫队,在聚仙楼外围隐秘戒备,若有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石头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肌肉紧绷了一下。 “公子放心,除非我死。” 苏轻语在一旁听着,心又揪紧了几分,但她明白,此刻不是优柔寡断之时。 从车马到人员,务必确保李玄此行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翌日午时。 聚仙楼,名为楼,实则是一处占地广阔的皇家别院。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众多华丽车驾中,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别院侧门。 车帘掀开,李玄戴着那副玄铁面具,率先走了下来。 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身形挺拔,即便面容被遮挡。 苏轻语紧随其后,今日的她,褪去了平日的温婉。 换上一身利落的劲装,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与警惕。 其实要是光李玄过来的话或许并没有什么。 问题就在于,苏轻语跟在其身侧,一副下人的模样。 这就足以说明了李玄的身份! 通源商号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东家。 “嘶!” “那就是通源商号的东家?” “好大的排场,居然还戴着面具!” “莫不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嘘!小声点,这通源商号可不好惹!” 李玄甫一现身,独特的装扮,加上通源商号东家这个敏感至极的身份。 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早已到场的各路商号东家,以及暗中潜伏的各方势力探子。 聚仙楼内,管事太监福公公早已候着。 他那张惯常堆满谄媚笑容的脸,在看到戴着面具的李玄时。 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但旋即,那笑容又重新堆了上来,热情洋溢。 “哎哟!这位想必就是通源商号的李东家吧?” “咱家福安,给李东家请安了!” 福公公躬着身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快请进,快请进,陛下特意为您留了上好的席位!” 他侧身引路,将李玄一行人往里引。 李玄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颔首,迈步跟上。 苏轻语则亦步亦趋,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宽敞华丽的宴会厅内。 已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李玄被引至靠近主位的一张空桌,位置显眼,显然是刻意安排。 他坦然落座,苏轻语立其身后。 这般做派,立刻又引来一片窃窃私语。 “这通源商号的东家,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就是,连福公公的面子都敢不给,一句话不说?” 很快,便有按捺不住的商号东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名叫江泰山,乃是京中有名的皇商,素来与淮安侯府有些瓜葛。 “这位相比就是通源商号的东家吧,久仰大名,钱某敬你一杯!” 江泰山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滴溜溜地在李玄的面具上打转。 李玄端坐不动,仿佛未曾听见。 钱胖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下不来台。 旁边立刻有人帮腔:“我说,就算你是通源商号的东家,也不必如此做派吧?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哎,今日乃是陛下设宴,你这般戴着面具,是对陛下不敬啊!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一时间,数道不善的目光聚焦在李玄身上。 李玄依旧稳如泰山,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这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人心慌。 福公公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并未出言阻止。 他当然是乐于见到有人替他试探这位神秘的通源商号东家。 第51章 一一震慑 江泰山见李玄依旧稳坐钓鱼台,油腻的脸上横肉一抖,愈发得意忘形。 字字句句,都往李玄身份不正、来历不明上引。 不少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商贾,此刻也开始窃窃私语。 看向李玄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与怀疑。 气氛逐渐变得对李玄不利。 苏轻语俏脸生寒,凤目含煞。 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 她猛地踏前一步,挡在李玄身前,周身气势陡然凌厉。 “你们……” 刚吐出两个字,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 李玄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面具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无妨。” 苏轻语微微一怔,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沉稳力道。 心中的怒火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 她默默退后半步,重新立于李玄身后。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依旧端坐的神秘面具人身上。 江泰山脸上的肥肉抽了抽,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话已出口,骑虎难下。 “哦?东家终于肯开口了?我还以为……” 李玄并未理会他的后半句话,目光转向江泰山。 “江泰山,江记绸缎庄东家。” “你在江南采买丝绸,走的是我通源商号的‘苏杭快线’,销往北地的皮毛,用的是我通源的‘燕云古道’,就连你府上新采买的那批西域香料,也是经我通源玉门关商路运抵京城。” 李玄每说一句,江泰山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不多不少,三条。” 江泰山额头开始冒汗,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都是商号的机密!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李玄的目光,又转向了刚才帮腔的瘦高商人。 “张平,平记粮行东家。” 张平身子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桌案。 “你从湖广调运粮食入京,走的是我通源的洞庭水路,贩卖到关外的茶叶,则是茶马新径。” “两条,对吗?” 张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哪里还敢出声。 接着,李玄的目光,如同点名一般,缓缓扫过方才起哄最凶的几名商人。 “王记布行,两条线路。” “孙家杂货,一条主线,两条支线。” “赵氏,四条,其中一条还是从海外过来的,风险不小吧?” 他每点到一人,那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身形便矮缩一寸。 先前还喧嚣鼓噪的几人,此刻全都成了哑巴,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宴会厅内,落针可闻。 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宾客,此刻看向李玄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听明白了。” 李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江泰山、张平等人身上。 “通源的规矩,很简单,和气生财,互利共赢。” “你给我方便,我给你通途。” “大家面上都好看,银子也都赚得开心。” “可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有几个钱,有几条路,就敢对我通源的人不敬……” 李玄顿了顿,宴会厅死寂一片。 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那对不住。” 他的声音猛地转冷,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通源的路,从来不是非你不可。” “无非是换个人走罢了,这个规矩……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李玄直起身子,目光扫过全场。 江泰山身体猛地一颤,汗水如豆滚落。 那张肥胖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病态的惨白。 张平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嘴唇哆哆嗦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先前跟着起哄的几个商人,此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们怎么就忘了,通源商号的底气,从来就不是京城这点浮财! 而是那遍布天下,贯通四海的运输网络! 没了这条命脉,他们辛苦经营的产业,瞬间崩塌大半。 福公公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眯起的眼中精光四射。 看向李玄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手心微微有些湿润。 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不是财力,不是背景。 而是那股子对人心、对命脉的精准把握。 以及关键时刻,展现出的雷霆手段! “东家!” 江泰山第一个承受不住压力。 噗通一声,不是跪下,却因为双腿发软,差点坐倒在地。 他赶紧扶住椅子,朝着李玄的方向,深深地鞠躬,肥胖的身体弯成虾米状。 “小的有眼无珠!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该死!该死!求东家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 张平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形象,也跟着深深弯腰。 “小的错了!李东家!” “通源的路就是小的命根子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东家开恩!” 其他几个商人见状,哪里还敢犹豫,纷纷弯腰作揖,赔笑认错。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只有这些商人的求饶声。 苏轻语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一抹讥讽。 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挑衅李玄的下场。 这些人,活该! 李玄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目光,让那些求饶的商人更加心惊胆战。 福公公眼珠转了转,知道这个时候该他出面了。 再僵持下去,场面只会更难看。 他快步上前,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哎呀!哎呀!” 他笑着对着李玄拱手。 “东家这份气魄,这份手段!” “老奴佩服!佩服啊!” 他由衷地赞叹,是真的佩服,能在京城这趟浑水里,将通源商号做到如此地步。 手眼通天,情报惊人,关键时刻还能拿出这样碾压一切的底气! 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通源商号的实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福公公搓了搓手,不再是之前的审视。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脸上笑容也变得更加自然。 “今日可是陛下设宴!咱们大家伙聚在一起,图的就是个高兴!” 他拍了拍手,看向那些战战兢兢的商人。 “刚才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小插曲嘛!” “东家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给了个台阶。 虽然这个台阶,是建立在这些商人颜面扫地之上的。 第52章 长久立足之道 “来来来!” 福公公高声招呼。 “酒菜都凉了!咱们继续!” “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坏了陛下的兴致不是?” 那些商人如蒙大赦,赶紧直起身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小心翼翼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神再也不敢往李玄身上瞟。 其他宾客也纷纷落座。 只是刚才的热闹喧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寂。 所有人都心怀鬼胎,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端坐在主位上的东家。 这一场本来针对李玄的鸿门宴。 就这么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缓缓走向结束。 宾客们匆匆告辞,江泰山、张平等人更是灰溜溜地跑了,连句场面话都没敢多说。 苏轻语站在李玄身后,看着那些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畅快淋漓。 “哼,跟公子作对的人还没出生呢!” 李玄同样看着那些人离开,不够他没有动,因为他要给那些人一个信号。 当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李玄才看向了一旁端坐的福公公。 “福公公,今日这出戏,看得可还尽兴?” 福公公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一朵菊花似的笑容。 褶子里都透着在宫中浸淫多年的精明。 “哎哟!李东家这话说的!” “东家这雷霆手段,真是叫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通源商号的实力,老奴以前只当是传闻夸大,今日一见,方知是闻名不如见面,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福公公的目光在李玄的面具上溜了一圈,心中暗道。 这小子,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老辣。 今日这一手敲山震虎。 既是给江泰山那帮蠢货一个教训,也是在给宫里递话啊。 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咱家今日叨扰,其实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福公公特意顿了顿,想看看李玄的反应。 李玄却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哦?陛下有何训示?” 福公公见他稳如泰山,心中对李玄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陛下对通源商号这等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向来是十分关注的。” 福公公斟酌着开口,每一个字都透着官腔。 “陛下也期望,通源商号能为我大乾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贡献一份心力。” 这话听着是褒奖,是期许,但苏轻语冰雪聪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拉拢。 宫里,终究还是对通源商号这股难以掌控的力量,存有疑虑。 李玄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碰。 “福公公。”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这宴,名为接风,实为鸿门,想必公公您,还有您身后的那位,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福公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角的余光瞥了苏轻语一眼。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李东家果然是爽快人,老奴佩服。” “公公,或者说陛下,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李玄身体微微前倾,面具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是想看看我通源商号的家底有多厚?还是想称一称我有几斤几两,够不够资格在京城扎根?” “若是不想让我们通源商号在大乾待着,我明日便可下令,让大乾境内所有通源商号的据点,即刻全部撤离!绝不拖泥带水,碍了某些人的眼!”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轻语心中一凛,旋即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 公子这一招,看似鲁莽,实则高明! 直接掀桌子,反而能逼对方亮出底牌,占据谈判的主动。 福公公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预想过李玄会很强硬,却没想到他会直接到这种地步。 甚至不惜以全面退出大乾作为筹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博弈了,这是赤裸裸的政治叫板! 一但通源商号撤出大乾,那对于整个大乾对外的贸易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福公公沉默了足足有三息的功夫,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 “此言差矣。” “陛下对通源商号,对东家您,绝无半分驱赶之意。” “毕竟通源商号如今的体量和影响力,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陛下也是担心东家年轻气盛,万一走了岔路,岂不可惜?” 福公公这话,七分解释,三分敲打。 皇帝既想摸清通源商号的底细,更想将这股强大的商业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成为皇家的一把快刀。 李玄闻言,面具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福公公,我通源商号,不过是一群逐利而行的商人,求的无非是公平交易,互惠互利,在商言商罢了。” “我们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至于当谁的棋子……” “我,以及我身后的通源商号,从来没有给人当棋子的习惯。” “任何想把我们当枪使,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那份代价!” 苏轻语站在李玄身后,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这才是她的公子,睥睨天下,不向任何强权低头! 福公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李玄这番话,等于是当面拒绝了宫里的招揽,而且毫不客气地发出了警告。 此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还要桀骜不驯! 宴会厅内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寒意。 福公公干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李东家果然是少年英才,快人快语。” “这份脾性,倒是……独特得很呐。” “独特,总好过随波逐流,任人鱼肉。” 李玄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话虽如此。” 福公公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可是在这大乾,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有时候,懂得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方是长久立足之道啊。” “东家您要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通源商号这艘巨轮,要想在惊涛骇浪中行得稳,行得远,总得需要些……助力,不是吗?” 这已经是近乎赤裸裸的威胁了。 朝廷的力量,既可以是东风,助你一帆风顺。 也可以是巨浪,将你拍得粉身碎骨。 第53章 闯关游戏 李玄闻言,身体向后微微一靠,姿态显得更加从容不迫。 “助力,我们自然欢迎。” “但若是某些人想借着助力的名头,行掌控的实情,那就不必了。” “通源商号的船,我自己会开,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福公公心中暗骂一声。 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不过他也清楚,今日的试探和敲打,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再逼迫下去,只会彻底撕破脸皮,那并非陛下的本意。 陛下要的是一个能够为己所用的通源商号。 而不是一个彻底站在对立面的强大敌人。 “好,好,好。” 福公公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也不知是真心赞赏,还是无可奈何。 “东家的意思,咱家完全明白了。” 他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锦袍,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滴水不漏的圆滑。 “东家今日所言,咱家会一字不差地回禀陛下。” “至于陛下圣心如何定夺,那就不是咱家能够揣测和左右的了。” “有劳公公费心。” 李玄微微颔首,算是下了逐客令。 福公公深深地看了李玄一眼,目光又在旁边那位气场十足的苏轻语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感慨万千。 这对主仆,一个比一个难缠。 通源商号能有今日之声势,绝非幸致。 “既如此,那咱家就先行告辞了,东家,苏掌柜,请便。” 福公公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苏轻语一直目送着福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的门口。 这才如释重负般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公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三言两语,就把那老狐狸的路全都给堵死了!” 她先前还有些担心,怕公子会顾忌宫里的势力,与福公公虚与委蛇一番,却没想到公子竟是如此直接强硬,半点情面都不给对方留。 李玄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对付这种在宫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就不能给他打太极的机会。” “把话摊开了说,把底线亮出来,反而能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今日之后,我们在京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安生了。” 如李玄所料,当他们走出聚仙楼的时候,外面多了不少陌生的脸孔。 不用想,这些人,定然是京城各路商号的眼线。 毕竟谁不想瞧瞧,这搅动京城风云的通源商号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对此,他早有安排。 自己既然露了面,总得给这些热心的观众们一点甜头不是? 闯关游戏嘛,总不能一直死守着不让人家过关。 万一逼急了某些人,也学他今天这样,直接掀桌子,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李玄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走进——玄府。 到那时,他李玄,究竟是不是通源商号的幕后东家。 他这个曾经的淮安侯府大公子,在李文山被贬为庶民之后 这些问题,就留给他们慢慢去猜吧,疑邻盗斧,有时候比真相本身更有杀伤力。 “走吧。” 李玄淡淡开口。 苏轻语心领神会,微微躬身,跟在李玄身后半步。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几乎要将他们二人吞噬。 但有公子在,她便心安。 李玄迈开步子,那些围观的人群,见正主出来,先是一阵骚动,随即又诡异地安静下来。 他们只是远远缀着,不敢过分靠近。 毕竟,聚仙楼内福公公的狼狈离场,消息灵通的人,多少也探听到些许风声。 这位东家,可不是什么善茬。 而事情也正是跟李玄想的那样发展。 当那些跟踪的人在看到李玄进入玄府之后,顿时都懵逼了。 跟踪的几人面面相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头儿,那是玄府吧?我没眼花吧?” 被称作头儿的汉子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废话!老子当然认得!” “可通源商号的东家,怎么会进玄府?” “这他娘的谁知道!” 头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咱们……还跟吗?” “跟个屁!赶紧回去报信!这事儿邪乎得很!” 几人嘀咕着,迅速散去,各自将这惊天的消息传回自家主子耳中。 京城各大商号的东家们,收到消息后,反应出奇一致。 李修那小子冒充的闹剧,这才过去多久。 通源商号这是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越是这么大张旗鼓把李玄推到台前,越说明这小子是个幌子! 一时间,京城商圈内,无人相信李玄会是通源商号的真正主事人。 反而都认定,这又是通源商号放出的迷惑手段。 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乾元帝阴晴不定的脸。 “通源商号的东家……进了玄府?” 乾元帝指节轻叩御案,声音听不出喜怒。 福公公垂首侍立,姿态比往日更加恭谨。 “回陛下,奴才派去的人亲眼所见,那位通源商号的东家,在聚仙楼与奴才会面后,便径直回了玄府。” “哦?” 乾元帝尾音微微上扬。 “福大伴,依你之见呢?” 福公公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声音干涩。 “奴才只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至于其中关窍,奴才……不敢妄言。” 这老狐狸,居然也说不敢妄言了。 乾元帝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他太了解福公公了,往日里这老家伙分析起事情来,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恨不得把人心都剖出来给他看。 今日这是怎么了? “李修前些日子,不也自称是通源商号东家么?” 乾元帝换了个问法,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是,陛下。” 福公公应道:“所以奴才也糊涂了,这通源商号,行事,着实不按常理。” 这位通源商号的东家,真是个能搅动风云的主儿啊! 连他这种在宫里见惯风浪的人,都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乾元帝沉默了。 御书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李玄,淮安侯府那个被李文山视作耻辱、几乎要被除族的弃子。 他会是那个财力雄厚、连福公公都敢当面驳斥的通源商号东家。 乾元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54章 雨前龙井 而此刻的李玄回到府上后,听着下面的人禀报,顿时就乐了。 开玩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至于那些人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情,跟他李玄有什么关系。 可到了第二天,李玄就无语了。 还没从梦中醒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玄睁开眼,就看到苏轻语推门而出。 对方脸色带着古怪,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公子,外面有些热闹了。” 李玄缓缓起身,面露疑惑。 “怎么个热闹法,说来听听。” 苏轻语琢磨了一下,而后没有说话,反而是打开了侧面靠着外面的窗户。 下一刻,一阵阵喧闹声就从外面传来进来。 李玄更懵逼了,什么情况。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别跟我卖关子了!” 听到他的催促,苏轻语也不在卖关子。 “外面来了许多人,都是指名道姓要拜访您的!” 李玄一愣,来拜访自己干什么,他又不是什么名人。 而且昨天晚上不是都对自己是通源商号的身份嗤之以鼻吗? 可想着想着,李玄就明白了。 “哈哈哈,好啊,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些人的脸皮子居然这么厚!” 李玄抬了抬身子,而后吩咐一句。 “给我敞开了迎客!” “来者不拒!管他是什么三教九流,王孙贵胄,只要是上门送礼的,甭管送的是金山银山还是破铜烂铁,一概给我照单全收!” “正好,咱们府上的库房也太空旷了些,是时候添点东西了。” “顺便,也让全京城的人都好好瞧瞧,我这个所谓的通源商号东家,究竟是何等唯利是图!” 苏轻语何等冰雪聪明,瞬间便领会了李玄的深意。 “我这就去安排,在前院设立专门的接待处,务必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公子的诚意!” 片刻之后,玄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苏轻语亲自坐镇在前院临时搭建起来的接待台后。 她身后,几名从通源商号挑选出来的伙计。 手持崭新的账簿和笔墨,神情肃穆地分列左右。 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阵仗,齐齐一愣。 苏轻语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诸位来宾,我家公子有令,为免怠慢了各位贵客,还请诸位按序入府。” “凡携礼登门者,请先至此处登记,稍后自有府中下人引领各位入厅奉茶。” 众人看着苏轻语,心中不由暗自嘀咕。 毕竟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通源商号东家的面目。 但那些跟通源商号有过合作的人可认识苏轻语。 短暂的沉寂后,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挤出人群,快步上前。 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考究员外袍的中年商人。 他手里捧着一个制作精美的锦盒。 “苏大掌柜,小人乃城南福运布庄的掌柜王德发。” “听闻李东家今日会客,特备薄礼一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李公子,笑纳!” 苏轻语微微一笑,示意身旁的伙计上前接过锦盒。 那伙计动作麻利地打开锦盒。 盒内赫然是一支通体翠绿的玉如意。 伙计验看无误后,立刻高声唱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城南福运布庄,王掌柜,送上等和田玉如意一柄!” 这声唱喏,瞬间就让外面的人兴奋了。 那王德发掌柜脸上笑容更甚,腰杆也仿佛挺直了几分。 苏轻语对着王掌柜微微颔首。 “王掌柜有心了,请随下人去内堂稍候,我家公子稍后便至。”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人便再无顾忌,纷纷涌上前来。 “城西祥瑞米铺东家刘富贵,贺李东家生意兴隆,送百年老山参一支!” “户部右侍郎府管家张武,代我家大人恭贺李东家,送上唐真迹《仕女图》一幅!” “乖乖!这李玄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苏轻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伙计们登记、收礼、引客入府。 心中则是感叹,李玄的这一招,敞开大门收礼,实在是高! 前厅之中,早已分批引入了数十位衣着光鲜的宾客。 这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他们心中大多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毕竟通源商号东家这个名头实在太响,而李玄过去的废物之名又太过深入人心。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一阵脚步声从内堂方向传来。 前厅内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月亮门。 只见李玄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色棉布常服,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前厅内,一瞬间针落可闻。 他们本是想亲眼瞧瞧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李玄,究竟是何方妖孽。 可现在,李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了。 李玄将众人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暗笑。 “呵呵,诸位今日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我这小小的玄府蓬荜生辉啊!” “来人!” 李玄随意地朝着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了一句。 “看茶!给各位尊贵的客人,都换上最好的雨前龙井!” 几名机灵的下人立刻应声而出,手脚麻利地端着茶盘鱼贯而入。 茶水很快奉上,氤氲的热气带着雨前龙井特有的清香,在大厅内弥漫开来。 毕竟人家都送了这么多礼,他李玄也总不能抠门到连口茶水都不给吧? 可现在,看着李玄那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衫。 众多商号东家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些无语。 这家伙,到底什么路数? 李玄也不装,就是乐呵呵地再次拱手。 “诸位如此厚爱,送来这许多珍贵礼物,李玄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他脸上笑容灿烂,眼神清澈,仿佛真是个受宠若惊的寻常青年。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更是微妙。 众宾客脸皮微微抽搐。谁他妈真心要送你这破落户啊!还不是看在通源商号的面子上! 可这话,谁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说了,岂不成了明晃晃的势利眼,还把通源商号那位神秘东家给得罪了? 第55章 欠债还钱 一时间,众人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纷纷附和。 “李公子客气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李公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空气中弥漫着虚伪的客套。 就在这时,先前送了和田玉如意的福运布庄王德发,往前凑了半步。 他脸上堆着笑,试探着开口:“李,李公子。斗胆问一句,不知您这通源商号,日后可有再开分号的打算?若是有,我等也好早做准备,也好继续捧场不是?” 他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眼睛却紧紧盯着李玄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其余众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终于有人问到点子上了! 李玄闻言,先是眨了眨眼,随后露出一副全然听不懂的茫然表情,甚至带着几分无辜,扭头看向苏轻语,又转回来看着王德发。 “分号?王掌柜说的是什么分号?”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真诚:“我这玄府,小门小户,勉强糊口。哪里开得起什么分号哟?王掌柜莫不是认错人了?” “呃……”王德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隐隐有汗渗出。 其他宾客也是面面相觑,心中暗骂。 虽然都清楚,李玄此刻就是在装样子,可他们也不能乱说。 那样的话,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玄府那边的热闹与奉承,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此刻的淮安侯府,现在的李府,却是截然相反的喧嚣。 黑压压的人群堵在门口,个个凶神恶煞。 他们是曾经被李修坑骗过的商户。 今日都带着家丁打手,气势汹汹,前来讨债! 为首的钱雨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李府大门破口大骂。 “李文山!李修!你们两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骗老子的血汗钱,还想躲清静?没门!” 他身后的一众商户也跟着鼓噪,几乎要将李府的大门给淹没。 “还我钱来!” “李修小儿,奸诈小人!” 搁在以前,李文山还是淮安侯的时候。 听见这等污言秽语,怕是早就怒发冲冠,命府兵将这些刁民乱棍打出。 可现在? 他李文山,已经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淮安侯了。 圣旨一下,爵位削夺,虎皮被扒,他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身。 钱雨来这帮人,以前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如今却敢指着鼻子骂娘。 这就是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府内的下人们,早就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哪里还敢上前阻拦。 李府内院。 李修听着外面震天的叫骂,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他偷偷瞧了一眼父亲李文山。 自从被削爵后,李文山就彻底垮了。 往日里那个还算注重仪表的淮安侯。 此刻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只是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李修脖子一缩,他可不想死!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李修眼珠子乱转,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院顾婉的卧房。 “噗通”一声,李修重重跪在顾婉面前,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 “娘啊!您可要救救儿子啊!” “外面那些人……那些人要逼死儿子啊!” 顾婉正为府中的变故心力交瘁,见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这般模样顿时有些心疼。 “修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李修却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 “娘,儿子不起来!您若是不救我,儿子今天就死在这里!” 顾婉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可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断气的李修! 大儿子李玄,如今更是形同陌路。 丈夫李文山,现在这副样子,是指望不上了。 “你……你先起来。” “娘去看看。” 顾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有几分往日侯夫人的仪态。 大门缓缓打开,她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门外,那一张张愤怒的脸,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但想起李修方才涕泪横流的模样,她只能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 “诸位,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喧哗?” 人群安静了一瞬。 毕竟,眼前这位曾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 但这份安静仅仅持续了片刻。 很快,人群中便响起了窃窃私语。 “侯夫人?现在还摆什么谱?” “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顾婉的心沉了下去。 往日的威仪,在如今的李家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各位掌柜,各位东家……” “往日里,侯……李府与各位也算有些交情,如今李家遭此变故,实在是迫不得已。” “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宽限几日。” “我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还上各位的银钱。” 说到想办法三个字时,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呵!” 一声毫不客气的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钱雨来排开众人,走到最前面。 “李夫人,您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啊!” “宽限?我们已经被令郎骗了多少次了?结果呢?” 他猛地提高声音,环视着身后的债主们。 “银子呢?!” “对!银子呢!” “还钱!” 群情再次激动起来。 钱雨来逼视着顾婉,一字一句道。 “如今的李府,早就被你们那个宝贝儿子败成了个空壳子!拿什么还?” “我们今天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不打人,也不杀人。” “但是,如果再拿不到钱,我们就用东西抵债了!” 躲在顾婉身后的李修,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眼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债主就要冲进府内搬东西。 人群后面,顾婉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李修更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几乎要瘫软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沉重的府门,再次被人从内推开。 一道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第56章 淮安侯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愕然。 李文山! 此刻的李文山,哪里还有半分颓废模样。 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一双眸子不怒自威。 那股久居上位的侯爷气度,展露无疑。 仿佛之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只是他们的错觉。 钱雨来正得意洋洋,准备指挥手下洗劫李府,冷不防见到李文山这般模样出来,也是一愣。 李文山目光平静,掠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了钱雨来身上。 他一步步走去。 明明步伐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钱雨来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妙。 李文山径直走到钱雨来面前,身形本就比钱雨来高大,此刻居高临下,那眼神,冷得像冰。 钱雨来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强撑着道:“李……李侯爷,您这是……” 他想说,你儿子欠钱,我只是来讨债,没动你夫人一根手指头。 话未出口。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李文山竟是毫不犹豫,一巴掌狠狠扇在钱雨来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钱雨来一个趔趄,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都见了血。 钱雨来彻底懵了。 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他……他一个被削了爵的落魄户,敢打我?! 周围的债主们也惊呆了,谁都没想到李文山会突然出手,而且如此狠辣。 顾婉在门后捂住了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李修更是吓得一哆嗦。 “你……你敢打我?!” 钱雨来回过神,勃然大怒,脸上火辣辣的疼,更是助长了他的凶焰。 “给我上!把这李家给老子拆了!” 他带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闻言就要一拥而上。 李文山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手,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随手往空中一扬。 “哗啦啦——” 十几张银票,如同雪片般飘落。 阳光下,那晃眼的白色,让所有正欲动手的人,动作都为之一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被那些飘落的银票吸引。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李文山出来时,手里似乎就捏着这些东西。 “这里是三万两。” 李文山声音平淡,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当初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多少,今日,悉数奉还。” 空气有片刻的死寂。 那些商贾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 但银子是真的。 白花花的银票,最大面额的一千两一张。 “这……” “真是我们的钱?” 短暂的迟疑后,求财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管他李文山怎么回事,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离得近的几个掌柜,率先冲上去,手忙脚乱地捡拾地上的银票。 “这是我的五百两!” “我的是一千二!” 很快,银票被瓜分一空,拿到了钱的商贾,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毕竟,李文山刚才那一巴掌,太吓人了。 钱雨来捂着脸,怨毒地盯着李文山,却也不敢再轻易叫嚣。 他借给李修的数目最大,足足五千两,此刻也拿回了相应的银票。 目的达到,大多数人心里都萌生了退意。 “诸位,且慢。” 李文山突然开口。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不安地看向他。 李文山眼神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钱雨来那张又红又肿的脸上。 “你们的账,算清了。” “现在,是不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众人心中惴惴,钱雨来那张被打肿的脸却扭曲地笑起来。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淮安侯?一个被夺了爵的废物,也敢在老子面前叫嚣?” 在他看来,李文山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李文山死死盯着他们,随即,他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夫人!去,给本侯披甲!” 此话一出,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商贾,顿时懵了。 顾婉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没有说话,默默的转身返回府内。 片刻之后,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抱着一副沉甸甸的铠甲从府内走出。 那铠甲通体乌黑,甲片层叠,显然保养得极好。 几十斤的重量,压得顾婉纤弱的肩膀微微下沉。 顾婉喘着气,但脚步却没有停。 她走到李文山面前,将铠甲放在地上。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一件一件地为李文山穿戴。 护心镜、肩甲、臂铠、裙甲…… 李文山默然站立,任由妻子为他整理戎装。 终于,当最后一块甲片扣好。 一个披坚执锐的将军,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名老家丁双手颤抖着,将一杆丈八长的铁戟奉上。 李文山接过长戟,轻轻一挥,几十斤的兵器在他手中就跟玩具一样。 “尔等,贼子!” “本侯虽然被皇上削去爵位,但这一身军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能让本侯死的,只有皇上!” “老虎不发威,你们这群杂碎,真当本侯是病猫了?!” 商贾们终于明白了! 李文山是要跟他们拼命啊! “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胆小的商贾,已经转身想往外冲。 “谁敢动一下试试?” 李文山横戟立马,冷冷的看着那些人的身影。 “今天,你们谁敢踏出这个门槛一步,明日,本侯就亲自登门,挨家挨户,杀到你们家中!” “不信,你们就试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僵住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他们心里。 没人怀疑李文山的话。 这厮现在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要是真杀上门来,屠了他们满门,到时候大不了一死。 可他们不行啊! 他们有家有业,有妻儿老小,有万贯家财! “噗通!” 人群中,一个平日里还算有几分头脸的绸缎庄掌柜,双腿一软,直挺挺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闷响,此起彼伏。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债主们,此刻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赖皮狗,一个接一个,全都跪倒在地。 第57章 见风使舵 钱雨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他想硬气,想站着。 可当李文山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来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记忆深处,那个血染征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淮安侯。 与眼前这个披甲持戟的男人,身影骤然重合! 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侥幸。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都是钱雨来!是他撺掇我们的!我们再也不敢了!” 钱雨来听着那些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重重叩首。 “侯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 李文山对这些摇尾乞怜的嘴脸,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顾婉身上。 那张愤怒的面容,在看向妻子时,竟奇迹般柔和了。 “夫人,“让你受惊了。” 顾婉痴痴地望着他。 眼眶早已通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回来了! 她那个曾经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夫君,真的回来了! 纵然此刻他暴戾如修罗,但在她眼中,这才是他! 这才是那个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看到他握戟的手,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出,血溅当场。 顾婉心头一紧,她轻轻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滑落。 她不要他再添杀戮,不要他再陷囹圄。 “夫君,让他们……走吧,我们……回家。” 李文山盯着顾婉,看着她眼角的泪痕,胸中那股滔天戾气。 他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扫过地上跪着的那群人。 “滚!”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 “都给本侯滚!” “再敢踏入侯府半步,杀无赦!” 商贾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争先恐后逃去,生怕慢了一步,李文山就会反悔。 钱雨来混在人群中,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 方才的嚣张与怨毒,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煞星越远越好! 转眼间,侯府门前,便只剩下李文山与顾婉。 李修眼见父亲威风凛凛,如同战神归来,顿时兴奋的不行。 “爹……”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李文山那张刚刚还透着柔情的脸,在转向李修时,瞬间冰封。 他一脚踹在李修胸口。 “滚!” 力道之大,让李修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李修彻底懵了。 顾婉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修儿!” 刚准备上去查看,可李文山却拉住了他。 “夫君,你……” 李文山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一拉,将顾婉拉向自己,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入侯府深处。 李修趴在地上,胸口的剧痛远不及心中的茫然。 方才父亲看他的眼神,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被撇下! 李修咬着牙,忍着痛,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 他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尘土,也顾不得嘴角的血丝,连忙追了上去。 侯府门前,很快恢复了死寂。 不远处一个幽暗的墙角,缓缓踱出一个身影。 来人一身粗布短打,面容普通,正是李玄驾车的马夫,石头。 他望着侯府紧闭的大门,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您吩咐的事,小的都办妥了。” “只是……哎。” 一声轻叹,随风飘散,石头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而回到的府内的顾婉正疑惑的看着李文山。 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为什么突然就好了。 可李文山却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是坐在那里的面色阴沉的要命。 就在刚刚李修跑过去找顾婉出去抵挡的时候。 石头就潜入到了李文山的身边。 至于刚刚李文山的银票,都是石头给的。 在石头说出自己是李玄派过来的时候,李文山已经恢复了些许。 没有解释,但石头就说了一句。 李家只有一个公子在意的人,他不想那个人受到欺负,要是那个人被欺负了。 那就是抢,也要把那个人抢走! 李文山看着外面玄府所在的方向默默的叹了口气。 “夫人,你放心,哪怕是我没了爵位,也绝对不会让你受丁点的委屈!” ………… 玄府。 送走了最后一批诚意满满的商贾。 管家麻利地关上了府门,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 李玄负手站在庭院中央,扫过偏厅里堆积如山的各色礼盒。 “哈哈哈,还真是送财童子啊!” 这些礼品,琳琅满目,从珍稀药材到古玩字画。 再到黄澄澄的金条、白花花的银锭,晃得人眼花。 更重要的是,这代表着一种低头,一种畏惧。 那些曾经以为他李玄失势便想上来踩一脚的墙头草。 如今都得乖乖把之前吞下的连本带利吐出来,还得陪着笑脸,生怕他不收。 苏轻语静静立在李玄身侧,看着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自信与张扬。 这几日因苏家的仇而略显清冷的容颜,渐渐柔和下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那些商贾们进门时的情景。 一个个点头哈腰,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堆出褶子。 奉上精心准备的厚礼,然后战战兢兢地坐在偏厅,由管家奉上一杯寡淡的清茶。 自始至终,李玄甚至都没踏足正厅一步,更别说给他们一个想要的结果。 待茶水微凉,管家便客客气气地“请”他们离开。 花了重金,喝了杯凉茶,还得感恩戴德地滚蛋。 这一套流程下来…… 苏轻语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春花绽放,明媚动人。 “公子这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绝了。” 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声音轻柔。 “那些人回去,怕是要气得肝疼,偏偏还发作不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李玄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笑意的脸庞上。 “他们不是喜欢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么?” “那就让他们好好体验一把,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微微顿了顿,声音添了几分冷意。 “这次,不过是略施小惩,给他们长长记性。若还有不开眼的下次,就不是送点礼这么简单能了结的了。” 第58章 看到我让你看到的 如今距离李玄回到京城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清晨时分,李玄坐在小院中,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他感觉这半个月,比起之前的两年,事情还要多了许多。 处理通源商号内部的琐事,应付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贾。 还要提防暗处的冷箭,着实耗费心神。 刚以为可以稳住脚跟,喘口气,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 这不,隔天宫里就传出来消息。 说是皇上的寿辰快到了,趁着这个寿辰。 乾元帝也准备给小公主,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平安公主招驸马。 李玄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前面刚应付完一个大夏公主夏君颜,现在又整出来一个平安公主。 而且,他李玄,赫然也在邀请名单之内。 不光如此,这次的名单也不简单。 毕竟是大乾皇族自家的事情,所以许多达官贵人,各方势力,届时都会去观礼。 “呵,” 李玄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好家伙,这是要硬逼着老子露出马脚啊!” 苏轻语莲步轻移,走到石桌旁,眸光微动。 “平安公主?” 她轻声念叨,似在回忆。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极少在人前提及。” “哼!”李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名不见经传才好办事,这次招婿,点名道姓要我去。”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 “前脚刚打发了夏君颜,后脚就给我塞个公主,这是生怕我太清闲?” 苏轻语拿起请柬,细细看了看,然后才柔声道。 “公子莫急,此事恐怕不单单是针对公子您。”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澈的眸子看向李玄。 “通源商号的情报网,近日常有关于宫中储位之争的零星消息传来。” “哦?”李玄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苏轻语继续道:“据探子回报,此次平安公主选婿。” “乾元帝此举,名为招婿,实则,恐怕是在为择立储君做铺垫,顺道看看各方势力的底。” “立储君?” 李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得深邃。 “这么说,参加的都不简单?” “正是。” 苏轻语颔首:“应选之人,非富即贵,其中不乏几位贵妃娘家的子侄,还有些手握实权的勋贵子弟。” “乾元帝这一手,既能探探虚实,也能借机敲打某些过于冒头的势力。” 她语气平缓,却将这其中的波诡云谲剖析得清清楚楚。 “至于公子您……” 苏轻语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了然。 “或许,陛下也想看看,公子您这通源商号背后。” 李玄听着苏轻语条理分明的分析。 再结合自己对乾元帝那老狐狸心思的揣摩,不由得嗤笑一声。 “呵,好一个一箭数雕!” 他站起身,走到庭院边缘,望着天边浮云。 “这老家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想看我的底牌?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李玄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去吧,要是不去的话,我估摸着,乾元帝能直接让王城那条疯狗,领着大乾卫把我抬进宫去。” 不过这次他却不打算带着苏轻语去,毕竟现在谁不知道苏轻语就是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要是这次苏轻语以陪同的身份去,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注意。 哪怕是李玄隐藏的再好,但要是乾元帝真想查的话,到时候费点力气,在周边的国家弄点书信,一查便知。 李玄的目光扫过窗外,心思已然百转千回。 “轻语,有件事需你亲自去办。” 苏轻语敛衽一礼:“公子请吩咐。” “通源商号如今在京城算是扎下根了,乾元帝那老狐狸,怕是已经盯上我们了。” 李玄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必然会查,会往深了查。” “与其等他动手,不如我们先下一城。” 苏轻语冰雪聪明,闻言眸光微闪,已然领会七八分。 “公子是想……” “没错,” 李玄放下茶杯。 “你动用商号在各国的关系网,尤其是与大乾相邻的那几个,去跟他们的上层人物打个招呼。” “就说,我李玄,以及通源商号,与他们素有往来,生意做得也还算愉快。” “日后若大乾这边有人去打探,希望他们能如实相告。” 他特意加重了“如实”二字。 苏轻语何等玲珑心思,瞬间便明白了李玄此举的深意。 这哪里是打招呼,分明是提前埋设伏笔。 堵死乾元帝从外部获取真实情报的路子。 将来就算乾元帝派人去查,得到的也只会是李玄想让他知道的真相。 “公子高明,” 苏轻语由衷赞叹。 “如此一来,无论陛下如何探查,最终得到的消息,都将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 “主动权,必须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李玄淡淡道:“乾元帝想借公主招婿来摸我的底,那我就给他一个底。” “我明白了。” 苏轻语郑重点头:“轻语即刻动身,必不负公子所托。” 她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领命之后,没有丝毫拖沓。 苏轻语离京,李玄也并未闲着。 转眼,便到了平安公主招婿大典的日子。 天色微明,李玄便已起身。 他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衫。 今日,他选择了一件寻常的青色儒衫,既不显眼,也不失礼数。 “石头。” “公子。” 石头魁梧的身影应声出现在门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闷。 “备车,去太傅府。” 李玄吩咐道:“一辆寻常的马车便可,不必张扬。” 石头驾着马车,轱辘辘地驶过青石板路,准时在太傅府门前停稳。 李玄掀开车帘,脚刚沾地,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府门外,竟已稀稀拉拉站了十几号人。 观其衣着,多是些青衫布衣,虽也算整洁,却无甚华贵之气。 不过这些人瞧着,倒不像是京中那些勋贵世家的公子哥儿。 反倒透着股子寒门书生的清苦与自持。 当然,此寒门非彼寒门,能出现在这里的。 家中至少也是一方士绅,勉强算得上中产。 只是,他们一个个杵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却没一个下人出来招呼。 这就耐人寻味了。 第59章 出头之日 李玄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自个儿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在这儿陪着罚站。 谁料,他这念头刚起,马车堪堪停稳。 太傅府的大门便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人。 正是宋太傅家的管家,宋青山。 “李公子!” 宋青山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几步便迎了上来,那叫一个亲切。 竟是当着门外那十几双眼睛的面,亲自将李玄往府里请。 “可算把你盼来了!叔父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 周围那些寒门书生,瞧见这一幕,神色各异。 “这谁啊?面子这么大?” “没见过啊,管家竟然亲自出来接……” 李玄面色如常,,只随着宋青山往里走。 不过刚一跨过门槛,李玄便忍不住开口了。 “宋叔,外面那些……” 宋青山却有些随意的解释道。 “嗨,你有所不知。” 他引着李玄往正堂走,边走边说。 “那些人按理说是没资格参加今日这等场合的。” “不过嘛,陛下不是想让这次招婿场面热闹些,显得隆重嘛。” 宋青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所以,特意给了叔父几个名额。” “说是,让叔父自行斟酌,挑几个瞧得上眼的后进之辈,一同带去宫里,也算给他们个机会,长长见识。” 李玄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眸光闪了闪。 乾元帝这老狐狸,还真是会做人情,顺道还能给太傅卖个好。 可要是这么算下来的话,宋太傅可就不仅仅是个两袖清风的老学究了。 能让皇帝给他这份人情。 让他来挑选,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毕竟要是宋濂自己挑选的人被招婿,那可真就是化龙局了。 到时候那个被挑选上的人,不知道对皇帝有多感谢,但是对于宋太傅,那可真就是再生父母了! 太傅府正堂,首座之上,宋濂正端坐在位。 虽年事已高,双眸却依旧清亮有神。 李玄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学生李玄,拜见太傅。” 宋濂捋了捋颌下银须,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抬手虚扶。 “玄小子来了,坐。” 待李玄在下首落座,宋濂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也带着几分惋惜。 “你这小子,让你入翰林院你不去,偏要去鼓捣那些铜臭玩意儿。” 宋濂语气里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嗔怪,却并无半分真正的不悦。 他话锋一转:“不过也好,今日这招婿,若是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老太傅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玄:“对你而言,或许比那翰林院,更有裨益。” 李玄心中冷笑。 我呸!乾元帝那老梆子女婿,想得到挺美! 怕不是到时候我整个通源商号都得当嫁妆送进去! 他脸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甚至带上了几分诚恳的惶恐。 “太傅谬赞了。” 李玄拱手道:“小子何德何能,不过是来凑个数,长长见识罢了。” 他微微垂首,脸上故意带着不自信:“京中才俊如云,勋贵子弟更是数不胜数,哪里轮得到学生。” 宋濂闻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老太傅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尽力而为便是,莫要妄自菲薄。”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窗外的日影已然偏移。 “嗯,辰时已至,差不多该动身了。” 宋濂说着,便缓缓站起身。 “走吧,随老夫去宫里。” 李玄自然起身应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正堂,来到府门外。 先前那些伸长脖子张望的寒门士子,依旧巴巴地候着。 宋濂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威严自生。 他伸出手指,点了其中五人。 “你们五个,随老夫一同入宫。” 那被点到的五人,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连忙躬身应是。 至于那些未被选中的,则个个垂头丧气,却连半句怨言也不敢有。 开玩笑!得罪太傅? 那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吗! 以后别说在京城,便是在整个大乾,凡是有太傅门生故旧的地方,他们都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这份泼天的富贵,终究是与他们无缘了。 李玄跟在宋濂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老狐狸,手段倒是不少。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玩得溜啊。 半个时辰后。 宋濂带领李玄及他挑选的五名士子穿过守备森严的朱雀门。 进入了广阔的皇宫建筑群。 李玄眼观鼻,鼻观心。 这朱雀门,怕是比他通源商号戒备最森严的金库,还要难进难出。 那五个被宋濂点中的寒门士子,此刻早已没了先前的镇定。 一个个东张西望,满脸的敬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李玄暗啐一口,这点场面就失了方寸,还想化龙?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几拨人马,皆有宫中官员在前引路。 李玄眼风一扫。 那些身形笔挺,步伐沉稳,即便穿着锦袍。 也掩不住一身金戈铁马之气的,定是将门子弟。 裴擒虎那夯货怕是也在其中吧? 镇北将军府,可不会错过这等“盛事”。 另一边,几队人马则是衣着华美精致,随行者中不乏气质儒雅,手持书卷的门客。 世家文官集团的公子们。 一个个眼高于顶,仿佛这驸马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各路人马,各怀心思,如同百川归海。 都朝着皇宫深处一座尤为巍峨壮丽的殿宇汇聚而去。 祥瑞殿。 名字倒是吉利。 李玄跟着宋濂踏入殿门,殿内早已人头攒动。 数十名候选者,皆是锦衣华服,非富即贵。 几个表情严肃的老太监,手持名册,正在指挥着众人落座。 “甲字三号,左列第五席。” “乙字七号,右列第九席。” 这排序…… 李玄微微眯眼。 他注意到,那些将门子弟大多被安排在了殿内两侧靠前的位置。 而文官子弟则相对居中。 至于他自己,则被一名太监引到了一个不前不后,不左不右的位置。 宋濂带来的那五名士子。 更是被安排在了殿内最后排,几乎快要贴着殿门。 这便是无声的敲打,赤裸裸的身份划分么? 倒也有趣。 李玄不动声色落座,眼角余光扫过全场。 第60章 月亮圆又圆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只有太监们低沉的唱名声,以及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看,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审视着每一个人。 选拔,尚未开始,较量,却已然拉开序幕。 李玄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 忽而几道身影自侧殿走出,为首者正是宫中总管太监福公公。 他身后跟着几位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员。 福公公缓步登上殿中早已备好的高台,手中捧着一卷圣旨。 “肃静!” 福公公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响起。 殿内最后一点细微的骚动也消失了。 他徐徐展开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固国本,绵延皇室血脉,特选青年才俊,尚公主。” “兹遴选驸马,即刻开始!” 福公公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继续道。 “选拔第一阶段,将对诸位之仪态举止、相貌、家世清誉,进行详查。” 此言一出,不少人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整理了一下衣袍。 李玄注意到,那些将门子弟大多面露自信。 而一些文官子弟则略显矜持,似乎对自身家世颇有把握。 “随后,将进行即兴诗词测试。” 福公公不疾不徐,抛出第二个环节。 “题目,将由陛下亲出!” “陛下亲出?” “圣上要亲自考校我等?”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呼,不少士子脸上血色褪去,手心冒汗。 皇帝亲临,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那几个被宋濂带来的寒门士子,更是面如土色,其中一人甚至微微发抖。 李玄依旧端坐,心里却在盘算。 怪不得今日排场这么大,原来乾元帝要亲自下场。 他入宫时,分明瞥见了大皇子乾明、二皇子乾昭、三皇子乾朗,甚至还有几个眼生的小皇子都在偏殿候着。 这阵仗,不像是单纯选个驸马。 “看来那些人也开始为自己挑选兵马了。” 至于明白是什么,自然是他们下面这些个所谓的勋贵和才子了。 只是上次在宫宴远远见过一面的四皇子乾平,今日却不见踪影。 这位四皇子,素以温和示人,李玄对他印象颇深。 他不出现,倒有些出乎意料。 更让李玄纳闷的是,裴擒虎那夯货居然也没来。 镇北将军府对这种为国选婿的盛事,向来积极。 裴擒虎那小子,前几日还嚷嚷着要来凑热闹,怎么临到头却不见人影。 不过,所谓的审查,果然如李玄所料,不过是走个过场。 宗人府的官员们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家世、官阶、嫡庶等早已备案的问题,并未深究。 能在场的,哪个不是底细清白,哪个不是背后有人早已打点妥当。 半个时辰不到,登记便已完成。 宗人府的官员们鱼贯而出,殿内气氛略微松弛了些许。 福公公一直垂手侍立在高台下。 此刻得到御座后方传来的细微示意,他立刻会意。 他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 “第一阶段,家世仪态审查,毕!” “即刻开始第二阶段,即兴诗词!” 话音未落,大殿一侧那扇厚重的楠木偏殿门扉,缓缓开启。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 乾元帝身着明黄常服,龙行虎步。 在一众皇子以及几位心腹大臣的簇拥下,踏入殿中。 大皇子乾明、二皇子乾昭、三皇子乾朗紧随其后,神色各异。 李玄注意到,乾明的已经开始扫过那些将门子弟。 其他皇子虽说没有跟他一样,但是神色中同样带着些许的审视。 乾元帝径直走向高台御座,袍袖一甩,安然落座。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福公公连忙躬身,凑到御座旁,低声请示了几句。 乾元帝微微颔首,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年轻的面孔。 被他目光触及之人,无不心头一紧,垂下眼帘。 “既是为月儿选婿!” 乾元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便各作一首与月儿相关的诗词吧。” 平安公主名字,乾月儿,索性直接用月来作诗,也算是情理之中。 此题一出,殿内气氛陡然凝固。 不少将门子弟,脸上瞬间垮了下来,愁眉苦脸。 让他们舞刀弄枪,冲锋陷阵,那是家常便饭。 可这吟诗作对,尤其是还要与公主相关,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么? 一些武将子弟甚至开始抓耳挠腮,额头渗汗,显然是半点墨水也挤不出来。 而那些文官子弟,则大多眉头紧锁,开始低头沉思。 李玄虽说没有着急思考,但心里却是开始疑惑了。 为公主作诗? 他脑中闪过在宫宴上惊鸿一瞥的平安公主。 一个娇俏玲珑,带着几分少女纯真,又隐隐透着皇家贵气的小姑娘。 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写得太露骨,显得轻浮,写得太含蓄,又怕皇帝和公主看不明白。 更重要的是,皇帝亲临,太子皇子们都在。 这首诗,不仅仅是写给公主,更是写给他们看的。 “真只能装啊!” 李玄是真懒的跟这些人勾心斗角啊。 要不是乾元帝下了死命令,打死他都不会来这里掺和。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似乎在盯着自己。 顺着感觉的方向看去,只见宋濂正打量着他这边。 坏了,忘记这位了。 李玄本来都打算好了,随便糊弄一下过去得了。 反正他也不打算取公主,可现在,要是他敢糊弄,回去之后宋濂就敢亲自登门! 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那就……稍微认真一点点? 他脑中念头飞转,蓝星上那些浩如烟海的诗词佳句如潮水般涌现。 咏月的诗太多了,关键是要选一首既能应付场面。 又不会显得自己太过急功近利,还得让宋濂那老头满意。 还得有点逼格,不能太俗。 在他“冥思苦想”之际。 已有几位倒霉蛋被福公公尖细的嗓音点名上前。 一个虎背熊腰的将门子弟,憋得满脸通红,吭哧半天,蹦出一句。 “月亮圆又圆,公主美上天!” 第61章 天子之问 “噗嗤——”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那将门子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御座上的乾元帝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下一个。 又有几位文官子弟上前,作的诗倒也中规中矩。 引经据典,辞藻也算华丽。 乾元帝偶尔会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但眼中并无太多波澜。 显然,这些都未能真正打动他。 李玄百无聊赖地看着,心中对这些人的水平也算有了数。 就在这时,宋濂那老家伙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催促。 得,该我了。 李玄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缓步走出人群,来到大殿中央。 周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也有几分期待。 毕竟,李玄之前在宫宴上的表现。 以及通源商号东家的身份,都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臣,李玄。”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献丑一首,诗名,望月。”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这题目本就是与平安公主“月儿”相关。 他直接点出望月二字,这是毫不掩饰啊! 不少人看向李玄的眼神都变了。 有佩服他胆大的,有觉得他过于直白失了分寸的,更有几分看好戏的。 高台之上,乾元帝龙目微抬,看不出喜怒。 “哦?望月?念来听听吧。” 李玄对周遭的反应恍若未闻。 他微微扬起下巴,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仅仅十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开阔意境便扑面而来! 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自无垠的海面冉冉升起。 无论身处何方,此刻共享的,都是这一轮清辉。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些先前作诗的文官子弟,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这两句诗,无论是气象还是意境,都远非他们先前那些可比。 御座上的乾元帝,眼神骤然一凝。 原本随意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宋濂更是双眼放光,捋着胡须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好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李玄顿了顿,继续吟道: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如果说前两句是写景,那这两句便是直抒胸臆! 平安公主闺名月儿,这情人望月相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表白! 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李玄,胆子也太大了!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众人眼前都出现了一个人,在静谧的夜晚,吹熄蜡烛。 只为享受那满室清辉,而后又因夜露深重,起身披衣,更显其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这份细腻的情感,让一些心思敏感的文臣都不禁为之动容。 最后,李玄微微拔高了声调。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月光如此美好,却无法捧在手中赠予思念之人,这份无奈与遗憾,令人叹息。 既然现实中无法相见,那便只能回到梦中,期待一场美好的相逢。 诗句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好!” 一声压抑不住的赞叹从宋濂口中爆出。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满面红光。 “好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好一个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此诗,当为今日最佳!” 李玄吟诵完毕,微微垂首,心中却在暗自吐槽。 老张啊老张,你的诗放这儿,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就是不知道,这帮古人能不能扛得住这份深情了。 而且自己这位便宜师傅,简直就是一个最强大的捧哏似的。 其实想想也是,谁家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出名,到时候见到老友了也可以说,你听过那个谁吗? 哈哈那是我的学生。 宋濂的赞扬声落定,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龙椅之上的乾元帝。 乾元帝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李玄身上,缓缓开口。 “李玄。” “臣在。” 李玄再次躬身。 “此诗,意境开阔,文采斐然,确为今日之冠。” 乾元帝的声音平稳,先是给予了极高的肯定。 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此事便如此过去了。 然而乾元帝接下来的话,却让殿内气氛陡然一紧。 “只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李玄,你这情人,所指何人?这相思,又是为谁而起啊?” 天子之问,如山压顶!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文学探讨,而是直接的质询! 不少大臣额头渗出细汗,替李玄捏了一把冷汗。 这小子,胆子是真大,但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不是好承受的。 李玄依旧垂着首,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他心中暗道。 老狐狸,果然不好糊弄。 这问题,答得好,是才子风流。 答不好,就是轻浮孟浪,甚至有觊觎皇家之嫌。 “陛下圣明。” 李玄声音依旧清朗,不疾不徐。 “臣以为,月华普照大地,本就容易引人愁思。” “古往今来,游子思乡,将士念家,皆可望月而叹,感怀于心。” “所谓情人,非特指男女之情,亦可指心中珍视之人。” “臣不过是恰逢此月此景,心中有所感触,借诗咏之,将这份共通的情感描摹出来,以求共鸣,并无他指,更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诗中有情,却将其巧妙地扩大到普世情感,而非局限于男女私情。 既解释了情人与相思,又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谦逊的位置。 乾元帝静静听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大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宋濂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带着几分欣赏,也有几分紧张。 这小子,应对得体,但圣心难测啊! 王城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李玄身上。 御座之后,珠帘轻晃。 平安公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当听到父皇那句质问时,她手心瞬间全是汗,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生怕李玄应对不当,惹来父皇震怒。 “他……他好厉害。” 乾月儿在心中默念,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首诗,分明就是为她而作,那份热烈的情感,她感受得真真切切。 而他,却能在父皇的威压下,如此巧妙地化解,这份才智与胆识,让她心中涟漪阵阵,异样的情愫悄然滋生。 第62章 帝王心术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龙椅之上,乾元帝面沉如水,死死盯着下方那个青衫挺立的身影。 李玄站在原地,面色平静。 任由那如山岳般的帝王威压笼罩全身。 乾元帝的嘴角,忽然极缓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洪亮的大笑声,骤然响彻整个大殿,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懵了,不可思议地望向龙椅上那位放声大笑的帝王。 乾元帝笑声渐收,目光中满是欣赏。 他指着李玄,对满朝文武朗声道。 “好!好一个家国天下之情!说得好!” “李玄,你之才思敏捷,心胸开阔,能将儿女情长,升华为对家国社稷的拳拳之心,朕心甚慰!” 帝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这番话,直接为李玄那首诗定了性。 朝臣们心中巨震,看向李玄的眼神瞬间变了。 乾元帝显然对李玄的表现极为满意,他大手一挥。 “朕宣布,本次文会诗魁,便是李玄!” “赏,御用文房四宝一套,黄金百两!”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御用文房四宝,那是皇帝自己使用的东西。 赏赐此物,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种亲近与认可! 而黄金百两,更是实打实的恩宠! 面对这泼天也似的荣耀。 李玄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他缓缓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谢陛下隆恩。” 宠辱不惊,渊渟岳峙。 单是这份沉稳的气度,就让在场不少见惯了风浪的老臣,都暗自点头,刮目相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盛会即将尘埃落定,李玄已经风光无限地结束时,龙椅上的乾元帝,却饶有兴致地再次开口了。 “诸位青年才俊,今日的文会,让朕看到了我大乾的希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朕意犹未尽,决定今晚在宫中设宴,所有人都留下,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纷纷躬身谢恩。 能参加皇家夜宴,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殊荣。 然而,乾元帝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届时,平安公主也会出席。朕已经允了她,让她在宴席上,亲自挑选一位心仪的才俊,共进晚宴。” 话音刚落。 “唰——!”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场所有青年才俊的目光。 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李玄身上! 这还需要想吗? 公主择婿,择的是什么? 自然是才貌双全之人! 今日李玄一首诗名动京华,夺得诗魁,风头无两,无疑是最大的人选! 那些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在接下来的武试上一展雄风,博得公主青睐的武将子弟,此刻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他们本以为文采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凭着一身武艺,他们有绝对的信心。 谁能想到,乾元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取消了后续的比试。 将最终的彩头,压在了这场文会之上! 这一手,让他们一身的武艺,竟无半点用武之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成了陪衬! 一瞬间,不少人望向李玄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不忿。 朝会散去,李玄走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裴擒虎并不在受邀之列,此刻他只能独自前行。 正准备前往御花园去转转,消磨一下时间,就见几道高大的身影忽然斜刺里插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一人,正是镇国公之孙,公孙玉。 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作武将打扮的青年,个个面色不善,眼神中带着怨愤。 “站住!” 李玄停下脚步,神色淡然地看着眼前这几名气势汹汹的武将子弟。 “有事?” “呵,有事?” 公孙玉冷笑一声,环抱双臂。 “我们只是想来瞻仰一下,到底是何等人物,能凭着一张巧嘴,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一首酸诗吹捧成千古绝唱,哄得陛下和公主殿下团团转。” 他身旁一人立刻附和道:“就是!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也配得诗魁之名?更不配得到昭阳公主的青睐!” “我们这些人,苦练武艺十数载,本想在今日一展身手,为国效力,博个前程!却被你这等巧言令色之徒抢了风头,连个展示的机会都没有!这公平吗?” 他们将武试被取消的怨气,尽数发泄在了李玄这个最直接的受益者身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恶意,李玄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公孙玉等人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李玄的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怜悯。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只是一群有勇无谋的莽夫,在这里进行无能狂怒。” 此言一出,公孙玉等人脸色剧变! “你说什么?!” 李玄却仿佛没看到他们吃人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你们若真有胆量,真觉得陛下安排不公,心中有怨,大可以去叩阙鸣冤,当面向乾元帝本人陈情,质问他为何要临时改意。” “可你们不敢。你们只敢在这里,仗着人多势众,拦住我这么一个在你们眼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逞口舌之快。” “这不叫莽夫,又叫什么?” 李玄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公孙玉等人的脸上。 他们确实不敢去质问皇帝,那与找死无异! “你找死!” 恼羞成怒之下,公孙玉彻底被激怒了。 他低吼一声,竟是想在这皇宫大内,直接对李玄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略带磁性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不远处传来。 “在御花园中私斗,公孙玉,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正缓步走来。 来人面如冠玉,气度雍容,正是当朝四皇子,乾平。 见到乾平,公孙玉那汹涌的内力猛地一滞,脸上的怒气瞬间化为惊慌。 要是平日在宫外,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会把这个在皇子中并不算得势的四殿下放在眼里。可这里是皇宫,是天子的御花园,乾元帝随时可能驾临。在这里对皇子不敬,甚至当着皇子的面行凶,那罪名,他镇国公府也未必担得起。 天子脚下,规矩大过天。 第63章 御花园的坑 公孙玉死死咬着后槽牙,将满腔怒火强行压下,不甘地收起拳头,对着乾平躬身行礼。 “见……见过四殿下!” 乾平并未看他,只是挥了挥手,制止了他的冲动之举。 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越过众人,落在李玄身上。 “今日是父皇大喜的日子,莫要在此处惹是生非,平白扫了兴致。” 乾平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公孙玉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丝毫造次。 他怨毒地瞪了李玄一眼,仿佛在说“你等着”。 随后只能带着满腔的怒火,领着人愤愤离去。 待公孙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乾平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李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向前走了两步,对李玄发出邀请。 “本王对你很感兴趣,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玄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 “四殿下相邀,荣幸之至。” 乾平转身在前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卵石小径。 在一座远离主路的八角凉亭内停下脚步。 有随行的内侍奉上香茗后。 便被乾平一个眼神挥退,远远地守在亭外。 乾平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兄方才应对公孙玉那几个莽夫,应对得当,那份胆识与口才,着实让本王佩服。” “不过……” “本王倒是在想,是该称呼你一声李兄呢,还是……李东家?” 李玄笑了笑,正准备谦逊两句,随口敷衍过去。 却发现对方正揶揄的看着自己,李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随之敛去。 通源商号东家这个身份,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眼前这位素来低调的四皇子,竟一语道破! 不等他开口辩解或是试探,乾平已经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温和。 “李东家不必紧张,你的身份,本王早就知道了。” “你放心,本王对你的秘密没有恶意,也无意宣扬。” 可对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李玄心中的警惕就越高。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皇家。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光。 而当一个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时,它就不再是秘密,而是把柄。 李玄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再次抬眼时,已是一片沉静。 “四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冷冷地开口,连客套的称呼都省了。 “你想要什么?” “本王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乾平对李玄陡然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反而欣赏地点了点头。 “本王想与李东家,交个朋友。” 李玄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皇子主动向一位手握巨额财富的商人抛出橄榄枝,其目的不言而喻。 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通源商号的银子。 而是那个那个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储君之位! 李玄想都没想,直接打断了对方接下来可能的话语。 “殿下不必再说下去了。” “我李玄,不过是一介商贾,逐利而生,求的是安稳生财。” “储位之争,乃是皇家大事,天家漩涡,我这艘小船,不想被卷进去,也卷不起。” 乾平听完李玄的拒绝,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竟没有半分消减,反而更深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动作不急不缓。 “李东家,你觉得你这艘小船,真的小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李玄心湖,激起千层浪。 “通源商号的生意,遍布大乾十三州,日进斗金都算是谦虚的说法。” “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的。” 乾平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恰好敲在李玄的心跳上。 “你以为躲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这天大的富贵就不会引人觊觎?”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李玄,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错了。” “你不是棋手,但你这块最肥的肉,早已摆在了棋盘上。我那些兄弟,可都盯着呢。” “谁都想上来,狠狠咬一口。” 李玄的指节,在无人看见的袖中,已然捏得发白。 他不得不承认,乾平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就说刚才那个公孙玉,”乾平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冷意,“不过是我大哥养的一条狗,一个开胃小菜罢了。” “今天是我碰巧路过,替你解了围。” “可若是换成本王那位野心勃勃的大哥亲至,你猜,他会像我这般,先礼后兵,请你喝茶吗?” 李玄没有回答,只是眼帘垂得更低。 答案不言而喻。 大皇子乾宇,军功赫赫,为人霸道,他若知道了通源商号的秘密,绝不会有耐心坐下来谈判。 只会用最直接的手段,将这一切,都变成他自己的。 到那时,自己恐怕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所以,李东家。” 乾平的声音再次变得温和,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 “你不是想不想卷进来的问题。” “而是……你想站在哪一边的问题。” 他见李玄依旧沉默,便不再言语上紧逼。 话锋一转,他压低了声音,身子凑得更近了些。 “本王今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就算李东家暂时信不过本王,本王也愿意先送上一份见面礼。” 李玄终于抬眼,眸光里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户部尚书张敬,最近频频上书父皇,言辞恳切,请求整顿江南盐铁私运的乱象。” 乾平的嘴角噙着一抹莫测的笑意。 “矛头指向谁,李东家应该比我更清楚。” 李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通源商号最大的利润来源之一,正是江南的盐铁线路! 这张敬,是要断他的根! “张敬,是我大哥的人。” 乾平慢悠悠地抛出最后一记重磅炸弹。 “他这是想砍掉你的钱袋子,去充实我大哥的兵马库啊。” 亭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玄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已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若非今日乾平点破,等张敬的刀真的落下来,他通源商号就算不伤筋动骨,也得元气大伤。 这已经不是站队的问题了。 这是生存的问题! 李玄心中杀机翻涌,面上却愈发平静,他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殿下的消息,果然灵通。” “这便是殿下的诚意?” 乾平欣赏地看着他,在这种压力下还能保持镇定,此人果然不凡。 “你我若成了朋友,本王的消息,自然就是你的消息。” “如何?” 第64章 小公主乾月儿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他一旦点头,便再无回头路。 可若不点头,前有大皇子磨刀霍霍,后有其他皇子虎视眈眈。 通源商号这艘商业巨轮,随时都可能被滔天巨浪拍得粉碎。 那些皇子们争斗起来,第一件事。 恐怕就是先把他们这些没有站队的肥肉给瓜分干净,再去互相撕咬。 乾平见火候已到,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 他没有再逼迫李玄立刻做出决定,那样反而落了下乘。 “本王言尽于此。李东家是个聪明人,该如何抉择,想必心中已有定数。”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放在石桌上,推到李玄面前。 “三日后,城东‘忘归’茶楼,会有人凭此玉佩,为你送上一盒今年的‘雨前龙井’。” “收与不收,全在李东家一念之间。” 说完,他深深看了李玄一眼,便转身离去,仿佛吃定了李玄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随行的内侍迅速跟上,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八角凉亭内,只剩下李玄一人。 还有那杯已经凉透的香茗。 “看来安稳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李玄在凉亭中独坐许久。 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石桌上。 直到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来到他身后。 “李公子,晚宴要开始了。” 小太监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缓缓放下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起身之际,他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很好,乾平,等回府,定要派人好好查查,你今日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眼下。 李玄整理了一下衣袍。 说起来,他还真有点好奇,那位被宫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快吹捧上天的平安公主,究竟是何等绝色倾城。 能让这么多家族世子们追求,肯定不光是因为驸马的缘故。 毕竟一但取了公主,那可是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女人。 李玄整理好衣袍,将那枚玉佩收入袖中,这才迈步走向晚宴所在的宣政殿。 殿外灯火通明,将汉白玉的台阶照得雪亮。 可当他踏入殿门的那一刻。 满堂的王公贵胄、文武百官,近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李玄心里咯噔一下。 来晚了,而且晚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要是随便换个人,绝对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可李玄不是一般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最高处的主位上。 龙椅之上,端坐着身穿龙袍的乾元帝。 而在乾元帝身侧,坐着一位少女。 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宫装,当李玄看过去时,对方居然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 平安公主,乾月儿。 果然是绝色,但此刻,李玄无心欣赏。 “李玄,你好大的胆子!” 一道粗狂的声音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公孙玉霍然起身,满脸讥讽地指着李玄。 “陛下在此,满朝文武在此,你区区一个庶民,竟敢姗姗来迟!这是何等的藐视君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公孙玉的那些跟班也连忙开始附和。 “就是!让陛下和诸位大人等你一人,你好大的架子!” “仗着有点才华,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 李玄看着那些面红脖子处的武将之后,心说,真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人,只是对着主位上的乾元帝,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 “草民李玄,来迟一步,还望陛下恕罪。” 公孙玉见自己被无视,脸上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正要再次发作。 李玄却突然偏过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陛下尚未发话,你在这里犬吠什么?” “你……” 公孙玉气得浑身发抖。 但凡这里不是皇宫,他绝对要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打个半死不活。 “肃静。” 就在这时,站在乾元帝身旁的福公公,用他那不阴不阳的嗓音轻轻说了一句。 公孙玉顿时愣了一下,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乾元帝在敲打他。 福公公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 公孙玉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只能狠狠瞪了李玄一眼,不甘地坐回原位。 “入座吧。” 福公公再次开口,引着李玄走向一个靠后的位置。 李玄坦然入座,端起面前的酒杯。 看似在品酒,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大皇子乾威的席位旁,围坐着几位朝中重臣。 其中一人,方面大耳,留着三缕长髯,正是户部尚书,张敬。 此刻,张敬的目光,还有他周围几名官员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李玄心中冷笑。 看来乾平给的消息是真的。 这已经不是暗流涌动了,这是明晃晃的杀机! 酒过三巡,李玄借着起身更衣的由头,悄然离开了大殿。 绕过一处假山,在偏僻的廊下,一个如同影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正是他的马夫,石头。 “东家。” “两件事,立刻去办。” 李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 “第一,马上回商号,找轻语,让她动用我们所有的情报网,给我把户部尚书张敬查个底朝天!” “我要他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尤其是,他和大皇子之间每一笔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 “第二,” 李玄顿了顿,眸光变得愈发深邃。 “去查四皇子乾平,他一个最没根基的皇子,最近突然活跃起来,背后要是没人,鬼都不信!查他最近都见了谁,接触了什么势力,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石头没有任何疑问,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李玄在原地站了片刻,整理了一下心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转身走回了宣政殿。 棋局,已经开始,他也该落子了。 李玄坐回原位,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混,等宴会结束,立刻抽身走人,绝不多留一刻。 可偏偏,事与愿违。 只见那位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乾月儿,正提着裙摆,径直朝他走来。 第65章 世人皆道月清冷 坏了! 李玄脑中警钟大作。 他光想着怎么对付大皇子和张敬,怎么提防那个深不可测的四皇子。 竟然把今天这宴会的另一件正事给忘了! 乾元帝寿宴,说是君臣同乐,实则也是为他最疼爱的女儿乾月儿挑选一位才子,能在晚宴上陪同,增添雅趣。 那些诗作,早就呈了上去。 现在显然是到了公主亲自验货的环节。 李玄心中暗骂一句,刚准备措词,但乾月儿已经来到了在他面前。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皇室成员特有的骄矜。 “你就是李玄?” 李玄站起身,微微躬身:“草民正是。” “你写的那首诗,我看了。” 乾月儿撇了撇嘴,似乎不怎么满意。 “勉勉强强吧。”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几声低笑。 谁都知道,李玄那首诗冠绝全场,到了公主嘴里,却只得了句勉勉强强。 李玄默不作声,他很清楚,跟这种被宠坏的小公主讲道理,纯属自找麻烦。 乾月儿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一副傲娇的样子,直接命令道。 “本公主要你,现在再作一首,还是要以本公主为题!” 这已经不是刁难了,这就是在挖坑。 要是白天的话,可以说是乾元帝命题,可现在当着满朝文武,以公主为题作诗。作得好了,是谄媚。 作得不好,是大不敬。 怎么选都不对。 乾明的嘴角已经咧开,眼中满是等着看好戏的快意。 呵,小丫头片子,还想给小爷我下套? 李玄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为难。 他朝着乾月儿深深一揖。 “公主金枝玉叶,仙人之姿,草民腹中那点浅薄墨水,恐怕难描公主神韵于万一,恐污了公主圣听。” 这话说得漂亮,既捧了公主,又给自己留了退路。 周围几个老臣暗暗点头,觉得这年轻人应对得体。 可乾月儿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她哼了一声,下巴扬得更高了。 “少说废话!本公主要你作,你就必须作!” “作得不好,就是欺君!” 好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李玄心中念头急转。 退无可退,那就进! 既然你想看,那小爷就给你演一出大的! 他望着乾月儿,并未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看了她数息。 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 乾月儿哪怕性子外向,此刻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热,正要发作。 李玄清朗的声音响彻大殿。 “殿上琉璃盏,光华未及君。” 第一句出口,众人撇嘴,又是这种陈词滥调的奉承,毫无新意。 乾明脸上的笑容更盛。 乾月儿也蹙起了秀眉,显然很不满意。 李玄却不管不顾,声音陡然一转,带上了一股清冽之意。 “身是九天雪,凛然不可亲。”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说公主像九天之上的冰雪,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这小子是疯了吧,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户部尚书张敬差点笑出声,捋着胡须的手都开始发抖。 御座上的乾元帝,眉头也微微皱起。 乾月儿更是杏眼圆睁,小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玄死定了的时候。 “心藏三月火,融雪又逢春。”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众人脑中炸开! 整个大殿先是极致的安静,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九天之雪,只是外表。 三月之火,才是内心! 将公主外表的骄矜与内心的炙热纯真。 用“雪”与“火”这两种极致的反差,描绘得淋漓尽致! 众人看向乾月儿,只见她愣在原地,方才的怒气烟消云散。 她就是这样的! 总是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心里比谁都渴望温暖,渴望被人理解! 李玄没有停下,他迎着公主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念出最后一句。 “世人皆道月清冷,不知月心最暖人!” 话音落下。 乾月儿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赞美,全是些容貌、身份的吹捧。 从未有一人,能像李玄这样,透过她刁蛮任性的外壳,看到她那颗孤独而温暖的内心。 这一刻,她看李玄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刁难,不再是命令,而是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惊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你……”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乾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旁边的户部尚书张敬,捋胡须的动作也停了,老脸拉得比马还长。 该死! 不仅没让这小子出丑,反而让他出尽了风头! 还得了公主的青睐!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乾平,端着酒杯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他看着李玄的背影,眼神深邃。 此人,不仅有经商的奇才,更有如此城府和急智。 能在绝境之中,写出这样一首直击人心的诗,将一场危机化为一场天大的机缘。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才子了。 这是枭雄之姿! “好!” 一声洪亮的赞叹从御座上传来。 乾元帝抚掌大笑,龙颜大悦。 “好一个不知月心最暖人!李玄,你这首诗,深得朕心!” 他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目光中满是笑意。 “月儿,你觉得呢?” 乾月儿回过神,脸颊绯红,用蚊子般的声音“嗯”了一声。 那副娇羞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骄矜刁蛮。 “哈哈哈!好!” 乾元帝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他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目光温和又带着几分戏谑。 “月儿,父皇要重重赏他,你说,该赏些什么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又落到了乾月儿身上。 乾月儿娇躯一颤,小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哪经历过这种阵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父皇如此调侃。 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李玄,心跳得更快了。 这家伙怎么能这么淡定。 第66章 杀人技 “父皇,女儿想请父皇赐李公子一块金牌,能随时入宫……” 说到这里,乾月儿声音又小了下去,生怕别人听见,又生怕别人听不见。 “就当是谢他解我心意。日后,女儿也好向他请教诗词。” 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 大殿中,一瞬间落针可闻。 请教诗词?谁信啊! 这分明就是少女怀春,想找个由头天天见情郎! 张敬的老脸黑如锅底,捏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大皇子乾明更是气得差点捏碎了杯子。 他们费尽心机设下的局,不但没让李玄身败名裂,反而成了他平步青云的阶梯! 这块金牌,分量太重了! 这代表着公主的认可,甚至可以说是未来的驸马候选! 御座上,乾元帝先是一愣,随即再次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 “好!好!准了!” 他对自己女儿这点小心思洞若观火,非但不恼,反而乐见其成。 “来人,取朕的如意金牌来,赐予李玄!” 内侍不敢怠慢,匆匆捧来一个紫檀木盒。 木盒打开,一块通体赤金,雕刻着祥云游龙纹路的金牌静静躺在其中。 这可不是普通的出入宫禁令牌! 如意金牌,见牌如见公主,可在宫中大部分地方畅行无阻! 这赏赐,已经不是恩宠,而是天大的体面! 李玄站在殿中,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他面上古井无波,躬身行礼。 “草民,谢陛下隆恩,谢公主殿下厚爱。” 他双手接过金牌,入手微沉。 这块金牌,是通天的梯子,也是催命的符咒。 接了,就等于把自己绑在了公主这条船上,从此成为大皇子、二皇子等所有势力的眼中钉。 可他有的选吗,当着皇帝和公主的面,他敢说一个“不”字? 他将金牌收入怀中,动作从容不迫。 角落里,乾平端起酒杯,将杯中最后一滴酒饮尽。 酒液辛辣,划过喉咙,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冷意。 他此前已经向李玄释放了足够的善意,甚至愿意不计较李玄和淮安侯府的恩怨。 可现在,李玄接下了这块金牌。 这代表着选择。 在乾平看来,李玄选择了公主,选择了站在皇帝的羽翼之下。 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投靠他的可能。 乾平的眼眸深处,那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不见。 从此以后,李玄这个名字,便从他的可用名单,移到了敌人名单上。 而且,是需要优先清除的那种。 宴会终了。 李玄在一众复杂目光中,一步步走下丹陛。 每个人都在看他,每个人都在想他。 而他谁也没看。 宫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石头在李玄出现的瞬间,便拉开了车帘。 “公子。” 他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李玄点点头,弯腰钻入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所有窥探的目光。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压过青石板路。 石头早已将宫宴上的事,用最快的渠道传了出去。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拐入一条僻静的窄巷。 就在马车行至巷子最深处时,夜色中,骤然爆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咻!” 一支淬毒的弩箭,携着幽绿的微光。 狠狠钉在车厢壁上,箭簇离李玄的太阳穴不过三寸! 车厢猛地一晃。 李玄却稳坐如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只是抬眼,看了看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羽,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下一瞬,车外杀机四起!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两侧的屋顶扑下,刀光连成一片,森然的寒意直逼骨髓! “找死!” 石头那沉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怒意。 他没有拔刀,甚至没有离开驾车的座位。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他竟然后发先至,一脚踹飞了身前的车板! 那块厚实的木板,在他脚下,比投石机甩出的巨石还要凶猛,裹挟着千钧之力,迎面撞上一个刺客。 “咔嚓!” 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 那刺客连惨叫都没发出,胸口整个凹陷下去,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当场毙命! 兔起鹘落之间,石头已经如猛虎出笼,冲入了刺客群中。 他就是一尊杀戮机器。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绚烂的真气。 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的杀人技! 一拳,砸碎一个刺客的头颅。 一肘,撞断另一个刺客的脊椎。 鲜血喷溅,染红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这哪里是什么马夫,这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余下的刺客被他这股悍不畏死的凶戾吓破了胆,攻势瞬间一滞。 而这片刻的迟疑,便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巷子里,很快只剩下血腥味。 石头站在尸体中间,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周围,确认再无活口。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队身穿黑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乾卫,迅速封锁了现场。 为首一人,正是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王城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后落在刚刚走出车厢的李玄身上。 他抱了抱拳,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大乾卫奉命巡查,惊扰了李公子,还望见谅。” 李玄心里冷笑,这时间卡得未免也太准了。 前脚刺客刚死绝,后脚你们就巡查到了。 这一刻,他脑中那根弦被拨动了。 宫宴上的所有细节,此刻全部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清晰的图景。 好一个乾元帝! 赐予金牌,是恩宠,更是考验。 这一场刺杀,根本就是皇帝默许,甚至就是他安排的一场戏!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对他李玄下手,会是什么后果。 王城和大乾卫的出现,不是救援,而是警告,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李玄现在是他罩的。 李玄脸上不动声色,对着王城微微拱手。 “有劳王指挥使了,剩下这些,就交给你们处置。” 说完,他转身重新回到车中。 马车再次启动,车厢内的李玄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眼睛。 他千算万算,还是被乾元帝那老狐狸给算计进去了! 第67章 火坑中的水 那块沉甸甸的如意金牌,哪里是什么公主的青睐信物? 这他妈根本就是皇帝的腰牌! 老皇帝用女儿做幌子,硬生生把他绑上了皇家的战车,推到了所有皇子的对立面! 接了金牌,就等于站了队。 不接?不接就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皇帝和公主的脸,死得更快!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李玄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这皇帝,比他想象的还要阴险,还要狠! 马车在玄府门前缓缓停下。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玄府大门前,一盏风灯摇曳,拉长了那道纤秀的身影。 苏轻语早已等候在此。 她显然收到了消息,一张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平日里难见的焦灼,素手紧紧攥着衣角。 车帘未动,车夫位的石头先一步跳了下来。 “砰。” 他沉重的身体落地,发出闷响。 苏轻语瞳孔骤然一缩! 她再也顾不上通源商号大掌柜的沉稳仪态,提着裙摆,快步冲了过来。 那张俏脸,血色褪尽。 她没有看石头,目光死死穿过车门,望向车厢内那个模糊的轮廓。 直到李玄掀开车帘,安然无恙地走下马车,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下。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脚步一软,险些跌倒。 “公子,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事。” 李玄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的不是他。 他伸手,轻轻扶住苏轻语的手臂,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轻语的目光扫过石头,又回到李玄身上,满是惊魂未定。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 “进去说。” 穿过前院,回到专属于李玄的玄府内宅。 沿途的下人见到石头那一身煞气与血污,无不骇然低头,噤若寒蝉。 书房内,烛火通明。 李玄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苏轻语屏退了下人,亲自关上房门。 “现在可以说了吗?” 李玄抬起眼,看着灯火下苏轻语关切的脸庞。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客观语气,将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苏轻语静静听着。 起初,当听到刺杀时,她的心又一次揪紧,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 可当李玄讲到王城的出现,讲到那块金牌的真正含义时。 她的脸色,从紧张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片凝重。 因为苏轻语也很清楚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这是阳谋! 是来自权力之巅,无法拒绝的裹挟! “所以……” “那块金牌,是乾元帝的信物?这场刺杀,是他的一场戏?” “戏?” 李玄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 “是敲打,也是投名状。” 他将那块沉甸甸的金牌从怀中取出,随手扔在桌上。 “老狐狸用他女儿做饵,把这块烫手山芋塞给了我。” 李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幽深。 “接了,我就成了所有皇子的眼中钉,成了他乾元帝立在明面上的一块靶子。” “不接,就是当众打皇家的脸,死路一条。” 苏轻语怔怔看着桌上那块金牌,只觉得它无比刺眼。 她终于明白李玄为何如此平静。 这不是愤怒能解决的问题。 从李玄接下金牌的那一刻起,通源商号,连同他李玄本人,都被强行绑上了那辆名为夺嫡的疯狂战车。 再无退路。 苏轻语的眉心紧锁。 “公子,这……这是个火坑啊。” 她很不解,因为李玄完全可以撤出大乾,到时候只需要放两个据点在这里就行。 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通源商号富可敌国,但也只是商。 “火坑?” 李玄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这寂静的书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拿起那块金牌,在指尖随意抛了抛。 苏轻语愕然抬头。 她看见李玄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凝重。 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一种棋手终于等到势均力敌对手的快意。 “轻语,你看事情只看了一面。” 李玄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 “所有人都觉得,我成了靶子。没错,我的确是靶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但别忘了,是谁把我立在这里的。” “是乾元帝!” “任何一个皇子,想动我,就得先问问自己,是不是想让他父皇不高兴。” “这块金牌,是催命符,但同时,也是我最硬的护身符!” 苏轻语那双被忧虑笼罩的美眸,瞬间亮了起来。 这其中的逻辑,就像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 可身在局中,被那巨大的危机感压迫,竟一叶障目。 “公子是想……” “他不是想让我搅乱这潭水吗?” 李玄将金牌按在桌上,震得茶杯轻轻一跳。 “那我就把它搅个天翻地覆!” 化被动为主动,这才是李玄! “轻语。” 李玄的语气变得沉肃。 苏轻语立刻站直身体,方才的柔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通源商号大掌柜的精明干练。 “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渠道,所有!”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整个大乾,从京城到边陲,都知道一件事。” “我,李玄,深受皇恩,圣上亲赐金牌,如朕亲临!” 苏轻语心头剧震! 好狠! 明明只是一个公主令牌,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圣上金牌! 这不只是将自己与皇权绑定,这简直是把自己焊死在了乾元帝的龙椅边上! 从此以后,谁动李玄,就是公然挑衅皇威! “要夸大到什么程度?”苏轻语追问,声音都有些发飘。 “不用夸大。” 李玄平静地说。 “把宫宴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散播出去就够了,真相,有时候比任何谎言都更有力量,让他们去猜,去脑补。” 苏行舟点头,将这个指令牢牢记在心里。 “光造势还不够。” 李玄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我必须搞清楚,乾平背后站着谁,或者说,他还联合了谁。” 苏轻语的心又提了起来:“公子想怎么做?” 李玄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三天后,备一份厚礼。” “我要亲自去四皇子府上,登门拜访。” 第68章 扯虎皮拉大旗 通源商号的力量,如同一只无形巨手。 在苏轻语的调度下,一夜之间便扼住了整个京城的咽喉。 城东的听风楼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唾沫横飞。 “话说那宫宴之上,咱李玄,献上祥瑞,龙颜大悦!陛下当场亲赐金牌一面,上书八个大字——‘如朕亲临,见牌如见君’!” 满堂喝彩! 谁管那金牌是真是假,百姓们爱听的就是这种一步登天的传奇! 不到一天,李玄这个名字,就像长了翅膀,飞入京城的大街小巷。 从贩夫走卒到高门大户,无人不议论这位受了天大皇恩的年轻人。 而这股风暴,也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各大皇子的府邸。 户部尚书张敬的府中,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竖子!竖子安敢如此!” 张敬气得面皮发紫,三缕长髯都在颤抖。 作为大皇子一派的核心人物,他比谁都清楚那晚宫宴的真相。 那明明是平安公主的腰牌! 可现在,在李玄的操弄下,硬生生变成了御赐金牌!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 他们若去辟谣,说那只是公主腰牌,岂不是显得大皇子连个商人都容不下? 可若不辟谣,就等于眼睁睁看着李玄将自己和皇权彻底焊死! 但是真动了李玄,就是打皇帝的脸! 好一招借力打力,好一个李玄! 消息同样传到了早已没了往日风光的淮安侯府。 府邸凋敝,仆役寥寥。 李文山听着下人的汇报,整个人都呆住了,浑浊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个被他视为家族污点,被他亲手逐出家门的孽子,如今竟到了如此地步。 圣上亲赐金牌。 震惊过后,是无尽的落寞。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知道了……下去吧。” 大势已去,削爵为民,他李文山如今只是个庶人。 李玄是龙是蛇,又与他何干。 保住这个残破的小家,才是他唯一能想的事。 与他的认命不同,李修在自己的院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仿佛被无数条毒蛇啃噬。 他才是侯府最出色的儿子,他才是应该继承家业的人! 可现在,他成了丧家之犬,而那个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废物大哥,却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修死死攥着拳头,他想起了当初李玄落魄时,自己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肠子都悔青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的疯狂。 “备车!”他对身边的小厮吼道,“去玄府!快!” 此刻,京城风暴的中心,四皇子府邸,却是一片静谧。 乾平正临窗而立,手中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听着心腹的汇报。 “民间传言,神乎其神,说那金牌乃天外陨铁所铸,可号令三军……” 心腹越说越是心惊,四皇子殿下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直到听完所有,乾平才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疑,嘴角反而向上弯起一个极具深意的弧度。 “有意思。” 他低声笑了,将那枚棋子轻轻按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所有人都以为他拿到的是烫手山芋,只能被动防守。” “可他偏不,他反手就把这山芋烧成了烽火,直接照亮了整个棋盘。”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本王,他不是棋子,他要亲自下场。” 乾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棋逢对手的欣赏。 “把这潭死水,搅成一锅沸粥,很好。” “本王,越来越期待三日后的会面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玄,正安然坐在自家后院的凉亭里。 外界的风雨,似乎与他隔绝。 苏轻语正在汇报着礼物准备的进度。 “按公子的吩咐,送往四皇子府的厚礼都已备妥,为首的是那块昆山烟雨古玉,另有北地千年人参一株,东海夜明珠一双。” 李玄只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面前一汪池水上。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先破,而后立。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吹开浮沫。 “让石头准备一下。” “明天,随我登门。” 而此刻的玄府之外。 一辆马车在玄府门前停下,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声响,在李修听来格外刺耳。 他掀开车帘,眼前朱漆大门上悬挂的“玄府”二字。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两尊石狮威武不凡。 凭什么! 这本该是他的! 李修整了整衣袍,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走下马车,对门前侍立的护卫道。 “烦请通报一声,淮安侯府二公子李修,求见兄长。” 护卫身形笔挺,目不斜视。 “东家有令,玄府不接待淮安侯府任何人。” 李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以为自己放下身段前来,至少能换来一个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竟在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是李玄亲弟弟!” 护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周围已经有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这不是淮安侯府的那个二公子吗?” “嘘……现在哪还有什么侯府,就是个庶人。” “啧啧,想当初多威风,现在跑来攀附他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哥哥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议论声像一根根针,扎得李修浑身刺痛。 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正要发作,玄府的大门从内打开。 他心中一喜,以为是李玄回心转意。 可走出来的,却是身着一袭素雅长裙的苏轻语。 她神情淡漠,目光越过李修。 “苏掌柜。” 李修连忙挤出笑脸,姿态放得更低。 “我想见见大哥,我们兄弟之间有些误会,我想当面与他解释清楚。” 苏轻语终于正眼看他,红唇轻启。 “李二公子,你怕是记错了。” “我家公子早在被逐出家门那天就说过,与你李修,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李修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不……不会的,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 苏轻语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 她学着当年李修高高在上的语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也配与我淮安侯府的天之骄子称兄道弟?” 第69章 意料之中 李修脑中一片空白。 这句话,这副嘴脸,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是当初他用来羞辱李玄,将李玄踩进泥里的话! 现在,苏轻语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周围的哄笑声、鄙夷的目光,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最后一丝尊严。 他想反驳,想怒吼。 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把他轰走。” 苏轻语对护卫下令,再不看李修一眼,转身回府,大门在李修面前重重合上。 “滚!” 护卫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李修被这声巨吼震得一个踉跄。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连滚带爬地逃回马车,狼狈得像一条被痛打的落水狗。 玄府之内,李玄对门外的闹剧毫无兴趣。 他修长的手指在京城舆图上缓缓移动。 忘归茶楼。 与四皇子乾平的会面,那绝对是在火上跳舞。 淮安侯府倒台,他这个“弃子”一跃成为风口浪尖的人物。 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正死死盯着玄府的动静。 皇帝的,大皇子的,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等着看他笑话的。 此刻若与皇子私下见面,被抓到把柄,那就不是别人打皇帝的脸了,而是他李玄打皇帝的脸。 “轻语。” 李玄头也不抬,声音平淡。 “公子,我在。” 刚刚在门外还言辞如刀的苏轻语,为李玄添上热茶。 “李修那边,不必理会,一条断了脊梁的狗,吠几声罢了。” “是。” 苏轻语应道,心里却明白,公子越是云淡风轻,代表他对李家还是在意的。 李玄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几处通源商号产业。 “明天,我们不走直线。” “他们会盯着忘归茶楼附近的所有路口,甚至会派人扮作茶客,我们越是想隐藏,就越容易暴露。” “那公子的意思是?”苏轻语眸光微动。 “大张旗鼓地出门。” 李玄的指尖划出一条路线,完美避开了茶楼。 反而串联起城南最繁华的几条商业街。 “去我们自家的锦绣阁,我要亲自去挑几匹新到的云锦。” “阵仗要大,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李玄发了财,正忙着享受。” 苏轻语瞬间领悟,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高调的行踪,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 次日,天光大亮。 玄府朱门大开,一辆由四匹骏马拉拽的华贵马车缓缓驶出。 车身由上等金丝楠木打造,石头稳坐其上。 街角茶肆,一个埋头喝茶的汉子,眼角余光瞥见马车。 对面当铺,掌柜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柜台,眼睛却透过门缝,牢牢锁定了马车的方向。 暗处,不止一双眼睛被惊动。 “目标出动了!” “方向,城南!” “跟上!” 一道道指令,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迅速传递出去。 大乾卫指挥使司。 王城正拿着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 一名属下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启禀指挥使,李玄的马车已出府,正往城南而去。” 王城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眼皮都未抬一下。 “城南?他去做什么?” “据我们的人观察,像是去巡视商铺,排场很大。” “巡视商铺?” 王城停下动作,终于抬起头。 “这个李玄,有意思。被赶出侯府时如丧家之犬,如今搅动风云,让户部尚书张敬都吃了大亏。” “陛下让我们盯着他,可不是看他怎么花钱的。” 王城的声音很冷。 “传令下去,给我盯死了。尤” 他有一种直觉,李玄这样的人,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府。 张敬听着下人的回报,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李玄!” “老爷,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跟?怎么跟!那是李玄的地盘!” 张敬怒道,“告诉他们,别打草惊蛇!” 马车内,熏香袅袅。 李玄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苏轻语则在为他烹茶。 “公子,至少有三拨人在跟着我们。” “意料之中。” 李玄连眼睛都未睁开。 “有大乾卫的人,也有大皇子的人,或许,还有其他几位皇子派来的探子。” 他嘴角勾起弧度。 很好,鱼越多,水才越混。 马车在锦绣阁门前停下,掌柜带着伙计早已恭候多时,场面热闹非凡。 李玄与苏轻语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店内,仿佛真是来挑选布料。 而在他们踏入锦绣阁后院的一瞬间,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一道暗门之后。 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小车早已等候在此。 车夫换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 李玄和苏轻语也换上了寻常富家翁与侍女的衣衫。 青布小车从后巷驶出,汇入人流。 半个时辰后,那些盯梢的人眼睁睁看着李玄那辆华贵的马车从锦绣阁离开。 大摇大摆地返回了玄府。 他们得到的报告是:李玄在锦绣阁豪掷千金,随后便打道回府。 一切正常。 唯有王城在收到这份报告后,久久不语。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过此刻,李玄本人已经坐着马车来到了忘归茶楼内 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了二楼的雅间。 刚一进去,李玄就愣住了。 因为今天来的不光是乾平一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大夏小公主,夏君颜 李玄眼底的惊愕一闪而逝,快到仿佛从未出现。 他随即恢复了那份惯有的平静,只是心中早已掀起波澜。 原来是她。 大夏公主,夏君颜。 怪不得乾平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通源商号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在大夏自然也有布局。夏君颜以一国公主之力,想要顺藤摸瓜查出些蛛丝马迹,再与乾平在大乾内部的情报一对照,自己这个幕后东家的身份,便再也藏不住了。 好个四皇子,竟然暗中与大夏有了牵扯。 这盘棋,下得可真大。 李玄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朝两人微微颔首,从容落座。 苏轻语安静地立于他身后,不起波澜,却将雅间内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 乾平见李玄没有丝毫失态,反而更添了几分欣赏。 “李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夏君颜。 “我能找到你,全赖君颜公主相助。” 第70章 暗线,全部动起来 夏君颜端坐着,身姿笔挺,闻言只是淡淡瞥了李玄一眼。 “李东家,我们就不绕圈子了。” “我代表大夏,四殿下代表他自己,我们想邀请通源商号,与我们结成三方同盟。” 话音刚落,李玄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夏君颜继续说道:“合作很简单,李东家,你出钱。我,出人。四殿下,负责跟他的好哥哥们斗,拿下那个位置。” “通源商号富可敌国,但缺的是权力的庇护。” “我大夏在大乾境内,潜藏着一股不弱的力量,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而四殿下,需要钱和人,来铺平他通往东宫的路。” 乾平接过了话头,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满是杀伐之气。 “李兄,你与大皇子、张敬的恩怨,我一清二楚。只要你我联手,我保证,户部那只老狐狸蹦跶不了几天。大乾境内,所有通源商号的商路,我来保驾护航,绝不会再有任何官府势力敢去滋扰。”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提议。 一个完美的闭环。 钱,权,暴力,三者结合,目标直指大乾的权力巅峰。 李玄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殿下,公主,你们真是太看得起我李玄了。” 他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后靠,“只是,我现在的情况,二位恐怕也清楚。” “明面上,我是陛下手里的一颗棋子,用来敲打那些人的。” “陛下让我闹,我才敢闹。若是我此刻旗帜鲜明地站到四殿下这边,怕不是下一秒,大乾卫的刀就要架在我脖子上了。” “到时候,非但帮不了殿下,恐怕还会给殿下惹来天大的麻烦。”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他巧妙地将乾元帝搬了出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乾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虽说有推脱的嫌疑,可李玄说的是事实。 父皇的心思最是难测,他让李玄当那条鲶鱼,若是发现鲶鱼想自己选池塘。 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这条鲶鱼。 正当气氛有些僵持,李玄话锋一转。 “不过……” “虽然我不能明着站队,但钱,不是问题。” “扳倒张敬,打压大皇子,对你我都有好处。” “通源商号,愿意为殿下的宏图大业,提供一份绵薄之力。” 他没有说具体数目,但这四个字从通源商号东家的嘴里说出来,分量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我这颗棋子,现在悬在棋盘中央,对大家才最有利。” 李玄微微一笑,“一旦落定,可就没那么好用了。” 乾平瞬间明白了李玄的意思。 出钱,但人保持中立。 既能得到他的财力支持,又能让他继续顶着皇帝棋子的名头在外面吸引火力。 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哈哈哈哈!” 乾平朗声大笑起来,仿佛之前的僵持从未发生过。 “李兄所言极是!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他举起茶杯,神情真挚。 “你能出钱,已是雪中送炭!我乾平在此立誓,今日之情,永不敢忘!待我功成之日,必有厚报!” 李玄也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 一旁的夏君颜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两个男人达成协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无人知晓她在盘算着什么。 但苏轻语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因为同为女人,她居然在夏君颜的眼神中,发现了对李玄的仰慕。 乾平与夏君颜满意离开后,雅间内恢复平静。 苏轻语莲步轻移,走到李玄身侧。 “公子,那位大夏公主……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那不该是合作者该有的眼神,倒像是猎人看见了心仪的猎物。” 作为执掌通源商号暗棋的女人,她对人心的洞察远超常人。 夏君颜隐藏得很好,但那瞬间流露的占有欲,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李玄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毫无意外。 “野心写在脸上的饿狼,并不可怕。因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你。” 他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 “可怕的是那种藏在暗处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何时何地,给你致命一击。” “乾平,是前者。” “夏君颜,是后者。” 李玄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看我的眼神,不是仰慕,是同类的审视。”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能帮她实现更大野心的可能性。” “这样的女人,比十个乾平加起来都难缠。” “不过……” 李玄话锋一转,眼中寒芒乍现。 “只要筹码足够,毒蛇也能为我所用。” 他不再纠结于此,目光转向苏轻语,神情已然切换到发号施令的东家模式。 “谈完了虚的,该办正事了。” “传我的命令,通源商号在大乾的所有暗线,全部动起来!” 苏轻语立刻躬身,神情肃穆:“请公子示下。” “目标,户部尚书,张敬。” 李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我要他的一切。他的家族,他的门生故旧,所有跟他沾手的产业,哪怕是一间米铺,一处田产,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证据挖出来!” “账本,人证,物证,我全都要。” 苏轻语重重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另外,从账上划一百万两白银,秘密转给四皇子。” 李玄的嘴角扯出一抹冷酷的弧度。 “告诉他,这是第一笔钱。让他放开手脚去买人,买路,买通所有能用钱砸开的关节。” “朝堂上,需要有足够多的嘴,替他说话。” “我要让这张网,在张敬毫无察觉的时候,彻底将他罩住。” “而我……” 李玄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繁华的京城街道。 “就继续当好陛下手里这把,最锋利的刀。” 他幽幽开口,声音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我要让那只老狐狸,自己把脖子,舒舒服服地伸到刀口下面来。” 第71章 网中的鱼 秘密回到玄府之后。 李玄直接回去休息了,而苏轻语则来到了一见密室之中。 烛火摇曳,映照着苏轻语专注的侧脸。 这里是通源商号真正的中枢,是商业帝国的心脏。 她没有用寻常的纸笔,而是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特制丝帛。 指尖蘸上一种混有金粉的特殊墨汁,笔走龙蛇。 一个个名字,一处处地点,一道道指令,在她笔下化作致命的符文。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精炼的命令。 “查。” “挖。” “锁。” 写好的丝帛被卷入细小的竹管,盖上火漆。 印上独属于通源商号最高等级的玄鸟印记。 数名身着黑衣的信使悄无声息地从暗影中走出,单膝跪地。 他们接过竹管,没有一句话,转身便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些指令将通过飞隼、密道、以及隐藏在各个行当里的秘密驿站。 如蛛网般扩散,从京城中枢,辐射至大乾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牙行的管事,青楼的龟公,码头的苦力。 甚至某个大员府上看门的老卒…… 无数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这一刻,都将化为李玄最锋利的爪牙。 一张针对户部尚书张敬的天罗地网,就此张开。 紧接着,是第二道指令。 “通源、四海、汇通……” 苏轻语口中念出十几个大钱庄的名字。 一名负责账房的亲信迅速记下。 “将一百万两,拆分成数百份,通过这些钱庄的票号,今夜之内,尽数汇入四皇子府的秘密账户。” “记住,要快,要隐秘,不能留下任何可以将源头指向我们的痕迹。” “是!” 随着最后一道命令下达,整个庞大的商业机器开始高速运转,精密而冷酷。 翌日,清晨。 四皇子府,书房内。 乾平刚练完一套剑法,气息还未完全平复。 心腹谋士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骇然。 “殿下!”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盒子。 乾平蹙眉接过,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码放整齐的银票。 每一张,都来自不同的钱庄。 每一张,都盖着鲜红的印鉴。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瞳孔骤然收缩。 五千两!再拿一张,八千两!又一张,一万两! 他的手开始微微发颤,一张张翻下去,心跳越来越快。 当他看到最后一张,将所有数额在脑中汇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百万两!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万两白银! “这……” 乾平的声音有些干涩,“都是他送来的?” 谋士重重点头:“是的,殿下,昨夜连夜分批送达,我们的人核对了一宿,分毫不差,所有渠道都查过,干净得可怕,完全追不到源头。” “嘶——” 乾平拿着那些银票,只觉得烫手。 他身为皇子,每年的俸禄用度何其之多,可见过的大钱也不在少数。 可在一夜之间,不动声色调集一百万两现银,还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这是何等恐怖的财力与执行力! 他原以为李玄是个可以平等合作的盟友,一个手握重金的刀柄。 现在才明白,对方根本不是刀柄,而是一头蛰伏在深渊中的巨龙! 自己这点皇子身份,在这头巨龙面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片刻的失神后,乾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恐惧迅速被更大的野心所取代。 有如此强援,何愁大事不成! “好!好一个李玄!” 他将银票重重拍在桌上,断然下令。 “传我的话,立刻去联络吏部的刘侍郎,工部的赵主事,还有大理寺的孙少卿……告诉他们,本皇子要请他们喝茶!” “把我们之前列出的那份名单,所有能用钱喂饱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朝堂,该换换血了!”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府邸,却是另一番光景。 张敬府上高朋满座,丝竹悦耳,酒香四溢。 他刚刚在朝堂上,借由一份地方亏空的奏报,成功将自己的政敌,兵部右侍郎拉下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王侍郎这次,栽得不冤!” 方面大耳的张敬满面红光,举起酒杯,对着满堂宾客高声道。 “谁让他不长眼,非要跟老夫作对!这朝堂之上,终究还是要讲规矩的!” “尚书大人说的是!王侍郎不识时务,活该倒霉!” “有尚书大人在,我等才能高枕无忧啊!” 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张敬得意地捋着自己的三缕长髯,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垂着头,恭敬地为他再次斟满。 小厮的手很稳,酒液注入杯中,没有溅出分毫。 只是他低垂的眼帘下,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将张敬脸上的每一丝得意,将宴席上每一个人的嘴脸,都清晰地映入脑海。 老狐狸的笑声在宴厅回荡。 他却不知,猎人已在巢穴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通源商号后院。 李玄执黑子,苏轻语执白子,两人正对着一局残棋凝神。 棋盘上黑子大龙张牙舞爪,将白子围困于一角,看似胜券在握。 苏轻语纤手拈起一枚白子,迟迟没有落下,黛眉微蹙。 “公子,你这步棋,看似将我逼入绝境,实则自身也露出了破绽。” 李玄笑了笑,目光却未离开棋盘。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时候,破绽也是陷阱。” 话音刚落,一名身形干练的伙计悄无声息地走入院中。 在三丈外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正是先前在张敬府上添酒的那名小厮。 “说。” 李玄吐出一个字,视线依旧胶着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禀东家,一百万两银票,四皇子已全部收下,并已开始按名单联络官员。张敬府上,高朋满座,他正为扳倒兵部右侍郎庆功。”伙计的声音沉稳,不带一丝情绪。 苏轻语终于落下一子。 白子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仿佛一把尖刀,直刺黑龙腹地。 “这张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是公子网中的鱼。” 苏轻语抬起眼眸,其中波光流转。 第72章 一石三鸟 李玄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刀,用完是要归鞘的。张敬倒台,户部尚书的位置就会空出来。这个位置太重要了,是大乾的钱袋子,我们必须拿到手里。” 苏-轻语的表情严肃起来。 “直接推举我们的人,恐怕会引起警惕,尤其是那位多疑的陛下,还有自作聪明的四皇子。” “没错。”李玄的手指在棋盘上缓缓滑动,仿佛在推演朝堂的格局,“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抢,而是要‘送’。” 他将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吏部左侍郎,陈谦。” 苏轻语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李玄的意图。 “陈谦?那个又臭又硬的老顽固?此人以清廉闻名,在朝中是个孤臣,谁的面子都不给。最关键的是,他是大皇子一派的死对头,若推他上位,无论是谁,都挑不出毛病!” “对。”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让乾平去推举他。用我给他的钱,收买言官,造势。让所有人都认为,是四皇子慧眼识珠,不计前嫌,举荐贤能。” “一个没有派系根基,全靠一身清名和四皇子赏识才上位的户部尚书,他能坐得稳吗?” 苏轻语接过话头,声音里已带上了兴奋。 “他坐不稳!他为人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上任,必定会清查户部历年旧账。” “户部上下,哪个官员手上是干净的?到时候,必然会激起剧烈反弹,整个户部都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到那时,”李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陈谦和那些旧官僚的争斗上。而我们真正的人,就可以趁着这片混乱,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户部那些掌管钱粮调度的关键位置。” 他将最后一枚黑子落下,棋盘上,苏轻语的那条白龙,被彻底截断,再无生路。 “等陈谦这条‘鲶鱼’把水搅浑,筋疲力尽之时,再随便寻个由头将他拿下。届时,户部已在我们掌控之中。” 李玄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的云彩。 “一石三鸟。” “其一,借乾平之手,除掉大皇子钱袋子张敬。” “其二,扶持一个傀儡陈谦,搅乱户部,吸引所有火力。” “其三,暗中布局,将户部实权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苏轻语望着李玄的背影,眼中满是倾慕与崇拜。 这才是她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大乾朝堂,不过是他指尖的棋盘。 李玄的手指,终究没有落在棋盘上。 他收回手,将手中的黑子轻轻丢回棋盒。 “棋局,已经结束了。” 苏轻语看着棋盘,黑龙的破绽仍在。 但白子虽利,却已无力回天。 因为棋盘之外的力量,已经宣判了它的死刑。 她明白了。 “公子是说……” 李玄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外京城的天空。 “通知下去,收网。” 苏轻语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对着李玄盈盈一拜。 “轻语,遵命。” 她转身离去,裙摆带起一阵香风,步伐却快而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是夜,通源商号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苏轻语的指令下,悄然发动。 一道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商号的各个隐秘出口掠出,融入京城的夜色。他们手中没有刀剑,只有一卷卷用油布包裹的文书。 城东,都察院御史刘钊的书房。 他正为明日如何弹劾工部官员挪用修河款一事苦思冥想,窗户被极轻地叩响了三声。 他心头一凛,按着约定打开窗,窗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枚冰冷的铁令与一个厚实的包裹静静躺在窗台上。 他拿起铁令,上面刻着一个“通”字。 他立刻将包裹拿进屋内,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全是户部亏空的绝密账本影印!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张敬在城外别院私藏的官银数目都赫然在列! 另一边,四皇子府。 乾平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证据,这些证据比他之前收到的更加详尽,更加致命,仿佛有人将张敬的心都剖开给他看。 他的手抚摸着这些账本,指尖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足以撼动朝堂,让他那不可一世的大哥都感到肉痛的力量! “张敬……大皇兄……这盘棋,该我来下了!” …… 次日,金銮殿。 张敬身穿崭新的官袍,精神焕发。 他站在百官前列,享受着同僚们或敬畏或羡慕的目光。 昨日的酒宴,真是人生得意! 王侍郎那个蠢货倒了,兵部就空出了一个关键位置,很快就能安插自己人。 户部,更是他张敬的一言堂! 他甚至已经在盘算,等会儿皇上论功行shang,自己该如何表现得谦虚又不失功臣本色。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尖细的唱喏声刚刚响起。 一个身影便从皇子队列中毅然走出,不是别人,正是素来温和谦恭的四皇子乾平!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 张敬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老四,今天吃错药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数名都察院的御史竟也齐齐出列。 不过当他看到对方手上的账本的时候。 张敬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些账本藏得那么深,经手的都是绝对心腹,怎么会泄露。 “父皇!” 乾平再次高声,将一本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此乃户部尚书张敬,与各地粮商勾结,侵吞官粮、倒卖灾粮的铁证!” 他的话音刚落,御史刘钊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 “陛下!臣附议!此为张敬安插亲信,结党营私,架空兵部王侍郎,意图染指兵权的罪证!” “臣附议!此为张敬挪用黄河修堤款,在京郊修建私家园林的凭据!” “臣附议!……” 一声声弹劾,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张敬的心口。 他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些御史手中一份份详尽的文书,有的甚至是他亲笔批复的影印。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构陷,这些全是真的! 但是,他不能认! 认了,就是死路一条,不仅是他,还有他背后的大皇子,整个派系都会被连根拔起! 第73章 双管齐下 张敬猛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冤枉啊!臣冤枉啊!” “臣对大乾忠心耿耿,对陛下一片赤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乾平。 “是四皇子!陛下!是四皇子殿下构陷臣!” “他因对大皇子殿下心怀怨怼,便伪造证据,罗织罪名,意图铲除臣,剪除大皇子羽翼!此举乃是动摇国本,祸乱朝纲啊!陛下明察!” 这一声反咬,又狠又准。 瞬间,朝堂的气氛就变了。 原本一些持观望态度的官员,眼神立刻闪烁起来。 党争,这可比单纯的贪腐案要复杂多了。 大皇子一党的人像是收到了指令,立刻有人跳了出来。 “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四皇子殿下空口白牙,仅凭一些来路不明的影印本,就想污蔑朝廷一品大员,其心可诛!” “没错!伪造文书乃是重罪!请陛下降旨,彻查这些伪证的来源!” “请陛下严惩构陷忠良之人!” 随着双方势力的人马,金銮殿变成了菜市场。 大皇子一党和都察院的御史们吵作一团,唾沫横飞。 一方引经据典,痛斥张敬罪无可赦。 另一方则抓住伪造,构陷不放,言辞激烈地攻击乾平的动机。 百官们则一个个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 而龙椅之上,大乾的皇帝,乾元帝,始终一言不发。 他冷冷地看着下方群臣的丑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 终于,当争吵声达到顶峰时。 福公公突然站出来,那尖细的唱喏声突兀地响起。 “退——朝——” 乾元帝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众人。 目光最后落在了大乾卫指挥使王城的身上。 王城一直像个影子般站在殿角,此刻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王城。” 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 “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遵旨。” 王城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乾平面前。 从他手中接过那厚厚一沓证据,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卷宗一一拾起。 乾元帝转身离去,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孤高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后,众人才仿佛活了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张敬被人扶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乾平则静静站着,看着王城将那些罪证带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御书房内。 乾元帝坐在椅子上,王城带回来的那些账本和文书,就摊在他面前。 他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九成九是真的。 乾平这小子,今天可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啊。 这满朝文武,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他难道不知道张敬贪? 水至清则无鱼。 只要你能把差事办好,给朕把钱收上来,贪一点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乾平这个老四,把盖子给掀了! 他把所有血淋淋的东西,全都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摆在了天下人的眼前。 要是处理不好,那将会成为他称帝以来,最大的笑话! 想到这里,乾元帝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个一向被他忽视的儿子,今天终于亮出了他的爪牙。 而且还逼得他这个父皇,不得不顺着他的意图走下去。 朝堂风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京城。 户部尚书府。 张敬几乎是被人架着拖回来的,刚踏入密室,他腿一软,瘫倒在太师椅上。 官帽歪到一旁,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髯也乱了。 “完了,完了……” 密室的暗门被推开,大皇子乾明一身便服,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张大人,慌什么!” 乾明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父皇并未当场定你的罪,事情还没到绝路!” 张敬一见主心骨来了,挣扎着站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啊!那些账本,那些文书全是真的!老臣百口莫辩啊!只要陛下派人一查,我们就全完了!” 乾明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那些是真的。 他怒的,是乾平这个老四,居然敢掀桌子! “那就不能让父皇查!” 乾明低吼道,“东西现在在哪?” “王城……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张敬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全被他收走了!” 王城!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乾明心头。 那是父皇最忠心的一条狗,油盐不进,只听圣令。 “关键就在那些罪证上。” 乾明在密室中来回踱步,眼中的慌乱渐渐被一丝狠戾取代。 “必须拿回来,或者毁掉!” 张敬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可王城此人……” “孤臣?” 乾明冷笑:“是人,就有弱点!他王城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有家人,有软肋!”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殿下英明!” 张敬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双管齐下!” 乾明眼中凶光毕露:“你,派人备上一份厚礼!去探探他的口风。记住,要找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去!” “我,派人去查他的家人!他那个宝贝儿子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他夫人常去哪家寺庙上香?查个底朝天!本殿下就不信,他王城是个没缝的蛋!” …… 与尚书府的阴霾密布截然不同。 玄府的阁楼中的静室内,檀香袅袅。 依旧是李玄执黑,苏轻语执白,二人正对着一局棋凝神。 “公子,今日朝堂之事,已经传遍了。” 苏轻语轻声汇报,指尖拈着一枚白子。 “四皇子殿下不负所托,张敬那老狐狸,据说回府时都站不稳了。” 李玄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才是天下大势。 “他不是不负所托,只是把我们磨好的刀,用力捅了出去,这点动静,算不得什么。” 啪。 一枚黑子落下,瞬间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苏轻语看着棋盘,美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公子的意思是,大皇子和张敬,会反扑?” 第74章 食君之禄 “狗急了,总要跳墙的。” 李玄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如今,全京城都知道,能定张敬生死的证据,在谁手上?” “大乾卫指挥使,王城。”苏轻语立刻答道。 李玄落下一子,彻底将那条白龙围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就对了。他们的目标,只会是王城。” “那我们……” 苏轻语有些担忧,王城毕竟是皇帝的孤臣,极难插手。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看戏就好。” 李玄笑了,“不,还是要做一点小事的。” 他抬起眼,看向苏轻语:“启动风媒,在京城的茶馆酒肆里,散布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就说……有人看到,大乾卫指挥使王城,在朝会之前,曾与四皇子乾平在城外密会。” 李玄的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歹毒无比。 “说得越像那么回事越好,细节多一点,比如时间,地点,甚至可以说他们谈了半个时辰。” 苏轻语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敬佩与一丝不忍。 这一招,太狠了! 这盆脏水泼出去,不管真假,生性多疑的乾元帝心里必然会埋下一根刺! 届时,大皇子再去收买,胁迫王城,在皇帝眼中会变成什么。 争抢已经“投靠”了四皇子的臣子! 这性质,可就从单纯的销毁罪证,变成了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大皇子所有的反击,非但不能自救,反而会变成一把刀,更深地捅向他自己! “公子算无遗策。” 苏轻语起身,盈盈一拜。 “轻语这就去安排。” 李玄摆了摆手,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 那条被屠戮的白龙,正如垂死挣扎的大皇子一党。 而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一头撞进来。 一夜之间。 京城变了天。 城南最大的百味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还没拍下,茶客们早已按捺不住。 “听说了吗?大乾卫那位王大人,跟四皇子殿下……” 邻桌的布商压低了声音,唾沫横飞:“我三舅家的外甥在城门当值,亲眼看见的!四皇子殿下的马车,跟王大人的轿子,就停在十里亭!” “不止!我听说,两人还聊了足足半个时辰!你说说,这节骨眼上,他们能聊什么?” “嘶——”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些由风媒精心编织的细节,像长了脚的蚂蚁。 钻进京城每个角落,爬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撩拨着最敏感的神经。 大皇子府邸。 乾明对外界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他正焦躁地踱步,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 心腹刘管事躬身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人派出去了吗?”乾明猛然停步,眼神阴鸷。 “回殿下,都安排好了。张德带着厚礼,已经去了王城府上。” 刘管事小心翼翼回答:“另一拨人,也已经盯上了王城的家眷。” “好!” 乾明捏紧拳头,骨节发白。 他就不信,威逼利诱之下,王城那条皇帝老儿的狗,还能不松口! 只要王城肯改口供,说那份罪证是伪造的,是乾平栽赃陷害! 他就能绝地翻盘,至于什么勾结朝臣的罪名? 只要父皇还念着父子之情,只要他还是皇长子,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王城的配合。 王府门口。 大皇子府的马车还没停稳,朱漆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王城一身玄色常服,面无表情站在门内,仿佛等候多时。 大皇子的心腹张德心里咯噔一下,捧着礼盒的手都有些发僵。 这阵仗,不对劲。 “王大人。” 张德硬着头皮上前,挤出笑容。 “大皇子殿下听闻大人为国事操劳,特命小的送来一些薄礼,为您补补身子。” 王城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得像冰。 “大皇子的东西,王某受不起。” 他侧了侧身,露出门后两个持刀的大乾卫。 “原封不动,带回去。” 王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告诉大皇子,王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心思,还是收起来的好。” 张德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哪是拒绝,这分明是警告!是打脸! 他甚至感觉,王城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与此同时,国子监外的一处茶楼。 两个不起眼的汉子,正死死盯着不远处走出的大门。 “出来了,就是那个穿青衫的,王大人的宝贝儿子。” “跟紧了,别让他发现。” 另一头,城郊的甘露寺,几个扮作香客的妇人,也混在人群中,目光不时瞟向正在上香的王夫人。 这些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如同蜘蛛吐出的丝,正悄无声息地缠向王城的家人。 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乾元帝那张布满阴霾的脸。 一名黑衣内侍跪在地上,将几份密报呈上。 乾元帝拿起第一份,是关于城中流言的。 “城外密会……半个时辰……”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 王城是他的刀,向来只听他一人的命令。 老四,胆子这么大了,他放下密报,又拿起第二份。 大皇子乾明派人重金贿赂王城,被原封不动退回。 乾元帝的呼吸猛然一滞! 先是传出王城倒向老四,紧接着,老大就迫不及待派人去收买。 还是说老大已经慌不择路,竟敢公然和他抢臣子了! 他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怒火点燃! 当他翻开最后一份密报,看到乾明竟然还派人监视王城的妻儿时,乾元帝再也压不住火。 “砰!” 他一掌拍在御案上,价值连城的端砚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混账东西!” 乾元帝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结党,营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保,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是在动摇国本! “传朕旨意!” 皇帝的咆哮声,让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张敬一案!让大乾卫指挥使王城,亲自监审!” “朕倒要看看,谁还敢徇私舞弊!” 第75章 递刀 玄府静室内。 苏轻语将宫里传出的消息一一禀报,言语间难掩激动。 “公子,全如您所料,陛下震怒,已经下旨三司会审了。” “大皇子这回,怕是彻底完了。” 李玄端坐在棋盘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茶。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平静无波的脸。 他很清楚,大皇子完不了。 虎毒不食子,何况是君临天下的乾元帝。 废黜、圈禁,已是极限。 想要大皇子偿命,除非他亲自谋反,提刀闯进御书房。 眼下这局面,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皇子党争的漩涡里,没人会注意阴影下潜藏的他。 这潭水,已经足够浑。 “轻语。” 李玄的声音很淡,却让沉浸在喜悦中的苏轻语瞬间回神。 “京城的事,到此为止。” “公子?” 苏轻语有些不解,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为何要停下? “火烧得太旺,会把我们自己也燎着。” 李玄抬眼看她:“现在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盯着大皇子和四皇子,没人看我们。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冷意。 “有时候,穷追猛打,反而会把自己的尾巴露出来。” “咱们的目的,是搅浑水,不是下场当那个浑身湿透的渔夫。” 苏轻语心头一凛,躬身应是:“轻语明白了。” 是了,公子行事,从不逞一时之快,要的是万无一失。 李玄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京城这盘棋,先放一放,让棋盘上的人自己走几步。” “接下来,该算算另一笔账了。” “柳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轻语心上。 苏轻语捧着茶杯的手指猛然收紧。 那个让她家破人亡,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潭,让她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柳家! 她以为,公子早已忘了。 或者说,在她看来,自己的血海深仇。 在公子争夺天下的宏图大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将这份仇恨深埋心底,化作自己拼命向上的动力。 她要为公子缔造最强的后盾,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向柳家复仇。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还未开口前,公子已经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在她为搅动京城风云而沾沾自喜时,公子早已在为她的私仇布局。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 通源商号杀伐决断的大掌柜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眼眶泛红、浑身颤抖的孤女。 “公子,您……您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也问不出口。 李玄并未转身,只是静静听着身后压抑的抽泣。 他递过一方素白的手帕。 “你的仇,我从未忘记。”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却像一道暖流,精准无误地注入苏轻语冰封多年的心底。 “我以为……我以为公子……” 苏轻语接过手帕,指尖都在颤抖。 “以为我只把你当棋子,你的血海深仇,在我争夺天下的棋局上,无足轻重?” 李玄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轻语,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不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况且,动柳家,也不全是为了你。” 苏轻语猛地抬头,泪眼婆娑,满是不解。 李玄走到墙边悬挂的大乾舆图前,手指点在江南富庶之地。 “柳家,盘踞江南,掌控漕运与丝绸贸易,富可敌国。” “你可知,他们每年输送给京城的银两,最终进了谁的口袋?” 苏轻语心头剧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大皇子!” “没错。” 李玄的手指从舆图上收回。 “柳家,就是大皇子养在江南的一条肥硕的狗,也是他最重要的钱袋子。” “如今京城里,他被张敬一案拖住手脚,自顾不暇。正是我们斩断他臂膀,掏空他钱袋的最好时机!” 原来如此! 苏轻语瞬间明白了。 公子行事,果然是步步为营,一环扣一环! 京城之事,是为声东。 江南之局,方为击西! 她只看到了自己的私仇,而公子看到的,却是整盘棋的联动。 这一刻,她心中的感动与敬佩,几乎要满溢出来。 公子不仅记得她的仇,更是将她的仇,完美融入了自己的谋划之中,让复仇的火焰,烧向真正的敌人! 李玄看着她眼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继续说道。 “我不要你提刀去柳家砍人,那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你用我们通源商号的力量,对柳家发起一场战争。”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要他们的船,沉在运河里;我要他们的丝绸,烂在仓库中,我要他们引以为傲的万贯家财,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纸!” “我要柳家家主,亲自跪在你面前,求你收下他最后的产业!” 这番话,比任何刀剑都来得更加狠厉,更加诛心! 苏轻语胸中那股翻腾的气血,瞬间化为刺骨的寒意和冲天的战意。 她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眶里再无半分软弱,只剩下属于通源商号大掌柜的杀伐决断。 “轻语领命!” “公子放心,不出三月,江南再无柳家!” “很好。” 李玄满意地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状态的苏轻语。 “去找段山海吧。” “段山海?” 苏轻语有些意外,段山海作为二掌柜,负责的都是些其他贸易,为人也木讷。 她不明白,为何公子会特意提起他。 “这段时间所有与柳家漕运、丝绸生意的接洽,明面上走的是其他渠道,但实际上,都是由段山海在暗中牵线搭桥。” 苏轻语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通源商号与柳家的合作,早已不是表面上的互通有无。 在段山海的运作下,通源商号的触手,恐怕早已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了柳家这棵大树的根系! 他们甚至将柳家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对其毫无防备! 只要公子一声令下,这些藤蔓便会疯狂汲取养分,让柳家这棵参天大树,从内部开始腐烂,最终轰然倒塌! 何其恐怖的算计! 何其深远的布局! 苏轻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他。 “我们的根,已经扎进了柳家的骨髓里。” 李玄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地狱传来的判词。 “现在,就剩下你自己下刀了。” 第76章 风媒 苏轻语领命离开。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方才在公子面前强行压下的激荡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 为公子的手段,也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 她曾以为,复仇就是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可公子却为她掀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用金钱、人心、信息编织的罗网。 一张足以让庞然大物无声无息化为枯骨的罗网!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 从今天起,这双手要拨动的,不再是算盘珠子,而是柳家满门的性命。 良久,她站直身体,脸上最后一丝软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断。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已沉稳如山。 京城,通源商号的分部。 平日里跟在苏轻语身后,总是低着头,话不多,甚至有些木讷的二掌柜段山海,正静静站在一张巨大的楠木桌案前。 苏轻语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风。 “二掌柜。” 段山海抬起头,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是精光四射。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微微侧身,露出了桌案上的全貌。 “大掌柜,请看。” 那是一张图。 一张比江南行省舆图还要复杂百倍的图! 上面没有山川河流,只有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线条。 以柳家为中心,无数条或粗或细的墨线。 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连接着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商铺、一个个船坞码头。 有些名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苏轻语的瞳孔收缩。 “这些人……” “柳家内部,从采买管事、账房先生,到船队大管事、仓库主簿,共计一十七人,都已是我们的人。” 段山海的声音平铺直叙,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本册子,推到苏轻语面前。 “这是柳家贩运私盐的账本,伪造的,但每一笔都做得天衣无缝,足以让柳家满门抄斩。” 他又拿起一份契约。 “这是柳家旗下最大船行的暗股,我们占三成,他们的船往哪里走,运什么货,我们一清二楚。” “还有这个。” 段山海指着图上一处毫不起眼的标记。 “这是柳家在城外的秘密丝绸仓库。上个月,他们最顶级的一批云锦入库,准备送往京城给大皇子做寿礼。守仓库的管事,是我表舅。” 段山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配合他那张老实巴交的脸,显得格外诡异。 “货,已经换成了次品。真的,在我们自己的船上。” 何止是藤蔓! 这简直是把无数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了柳家的五脏六腑! 苏轻语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向上爬。 她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段山海,才明白什么叫真人不露相。 自己这位副手,分明是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 苏轻语闭上眼,将所有震惊与敬畏压入心底,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很好。” 她走上前,手指点在图上那条从江南通往京城的漕运线上。 “第一枪,就从大皇子的寿礼开始。”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立刻截断柳家运送‘寿礼’的船队,不必伤人,只需将船凿沉在运河最繁忙的河段。” 段山海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这一手够毒! 不仅让柳家无法对大皇子交代,还会引来漕运总督衙门的滔天怒火! 苏轻语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同时,在整个江南给我散布消息。” “就说柳家资金亏空,拆了东墙补西墙,连给大皇子的寿礼银子都敢挪用!如今大祸临头,江南各大钱庄已经开始上门逼债!” 谣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截其货,断其誉,乱其心! 苏轻语的目光扫过整张网络图,仿佛在俯瞰自己的猎物。 “我要柳家,一夜之间,四面楚歌!” “是,大掌柜!” 段山海躬身领命,眼中第一次有了狂热。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子时,月黑风高。 京杭大运河最窄的“瓶子口”河段,水流湍急,两岸峭壁如削。 段山海站在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头,夜风吹动他的衣衫,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在水面倒影里扭曲,透着一股森然。 他只做了一个手势。 水下,几道黑影如鬼魅般贴近了柳家那艘巨大的福船。 没有喊杀声,只有凿子与船底木板接触时,透过水面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声音极有节奏,精准而致命。 片刻之后,为首的黑影浮出水面,无声地打了个暗号。 成了。 段山海面无表情,乌篷船悄然后撤,隐入对岸的芦苇荡中。 他静静看着那艘代表柳家脸面的福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倾斜。 水疯狂涌入,发出的巨大涡流声响彻夜空。 船沉了。 横亘在主航道中央,断绝南北。 “大掌柜这一手,真他娘的绝。” 段山海低声自语,眼中那抹狂热愈发浓烈。 …… 天光才蒙蒙亮,江南各地的茶楼酒肆,就已经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柳家给大皇子送寿礼的船,在‘瓶子口’沉啦!” “沉了?真的假的?那可是贡品!” “千真万确!我二舅的表哥就在漕运衙门当差,说河道都封了,总督大人雷霆震怒!” 消息像长了脚的瘟疫,一夜之间,从钱庄票号的柜台后,传到烟花柳巷的绣床边。 版本越传越离谱。 “我听说啊,柳家早就亏空得不成样子,这次是想拿次品糊弄大皇子,结果遭了天谴!” “不止!他们挪用了准备贡品的银子去填窟窿!现在船沉了,死无对证,我看他们柳家这次要满门抄斩!” 恐慌,瞬间引爆。 与柳家有生意往来、账目纠葛的商户们坐不住了。 万一柳家真倒了,他们的银子岂不都成了烂账? 一时间,各大钱庄的掌柜、手持借据的债主,疯了一样涌向柳家府邸。 柳府。 “老爷!不好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声音都在发颤。 第77章 漕运衙门 柳石林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名家的字帖,闻言手一抖,一滴浓墨毁了整幅心血。 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混账!天塌下来了?” “船……船沉了!”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运送寿礼的福船,在瓶子口触礁沉了!漕运衙门的问责文书已经到了府外!” 柳石林手里的狼毫笔“啪”一声被捏断。 他脑子嗡的一下,几乎站不稳。 怎么可能! 那条航线柳家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不会出事! “还有……” 管家哭丧着脸,“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我们家亏空巨大,挪用贡品款项……现在门口全是来讨债的,堵得水泄不通,说再不给钱就要冲进来了!” “放屁!”柳石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香炉,滚烫的香灰撒了一地。 沉船和谣言几乎同时出现! 这绝不是意外!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他柳家的惊天杀局!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柳石林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他想到了自己的几个老对头,可又觉得不对。 这种手段,环环相扣,根本不是那几个蠢货能设计出来的。 “去!让护院把人都给我打出去!” “老爷,打不得啊!里面有好几家大钱庄的东家,还有官府的人在外面看着……” 柳石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案,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人头。 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柳家还钱。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柳家,百年基业,屹立江南不倒。 竟然会在一夜之间,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与柳府门前的喧嚣鼎沸不同。 街角一间茶楼的雅间内,静谧得只听得见炭火哔剥的轻响。 苏轻语素手纤纤,为对面的男人斟上一杯新茶。 “公子,都安排好了。” “我们通源商号里最会哭闹的那个管事,已经混在人群最前面,只等一个信号。” 李玄端起茶杯,却不喝。 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远处那片人群。 “柳石林现在是一头困兽。” “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向京城的大皇子求援。” “只要大皇子一句话,漕运衙门也好,江南总督也罢,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苏轻语眼神微动:“公子的意思是?” “所以,不能给他这个时间。” 李玄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在大皇子的信使赶到之前,柳家必须彻底消失。” 他抬眼,看向苏轻语。 “动手吧。”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 就这么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千钧还要重。 苏轻语心领神会,起身走到窗边。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窗户的支架,从左侧换到了右侧。 一个极其微小,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动作。 楼下,人群汹涌。 一个穿着半旧布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正挤在最前面,脖子上青筋毕露,跟着众人一起嘶喊。 正是通源商号那位最擅长煽风点火的刘管事。 他看似在全神贯注地咒骂柳家。 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街角那座茶楼二楼的窗户。 当看到窗户支架变动的那一刻,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信号来了! 刘管事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尖锐刺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我的老天爷啊!没活路了!全完了!” 他一边哭,一边手舞足蹈地指向柳府的侧后方。 “我刚才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 “柳家在走后门!他们在用小车偷偷往外运金银细软!” “他们要跑!柳石林这老贼要卷着我们的血汗钱跑路了!” 这几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债主的心上! 这个词瞬间击溃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 如果柳家真的跑了,他们的钱就真的一文都拿不回来了! “什么?!” “狗娘养的柳家!还想跑?” “冲进去!不能让他们跑了!” “抢啊!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轰——” 人群彻底炸了。 理智的堤坝轰然决堤,贪婪与恐惧化作滔天洪水。 几十名柳府护院组成的脆弱防线。 在这股人潮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瞬间被撕得粉碎。 大门被撞开,无数双眼睛血红的人疯了一样涌入府中。 瓷器破碎声,家具倒地声,女眷的尖叫声,护院的惨嚎声,让昔日辉煌的柳府,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住手!都给本官住手!” 一直冷眼旁观的漕运衙门官员脸色铁青。 事情失控了! 这已经不是讨债,这是公然冲击府邸,是暴乱! 更重要的是,柳石林是贡品沉船案的关键人物。 万一死在乱民手里,他这个负责现场的官员难辞其咎! “来人!”他再无犹豫,对着身后的官差怒吼。 “控制局势!把柳石林给本官拿下!” “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官差们如狼似虎地冲入混乱的柳府。 柳石林正指挥着家丁想要抵挡,却被几个官差直接按倒在地,粗暴地反剪了双手。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是朝廷钦命的皇商!” 他状若疯虎,还在徒劳地挣扎。 为首的官员走到他面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从怀里掏出两张封条。 “柳石林,你涉嫌贡品倾覆一案,且纵容家仆,引发民乱,罪加一等!” “奉总督大人令,即刻收押!查封柳府上下所有产业,听候发落!” 说完,他亲手将一张封条啪地一声,贴在了柳府朱红色的大门上。 那刺眼的白色,像一道催命符。 柳石林看着那张封条,看着满院狼藉,听着耳边震天的哭喊与抢掠声。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这不是天灾,这是必杀之局。 茶楼之上。 李玄端起面前的茶盏,袅袅升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他对面的苏轻语,一袭青衣,静立如兰。 她见证了整个计划从一个疯狂的念头,变为眼前这幅毁灭性的画卷。 眼看官差们已经控制住柳石林。 将那刺眼的封条贴上府门,苏轻语才上前一步。 “公子,全如您所料。” “柳石林以引发民乱的罪名被当场收押,漕运衙门动作很快,柳家所有产业,包括城外的田庄,均在第一时间被查封。”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人已经趁乱动手了,柳家空出的几条南货商路和城西的三间铺子,刘管事那边已经派人过去,最多三天,就能悄无声息地换上我们通源商号的招牌。” 第78章 两步 李玄嗯了一声,将茶盏凑到唇边,吹开浮叶,却没有喝。 “把他按个引发民乱的罪名,可比什么贡品案好用多了。” “皇商的身份,是柳石林最大的护身符。若只论贡品案,他大可以上下打点,拖延推诿,最后找个替死鬼了事。可如今,他是在总督眼皮子底下,公然挑起民乱,动摇了官府的根基。总督大人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必须第一个办他!” “他想用皇商的身份脱罪?呵。” 李玄发出一声轻笑:“现在,这个身份反而是催他命的符。” 苏轻语心悦诚服,公子的手段,总是这样环环相扣。 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内,把一手烂牌,打成必杀之局。 “轻语,准备一份厚礼,送去总督府。” 苏轻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李玄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张白色封条,嘴角噙着一抹冷意。 “就说我们通源商号,感念总督大人明察秋毫,秉公办理,为百姓除了柳家这个大害,这份礼,不是贿赂,是谢礼。” 他要让总督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名正言顺! “我要的,是柳石林的命,完完整整地捏在我们手里。” 李玄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后续的审讯,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得按照我们的剧本走。” 苏轻语心中凛然,躬身应道:“是,轻语明白了。” 李玄的视线并未从窗外收回,只是淡淡地朝着房间的阴影处唤了一声。 “石头。” 一道沉默的身影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走出。 石头那一站,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公子。” “带几个人,给我盯死漕运衙门的大牢。” 李玄的指令简短而清晰。 “一,防着有人狗急跳墙,想让他永远闭嘴。” “二,也防着有不相干的人,想从他嘴里撬出点别的东西来。” 李玄转过头,目光落在石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字一顿。 “他必须活着,活到……该死的时候。” 石头黝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明白。”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几步之间,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 总督府门前。 苏轻语派去的心腹管事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在总督府门前递上拜帖。 说辞滴水不漏,是通源商号感念总督大人为民除害,特备薄礼,以示敬意。 总督听闻是通源商号大掌柜亲至,亲自迎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位青衣女子,美得不像凡人,总督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 “苏大掌柜客气了!为民办事,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那几口分量十足的箱子,心中更是满意。 随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苏大掌柜远道而来,不如入内喝杯清茶?” 苏轻语却连半步都未曾移动。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总督,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算计。 “茶,就不必了。” “礼物,总督大人收好便是。” “我通源商号,初来乍到,正欲在大乾立足。还望总督大人……莫要自误。” 话音落下,总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什么攀附权贵的商贾妇人。 她是通源商号的大掌柜! 这哪里是谢礼,这分明是敲打!是警告! 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姿态放得极低:“苏大掌柜说笑了,说笑了。本官明白,一定,一定!” 目送着苏轻语离去的背影,总督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既惊叹于这女人的通天手段,又感到深深的忌惮。 好一个蛇蝎美人! 可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让他心惊胆战的苏大掌柜,也只是奉命行事。 真正执棋的,是那个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李玄。 “来人!”总督转身,脸色阴沉如水。 “传我命令!漕运衙门,柳石林一案,从重!从快!审理!绝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这尊大神,他惹不起,只能送佛送到西! 与此同时,漕运衙门的大牢外。 几个看似闲逛的货郎,一个街角补鞋的匠人,甚至茶寮里打盹的伙计,目光都不时扫过大牢紧闭的门。 他们是石头撒下的人,将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大牢深处,阴暗潮湿。 柳石林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曾经的锦衣玉食,皇商尊荣,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他想不通,彻底想不通! 他托人递出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贵人们,仿佛瞬间都聋了瞎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重重坊市,送进了京城大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乾明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废物!一群废物!本皇子的钱,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他身前,方面大耳的户部尚书张敬,捻着自己的三缕长髯,眼神阴鸷。 “殿下息怒。” 张敬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 “此事……太快了。” “从民乱爆发,到漕运衙门查封,再到总督府直接将此案定性为‘动摇官府根基’的大案,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这绝不是南境总督的手笔,他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脑子。” 张敬眯起眼,如同一只嗅到血腥味的老狐狸。 “柳石林这颗棋子,算是废了,但我们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我们这一刀!” 乾明胸中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粗重喘息,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汝窑的碎片。 “尚书言之有理。” “本皇子,是气糊涂了。” 张敬很清楚,这位大皇子殿下。 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劝,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 “殿下息怒。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愤怒,是把这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 张敬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老臣以为,当分两步走。” “讲!”乾明抬眼。 “其一,老臣即刻调派户部最得力的郎中钱林,此人是老臣一手提拔的心腹,精通算学,为人更是滴水不漏。让他即刻赶赴南境,从漕运的账目源头开始倒查!” 张敬的声音透着一股森然。 “柳石林这颗棋子废了,可银子流水的痕迹不会骗人!顺着账本,定能摸到蛛丝马迹!” 第79章 生性多疑 乾明紧绷的脸颊微微松动,这确实是个办法。 “其二,” 张敬继续道:“殿下在京中的情报网,也该全面动起来了,总督没这个胆子,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快,说明此人能量极大,而且很可能就在京城!” “查!给本皇子查!” 乾明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查查近期,有谁跟本皇子过不去!有谁,有这个实力,又有这个胆子!” 他的目光变得阴冷无比,脑中飞速闪过几个政敌的面孔。 “本皇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张敬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一场由户部主导。 整个京城上空,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云。 与此同时,玄府的别院内。 苏轻语静立在他身侧,将南境之行的所有细节,全部叙述给了李玄。 “总督府已下令,从重从快审理柳石林一案。公子,一切皆如您所料。” 李玄放下茶盏,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一切,的确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乾明的暴怒,张敬的倒查,都在他的预演之中。 那只老狐狸很聪明,可惜他要查的方向,从一开始就被自己引向了歧途。 “辛苦了。” 李玄抬眸,看向苏轻语,目光温和。 “做得很好。” “不过乾明和张敬,很快就会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我们通源商号,没必要再藏着。” 苏轻语微微一怔。 主动暴露,这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李玄看穿了她的疑惑,淡然一笑:“不仅不藏,还要故意让他们查到一些东西。” “比如,安排人透露,我们通源商号在南境收购生丝时,曾与二皇子乾昭的一个舅家表亲,因为抢夺货源发生过几次不愉快。” “再比如,让户部的人查到,我们商号里有个不起眼的账房,他的女儿,好像嫁给了二皇子府上一名管事的远房侄子。” 苏轻语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些线索,每一条都似是而非。 每一条都经不起深究,但又确有其事! 它们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鱼线,全都指向了二皇子乾昭! 大皇子生性多疑,一旦查到这些。 哪怕没有实证,也足以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 “公子高明!”苏轻语由衷赞叹。 这根本不是布局,这是阳谋! 是凭空给大皇子树立一个靶子,让他耗费心力去攻击。 而真正的执棋者,却能从容地躲在暗处,坐收渔利。 “去办吧。” 李玄重新端起茶盏。 “给咱们的大皇子殿下,找点事做,免得他太闲。” “是,公子。” 苏轻语领命退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李玄望着窗外,目光深远。 “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位应该就坐不住了吧?” 苏轻语领命后,不过半日,京城最热闹的几家茶楼酒肆里。 便开始流传起一些“秘闻”。 “听说了吗?南边来的大商号通源,前阵子在收生丝的时候,差点跟人打起来!” “哦?还有这事?谁这么不开眼,敢惹通源商号?” “嘿,你不知道,对方来头也不小!据说是二皇子殿下母家那边的一个表亲,横行霸道惯了,非要抢通源早就订下的货!” 类似的对话,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口吻悄然散播。 与此同时,户部一名安插在商界的眼线。 正为一个不起眼的小钱庄账目发愁。 他无意中瞥见隔壁桌通源商号的账房先生遗落的一份人事册。 只当是寻常名录,顺手捡起。 可翻看时,一个名字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那名账房的女儿,竟嫁给了二皇子府上一名采买管事的远房侄子! 这关系拐了十八道弯,平时谁会注意。 可在这风口浪尖上,任何与皇子沾边的线索,都足以让他立功! 眼线心中狂喜,连忙将册子藏入怀中,匆匆离去。 另一边,户部衙门内。 大皇子乾明府邸的怒火,已经烧遍了整个衙门。 张敬双眼布满血丝,面前堆积如山的账本和卷宗。 所有关于那笔巨额银两的线索,都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齐刷刷剪断。 银子流入京城后,经过几个小店铺的转手,就彻底蒸发了,干净得让他心底发寒。 “尚书大人,又……又断了。” 一名官员颤颤巍巍地来报,声音小如蚊蚋。 张敬烦躁地挥挥手,捏着眉心,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劫案,对手手段之高明,心思之缜密,远超他的想象。 这根本不是查案,这是在跟一个鬼影斗法! 正当他一筹莫展,准备硬着头皮去向乾明请罪时。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走了进来,将几份卷宗和一张纸条放在他的案头。 “大人,银子的事没有进展,但查到一些别的东西。” 张敬眼皮都懒得抬,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东西?” “都和通源商号有关,而且似乎都指向了二皇子殿下。” 张敬猛然抬头,抓过那几份卷宗。 一份是市井流言的汇总,记录着通源商号与二皇子亲戚在南境的商业摩擦。 另一份,则是那名眼线呈上来的“铁证”。 通源商号账房与二皇子府的姻亲关系。 张敬这只老狐狸,一瞬间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太巧了。 查银子的线索全部中断,这边关于二皇子的线索却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这感觉,不像是查出来的,倒像是有人精心准备好,专门喂到他嘴边的。 可他看着眼前盛怒之下几乎失去理智的大皇子乾明,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刻的乾明,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倾泻怒火的靶子。 “殿下,” 张敬躬身,将卷宗呈上,语气刻意放得平缓。 “银两流向的线索被人为抹去,臣等无能。” “但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关于通源商号和二皇子的事。” 乾明一把夺过卷宗,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字。 他胸中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轰然爆发! “乾昭!” 一声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好啊!好一个我的好二弟!” 乾明双目赤红,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庞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将手中的卷宗狠狠揉成一团,砸在地上。 他根本没有去想这些线索的巧合之处,生性多疑的他。 瞬间就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 肯定是老二! 他嫉妒我手握户部,断他财路,所以才釜底抽薪,劫走我的银子。 还故意用通源商号这个幌子来迷惑我! “是他!一定是他!” 乾明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在本皇子面前玩这种把戏!蠢货!” 怒火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张敬,下达了新的命令。 “张敬!听令!” “臣在!” “从现在起,放下银子的事!给本皇子动用一切力量,去查乾昭!把他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全都给本皇子挖出来!本皇子要让他死!” “遵命。” 第80章 老实人 大皇子府的动向,汇入通源商号这片深潭。 内院茶室,苏轻语眉眼间带着一抹浅笑。 “公子,成了。” “大皇子已经疯了,张敬那边,几乎动用了所有暗桩,满世界在挖二皇子的黑料。” 李玄端起茶杯,一切尽在掌握。 乾明那种被怒火烧掉脑子的蠢货,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 他真正要钓的,是乾明背后那些,以及藏在更深处的老狐狸。 “还不够。” 李玄放下茶盏,指节轻叩桌面。 “火烧得还不够旺,得再添一把柴。” 他看向苏轻语:“张敬不是在查吗?那就让他‘查’到点真东西。” 苏轻语心领神会,美眸流转:“公子是想……” “二皇子私下里跟南境蛮族交易铁器,证据做得真一点,让张敬的人‘捡’到。” 话里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子万劫不复! “是。” 苏轻语躬身应下,没有半分迟疑。 “务必让大殿下和二殿下,在朝堂上就咬起来。” 她望着自家公子那张俊朗却深不见底的侧脸。 这京城的棋盘,终究是公子说了算。 ……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乾卫指挥使王城,一身飞鱼服,身形笔挺如枪,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头垂得很低,仿佛面前的龙椅上坐着的不是皇帝。 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陛下,那五百万两白银的流向,臣……查到了一些眉目。” 王城的声音沙哑干涩。 龙椅上,身着玄色常服的乾元帝,正闭目养神。 他没有睁眼,只是捻动拇指上那枚墨绿色的玉扳指。 “说。” 一个字,重如千钧。 “银子出京后,并未流向任何商号或钱庄,而是被迅速化整为零,通过京城周边数十个村镇的地下钱庄,分批次洗了一遍。” 王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臣顺着其中最大的一笔款子追查下去,发现它最终流入了平王府名下的一家绸缎庄。” “平王府?” 乾元帝睁开了眼,陡然射出一道精光。 平王,是他四子乾平的封号。 也是唯一一个至今没有封地,只领着虚衔的皇子。 在所有人眼中,老四乾平,温和、敦厚,甚至有些木讷。 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是几个儿子里最老实的一个。 王城头垂得更低了:“是,陛下,那家绸缎庄的掌柜,是四殿下的管家的一个表亲。” 乾元帝捻动玉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嫁祸,这套路他见多了。 可老四只会抱着书本啃,见了自己都哆嗦的儿子,怎么会牵扯进来。 乾元帝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王城。” “臣在。” “你觉得,此事可疑在哪?” 王城身体绷紧,沉声道:“太过刻意。就像有人生怕我们查不到,故意留下的线索。” 乾元帝沉默了,浑水,才能摸鱼。 现在这京城的水,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浑。 老大,老二……甚至可能还有老四。 他的好儿子们,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这个父皇不知道的。 “继续查。” 最终,乾元帝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冰冷。 “不仅要查银子,更要查人!”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又是谁,把他那个老实的四儿子,也推到了这棋盘上! 王城退下,御书房重归死寂。 乾元帝靠在龙椅上,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 “福安。” “奴婢在。” 贴身太监福公公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滑了出来,躬着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去玄府传个话。” 乾元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就说平安那丫头想见她那个准驸马了,让李玄进宫一趟。” 福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心头却是一跳。 那刁蛮任性的小主子什么时候对这小子上心了。 这不过是陛下的一个由头罢了。 看来陛下是对这位搅动京城风云的李公子,起了兴致。 “奴婢遵旨。” 福公公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乾元帝望着他消失的背影。 他光顾着看儿子们斗法,倒是险些忘了。 自己还亲手往这池浑水里,丢下过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李玄,淮安侯府的弃子,疑似通源商号的东家。 一个本该被踩进泥里的人,却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这本身,就不正常。 是被人推出来的棋子,还是另一只摸鱼的手。 …… 李玄刚收到苏轻语传回的消息。 伪造的证据已经“不小心”落入了户部尚书张敬的视线。 想必用不了多久,早朝之上就会有好戏上演。 门外,响起了急促却有度的脚步声。 苏轻语推门而入,平日里清冷的面容上,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公子,宫里来人了。” 李玄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谁的人?” “是陛下身边的福公公。” 苏轻语的声音压得很低。 “传陛下的口谕,说是……平安公主想见您,让您即刻进宫。” 平安公主,乾月儿那个刁蛮丫头。 李玄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跟那位公主,总共也就见过寥寥数面,谈不上任何交情。 更何况,以她那性子,没事绝不会想起自己。 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不是公主想见我。” 李玄一语道破,“是皇帝想见我。” 苏轻语的美眸中也闪过一丝了然。 “公子,陛下在这个时候召见您,恐怕……” “恐怕是那五百万两银子的事,让他起了疑心。” 李玄的指节又开始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他布下的局,一环扣一环,先是银子失窃,引动朝局。 再是抛出四皇子乾平这条线,故意做得粗糙。 让精明的乾元帝看出破绽,从而怀疑这是一场嫁祸。 当一个皇帝开始怀疑一切的时候。 他就会忍不住想把所有可能藏在水下的人,都拎出来看看。 自己,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公子,此行凶险。” 苏轻语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一位心思深沉如海的帝王。 第81章 句句是陷阱 “凶险?” 李玄笑了,他站起身,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不,这是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他想看,我就让他看,他想试探,我就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直被动布局,终究隔了一层。 这次面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位大乾王朝真正的执棋者。 也是第一次,有机会亲手在这盘棋上,落下属于自己的一子! 他回过头,看向苏轻语,目光灼灼。 “备车,进宫,不过你就不要去了,不然过于招摇。”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离玄府。 车厢内,李玄阖上双眼,外界的喧嚣被隔绝,脑海中却风起云涌。 皇帝的召见,绝非善意。 他会怎么问? 是单刀直入,质问五百万两的去向,还是旁敲侧击。 又或者利用那位刁蛮公主,来消磨自己的锐气。 李玄的指尖在膝上无声弹动。 一个个应对方案在心中生成,又被飞速推翻。 不行,太被动。 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个有点小聪明,有点野心,但又敬畏皇权,堪为一用的商人。 马车骤然停下,皇宫到了。 宫门巍峨,早已等候的福公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谦恭笑容。 “李公子,请随咱家来。” “有劳公公。” 李玄微微颔首,神态自若,跟了上去。 穿过一道道宫门,脚下的汉白玉石阶冰冷而坚硬。 这里就是权力的核心。 福公公的脚步很稳,不多言,也不回头,只是在前面引路。 平安殿。 看着眼前即将抵达的地方。 李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果然,皇帝老儿的第一招,是美人计。 福公公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公子,公主殿下在里面等您,咱家就送到这了。” “多谢公公。” 李玄整了整衣袍,迈步而入。 殿内熏香袅袅,珠帘轻晃。 一道身影坐在主位上,身着一袭华丽的粉色宫装,环佩叮当。 正是平安公主乾月儿。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云鬓高挽,珠钗摇曳。 一张俏脸上略施粉黛,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艳。 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既有见到心仪诗人的好奇。 她大概以为,真的是她想见李玄,父皇就恩准了。 真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丫头。 李玄心中暗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躬身行礼。 “草民李玄,拜见公主殿下。” 乾月儿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威严。 “免礼。” 她打量着李玄,眼里的好奇快要溢出来。 “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本宫不是给你腰牌了吗?” 李玄躬身,姿态谦卑,声音却不卑不亢。 “公主殿下,您赐下的信物,乃是千金不换的恩典。” “草民一介商贾,身份卑微,怎敢轻易动用,恐有损公主清誉,唐突了殿下。”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为何不用腰牌,又将公主的身份高高捧起。 言外之意,是自己配不上这份殊荣。 乾月儿愣了愣,旋即小脸蛋儿腾地就红了。 她本来憋着的一肚子火气。 瞬间烟消云散,心里像是被蜜糖灌满。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是怕给我惹麻烦! 哼,算你有点良心。 “你……你倒是有心了。” 乾月儿清了清嗓子,但眼里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算了算了,本宫不与你计较。对了,你最近可有新作?快念来听听!” “等父皇回来,我定要他好好赏你!” 她完全忘了召见李玄的初衷,一心只想着诗词和邀功。 殿宇后方,一间静室内。 一面巨大的铜镜光滑如水,镜中清晰映照着平安殿内的一切。 镜前,一名身着九龙金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 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正是大乾王朝的主宰,乾元帝。 他将李玄与乾月儿的对话。 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将李玄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面对公主的质问,此子不慌不乱,应对得体。 言语之间,既化解了女儿的刁蛮,又表现出对皇权的极度敬畏。 这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懂分寸的人。 不像那些恃才傲物的文人,也不像那些唯唯诺诺的蠢货。 “有点意思。” 乾元帝嘴角浮现难辨喜怒的笑意。 美人计这第一关,他算是过了。 他朝身旁的福公公递了个眼色。 福公公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片刻后,乾元帝整理了一下龙袍,从侧殿缓步走出。 “月儿,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乾月儿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忙起身行礼。 “父皇!” 李玄心中咯噔一下,正主儿终于登场了。 “草民李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元帝的脚步声很轻,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李玄的心跳上。 他走到主位坐下,落在李玄的背上。 “平身吧。” “谢陛下。” 李玄起身,不敢有丝毫逾矩。 “李玄,朕听说,通源商号近来风头正盛啊。” 乾元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九天之上的惊雷,在李玄耳边炸响。 这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句句都是陷阱。 说自己是东家,那是找死。 一个身份卑微的商贾,骤然崛起,富可敌国,还和公主不清不楚,皇帝不杀你杀谁。 说自己不是,那怎么解释自己花钱如流水,怎么解释通源商号对自己言听计从。 这皇帝老儿,是在诈我! 李玄脑中电光石火,面上却愈发恭敬。 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受宠若惊,他躬着的身子又低了几分,声音诚恳。 “回禀陛下,草民万万不敢当‘东家’二字!” “通源商号的大掌柜,乃是苏轻语,苏掌柜。” 李玄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短暂的停顿,让他的话显得更加真实。 “草民……草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此前草民写过几首歪诗,侥幸得了苏掌柜青眼,她认为草民的诗或许能为商号的胭脂水粉增添几分雅趣,便让草民写了几句所谓的‘广告’。” “没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 “苏掌柜心善,念草民家贫,又出了点力,便做主分了草民些许干股,让草民能有个糊口的营生。” 说到这里,李玄脸上露出几分感激和不好意思的赧然,像极了一个走了狗屎运的穷小子。 “草民能有今日,全赖苏掌柜提携,至于商号的经营,草民一窍不通,更不敢插手分毫。” 第82章 翰林院待诏 这番话说完,整个大殿静得可怕。 李玄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不敢擦。 他将自己摆在一个吉祥物和幸运儿的位置上。 既解释了钱的来源,又把自己和通源商号的实际权力撇得一干二净。 还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了那个明面上的大掌柜,苏轻语。 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一旁的乾月儿听得连连点头,她就说嘛! 李玄这么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一身铜臭味,原来只是挂个名当个供奉诗人! 她看向李玄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和怜惜。 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乾元帝静静看着李玄,深邃的眼眸里。 一抹几不可察的失望之色,随即隐没于万丈深渊。 滴水不漏,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原本以为,李玄会是匹桀骜的野马。 就算藏拙,也会在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野心。 一个能写出会当凌绝顶的年轻人,内心怎会没有沟壑。 可他没有,他表现出的,只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幸运儿。 这样的人,好控制,却也不堪大用。 乾元帝不动声色,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哦?苏轻语?” 他像是来了兴趣,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能将通源商号做得风生水起,想来也是位奇女子了。” 李玄心中警铃大作。 老狐狸! 一个坑不成,立刻就换下一个! 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和苏轻语的关系深浅! 说深了,等于坐实自己和通源商号关系匪浅,刚才的话全是放屁。 说浅了,又显得自己这个吉祥物毫无价值,苏轻语凭什么分自己干股。 “陛下谬赞了!” “苏掌柜乃是商界奇才,草民何德何能,敢与其相熟。” “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听闻,苏掌柜深居简出,一心扑在商号事务上,杀伐果断,极有手腕。” 他这番话,将苏轻语塑造成一个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女强人形象。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被其光芒笼罩,连靠近都不敢的底层幸运儿。 完美,无懈可击! 乾元帝凝视着李玄,那张年轻而恭顺的脸上,找不出半点伪装的痕迹。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无论此人是真憨还是假愚,都必须牢牢攥在手心里。 念及此,乾元帝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哈哈哈,好了,你有如此才华,只做一个商号的供奉诗人,未免太过屈才了!” 一句屈才,让李玄心头猛地一跳。 来了! “传朕旨意!” 乾元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威严而又不容置疑。 “李玄文采卓然,思致清远,特封为翰林院待诏,食六品俸。另,赏赐城南静安坊府邸一座,黄金百两,以彰其才!” 乾月儿公主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激动得小脸通红。 父皇竟然给了李玄官职!还是翰林院的清贵官! 这说明父皇认可他了! 她望向李玄的眼神,充满了喜悦与骄傲,仿佛受封赏的是她自己。 然而,李玄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翰林院待诏? 听着风光,实则是个没半点实权的虚职,皇帝的御用文人罢了。 赏赐府邸? 这是要把自己彻底拴在京城,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哪是恩赐,这分明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可他能拒绝吗? 他不能。 “草民……不,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李玄深深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和欣喜若狂的乾月儿离开大殿后。 乾元帝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淡淡开口。 “王城。” 一道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殿柱的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 来人一身玄色飞鱼服,面容普通,却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正是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臣,在。” “去查。”乾元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这个李玄,还有他口中的苏轻语,以及整个通源商号,给朕查个底朝天。” “活要见人,死要见根。” 王城头颅低垂,声音嘶哑而坚定。 “臣,遵旨。” 话音落,他再次化作一道影子,融入了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殿内,只剩下乾元帝一人。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龙是蛇,很快,就知道了。 宫门外,和煦的阳光刺得李玄微微眯眼。 “李待诏,恭喜呀!” 乾月儿公主雀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她仰着小脸,满眼都是纯粹的欢喜。 “父皇亲封的翰林院待诏,还是六品官呢!你以后就是京官了,再也不是什么草民!” 李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微微躬身。 “全赖公主殿下提携,微臣感激不尽。” 他心里却冷笑。 不过是皇帝脖子上的一条狗链,看着光鲜,实则一举一动都在主人的注视下。 “哼,算你识相!” 乾月儿扬了扬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走,本公主亲自送你去父皇赏赐的府邸!” 马车辘辘,驶向城南。 一路上,乾月儿叽叽喳喳。 畅想着李玄未来在翰林院舌战群儒的风采。 李玄含笑应和,目光却不动声色扫过车窗外的街景。 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宫门口就一直不远不近跟着。 街角那个修鞋的匠人,明明没有生意,眼神却总往他们马车上瞟。 还有对面茶楼二楼的窗户,一闪而过的人影。 大乾卫,皇帝的鹰犬,果然已经就位了。 城南静安坊,府邸气派非凡,门口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 领路的太监将房契地契交到李玄手中。 李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连连作揖道谢。 乾月儿满意看着他,嘱咐几句后,便心满意足回宫复命。 公主的仪仗一走,李玄脸上的谦卑与欣喜瞬间褪去。 他走进府门,对身后跟着的石头。 用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语调,看似随意地吩咐。 “石头,去买些上好的徽墨和宣纸来。” “我如今是翰林待诏,笔墨纸砚,可不能再用凡品了。” “是,公子。” 石头面无表情,微微颔首,转身牵马离去。 在经过李玄身边时,李玄的袖袍看似无意地拂过他的手背。 指尖以一种极快的频率,轻轻敲击了三下。 最高等级警戒,启动壁虎预案。 第83章 互查 石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融入了街市的人流中。 他没有直接去纸墨店,而是拐进了一个最热闹的骡马市场。 在与一个贩卖马鞭的商贩讨价还价时。 一张折叠成细条的纸卷,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了对方的袖中。 一炷香后。 玄府内。 苏轻语正听着各地掌柜的汇报。 她单手支颐,神态慵懒,眼波流转间,却自有雷霆万钧之势。 一名心腹侍女快步走入,呈上一支看似普通的狼毫笔。 苏轻语接过,将笔杆轻轻一旋,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看完纸条,她那双媚意天成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 “传我将令。” 清冷的声音在密室中回响。 “即刻销毁所有‘甲’字头到‘丙’字头的核心账目,暗库资金转入‘休眠’状态。” “暂停与北境和南疆的所有‘特种贸易’,所有外派暗桩转入静默。” “另外……”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杀机毕现。 “给我查!把大乾卫指挥使王城,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他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裤子!” “是!” 庞大的商业帝国,无数看不见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逆转。 与此同时,皇城司,大乾卫指挥所。 阴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王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两份卷宗。 一份是《李玄》,一份是《通源商号》。 “一组。” 他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去淮安府,把李玄被逐出家门前后的所有细节,都给我查清。” “二组,渗透通源商号,从他们最大的一笔茶叶生意查起,我要知道他们的银子,最终流进了谁的口袋。” “是,指挥使!” 阴影中,数道身影领命,如鬼魅般消失。 王城拿起那份关于李玄的卷宗,看着上面淮安侯府大公子,自幼顽劣,不堪造就的评语,鹰隼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冷厉的幽光。 一张无形的大网,从京城撒向四面八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现在还言之过早。 次日清晨。 翰林院,大乾最清贵的衙门。 官不大,事不多,养着一群自命不凡的老学究。 李玄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站在翰书字楼前。 “这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啊!” “不过我也该去先渐渐我那位便宜师傅了。” 想到这里,李玄想着宋濂所在的房间走去。 毕竟人家宋濂一直想把自己拉进来,自己拒绝了。 可现在被乾元帝硬生生的拉了进来。 “只是到底得用那首诗呢?” 李玄暗自琢磨着,毕竟人家就喜欢你的诗。 要是不能让那个小老头满意。 怕是真能跟自己闹掰喽。 “诶!这不是李兄吗?你,你来翰林院当值了?!” 正想着,一道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李玄转头一看,发现对方居然是宋濂的门徒,赵青流,可以说是大师兄级别的人物。 “赵兄,我这,这……” 赵青流看着李玄语塞的样子,眼中闪过笑意。 “说说吧,我可听老师他老人家说了,他一直都想让你来翰林院,你就是不来。” “走吧,先去见见师傅吧!” 李玄刚准备说点什么,但赵青流已经拽着他向着里面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大乾卫指挥所内。 王城端坐不动,面沉如水。 他面前,跪着两名风尘仆仆的密探,头垂得几乎要埋进地里。 “再说一遍。” 王城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两人抖得更厉害。 “指挥使大人……淮安府那边,所有线索都断了。” 一人颤声回道,“能查到的都说李玄是个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和传闻一模一样。所有接触过他的人,说法都惊人一致,像是提前背好了一样。” 另一人接话,声音同样艰涩:“通源商号……属下无能。我们派去的人,最好的探子,用尽了法子,全都石沉大海。商号的伙计,从掌柜到马夫,都跟铁打的一样,撬不开嘴。我们一个兄弟昨天强行渗透,今天就被人废了武功,扔回了据点门口。” 房间里陷入死寂。 王城放在桌案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缓缓张开。 好一个通源商号。 好一个李玄。 这不是一个商号,这是一个披着商号外衣的怪物! 他本以为自己是猎人,现在看来,他似乎一头撞进了一头巨兽的巢穴。 “下去。” “大人……” “滚!”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王城拿起桌上那份看似平平无奇的李玄卷宗,目光落在不堪造就四个字上。 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在这阴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渗人。 玄府,密室。 苏轻语正用一柄小巧的银剪,修剪着一盆君子兰。 她神态专注,仿佛这盆花,就是整个天下。 一名心腹侍女悄然入内,双手奉上一份用蜜蜡封好的信笺。 苏轻语放下银剪,接过信笺,用指甲轻轻划开封口。 她看得很快,嘴角慢慢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城……大乾卫指挥使,乾元帝的鹰犬。” 侍女垂首静立,不敢发一言。 “他那个心腹副将,叫赵奎是吧?”苏轻语问道。 “是,此人负责大乾卫在京城的日常布防,是王城左膀右臂。” “很好。” 苏轻语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把赵奎在城西别院私藏外室、并利用职权走私北境军械的账本,送到御史台那几个老顽固的案头上。” “是!” 侍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还有……” 苏轻语顿了顿,拿起那柄银剪,对着君子兰一片多余的叶子,咔嚓一声,干净利落。 “王城早年在北境从军,曾有一次押运粮草失窃,全队皆墨,唯他一人活着回来,还因此立功晋升。” “把这份卷宗的摹本,匿名送到四皇子的书房。” “乾元帝需要一条听话的狗,但不会要一条有太多秘密,而且爪子不干净的狗。” 第84章 逍遥快活的富家翁 御史台衙门内,气氛肃杀。 被誉为“大乾铁骨”的御史大夫吴征。 他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账簿。 字迹清晰,条目详尽,每一笔都指向大乾卫副将赵奎。 指向那些被他偷偷运往北境。 “国贼!国之巨蠹!” 吴征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身边的几名御史同样面色铁青。 走私军械,这已不是贪腐。 这是在掘大乾的根,是在拿边关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大人,这账本来源!” 一名年轻御史忍不住开口,话里带着犹豫。 吴征冷哼一声,拿起账本摔在他面前。 “你看看这上面的印鉴!看看这笔迹!是不是赵奎的手笔!” “证据确凿,还管他什么来源!送来的人,是侠士!我们若畏首畏尾,岂不成了帮凶!” “大人说的是!” “明日早朝,老夫要亲自上奏,弹劾王城治下不严,纵容心腹通敌叛国!” “老夫倒要看看,他王城怎么跟陛下交代,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同一时间,四皇子府,书房。 乾平指尖捻着那份薄薄的密报,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王城,北境,粮草失窃,全队皆墨,唯他独活。 他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将密报凑近烛火。 但那份摹本,被他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厚重的《北境堪舆图》之中。 这是一枚棋子。 一枚现在还不能动,但关键时刻,足以将王城这条皇帝的恶犬一击毙命的棋子。 “来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派我们最可靠的人去一趟北境,把这桩陈年旧案给本王挖出来。” “要人证,要物证,要所有能让父皇相信的细节。” “记住,本王要的是一把上了膛的火铳,而不是一堆捕风捉影的传闻。” “喏。” 黑影领命,悄然退去。 乾平转过身,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狂风暴雨来临前,总是格外压抑。 大乾卫指挥所内,王城刚刚得到消息,整个人如坠冰窟。 御史台那群老顽固,竟然已经拿到了赵奎的账本,扬言明日早朝就要发难! 太狠了! 对方根本不与他周旋,一出手就直捣黄龙,斩向他的左膀右臂。 他甚至能想象到,明天朝堂之上。 吴征那张老脸唾沫横飞,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场面。 该死的! 那东西被赵奎藏得极为隐秘! 王城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网中的野兽。 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会让绳索收得更紧。 他这边才刚刚伸出试探的爪子,对方的反击就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而此刻的风暴中心,翰林院,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李玄正跟个好好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傅宋濂面前。 尴尬是真尴尬啊。 毕竟人家三番五次地请,他就是拧着脖子不肯进这翰林院。 可现在,李玄不仅来了,还是陛下亲旨特封的翰林院待诏。 这简直就是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 宋濂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说不清是揶揄还是审视。 那感觉,比被几百个大汉围观还难受。 “咳。” 李玄干咳一声,先绷不住了。 他总不能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儿。 他微微躬身,摆出了一副无可奈何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 “老师,世事难料,您看,这不就来了么。” 宋濂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开了口。 “是啊,世事难料。老夫还以为,你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一心只做那逍遥快活的富家翁呢。” 这话可太扎心了。 李玄心里直翻白眼,老头子还真是记仇啊。 但他脸上不能露分毫,只能继续堆着笑。 “太傅说笑了,先前是小子年少无知,不懂陛下与太傅的苦心,如今幡然醒悟,能入翰林院为国效力,是小子的福分。”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 宋濂眼皮抬了抬,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怎么满意,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福分?” “陛下的恩典,是福也是祸,这翰林院,看着清闲,水却深得很,你既然来了,就不是来享福的。” 他说着,随手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卷宗,丢在李玄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前朝的《舆地考》,多有错漏,你既来了,便从校对比对,勘误补缺开始吧。” 李玄看着那本几乎有他半个胳膊厚的书,眼角抽了抽。 好家伙,这是下马威啊。 这玩意儿,没个一年半载的功夫,根本啃不下来。 “是,学生遵命。”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迟疑,恭恭敬敬地抱起那本厚重的卷宗。 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李玄离去的背影,宋濂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 这小子,倒比想象中沉得住气。 有意思。 抱着那本能砸死人的舆地考,李玄慢步走在翰林院的青石板路上。 校对古籍也好。 这正是他需要的伪装。 谁能想到,搅动京城风云,将大乾卫指挥使王城逼入绝境的那只手。 会属于这样一个书呆子。 他算准了吴征那大乾铁骨的脾气,只要证据确凿,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发起弹劾。 他也算准了王城的反应,被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打懵,只能困兽犹斗。 更算准了四皇子乾平。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猎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撕咬王城的机会。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朝堂之上,聚焦在御史台和大乾卫的生死搏杀上。 谁会注意翰林院里一个新来的、无权无势的小小待诏。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最安全的地方。 静静地看着他们斗,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再添上一把火。 翰林院分给待诏的公房,算不上奢华,却也雅致。 一张花梨木书案,一套文房四宝。 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盆,燃着上好的银丝碳,暖意融融。 “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很有礼貌。 “请进。” 李玄收回思绪,脸上瞬间挂上了一副潜心治学的专注表情。 第85章 怕什么来什么 门被推开,赵青流直接走了进来。 “李师弟。” 赵青流一进门,便拱手笑道,姿态放得很平。 “早就听老师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俊彦。” 李玄连忙起身还礼,姿态比他还恭敬三分。 “赵师兄谬赞了,小子何德何能,当不得一个俊彦。倒是师兄,风采过人,小弟神往已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尤其是对这种自视甚高的读书人。 赵青流果然很受用,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本大部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老师这是让你校对《舆地考》?” 李玄苦笑一声,挠了挠头,像个被先生罚站的学子。 “是啊,先前不懂事,惹老师生气了,老师罚我磨磨性子。” 他这副坦然承认自己不知进退,反倒让赵青流高看了一眼。 本以为这小子恃才傲物,又得陛下青睐,会是个刺头,没想到如此谦逊。 “师弟言重了。” 赵青流摆摆手,话锋一转。 “陛下亲下旨意,让你入翰林院,这可是本朝头一份的恩宠,我等都好奇,师弟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得如此圣眷。” 李玄心里门儿清。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惶恐。 “师兄可别取笑我了,天恩浩荡,我这心里正七上八下呢,生怕办不好差事,辜负了陛下和老师的期望。” 他指了指那本舆地考,一脸认真。 “所以老师罚我做这个,我心里反倒踏实些,正好沉下心来,做点学问,免得心浮气躁,惹出乱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和宋濂。 赵青流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认可。 看来不是个不知好歹的。 “师弟有这份心,老师知道了,定会欣慰。” 赵青流的语气彻底熟络起来。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笑道:“行了,别一天到晚都苦着脸钻故纸堆,晚上,师兄做东,在醉仙楼给你接风洗尘,院里的几位同门,可都想见见你这位让老师三顾茅庐的传说呢。” 李玄心里咯噔一下。 我靠,怕什么来什么。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低调,当个小透明,这种抛头露面的酒局,能不去就不去。 可赵青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什么都想见见你。 这要是拒绝,那就不是不给赵青流面子,是把整个翰林院的同僚都给得罪了。 他刚刚才演完浪子回头,谦逊好学的戏码,转头就摆架子不去应酬。 不行,人设不能崩。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怎么好意思让师兄破费!能得诸位师兄看重,是小弟的福气!” 他话锋一转,面露为难,指着桌上的书。 “只是老师交代这差事,我若是第一天就……” 赵青流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包大揽。 “放心!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还能耽误你成大学问家不成?老师那边,我去说!他老人家最是通情达理。” 得,路都给堵死了。 李玄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脸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对着赵青流深深一揖。 “那就全凭师兄安排了!小弟感激不尽!” 傍晚时分,醉仙楼灯火通明。 三楼雅间内,赵青流也是场面人,他举着酒杯,满面红光地向众人介绍李玄。 “诸位,这位便是李玄,李师弟!陛下亲点的翰林待诏,也是老师看重的关门弟子!” 一时间,雅间内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李玄。 李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端起酒杯,躬身道。 “小子李玄,见过诸位师兄,日后还望师兄们多多提携。” 姿态放得极低。 众人见他这般谦逊,不好发作,便也纷纷举杯,嘴上说着客气话,气氛一时间倒也热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略显刻薄的官员放下酒杯。 瞬间,雅间内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那人叫王寒,翰林院侍讲,李玄白天就听赵青流提过。 此人与二皇子走得很近,是二皇子党羽中的活跃分子。 来了。 李玄眼帘微垂,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 王修开口,甚至根本都不打算藏着掖着。 “李师弟一来便得宋老看重,负责校对舆地考这等鸿篇巨著,可见学问之扎实。为兄不才,近日读此书也有一处不解,想向师弟请教一二。” 赵青流眉头微皱,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李玄却抬起头,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王师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王修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他朗声道。 “《舆地考·山川卷》记载,古渭水,源出鸟鼠同穴山,东流经关中,汇入大河。然我查阅前朝《水经注疏》,其描述的渭水流经路线与《舆地考》有三处明显分歧,尤其是陇西古道一段,两书记载相差近百里。” “不知李师弟以为,孰是孰非?又该如何勘误?” 这个问题一出,满座皆静。 太刁钻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校对,而是涉及到了历史地理学的考据与辨析。 需要查阅大量故纸堆,没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理不清头绪。 王修这是笃定李玄第一天上任,连书皮都没摸热乎,绝不可能答上来。 他要的就是李玄当众出丑! 所有人都看向李玄,等着看他如何窘迫。 赵青流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正要开口打个圆场。 谁知,李玄却轻轻笑出了声。 他放下酒杯,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对着王修拱了拱手。 “王师兄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有力。 “《舆地考》此处确实有误,其作者只参考了官修史书,却忽略了地方县志与行商路引。” “渭水源头鸟鼠山之名,本就是个泛称。” “经我今日校对,发现其主峰、次峰下的溪流,在不同朝代,水量大小不同,导致主流河道有过三次明显变迁。” “《水经注疏》记载的是前朝路线,而《舆地考》记载的是本朝初年的路线,两者皆对,也都片面。” 听着他的话,满座皆惊! 这他妈是校对了一天,这是把书给吃下去了吧! 第86章 杯水车薪 王修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李玄却没有停下,他话锋一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修。 “不过,小弟也有一惑,想请教王师兄。” “王师兄为何偏偏问我陇西古道这一段?” 不等王修回答,李玄自问自答,声音陡然转冷。 “我若说《舆地考》对,就等于承认了如今划给陇西王的那片牧场自古便属于关中地界,陇西王上奏要求朝廷增派驻军、加增税赋就有了法理依据。” “我若说《水经注疏》对,那就是打户部的脸,否定了他们之前勘定地界文书的准确性。我一个新人,无论怎么答,都会得罪一方。” 李玄向前一步,逼视着脸色煞白的王修,一字一顿。 “王师兄,你到底是想考校我的学问,还是想借我的口,为你背后的主子,在这翰林院里,埋下一颗构陷同僚的钉子?” “你!” 王修如遭雷击,指着李玄,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雅间,死一般的寂静。 赵青流看着李玄,眼神从震惊化为彻底的钦佩。 好家伙! 他本以为这是头误入狼群的绵羊。 没想到,这根本是条披着羊皮的过江猛龙! 这一手反击,不但尽显学识。 更把一个阴险的陷阱当众掀了个底朝天! 狠,太狠了!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打破了死寂。 赵青流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王修。”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是为国储才、辨章学术的清流之地!不是尔等蝇营狗苟、构陷同僚的污水坑!” “以学术为名,行党同伐异之实,你将我辈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猛然一指门外,厉声喝道:“滚出去!” “我!” 王修身体剧烈一颤,被这一声断喝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 那些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僚,此刻避他如避蛇蝎。 他不仅成了李玄扬名的踏脚石。 更在这翰林院中,彻底身败名裂! 王修连滚带爬地冲出雅间。 一场本该其乐融融的接风宴,至此,再也进行不下去。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起身向赵青流和李玄拱手告辞。 言语间客气了许多,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敬畏。 他们看出来了,这个新来的李待诏。 不但是个学问深不可测的怪物,更是个敢当众掀桌子的狠人。 很快,雅间内只剩下赵青流和李玄二人。 赵青流重重吁出一口气,他看向李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为李玄重新斟满一杯温茶,亲手递过去。 “李师弟,你今日之举,真是痛快!” “把某些人藏在袍子底下的龌龊,扒了个干干净净!” 这杯茶,意味着真正的接纳。 李玄接过茶杯,双手奉上,态度谦和。 “赵师兄过誉了。若非王师兄逼人太甚,小弟也不愿如此。” “你不用谦虚,也无需解释。有些人,你不把他一次打怕,他就会像苍蝇一样天天围着你嗡嗡叫。” 赵青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猜的不错,王修的背后,就是陇西王府。” “据我所知,王修的堂妹,三年前嫁入了陇西王府,成了陇西王的侧妃。他今日就是奉了陇西王府的命令,专程来试探你。” 李玄端着茶杯的手指,神色平静。 赵青流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更是高看了几分。 这等心性,当真可怕。 他继续说道:“陇西王一直想将关中以西的大片牧场划入他的封地,户部那边顶着压力,一直没松口。” “你一个翰林院新人,若是被他抓住把柄,坐实了《舆地考》的说法,他便能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候,户部尚书张敬,怕是第一个就要弹劾你学术不精,祸乱国事!” 说到这里,赵青流的语气里带上了凝重。 “李师弟,你今日立威,固然漂亮,但也等于,彻底将自己推到了陇西王的对立面。” “那位王爷,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言下之意,李玄未来的日子,怕是麻烦不断。 李玄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看向赵青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多谢师兄提点。”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而且由您和老师护着,我想那些人应该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吧?” 听到这话,赵青流笑了。 因为李玄的话,已经表露出了,他不是皇权一派,更不是某个皇子一派的。 而是太傅一脉的人!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 车轮碾过街市的喧嚣,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车厢内,李玄闭目养神。 方才在翰林院的锋芒毕露,与赵青流的点拨提点,在他脑中反复回荡。 陇西王。 一个盘踞西北、手握兵权的藩王。 自己一篇舆地考,竟无意间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 这盘棋,他本不想下,可既然被人硬生生按在了棋盘上,那就只能掀了它。 他睁开眼,眸子里不见半点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寒潭。 马车停稳,府邸门前。 苏轻语早已提着一盏小巧的羊皮灯笼等候。 暖黄的光晕映在她脸上,冲淡了夜的凉意。 “公子,回来了。” 她接过李玄脱下的大氅,敏锐察觉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凛冽气息。 进入书房,屏退下人,李玄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从王修的发难,到自己的反击。 再到赵青流揭开的、那张名为陇西王的巨大黑网。 苏轻语静静听着。 “公子是说,陇西王想将关西牧场划入封地?” “嗯。”李玄点头。 苏轻语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话语却一针见血。 “那可是个销金窟。养马、练兵、扩充私军,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银子去填?他一个藩王,朝廷的俸禄和封地税收,怕是杯水车薪。” “他一定有自己的钱袋子,而且这个钱袋子,必然绷得很紧。这就是他的软肋!” 商业上的嗅觉,让她瞬间就嗅到了金钱流动的腥味。 第87章 聚宝盆 李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 这便是苏轻语,他的通源商号大掌柜。 别人看到的是滔天权势,她看到的,却是资产负债表。 “立刻启动通源商号遍布大乾的情报网。” “我要知道陇西王名下,所有明面上的、藏在暗处的产业。任何能来钱的生意,我都要一份最详尽的账本。” “特别是,” 他加重了语气,“与关西牧场有资金往来的所有商号、钱庄,一笔都不能放过。我要看清楚,他的钱,从哪里来,又流向了哪里。” “明白。” 苏轻语干脆利落应下。 “天黑之前,‘听风’就会全面运转,三日之内,第一批情报会送到公子案头。” 她准备起身去安排。 李玄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书房里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古怪。 他靠进宽大的太师椅,手指轻轻叩着扶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轻语,你说……这位王爷是不是很缺钱?” 苏轻语一怔,不明白公子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点头:“应该是。” 李玄悠悠开口,语调里带着一种恶劣的趣味。 “我既然能拿钱砸出个四皇子,为什么就不能帮衬一下这位急需用钱的陇西王呢?” 苏轻语亭亭玉立,并未立刻离开,那双总是含着水波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像两块寒冰。 “公子是要釜底抽薪?” “不。” 李玄摇头。 “釜底抽薪太慢了。” “我要的是,在他烧得最旺的灶膛里,再给他添上一把最干的柴,浇上一桶最烈的油。”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疯狂。 “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业,烧成一片通天大火,烧得他欲罢不能,烧得他把所有身家都填进去,最后轰然倒塌,只剩一地灰烬。” 这就是李玄的阳谋。 不是去戳破他的钱袋子,而是给他一个更大、更诱人饼。 “轻语,你听好。” 李玄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陇西王缺钱,非常缺。但他身居高位,寻常小生意看不上眼,也解不了渴。能让他动心的,只有那种能撬动国本,一本万利的禁忌生意。” “比如,私盐。” 苏轻语心头一跳。 私盐,自古以来就是朝廷禁脔,敢碰的都是亡命之徒。 但其利润,也确实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李玄继续道:“我们要给他编织一个梦,一个横跨淮南产盐地与西北边关的私盐贸易网络,这条商路,要绕开所有朝廷关卡,利润高到让他无法拒绝。” “可是公子,这样的商路,如何做得天衣无缝?盐引、货栈、沿途打点,但凡有一处疏漏,就会被他识破。” 苏轻语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我们不做,我们只说。” 李玄的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 “我们动用通源商号的资源,伪造出一整套完美的账本,假的盐引文书、租赁几个关键节点的货栈,再找些人手扮演脚夫伙计。” “我们把这个‘项目’包装得完美无瑕,只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笔启动资金。” “而这笔钱,就要请陇西王来出了。” “他一旦投钱,就等于在认罪书上画了押。我们甚至可以让他先尝到一点甜头,用我们自己的钱,分他一些利润。他信了,就会投入更多,直到把他所有的家底都掏空。” “届时,我们只需将所有伪造的证据,往大理寺门口一送……” 后面的话,李玄没说,但那份不言而喻的结局,让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苏轻语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局,一个用金钱和欲望构筑的深渊。 陇西王越是精明,越是派人仔细查验,就越会相信这个局的真实性。 因为通源商号造出的假象,比真的还要真。 “我需要一个代理人。” 李玄补充道:“身份要干净,最好是京城某个家道中落的商贾子弟,有点小聪明,又急于翻身。口才要好,能把这个故事讲得天花乱坠。” “我明白。” 苏呈语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大掌柜回来了。 “最多三天,听风会把陇西王在京城所有眼线的动向摸清,一个完美的私盐计划,和一个完美的代理人,会一并送到公子面前。” 她转身,裙摆带起一阵香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书房重归寂静。 李玄靠回椅背,闭上眼。 陇西王,希望你胃口够大。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陇西。 寒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拍打在雄关的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呜咽。 王府书房内,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陇西王萧远山眉宇间的寒意。 他年近五十,身材魁梧,常年戎马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 此刻,他正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钱!钱!钱!” 他低声咆哮,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养兵三万,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个无底洞!” “朝廷送来的那点军饷,连给老子的战马换一副新蹄铁都不够!” “陛下那边,削藩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京中新贵李玄一篇《舆地考》,名为经世济民,实则就是冲着我们这些藩王来的!再不扩充实力,等朝廷的屠刀落下,我等只能引颈就戮!” 站在下首的心腹谋士钱松,躬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他最清楚王爷的困境。 陇西苦寒,封地税收有限。 王爷为了维持一支能与朝廷边军抗衡的私军。 早已将自己的家底掏空,甚至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王爷息怒。” 钱松小心翼翼开口。 “为今之计,只有另辟财源。寻常生意,杯水车薪,必须行非常之事。” 萧远山停下脚步,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钱松。 “你有什么主意?” “京城。” 钱松吐出两个字。 “天子脚下,是龙潭虎穴,也是聚宝盆。” “那里有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利润惊人。只要操作得当,必能解王爷燃眉之急。” 萧远山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京城有机会,但也更危险。 可眼下的局面,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好!”他终于下定决心。 “钱松,本王命你即刻潜入京城。记住,你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动用一切手段,给本王找一条能快速来钱的路子!” “银子要多,手脚要干净!” “办成了,你就是本王的第一功臣!办砸了……” 萧远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你就烂在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属下明白!” 钱松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定不负王爷所托!” 这趟京城之行,不仅关系着陇西的未来,更关系着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将是那只在悬崖边上,为猛虎寻找食物的饿狼。 第88章 完美合作伙伴 京城,南城。 一间名为有客来的客栈,位置偏僻,门脸陈旧,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钱松化名钱富,要了一间最不起眼的二楼客房。 他关上窗,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隔绝在外。 京城,这就是京城? 繁华是真的,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他一个自称来自陇西的皮货商人。 在这里就像一滴水珠掉进了滚油里,突兀又危险。 三天了。 他每天装模作样地去东西两市转悠。 看似在考察皮货行情,实则竖起耳朵。 想从三教九流的闲谈中,捕捉到任何一条能快速来钱的线索。 结果一无所获。 那些在陇西能轻易打听到的灰色门路,在这里被藏得严严实实。 每个人都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一句话。 就被巡街的城卫军或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大乾卫盯上。 “废物!” 钱松低声咒骂自己,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 王爷的命令言犹在耳,“办砸了,你就烂在京城”,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否则,别说为王爷筹钱,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牢笼都是个问题。 玄府的静室。 李玄正在擦拭一柄古朴的长剑,动作专注而平稳。 “公子,鱼已入网。” 李玄擦剑的手没有停顿,只是“嗯”了一声。 苏轻语继续汇报:“陇西王的心腹钱松,化名钱富,三天前入京,下榻在南城有客来客栈,听风的人从他入城那一刻起,就没让他脱离过视线。” “此人很警觉,但也很急躁,不出所料,他找不到任何门路。” 李玄将长剑归鞘,发出呛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看向苏轻语:“你准备的‘代理人’呢?” 苏轻语微微一笑,如百花盛开。 “万事俱备。” “此人名叫赵四海,人称四海龙王,是京城周边最大的盐枭头子,为人贪婪,胆大心黑,在私盐行当里颇有威望。” “半月前,户部联合京兆府严打私盐,赵四海的一个重要盐仓被端,损失惨重,手下兄弟也死了好几个,他对朝廷,现在可是恨之入骨。” 李玄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对朝廷心怀怨恨,又急需用钱翻身的亡命之徒。 简直是为陇西王量身定做的完美合作伙伴。 “很好。” 李玄淡淡道,“让他去咬钩吧。” “是,公子。” 苏轻语躬身:“听风已经查明,赵四海每晚都会去醉仙楼借酒消愁,今晚,就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夜幕降临。 醉仙楼里人声鼎沸,酒气熏天。 钱松独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面前只放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和一碟茴香豆。 突然,邻桌两个商贾打扮的汉子,刻意放大的声音传了过来。 “唉,听说了吗?四海龙王赵四海,这次栽了个大跟头!” “谁说不是呢!被官府抄了老窝,听说连底裤都赔进去了!真是可惜,那可是一条日进斗金的买卖啊!” “可惜个屁!我倒觉得,这正是个机会!”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却恰好能让钱松听清。 “你想啊,赵四海现在肯定恨透了朝廷,又急着翻本。” “他手底下那帮兄弟和路子都还在,缺的就是本钱!谁这时候能拉他一把,以后那白花花的盐利,还不是滚滚而来?” “嘘!你不要命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怕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再说了,只要手脚干净,谁能查到?” 钱松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盐利! 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不正是王爷最需要的吗? 利润惊人,而且是挖朝廷的墙角! 他状若无意地瞥了邻桌一眼,将那两个人的相貌牢牢记在心里。 那两人又抱怨了几句,骂了骂苛刻的官府,便结账离去。 钱松坐在原地,心脏砰砰狂跳。 不能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自己。 这才扔下一两银子,起身混入人流跟了出去。 那两名“商贾”走得不快,一路有说有笑,仿佛刚刚只是闲聊了几句生意经。 可钱松不敢有丝毫大意,路过的行人作掩护,死死缀在后面。 七拐八绕,两人并未走向任何一处宅邸,反而一头扎进了一条死胡同。 胡同尽头,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 门缝里透出昏暗的光,伴随着一阵阵嘈杂的叫骂和骰子碰撞的脆响。 是家地下赌坊。 钱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贴在墙角,屏住呼吸,只见赌坊内乌烟瘴气。 一群赌红了眼的亡命徒围着几张赌桌,嘶吼着,咆哮着。 那两人并未参与其中。 他们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一个靠着柱子的瘦削男人面前。 那男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市侩,一看就是个掮客。 商贾低声说了几句,递过去一个小钱袋。 男人掂了掂,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快滚。 二人点头哈腰,很快从后门溜走。 原来如此,钱松心中豁然开朗。 这两个商贾只是传话的,这个其貌不扬的掮客。 才是真正联系上四海龙王赵四海的线! 他整了整衣袍,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赌坊里的混混们瞥了他一眼,看他衣着不凡,倒也没人上来找茬。 钱松直接走到那掮客面前,从怀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位兄台,买个消息。” 掮客眼皮都懒得抬,只用指甲弹了弹银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我的消息,可不便宜。” “我知道,”钱松压低声音,“我想找四海龙王,赵四海。” “嘶!” 掮客像是被蝎子蛰了,猛地抬起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钱松。 “你他娘的疯了?找他?你是官府的鹰犬,还是想去投案自首?” 他一把将银子推了回来。 “这钱我不敢挣,你另请高明吧!” 钱松面不改色,又从怀里摸出两锭一模一样的银子,码在了第一锭上面。 三十两白银,在昏暗的灯火下,晃得人眼晕。 第89章 只为求财 “我不是官府的人,” 钱松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只为求财。赵四海损失惨重,急需本钱翻身。我,有本钱。” 掮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贪婪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但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钱是好东西,也得有命花才行!跟赵四海做买卖,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钱松冷笑一声。 “富贵险中求。你只管告诉我怎么见他,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不成,不成!风险太大了!” 掮客嘴上拒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三锭银子。 钱松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缓缓将手按在银子上,作势要收回。 “既然兄台不愿,那我就……” “等等!” 掮客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将钱松的手按住,连同那三锭银子一起死死攥在自己手心。 他飞快地四下张望,凑到钱松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 “明日子时,城西黑风码头,第三座仓库,记住,一个人去!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你就等着喂江里的王八吧!” 说完,他将银子闪电般塞进怀里,警告道。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咱俩都得完蛋!” 钱松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人,转身离开。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与掮客交易时。 赌坊角落里一个正在掷骰子的赌徒,眼神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着他。 在他离开后,那赌徒扔下骰子,悄然起身,闪入后巷。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李玄便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宿醉的疲态。 他坐起身,侍女早已捧着一套崭新的官服候在一旁。 青碧色的襕衫,领口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 腰间配着一块小巧的银牌,上面刻着两个篆字。 待诏。 六品官,不大不小,却刚好是踏入这京城权力中枢的完美跳板。 李玄伸开双臂,任由侍女为他穿戴。 丝绸料子贴在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锦缎的束缚感。 他心中哂笑,这官服,果然也是一种枷锁。 “呵,当官了,还得上班打卡?” 他自嘲一句,嘴角却微微翘起。 这感觉,倒也新鲜。 至于钱松那边的事,他连想都懒得多想。 苏轻语会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那个女人,从不会让他失望,她手中的商业帝国,本身就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处理一个区区的四海龙王,不过是网中多黏住了一只飞蛾。 他真正盘算的,是柳家的事。 案子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柳石林那老东西居然还能安稳地待在府里,这背后要是没有大皇子乾泰在出力,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恐怕大皇子也没少花力气,动用了不少暗中的人脉,才勉强保住了柳石林。 不过,也仅仅是保住而已。 想必现在的大皇子,正为这事焦头烂额吧。 李玄的眼神冷冽下来。 这只是个开始。他要的,可不只是让柳石林脱层皮那么简单,他要的是斩草除根,顺便把大皇子这条手臂也给剁下来! 穿戴整齐,李玄走出房门。 院子里的下人们见到他这身行头,纷纷躬身行礼。 石头已经牵着马车在门口等候。 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去翰林院。”李玄淡淡吩咐。 “是。” 石头言简意赅,翻身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翰林院门前停下。 李玄刚下车,就看到了赵青流。 他穿着一身翰林院编修的官服,正和几位同僚谈笑风生。 看到李玄,赵青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但立刻又热情地迎了上来。 有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此刻没有一个人敢轻视李玄。 赵青流倒是真热络,拉着他,一个个介绍过去。 “这位是张编修。” “这位是于侍讲。” 李玄一一拱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份从容,反倒让一些原本想看他笑话的人,心里有些犯嘀咕。 穿过前厅,绕过一座假山,赵青流领着他往后院走。 “李老弟,昨日老师让你去整理那本《舆地考》,你别往心里去。” “老师他老人家,就是那脾气,气头上罢了,今天开始,才算你正式当值。” 李玄点点头,他要是真信了,跑去跟那本地理图志死磕,那才是真的蠢。 穿过一道月洞门,一座巨大的屋子,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书案。 十几名和他们穿着同样官服的翰林官。 正埋首于故纸堆中,奋笔疾书,连头都顾不上抬。 李玄脚下步子一顿,生平第一次,有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搞什么鬼? 他看着眼前这壮观的景象,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这……” “咱们翰林院的日常,” 赵青流习以为常,他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一摞。 “就是各部院呈上来的奏本,各地递交的案牍,送到内阁之前,都要先经我们翰林院过目、审阅、草拟批注。” “我们看完,写好意见,再由掌院学士审核,最后才送进宫里,给内阁的大人们过目。” 李玄却听得眼角直抽抽。 翰林院,内阁的过滤器。 所以,他这个六品待诏,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看一遍。 写几句不痛不痒的批注,然后恭恭敬敬地送给内阁大佬们。 开什么玩笑! 他来京城,是来掀桌子的,不是来当个埋首故纸堆的书呆子! 这跟前世公司里那些负责初审材料的实习生有什么区别。 他李玄,需要熬资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翰林清贵,但也是个熬人的地方。” 赵青流看出他兴致不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咱们翰林,干的就是这个活,熬资历,熬人脉,等时机到了,外放出去,起步就是一地知州,李老弟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啊。” 李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等不了,也不想等。 他目光扫过那些埋头苦干的同僚。 他们或许十年、二十年后能成为一方大员,可那又如何。 黄花菜都凉了! “赵兄。” “嗯?” “若是有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或是能一锤定音的案子,也得这么一步步地熬上去?” 第90章 谁来都没用 赵青流一愣,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问。 这新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答道:“那自然不同,可以走加急速递的条陈,由掌院学士亲自审阅,直达天听!只是那种条陈,非同小可,一旦有误,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玄听了,反而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能掉脑袋的玩法。 风险越高,收益才越大。 他看着那一片书山文海,眼神却越过它们。 比如,柳家那还没结案的卷宗,现在正躺在哪一张桌子上呢。 赵青流领着他到公房最角落的位置。 “李老弟,这就是你的位置了。” 赵青流指了指那堆奏报。 “这些是南边几个郡县送来的旧年奏报,大多是些农田水利,民户增减的琐事,不算要紧,你先整理归档,熟悉熟悉咱们翰林院的流程。” 李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拱手道:“有劳赵兄费心。” 内心却在冷笑。 这跟让他去村口数人头有什么区别。 他坐下来,依言抽出一卷,慢条斯理地展开。 目光仿佛在看上面的蝇头小楷,实则眼角余光已经将整个公房的布局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巨大的蜂巢,每个人都是一只工蜂,按照固定的路线忙碌。 新送来的文书,都先放在门口的案子上,由两名低阶官员初步分拣。 寻常的,按部院司属,分发到各个区域。 他所在的角落,显然是处理最不重要、最陈旧档案的冷宫。 而公房正中心,靠近内堂的那几排书案,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 处理的卷宗封皮也明显更精致,将审阅完的文书送入内堂。 那里,才是权力的中转站。 柳家的案子,卷宗绝对不可能在他手边这堆故纸里。 李玄假模假样地翻了两页,放下卷宗,起身。 他走到赵青流身边,后者正在审阅一份兵部的文书。 “赵兄,打扰了。” 赵青流抬头,见是他,态度和善:“李老弟何事?” “是这样,”李玄做出几分苦恼的样子。 “昨日掌院学士考校我《舆地考》,我回去琢磨了一晚,总觉得其中关于前朝漕运变迁的几处记述,与我记忆中有些出入。想寻一份江南水系的旧图志对照一番,不知此类的图册,收藏于何处?” 这个借口无懈可击。 既表明了他对掌院学士随口一句话的重视,又合乎翰林官考据经义的本分。 赵青流果然没怀疑,指了指公房西侧一排顶天立地的大书架。 “舆图、志怪、杂考之类的,都在那边,你自己去找找看。” “多谢赵兄。” 李玄道了声谢,便朝着那片书海走去。 他没有立刻去翻找,而是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排排书架。 书架上都标着天干地支的序号。 甲、乙、丙、丁…… 大部分书架是开放的,唯独“丙”字号区域最深处。 立着几个上了锁的玄铁大柜,旁边还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吏。 就在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传来。 “呵,真是少年得意啊。” 一个年约四十,面容瘦削,眼神刻薄的翰林官端着茶杯,斜睨着李玄。 “自己的差事还没个头绪,就急着在这儿卖弄学问了?莫不是觉得整理旧档委屈了你这位新科探花郎?” 这人名叫林沐,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 还是个从六品编修,最是见不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瞬间,公房内好几道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赵青流也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李玄却抢先一步,非但没恼,反而对着钱沐恭敬一礼,神色坦然。 “林前辈说笑了。晚辈初来乍到,正因不知如何着手,才想多看多学。” “掌院学士考校我《舆地考》,晚辈愚钝,不敢懈怠。恰好想到,柳家当年能富甲一方,似乎正是抓住了前朝漕运改道的先机。” “晚辈斗胆,想查阅一下当年的案卷,看看其中有无关于漕运线路的详细批注,或可对理解《舆地考》有所助益,也好向学士大人复命。”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把“好高骛远”的个人行为,变成了“为学士分忧”的公务。 甚至还把柳家的案子巧妙地和自己的“本职工作”联系起来。 林沐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色憋得像猪肝。 只能悻悻地冷哼一声,端着茶杯走了。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还未完全散去。 李玄便趁着这股热乎劲儿,转身,径直走向那几个上了锁的玄铁大柜。 守在柜旁的老吏始终闭着眼,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老丈,有礼了。” 李玄躬身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那老吏眼皮都没动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李玄也不恼,将方才对付林沐的那套说辞,又重新润色了一番。 “晚辈李玄,奉掌院学士之命,考据《舆地考》中前朝漕运变迁一事,苦思冥想,不得要领。” “忽忆起柳家一案,当年柳氏便是借漕运之利起家。” “晚辈斗胆,想借阅柳家旧案卷宗,或可从中窥得一二线索,以解学士大人之惑。” 他言辞恳切,逻辑自洽,将一切都推到了宋濂的身上。 公房内,几位竖着耳朵的同僚听了,都暗自点头。 那老吏终于掀开了眼皮,露出两颗浑浊却锐利的眸子。 他上下打量了李玄一眼,眼神平淡如水,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丙字柜,皆为朝廷机要。”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无掌院学士亲笔手谕,谁来都没用。” 说完,他便重新合上了眼,再无半点声息,仿佛刚刚开口说话的不是他。 李玄碰了一鼻子灰,站在原地。 但在心里,一块大石却彻底落了地。 不是不能看,而是需要手谕。 这就够了,行动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过。 就在此时,公房的角落里。 林沐那阴鸷的目光在李玄身上淬了一口毒。 随即,他悄无声息地放下茶杯,像只老鼠一样,贴着墙根溜出了公房。 他的方向,正是掌院学士宋濂所在的内堂。 第91章 治学心切 李玄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 太好了。 这场戏,正缺一个主动把火烧旺的对手。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书案,赵青流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李老弟,别往心里去。”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铁柜的方向,“那位魏老,是跟着先帝从潜邸出来的老人,在宫里待过,脾气怪得很。莫说你我,就是掌院学士大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莫要冲动行事。” 赵青流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李玄心中一暖,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真诚道:“多谢赵兄提醒,是小弟孟浪了。”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他必须去,而且要立刻就去! 他要亲自去拜访宋濂,把这场因《舆地考》而起的风波。 变成自己拿到柳家卷宗的东风! 李玄对赵青流的善意报以一笑,随即整了整衣冠,再无半分方才的颓丧。 他腰杆笔直,径直朝着内堂的方向走去。 赵青流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李老弟,怎么就不听劝呢? 那可是太傅啊,就算你有本事,可对方是整个翰林院的天! …… 内堂里,檀香袅袅。 宋濂正端坐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捻着一卷古籍,双目微阖。 林沐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声音里带着七分委屈,三分愤慨。 “大人,您要为我等做主啊!” “那李玄,不过一介新人,竟如此目中无人!他假借考据《舆地考》的公务之名,实则想染指丙字柜的机要档案!” “丙字柜乃国之重密,岂容他这般肆意妄为?此风断不可长!” 宋濂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个字,不辨喜怒,却让林沐的心凉了半截,后面的哭诉也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 “老师,我来看你了。” 宋濂终于睁开了眼。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沐,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弧度。 “让他进来。” 李玄迈步而入,一眼便看见了跪在那里的林沐。 林沐也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瞪着他。 李玄却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目不斜视,走到堂中,对着宋濂深深一揖。 “学生李玄,拜见老师。” 不等宋濂开口,李玄便直起身,脸上带着浓浓的愧色,抢先说道。 “学生特来向老师请罪。” “方才林编修所言,句句属实。” 此言一出,林沐猛地一愣,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 宋濂也挑了挑眉,示意李玄继续。 李玄再次躬身,声音诚恳无比:“学生治学心切,在考据《舆地考》前朝漕运变迁时,钻入了牛角尖,百思不得其解。” “官方史录,多为宏观记述,于细微处却语焉不详。学生苦恼之际,忽忆起柳家一案,柳家以漕运起家,其兴衰荣辱,皆与漕运息息相关。” “这是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学生一时心急,忘了规矩,便想先行查阅柳家卷宗,以证所想。” “此举确实孟浪,请老师责罚!” 林沐跪在那里,嘴巴半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李玄不是来辩解的,他是来将计就计,借自己的告状。 来向太傅陈述他那离经叛道的治学之法的! 宋濂静静地听着,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半晌,他终于开口,却是对着林沐。 “林沐。” “抬起头来。” 林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同为翰林,当以学问为先,互为砥砺,你眼中只见规矩,不见治学之本心,心思狭隘,嫉贤妒能,实非君子所为。” “罚你将《礼记》通篇抄录十遍,明日交来。” 林沐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血色尽褪。 这番话,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 这是诛心! 宋濂不再理会他,转向李玄,眼神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欣赏。 “你这个想法,很大胆。” 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笔,铺开一张素笺。 “但治学之道,正需要这般不拘一格的胆气。” 笔走龙蛇,片刻间,一张准许查阅丙字柜柳家案的手谕便已写就。 宋濂将手谕推到李玄面前。 “准了。” “不过,光看可不行,以此思路,给本官写一篇考据文章出来。” “我倒要看看,你这剑走偏锋的法子,究竟能开出什么花来。” 李玄双手接过手谕,墨迹未干。 他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面上却是不卑不亢,再次深揖。 “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 李玄手持宋濂的手谕,转身便走。 他对跪在地上的林沐,真正做到了视若无睹。 林沐的身体僵硬如铁。 他甚至能闻到李玄衣袍带起的微风。 那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墨香,那是他胜利的味道,也是林沐耻辱的味道。 李玄的余光,甚至都未曾向他这边偏转分毫。 就这么走了。 林沐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刺骨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份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这比宋濂的责骂更伤人,比罚抄十遍《礼记》更难堪。 那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不配。 连做我李玄的敌人,都不配。 大门在李玄身后缓缓合拢,将最后的光线也一并关在了外面。 殿内,光线陡然一暗。 林沐跪在那片阴影里,浑身冰冷,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李玄走进这扇门,对宋濂的称呼是什么? 老师! 而他林沐,从头到尾,毕恭毕敬,称呼的是什么。 太傅! 两字之差,天壤之别! 一个是登堂入室的门生,是可以关起门来说体己话的自己人。 另一个,是官署下属,是谨遵规矩、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外人! 李玄所谓的“违规”,在“老师”眼中,那叫治学心切,叫不拘一格,叫胆气过人。 错了,可以教,可以罚。 但终究是自家孩子的一点小调皮。 而他林沐的“告状”,在“太傅”眼中,是什么。 是心思狭隘,是嫉贤妒能,是用朝廷的规矩,来攻訐老师门下的得意弟子! 这根本就不是翰林院同僚之间的学术纷争。 这是人家师徒之间的事情! 他林沐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插手进来? 还自以为抓住了把柄,洋洋得意。 第92章 天亮前的结果 翰林院的档案库。 李玄手持宋濂的手谕,径直走向库房深处。 老吏眼皮都没抬,声音干涩:“你怎么有来了?我都说了,没有手谕别进!” “丙字柜乃禁地。” “所藏皆是牵涉朝廷大案的绝密卷宗,无内阁或三司会审的手令,谁来都不行。” 这是铁律。 是翰林院档案库不可动摇的规矩。 李玄并不与他争辩。 任何辩解在规矩二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将那张墨迹未干的手谕,轻轻放在了老翰林面前的案几上。 “啪。” 老吏不悦地皱起眉,目光不情愿地落在那张素笺上。 是宋太傅! 而且,这不是官署公文,是太傅的亲笔手谕! 老吏头上立刻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哪里还敢坐着,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完全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开玩笑,说白了之前他就是看不起李玄。 作为浸淫多年的老官吏,自然要时不时的捞一些油水。 现在倒好,人家直接把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的手谕要了过来。 还什么三司会审? 不说别的,三司之中,十个人里面最少有六七个都是人家宋太傅的弟子。 “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他躬着身子,声音都在发颤。 “不知是太傅钧令,多有怠慢,还请李待诏恕罪!”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 李玄神色淡然,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他只是微微颔首:“陈翰林秉公办事,何罪之有。开门吧。” “是,是!” 老翰林连声应诺,忙不迭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试了好几次才将丙字柜区域那把沉重的铜锁打开。 “吱呀!” 厚重的栅栏门被拉开。 老翰林不敢让李玄亲自动手,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恭敬地走在前面引路。 很快从一个积满灰尘的架子上。 取下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宗盒。 他小心翼翼地吹去上面的浮尘,双手捧着,递到李玄面前。 “李待诏,这便是柳家案的全部卷宗了。” 李玄接过,入手微沉。 他没有当场翻阅,只是掂了掂份量,便转身朝自己的公房走去。 回到自己的独立公房,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李玄将卷宗盒放在书案上,没有立刻打开。 他先是静坐片刻,将方才在太傅面前的心绪。 与林沐交锋的得失,一一复盘,直至心如止水。 而后,他才解开牛皮绳,打开了那个尘封了数年的盒子。 一叠叠泛黄的文书,静静躺在里面。 有大理寺的勘验记录,有刑部的审讯供词,有京兆府的走访文录。 还有一长串涉案人员和物证的清单。 李玄看得极其仔细,一个字都不放过。 他看的不是内容,而是内容背后的逻辑。 官员的批注,字里行间透出的态度是急于结案,还是审慎细致? 证人的供词,前后是否有矛盾,是否存在被人诱导的痕迹? 物证清单,是否每一件都与案情有必然的联系?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纸张,目光锐利如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就在李玄以为要无功而返时,他的指尖停在了一份被压在最底层的文书上。 那是一份不起眼的验尸报告,也就是所谓的“格目”。 报告写得很潦草,结论也简单明了:柳家家主柳承志,系自缢身亡。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然而,李玄的目光,却死死锁在了格目末尾的那个签名上。 不对! 这个签名不对! 寻常仵作的签名,不可能有如此老辣的笔力,更不可能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文书上,刻意显露锋芒。 这笔锋,这运笔的习惯…… 李玄的脑海中,无数记忆飞速闪过。 他曾在宋濂的书房中,见过一本已故名家的法帖集。 其中,就有这个人的笔迹! 三年前病故的太医院院使,王普! 这个签名,是模仿王普的笔迹伪造的!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李玄的脑海。 为什么要伪造签名? 一个普通的自杀案,需要劳动一位太医院院使来验尸吗?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柳承志的死因有鬼,原来的仵作不敢或者不愿作伪证,于是,幕后黑手便杀人灭口,或者干脆找人伪造了一份验尸报告,并且为了增加其可信度,巧妙地模仿了当时德高望重的王普的签名! 用一个死人的信誉,来为另一个死人的“清白”作证,简直是天衣无缝! 因为王普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李玄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瞬间沸腾起来。 他找到了! 柳家旧案真正的突破口,根本不在于柳家本身,而在于这份伪造的验尸报告! 它就像一根线头,只要用力一拉,就能扯出背后那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必然指向那个被刻意掩盖的核心——苏家灭门案! 他强行压下内心翻涌的波澜。 将那份伪造的格目从卷宗最底层抽出。 纸张很薄,却重若千钧。 他将它折叠好,贴身藏入怀中,紧挨着心口。 那冰冷的纸张,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捅出去。 绝非仅仅扳倒一个大皇子那么简单。 乾元帝对此毫不知情,背后那张网,牵扯的恐怕是能动摇国本的大人物。 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闭上眼,将卷宗盒内所有文书的位置,在脑中原样复刻了一遍。 然后才动手,将剩余的卷宗不苟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他静坐于案前,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夜色如墨,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三更天了。 李玄起身,走出了公房,迈步离开了翰林院。 很快,他就来到了通源商号旗下最普通的一家粮油铺子的后院。 一道黑影早已静候多时,见他出现,单膝跪地。 “东家。” “起来。” 李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黑影站起,正是负责通源商号情报网的亲信,代号青锋。 他从不问多余的话,只负责执行。 李玄看着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用所有渠道,搜集三年前病故的太医院院使王普的书法真迹。无论是公文、书信还是药方,越多越好。” “遵命。” 青锋没有任何迟疑。 “其二。” 李玄的语气骤然变冷。 “立刻派人渗透进京兆府的档案库,给我找出柳家案前后,所有当值的仵作名单。” “然后,一个一个去查,我要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重点查那些案发后暴毙的或者忽然举家迁徙,从此人间蒸发的人。” “是!” 青锋的身形微微一躬。 “去吧,天亮前,我要看到第一批结果。” “喏。” 青锋的身形一晃,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第93章 户部侍郎,于文清 李玄在院中站了片刻,感受着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 这才转身,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了公房。 那份伪造的格目,就是他掀翻棋盘的唯一机会。 直接呈给乾元帝绝对不行,这老梆子生性多疑,在没有绝对把握前,拿出这样一份孤证。 只会让他怀疑自己的动机。 甚至可能为了皇室颜面,将此事压下。 至于通过御史大夫吴征那更不可能,那个老顽固虽然号称“大乾铁骨”。 但为人过于刚直,不懂变通。 他若拿到证据,必然会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到时候,不仅扳不倒敌人,反而会过早暴露自己。 棋子……对,我需要一枚棋子。 一枚能够将水搅浑,却又不会立刻指向自己的棋子。 李玄的思绪飞速转动,一个个名字在脑中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突然,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人影,跳了出来。 淮安侯府,李文山以及李修。 “我怎么忘记了我的好弟弟了呢?” 这一刻,李玄笑了起来。 一个能让淮安侯府这颗弃子,重新活跃起来的计划。 一个能让大皇子和张敬。 甚至是他们背后的势力,都不得不将目光重新聚焦到这滩烂泥上的计划。 他要做的,不是直接拿出证据。 而是创造一个让证据不得不出现的机会。 他要让敌人,亲手将这把刀,递到他的手里! 天光未亮,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京城。 翰林院公房内,映照着李玄古井无波的侧脸。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批阅公文,只是静坐。 突然,他眼皮微动。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东家。” 青锋的声音压得极低。 “京兆府档案库,柳家案的五名仵作,三人于案发后一月内暴毙,死因分别是失足落水、饮酒过量、突发心疾。” 青锋顿了顿,语气更冷了几分。 “剩下两人,连同家眷,在案发后半月内举家搬迁,户籍注销,从此下落不明。我已派人循着线索去追查,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李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这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王普的字呢?” “都在这里。” 青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打开后,里面是十几份泛黄的纸张,有药方,有书信。 甚至还有一张酒后写的诗稿。 李玄没有起身,只是示意青锋展开。 他逐一扫过,王普的字,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风骨,但晚年的字迹里。 明显能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常年饮酒和年岁老迈的痕迹。 而他脑中那份伪造的格目,字迹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太过完美,太过工整。 完美得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摹本。 匠气有余,神韵全无。 伪造者是个高手,却是个没有见过王普本人的高手。 “东家,是否要继续深查伪造者的身份?”青锋问道。 “不必。” 李玄摇头。 “查不出来的,能做这件事的人,早就被灭口了。” 他抬起头,烛火在他的瞳孔中跳动。 “现在,去做第二件事。” “东家请吩咐。” “通源商号里,养着几个模仿笔迹的好手吧?去找一个最擅长模仿市井小民笔迹的人来。” 李玄的语气平淡,说出的内容却让青锋都感到一丝寒意。 “我要一封绝笔信。” “一个当年看押苏家人的狱卒,因受不了良心谴责,又惧怕被灭口,最终投缳自尽前写下的绝笔信。” 青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信的内容……” 李玄的思绪飞快转动,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要写得粗鄙,充满错字,符合一个底层狱卒的身份。” “信里要透露,苏家是被人陷害的,他亲眼看到有人深夜探监,威逼利诱苏家家主。” “那个人是谁?”青锋问。 “一个他不认识,但听别人称呼为于大人的人,穿着户部的官服。” 户部侍郎,于文清。 大皇子一派的干将,张敬的左膀右臂。 这颗钉子,必须恰到好处地钉进去。 不能太明显,否则会引人警惕。 也不能太隐晦,否则淮安侯府那两个蠢货看不懂。 李玄继续道:“信里还要提到,他收了一大笔封口费,但终日噩梦缠身,钱也花得不安心,最后,要流露出强烈的恐惧,说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活不长了。” “属下明白。” “信写好后,找个最合适的机会,要让京兆府的人,顺理成章地拿到这封信。” 李玄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的好父亲,好弟弟,不是正愁着没有翻身的机会吗?” “这么大一份功劳从天而降,他们会接不住吗?” 青锋的身形微微一躬,再次融入黑暗,来去皆是无痕。 公房内,又只剩下李玄一人。 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这盘棋他已经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 他要的不是让乾元帝相信这封信。 而且他清楚,李文山大概率是不会闹,但是李修不同。 这机会现在正愁着没有机会呢。 到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 午时,骄阳正盛。 翰林院内,李玄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摞摞积压的文书。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墨香沉静。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与此同时,京城最热闹的酒楼里,喧嚣鼎沸。 李修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壶劣酒。 两碟小菜,神情落寞,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自从淮安侯府倒台,他便成了京中的笑话,昔日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杯接一杯灌着闷酒,眼神里满是不甘。 二楼的雅间,青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短打。 扮作个寻常的江湖客,正注视着楼下的一切。 他身前,一个烂醉如泥的汉子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时机差不多了。 青锋不动声色地起身,结了账,下楼时“不经意”地撞了一下那个醉汉的同伴。 那人一个趔趄,怀里揣着的几张纸顿时散落出来,飘飘扬扬,其中一张,恰好就落在了李修的脚边。 “他娘的!不长眼啊!” 那人骂骂咧咧,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纸,唯独漏掉了李修脚下那张。 他捡完其他的,便搀着醉汉,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94章 乾月儿找上门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自然得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意外。 李修本没在意,可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张泛黄的纸。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几个血红的手印,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 “绝笔信?” 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李修伸手捡起,在扫视内容的瞬间,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这,这居然是关于大皇子的!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立刻通知父亲!” 这信里面的内容要是真的,那么他们李家在次恢复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而此刻的李府内。 正堂中,李文山正对着一局残棋发呆。 自从被削去爵位,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颓废下去。 可直到李玄让人传来的那番话。 李文山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反而觉得现在这样,不愁吃喝,每天在家陪陪媳妇,下下棋还真的很不错。 当然,除了自己当初信任无比的那个二儿子。 刚想到这里,李修像一阵风冲了进来。 “父亲!父亲!” “您看!这是什么!” 他将那封皱巴巴的绝笔信,双手捧到李文山面前。 李文山眼睛闪过不悦,但还是接过了信纸。 只看了一眼,他的手便猛地一抖,纸张差点脱手。 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脸色从苍白变得铁青。 “哪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父亲,这是天意啊!” 李修兴奋地喊道。 “天意?” “我看是催命符!” 他猛地站起身,将信纸攥成一团。 “烧了它!立刻!马上!” 李文山的反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李修的狂喜之上。 “为什么?父亲!” 李修完全无法理解。 “我们只要把它呈给陛下,我们家就有救了!” “蠢货!” 李文山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饵!是想让我们李家去当那条咬钩的蠢鱼!” “户部于文清是谁的人?是大皇子的人!” “我们现在拿这个去告状,你觉得我们是能扳倒大皇子,还是会先一步被人家碾死?” 正如李玄所想,对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李文山看的比李修更清楚。 这背后,一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李修愣住了,他看着父亲惊恐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 父亲真的老了,被吓破胆了。 他不敢,可我敢!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被人嘲笑的日子! 李修低下了头,掩去眼中的执拗和疯狂,声音变得顺从。 “是儿子想得简单了,我这就去烧掉。” 此刻他心里明白,李文山不可能帮他的。 接过父亲递来的纸团,转身走向正堂外面。 可在李玄走出李文山视线的一瞬间。 他立刻将那纸团抚平,然后藏入怀中。 这段时间下来,李修是真的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他不想这么沉沦下去,他想要成为人上人。 而且李文山并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当年的朋友还在。 “看来只能我自己做了!” 李修迈步之间,想到了李文山旧友中的一人。 段洪,段老将军! 那个脾气火爆,最重义气,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将军! 李修不再有丝毫犹豫。 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出了府门。 他要赌一把,用自己的前途,用整个李家的命运,去赌一个翻身的机会! …… 与此同时,翰林院内。 李玄正悠闲坐在一旁休息。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平安公主到!!” 一个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到了翰林院内。 翰林院内,一众编修,侍讲无不面露惊诧。 但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迎接。 唯有李玄,握着毛笔的手腕一僵。 一滴浓墨“啪”地砸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迹。 他头皮发麻。 乾月儿!那个刁蛮任性,却又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平安公主! 她一个公主,跑来这里,难道是来检查他们这些翰林的工作? 鬼才信! 肯定是冲着他来的! 李玄的脑子飞速运转,下意识地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行,来不及了!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跨进了门槛。 周围的同僚们,包括大师兄赵青流,都躬身行礼。 “参见平安公主!” 李玄没办法,只能跟着众人一同躬身,把头埋得低低的。 然而,有些事,不是你当鸵鸟就能躲过去的。 一阵香风袭来,带着一丝专属于少女的甜腻气息。 一双绣着金凤的云头履,停在了他的面前。 李玄心里咯噔一下。 完犊子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的、无懈可击的职业假笑。 “臣,翰林院待诏李玄,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乾月儿今天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显得飒爽。 她那张娇俏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不高兴。 她根本不理会周围其他人,一双杏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李玄。 “李玄!你好大的胆子!” 她开口就是一声娇叱,把翰林院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这位新晋的翰林才子,怎么就得罪了这位金枝玉叶。 赵青流更是为李玄捏了一把汗。 李玄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公主殿下息怒,不知臣犯了何错,惹得殿下如此生气?” 他越是这般从容,乾月儿心里的火气就越旺。 “你还装!” 她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指,差点戳到李玄的鼻子上。 “上次在宫宴上,你为何提前离席?本公主找了你半天!” “还有!前几日我派人去你府上送帖子,你为何不见?” 李玄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姑奶奶,我那是躲你啊! 上次宫宴,皇帝乾元帝多看了他几眼,夸了他几句诗。 这位公主看他的眼神就跟狼看见肉一样。 他要真成了驸马,那还怎么在暗中布局,怎么跟那些皇子斗? 怕不是第一时间就要被那些个皇子当成眼中钉。 李玄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竟有此事?公主殿下,您一定是误会了。” “上次宫宴,臣确实身体不适,提前向陛下告罪离席,至于公主的帖子,臣更是闻所未闻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的余光扫向一旁。 很好,所有人的八卦之火都熊熊燃起,目光在他和公主之间来回扫视。 第95章 要搞事 “你……” 乾月儿被他这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气得语塞。 她心思单纯,哪里是李玄这种老油条的对手。 “我不管!你就是故意躲着我!” 公主殿下耍起了无赖。 李玄心中无奈,面上却更显恭敬。 “公主殿下明鉴,臣区区一介待诏,怎敢躲着您。这里是翰林院,我等皆在处理公务,若无他事,还请公主殿下……”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 这里是办公场所,公主殿下您请回吧。 谁知乾月儿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她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本公主今天来,是奉了父皇的口谕!” “父皇说了,李玄你文采斐然,品貌出众,实乃我大乾的青年才俊!”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能得到皇帝如此盛赞,这李玄是要一步登天啊! 李玄的心却猛地向下一沉。 不好! 这疯丫头要搞事! 果然,乾月儿的下一句话,就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翰林院里轰然炸响。 “父皇还说,想给本公主择一佳婿,他觉得……你就很不错!” 轰! 所有人的脑袋都嗡嗡作响。 赵青流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而李玄,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得意,仿佛在宣布自己所有权的刁蛮公主,第一次有了想打女人的冲动。 这个蠢货! 她知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 恐怕明天一早,弹劾他的奏折就会堆满皇帝的御案。 那些盯着皇位的皇子们到是无所谓,可他们下面的那些人呢? 怕是会立刻将他列为头号情敌兼政敌! 杀机,已经悄然降临。 乾月儿却毫无所觉,她看着李玄那副震惊的模样,心中得意极了。 看你还怎么躲!父皇都金口玉言了,你还能抗旨不成? 电光石火之间,李玄脸上悄然弥合。 他眼中的惊怒化为一片更为深沉的错愕。 随即,这错愕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所取代。 在翰林院所有同僚呆若木鸡的注视下。 李玄猛地转身,面朝皇宫方向,撩起官袍前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咚!” 他一个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皇恩浩荡!陛下圣明!” 李玄颤抖的说道,仿佛一个穷酸书生一朝中了状元。 他肩膀微微耸动,完全是一副被天大馅饼砸晕了头的忠臣模样。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赵青流的下巴差点脱臼。 这……这李玄,竟是如此的趋炎附势之徒,为了当驸马,连读书人的风骨都不要了? 乾月儿也愣住了。 她预想过李玄会惊慌,会推脱,甚至会愤怒。 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叩谢皇恩的架势。 这不对劲! 他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假!可又偏偏挑不出毛病。 李玄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然后,他转身面向乾月儿,郑重的说道。 “公主殿下。” 他躬身长揖,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 “陛下如此厚爱,实乃臣三生之幸,臣……万死难报陛下圣恩!” 乾月儿被他这套组合拳打得有些晕头转向。 心底那点小得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疑惑。 她哼了一声,强撑着气势:“你知道就好!还不快谢恩?” 李玄却摇了摇头。 “不。” “臣不能谢恩,更不敢奉诏。” 此言一出,刚刚缓过神来的众人,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这李玄到底在搞什么鬼? 乾月儿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李玄!你敢抗旨?” “臣不敢。” 李玄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响彻整个翰林院。 “臣只是在维护皇家体面,维护公主殿下的清誉!”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朗声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皇家而言,更是国之大典!” “按我大乾祖制,皇女下嫁,当由礼部与宗人府共同操办,拟定仪程,陛下亲下圣旨,金册加身,昭告天下!此为礼法,此为体统!” 他往前一步,字字铿锵。 “今日,公主殿下仅凭口谕而来,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非议皇家?会如何看待公主殿下?” “是说陛下行事草率,还是说公主殿下……不重闺仪?” “这等流言蜚语,岂不是将陛下与公主殿下置于炭火之上?臣身为大乾之臣,食君之禄,感君之恩,万万不敢因一己之私,而令皇家蒙羞,令公主清誉受损!” 一番话,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他将自己从一个被迫接旨的尴尬境地。 瞬间拔高到了为皇家声誉殚精竭虑的道德制高点。 他不是在拒绝,他是在保护你! 所有看向李玄的目光都变了。 鄙夷变成了敬佩,震惊化作了赞叹。 看看人家这格局!看看人家这气度! 不愧是能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才子,心怀天下,忠君爱国! 乾月儿被他这番话堵得俏脸通红,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刁蛮,她任性,可她不蠢。 这么做确实有损皇家颜面。 可……可她就是不甘心啊! “所以,”李玄最后做出了总结,对着乾月儿又是深深一揖。 “臣恳请公主殿下回宫。臣,就在这翰林院,静候陛下与礼部的正式圣旨。旨意一日不到,臣便一日不敢自认是准驸马,以免堕了公主殿下和皇家的威名!” 这番操作,如行云流水,直接将了乾月儿一军。 你不是说乾元帝赐婚吗? 你倒是让皇帝把正式的圣旨拿出来啊! 拿不出来,那今天这场闹剧,丢脸的就不是我李玄,而是你这位信口开河的公主殿下了。 “你……你……” 乾月儿指着李玄,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她只能狠狠一跺脚,在一众同僚复杂各异的目光中,转身跑出了翰林院。 看着那道仓皇离去的背影。 李玄脸上的恭敬与激动瞬间褪去。 虽说危机解除了,可从今天起,他李玄这个名字,将彻底摆在京城所有棋手的棋盘之上。 他们的目光,此刻恐怕已经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96章 树大招风 不出半个时辰。 翰林院的风波就如同一阵狂风,席卷了整座京城。 凤仪宫。 “呜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乾月儿带着哭腔。 一头扑进乾元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那个李玄,他……他当着翰林院所有人的面,顶撞儿臣,不接您的旨意!他这是抗旨!是欺君之罪!父皇,您快下旨,把他抓起来,砍了他的脑袋!” 御座之上,年近半百却依旧威严不减的乾元帝。 他只是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目光却投向了身旁侍立的福公公。 福公公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 将从翰林院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 随着福公公的叙述,乾元帝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挑。 继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挥手让福公公退下,这才低头看向怀里还在抽泣的女儿。 “月儿,你告诉父皇,李玄可有说一个不字?” 乾月儿一愣,抽噎着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说臣不敢。” “那他可有说不愿娶你?” “那倒没有……他还说,静候父皇与礼部的正式圣旨。” 乾元帝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好一个李玄! 这小子,明明是自己被逼到了墙角,却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还反手把皇家颜面,祖宗礼法这两座大山给搬了出来。 他不是抗旨,他是在“敦请”朕这个皇帝,要按规矩办事。 这话说出去,满朝文武谁能挑出半点不是? 怕是那些最重礼法的御史老头子们,听了都得对他拍手称赞! “胡闹!” 乾元帝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却不是对着李玄,而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乾月儿被训得一懵,眼泪都忘了流:“父皇……我……” “你什么你!” 乾元帝斥道:“幸亏那李玄是个懂事的,知道拿话给你兜回来。否则今天这事传出去,丢人的不是他李玄,是你,是朕,是我整个大乾皇家!” 乾元帝看着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女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丫头,终究还是太嫩了。 不过,那个叫李玄的小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夜色如墨,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穿行。 最后停在了玄府门口。 李玄掀开车帘,神色平静地走了下来。 门口,身材魁梧的苍桉早已等候多时,他大步上前,瓮声瓮气道。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俺都听说了,你在翰林院把那小公主给顶回去了?真带劲!” 李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向府内走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苍桉会出现在明面,但是苏轻语肯定会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也不用操心。 穿过回廊,一抹倩影正立于堂前。 正是苏轻语。 “公子。” 苏轻语迎了上来,为李玄解下外披,又亲手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今天这事,闹得不小。” 李玄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度。 “意料之中。” 苏轻语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李玄的心思。 “公子是……故意的?” “不完全是。” 李玄抿了口茶:“我本想再藏一段时间,但平安公主自己撞了上来,我总不能任她踩着我的脸面,去成全她的任性。” “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现在,整个京城的目光,恐怕都聚焦在我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诏身上了。” 苏轻语的柳眉微微蹙起:“这对我们很不利,通源商号树大招风,公子您若是站得太高,会引来无数明枪暗箭。” “暗箭?” 李玄发出一声轻笑,“它们已经射过来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是四皇子乾平,他是个聪明人,已经看穿了这盘棋,他不会动我,但会把我当成一枚棋子,坐收渔利。” “其二,就是大皇子那边的人了。” 苏轻语立刻接话:“户部尚书,张敬。” “没错。” “这位张尚书,现在一定气得跳脚,把我视作眼中钉。他明面上动不了我,因为我占着维护皇家颜面的大义。” “所以,他一定会从我的出身下手。” 苏轻语眼神一凝:“淮安侯府?” “对。”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个被家族厌弃、甚至与父亲断绝关系的不孝子,这是多好的攻击靶子?只要坐实了我不孝的罪名,我建立起来的一切正面形象,都会瞬间崩塌。” “你猜,张敬会找谁来演这场父子反目、兄友弟恭的大戏?” 苏轻语几乎是脱口而出:“李修!” “宾果!” 李玄打了个响指:“我那位好弟弟,最擅长的不就是扮可怜,博同情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场景。 一番表演下来,李玄就成了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离家出走,还让整个家族蒙羞的叛逆子。 而他李修,则是那个顾全大局、宽厚仁德的好弟弟。 真是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诛心之计。 苏轻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那……公子,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要我派人……” “不用。” 李玄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张敬以为他在布局,想借李修这把软刀子,断我的青云路。” “可他怎么会想到……” 李玄缓缓回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忧虑,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想把淮安侯府那点破事拿到朝堂上说?好啊,我求之不得!” “明天的好戏,可不是他张敬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出招了,也该轮到我了。” 毕竟,他已经在此前落下了一子。 现在,就看他那位好弟弟,对恢复淮安侯府的荣光有多么渴望了。 若是能将他父亲李文山那些所谓的“旧友”也一并牵扯进来。 那这出戏,才叫真正的好玩。 …… 次日,天色未明。 按照规矩,李玄一个区区翰林院侍诏,是没资格上早朝的。 但今日不同往日,有天大的热闹等着他。 他索性起了个大早,跟着太傅宋濂一同,慢悠悠地从翰林院踱步而来。 第97章 以正国法 刚一踏入太和殿那高阔的门槛,李玄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空气仿佛凝固,文武百官的站位比往常更显壁垒分明。 无数道目光,如同细密的针,齐刷刷向他刺来。 户部尚书张敬果然要发难了。 只见张敬老神在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老僧。 但他藏在袖中的手,却轻轻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队列中一人昂然出列。 此人身形清瘦,脊梁却挺得笔直,宛如一杆不屈的标枪。 正是素有“大乾铁骨”之称的御史大夫,吴征。 “臣,御史大夫吴征,有本启奏!”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内激起层层回响。 龙椅上的乾元帝面无表情,淡淡吐出一个字:“奏。” 吴征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手指直指李玄! “臣,弹劾翰林院侍诏李玄!德行有亏,忤逆不孝!” 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吴征根本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义正辞严地陈述起来。 “李玄身为淮安侯府嫡长子,不思孝悌之道,罔顾人伦纲常!悍然与其父淮安侯断绝关系,离家出走,致使老父日夜忧思,卧病在床!” “其弟李修为顾全大局,多次上门劝解,反遭其恶言相向!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如今,他更是挟平安公主之威,搅动京城风雨,令家族蒙羞,令朝廷颜面扫地!此等不忠不孝、无德无行之徒,岂能位列朝堂,侍奉君侧?!” “恳请陛下,明正典刑,罢黜其官职,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字字泣血,声声如雷。 不少不明真相的言官和老臣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孝道,乃立国之本,吴征所言,占据了道德的绝对高地。 站在李玄身前的太傅宋濂,原本心情极佳。 这两日,他这个宝贝弟子没少给他惊喜。 几首新诗写得是气象万千,让他捻着胡子乐了一整天。 可现在,吴征这老东西,竟敢当着满朝文武,如此污蔑他的学生! 李家的破事,宋濂门儿清! 分明是李修那对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为了爵位和家产,硬生生把李玄逼走的! 一股怒火直冲宋濂天灵盖。 “吴征!” 宋濂猛地踏前一步,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如同炸雷。 “你放肆!” “李玄乃老夫亲授之弟子,其品性如何,老夫比你清楚!淮安侯府那点龌龊,你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李文山父子是何等货色,京城谁人不知?为谋爵位,构陷长子,此等人伦惨剧,你吴征眼瞎了看不见吗?!” “你身为御史大夫,不察实情,不辨是非,听信奸佞之言,在此咆哮公堂,攻讦朝廷新秀!你这大乾铁骨,我看是大乾搅屎棍!” 宋濂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唾沫星子横飞,直接开骂。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谁都没想到,一向注重仪态的宋太傅,竟会如此失态。 户部尚书张敬的眼底闪过计谋得逞的冷光。 宋濂越是愤怒,就越显得是在回护门生,反而坐实了李玄仗势欺人的形象。 然而,宋濂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太傅一脉的官员们瞬间炸了锅! “吴大人此言差矣!家事国事岂能混为一谈?” 翰林院编修赵青流立刻出列。 “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凭空指责,与泼妇骂街何异?” “我等只知李侍诏才华横溢,为我大乾挽回了颜面,至于其他,不过是淮安侯府一面之词!” “张尚书!此事怕是与你户部脱不了干系吧?!” 一时间,太傅一脉火力全开,对着张敬和吴征等人猛烈开火。 张敬那边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 “宋太傅此言过矣!孝道乃天理,李玄忤逆,事实俱在!” “难道就因他有几分才情,便可罔顾人伦吗?” 整个太和殿,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吵得不可开交。 四皇子乾平站在人群中,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而风暴中心的李玄,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甚至没有看咆哮的吴征,也没有理会为自己辩护的恩师。 在满朝文武的争吵声中,一个苍劲的嗓音,猛地从武官队列中炸响。 “臣,有本启奏!” 嘈杂的太和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争得面红耳赤的文臣。 还是作壁上观的皇子勋贵,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只见武官队列的最前方,一位身形魁梧,须发皆白的老将,缓缓出列。 他穿着一身陈旧的玄铁甲,甲叶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 每走一步,甲片摩擦。 段洪! 定远大将军,段洪! 这位老将军,曾三入北境,马踏霜河,是大乾军中活着的传奇! 正常情况下,朝会对于这些沙场宿将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只要边境无事,他们宁愿回家抱孙子,也懒得在朝堂上多说一个字。 今天,段洪竟然主动站了出来! 而且,还是在这种文官集团内斗的节骨眼上! 所有人都好奇了,这位从不掺和党争的老将军,要奏什么? 户部尚书张敬眯起了眼,心中飞速盘算。 段洪……此人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属于任何派系,他此刻出列,意欲何为? 四皇子乾平的嘴角,那抹看戏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他很清楚,能让段洪这种人开口的,绝非小事。 太傅宋濂更是心头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 唯有李玄,自始至终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那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心中一片了然。 李玄的记忆中,这位老将军与李文山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 在众人的注视下,段洪走到大殿中央,并未立刻开口。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缓缓扫过全场。 “陛下。” 段洪终于开口。 “老臣久在军旅,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老臣只认一个理!” “谁对,谁错!谁忠,谁奸!” 老将军段洪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五年前,北蛮三十万铁骑绕过天狼关,奇袭我大乾北境三州!边军主力被牵制,三州之内,守军不足五万,危在旦夕!” 段洪的声音里,带着沙场独有的血腥与苍凉。 瞬间将满朝文武拉入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 第98章 大白于天下 张敬的眼皮猛地一跳,三缕长髯无意识地颤动。 四皇子乾平原本靠着廊柱,此刻却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双手收拢在袖中,指尖轻轻敲击着掌心。 父皇最忌讳边事失控,段洪这老匹夫,想干什么? “当时,驻守北境的主帅,正是淮安侯李文山!”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许多新晋官员根本不知道这段秘辛,脸上写满了错愕。 “敌众我寡,援军远在千里之外!满朝文书雪片般飞入神都,人人皆言北境三州必失!甚至有人上奏,请陛下放弃三州,退守燕云关!” 段洪的虎目扫过文官队列,目光如刀,刮得不少人低下头颅。 “就在那时!是李文山,力排众议,献上一条奇策!他亲率三千轻骑,以身为饵,深入敌后,焚其粮草,断其归路!而后以五万疲敝之师,正面硬撼三十万北蛮大军!” 段洪的话语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战锤砸在众人心头。 “那一战,血流漂橹,尸骨如山!我大乾将士,用命,保住了北境防线!救下了三州黎民!” 老将军猛地一捶自己的胸甲,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可结果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悲愤与怒火冲天而起! “如此盖世奇功,换来的不是封赏,不是嘉奖!而是一纸调令!一封斥责他冒进的申饬!” “是谁?是谁在陛下耳边进谗言?是谁污蔑我大乾的功臣?是谁眼红他的军功,怕他功高震主,硬生生把他从北境前线拖回了皇都?!” 段洪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向了以张敬为首的一派官员。 张敬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强作镇定,但捏着笏板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 “老臣不懂什么大道理,老臣只知道,若无李文山,我大乾的北境,早就没了!” 说到这里,段洪粗糙的大手,缓缓伸入怀中那陈旧的玄铁甲内。 这个动作,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他掏出来的,不是兵符,不是奏章,而是一封牛皮纸包裹,边缘已经被磨得发黑的信。 信封上,似乎还浸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整个太和殿,死寂一片。 乾元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当他看到那封信时,一直微眯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 “福安。”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婢在。” 贴身太监福公公立刻躬身,迈着小碎步,无声无息地走下丹陛。 他走到段洪面前,恭敬地伸出双手。 段洪将那封承载着千钧重量的信,郑重地放在福公公手中。 福公公捧着信,转身,一步步走回御前,高高举起。 整个过程,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封信。 四皇子乾平的指尖已经停止了敲击。 直觉告诉他,这封信里的内容,将掀起一场远比弹劾李玄更大的风暴! 李玄始终垂着眼帘,因为那封信,正是他留给李修的。 乾元帝接过信,修长的手指捏住牛皮纸的一角,轻轻一撕。 “刺啦——” 封口被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抽出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透着一股军人的铁血刚硬。 乾元帝的目光,从信纸的顶端,一字一句地往下扫。 最初,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但只过了短短数息,他持信的手,猛地一紧! 那张保养得极好的信纸,瞬间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嗡!” 一股恐怖至极的低气压,以龙椅为中心,轰然扩散! 大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福公公离得最近,他甚至能听到皇帝陛下牙齿咬合时发出的“咯咯”声。 他吓得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 满朝文武,无论是宋濂还是张敬,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其他勋贵。 全都感受到了那股源自帝王的,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意! “好一个户部侍郎啊!” 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刺向了于文清! 于文清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四肢冰冷。 那柄无形的利剑,已经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乾元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却像九幽寒冰,响彻整个太和殿。 “宣德五年冬,北境大雪,急报入京,言军中冬衣短缺,粮草告急。” “户部侍郎于文清,奏曰,粮草早已发出,乃风雪所阻,不日即达。”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可信上说,你所谓的风雪所阻,竟是将三万石军粮、五万件棉衣,转手卖给了北境的黑市商人!” “哗!”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于文清。 这是何等丧心病狂的行径? 那是保家卫国,在冰天雪地里和蛮族浴血厮杀的将士们的活命钱! 乾元帝没有理会群臣的骚动,继续念道: “更有甚者,军中急缺的‘续骨膏’、‘金疮药’,共计十车,你以‘路途颠簸,瓶罐破损’为由,上报损耗十之八九!实际上,这些救命的药材,转头就出现在了皇都最大的药材行里!” 信中的内容,字字诛心! 这哪里是一封信,这分明是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将人凌迟千次的催命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将段洪虎目圆瞪,须发皆张。 “怪不得!怪不得我北境的儿郎们,会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里,穿着单衣和草鞋去巡逻!怪不得他们受了伤,只能用雪水混着泥土敷在伤口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血泪般的控诉,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李文山根本不是冒进,他是被逼到了绝路! 他的身后,是数万缺衣少食、伤病满营的袍泽弟兄! 不去劫掠敌军的补给,他们所有人,都得活活冻死、饿死在北境的风雪里! “不……不是的……是污蔑!是血口喷人!” 于文清彻底崩溃了,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官帽歪斜,涕泪横流。 他疯狂地向着龙椅的方向磕头,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陛下!冤枉啊!臣对大乾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第99章 将此獠,打入天牢 在绝望的嘶吼中,于文清猛地扭头,用尽全身力气,爬向户部尚书张敬的脚下,抓住了他的官袍下摆。 “尚书大人!救我!救我啊!您知道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敬一脚踹开。 张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正气与愤怒,仿佛刚才与于文清撇清关系的不是他一样。 他猛地出列,对着乾元帝深深一躬。 “陛下!臣有罪!” “臣万万没想到,我户部之中,竟藏着如此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国贼!” 他痛心疾首,声色俱厉。 “此獠倒卖军资,残害忠良,罪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臣身为户部主官,有识人不明、监管不力之责,请陛下降罪!” 说着,他再次拜倒。 “为证我户部清白,臣恳请陛下,即刻派遣大乾卫,彻查户部所有账目!若有任何一人与此獠同流合污,臣愿与他同罪!” 好一招壮士断腕,好一个金蝉脱壳! 四皇子乾平的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这张敬,果然是个人物。 他这番话,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主动要求彻查。 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蒙蔽的忠臣形象,姿态做得十足。 李玄依旧垂着眼,仿佛眼前这出大戏与他无关。 他知道,于文清死定了。 张敬这只老狐狸,为了自保,别说一个户部侍郎。 就是亲儿子,怕是也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当替死鬼。 龙椅上,乾元帝静静地看着张敬的表演,脸上毫无波澜。 他没有说一个字,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这种沉默,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心悸。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能把人的骨髓冻住。 “大乾卫。” “在!” 殿外,传来一声整齐划一的应和。 紧接着,一队身穿玄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武者,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走入殿中。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正是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他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王城,听令!” 乾元帝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地上那滩烂泥似的于文清身上。 “将此獠,拖下去。” “打入天牢。” “你,亲自审。” “朕要知道,他的背后,还有谁。” 简短的几句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遵旨!” 王城起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大手一挥。 两个大乾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已经口中还在喃喃着冤枉的于文清,大步向殿外走去。 于文清绝望的哀嚎声,又被沉重的殿门无情地隔断。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李玄的眼帘微微抬起,目光恰好落在转身离去的王城背上。 他的视线,在王城的侧脸停顿了一瞬。 那里,有一道崭新的疤痕。 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像是被什么带着棱角的硬物狠狠抽过,皮肉翻卷愈合后,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紫红色印记。 看来,之前自己联合苏轻语布下的那个局,也不是全无效果。 王城伙同大皇子,利用兵部和漕运的人。 试图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制造“意外”,将自己置于死地。 虽然最终没能把他彻底扳倒。 但显然,乾元帝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鞭子,打在王城的脸上,更像是抽在大皇子的心上。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他允许臣子争斗,甚至乐于见到皇子们互相制衡。 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屠刀伸向他认可的功臣。 今天,是李文山。 也是他李玄。 王城依旧是指挥使,说明在皇帝眼里,他还有用。 但这条狗,已经被戴上了更紧的项圈,和一道永不磨灭的耻辱印记。 大殿之上,再度陷入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冷,更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每个官员都低着头,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的官袍里,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龙椅上那位的注意。 皇帝,开口了。 他那冰冷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有些人,有些事。” “朕不办,不代表朕不知道!” 轰! 这句话,比刚才处置于文清,更让百官心神俱裂! 不少人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尤其是以张敬为首的大皇子一党,更是面如死灰。 张敬刚刚才略微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他的头顶。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冷汗正从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完了! 圣上什么都知道! 他刚才那番壮士断腕的表演,在圣上眼中,恐怕就跟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四皇子乾平的眼眸深处,也闪过一丝凝重。 父皇的敲打,来了! 这不仅仅是针对大皇兄,更是对朝堂上所有势力的警告! 是真沉得住气,还是……早就料到了? 乾平心中,对李玄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揣测圣意之时,乾元帝的目光动了。 他不再俯瞰整个朝堂,而是望向了龙椅旁,一个常年侍立在阴影中的身影。 “福公公。” 听到皇帝召唤,他才从阴影中走出,悄无声息地滑到殿中,跪伏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奴婢在。”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却透着阴冷的沉稳。 乾元帝看着他,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代朕,去一趟淮安侯府。” 淮安侯府! 这四个字一出,满朝文武,齐齐一震!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全部都聚焦到了李玄的身上! 淮安侯李文山,不是早就被削了爵位,成了一个庶民吗? 圣上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他做什么? 李玄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皇帝这手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皇帝或敲打,或拉拢,或赏赐……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去动李文山! 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那个他早已决心划清界限的人! 无数念头在李玄脑中闪过,但他脸上,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龙椅上,乾元帝的声音继续响起,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把李文山,带到御书房。” “朕,要见他。” 此言一出,再迟钝的官员也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传召,是圣上要亲自见一个被废的侯爷! 而且是在御书房! 这其中的信息,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段洪叩首,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奴婢,遵旨。” 说罢,他缓缓起身,倒退着,再度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乾元杜威严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殿下众人。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退朝!”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走入大殿深处。 黄色的龙袍下摆,在众人视野中消失。 第100章 功勋之家 百官噤若寒蝉。 无人敢言。 李玄跟在宋濂身后,沉默地随着人流向殿外走去。 他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靠近。 “李兄,请留步。” 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玄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乾平。 “四殿下。” 乾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走在最前面的宋濂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老人只是转过头,视线越过李玄的肩膀,淡淡地扫了乾平一眼。 “咳!” 一声轻咳。 乾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眼中的温润飞快褪去。 他飞快地垂下眼帘,对着宋濂的方向躬了躬身。 随即对李玄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是本王唐突了,改日再与李兄叙话。” 说完,他竟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走,脚步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李玄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不是……哥们,这就走了? 我一句话没说,师傅就咳了一声,你人就没了? 这什么情况? 他看着乾平快步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仿佛在说我惹不起,我先溜了。 李玄快走几步,跟上宋濂,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师,这……” 宋濂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迈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以后,离这些皇子远一些。” “我们这些人,不掺和他们家的事,才能活得久,活得安稳。” 这话,几乎是明着告诉李玄,不要参与夺嫡之争。 站队?不存在的。 保持中立,才是翰林院这帮清流文官的立身之本。 李玄闻言,心中却是一阵无语。 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说得倒是轻巧。 刚刚在朝堂之上,是谁带着我们这帮门生,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 指着大皇子党羽、户部尚书张敬的鼻子一顿“骑脸输出”? 那气势,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摄政王呢! 现在风头出尽了,就跑来跟我说要明哲保身,不参与纷争? 这双标玩得也太溜了吧! 李玄腹诽不已,但脸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恭敬模样。 他知道,师傅这是在点他,也是在保护他。 宋濂或许察觉到了李玄心中所想,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淡淡道。 “朝堂之上,是为公。朝堂之外,是为私。公私要分明。”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让李玄心中一凛。 他瞬间明白了。 宋濂的意思是,在朝堂上,他们作为文官集团,为了朝政,为了理念,可以和任何人据理力争,哪怕是皇子党羽,甚至是皇子本人。 这是公事。 但私下里,绝不能和任何皇子有过多牵扯,更不能成为某一方的私臣。 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也是宋濂能在朝堂屹立不倒的根本。 想通了这一层,李玄对这位便宜师傅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老头,不是一般的鸡贼啊! 李玄刚准备跟上宋濂的脚步。 宋濂却突然转身,看着他说道:“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明天过来就行。” 李玄对着宋濂深深一躬,而后转身,没再多说半个字。 他懂。 老师这是怕他刚出风头,就被人堵在翰林院门口。 无论是想拉拢的,还是想报复的,都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 宋濂现在回去,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发动自己的人脉,把今天朝堂上这把火的热度给压下去。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才是老油条的生存智慧。 李玄走出宫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些许凉意。 他抬头看了看天。 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 另一边,李府。 曾经的淮安侯府,如今摘了匾额,门前冷清,再无往日车马喧嚣。 李文山一身藏青色的常服,正细心地为妻子顾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讲究。” 顾婉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这么多年了。 从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到后来封侯拜将,再到如今一朝落魄,成了庶民。 她陪着他,从青丝到染霜。 他总是忙,忙着打仗,忙着朝政,聚少离多。 像今天这样,他主动说要陪自己出门逛逛,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李文山握住妻子的手,那双手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细腻,却让他感觉无比心安。 “以前亏欠你太多了。” “以后,我都补给你。” 顾婉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老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侯……老爷,宫里来人了!” “是福公公!” 李文山心头猛地一跳! 福公公,那可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不等他细想,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 “咱家,见过李将军了。” 福公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穿着一身显眼的褐红色太监服。 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就这么径直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如同没有温度的蛇,不着痕迹地扫过这略显寒酸的院落,最后落在李文山和顾婉身上。 顾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下意识地抓紧了李文山的手臂。 李文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妻子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对着福公公拱了拱手。 “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被削爵为民,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皇帝一道旨意,就能让他人头落地,甚至株连九族。 无数个念头在李文山脑中疯狂闪过。 福公公捏着兰花指,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开口。 “李将军莫要紧张。” “咱家是奉了陛下的口谕,来给您传个话。” 他越是这般不紧不慢,李文山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请公公明示。” 福公公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李文山身上。 “陛下说,淮安侯府毕竟是功勋之家。” “如今这般光景,陛下于心不忍。” 听到这话,李文山非但没有松气,反而瞳孔骤然一缩! 这话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他不敢接话,只能沉默地站着,等待福公公的下文。 第101章 边关危矣 福公公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惶恐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陛下有旨。” 李文山和顾婉脸色大变,下意识就要跪下接旨。 “哎,不必多礼。” 福公公抬了抬手,制止了两人的动作。 “只是口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念淮安侯李文山昔日战功,进宫面圣。” “话就这么多了,你尽快准备一下,别让陛下久等了。” 说罢,福公公也不多呆,毕竟他这次也不敢揣摩圣意。 院子里的风,都带上了几分寒意。 李文山和顾婉就这么站着。 “陛下……于心不忍?” 李文山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 帝王心术,他懂。 这绝不是什么恩典,而是悬在头顶的另一把刀。 一把看不见的刀,比明晃晃的铡刀更让人恐惧。 顾婉忍不住开口问道。 “夫君,这,是不想给我们李家活路了吗?” 李文山回过神,看着妻子煞白的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可以死,戎马一生,生死早已看淡。 可他不能让妻子再跟着担惊受怕。 反手握住顾婉的手,李文山强行挤出笑容。 “别怕,没事的。” “陛下只是召我问话,许是念及旧情。” 这种连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妻子。 顾婉看着自己的夫君,脸色没有了刚刚的笑意,转身走进内室。 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朝服。 那是他还是淮安侯时,上朝穿的二品武官麒麟补服。 虽然许久未穿,却被她擦拭保养得一尘不染。 “夫君,换上它吧。” “你是大乾的将军。” “就算是死,也要让他们看看,淮安侯府的脊梁,没断!” 李文山看着那身熟悉的朝服,胸中一股热血猛然上涌。 是啊。 他李文山,从北境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阵仗没见过! 皇帝要杀便杀! 他伸手,接过朝服,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 穿上旧袍,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转身,深深看了一眼妻子,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 “等我回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出了这扇已经摘掉匾额的大门。 …… 与此同时,另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管家气喘吁吁地冲进书房。 “二……二公子!” 李修正在临摹一幅集序,闻言手腕一抖,一滴浓墨毁了整幅字。 他心头一跳,缓缓放下笔,用镇纸压住宣纸。 “何事如此惊慌?” 老福喘匀了气,急声道:“宫里来人了!福公公亲至,传了陛下的口谕,把……把老爷叫进宫了!” “什么?!” 李修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猛地站起身,椅子都被他带得向后翻倒。 来了! 真的来了! 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那封他通过段洪的关系,辗转呈到御前的信! 最后,他更是大胆地剖析了朝局。 暗示如今内忧外患,正需要他父亲这把“钝刀”来为陛下清除障碍。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李家重获荣光,他李修就是最大的功臣! 赌输了…… 李修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如果陛下认为这是在要挟君父,是在挑衅皇权…… 那父亲此去,就是自投罗网,整个李家都要跟着陪葬! 李修用力攥紧了拳头,父亲被削爵,对陛下而言,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 如今召见,必然是那封信起了作用! 陛下是惜才的,他需要父亲这把刀! “我这是在救整个李家!我没有错!” 李修在心中对自己大喊。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玄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 凭什么他被家族抛弃,却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 而自己,却要跟着家族一起蒙羞,过着这等憋屈的日子! 他要证明,他李修,比那个废物大哥强一百倍! 他才是淮安侯府未来的希望! 李修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慌乱被病态的兴奋所取代。 “父亲,你可千万要抓住这次机会啊……” “能不能重夺爵位,就看这一次了!” …… 御书房内。 李文山身着那套洗得发白的二品麒麟补服。 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如山。 高坐于龙椅之后的乾元帝,并未看他。 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幅巨大的疆域图上。 许久,乾元帝终于开口了。 “文山,过来。” 没有称呼淮安侯,也没有直呼罪臣,只是文山。 李文山依言上前,在距离御案三步之遥处站定。 乾元帝伸出手指,点在疆域图北境的一处。 “这里。还记得吗?” “那一年,你带一千玄甲卫,凿穿了蛮夷王庭三万人的大营,将朕从重围中救了出来。” 李文山的心脏却猛然一缩。 他怎会不记得。 那一战,他浑身浴血,刀都砍卷了刃,背上还替皇帝挨了一箭,至今阴雨天都隐隐作痛。 “臣,不敢忘。” “是啊,不敢忘。” 乾元帝转过身,终于正眼看他,那双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朕也不敢忘。朕忘不了你李文山当年是如何的悍不畏死,也忘不了你淮安侯府是何等的煊赫荣光。” 话锋陡然一转! 李文山的后背瞬间绷紧。 乾元帝踱步到他面前,目光在他那身陈旧的朝服上扫过。 “爵位没了,心里可有怨气?” 这个问题,可以说怎么回答都是错。 说有,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说没有,是虚伪矫饰,更显奸猾。 李文山沉默片刻,猛然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削爵,是天恩浩荡,臣,只有惶恐,绝无怨怼!” 他的头颅深深低下,将生死完全交了出去。 乾元帝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御书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起来吧。” 良久,乾元帝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信你没有怨怼。” “因为一个心怀怨怼的人,没有资格再为大乾披甲。” 李文山心中咯噔一下,猛然抬头。 只见乾元帝已经回到了御案后,眼神重新变得冷冽如冰。 “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蛮夷叩关,镇北将军裴勇怯战不出,连失三座卫城,边关危矣!” 听到这话的李文山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第102章 必死之局 乾元帝根本没打算恢复李家的荣光,他只是……需要一把刀了。 一把足够锋利,又不必心疼的弃子之刀! “朝中诸将,承平已久,早已没了血性,朕环视一周,竟找不到一个能用之人!” 乾元帝的目光如鹰隼,死死锁住李文山。 “朕,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淮安侯府,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文山的心沉到了谷底。 “朕命你,即刻出发,赶赴北境。” “以白身之名,出任监军,辅佐主帅,稳定战局!” 白身! 监军!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道催命符! 一个没有官职爵位的庶民,去做监军? 他拿什么去节制三军? 拿什么去号令那些骄兵悍将? 主帅若是听他的,功劳是主帅的。 主帅若是不听他的,打了败仗,他这个监军就是第一罪人,是最好的替罪羊! 乾元帝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赢了,他这把用钝的刀,可以顺理成章地战死沙场,成为一段悲壮的君臣佳话。 输了,他就是罪魁祸首,正好用来平息朝野的怒火。 好一招帝王心术! 好一个冷酷算计! 李文山只觉得浑身发冷,那股刚从胸中涌起的血性,被这盆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看着御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那是他曾用性命守护的君主。 此刻,这位君主正用他全家的性命,来逼他去送死。 李文山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死寂。 他再次双膝跪地,这一次,是标准的军中大礼。 他以额触地,声音铿锵如铁。 “臣,李文山,领旨!” “愿为陛下,马革裹尸!” 与此同时,李玄已经回到了玄府中。 刚一进门,就看到苏轻语正站在庭院的回廊下。 对着一个苍桉。 走近一听,李玄便明白了。 最近皇都安稳,他闲得浑身难受,竟主动跑来向苏轻语讨活干。 这可让苏轻语有些头疼。 苍桉这种人,是把好钢,但用不到刃上就是废铁。 总不能随便指个看不顺眼的家伙,让他去把人脑袋砍了吧。 那通源商号成了什么地方? 不过苏轻语自有她的办法。 她朱唇轻启,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安排。 “皇都东市新开的分号,正缺一个压得住场子的护卫头领,我看你就很合适。” “平日里没事就操练那帮小子,有不开眼的来闹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苍桉那张写满我想打架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抱拳领命,大步流星地去了。 这时,苏轻语才转过身,恰好看到负手而立的李玄。 她那双平日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瞬间融化成一汪春水,盈盈笑意漾上嘴角。 “公子回来了。” 她快步迎上,很自然地伸手替李玄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衣领。 “今天朝堂上,还顺利吗?” 李玄感受着她指尖的温柔,稍稍平复了些。 他牵住她的手,却只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的弧度。 苏轻语心头一跳。 她太了解李玄了。 他这副模样,意味着事情不仅不顺利,而且非常棘手。 “出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方才面对苍桉时的那种决断气场。 李玄拉着她走到石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 “那位陛下,今天可真是给淮安侯府,给那个男人,赏了一份天大的恩典。” 苏轻语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里满是专注。 李玄将早朝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苏轻语听完,黛眉微蹙。 她惊讶的,并非乾元帝的狠辣无情,这种事她随李玄见得多了。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那位一向明哲保身的太傅。 “太傅此举,倒是有趣。” “他当真只是为了所谓的公道?” 在她看来,朝堂之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太傅看似在为李文山说话,可每一句,又何尝不是在点醒旁人。 李玄端起茶杯,眸光深沉。 “他是不是为了公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让某些人看到了,就算我父亲成了一条落水狗,也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苏轻语瞬间了然。 太傅不是在帮李文山,而是在帮淮安侯这个名号。 他或许猜到了什么,或许只是在投资。 “那陛下单独召见……” 苏轻语的话还没问完。 一名下人快步从外面走来,躬身通报。 “公子,门外……您父,李文山求见。” 下人显然也知道自家公子和那边的关系。 李玄的动作顿了一下。 “刚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来了我这?” “看来,那位陛下给的压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李文山被引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官服,身形依然挺拔。 但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却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疲惫与灰败。 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走进厅中,目光复杂地看着安然坐于主位的李玄。 以及他身旁那位气质卓然的女子。 曾几何时,他才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主人。 如今,他却像个外人,站在这里,仰望着自己的儿子。 李玄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轻语同样沉默,端坐不动,气场却丝毫不输。 李文山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是先败下阵来。 “玄儿……” 他刚开口,李玄便抬了抬手,打断了他。 “你们都下去。” 这话是对下人说的。 随着下人鱼贯而出,厅门被轻轻合上,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三人。 李文山看着李玄,又看了看没有丝毫要回避意思的苏轻语。 他没有再称呼李玄“玄儿”。 而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将自己在御书房的遭遇说了出来。 李玄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 果然,最狠的算计,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当李文山说完这一切,他整个人的气似乎也泄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点点情绪的波澜。 “所以,我去北境,是必死之局。” 他看着李玄,声音沙哑,“我今天来,不是求你救我。” “我李文山征战半生,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我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对你,对你母亲……都亏欠良多。” “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第103章 李文山转变 李文山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死寂的眼睛里带着恳求。 他不再看李玄,而是转向了苏轻语,这个被他儿子无比信赖的女人。 “我只求一件事。” 他的腰,缓缓弯了下去。 “我死之后,府上必定树倒猢狲散。” “李修斗不过那些豺狼,顾婉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更是无依无靠。” “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终究是你父亲的份上,在我死后,照拂她们母子一二,让她们能有条活路。” 偌大的厅堂里,李文山弯着腰。 “照拂她们母子?” 李玄重复着这句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锁住李文山。 “我倒想问问你,凭什么?” “还是凭你任由李修,这么对我?” “又或者,是凭你将我打断腿,扔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只为了给你的宝贝儿子一个交代?”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文山的心上。 李玄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狠。 “淮安侯,你告诉我,我母亲就算了,她的性子我很清楚,可李修!有什么资格让我去保?” “你又有什么脸,站在这里,求我去保?” “我没在她们的饭菜里下毒,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李文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我有……我还有东西……” “我还有……底牌……”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索,掏出一枚通体黝黑的私印。 “这是归字印!” “当年跟我回京的,并非我一人!” “还有三百七十二个弟兄,他们……他们都认这枚印!” “这些人,大部分都老了,残了,散落在京畿各处,朝廷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但他们……他们都是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死士!只要你拿着这枚印,他们就认你为主!还有一张名册,上面有他们所有人的藏身之处……” 这是一股连皇帝都不知道的隐藏力量。 是李文山这个曾经的淮安侯,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他现在,把它交了出来。 只为了换取顾婉和李修的活路。 李玄看着那枚黑色的私印,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对这份筹码,似乎不置可否。 甚至,他觉得有些可笑。 “你的死士?” 李玄轻笑一声,“与我何干。” “东西,我没兴趣。”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李文山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你……你说!” 李玄踱步到书案前,取来笔墨纸砚,扔在李文山面前。 “写。” “写一封悔过书。” “写下你的罪,你的错,你的悔,然后,签上你的名字,按下你的手印。” 李文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纸笔。 悔过书? 他征战半生,杀人无数,俯仰无愧于天地,何曾需要向谁悔过? 李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用你的尊严,来换他们母子的平安。” “我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 李文山看着那张白纸,忽然笑了。 笑声很低,充满了说不尽的苍凉和自嘲。 “呵……呵呵……” 是啊,悔过而已。 尊严? 那玩意儿早就被皇帝踩在脚下,被现实碾得粉碎了。 对他而言,现在写一封悔过书,确实很简单。 可他恍惚间想起来,若是放在几年前。 甚至几个月前,李玄要是敢让他写这种东西…… 他怕是会当场拔剑,亲手把这个逆子劈成两半。 时移世易,真是讽刺。 他捡起毛笔,没有丝毫犹豫,蘸满了墨。 “好,我写。” 他答应得那么干脆,那么利落。 李玄反而愣了一下。 他设想过李文山的暴怒,设想过他的挣扎。 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这般羞辱。 看着李文山眼中那抹近乎释然的死寂。 李玄的心,没来由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有点发酸。 当李文山颤抖着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下鲜红的手印。 李玄拿过那张写满罪状的纸,看也没看,便交给了苏轻语。 李文山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再看李玄一眼,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萧索,佝偻,再无半点昔日淮安侯的风采。 待他走后,苏轻语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问李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变了。” 以前的李文山,是一头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猛虎。 而现在,他只是一条为了护住幼崽,可以放弃一切尊严的老狗。 李玄也看着对方的身影,他并不是为了羞辱对方。 之所以这么做,那是给一些人看的。 李修先不说了,顾婉她肯定是要保住的,问题是,以他现在跟李府的关系。 想要去保,也必须有个由头。 “公子,我有些好奇,这东西,是给谁看啊?乾元帝应该用不到吧?” 苏轻语疑惑的盯着自家公子。 因为她也猜到了李玄的用意,只是不明白而已。 李玄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对上苏轻语探寻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反而轻笑一声。 “给皇帝看?”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他不配。” 苏轻语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公子的谋划,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李玄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侯府那片沉寂的屋檐。 “皇上想让李家死,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想趁机上来踩一脚,卖个人情?”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若在这个时候强行保下顾婉和李修,就是逆势而为,会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吃力不讨好。” “到时候,别说那些言官御史的唾沫星子,估计宋濂的那关都不好过。” 苏轻语静静听着,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如今的淮安侯府,就是那面破鼓。 谁上去捶一下,都能博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轻语手中的那张悔过书上。 “有了这个,我,李玄,就是典范。” 他说典范两个字时,语气中的讥讽几乎凝为实质。 苏轻语的心猛地一跳,刹那间,她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羞辱李文山? 这分明是公子为自己披上的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 到时候,李玄就算是公布身份来保护顾婉母子,那些人想要说什么,也都会是被动的。 第104章 发配北境 与此同时,李修已经傻了。 他呆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那是有人冒死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仿佛写字的人也在恐惧颤抖。 他没想到,自己让段洪上交的那封信。 不仅没有让父亲重新得到爵位,反而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去北境战场! 谁不知道现在北境那边,蛮族铁骑凶悍,大乾军队节节败退,谁去谁死? 况且,让李文山做监军! 他一个白身,一个刚刚被削去爵位、抄没家产的庶民,去做监军? 监谁? 他监得动谁? 怕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都能当着他的面,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再骂一句老不死的废物。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李修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皇帝看完信,龙颜大悦,恢复父亲的爵位。 皇帝无动于衷,将信丢在一旁。 甚至皇帝龙颜大怒,觉得李家还在痴心妄想。 他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根本不是惩罚,而是把父亲送到一个必死之地,让他被曾经最瞧不上的丘八们活活折磨死! “砰!” 一方上好的端砚被他发狂似的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为什么!” 他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算计过,万无一失! 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李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李玄手再长,也伸不到朝堂之上,更影响不了皇帝的决策。 “修儿!发生什么事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顾婉一脸惊惶地冲了进来,显然是被刚才的巨响吓到了。 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更是心头一紧。 李修猛地回过神,眼中的狰狞和疯狂瞬间褪去。 “母亲……儿子无能!儿子想为父亲分忧,想为李家挣回颜面,可……可是……” 他将那张纸条递给顾婉,泣不成声。 “陛下……陛下降旨,让父亲……去北境充任监军!” 顾婉不通朝政,但“北境”两个字,她听懂了。 那是大乾的绞肉场,是埋葬了无数将士骸骨的苦寒之地! 她的丈夫,一个年近半百、身子骨早已不如当年的人,要去那个地方,那不就是送死吗? “监军?你父亲一介白身,监什么军?这不是……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顾婉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是儿子害了父亲!是儿子不自量力!” 李修捶胸顿足,狼狈不堪。 顾婉心都碎了,连忙扶住他,声音颤抖。 “修儿,不怪你,不怪你……你也是想为家里好,是……是时运不济!” 李修顺势倒在母亲怀里,哭得更大声了,肩膀剧烈抽动。 可在他埋下的头颅下,那双通红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清明。 自己只是顺水推舟,递了一封信而已。 成,是父亲的功劳,自己也能沾光。 败,自然也是父亲的命!与我何干? 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必须是那个为父分忧却最终功亏一篑的孝子。 只有这样,母亲才会将所有的怜爱都倾注到自己身上。 “不!就是我的错!” “母亲,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父亲去送死!我要去求人,我去给那些朝中大臣磕头!哪怕豁出我这条命,也要把父亲换回来!” 顾婉闻言,更是悲从中来,紧紧抱住他。 “我的傻儿子,那些人怎么会帮你?我们李家已经不是淮安侯府了!” 她哭着,忽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了!李玄!我们去找李玄!” “他现在手眼通天,连大皇子都敢得罪!他一定有办法的,他肯定有办法救你父亲!” 李修心中一声冷笑。 李玄怕是巴不得李文山去死呢! 去找他,他怕不是会当场庆祝,再送上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 但他脸上却不能这么表现。 “好!只要有一线希望,儿子都愿意去试!大哥他……他或许还念着一丝骨肉亲情!” 两人互相搀扶着,刚准备动身,房门被从外推开。 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正是李文山。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两鬓染上了风霜。 “不用去了,你们以后就好好待着,明天,我就会离开!” …… 与此同时,玄府内,暖香袅袅。 苏轻语将那张写满罪己之言的悔过书折叠好,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中。 她看向李玄的眼神。 “公子,这步棋,简直是神来之笔。” 苏轻语由衷赞叹。 “有了这份悔过书,再经由大乾卫的手呈给陛下,李文山在陛下的心中,就是一个‘知错、认罪、但罪无可赦’的形象。” “如此一来,将来您若是……若是出面照拂夫人与二公子,外人也只会觉得您是以德报怨,心胸宽广。” 她顿了顿,美眸中光芒流转,忍不住问道。 “公子,您是早就料到,陛下会下旨将他发配北境吗?” 李玄淡淡一笑。 “棋局才刚刚开始。” 苏轻语瞬间了然。 她只看到了悔过书这一层,却没看到更深的地方。 悔过书,是断了李文山在京城官场上的名。 而发配北境这道旨意,则是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根! 一个戴罪之身,一个去监军的庶民,谁还敢与他来往?谁还敢承认与他有旧? 过去那些攀附淮安侯府的人脉、关系、情分,在这一刻,被这道圣旨斩得干干净净! 李文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他这个“孤家寡人”的身份,也反向将李玄从淮安侯府这个泥潭中,彻底摘了出来。 从此,他是他,李家是李家。 再无半分拖累。 这才是公子真正的目的!为自己将来扫清最大的障碍! “备茶吧。” 苏轻语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应下。 李玄望向了皇城的方向。 李文山这颗棋子,他动了。 皇帝也跟着动了。 那么,棋盘上其他的人,尤其是那些自诩为棋手的皇子们,也该有所反应了。 比如,那位一直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四皇子,乾平。 现在想必他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了吧。 第105章 万民之口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下人便来通报,四皇子乾平前来拜访。 李玄呷了口茶。 “带他去后院水榭。” “是,公子。” 看着下人退去,苏轻语眼波微动,只是默默为李玄续上热茶。 随后便悄然隐入一侧的回廊。 李玄独自坐在水榭中,看着池中锦鲤悠闲游弋。 很快,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身着月白色锦袍的身影出现在水榭入口。 正是四皇子乾平。 李玄抬眼看去,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玩味。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装”了。 曾几何时,初见之时,乾平还是个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落魄皇子,空有野心,却无根基。 如今,得了自己的银钱支持,又有夏君颜在背后为其联络朝臣。 整个人气度已然大不相同,简直是脱胎换骨。 “李兄!” 乾平脸上带着一股真挚的痛心,快步走到李玄面前。 “令尊之事,我已听闻。唉!实在是……李兄,节哀顺变。” 若非李玄亲手布下此局,怕是真要被他这番表演给打动了。 李玄顺势起身,脸上也流露出感伤,对着乾平微微躬身。 “家父行事糊涂,触怒龙颜,乃是咎由自取。玄……不敢有怨言。倒是劳烦四殿下亲自前来慰问,实在是折煞我了。” 乾平拉着李玄坐下,亲自提起茶壶为他斟茶,姿态放得极低。 “李兄这是哪里话?你我一见如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乾平看似在闲谈,实则每一句话都像是带着钩子的鱼线。 不断抛向李玄,试图探出水下的深浅。 “说起来,父皇这次也是雷霆之怒。今日早朝之上,为了北境监军一事,大哥和二哥的人,又吵得不可开交。” “户部张尚书弹劾兵部,说北境军备糜烂,账目不清,需要派信得过的人去严查。御史大夫吴征,又参了张尚书一本,说他构陷忠良,意图染指军务,居心叵测。” 李玄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化作一声苦笑。 “朝堂风云,波诡云谲,玄如今只是一个翰林院侍诏,这些事,听不懂,也不敢懂了。” 这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落在乾平眼中,正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乾平眼中闪过精光。 “李兄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脱离了淮安侯府,对你而言,反倒是挣脱了枷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通源商号如今的声势,整个大乾谁人不知?这才是你真正的本事!一个虚名爵位,不要也罢!” “至于朝堂上的事,你不懂,没关系,” 乾平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我可以让你懂。” “大哥的人急着安插自己人去北境,无非是想抓住兵部的把柄,二哥的人死保兵部,是因为兵部尚书本就是他的人。” “他们争的,是军权,是父皇的信任。” “而令尊……恰好成了他们攻蟥的棋子,成了父皇立威的靶子。” 乾平毫不避讳地揭开了朝堂斗争血淋淋的一角,展现在李玄面前。 这是在展示他的眼界,他的坦诚。 更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他超然于外的洞察力。 李玄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多谢殿下……为我解惑。” 乾平笑了,在他看来,李玄已经开始产生兴趣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李玄的肩膀。 “记住,李兄,你不是一个人。日后若有任何难处,随时可以来找我。在这京城,只要我还能说得上话,就没人能动你分毫!” 临走前,乾平的随从抬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箱。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听闻李兄喜好古籍,这里面有几本前朝孤本,希望能博李兄一喜。” 送走乾平,水榭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李玄脸上的彷徨与感激瞬间褪去。 他走到木箱前,随手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古籍。 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信,在日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苏轻语的身影从回廊后走出,来到李玄身边,看了一眼箱中的信件。 “这位四皇子,真是下了血本。” “他这番主动示好,也恰恰说明,公子您这步棋走对了。彻底摆脱淮安侯府这个泥潭后,您自身的价值,已经开始让这些自命不凡的皇子们,无法忽视了。” 李玄盖上箱子,发出一声轻响。 “他想钓的,是一条能为他开疆拓土的龙鱼,可惜他不知道,我这条,从来就不打算进他的池子里。” 李玄的目光望向皇城的方向。 苏轻语了然点头。 公子这是要坐山观虎斗,让四皇子在明面上替他吸引所有火力。 而自己,则在暗中,继续落下下一颗,无人能预料到的棋子。 李玄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箱的边缘轻轻敲击。 “轻语。” “公子请吩咐。”苏轻语躬身。 “这些信,一封都不能流出去,更不能交到大理寺或是御史台手里。” 苏轻语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皇室的刀太慢,也太容易被挡住,咱们换一把更快的。” “去,把这些罪证,全都给我改成评书话本。” “评书?” 苏轻语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明白了李玄的意图。 “没错,”李玄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就叫《硕鼠传》,主角嘛,就叫‘张大善人’。把这些事迹,用最通俗,最煽情的方式给我编排进去,什么‘张大善人’心善,见不得灾民挨饿,于是借了点赈灾粮自己先尝尝咸淡。” “什么张大善人体恤边关将士,把军饷换成沙子,帮他们减轻负重,方便行军。” “我要让通源商号旗下所有的茶楼、酒肆、戏园子,从今天下午开始,日夜不停地给我说这部《硕鼠传》!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我们这位张大善人的善举!” “用万民之口,做我们的刀!这把刀,谁敢挡?谁又挡得住?” “高明!” 苏轻语心悦诚服:“如此一来,大皇子会被直接架在火上烤,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最重要的是,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李玄,与通源商号没有任何层面的联系。 第106章 人畜无害老太傅 四皇子乾平只会看到一个结果——张敬倒了。 但他绝对猜不到,这把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轻语这就去办,” 苏轻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保证三天之内,‘张大善人’的名号,会响彻京城每一个角落!” 翌日,天光微亮。 李玄本打算和往常一样,去翰林院应个卯,继续他那清闲自在的侍诏生活。 谁知,人还没走到翰林院,刚过宫门,就感觉后衣领被人一把薅住,力道还不小。 李玄眉头一皱,回头看去。 只见自己那个便宜师傅,当朝太傅宋濂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老头子一身朝服穿得歪歪扭扭,眼神却炯炯有神。 “臭小子,看见老夫就想溜?” 宋濂没好气地喝道:“今天别去你那破书堆里了,跟老夫上朝!” “上朝?” 李玄满脸错愕。 “师傅,我就是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侍诏,去金銮殿凑什么热闹?”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宋濂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半拖半拽地拉着李玄就往太和殿的方向走。 被一个老头子这样拉着,李玄心中满是无奈。 但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 他猛然想起了昨天乾平在他耳边说的那番话。 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兵部尚书的人选,已经势同水火。 再联想到自己昨晚布下的那步棋…… 李玄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中瞬间了然。 好家伙,这是有好戏看了。 而且,自己似乎还要亲手给这场大戏,再添上一把火。 金銮殿上,龙涎香的烟气袅袅盘旋,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百官都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李玄被宋濂安排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龙椅上的乾元帝,看不出半分喜怒。 百官前列,大皇子乾宇下颌微抬,显然对今日的朝局胸有成竹。 而他对面的二皇子乾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更有趣的是,站在不远处的四皇子乾平,目光不经意间与李玄对上。 李玄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演,你继续演。 你以为我是你的枪,却不知,我只想看你们狗咬狗,顺便再把你们的桌子都给掀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锐的嗓音刚刚落下。 “臣,有本奏!” 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彻大殿。 尚书张敬从文官行列走了出来。 他没有弹劾任何人,反而像个真正的社稷之臣。 声情并茂地奏报起了南方水患的赈灾事宜。 一番话说下来,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能臣干吏。 龙椅上的乾元帝,脸上紧绷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父皇!” 大皇子乾明立刻出列,语气中满是激赏。 “张尚书不辞劳苦,为国分忧,实乃百官楷模!儿臣以为,当论功行赏,以彰其功!” 他这话说得巧妙。 明着是为张敬请功,实则是在向满朝文武,向龙椅上的父皇展示自己派系的能力。 看,我的人,就是这么能干! 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舍我其谁?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风向瞬间倒向了大皇子一派。 二皇子乾昭身后几位官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弹劾之词。 可张敬根本不接招,反而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功臣外衣。 这还怎么打? 一时间,乾昭一党陷入了极大的被动。 角落里的李玄见此情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好家伙,这戏肉才刚要上场。 他身侧的四皇子乾平,悄悄向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李玄眼帘低垂,权当没看见。 龙椅上,乾元帝显然对张敬的功绩极为满意,龙颜大悦。 他微微颔首,正欲开口嘉奖。 “陛下,臣有异议!” 一个清冷的声音,浇在了这热火烹油的气氛上。 吴征毅然出列。 他手中拿着一份账目抄本,死死盯着张敬。 “敢问张尚书,此次赈灾账目中,这一笔高达三万两的火耗银,究竟用在了何处?为何与往年相比,高出足足五倍?” “火耗”,是官府在征收钱粮时,以弥补熔铸损耗为由,额外加征的部分。 向来是笔糊涂账,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地方。 吴征这一问,精准、刁钻、狠辣! 直接就捅在了张敬最见不得光的软肋上! 张敬脸色微僵,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宦海沉浮多年,这点场面还应付得来。 无非是扯皮推诿,找几个替罪羊罢了。 然而,不等他想好说辞。 “陛下,老臣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张尚书。” 李玄身前的宋濂,忽然慢悠悠地开了口。 老太傅脸上挂着一丝人畜无害的困惑,仿佛只是个听了奇闻异事、不吐不快的老头儿。 “老夫今早来上朝的路上,听见街头巷尾,都在说一个叫《硕鼠传》的故事,说书先生讲得是活灵活现啊。” 《硕鼠传》? 金銮殿上,百官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东西? 朝堂议事,怎么说起民间故事来了? 只有李玄,瞳孔猛地一缩。 宋濂却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故事里说啊,有一只大硕鼠,平日里最爱惜自己的羽毛,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还四处宣扬自己乐善好施,是田地里所有小动物的保护神,大家都叫它‘张大善人’。” 老太傅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可背地里呢,这只大硕鼠,却利用自己的权势,勾结粮商,把官府用来赈济灾民的粮食,高价倒卖,中饱私囊,吃得是脑满肠肥……” 故事不长,宋濂三言两语就讲完了核心。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户部尚书张敬的身上。 张……大善人? 硕鼠? 这指桑骂槐,也太明显了! 宋濂仿佛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他笑呵呵地转向张敬,一脸求知地问道: “张尚书,你刚才也说,你发动商贾募捐,想必在民间也是有口皆碑。” “巧了,百姓也称你为张大善人,不知你对这《硕鼠传》,有何高见啊?” 这一问,如同将一颗火星丢进了火药桶。 第107章 硕鼠传 张敬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这老东西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光是张敬。 李玄也愣愣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平日里只知道逼自己写诗的便宜师傅。 整个后背,都有些发凉。 见鬼了! 自己昨天才让苏轻语去散播消息。 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 这老头子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他不仅知道了,还敢在这金銮殿上,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用这种方式把事情给捅出来! 这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啊! 死寂过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张敬那张原本还算儒雅的面皮,此刻因愤怒而扭曲。 “宋太傅!” “你!你身为帝师!竟将这等街头巷尾的污言秽语、无稽之谈带上朝堂!!” “你是何居心?!” 他戟指宋濂,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唾沫星子横飞。 “民间说书人的疯话,也能被你当成攻讦同僚的证据?你这是在藐视朝纲!藐视陛下!你这是构陷!是污蔑!是党同伐异!” 一连串的罪名,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宋濂。 张敬很清楚,此刻绝不能纠结于《硕鼠传》的内容,那只会越描越黑。 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攻击宋濂本人! 攻击他身为帝师,却言行失当的体统问题! 果然,张敬话音刚落,大皇子一派的官员立刻心领神会。 吏部侍郎率先出列,对着龙椅上的乾元帝重重叩首: “陛下!张尚书所言甚是!宋太傅此举,有失帝师尊严,以坊间传闻动摇朝堂,实乃取祸之道!臣请陛下申饬宋太傅,以正视听!” “臣附议!国之大事,岂能与乡野村夫的胡言乱语相提并论?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臣附议!” 一时间,七八名官员接连出列,矛头齐齐对准了宋濂。 原本针对户部贪腐的质询,瞬间被扭转为一场对帝师宋濂的政治围攻。 金銮殿上,风向骤变! 就在大皇子一党自以为得计,稍稍松了口气时。 “陛下!” 一声清越如钟鸣的断喝,压下了所有嘈杂。 “大乾铁骨”吴征,再次出列。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上蹿下跳的同僚一眼,目光如剑,直刺张敬。 “流言,确实不足为凭。” 吴征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让整个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凌厉无匹! “但若流言,恰好与户部账目上的三万两火耗银相互印证呢?” “若无亏心事,何惧流言蜚语?!” “张尚书如此激动,究竟是为朝堂体统,还是……心中有鬼,被人说中了痛处?”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对啊! 一个是民间故事,一个是朝廷账目。 两者竟能严丝合缝地对上!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吴征根本不给张敬任何反驳的机会,他转身,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陛下!民怨沸腾,账目存疑,两者皆指向户部尚书张敬!此事已非空穴来风,恐已动摇国本!” “臣,御史大夫吴征,联合都察院御史一十三人,正式上奏!” 随着他的话音,身后“唰唰”走出十余名身穿獬豸官服的御史,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恳请陛下圣断,即刻下旨,封存户部所有账目,并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户部赈灾银两去向!彻查户部尚书张敬个人田产、家财,以证清白,以安民心!” 声浪滚滚,回荡在金銮殿中。 这是正式的弹劾奏请! 流程严谨,无可辩驳! 张敬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化为一片死灰。 队列中的李玄,始终垂着眼帘。 但他紧贴裤缝的手指,却早已舒展开来。 震撼。 实在是太震撼了! 宋濂这老头子,平日里看着温吞无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 李玄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舆论持续发酵,让吴征等人不断在朝堂上敲边鼓,慢慢收紧绞索,让张敬在惶恐与煎熬中,一步步露出更多破绽。 那是一个“钝刀子割肉”的过程。 可宋濂呢? 他根本没走程序,上来就直接掀了桌子! 用一个看似最不合规矩的方式,将舆论场和朝堂争斗瞬间引爆。 逼得所有人都必须立刻站队表态。 这一手,直接将张敬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 狠! 太狠了! 这一刻,李玄对这位便宜师傅的认知,被彻底刷新。 这哪里是什么人畜无害的老学究? 这分明是一头蛰伏多年、懂得何时亮出最致命獠牙的猛虎! 龙椅之上,乾元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神态各异的群臣。 扫过面如死灰的张敬,扫过义愤填膺的吴征,扫过噤若寒蝉的大皇子党羽。 最后,在那位巍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老太傅身上,停留了一瞬。 许久。 乾元帝那沉凝如山的声音,终于响起。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彻查户部,兹事体大,牵连甚广,需从长计议。” 大皇子一党的人先是一怔,随即心中狂喜! 而吴征等人,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证据如此明显,为何陛下…… 李玄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 难道这皇帝老儿,要保张敬? 然而,乾元帝的下一句话,却让金銮殿上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不过,宋爱卿所言,《硕鼠传》一事,倒是提醒了朕。”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笼罩全场。 “区区一个说书人,竟敢编排朝廷命官,甚至能影响到朕的帝师。” “这故事背后,若是无人指使,朕,不信。”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臣在!” 一个身影从殿侧中走出,跪伏在地。 正是让百官闻之色变的大乾卫指挥使,王城! 乾元帝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朕给你三天时间。” “给朕查清楚,这《硕鼠传》从何而来,背后又是谁在兴风作浪!” “朕要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我大乾的朝政,当成他手里的评书话本!” “查出来,无论涉及到谁,是什么身份……” “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