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匪》 第1章 第 1 章 坤宁宫,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众人神色惊惶,乱作一团。 床榻上的女子如同离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喘息不止,她身下的血将整张被褥染得鲜红。 “娘娘!用力!娘娘!坚持住啊!小皇子头已经出来了!!” “啊——啊啊——” 女子的惨叫与雷声交缠在一起,令人闻之悚然。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鱼白,一声嚎哭划破了天空。 “生了生了!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然而还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尖叫“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了,快!快拿参药来!” 闻言,在屋外站了一宿的男人破门而入,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疾行至床前,不顾满床的血污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安儿,辛苦了,坚持住。” 女子撩起沉重的眼皮,勉强一笑,她感受着体内生机的流逝,心知自己已回天乏术,张口想提醒男人北边的叛乱事有蹊跷,一定要小心,恍然间却瞧见男人身后的宫灯下显现出一道虚虚的人影儿。 那是个陌约12岁的女童,还穿着前朝的服饰,眉间一点朱砂痣,只是脸上浓重的怨气与恨意将她玉雪可爱的脸庞衬得无比可怖。 女子惊诧地睁大眼,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男人,不顾阻拦往宫灯方向爬去,口中呢喃“小宁、小宁。” “小宁?小宁!” 一间小小的茅屋里,墙上的书整齐排列着,笔墨纸砚摆在两张小桌上,窗边的风铃时不时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陆扶宁听到耳边的呼唤,眨了眨眼,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两颗黑葡萄似的嵌在脸上,每当她定定地望着人,总叫人忍不住心软。 “姐姐?” “笨蛋小宁,不是姐姐还能是谁?”陆扶安轻轻捏了捏妹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雪腮,她本意是想叫她回神,没想到人是回神了,脑袋又不灵光了。 陆扶宁起先还神色怔忡,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下一刻便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陆扶安手忙脚乱地抱着她,给她擦泪,哄道“小宁不哭,不哭啊,是不是姐姐捏痛你了?” 可这眼泪就跟小溪似的擦也擦不完,她将目光投向台上的妇人,面露无措“阿娘,小宁她……” 妇人容貌清丽,与两姐妹长得极为相像,手中还拿着一卷书,纵使素衣荆钗也掩盖不住她满身风华,事发突然,不仅陆扶安没反应过来,就是她一时间也惊住了。 “宁儿不哭,阿娘在这里。”反应过来的妇人将陆扶宁从陆扶安手中接过,天色渐暗,小小的书墅里只有妇人温柔地轻哄声时不时地响起。 晚间,一家人围在小桌前用着晚饭,陆父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看起来很是唬人,听了今日的事,他柔下了面色,用宽厚的大掌摸了摸陆扶宁的头,“宁儿,爹爹明日带你去买些新衣裳。” 陆扶安也小心翼翼地坐在妹妹旁边“小宁,对不起,姐姐不该捏你的,还痛不痛?” “不痛。”她摇摇头,可爱乖巧的样子看得夫妻俩怜爱不已。 陆扶安毕竟也才十五岁,见妹妹说不痛,便也没多想,开开心心地拉着她说话。 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窗户细碎地撒在地上,陆扶宁背对着陆扶安,还未入睡,她伸出手臂,月光便被挡住了一部分,没透过去。 俄而,她转过身,将双手搭在了陆扶安脆弱的脖颈上,神情呆滞。 要不是她将那个男人带回了村子,村子又怎么会被暴露,阿爹阿娘又怎会惨死,自己又怎会…化作鬼魂浑浑噩噩数十年。 “咳咳”她的手渐渐收紧,陆扶安睡得沉,只是隐约觉得难受,下意识地咳嗽着,慢慢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道:“小宁?” 陆扶宁幽幽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应声。 又过了几日,陆扶宁看似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沉默了很多,时常出神。 陆扶安也渐渐明白妹妹当日痛哭另有原因,可她几番询问陆扶宁却闭口不谈,无奈,她听族人说村外五里处有一山谷,恰逢春日,漫山遍野尽是盛开的花儿,正是最美的时候,为了哄妹妹开心,她决定偷偷带人出去玩耍。 “小宁,明日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你去了保证会开心的。”陆扶宁拍拍胸脯保证道。 陆扶宁原本不想答应,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容清浅,点了点头。 山花烂漫,争奇斗艳。 陆扶安拉着妹妹的手追着蝴蝶,这是她们平日最喜欢的游戏,追到山谷溪流边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陆扶安的目光,她控制不住地抬脚走去。 “咳咳,两位姑娘,在下是北方的行脚商人,行商途中被贼人所伤,可否将我带回你们的住处,救在下一命。”男人躺在溪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被划了一道手臂长的口子,隐约能看见内里猩红的皮肉,剑眉星目,相貌俊朗,哪怕如此狼狈的时候也风采依旧,此时软声哀求,更是惹人心疼。 陆扶安看着他,心突然怦怦地跳,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会救你的” 男人虚弱地笑道“多谢姑——” “噗呲——”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将男人的话截断,他震惊地低下头,看到插入腹部的匕首,和握着匕首的那双稚嫩的手,陆扶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到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陆扶宁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抽出,仍紧紧攥着不放,刀刃上沾满了鲜血,她嗬嗬一笑,又似在哭。 男人不甘心地瞪着眼,在艰难地挣扎过后彻底咽了气。 陆扶宁犹嫌不足,如同疯魔一般,赤红着眼挥舞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刺进已经逐渐凉透的尸体里,任由鲜血溅了她一脸。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扶安。 “姐、姐。”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在陆扶宁苍白染血的脸上,仿佛地狱爬出的恶鬼。 良久,陆扶安着拉过妹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匕首握进了自己的手中。颤抖着开口“小宁,你先回家,姐姐一会就回来,就当今天没有出来过,知道吗?” 陆扶宁突然觉得无力,脸上有些许痒意,她指尖轻抚,是泪。 陆扶安此时来不及安慰她,她强作镇定,擦了擦陆扶宁脸上的血迹,催促道 “小宁,不能再耽搁了,听姐姐的,回家,啊。”说来也奇怪,自男人死后,那种突如其来的悸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想起来只觉得荒诞,她们一族世代隐居,掌握着阵法秘术,自知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她怎么会因为一时心软而答应将人带进村呢。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哎呀!这怎么有个死人,吓死我了。” 什么人!陆扶安一惊,下意识将妹妹挡在身后。 只见一白衣少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一头矮脚毛驴上,慢悠悠地骑来,那矮脚驴本就瘦小,哪怕他年岁不大,矮脚驴仍是背得哼哧哼哧不停,看着有些可笑。 可陆扶安笑不出来,她手心冒出白汗,紧张不已,喝道:“你是何人!” 少年对她的抵触不甚在意“我叫聿衍,路过。” 他不经意间打量着陆扶安,有些纳闷,下山前他用星盘测算过,能助他成就一番大业的人就在这个方向,这姑娘天生凤命的确贵不可言,可皇后也需要辅佐吗? 他自顾自地摇摇头,打开包袱决定再卜一卦,低头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眼,翻包袱的动作顿住,愣在了原地。 嗯?错觉吗?聿衍压抑着兴奋,三步并作两步,趁陆扶安没反应过来时溜到了她的身后。 原来是她!聿衍愕然,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天下无双的相术出了问题,这个小姑娘身上居然有着帝王之象!星盘指引的所在就是她吗? 他闭上眼快速掐算,却发现她不仅有帝王之相,且身上的气运强烈到连带着陆扶安的凤命也几经变换,最后竟定格在了相命之上,半晌,放声大笑道:“哈哈,有意思。” 陆扶安心觉这人怕不是个疯子,见他年龄与自己相当,身形并不健硕,握紧了匕首,打算若有意外随时反抗。 聿衍此时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陆扶宁的身上,他蹲下身,浑不在意泥土将他雪白的道袍污染,一派写意风流,笑眯眯道:“小姑娘,你想不想当皇帝?你跟我走,认我为师,我可以帮你哦。” 陆扶宁抬头与他相望,少年有着极为出众的长相,一颦一笑间满山的花都成为了他的陪衬,她想起幼时在林间遇到的一头小鹿,通体雪白,神情高傲,仿佛泛着光,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得到一件东西,只是后来再也遍寻不到。 她歪了歪头,血迹未干的手搭上他的衣袖摆,缓缓收紧,就像抓住了那头白鹿“好啊。” 都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若是帝王怀璧,是不是该说,天命有归? “我学的很快,你教教我。”陆扶宁重活一世,自知除了多出一段记忆,实则能力与12岁时的她并无区别。 聿衍原不指望她一口答应,早已想好被拒后要如何施展自己卓绝的道法将其折服,却不想被打个措手不及,震惊之下问了句傻话:“你、你知道皇帝是什么吗?” “知道。” “哦?那你可知道,从来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你要称帝可不容易哦。”聿衍见她如此痛快,总觉得有些憋闷。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陆扶宁默默收回手,心想,不像白鹿,倒像呆头白鹅,她有些后悔答应了。 聿衍一噎,“…说的对,我会帮你的,但不是没有条件的,到那时,你要封我做帝师,让我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好。” 聿衍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刚收的小徒弟还是很乖巧的。 这时,此前一直沉默的陆扶安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不信你。” 自这少年出现起,她一直就是云里雾里的状态,小宁想称帝?陆扶安头疼不已,但不论是真是假,那也是人后商量的事,这个少年出现得莫名其妙,不值得相信。 聿衍有些苦恼“你妹妹都已经答应了。” “姐姐,我要去。” “扶宁!”陆扶安语气严厉,心中却是慌乱不已,这股慌乱甚至越过了眼见妹妹杀人时的恐慌,让她十分后悔将她带出来,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她不知道的,可她与小宁一同长大,形影不离,怎么可能呢。 陆扶宁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闷声道“姐姐,不用担心,照顾爹娘,等我回来,千万、千万不要让人找到村子。” 她退出了温暖的怀抱,背对着聿衍自然地喊道:“师父,可以让我姐姐休息一会吗?” 聿衍方才没能展示自己的实力,这回终于可以小小展示一下,他自信点头,想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该欣赏的人却没有回头,只得应道:“没问题。” “不!不要!小宁!小宁...”陆扶安意识逐渐陷入黑暗,她不甘心地喊着,试图让陆扶宁回心转意。 陆扶宁接住昏迷的姐姐,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半晌,将她轻柔地放下。 天色已晚,阿爹阿娘见她们久久未归,必会出来寻,姐姐在这里很安全,她将她手中的匕首抽出,丢在黑衣男子的尸体上,小手一指“师父,可以帮我把这具尸体处理了吗?” 聿衍面色僵硬,只见他在衣袖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液体倾倒,不一会,尸体便化为了一摊血水,缓缓地渗入土中,风过了无痕。 陆扶宁凝望半晌,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察觉到小徒弟质疑的目光,聿衍解释道:“咳咳,每次都用道法的话很麻烦的,这化尸水很是方便,师父以后多给你一些。” 陆扶宁自认为是个体贴的徒弟,识趣地没有再问。 “师父,我们走吧。” “不去和你爹娘道个别?” “不用了。” 第2章 第 2 章 两个人赶路自然不能再用那头矮脚驴了,聿衍买下一辆马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 “师父,我们要去哪?”自从离开了村子,陆扶宁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如今主动询问,倒让聿衍有些受宠若惊,他暗想,哪有师父当成自己这样的,嘴上却很快应道“去沧州。”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徒弟应该连村子都没出过,便解释道,“沧州位于周朝目前是无主之地,要积蓄力量,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车厢里的人又沉默了下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聿衍受不住这样的沉寂,也不管要保持什么师父的风范了,一路上总是寻些话题与陆扶宁断断续续地聊着。 二人披星戴月,于小半月后抵达一间竹屋,竹屋外表看起来朴素简陋,进去才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成堆的书被人毫不心疼地丢在地上,摞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聿衍随意抽出一本,纸张已微微泛黄“认字吗?” “认的。” “那就好,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住处了!往后你每日晨昏习武,日中习文,乱世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有保命的能力。” “是。”陆扶宁不置可否。 “咳咳,我们这一脉窥探天机本就是逆天而行,因此身体孱弱,无法习武,这些武籍都是当世之最,你先试着练练,如果实在不行,为师再给你找专门的习武先生。”不知为何,聿衍见她什么也不问,只一味应下时,他就忍不住心虚。 陆扶宁也的确不在意这些,现在的她犹如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外部界的知识。 三年一晃而过,桃树下,陆扶宁心不在焉地练着剑。 十五岁的少女如新生的枝芽,拔高了不少,通身的沉稳稍稍消减了几分稚嫩。 聿衍已经离开一个月了,说是时机已到,要去给她逐鹿天下做准备。 这三年间,前世的记忆不断侵蚀着她,浓重的绝望与怨气时刻萦绕在心头,唯有看到聿衍时,她才能稍稍安定,将注意力转移到称帝大业上。 而现在,她的忍耐已经快到了限度。 “呼呼'''' 轻微的喘息声顺着风飘进她的耳朵,敏锐的陆扶宁停下了练剑的动作。 “徒儿,看为师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聿衍拼命忍着喘息,保持住世外高人的风范。 陆扶宁也只当没听见他的掩饰,闻声望去,聿衍除了挎着的几件包袱,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身后负着的一把巨剑。 聿衍递给她“此剑名为巨阙。” 陆扶宁方一接过,便觉得手上一沉,她仔细端详着这把巨阙,通体漆黑,在日光下竟也冒着莹莹黑光,莫约四尺,有半人高,剑身钝而厚重。 她抬手一挥,剑气破空而去,竟直接将山体划开一指深的沟壑! 纵使她性情再沉稳,此时也惊喜不已,眼中迸发出激烈的光彩。 随即转了个身剑指聿衍。聿衍纹丝不动,只觉一丝微风抚过耳边,百米后的石头应声破碎。 他面露赞许,徒儿这武功简直是一日千里,真不愧是天命之人。 “徒儿,我们出发吧。”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他离成为帝师名垂千古又近了一步! “好。”陆扶宁收起巨阙,其实,她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好让他,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一路上,聿衍将大包小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徒儿,这个是化尸水,这个是鹤顶红,这个是软筋散...” 陆扶宁一一收下“师父,我们去哪?” 聿衍拿出舆图,手指圈了一块地。 造反嘛,第一步,首先要有个地盘咯。 晚风悠扬,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不急不慢地行走在山间,在夜色地笼罩下并不显眼。 聿衍点了点舆图,“就是这。” 陆扶宁拨开一人高的草木,只见一座残破的山门横亘在眼前,匾额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黑风寨三个字。 聿衍拿出水壶润了润喉“徒儿,喊!” “有人吗?!” “噗——”他一口水喷出来“好没气势。” “是谁这么大胆敢闯我们黑风寨” 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体型健硕,手持双锤,满脸络腮胡,女子则穿着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衣,长相清秀,身形纤细,与此地格格不入。 络腮胡听到是个女人的声音,只以为是哪家小姐误入山林,打算出来将人打发走。 待看到陆扶宁身后负着的巨剑时,神色霎时变得有些凝重。 “你们是何人?来我黑风寨有何事。” “这个地方,我要了。” “呵呵,好大的口气!”男子抡起双锤,两锤相撞嘭嘭作响“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阿兄,不要伤人。”蓝衣女子小声嘱咐道。 络腮胡点点头“我给她点教训。” 说完便挥舞着双锤急射而来来。 陆扶宁见状也不多说,握着巨阙迎了上去。 镗—— 剑与锤发出低沉的撞击声,强烈的冲击让周围的树叶落了一地。 男子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惊疑不定地望着陆扶宁,好大的力气! 陆扶宁也试探出了他大概的实力,她腰身一扭,反手将巨阙横劈而下。 络腮胡连攻击都无暇顾及,只得狼狈抵挡。 陆扶宁决意速战速决,本想用巨阙将他震飞,临了想起蓝衣女子那句话改了注意,一脚将男子踢出了去。 “咳、咳咳,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们。”络腮胡挣扎着起身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求你放过我的妹妹和寨子里的人们。” “阿兄!” 蓝衣女子小跑上前挡在络腮胡身前,神情坚毅,唯有颤抖的身形暴露了她的害怕。 “姑娘,我求求您,放过我的兄长吧,我们黑风寨平日里从不滥杀无辜,阿兄带人时常带人下山劫人,也只是为了养活寨中老幼而已。” 陆扶宁闻言,眼中露出思索。 见她有所动摇,蓝衣女子抹了抹泪“您若不信,我带您去看看便知。” “阿妹不可!”原本沉默等死的络腮胡突然反应激烈。 女子回头“阿兄,我不能看着你死,而且,我看这位姑娘并非滥杀之人”说到此处,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扶宁的神色。“说不定她会放过我们。” 聿衍轻笑开口“据我所知,此处名为一线天,易守难攻,既然有人愿意带路,也好。” 陆扶宁闻言收起了剑,她原也没有杀人的打算,威胁道 “你不必跟着,若是你敢有别的动作,你妹妹就只能代你受过了。” 陆扶宁与聿衍缓步跟在在女子身后。 蓝衣女子说她名叫杜辛夷,那络腮胡男人是她的亲兄长,名叫杜苍术。 说到此处,杜辛夷笑了笑“我们阿父阿母皆是江湖游医,一生与药相伴,故而我们的名字也皆出自药材。” 姚扶宁安静地听着。 “我们一家原本四处行医,日子不算宽裕,却也安乐,可朝廷无道,战乱四起,阿父阿母为了保护我们,都死了。” 哪怕过了很多年,杜辛夷说起时仍是湿了眼眶。 陆扶宁翻了翻包袱,将一块帕子递给她。 杜辛夷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擦了擦。 陆扶宁见她没再流泪,也松了口气。 杜辛夷接着说,她的爹娘死后,杜苍术为了保护她,仗着有一身武力,寻到了这处无主之地,做了个山大王。 他们爹娘皆是心善之人,他们亦无法对流离失所的老幼坐视不理,于是带着些上了山,专门以劫富济贫为生。 随着寨子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有些年轻男人也自发上了山来投靠。 寨子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幸而此处易守难攻,老弱又多,许多人思量过后认为强攻得不偿失,才得以平安到今日。 前方的山路越来越狭小险峻,聿衍赞叹道“不愧一线天之名,的确瑰丽险峻。” 陆扶宁暗想,若杜苍术没有轻敌,只一味龟缩在这方寸天地,还真不一定那么快拿下他。 “姑娘,到了。” 陆扶宁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昏暗的山洞中,一群老幼摩肩接踵,将本就狭小的山洞挤得密不透风,粗粗看去,莫约三、四十号人。 他们望向陆扶宁的脸上皆是恐惧、迷茫与警惕。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再看,转过身往回走,边走边问道“除了这些老幼,寨子里还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人左右。” “你们光靠劫人能够养活自己?” 杜辛夷神色哀戚“现在不行了,早些年世道还不算特别乱,山脚下的城镇常有商队来往,我们哪怕挑拣出一些风评良好的,也还有很多黑心商队,每次截获的东西够用很久。” “即便如此,也总搭建有屋子,为何让人都挤在这?” 杜辛夷叹道“屋子自是有的,可每当官府来剿匪,又或是其他寨子来抢夺,老弱总是很难快速撤到此处,白白被杀。” 见陆扶宁不再说话,杜辛夷打起精神,她可没忘记自己和阿兄的命握在这位姑娘的手里“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可否要用膳?” “姓陆,不必,给我们安排两间房。” 杜辛夷点点头,随即领着二人走到前山房屋处,杜苍术带着数十人焦急不安地在门前踱步。 “阿妹!” “阿兄!” 杜苍术上前一步,“我不管你们是何人,放了我妹妹,我就放你们下山。” “阿兄你误会了,陆姑娘不是,唔” 一颗药丸被强行塞入口中,陆扶宁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方才给人喂药的人不是她。 “你要想你妹妹活过明日,今夜就不要动歪心思,现在,给我安排两间房。” “你!” 杜辛夷连忙拦下他,保证道“陆姑娘,您放心,阿兄绝对不会对您和您的” 她看向聿衍,二人年岁相差不大,她有些拿不定是兄妹亦或是 “师父” 师父?杜辛夷按下疑惑补充道“和您的师父下手的。” 杜苍术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敬害了妹妹的性命,火速给陆扶宁二人安排了房间,怕她嫌弃简陋,还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 两间房相邻,陆扶宁和聿衍站在门口。 “徒儿,你好像拿错了,那颗是补药。” “是吗” 第二日 陆扶宁早早醒来雷打不动地练剑,杜家兄妹在一旁站着,杜苍术不敢上前打断,只在一旁求道“陆姑娘,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将给解药给我吧,我就这一个妹妹,您要拿拿我的命吧。” “嗯?”陆扶宁诧异地停下了练剑“你没告诉他吗?” “没有”杜辛夷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此时的她才显露出了符合年纪的灵动“免得阿兄头脑发热,反倒害了我们的性命。” “什么?”杜苍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杜辛夷偷笑,那颗药温热清香,她从小跟着爹娘行医,入口那一刹那就知道并非毒药。 “好啊,你居然不告诉我,让我担心了整整一宿没睡。”杜苍术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也不由得羞愧,满脸络腮胡也难以掩盖他胀红的脸,抱拳道 “陆姑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陆姑娘见谅。” 陆扶宁无所谓地点点头,她若是计较,就不会让他全须全尾地站在这。 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倚在门框看她练剑的聿衍“先吃饭吧。” 第3章 第 3 章 “你们附近有几个寨子?”四人坐着吃饭,陆扶宁的话打破了原本尴尬又沉默的气氛。 “只有一个,东边的黄沙寨。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凶狠残暴,无恶不作,经常下山抢掠,滥杀无辜,最可恶的是,他们喜食人肉,尤其是不满十岁的小儿。” 回话的是杜苍术,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那副场景,一个大老爷们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们寨子中的很多老幼都是从镇上逃难而来的,靠着这险峻的地势,苦苦坚持着。” “有多远?” “不远,就在东边十里左右,莫约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带路。”昨夜她与师父商量过,黑风寨易守难攻是好,但如今她要做的是开拓而不是守成,这地方反倒成了束缚。 “啊?陆姑娘,虽说你武艺高强,但那黄沙寨寨主实力也不俗,据说曾经是一方副将,为人嗜血残暴,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带路,你在山下等我便是。” 陆扶宁看着聿衍,瞳色暗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剑柄,此次情况不明,她担心护不住他,可是,真想将他时刻带在身边啊。 她走上前,“师父,等我回来。” 聿衍看着她阴沉的神情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黄沙寨的凶恶让她吓到了,便鼓励道 “放心吧徒儿,相信师父,以你的武功,天下能与你相提并论的人只手可数。” 待陆扶宁二人走后,聿衍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盘腿而坐开始卜卦,半晌,他看着卦象,是吉。 黄沙寨里,陆扶宁仰着头扫视了一圈台上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中间为首的男人身上“你就是黄沙寨寨主?” 男人一袭青衫,面容白净,不像传闻中的恶匪,倒像个书生,他含笑应道“我就是,小姑娘,你找我?” “来找你借一样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猫抓老鼠一般,带不以为意的逗弄“哦?你要借什么?” “借你人头一用。”陆扶宁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于是也学着男人,抱着剑,眼尾微挑,带着几分轻佻道。 “你!”男子气极反笑“哈哈哈,不管你是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来人,给我上!” “废话少说!”陆扶宁欺身而上,宛如一道黑色闪电。 短兵相交的那一刻,男人戏谑消失得干干净净,化为了惊骇“不、可、能——” 月明星稀,等了一天的杜苍术心情忐忑,一面是对陆扶宁武力的信服,一面是对黄沙寨的恐惧。 等吧,他咬咬牙,硬生生站住了脚。 山上,遍地尸体,鲜血汇聚成一条小溪顺着山道缓缓向山下。 陆扶宁撑着巨阙半跪在尸群中央,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失血过多的濒死感将她从失控中拉了回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山下走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在耳边响起。 “叮——”巨阙将其挡下,是一把匕首。 下一秒 咔嚓 陆扶宁干脆利落地扭断了这条漏网之鱼的脖子。 杜苍术看到陆扶宁那一刻双膝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倒把陆扶宁逗乐了,“大礼就免了吧,这几日派些人来把这里处理干净。” 杜苍术刚狼狈地爬起身,听到这句话吓得噗通一声又地跪了下去,顾不得丢脸,不可置信地喊道“都解决了?!” “嗯,先回去。” “要不今晚暂且在这休整?”经此一事,杜苍术意识到陆扶宁也许真的是他们黑风寨地贵人,生怕她出事死在这里。 “不必”陆扶宁脸色惨白“我答应了师父。” 杜苍术无法阻拦,只得小心翼翼地带着她往回赶。 “扶宁!”聿衍紧张地看着她,不可能啊,以她的实力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他的卦象亦是大吉,怎么会弄成这样。 陆扶宁带伤赶路,早已意识模糊,全凭一股执念才走到这,见到了想见的人,身体一轻“师父。” 滴答、滴答 蜡烛燃了一夜,东方既白,陆扶宁挣扎着起身练剑。 昏暗中,聿衍倚着窗沿,身影随着烛火明明灭灭。 “为什么弄伤自己?” 见到陆扶宁的第一面,聿衍就知道她不正常,哪怕后来他发现了她极强的杀戮欲和自毁欲,他也并未放弃。 十四岁的少年对这个唯一的徒弟珍之重之,笨拙又悉心地教养着。 经史子集讲尽排兵布阵、治国理政,也写遍山川河海、斗转星移,却独独没有写该怎么养孩子。 倒不是说聿衍一定要陆扶宁成为怀瑾握瑜,光风霁月的女君,可古往今来哪个多疑暴君有好下场的? 为此他特地回了一趟师门,诚恳地向师兄师姐们请教。 师兄师姐曾笑称,聿衍与人相处总是言笑晏晏,实则心中始终隔着一层,无人能让他放在心上,若不是太上忘情已经失传,否则最是适合他。 如今见他下山不过半月光景,就回门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纷纷惊诧不已,众人慎之又慎,最后答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作为师父若是能时时做个榜样,热忱待人、怜老惜幼,日久天长,应该会有所触动吧?” 偏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师兄跳出来提议道“都说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到那时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听什么嘛!” 少年手中掐诀把师兄打跑,心中却不免思索。 无主之地总是混乱些,幸而小徒弟习武天赋极高,竹屋也不甚显眼,一些小匪徒时而光顾也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竹屋的聿衍望着门前被剁成一段一段儿的尸体和浑身是伤的小徒弟,俯身颤抖地抱住了她。 此后聿衍很少再离开她身边,二人总是形影不离,他着带她去惩奸除恶,看人间烟火,品世间百态,也没忘记那句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一千多个日夜的陪伴。 他看着她越来越“正常”,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有人味的小姑娘,欣喜不已。连少年自己都分不清,如今的他究竟是为了名垂千古的大业,还是单纯为了陆扶宁这个人? 回忆渐渐模糊,当年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的少女,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一切都没变。 陆扶宁笑了笑,不愿回答。 聿衍见状有些无力,二人难得的冷了几天。 这日,杜苍术来汇报,黄沙寨已经清理干净,随时可以迁过去,他语气恭敬,仔细听还带着恐惧,他没想到黄沙寨被屠得如此干净,堆成小山的尸体让他第一次见时差点没吐出来。 陆扶宁点头“左右不远,今日就启程。”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群龟缩在狭小山洞里的老幼,只是他们脸上的警惕与仇恨早已变成了感激。 这几日杜辛夷与他们说了陆扶宁的所作所为,知道了黄沙寨的覆灭,和他们即将要迁徙的事,一个个都感激不已。 一老妪在路过她们时走了出来,对着陆扶宁不住地磕头,陆扶宁将她扶起细问之下才得知,老妪本有一小孙子,却在前些年出去玩时被黄沙寨的人抓走下了肚。 陆扶宁不擅应对这些,硬邦邦地安慰道“黄沙寨已成为过去了。” “好、好、好。”老妪涕泗横流,被人带着继续赶往黄沙寨了。 陆扶宁与聿衍是最后一批到的,黄沙寨虽名黄沙,但实则此处一马平川,依山傍水,是个居住的好地方,只是 陆扶宁看着这片荒废贫瘠的土地“杜苍术,怎么回事?!” 杜苍术战战兢兢地上前“陆姑娘,黄沙寨一直以劫掠为生,这些土地与他们而言不过是摆设,多年不用便成了这样。 陆扶宁深吸一口气,很好,她现在终于对白手起家终于有了点概念“辛夷,过来,我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大贪官?” 杜辛夷思考半晌“有的,就在附近的一个县里,有个叫黄兴仁的官,据说与京城里的人有些关系,在此地盘亘多年,鱼肉乡里,但此人非常怕死极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有大批人保护。” 陆扶宁点点头。 黑风寨人不多,加上两峰相距不远,一天的时间足够将寨子的百来号人都转移过来。 夜晚,黑风寨所有人难得地吃上了一顿饱饭。 席间,杜苍术突然端起了酒一饮而尽“陆姑娘,您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弟兄们愿奉您为我们的大当家,从此任凭您吩咐,这杯我敬您。” 陆扶宁也不推辞,这本就是她要的,只是她甚少喝酒,犹豫一番,仗着有内力傍身,能将酒气排出,便也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然而她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酒力,哪怕将酒气排出,思绪也还是不如平常清明。 她叩了叩桌案,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黑风寨这个名字,要改,我记得杜苍术曾说此地名为七星峰,既如此,我们寨子便改名为天枢。” 天枢?底下的人两两相望,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读过些书的杜家兄妹出来解释道“天枢为七星之一,又称贪狼,是七星的统领者。” 底下的人恍然大悟,甭管听懂的没听懂的,纷纷赞道这真是个好名字。 陆扶宁静静听着,等他们拍完马屁才接着道:“除我之外,此后杜辛夷为天枢二当家,杜苍术为天枢三当家” 她转头看向聿衍,聿衍也抬头与她对视”这是我的师父,你们平日里就称他为聿先生便是。” 什么?!所有人都炸了锅,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者,杜辛夷也慌张道“陆姑娘、不、大当家的,我什么也不会,当不起二当家的位置。” “我是在告知你们,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若有人觉得你当不起,让他来找我便是。” “这” 杜辛夷与她相处了一些时日,自然知道她性子执拗,难以改变,她看向兄长,却见兄长正乐呵呵地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实际上杜苍术也只是吃惊了一瞬便平静了下来,在他看来,阿妹自小就比他聪慧,虽是女子,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坚韧,再说了,大当家不也是女子吗,他嫌脑袋太重了敢拿女子说事。 陆扶宁环视一周,见众人不再说话,便起身离开了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