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今日也想混水摸鱼》 第1章 兄长 “卖身吧。”柳眠棠轻轻笑着,眼神里透着几分玩味,“卖身就可以救你弟弟了。” 她斜身倚坐在桌边,一手支头撑在桌面上,纤细的手指划过算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显得既华丽又不失优雅。她的面容姣好,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可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空气中,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救他的条件只是这个。”楚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青瓷盏盖,语气轻缓,似乎对此毫不在意,“那这弟弟不救也罢。”他身着一袭深蓝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金丝暗纹,显得尊贵而冷峻。他的面容俊美,眉宇间带着一丝不羁,但眼神却深邃而锐利。 一旁跪着的楚泽一听他哥这话,瞬间不淡定了。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因腿麻又跌了回去。他双手被反捆,几番挣扎无果后,只得弱弱唤了声:“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显得可怜兮兮。 “闭嘴。”楚聿一脸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还有脸叫我?”他说话时脸上并无怒意,语气也不重,但极具压迫感,让人不敢反驳。 楚泽听完瞬间冷汗直流,但他还是继续央求着。“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再帮帮我吧。”他恳求完楚聿,然后跪着挪动了下,面朝柳眠棠。“九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声泪俱下,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知错了,可只有楚聿知道,他不是知错了,而是害怕了。按照千金台的规矩,出千被抓是要血偿的,轻则斩下一根手指,重则留下性命。若非楚聿和柳眠棠交情不浅,楚泽恐怕已经血溅当场了。 “楚公子当真不救你这弟弟了?”柳眠棠柔声问,似是在确认,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冷意。 “若以金钱来赎,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楚聿坦言道,“可这卖身,还是卖我自己救他,九小姐就别打这如意算盘了。本公子好歹是侯王世子,卖身实在有损清誉,只怕还没被我爹打死就先叫唾沫给淹死了。”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唉——”柳眠棠似是十分遗憾地长叹一声,“楚公子啊,你这张脸,不用来赚钱真是太可惜了。”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仿佛在打量一件珍贵的物品。 楚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透着一丝不屑。 “茯苓。”柳眠棠轻声唤道。 “奴在。”一旁的红衣少女闻声站了出来,她身姿矫健,眼神坚定,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今日本小姐心情好,不想见血,那便依规矩,打折他的双手,然后丢出去罢。”柳眠棠云淡风轻道。整个过程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楚聿听她下完命令,依旧没有发话,他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般坐在一旁,任楚泽如何叫唤他也没有动容。他知道,手断了可以医,只打折双手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若换作他人,九小姐可不会说“本小姐今日心情好”之类的话,这次分明有在放水。 “我错了!九小姐,我真的错了……”楚泽不停地磕头求饶着,没几下便磕得头破血流,“哥,哥!你求求情啊,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茯苓不知从哪拿来一根手臂粗细的棍子,对着楚泽左手关节便是一棍,干净又利落,可以说是毫不留情。 “啊!”楚泽疼得表情瞬间扭曲,痛苦的尖叫响彻整个千金台大堂。 楚聿没想管他。他知道,这次的惩罚虽然重,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只是希望,这次的教训能让楚泽长点记性,不要再惹出更多的祸来。 茯苓将棍子高抬,准备打折另一只手。就在快要动手时,忽然被一声“阿棠”打断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然后停下了手中动作。但就在她准备站回柳眠棠身边时,却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怎么不打了,惩罚还没完呢。” 茯苓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但她很快便上前抡起棍子打断了楚泽的另一只手。她的动作依旧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骨裂脆响迸发时,耳边环佩琳琅,楚聿抬眸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缓步下楼而来。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宛如从画中走出的谪仙,让人不敢直视。 楚聿看着来人,瞳孔微缩——那张脸并不陌生,乍一看,竟和柳眠棠有**分相像,只是柳眠棠是媚,而他是冷。他给人以一种温润矜贵却又清逸出尘之感,像是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哥。”柳眠棠倏地撑起身,“你醒了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慌张,像是做坏事被长辈抓包一般。 楚聿瞧她似有片刻慌张,像做坏事被长辈抓包一般,心虚、无措,但她这微妙的变化转瞬即逝,楚聿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柳眠玉微微颔首,以表回应。他径自落座主位,就坐在柳眠棠身旁,全程没看晕倒在地的楚泽,直到坐下后他才堪堪说道:“茯苓,把这人丢出去。”他说这话时故意瞥了坐在对面的楚聿一眼,却发现那人也在看自己。 “世子殿下不表示一下?”柳眠玉忽然道。 楚聿看着眼前人意味深长的眼眸,唇角起一抹笑,“表示什么?让我替他求情,还是表达一下对弟弟的痛惜之情?” 柳眠玉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楚聿的脸。他曾听妹妹多次提到过,这张美艳绝伦而又不失俊朗的脸,今日一见,柳眠玉只恨没让柳眠棠多读点书。 “这么一看,世子殿下似乎很厌恶这个弟弟?”柳眠玉支着脑袋撑在桌上,俨然和柳眠棠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慵懒之意更盛,像暖阳下翻滚玩耍的猫儿。 “厌恶倒算不上,只是觉得让他得个教训才好,不然他怕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来。”楚聿道,“况且,他只是手断了,又不是要死了。” 柳眠玉听着楚聿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五百两……”柳眠玉拉过柳眠棠身前的白玉算盘轻轻拨弄起来,嘴里还时不时喃喃着什么。 柳眠棠看兄长一把拉过算盘时本想阻止,但还没说出口柳眠玉就已经将它恢复原样并开始拨弄了起来,所以柳眠棠最后也只能轻声抱怨一句:“哥,我的账还没算完。” 柳眠玉没回话,只用了片刻便将算盘推回了柳眠棠面前,“刚才,对楚二公子的惩罚是不是重了点?” 柳眠棠和楚聿闻言都不禁皱起眉来,一个惊讶不解,一个疑惑无言。 柳眠棠侧身靠近兄长,轻声道:“哥,最轻的了,按平常该见血了。” “他输了多少?”柳眠玉忽然问。 柳眠棠思忖了一下,简言道:“三千七百八十两白银。” 楚聿闻言嘴角不禁抽搐了下。老爹怎么没把这败家玩意给打死呢?他心想。 “殿下在想什么呢?”柳眠玉问,“亦或是有什么感想吗?” 楚聿没有立即回答。柳眠玉见他不说话,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对面突然传来问题。 “可以把楚泽卖给千金台抵债吗?”楚聿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坚定。 柳眠玉听着楚聿语气,再看看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他的打算。 “不可以。”柳眠棠斩钉截铁地道,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柳眠玉闻言蓦地转头看向她,他眸子深邃,平日除了笑意再看不出其他情绪,可现在柳眠棠却从他眼里捕捉到了几分疑惑。 “怎么了?”柳眠棠轻轻蹙起眉头,她觉得这样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他哪里值这么多银子,白给我我都不要。” 楚聿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也不知他听了这话是什么感受。柳眠玉只觉得气氛似乎在变冷。 三人相对无言,周围的人更是不敢吭声。 “其实……白给的话……是要的。”柳眠棠低声补充道,现在的她除了样貌外,已然没了千金台掌柜的模样,一整个瞧上去就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楚聿看着她这副样子,仔细一想,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岁,有如此之态倒也不足为奇。 “我有一个想法。”柳眠玉转过头来对上楚聿的目光,“不知楚公子愿听否?” 楚聿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来看着他。虽然明知他一定没憋什么好主意,但看着他那张脸,楚聿不知怎的就没有回绝。 “三件事,抵三千两,剩下的免了。”柳眠玉说着轻挑了下眉,“如何?” “哥。”柳眠棠突然凑近柳眠玉,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道:“那可是七百八十两。”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楚聿的声音打断了。 “可以。”楚聿扬声道。 怎么能说免就免了。柳眠棠默默在心里说完了剩下半截话。 “那便一言为定。”柳眠玉刚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当即便改了口道:“算了,还是签张字据吧,毕竟我俩素不相识。”他说着朝楚聿笑了笑。那是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仿佛在说“不要多想”。 “行。”楚聿点头应和道,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抗拒与不满,相反,他一脸笑意,似乎对此毫不关心。 柳眠玉注视着他的神情,不知怎的,他感觉眼前之人对此颇为满意。 “月涯,去拿纸笔来。”柳眠玉随即吩咐道。 之前随他而来的黑衣劲装青年闻言,立即转身去拿了纸笔前来。他将纸和笔墨搁在桌上,然后退回原处,全程迅速而少言。楚聿看着他的举动,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柳眠玉没有动笔,而是转头看向柳眠棠。他话没说一句,柳眠棠就已经意会了。于是就出现了以下这样一幕场景:柳眠棠拿过纸铺在桌面上,提笔写下字据,顺便还帮他哥签了字,而柳眠玉全程啥也没干,就摁了个手印后便把纸递给了楚聿,真是一点也不想多做。 楚聿看柳眠棠全程面无表情,想来这种事没少做,也不知她面对兄长这种无声的“压榨”心里会做何感想,是敢怒不敢言还是坦然接受了呢? 楚聿伸手摸过纸张,猛地发现手下这张纸来路并不简单。他不易察觉地用手指摩挲着纸张,他绝不会认错,这是江南特贡的纸张,整个云京,恐怕只有宫里才有。 ——这里怎么会有? “楚公子当真想好了吗?”柳眠玉忽然出声问道。他脸上笑容依旧,但楚聿却觉得他此刻的笑别有深意。 楚聿忽地低笑,狼毫笔尖在澄心堂纸上洇开墨痕,“自是想好了。”他从提笔落下名字到摁手印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丝毫看不出他有过犹豫。 “那么——合作愉快!”柳眠玉将字据折了折,装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楚聿闻言眉头轻蹙,似有疑惑,“合作?” “是的。”柳眠玉悠然道,“这件事本与你无关,现如今……这不是合作是什么?”他说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若要说是为了替弟还债,倒也行,可债主不是我啊,所以我才说是合作。” 楚聿闻言勾唇一笑,附和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合作愉快。”他隐隐觉得自己被耍了,可他并没有任何反驳、拒绝的理由,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好好做个冷漠的旁观者,但他不知怎的没这样做。他仔细想了想,许是血缘关系作祟吧,他还是无法做到对楚泽冷眼旁观。 “聊这么久了。不知……”楚聿缓缓地说,目光一刻也没从柳眠玉身上移开过,“公子何名?” “这是我兄长。”柳眠棠笑意盈盈地介绍着,“梧台柳氏嫡长子,千金台另一位掌柜,柳眠玉。” 第2章 玩笑 “楚公子,有什么问题吗?”柳眠玉云淡风轻地瞥了楚聿一眼。那人确实生得美艳: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脸部轮廓分明,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凌厉之感。 “没有啊。”楚聿淡然道,微微垂首,似乎在掩饰什么,“只是觉得公子的气质与众不同。” “那你——”柳眠玉说着半眯起眼睛,“为什么总瞧着我。” 楚聿微微垂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欣赏的笑,“大概……因为公子长得好看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公子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柳眠玉闻言笑了,相比于之前的笑,现在的他明显笑得更欢。“殿下以前也这样吗?”他问。 柳眠棠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好奇楚聿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也疑惑她哥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在她看来,楚聿是个会胡扯的人,而她哥更是个胡扯的高手。只是…… “没有。”楚聿坦然道,“你是第一个。” “是吗?”柳眠玉佯装孤疑,而后又彬彬有礼地说:“荣幸之至。” ——不是,就这? 柳眠棠还以为二人会胡扯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结果真是让她大失所望。楚聿是个会胡扯的,这是柳眠棠多次接触得出的结论。至于她哥就更不肖说了,他胡扯称第二,怕是再无人能称第一。只是…… ——这俩活阎王碰一块居然啥事也没有。柳眠棠暗暗叹息。 楚聿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告辞。”他朗声说着,“答应公子的三个条件,楚某定当尽力,柳公子若有需要,差人到准宁候府知会一声即可。” 柳眠棠也笑着站起身来,“我送送楚公子。”而坐在一旁的柳眠玉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丝毫不把楚聿的身份放心上,仿佛他才是那个贵客一般。 柳眠棠送走楚聿后便折返回正堂。只见身边人已经散去,只剩柳眠玉还坐在那悠哉悠哉地吃着一盘剥好的荔枝。 “阿棠。”柳眠玉出声唤道,他没抬头,语气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你心还是太软了。” “是是是,哥哥你心最硬。”她阴阳怪气地笑道,此刻正厅没有外人,两人自然不用再端着架子了,“我若真让那楚二公子血溅当场,只怕明日这千金台便没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柳眠玉幽幽道,“侯王府的人又怎样,若次次心软,这千金台还开不开了?” “那你会杀他吗?”柳眠棠认真地问。 “不会啊。”柳眠玉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丢入嘴中,似毫不在意柳眠棠逐渐难看的脸色。 “那你说什么屁话啊!”她霎时间嗔怒道。 柳眠玉吓得一激灵,果核一不小心卡住了喉咙。他轻咳了几下,吐出果核。“你要谋杀亲哥吗?”他哑声问道。 柳眠棠一脸鄙夷地看着眼前自诩亲哥的人,暗自啧舌。 ——本小姐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啊……有这样一个哥,还是亲哥! 柳眠棠无奈扶额假寐,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阿棠。”柳眠玉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 柳眠棠睁开眼睛,看着兄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太深。”柳眠玉轻声说道,“你的心太软,不适合这个圈子。” 柳眠棠沉默了。她知道兄长说的有道理,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像他那样冷酷。 * 淮宁侯府。 楚聿让人将楚泽带回府后便去了书房,他没心情去关心楚泽,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安!”他沉声唤道。 程安一听到主子呼唤,“唰”地便从门外跨进屋里。他几步行至案前行礼称道:“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呀?”他语气中藏着笑意,听上去应是个阳光开朗的大小伙子。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楚聿也曾因此感到有些头疼——眼前之人看上去一脸的不靠谱样儿。 “去查一下千金台背后有没有什么势力。”楚聿说着眸色沉了沉,“尤其是与朝中来往更要查仔细些。对了,那个——派人好好盯着九小姐的那位兄长。” “是。”程安当即点头应下。“九小姐上面还有兄长?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他忽然惊觉起来,“主子是发现什么了吗?” 楚聿倾身向前,十指叉置于桌案上。“九小姐此人,来历莫测,之前只当她是一平常生意人,如今看来,却是大意了。”他缓缓说道,“她是梧台柳氏的人,若本世子没记错,梧台柳氏与云氏曾是姻亲关系。” “云氏?太后!”程安神色诧异。听楚聿这么一说,程安当即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连忙道:“属下这就去查。”说罢他看了一眼主子,见主子点头应允后转身便办事去了。 ——若千金台、乃至梧台柳氏当真与当今太后有关,或是已经站在太后一方,那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毕竟——太后也是野心勃勃之人。 在程安走后不久,一黑衣劲装少年便端着一壶茶水溜入了书房。那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稚气还未完全褪去,一举一动间都还带着少年独有的散漫天真与朝气。 “主子,二公子已无大碍。”渚清脸上带笑,眸中清澈纯净,“只是还没有醒,大夫说他可能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他说着将茶盏放到一旁,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对楚聿说道:“说是身体素质不太行,吓的。” 渚清此刻像个背后说人坏话似的小孩,刚说完便“咯咯咯”笑了起来。 楚聿听了他的话,但并没有搭理他,只是从一旁抽出一本策论看了起来。直到渚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桌上,他才抬眼看了看这个少年。 “主子,这是枫香道的探子传来的。”他说着看了楚聿一眼,然后笑着补充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楚聿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八百里加急?本世子倒要看看发生了什么稀奇事。”他说着拆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东西。信中内容整整有三页纸,他大略看了一遍后随手将信纸递给身旁的渚清。 “往枫香道加派人手去查一下这件事。”楚聿吩咐道。 渚清接过信看了一眼,只见信上赫然写着,枫香寨匪患已平…… “怎么可能——”渚清惊呼道,“以一己之力肃清整个枫香寨的土匪,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大公主该头疼了。”楚聿突然感觉心情大好,“也不知是谁的手笔。”他笑着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即将担任国师的人查到没?”隔了一会儿,他忽而转变话题,但脸上笑容依旧。 “暂未。”渚清如实答道,“各处都没风声。但——应该快了吧。” 楚聿点了点头,“让人盯紧点。” 渚清连连应声,见楚聿仰靠着阖上了眼,他便告退了。 * 风月楼二楼。 柳眠棠一袭红衣端坐在风月楼二楼南窗下,窗户敞开着,夕阳映射着人影落在矮桌面上、地板上,柳眠棠与柳眠玉的人影交叠在一处,以至于地上映射的人影像只怪兽,奇形怪状的。 “哥,你怎么总爱坐在窗台上啊?”柳眠棠没好气道。 柳眠玉转过头,笑意盈盈道:“凉快。风景好。” 柳眠棠看着他。 阳光是偏爱他的。她想。 夕阳碎在他身上,浇透了凌乱的碎发,一身白衣也渡上了金红的色彩,他只是坐在那,什么也不做都能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他是落日本身。 柳眠棠什么也不羡慕自己的哥哥,唯独那双眼睛。两人长相虽相似,可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她总觉得兄长眼里什么都会有——时而淡漠、时而温柔、时而媚惑……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将美色抛诸脑外。“你挡着我了。”她语气依旧,似在埋怨。 柳眠玉一整个靠坐在窗台上,确实挡去了半数风光。 “你也可以坐上来。”他缓声道,“这儿可舒服了。” 柳眠棠没有答话,只是轻抿了一口茶,看样子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这样太引人注目了,我可不要。” “哦。”柳眠玉抬手覆在眼上,他透过指缝看了看远方。只见群山起伏连绵不断,归鸟入林,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他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哥,听说你要担任国师了,是吗?”柳眠棠转了语气问。 柳眠玉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哪有他这样的。” “怎样?” “别人想当都当不上,他倒好,不想当就不想当了,真是够潇洒的。” “其实我也是随便来玩玩的。”柳眠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柳眠棠闻言几不可闻地“咦”了一声,“真是——太没责任心了。你就不担心朝堂上那群表里不一的人一口唾沫给你淹了?” “怕什么。”柳眠玉无所谓道,“随他们说,本公子又不会因此少块儿肉,再说了,这不是还有舅舅在嘛。”他说着抬起一只手枕在脑后,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一只腿曲起放在窗台上,另一只腿自然垂在外边。 “人言可畏懂不懂。”柳眠棠翻了个白眼道,“舅舅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帮你。而且,舅舅每日操劳,你少给他添点麻烦吧。” “知道了知道了。”柳眠玉忽然回过头来。他看柳眠棠的眼里充满了不解。“阿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唠叨了?”他半眯着眼轻声问,似是开玩笑一般。 柳眠棠皮笑肉不笑,同样眯起眼睛看着兄长,“再唠叨也唠叨不过兄长你——” “阴阳我呢?” “没啊。”柳眠棠瞬间摆出一副理不直但气壮的样子,“是你自个儿心眼小吧?” 柳眠玉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 “听月涯说,你一直想让淮宁侯世子卖身。”柳眠玉忽然说。 柳眠棠闻此轻轻地笑了,“和他开玩笑呢。怎么,想说我胆子太大了?” “不是。”柳眠玉摇了摇头否定道,“想夸你。” 柳眠棠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之色,而后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夸我,夸我什么?” “有眼光。”柳眠玉挑了挑眉如是道。他笑容淡淡的,不是很能看出情绪浮动。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模样——脸上几乎没有一刻是不带笑的。 他歪过头去,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南街熙熙攘攘的景象被他尽数收入眼底,在那车水中,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淮宁侯世子。柳眠玉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不可控地涌上了一些陈年旧事……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当国师了。 第3章 国师 暮色渐晚,华灯初上。 柳眠棠早已离开风月楼,柳眠玉要等人,便靠着窗棂小憩片刻。醒来后,他坐正了身子,双腿随意地搭拉在外,就着微凉的夜风清醒了片刻。 他是被人唤醒的,现在,那人正候在门外等着他的指令。 柳眠玉轻身翻下窗户,而后走至柳眠棠先前坐着的位置坐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月色入户,照亮了柳眠玉半边身体,衬得他如冰雕雪砌般清冷而美丽,仿佛黑夜中散发着幽光的夜明珠。 “进来吧。”他冷冷道。 门外的人收到允许,当即推门而入。他见屋内还未点灯,于是先掏出了火折子。待到屋里亮起来之后,他才走到柳眠玉身旁开始汇报事情。 “公子,我们安排在枫香道的人全被清除了。”林舟沉声道。 “余仓文做的?”柳眠玉沉吟了片刻后猜测道。 “是。”林舟肯定了他的话,“但余仓文只是出卖了我们的人,背后下手之人目前还未查清。” “那余仓文呢?” “失踪了。刚派了人手去查,目前还未找到人。”林舟如实道,“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知道了。”柳眠玉沉声道,“让我们的人撤了吧,再耗下去没什么意义。这件事,自会有人去做。” “是。”林舟应声道,“对了,公子,属下回来时发现周边有几个可疑之人,似乎是冲您来的。” “然后呢?”柳眠玉带着疑问的语气问。 “被属下打晕丢巷子里去了。”林舟一脸得意道,“顺带洒了些痒痒粉。” ——果然如此。 柳眠玉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做得……不错。”他说着点了点头。 “嘿嘿,那是您教得好——”林舟谦虚道。 “别——别这么说,这可不是我教的。”柳眠玉当即否认,他一脸认真,极力地想要撇清关系。 “公子,这明明就……” “啧。”柳眠玉转头睨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林舟看着他那愁眉的表情,只怕他再坚持下去就会被主子一把扔出去。迫于主子的无声威胁,林舟作为下属只得无奈妥协,“是是是,不是公子您教的。”林舟假笑着说道,“这事儿啊,跟公子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全是小的自作主张,您可从来没教过小的……” 柳眠玉听着他的不满的、阴阳怪气的话,一时竟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了。“打住,打住。” 林舟看着主子头疼的样子,嘴角微扬,一副胜利后得意扬扬的神情。“主子认识他们?”他问。 “不认识。” “那您……” “认识他们的主子。” “那为何……” “不知道。”柳眠玉直言道,“许是那人警惕心太强了。不必理会这些人,本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监视的人。”他倒了杯茶,“随他们去吧。” 林舟见他那满脸自信的样子,知道主子自有分寸,于是便不再多问。 柳眠玉垂下眼眸,盯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良久后才开口吩咐道:“林舟,备车。本公子今夜就要进宫。” “是!” 趁着林舟备车,柳眠玉琢磨着先去换身衣裳,谁知刚一打开衣柜,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罢了,不换了。 柳眠玉关上柜门下了楼。刚出门口,他便看见了驾车而来的林舟。 车到门前台阶处便停了。林舟坐在车外朝柳眠玉扬了扬下巴,一脸得瑟样。 柳眠玉无语地摇了摇头,而后上了马车。 “驾!” 马车缓缓启动,在夜色中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 翌日午后,淮宁侯府 楚泽已然转醒,但手还不能动,此刻正坐在轮椅上,趁着雨过天晴,空气清新,由人推着在府中到处闲逛。 这两日以来,云京乃至各处都出奇地平静——楚津什么风声也没听到。 “卓然,二公子伤的不是手吗,怎么坐上轮椅了?”慕庭柯抬手落下一子,平静地看向楚聿。 楚聿瞥了一眼侧旁不远处的湖岸,语气冷淡:“脑子坏了。”他说罢也跟着落下一子。 慕庭柯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明媚而文雅,是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单纯的笑。“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 楚聿一笑而过。“近日平静得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他忽然感慨道。 慕庭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才平静两日罢了,维持不了多久的。”他淡然道,“对了,枫香道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枫香寨一夜被灭,剩下的各处群龙无首,估计正乱着呢。”楚聿将书翻过一页,转头看了眼棋盘后跟着又落下一子。“也不知道余仓文怎么处理,是一网打尽还是等待上级指令……真是难猜啊。” “上级指令?谁啊?”慕庭柯猜了猜。“大公主吗?还是——另有其人?” “不知道。”楚聿摊开双手,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来。 “不知道!”慕庭柯突然就炸了。但下一刻他便告诉自己“楚聿一定是在开玩笑。”于是他带着一丝希望,怀疑道:“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不知道。”楚聿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书,一点也没发觉慕庭柯的脸色变化。 慕庭柯看着楚聿那一脸欠揍的模样,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早就把眼前的人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了。 ——无语。他想着暗戳戳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 楚聿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书,一点也没发觉慕庭柯的脸色变化。 慕庭柯缓了片刻,终于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脸来。他双指从棋盒中夹出棋子,继续着棋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慕庭柯沉吟片刻后问道。 “静观其变吧。”楚聿微垂着头,看不到脸色。“国师至今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吗?” 慕庭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 “不会。”楚聿紧跟着回道。 “为什么?”慕庭柯有些不解,“难道这人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因为没有意义。圣上没道理这样做。况且国师之位空悬已久,也该有人接任了。”楚聿抬眸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位国师早就到了,只是还未露面,又或者他还有其他身份。”楚聿在棋盘上又落下了一子。“你输了。”他一脸得意地朝慕庭柯挑了挑眉。 慕庭柯还在思考楚聿上一句话的可能性,突然被他这么一打断,索性不想了。“管他的,一个新上任的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还尚未可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情不在掌握之中,心难安。”楚聿淡淡说道。 “你心会难安?”慕庭柯惊奇地看向楚聿,有些不可置信。“太闲了就自己找点事做好吗?”他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看钦天监闲职挺多,你要不……”他给楚聿递了个眼色,想他应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也觉得你挺闲的,要不你去?刚好也可以帮我留意留意。”楚聿反问道,他没抬头,只盯着手中的书。 慕庭柯摇了摇头表示拒绝。“当我没说……”他垂首嗫嚅着。 他虽然能和楚聿共同商量对策,或者给予微薄的帮助,但若是需要以身入局,那慕庭柯可能还需要多加考虑,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慕庭柯在皇宫大内也有眼线,在一定程度上,楚聿知道的他也知道;楚聿还未知道的,他也许知道。他知局势暗潮涌动,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楚聿有句话说得没错:事情不在掌握之中,心难安。 身处棋局之中,又在局势之外,慕庭柯可以不行动,但不能蒙在鼓中。 “过几日,我让人想办法混进去吧。”慕庭柯说罢,将手中棋子弹入棋盒,棋子在棋盒中发出两声细微的玉石摩擦声。 楚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慕庭柯的做法。 * 长明殿前 柳眠玉刚跨出殿门,便有一穿着太监服的微胖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柳公子,圣上吩咐小的带您去白云间。这边请。”微胖男人躬着身,笑意盈盈地伸出一支手作出“请”的动作。 柳眠玉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有劳魏公公了,走罢。” 说罢,魏瑾侧旁引路,同柳眠玉一块儿往白云山的方向缓步走去。 柳眠玉今日穿了一身浅金白宽袖长袍,格外耀眼。这件衣服贴合柳眠玉的身形缝制,穿上很是修身。其上暗纹浮动,可见其做工之精巧,尤是腰带最为用心。 他走着,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只见其上坐落着几处观景亭,山间天梯盘曲缠绕而上,而在那天梯尽头,是一座足有九层高的阁楼,想来那便是“白云间”了吧。 “白云间是何时建成的?”柳眠玉随口问。 “去年初春之时便建成了。”魏瑾满脸笑意,“其间布置都是按您的喜好来的,若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您尽管说与小的。” “按我喜好来的?”柳眠玉狐疑地侧头看着魏瑾,“不会是阿棠告诉你们的吧?” “正是。”魏瑾微微颔首,一脸谄媚,“着人修建,布置之时确实有多次请教过九小姐。” 柳眠玉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这以后只属于我?” 魏瑾复点头,“是的,圣上说了任您处置。” “若我把它拆了呢?”柳眠玉歪歪头笑问道,颇有些恶趣味。 魏瑾闻言大惊,一时之间竟忘了说话。“这……” “嗨呀,开玩笑呢!别这么惊讶。”柳眠玉头也不回,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一般。 魏瑾看着柳公子的背影,心里瞬间闪过千千万万个不好的念头。 ——这……他做国师,当真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