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穿女扮男装后,我升任当朝首辅了》 第1章 第 1 章 晟嘉十四年春,宿州,平饶。 细雨绵绵落在这个城市的街上,青石板地面间起一圈圈涟漪,满城都被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平饶作为宿州的中心,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有一番别样的人间烟火气。天色尚早,街上已经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群。酒肆茶楼尚未开门,卖早茶煎饼的摊子传来阵阵吆喝,南来北往的行商、做苦力的长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天南地北的事。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行过中央主街,往乡绅士族所居住的西城而去。那马车看起来简朴,也没什么过多的装饰,同往来的多数马车没什么太大的不同,走的也不快,只是路过一处坑洼还是溅起些泥水打湿了一位赶路行商的裤脚。 行商正要发火,却见马车停下,身着褐色粗布衣衫的车夫跳下马车为那行商递上半贯铜钱,随后清脆带着点冷冽的女声从马车内传来。 “不慎弄脏郎君衣物,实在抱歉。这点铜板便当给郎君赔不是,还请收下。” 平饶虽已是宿州最富裕的地段也不比京城或是江南这样黄金如土之地,节约一些半贯铜钱足够普通三口之家数月开支,何况行商衣服所用布料也算不得昂贵。他收过半贯钱,瞬间熄了火,愣神之间,那马车已辘辘向前而去。 马车内空间并不大,只坐着的是名女子,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身姿端正,安静的坐在那里有股子书卷气。她皮肤白皙好似美玉,头发只简单的用一根碧玉簪挽起来,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蛋,远山眉丹凤眼,明明有些凌厉,偏唇角带着温婉和顺的笑,一身浅粉衣裙更硬生生压下了她的棱角,正是薛国公薛戎的长女薛青鸾。 薛国公薛戎也是这平饶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了,祖上曾随着本朝太祖打天下,为太祖挡剑身死,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拂。太祖感念于心,便封了那位遗孤为本朝第一位异姓亲王,又封了那位寡母为忠义夫人,王位更是世袭罔替。但好景不长,太祖去世后又过了两代帝王,王爵泛滥,到高宗时候自然要削番。薛家先祖聪慧,主动上书说身无寸功不敢舔颜享万民供奉,上书请求罢免王爵,只求留些银钱让他可以回乡当个富家翁,帝王自然不允。三请三辞下,薛家反倒成了异性王里唯一下场好的。只是世袭罔替就变成了每代降爵承恩,到这一代便是国公,家族也从京师迁居至故乡平饶。 这位薛国公乃是其父薛郡王独子,双亲把他自小娇养大,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天长日久虽不曾把他养成纨绔,却也比寻常男子单纯和气些。待薛戎成年,薛郡王夫妻才发现自己儿子并不能支撑门楣。无法,夫妇两商议后由郡王妃做主,令其娶了性格强势的第一位夫人赵茹。 赵茹是商贾之女,不懂太多风花雪月的调调,加上雷厉风行的作风,并不被锦绣堆里长大的薛戎所喜爱。两人结婚数年,便也只生了薛青梧、薛青鸾一对双胞胎兄妹。到薛郡王夫妇去世,薛国公降等袭爵后对这位商贾之女的原配夫人就更看不上,心心念念都是曾经的白月光,那名叫宋知月的表妹。赵茹一生要强,却也只是困于内宅的妇人,生下双胞胎后本就身体不好,在薛青鸾兄妹十岁那年便郁郁而终。按理来说发妻过世至少要等一年再续弦,薛国公则不过半年就将宋知月八抬大轿迎进了门。后来宋之月先后也产下女儿薛青蔓和还未曾起名的幼子小团儿,薛戎对前妻所生双胞胎就更为不待见。 只是虽不待见好歹是亲生儿女,堂堂国公府也不在意多两双碗筷,薛青鸾兄妹便在这爹不慈、后母不管的环境下野蛮生长。 薛青鸾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时候雨刚好停了,不出她所料,这个大小姐回府也并没有人迎接。她早已习惯,不以为意径直向东院的双栖堂而去,准备向薛国公父母请安。一路上遇见的扫撒婆子、长随躬身对她行礼,待到双栖堂门口却被拦了下来,拦下她的人正是宋知月的婢女雁儿。薛青鸾秀眉微挑,开口声音温柔得好似山泉。 “父亲和表姑母还不曾起身?”晨昏定省的规矩薛青鸾向来不曾出错,只是前些时日她才去为赵茹扫墓归来,今日见薛国公与宋知月恩爱缠绵的双栖堂心中便有股无名的火气,只是她面上平静又恭顺也看不出异常,唯有那“表姑母”听起来颇有些若有若无的讽刺。 雁儿有些为难,“回大姑娘,尚未起身呢,大姑娘不妨晚些再来?” “无妨,我再等等便是。” 薛青鸾说完当真便在门口站着了,容止端方,全然一副子女对父母敬慕的模样,任谁来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雁儿见状也不再劝什么,只说了句:“那等老爷夫人起身便来唤大姑娘。” 随后雁儿便掀了帘子进屋候着了。 薛青鸾一等便等到日上三竿,进门请了个安便被不耐烦的薛国公打发,让她去看她兄长薛青梧。 薛青梧是薛青鸾的双胞胎兄长,自出生便身体不好,也因此这次并没有和薛青鸾一道去给赵茹扫墓。比起在此处虚与委蛇,薛青鸾自然更想去看自己兄长,只是却还是对着薛戎柔柔弱弱的好似雏鸟恋巢的模样道: “孩儿去给母亲扫墓往返数日,不曾见父亲和表姑母。孩儿也想在父亲和表姑母面前尽孝呢。” 薛戎摆摆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正还要说什么,便被一阵婴儿啼哭声打断,接着一个有着少女娇俏又带这些妇人柔媚的声音传来“表哥,你一走小团儿就哭啦,快来哄哄呀” 薛戎听得这声音哪里还和薛青鸾聊得下去,道了声“为父还忙,你去看你兄长吧”便绕过屏风进了里屋,不一会儿便听得薛戎哄儿子的声音传来,是对薛青鸾不曾有过的耐心细致,仿佛那里屋的才是一家人。 薛青鸾抿唇对着屏风一个屈膝万福。 “那孩儿便先告退了,父亲和表姑母看顾弟弟也不忘珍重自身。” “知道青鸾懂事,快去吧。” 宋知月声音一贯听起来像带着江南烟雨气般和煦,薛青鸾便也不再打扰这一家三口的美满,悄然退下。她深深吸了口气,绕过薛国公府重重回廊往同胞兄长所居住的南院而去。 一路而来扫撒的仆人都要比东院少许多,显得有些冷清,待到了南院正儿八经派给薛青梧的除了三个粗使仆役外,贴身伺候衣食药水的也就二人母亲留下的、自小跟着他的一个书童。薛青鸾才到南院门口还不曾进便闻到一股药味,再推开门往里走,见那屋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本应在扫撒的粗使婆子,靠着柱子一栽一栽,一副快要睡着的架势。 明明是初春,南院中却堆起了落叶,连那门口摆的临盆桂花树叶子也微微有些泛黄。薛青鸾不由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那粗使婆子却并没有醒来。倒是从屋内跑出来一个和薛青鸾差不多大的少年,虽瘦了些,却长得讨喜,见是薛青鸾更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是大姑娘回来了!” 少年显然也没想到这粗使婆子坐在门口偷懒,被那婆子睡着了无意识伸出的腿一绊差点摔倒。粗使婆子这下不醒也行了。才醒就发现薛青鸾不知道站了多久,虽眉眼带笑却不达眼底,甚至比起薛国公都有几分不怒自危的模样,她莫名出了一背冷汗,连连跪下话也不敢说。 薛青鸾扫了她一眼,言语平静听不出喜怒 “我竟然不知道国公府大公子什么时候是一个粗使仆妇可以怠慢的了,你既然喜欢跪便去南院门口跪着,让大家好好看看。” 那婆子是三个粗使仆役之首,闻言面上臊得通红,连连求饶道“奴婢好歹是夫人派来伺候的,大姑娘便是看在夫人面子上也该饶了奴婢这次!” “我见这院中景象,你们三个在我给母亲扫墓的几日想必都在偷懒。你们虽是表姑母送来的,可表姑母对我们兄妹向来视如己出,纵然待下仁慈,想必也看不得亲子被这般磋磨。今日我只逮到你,索性做了这个恶人,来日向表姑母请罚便是。白术,带她去跪着,不满三个时辰不许起身,兄长这边有我。” “好嘞!大姑娘便放心吧!”听了薛青鸾的话那少年也就是薛青梧的书童白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笑着应下后,便神气的对那粗使婆子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冯妈妈。“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薛青鸾对着白术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内。薛青梧所住的房间陈设极为简洁,基础的一些陈设看上去也是许久不曾置办过的旧物,但并不曾落下灰尘,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气。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屋子,明明是白日,光线也有些昏暗。薛青鸾不易觉察的蹙了一下眉,推开窗户,雨后初春的空气伴着草木香闯入房里,被药汤熏出的苦味刹那散去不少。 薛青梧便靠在床边坐着,床头还放着一册《尚书》,显然方才也没老实休息。他看自家妹妹为自己忙前忙后,与薛青鸾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挂起淡淡的笑意。许是因为生病少有出门的缘故,薛青梧的皮肤比起薛青鸾更白几分,手腕上青色血管也清晰可见。他一身天青色衣衫,穿戴整齐,头发也束得齐整,显然白术照顾他还算用心。 薛青鸾看着这副模样的兄长莫名的心头一酸,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挂不住了,眼里泛起些湿气来。眼泪还未落下,便听到薛青梧的笑声伴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方才还听咱们大姑娘那般威风,怎么,为兄脸色太难看,竟然把我们青鸾吓哭了?” 薛青鸾走到薛青梧榻前的绣凳上坐下,随手抹了一把眼睛,没好气的道:“胡说什么?少臭美,我才没哭。” 她的兄长薛青梧,温柔体贴是真的,才华横溢是真的,一身病骨也是真的。赵茹在世的时候曾千方百计请来许多据说是神医的郎中,一副又一副的药好似日常饮食似的灌进去,也没让薛青梧身体好几分。待到赵茹去世,薛戎娶了心心念念的表妹,对这病秧子长子就更不放在心上了。所有人都断言薛青梧活不到成年,可薛青梧偏偏好似松柏翠竹般坚持着。他平时也没多少打发时间的事,每日也就和薛青鸾在一起斗斗嘴的时候有几分人气,连白术都说他好似一尊观音,无悲无喜。 薛青鸾端起案上剩下的半碗药摸了一下还是温热,心下知晓这是薛青梧午间要喝的那一道了。她熟练的拿起勺子舀上一勺递到薛青梧面前。 薛青梧看着那团乌七八黑的药皱起眉头。 “你这么喂药是想苦死你亲哥哥?” “呸呸呸!不许胡说八道,不要我喂便你自己喝就是” 薛青鸾干脆的把碗递过去,薛青梧也干脆直接从薛青鸾手中接过碗,一饮而尽。还未露出一张苦瓜脸,便觉得手里的碗被自家妹妹接过去,接着又是一沉,出现了一个油纸包来。 “三品斋的蜜饯,我在梁州那边特地买的,怎么样,亲妹妹对你好吧?” 薛青梧的手抓紧了那个油纸包,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薛青鸾自然是对他极好的,本朝女子虽不似前朝的女子那般艰难,但比起男子不如意之处也太多。按理来说他既是男子又是兄长,兄长照顾妹妹,本就是理所应当,可如今到头他却好似累赘。 “三品斋的蜜饯向来难求,想必你排了许久才买到,对我自然极好。”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得快点好起来报答我。”薛青鸾夸张地点头,逗得本来黯然许多的薛青梧露出笑来,她才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一路过来,听闻最近宿州有些不太平” 宿州下下城镇十余座,以平饶为中心,东临着梁州北接汉州,西北则是蛮族聚集之地,本来算是险地,然而平饶离边境也有多座城池的距离,且蛮族在高祖时期便被平定过一次。几十年来宿州反而成了蛮族与中原互通有无的要塞,而平饶更是这要塞的中心,商贾云集,繁华大概也仅次于江南京师这样的风水宝地。 薛青梧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还是听自家妹妹继续说了下去。 “蛮族去年遭了涝,药材、粮食收成都不算好,我去梁州路上便听闻了许多起蛮族的青壮集结为流寇,抢劫商队的事情。偏蛮王今年开春走了,新任蛮王还不曾即位,各领主谁也不服谁,这些流寇竟一时也无法解决。舅母他们如今也不敢再往蛮族那边行商,我过去的时候还说今年若想赚些钱财,或许要往江南那边看看,这几日便要出发了。” 薛青梧眉头越皱越深,手指不自觉的敲打床沿,思忖片刻后道:“往前十来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出大的状况,我看应该过些日子他们的大祭司选出新蛮王也就好了。青鸾不必忧心太过” “我放还是心不下,早间本来想从父亲处探探风声,然而……”薛青鸾却并不安心,又想到薛戎那一副只顾和宋知月耳鬓厮磨再哄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风起青萍之末,浪成微澜之间。算起来蛮族上次叛乱,至今也不到百年。” 见薛青梧皱着眉脸色又白了些,薛青鸾连忙止住了话头,转了一个轻松的语调。 “兄长不必担忧,你看我此次回来不曾带上听风、听雪二人,便是吩咐他们购置准备些便携的细软钱粮,平饶城坚固,距离边境也有些距离。即便真有万一也可以支撑许多时日,足够梁州、汉州两地兵马驰援了。” 薛青梧点点头。 兄妹俩又说了会儿家常话,眼见薛青梧精神又开始不太好了,薛青鸾便起身告辞。 才出门便见方才那看不到人影的两名粗使仆役提着水桶、扫帚在院内扫撒,战战兢兢的模样好似被吓坏的鹌鹑。行到南苑门口,又见冯妈妈在白术的视线下跪得出了一身汗,大腿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算时间也有了一个多时辰。周围偶尔路过三三两两的仆从,仆从虽也不敢多看,却也足够让冯妈妈觉得颜面尽失。 “冯妈妈可知道错了?” 那粗使婆子连连点头,平时薛青梧没精力管她,薛戎和宋知月懒得管南院的事,他们这些南院的杂役偷闲也惯了。可唯独这位大姑娘话里夹枪带棒,奖惩也从不拖泥带水,令她们有些犯怵。 “奴婢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既然知道错了便起来吧,虽此事是你的错处,可到底是府中老人又是表姑母派来的,哪里能真让您跪上三个时辰?只是表姑母向来慈爱,冯妈妈对国公府嫡长子这般不上心,怕是知道了罚你罚得更重些呢,我便只好越俎代庖,小惩大诫了。”薛青鸾依旧挂着笑,声音不大不小,院子里扫撒的两人也能听到动作,动作瞬间更勤快了些。 “是是是,大姑娘教训的是,多谢大姑娘恩典。”冯妈妈被薛青鸾一番连敲带打的话堵的哑口无言。是了,宋知月只是不上心,薛戎也只是懒得管,可薛青鸾这话一出她若还敢说什么,传出去她只会被罚的更惨。 薛青鸾又嘱咐了白术几句,让他照顾好薛青梧。几番波折下来回到自己院中可以休息的时候已经黄昏,她的两名婢女听风、听雪却还不曾回来。 不知道为何蛮族的事明明就如兄长所言十年前也曾有过,却并未发生什么动乱,她仍然眼皮也直跳。又隔了数日,正是她越发忐忑之际,院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并着爽利的女声。 “小姐,我和听雪回来啦!” 听雪和听雨二人乃是赵茹当初为薛青鸾向娘家要来的大丫鬟,自赵茹去世后二人与薛青鸾同吃同住,关系匪浅。 年龄大点的叫听雪,懂一些药理,又会算学,赵家对她也算看重,为了培养她,半大的时候就带着她走过一次商路,据说识途辨路尤其厉害;年龄小的叫听雨,根骨极好,学过些拳脚功夫,因着还未出师,如今也时时回梁州的赵家进学,虽比不得以一敌百的大将军,但平日在闺阁中保护自家小姐绰绰有余。 刚刚说话的人是听雨,她一张清秀的脸还不曾完全长开,但举止风度却已经可以看出她不是如今盛行的那种体态婀娜的美人。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颜色,肌肉虽不似练武的男子那么夸张的暴凸,却也紧实有力。她额头渗出细汗,微微喘着气,步履如风,坐下喝了口水,便急慌慌的开了口,语速飞快。 “姑娘,出大事了,西南的蛮子打过来了。咱们回平饶不是遇到了被劫的商队,您便让我和听雪照应着去打探消息么?我们本想尽快打听了回府免得您担心。结果在平饶前的青陵遇到了逃难过来的乞儿,说蛮族集结了兵马正在攻打宿州。他们逃难的时候他们的家乡,也就是最临近蛮族的磐石关已经要丢了。” “什么!”一直以来的不安成了事实,薛青鸾差点握不住手中茶杯。 在此时,听雪才急驱着进了屋子,她年纪比薛青鸾和听雨都大些,性子也比听雨稳重几分。只是她不曾习武,步子就小了听雨不少,速度就慢了许多。 听雪补充道:“此事千真万确,姑娘还是早做打算。若是蛮族掳掠了一番便走没到平饶便罢了,若是和高祖那会儿一样,怕是宿州都要变成空城了。” 薛青鸾此时已经平缓许多,她放下手中白瓷茶杯,丹凤眼微微合上又很快睁开,随后起身对着听雨、听雪二人道:“听雪阿姊说的没错,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你们二人此番辛苦了,先休息片刻,我先去父亲那边探听下有无消息。” 第3章 第 3 章 薛青鸾来到双栖院的时候宋知月正坐在院子里在丫鬟的簇拥下抱着小团儿中晒太阳,春日的阳光透过树荫落下一地细碎的光,好似给宋知月裙摆点上了珍珠,衬得她沉静如水。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她杏眼含情,身形纤细,好似一缕烟云别有风韵。宋知月旁边立着一个五岁大小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圆乎乎的脸蛋还有许多婴儿肥,探头探脑的看着宋知月怀里的小团儿,时不时伸手试图逗弄一下,正是宋知月的女儿薛青蔓。小团儿则宋知月怀中那不到一岁大胖乎乎的男孩,骨头还没长硬,好似有人稍微用些力就会碎掉,因年纪小还不曾正式起名字,可他身体却是薛青梧渴望不可及的健康,正是因他出生,薛戎对薛青梧这个长子最后一丝的看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远见薛青鸾来院子里,待丫头通传、请人过来后宋知月脸上笑意就彻底淡了下去,“今日早晨不是已经来请过安了,怎么又来了?”话音才落,宋知月也察觉到自己言语间的不妥,只是她向来心眼算不得大,少年和表哥两情相悦却被生生拆散,耽搁十多年才得以长相厮守,对这“拆散”她与薛戎的前妻之子自然算不得待见。这许多年她和薛青鸾早达成了面子功夫做足,私下能不见就不见的默契,“我的意思是前些时候听表哥说青鸾最是好学,府学先生还称赞说比许多男子还厉害,今日怎的不曾上学?” 薛青鸾认识宋知月的时候年岁小,尚不会隐藏心思,因着母亲赵茹不喜宋知月,连带着她对宋知月也不喜欢。到后来母亲过世,宋知月进府,她才慢慢学不动声色不失礼数的同这位表姑母相处。好在宋知月虽非大好人,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她从不管薛青鸾兄妹的事,无论是薛青梧的病,还是薛青鸾的教导、婚配,也不曾想着什么手段去刻意加害二人。 薛青鸾闻言好似没听出来宋知月话里的小小不妥,也不绕弯子,和声道,“磐石关那边出了些风声,故来寻父亲看看有无消息,好得个安心。” 宋知月提起这个就有些不快,今日薛青鸾前脚请安走了,后脚宿州府衙就来了个同知,求见薛戎说有要事,可有什么要事也吞吞吐吐说不明白,只说此事不敢让第三人知晓。按说薛戎是国公,在这宿州算得上一等一的勋贵,哪里是一个知府派来个同知就可以安排的?偏薛戎脾气好,老实的把人领到书房,呆了半天也不曾出来。 “阿戎同宿州同知说了许久的话,方才雁儿要去添茶都被门口守着的府兵拦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呢。” 宋知月话一落音,薛青鸾大约就知道听雪听雨消息大约是要往坏的方向想了,“别的不好多说,表姑母若有闲暇不妨收拾一些行李,说不定近些日子得出趟门呢。” 薛青蔓稚嫩的脸蛋浮起些憧憬,“出门?娘亲,蔓蔓想去京城看看!” 宋知月头大如斗,将小团儿交给身边的乳母,侧身先对薛青蔓:“蔓蔓不可淘气。”随后一手拉着薛青蔓,一手逗着小团儿,云淡风轻的道“青鸾这是想出门玩耍?可小团儿如此小怎么经得住颠簸?要出门也得等几年后。” 薛青鸾看着这三人母慈女孝的模样,也只温声道,“表姑母说的是,青鸾屋里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 宋知月点点头,“去吧。”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薛青鸾吩咐了听雪叫可靠的小丫头去门房守着,务必薛戎一出来就叫她,又嘱咐听雨先去清点整理细软干粮和薛青梧要吃的药材以防万一。两个丫鬟都领命去办了,她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听雪难得见自家小姐变了脸色,安抚道,“姑娘莫急,我已经差人去等着国公大人了,一有消息便会立刻知会姑娘。听雨那丫头手脚快收拾行李要不了多久,我也曾跟着赵家家主行过一年商,这宿州哪怕山间小路我也识得,定然若真有什么定让姑娘和公子平安” 薛青鸾心下稍安。 “若我兄长健康、若我是个男子……” 这日的国公府中不止来了位同知,后来还来了知府王炳并他周遭的不少幕僚,真到散场时候天色夜晚了,派去的丫鬟便传来话说国公歇息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明日再说。薛青鸾干脆第二日天不亮便往双栖院请安,这次倒如愿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书房,薛戎年已近四十,纵然保养再好眼尾有了细纹,偏眉宇间还是带着一股少年才有的清澈,他同薛青鸾兄妹般生了双丹凤眼,倒也看得出来当年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他喝着茶,惺忪半醒,神态却怡然,“蛮族?没事,就是老蛮王去世后有个领主不服管教罢了,过几日他们的大祭司选出新蛮王也就好了。至于磐石关那边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兵马前些时候和任在梁州军演,关中守备是弱了些。不过磐石关过来还有十来座城,卫所也派了几个千户亲自领兵日夜盯着,不过一个小领主,过不来的。” 过不来?薛青鸾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若真是一个领主确实不足为虑,沉吟片刻后,“父亲此言既出,女儿也安心不少。只是女儿到底是女子,心中顾虑颇多。父亲可否容女儿早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薛戎一时不知道薛青鸾这心思深沉的模样随了谁,记忆中赵茹分明是个直爽性子,他无所谓的摆摆手,“杞人忧天,随你吧。可你也得想好,青梧身体不好能不挪动还是不挪动为佳。” “多谢父亲” 时间一晃数日,边关再无其他消息传来,众人都信了知府卫所如今戒备森严,蛮族打不过来的话。待上巳节,大概天气回暖、春光和煦的缘故,薛青梧的精神也好了不少,甚至有力气同薛青鸾一道去往城郊赏花。宿州之地地处西南,不似塞北那般荒芜也不如江南一般温软,百姓们穿衣打扮也多少受了蛮族影响,喜戴银饰,配天青石,有的还在面上绘了祥云、如意之类的纹样,颇有些异域情调。此处桃花开的极好,漫山遍野都是,好似把城郊都笼罩在了粉色云团之中,将许多郊游踏青的男女都笼罩在这暗香氤氲之中。 兄妹俩在一株桃花树下铺了毯子,同白术、听雪、听雨等仆婢席地而坐,薛青梧更是拿出许久不曾抚弄的焦尾置于膝上,指尖流转便听的琴声如流水倾泻,引得许多妙龄女子侧目。有胆子大的见薛青鸾同薛青梧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知是兄妹,红着脸折了桃花放在薛青梧跟前,不等他说话就已经羞涩的跑到一边。 “我说兄长生的好,气度好。都是坐在此处赏花,兄长便有佳人赠花,我便什么都没有。”薛青鸾忍不住揶揄了一声,引得专心抚琴的薛青梧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你兄长的身体你不知道?没的祸害人家姑娘。”薛青梧琴音不乱,这样的事说起来也无无甚悲意。 薛青鸾把玩着桃花枝,不以为意,“我听兄长这《搔首问天》气息沉稳,观兄长最近气色也好,指不定哪天就好了呢。” …… 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可下一刻逍遥的琴声却被打乱了。 “哪里来的乞儿,别挡在小姐身前扰了赏花的兴致。” 远处传来喧哗声,薛青鸾循声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穿着不算太褴褛的人小心翼翼的朝着一位看起来和气的姑娘讨吃的,却被她身边的小厮拦了下来。那两人满面尘土,头发散乱,唇瓣干的起了壳,衣服却不似穷苦人家那样破烂甚至衣不蔽体,但足底的鞋却磨得有些破烂了小的那个甚至露出了脚指,上面裹着泥土和破了过后结痂的水泡。大的那个背着行囊,小的两个拉着大人的衣角生怕走散了。那大的开口,是个男子,他声音好似干涸的泉水,沙哑得很,“小姐行行好,我们不讨银钱,就讨些吃食酒水,孩子实在受不住了。” “不给,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安的什么心?”那小厮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薛青鸾见状与薛青梧相视一眼,便冲着听雨使了个眼色,正吃烧鸡吃的开心的小丫头立马放下烧鸡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二人面前,将人为薛青鸾带了过来,听雪和白术细心的递上帕子、水和食物。见到这些那成年男子尚且控制得住,捧着食物就要跪下道谢,两个孩子却好似饿了许久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也是听雨习过武力气大,一手拎起才没让他冒犯到薛青鸾。 “吃了再说,我有些事想问你们” 半柱香后,两人终于填饱了肚子,相依着坐到一起,男子道“这位少爷和小姐想问什么便问吧,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因着薛青梧身体不好,薛青鸾自赵茹去世后便好似开了什么机关,总想着要保护自家亲兄长,加上薛青梧性子恬淡,故虽然薛青鸾是女子,但一来而去兄妹间竟是薛青鸾做主更多。此刻也是薛青鸾开口,“那我便问了,你们三人是什么关系,哪里人?我看你们衣着装扮家境并非贫寒,为何沦落至此?” 她不问还好,一问那男子好似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接着大颗眼泪从眼中砸落,在尘土满面的脸上划开一条清晰的轨迹,无声的掉入遍地落花的泥土里,孩子见男人这样,也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众人原本扬起的唇角好似挂了沉甸甸的黄铜,被拽了下去。 “没了……都没了……”男子的暗哑的嗓音伴着哭腔,“蛮族来了……守不住城……大塘没了……”男子的泪水越来越多,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可话中的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什么!” “铛!” 伴随着薛青鸾脱口而出的惊呼,薛青梧的焦尾七弦倏断了,发出刺耳的煞音来。 大塘与磐石关隔了五个城池,距离平饶的距离实在算不上远,平饶,不安全了。 “带上他们,立刻回府!”薛青鸾话音才落,听雪听雨便已收拾起了东西,白术则忙着将薛青梧的琴收好,并把薛青梧先上了马车。 来时的惬意到此刻已经彻底被乌云笼罩,随着薛青鸾和听雪的问话,男子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他的来历和大塘的情况。 男子叫石头,本来是大塘一个茶楼的伙计,虽然生活算不得富足,却也有妻有子,生活安稳。他本以为日子也会这么过下去。前些时候他早收到了蛮族人去磐石关烧杀劫掠的消息,只是一来家当都在大塘,二来磐石关离大塘有些距离,三来大塘好歹驻扎了宿州卫所的三千兵马,他想着再怎么也可以坚持些时候。况且县令给他们说蛮族就叛乱了一个领主,怎么也乱不到大塘。他们信了,可谁知就在六日前,他被呼救声、短兵相接声、血液喷溅的声音吵醒——蛮族竟打进了城。精兵呢!县令呢!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到处都是血,连月亮好像都是红色的。 “我抱着儿子跳到河里,媳妇抱着女儿藏到了柴火堆……他们……”石头五官都在抽搐,瞳孔缩小,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平缓些的声音又变得恐惧,“他们拿刀刺进柴火堆……然后烧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天亮后,我抱着儿子逃离了大塘……我们不敢停下……” 男人的哭声和小孩叫“娘亲”、“妹妹”的声音混在一起,凄厉的好似传闻中啼血的杜宇,众人都静默了,眼眶跟着有些湿。片刻后,薛青鸾声音开口,声音压抑不住微微颤抖,“听雪你带他们和兄长回去安置,好好休息。听雨随我去府衙一趟” “是,姑娘” 第4章 第 4 章 宿州知府官邸门口守着几名府兵,见一辆马车过来停在门口便有两人上前,将手中长枪横成一个十字拦住薛青鸾一行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知府衙门是你们硬闯的吗?” 大概是听了刚才石头的哭诉,眼眶还红着的听雨跳下马车,手一横抓住左边人的枪杆猛地用力扫向右边人的枪头,两人还不曾看清听雨的招式,手中就一空。 “薛国公府的马车也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枪指着的?”听雨的声音脆生生,一手握着枪,杵在地面,一手叉腰,另一杆枪则被她不知什么时候踩在脚下面。两个府兵因为被一个小姑娘夺了枪,错愕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滑稽。 “听雨,不可无礼。”薛青鸾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听雨闻言一脸不服气的将枪丢还给两人,见两人接了枪,才对着马车内道“是,姑娘,听雨知错啦。” 两个府兵丢了些脸面却也不敢和薛国公府作对,只是他们也实在想不到金尊玉贵的薛国公长女来这知府官邸干什么,其中一人恭敬地道,“薛姑娘,不知到访此处有何贵干?” “我且问你,知府王炳大人可在里面?” 府兵俯首,“近日宿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知府大人应该是在家中处理公务吧?” “姑娘?”听雨转身,可薛青鸾的面容隐没在车帘后,看不清神色。 “去王炳府中。”薛青鸾开口,音调较往日比已经沉了许多,速来活泼的听雨此刻也不敢造次。应了声“是”便上了马车,驾驶着朝王炳府中而去。 到王炳府门口便见往日好歹守着两个门房的府邸竟然只有一个老头子坐着晒太阳,听雨便朝那老头子说要求见知府大人,那老头却懒洋洋的说知府大人检查城防去了,不在府中。 听雨对着车内笑道,“姑娘且宽心,想必王知府也在想法子,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呢。” “是么……可听雨你说,这府中原先两个门房去了哪里?平素里多少有些内院声响传出,今日又为何如此寂静?” 听雨一时也答不上自家姑娘的话,“那我们等么?” 薛青鸾也并非要她回答什么,“不必了,回国公府,要变天了。” 明明是春光缱绻,日色温柔的好天气,一种低沉的气压却悄然压住了平饶城,往日花团锦簇的薛国公府也不例外。薛青鸾的脸上鲜少的收敛了笑意,她五官本就不是太过和婉,如今着神情让薛戎竟然有种恍惚间见到自己那个明明慈和却莫名让人害怕的笑面虎祖父,薛家最后受封的那位异性王的错觉。 “父亲,我们不可以在等了,王知府两日不曾去官邸,家中毫无声响,连守门的童子也换了生面孔。您同他交集比女儿同他交集更多,当真相信他是在巡视城防么?”薛青鸾的声音带着些清冷,好似一盆冷水,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将薛戎的心浇得透凉。 薛戎唇都有些泛白,他生来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事,小时候有祖父、父亲,再后来有发妻。后来他当家做主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最大的不如意也不过是第一任妻子不是他的心上人。纵然临近宿州接近蛮族,可三万兵马不是摆设,卫所就设在平饶……是了卫所! “青鸾莫慌,”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门口守着的亲信道:“拿着我的令牌去卫所,请卫所指挥来国公府一叙。” 亲信领命也知道耽搁不得,取了薛戎的信物跑着就出了院子。薛戎看着他的背影控制不住的在大厅中来回踱步,双手搓来搓去,好似要把自己一层皮都搓掉。 “父亲,您还应该以您家主的身份集结国公府的亲卫,以防万一。”薛青鸾站起身,冷静的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唇色也微不可查的泛白,身体略微僵硬,“石头应该已经把大塘的情况告知您了把?您若不做好万一的打算,要看着咱们家里步他们后尘么?自古来兵荒马乱之际,便是王公贵族与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薛青鸾平时并不与薛戎争执,更不曾露出什么锋芒来,如今一番话音刚落,薛戎猛地回头,怒目圆瞪,“不可危言耸听!这样的事岂是你一个女子可以置喙的?” “父亲,您便是不为我和兄长考虑,也不为表姑母想么?青蔓才5岁,小团儿还不会叫爹,若是女儿危言耸听倒也罢了,可高祖时蛮族之祸也不过百年而已!” 薛青鸾毫不避让的对上薛戎的眼睛,薛戎瞬间语塞,“便……以你所言。” “多谢父亲。”薛青鸾松了口气。薛戎不同意,她便拿不到薛国公府兵的令牌,便是要逃命,薛青梧病体未愈,她同薛青梧、听雪、听雨、白术几人又能逃多远?而按照当朝律法,国公府允许豢养府兵三百人,这三百人是独属于薛国公的亲卫。薛戎虽平日多数只知风花雪月,但也曾被其父薛郡王耳提面命过,从不曾亏了这三百亲卫的衣食用度,更不曾短了这三百亲卫的训练所需。想必有这三百人护卫,就是带上薛戎、宋知月等人,也足够他们逃到梁州。到梁州后往京师而去,便安全了。 “既然如此,请父亲将国公府亲卫令牌交于我,我将令他们今日集结。”薛青鸾寸步不让,目光依然直视着薛戎。 薛戎犹豫一阵,终于好似溃败一般的沉重的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铜雕的令牌,交到薛青鸾手上,“便交给你了。” 薛青鸾接过令牌,珍而重之的揣进袖中。她只觉得背后涌起一股热血,直冲百会穴,焦灼的心瞬间平复了五成,唇角自今日寻找知府王炳不得后第一次上翘了几分,终于同平时那副温婉淡然的模样有了重合。 “父亲且放心,女儿定不辱使命,护好家人。若卫所那边有了消息,也请父亲尽快告知女儿,我们不可坐以待毙了。”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云层翻涌,星月却不曾出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行人匆匆回家生怕误了宵禁。夜色里好似藏着一头择人而食的巨兽,随时准备将这一城生灵吞吃殆尽。 国公府的亲卫的队是薛青鸾祖父的一手带出来的,老郡王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选亲卫队的时候费足了功夫。那亲卫队长据说曾经也是宿州的一个百户,薛青鸾的祖父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为了当初的恩情,纵然那位异性郡王已经去世,这位队长也对这郡王府忠心耿耿。 整个亲卫队不过三百人,却也是比照军中建制,斥候、刀兵、盾兵、射手、骑兵一应俱全。亲卫队长见了薛青鸾国公的令牌,二话不说便指挥亲卫集结,陈兵备战。 薛青鸾见了这训练有素的国公府亲卫,松了不少气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国公府,已近三更,才进自家院子就看见宋知月的贴身丫鬟雁儿在门口守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薛青鸾茶也来不及喝一口,便被雁儿请到了双栖院。 平素里薛国公夫妇都恨不得薛青鸾离双栖院越远越好,有事从不曾主动叫过她,如今这架势当是卫所那边消息不好,薛青鸾也不敢耽搁,衣裳都没换便往双栖院而去。 双栖院大堂灯影婆娑,房门打开,薛国公夫妻都在里面。薛戎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宋知月则在一旁垂着泪。薛青鸾的心刹那沉到谷底,“是不是王炳逃了,卫所指挥呢?也跟着跑了?” 宋知月只顾垂泪说不出话,若是平时想必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会让薛戎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只是如今薛戎的心好似被秤砣压死,好不容易挤出些力气,一字一句的道“蛮族人确实占了大塘,按照他们的脚程来平饶不远了。宿州三万兵马,留在平饶的应该有一万五。但是……” 见他又要哑然,薛青鸾难得急了性子,“但是什么,五千有没有?” 薛戎颓然的摇头,“一千,只有一千。” 薛青鸾沉默了,薛戎却好似打开了话夹子,“我派人去了卫所才知道,宿州卫所从来不是三万人,只有一万人,平饶只有三千。” 薛青鸾苦笑,吃空饷是前朝就有的事,本朝也无法避免。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三万人的卫所可以只有一万人,本该一万五千兵马的平饶甚至只有一千人。 “不但吃空饷,王炳两天前伙同宿州卫所的卫所指挥带着人跑了。” 烛火摇曳映着房中每个人的脸,明暗不定,屋中一时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和灯花“哔啵”坠落的声音。 “两日前……这消息瞒不住,平饶要乱了。父亲,我们去梁州吧,上次听闻磐石关失手我便备好了行囊,有三百亲卫在,我们逃去梁州应该不难。”薛青鸾的眼神亮如星辰,一开始说的还有些缓,越到后面越是坚定。 薛戎面依然沉默着,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知月急了,“表哥在顾虑什么?小团儿还没满一岁,蔓蔓也才五岁啊!” “父亲,知府、卫所的人都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可能就出不了城了。如今亲卫就在城西等着我们,听雪识得几条往梁州的小路,我们趁夜出发必定可以安全无虞。” “是啊,表哥。知月求你,便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好。” 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薛戎看着府中种种,这也想带着那也想带着,可到最后却发现能带走的也不过一些便携的细软,和吃食。小团儿半夜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吵醒哭的厉害,薛青蔓倒是懂事了牵着母亲的手,忍者困意一言不发。 “等到了宿州安定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宋知月安慰着薛戎,两人相依靠在马车里。 所有人心情都是沉闷的,薛青鸾同薛青梧一个马车,她透过车窗看着熟悉的平饶城。哪怕空气已经如此压抑,平饶也安静的好似睡着了。 正在薛青鸾心头酸涩的时候,薛青梧隐晦的咳嗽声传来,扰乱她的离愁别绪。 “兄长,是不是冷了?我让听雪给你寻床毯子?” 薛青梧目光本贪恋的看着窗外,这才回到自己妹妹身上,“不碍事,老毛病了。” “会好的。”薛青鸾挤出一个笑,又吩咐白术驾车再稳一些。 马车吱呀的行过青石板路,趁夜色行到平饶城门口。三百亲卫已经等着了,每个人都是老郡王亲自挑选,对薛国公府忠心不二。亲卫队队长名叫秦破虏,平饶本地人。他一身明光甲,身材高大魁梧,起了个好名字,长了个好块头,只是生不逢时没能建功立业,只当了个国公府亲卫队队长。 “国公大人”秦破虏恭敬的抱拳对着马车内的薛戎一礼,“我们这便出发去梁州么?” 薛戎点点头,又探头出马车车窗,回头看了一眼平饶,“出发吧。” 三百多人的亲卫并薛国公一家和心腹奴仆,浩浩荡荡的往梁州而去。 天渐渐地亮了,平饶已在身后很远,一夜没睡的国公府众人第一次尝到了又累又饿的滋味。宋知月、薛青梧、薛青蔓、小团儿已经在各自车上摇摇晃晃的睡着。薛戎却一直不是滋味,始终无法安寝,他侧头就看见骑马护卫在身侧的秦破虏,搭起话来。 “我记得秦队长是平饶本地人?” “是,家人接在平饶。”高大的汉子不善言辞,对着贵人问话回答的一板一眼。 “家人都在平饶啊。”薛戎深深吸了口气。秦破虏以为他问完了,便继续闷声向前。每个多久,却听到自家主人好似叹气一般的声音。 “停车。”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宋知月睡得沉,并无所觉察。倒是一直没睡的薛青鸾跳下了马车,来到薛戎的马车前。 “父亲,怎么停了?再不加紧赶路,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不走了,回平饶。”薛戎平素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此时他声音虽轻,却格外斩钉截铁。他的手紧紧攥紧,好似这样就会有些力气一般。 薛青鸾愣住了,一旁的秦破虏也愣住了。 “青鸾,我们家在那里,还能去哪儿呢?”薛戎说话总带着些依红偎绿中养出来的精致优雅,此刻却有些沙哑。薛青鸾甚至觉得说话的人不是她那个优柔寡断新词柔软的父亲,“薛国公是宿州的薛国公,你说我们要去哪里呢?” “王炳能走、卫所指挥能走,千户能走的只剩一个,为何我们就不能走?”薛青鸾声音刻意地压低,好似害怕惊醒了谁。 薛戎笑了笑,看了眼秦破虏,人高马大的汉子已经眼眶泛红了。 “秦队长父母妻儿也在平饶吧?” 秦破虏重重的点头,明光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薛青鸾咬着牙说不出话,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可以离开,可薛戎不愿意了!若是她手中有号令亲卫的令牌,带着自己亲兄长走了也就走了,若或者平时太平时候,有听雪听雨白术在也不愁到不了梁州。可如今薛戎若带着亲卫回去,她如何能保证这一路都可以平安? “国公大义!”不等薛青鸾说话,秦破虏刷的一声跪下,连带着三百亲卫同时跪下,三百人的声音浩浩荡荡,“国公大义!” 宋知月不醒也醒了,她虽然耽于风月情浓,也并不愚蠢,见状心头就已明白了七八分,“表哥。” 薛戎见宋知月醒来,拉住她的手,才对着秦破虏等人道,“都起来吧。” 薛戎看向宋知月目光好似有千言万语,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我明白了……”宋知月扬起一个苦涩的笑来,另一只手覆在薛戎手背,“表哥当真决定了,不改了?” 薛戎点头,手却把宋知月的手握的越发紧,他掌心的汗粘在宋知月手上,凉幽幽的。 宋知月闭上眼,又睁开,“那我听表哥的。” 薛青鸾的脑子疯狂转动着,她丝毫不怀疑未来朝廷早晚会把宿州打回来,可是如今的平饶知府、逃亡武将只有一个千户,怎么看也不会是大半月内从磐石关快打到大塘的蛮人对手。所有人的消息都是蛮族只有一个领主叛乱,可若真的只是一个领主,王炳何至于弃城而逃?宿州怎至于大半月沦陷大半?这架势说是整个蛮族举族入侵也不过如此了。百年前蛮族之乱,整个宿州十室九空,家家白绫。那会儿还是薛家的先祖老薛王亲自率兵直取蛮王首级,又斩杀了一半领主和蛮族大祭司,才得以复仇。 薛青鸾想活下去,不但自己想活下去还想让自己的兄长薛青梧还有听雪等人一起活下去。薛戎和宋知月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如果可以她也想尽力保全他们。只是如今看来显然是不可能了。 薛青鸾忽然秀眉一压,丹凤眼中显出一股坚毅来,“父亲。” “青鸾!?”薛戎声音都提高了些。 薛青鸾莞尔笑了,好似脑中电光火石都不曾存在,只是纯粹的孺慕父母渴望亲情的少女,“父亲大义,女儿也不愿做懦夫。只是一旦回去前途未卜,青鸾往日承欢父亲和表姑母膝下太少,照顾弟妹也不多,如今想弥补些遗憾。” “好好好!”薛戎一连说了三个好,一个字比一个字轻松,“好歹我们家人都在一块。” 薛青鸾笑的更轻松了些,她目光转向宋知月,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薛青鸾对着宋知月不易觉察的使了个眼色。 宋知月心领神会的点头,柔声对着薛戎道,“既然如此,青鸾随我把小团儿和蔓蔓抱过来,咱们挤一下,也是共享天伦之乐。晚些回了城叫上青梧,我们一起在双栖院吃一顿饭。” 薛戎自然无有不应。 薛青鸾同宋知月一道来到两个孩子的马车,薛青蔓和小团儿都是孩子又折腾了一夜睡得雷打不动。宋知月打发了乳母,令雁儿守在马车门口,低声开口,“单独叫我出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难道不是表姑母叫我出来的么?”薛青鸾笑眯眯的,忽然目光扫见幼妹睡得脸颊通红,伸手想逗弄一下薛青蔓,却被宋知月抓住了手腕。 “我不想同你打机锋。从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好在你很识趣。”宋知月声音平缓,不带什么感情。 “是么?可青鸾还要多谢表姑母,虽然表姑母不喜欢青鸾,却也不曾苛待太多,所以如今青鸾有一事想通表姑母确认。”薛青鸾被抓住手腕也不以为意,自然地收了回来,“我敬佩父亲如今的选择,也相信表姑母同父亲两心相悦,愿生死与共。可稚子无辜,表姑母真的愿意我的弟弟妹妹也立于危墙之下么?” “你有办法?” “不算,只是想试试,至少让青蔓和团儿或者。”少女的眼中好似有星光,莫名让人信服。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宋知月抱起了小团儿,薛青鸾牵起还梦游似的薛青蔓回到了薛戎所在的马车中。 才上马车被吵醒的小团儿就“哇哇”大哭了起来,连带着薛青蔓也哭了。薛戎自然心疼不已,宋知月哄着小团儿,他就拉着小女儿细细哄着,薛青鸾俯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递给薛青蔓,“青蔓别怕,我们这就回家,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 虽是姐妹,但薛青蔓本就和薛青鸾算不上熟。薛青鸾说话的时候虽然笑着,可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敏感,那话里不祥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连带宋知月也垂泪,薛青蔓哪里能被哄好?哭的更加厉害,可她又说不出个名堂,只觉得还怕。 薛戎见两个孩子垂泪本就碎了一颗慈父心肠,又见宋知月垂泪哪里还忍得?偏宋知月泪眼朦胧的对着他露出一个笑,“表哥,知月明白此去生死未卜,可知月不怕……团儿和青蔓……也不怕。” 宋知月的话音因着抽噎断断续续,薛戎一时更心如刀割,他沉默了。他的表妹宋知月虽娘家已落魄却好歹是京城衣食无忧的官家小姐,同他相恋多年,他却另娶他人。宋知月虽肝肠寸断却也坚持不嫁人要等她,在京城生生熬成了老姑娘。他自知辜负了赵茹,耽误了宋知月,当年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宋知月好。如今他是薛国公,回平饶便罢了,可他的表妹,还有两个孩子他又如何狠得下心肠? “当年祖父少年为帅,一人一马射杀蛮王,又趁乱率三百精兵夜袭蛮族令蛮族青壮死伤过半。如今蛮族残暴,大塘十室九空,父亲要效仿祖父,青鸾愿舍命相随。”薛青鸾口气坚定,惹得还在抽泣的宋知月都抽空看了她一眼,薛青鸾却拉着薛青蔓的手,目不斜视的看着薛戎。 薛青蔓哭的更厉害了,薛戎看着奶团似的小团儿和花骨朵似的薛青蔓,好不容易燃起的热血被浇了透心凉。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他终于下定决心,“青鸾,父亲求你一件事。” 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薛青鸾抬头看着薛戎,眼眶泛红,似乎哭过,可她声音却如清泉,不徐不疾,“父亲请讲。” 薛戎很少看到这样的女儿,难得见到心就软了几分,“父亲想把你表姑母、还有你弟弟妹妹托付给你” “什么?”薛青鸾脱口而出。 “青鸾,知月柔弱,青梧体弱,青蔓和团儿更是年幼。你虽是女子可为父知道你向来机敏,如今到了这个这个地步,除了你为父也不知道可以托付何人了。” 薛青鸾看着薛戎颤抖的手、泛红的眼眶,竟无端生出一股英雄末路的感觉来,呐呐开口,“可我们不是要和父亲一起回平饶” “不,”薛戎语调沉重,这个优雅、矜贵、锦衣玉食了一辈子的薛国公好似一颗被朔雪压住的竹子,“你,领着二十亲卫,带着他们去梁州、去京师。陛下……陛下会善待你们。” 本来在哄孩子的宋知月闻言猛地开口,“表哥,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被他拉着宽慰的薛青蔓也开口喊着,“要和爹爹一起。” “知月,听话,青鸾说的对,青蔓、团儿还小……”薛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薛青鸾看着这夫唱妇随、父慈女孝的场景鼻头一酸——是这样熟悉又那样陌生。紧接着薛青鸾觉得脸颊一阵凉意,一摸果然落泪了。她闭上眼,睁开的时候眼中一片清明,咬着牙跪下,对着薛戎俯身一拜,“父亲放心,女儿拼尽此身也会护表姑母、兄长、还有弟弟妹妹周全,往梁州求得援军,解平饶之围。还请父亲多多保重自身,以待团圆之日” 时间不容薛家众人有太多伤春悲秋,薛戎带着秦破虏等人浩浩荡荡的往平饶而去,薛青鸾则领着薛青梧等人在二十名亲卫的护送下前往梁州。 “青鸾可曾听闻太祖的安阳公主?当初太祖被围便是安阳公主引兵解围,我儿当如安阳” 薛戎的话在薛青鸾耳边回荡,伴着宋知月等人的哭声,她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这便是你的办法?”宋知月声音冷然。 薛青鸾忽然觉得心口闷得慌,“表姑母还想如何?为今之计唯有尽快赶到梁州,求得援军,父亲方有生机。” 马车走的摇摇晃晃,算不得慢,薛青鸾忧心薛青梧病情便同宋知月等人告辞回了薛青梧的车上。薛青梧已经睡着,睡得并不算安稳,面上泛红,额头顶着一个布巾显然是在发烧。马车内燃着安神助眠的沉香,青烟袅袅好似梦境。薛青鸾拧着秀眉看着自己的兄长,心头的酸涩再次涌了上来。 她想活下去,想和自己的兄长一起活下去,她不想死在平饶,哪怕做一个懦夫也不愿意。就像赵茹临终前握着她和薛青梧的手说的那样,好好活着。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只是好似看着自己的兄长,竟莫名的生出了些勇气。 “姑娘,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白术递过来一些点心,动作和说话声音都很轻,怕吵醒了薛青梧。 薛青鸾声音也轻得好似呢喃:“兄长的脸色今日看着不好,病情可有反复?” “公子受不得颠簸奔波,姑娘知道的。” 薛青一时只觉得点心的味道宛如嚼蜡,甚至发苦,“很快就会到梁州了,我们会没事的。” 车轮一路向前,踏起烟尘来,整个队伍伴随着一股压抑,宋知月和薛青鸾互不干扰。 平饶到梁州州星夜兼程也需要十余日,且西南多山路,夜里走起来颇多危险,众人夜宿山村或者山庙,日升出发。如此到第三日时候薛青梧、小团儿也已经有些受不住颠簸,薛青梧甚至喝了药也昏昏沉沉睡得比醒的还多。薛青鸾只得派了三个脚程快的亲卫前往梁州求援,其余人在一个山神庙安顿下来,原地修整一日。 山神庙的环境说不得好,和国公府更是没法比。庙门的朱漆已经脱落殆尽,楔子有些腐朽,风一吹门便吱呀吱呀的响。庙中神像上落了许多灰尘,神像手足等有缝隙的地方还结了蛛网。香炉的里胡乱插了几根残香,不知道多久没人打理了。却恰好一缕阳光从房顶的破瓦处跌落下来,照在神像上,看着那木雕泥塑的山神像也多了分神性和悲悯。 薛青鸾虽手中无香,还是对着神像颇为虔诚的拜了三拜,口中喃喃,却没让人听清。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喧哗,接着传来争执。薛青鸾微微皱眉回头看去,原来是十几个拖家携口的流民想要进山神庙歇脚,却被亲卫拦下了。 这山神庙本就不大,薛家五人并着白术、听雪、听雨、雁儿等亲近下人便已挤得满满当当,亲卫门都在门口就近铺了褥子,哪里还有多的位子给那些流民?自然也就起了争执。 薛青鸾在一看,带头的竟然还是熟人。 薛青鸾看着这个牵着小孩的大塘茶楼伙计石头,他又狼狈了些,背后跟着十来个人男女老幼都有,忌惮十七个高大的亲卫并不敢硬闯,只一味拉着孩子恳求。如今不同在平饶,薛青鸾一时也不敢直接把人叫进来,只冲听雨使了个眼色,听雨便去找这亲卫的小队长问了个大概。 无非也就是他们队伍里老弱都有,希望薛青鸾能够至少让孩子进来安顿。非常时刻,薛青鸾心头的弦早绷紧了,哪里会放人?问过还有多的被褥后,分了那些流民两床也就罢了。又还叫亲卫分作两班,加强警备,以防万一。 至夜里,四野岑寂,鸟鸣声都消失不见,只有风过山林之声入耳。众人陆续睡着,薛青鸾也正要入睡,忽然听到隐约有人哼曲子。哼曲子的声音大约是个孩子,声音稚嫩得很,却婉转清扬,调子有些耳熟,她记得小时候赵茹哄她入睡时候哼过。薛青鸾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躺下裹紧了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日重新出发后,两拨人也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以石头为首的流民队伍不远不近的跟在薛家队伍之后,听雨来问是否要驱逐这些流民。薛青鸾想到昨夜的曲子,“他们不过想寻些庇护,跟得上的话便让他们跟着吧。对了,若有多的吃的,分给那些孩子一些。” 听雨点头,“姑娘最是心善。” 薛青鸾不以为然,也不解释。 隔了一会儿听雨回来带了个草编的蚱蜢,浑身翠绿的小虫子被一个草茎吊着,随着听雨手上的动作晃晃悠悠,好似要活过来。 “小孩儿们昨天编的,本来宝贝得很。见我拿了糕点给他们,说一定要我把它送给姑娘。”听雨想着那群孩子献宝似的口吻,笑盈盈的。 薛青鸾不曾见过这样的乡野玩具,接过后看起来颇为嫌弃的晃了一下,那草编蚱蜢就好似蹦了起来。 “呀!”她轻呼了一声,颇有些新奇,却很快压下了唇角,“这有什么稀奇,就值得你这般高兴,我们可在逃命呢。” 虽嘴上这么说,手里却小心翼翼的将那草编蚱蜢挂在了车窗,难得有些女儿情态的戳弄了两下。 虽是初春,晌午的太阳也热了起来,薛青鸾在马车里小憩。马车轮子碾压过一块碎石,一个颠簸将她震醒。薛青鸾正准备问一下行程,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听雪的钻进了马车内,“姑娘,我们可能要改道了。” 今日本来是要在一个叫广源村的村子歇脚,那村子虽然不大,也有十多户人家。前往探路的斥候却发现那村子临近中午也无犬吠鸡鸣之声,田野间也无农夫耕种,河流旁亦无妇人浣衣。 “一个村子悄无声息?改道的话需要多久到梁州地境?” 听雪有些为难,“时间倒是不会多耽搁,但若是改道,山路会更多一些,晚上也只能宿在外面了。” “那便改道,绕过广源村。”薛青鸾面沉如渊,“只是我们不能当瞎子。村中的情况能摸清么?若真的是蛮族,我想知究竟是游兵散勇还是其他什么。” “那让亲卫队的斥候再去探探?” “莫要靠的太近,更莫要打草惊蛇。”薛青鸾按着自己的额头,“若不是游勇,只怕山路也未必安全” 听雪神色也略显凝重,“姑娘放心,听雪明白。还有一事,后面那些人还让他们跟着吗?” 薛青鸾看着车窗晃荡的草编蚱蜢出神片刻,“若身份没问题,就让他们跟着吧。” 第7章 第 7 章 第7章 斥候冒险潜入广源村,带来的消息实在算不得太好。他隔着居民取水的小河沟就闻到了村口传来的一股烧焦的味道,因着不敢靠近,便爬上一颗树远远眺望,只见村口堆着烧焦的柴火还隐约冒着些烟,上面乱七八糟的躺着几十具烧得焦炭一般的尸骸。这斥候虽平时不曾耽误训练,可也不曾见过血腥,乍一眼看这惨状险些吐出来,连带着回来给薛青鸾听雪等人复命时脸色都是惨白的。 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这知道有危机却抓不到危机在何处的滋味格外抓心挠肝。 “此地怎会有蛮人,平饶如今到底怎么样了?……遭了!”薛青鸾语速陡然急促起来,“蛮人向来擅长山林伏击,残忍无比,此地阻津塞险,我们一队车马浩浩汤汤,太扎眼了。” 亲卫队长面露迟疑,“也不可再拆队,否则一旦遇到蛮族人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不可弃了马匹,否则再多十日也到不了梁州。” 众人尚未有对策,忽然又有一名斥候疾驰而来,“不好了!斥候方才登高见远处有烟尘,埋瓮听有声,应是蛮族,没有马匹,距离此地不足十里!” 众人面色都变得难看至极,薛青鸾咬牙,“他们多少人?” “应是一个百人队。”斥候额头流着汗,语速急促。 亲卫队长对着薛青鸾一拱手,也不再迟疑,“姑娘,蛮族之人天生擅长山林之路和林间之战,我们加上拉扯的共有马匹十余匹,如今有两个办法可行。一则弃辎重马车,所有人快马想必可以把蛮族之人丢在身后,剩下的没有马匹之人则四散逃亡……” 薛青鸾看着马车上的草编蚱蜢,好似压抑着什么,“只是这样,兄长病成这样想必是分不得马匹。第二种办法呢?” 亲卫队长面色凝重,接着说,“若是第二条路,先寻一处隐蔽之处让妇孺老幼藏起来,听雪姑娘识路,便由听雪姑娘并十位兄弟带着走小路。另外从亲卫军的兄弟和流民中选出二十死士,驱使马车沿我们原定路线往梁州。也可在马尾系上树枝、车头插上彩旗更可迷惑蛮族。” “分路之后若再遇到蛮族又如何?”薛青鸾唇指尖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盯着亲卫队长,好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马车内安静得可以清楚的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亲卫队长也握着拳,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腔,“过了这座山便到了梁州地境,再走五日或者快马两日便是州治所在,便安全了。” 薛青鸾露出习惯性的浅笑,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没有半分愉悦,“既然总要有人死,便第二条路吧。时间不多了,立刻准备。” “是!”队长领命便去安排了。 车中只剩下薛青鸾、听雨、听雪三人了,薛青鸾颓然的靠在马车座椅,双目微阖。 “姑娘放心,我和听雪阿姊定会护送姑娘和公子平安到梁州。”听雨年纪虽然小,却反倒是三人中最无惧的一个。 薛青鸾睁开眼看着自己两个婢女,握住听雪的手,听雪明显发现自家姑娘手心发冷,她正要安慰薛青鸾放心,便见亲卫队长进来了。 “姑娘,已经安排妥当了,石头等人自愿跟咱们兄弟一起掩护姑娘、公子、夫人还有两位小主人走,只求带上跟着的那群孩子。” “倒是慈父心肠……答应他们吧。”薛青鸾的手此刻已经没有颤抖了,脸上带上了些许决然,“听雪,去找白术寻两件兄长的衣服来。” “姑娘!”听雪和亲卫队长几乎同时出声。 “我早就觉得男装更方便,姑娘换了公子的衣服才好走小路呢!”听雨心大只觉得理所应当。 “我和王队长一起同愿意当死士的兄弟姐妹们留下来。”薛青鸾目光沉静,扫过众人,“听雪听雨,你们带着兄长还有其他人前往梁州。只有让蛮族信了我们这一队是全部的人马,所有人才有希望,你们放心,我惜命得很,定活着来梁州见你们。” “姑娘不可!”听雪急道。 “做戏就要做像一点,你们护送着十来个流民往梁州走,凡蛮族中有一两个稍微懂些行当的一眼就可以看出异常。付出这么大代价,我们不敢赌,也赌不起。”少女的声音明明还带着些颤抖,却莫名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何况我看前面两山夹击只留前后两口,祖父说过‘深谷险阻,所以止车御也,可居高山之上,候其半渡而杀之’,前面是个设伏的好地方,我们未必不可以死中求活。” 亲卫队长眼睛一亮,抚手道,“那我去令他们裁些布匹被褥伪装做令旗,届时插在两边山上,再令走马扬起尘土,蛮人必定看不出我们到底多少人!” 亲卫队长说准备便又去准备了,薛青鸾换好薛青梧的衣衫在薛青梧车马前又驻足许久,却不敢再进去。她其实害怕得紧,无人知晓的地方她的手一直的颤抖,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压制住没让亲卫队长等人发现。白术说薛青梧晨起又开始发烧,耽误不得,需要尽快到梁州才行。 薛青鸾垂眸,又想起赵茹让他们兄妹彼此扶持好好活下去的话,无力感密密麻麻的涌上来,口里都是涩味,“兄长这几日越发严重……就拜托你和听雪阿姊了,务必要让兄长活下来。” “听雨……” “姑娘别叫我,我要留下来。我答应过夫人要一辈子陪着姑娘,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听雨心知薛青鸾十有**是要让自己跟着听雪等人走,连忙抢话,“姑娘既然要装的像,哪家公子小姐逃命不带个丫鬟呢?” 薛青鸾听她一句话倒豆子一般叽里咕噜说完,不给人反驳的时间,唇角微微勾起,“既然不愿走,便有劳听雨大侠保护我了。” “那是自然!” 蛮族距离不远,众人并不敢耽搁,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分好队伍后便由听雪领着薛家众人和大半都是孩子的流民队伍一道由十余名护卫护送着抄小路赶往梁州。薛青蔓这边则是王队长、听雨、石头并六名亲卫和十来个流民,众人又前行了三里,一路刻意留下不少车辙痕迹和脚印看上去到真有些像富家公子哥仓皇刀男那么回事。再往前便是一处峡谷,众人依前计所言驱使马匹拖着树枝道两侧山顶系好,又寻来巨石滚木,一番下来早已精疲力竭。薛青鸾这样的更磨得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擦伤、灰尘。 王队长又叮嘱了一番拖延时间、虚张声势为要紧,最重要的便是让蛮族人无暇他顾。蛮族人人多势众,若能唬住他们自然最好,只消让他们信了此处有人别出没有,便足以。至于下一步便是众人四散逃离保重自身,再期梁州汇合。 两个时辰后,身披皮甲,手持长矛的一个百人小队步行鱼贯而来。为首者头戴七色鸟羽装饰的皮盔,跨坐一黑色的骏马,身侧护卫着两名同样骑马的勇士。 果然是那支蛮族的百人队伍被一路痕迹引来了薛青鸾等人所在之处——一条仅一车一马可行的峡谷。蛮族为首的百夫长抬头看去,只见两山之上烟尘缭绕看旗帜招摇,马蹄声、人的脚步声连成一片,松碎的山石滚下,落在他脚边。那黑马抬起前蹄一阵嘶鸣,首领顿时悚然一惊。 身着明光甲的王队长骑着一匹棕色骏马立于山头,逆光看去虽看不清容貌,但尘土飞扬间宛如天神。 “我乃梁州卫所指挥使麾下千户,奉命驰援,尔等还不速速受死?!” 王队长的声音洪亮,在山谷中回响,配着那一夫当关的气势,蛮族众人顿时恐惧起来。 百夫长带着颤抖,叫嚷着“给我对着他放箭!” 话音未落,众人才举起弓箭,蛰伏在两侧的众人便推落滚石断木,山势本就险峻,被砸中的蛮族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蛮族首领和他护卫的马儿受惊狂躁起来,马蹄在碎石里越发立不住,蛮族首领的马更是一个趔趄将蛮族首领直接甩到了地上。 “中计了!快逃!”不知道谁先喊了这一声,后方的蛮族士兵纷纷往来处逃去。 “给我留下他们!”王队长的声音从山顶传来,伴随他的声音有是无数滚石沿着山崖滚滚而下,马嘶声脚步声越发清晰,好似四面八方不知多少人。蛮族首领被他一个侍卫提上马背,还试图阻拦溃散的人流,下一刻却被一枚袖箭射中皮盔,人事不知。 其他人哪里还敢恋战?只怕走慢了真的被这“梁州千户”抓住,不多时便跑得不见了人影。 “走,走了?”王队长满身都是冷汗,僵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 听雨收起袖箭冲着众人晃晃,“走了。可惜距离远了些,射不穿皮甲,不然那首领定是要留下命的。” 王队长闻言整个人气一松,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还好被石头扶扶住。 薛青鸾浑身也都是汗,方才指挥众人推石头巨木她也不曾闲着,边喘气边道:“不可大意,方才不过是空城计。何况咱们把车留在了附近,他们很快就会回过神发现。如今我们要分散入山各自保命了。” “姑娘……这样我儿子真的能够活命吗。”同样满头大汗的石头喘着气,余悸未消。 薛青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远方,“大概等那个首领好些他们就会再来探查,看到我们的马车辎重,便会知道我们不过是逃难的富家子弟。恼羞成怒之下便会朝着这边来追我们,自然那边就不会太过在意了。” 空气一时好似死水,薛青鸾笑了笑,她是薛国公嫡长女,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看着自己这一身装扮好似觉得有些滑稽,“我兄长、听雪阿姊,还有——”她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说,“我的表姑母、弟弟妹妹也和令子一起,我想活着去梁州,活着见到我兄长。” “诸君,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