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1章 身死 “宋丞相死了?!”宋止死在了他生辰那日,明贞十五年。 末时,明贞帝沈酌诏令:丞相宋止,追封淮南王,将其尸身葬于洛州之地,以安其灵。 宋止身死的消息传出不足半刻,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此时正值立夏,上都今日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有些许的闷热,带着压抑。 当其逝亡的消息传出,装有宋止棺椁的灵车驶在上都最繁华的街道。 白得可怖的冥纸被人高高抛上黑云还未散略有压抑的天空,又随着忽有忽无的凉风徐而落地。 伴随着唢呐声响,满街尽为悲戚之风。 此时二边站满了人,有痛哭流涕者,有看戏者,还有低声议讨者。 “听说宋丞相是被人所害?” “我瞧见丞相身死前不久那兵部尚书裴珩萧曾提酒去过宋府,途中似是离了府,也不知是不是。而后不过半个时辰,百药馆的老郎中又被急急忙忙请进府。” 而在那一个时辰后,宋止死讯传出。 “宋丞相就是被人所害,而且这个人是兵部尚书裴珩萧,刑部刚贴了布告。” “这可是副相大人率大理寺众位大人再加上圣上钦点金吾卫,仅花了一个时辰,便查出真凶乃是兵部尚书裴珩萧!” “不过那个百药馆的老郎中竟助纣为虐,为其开脱,真是糊涂了。” “唉,谁知呢?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副相大人英明,可能这裴珩萧早跑了。” “这个裴珩萧果真是利熏脑门,宋丞相与他同僚,又是多年好友,怎如此丧失人性?” “你懂什么?宋丞相死了,最有希望任相的便是他与李副相,李相势弱,凭他的势力,一家独大未必不可。” “终是恶人尝恶果!” “那宋小公子呢?” “不知道,许是也被害了。” “可惜了” “……” 据说后面裴珩萧下狱,明贞帝沈酌亲自审问,却不知怎得,将罢官免职改成流放,而后又秋后问斩,再到就地格杀,夷三族。 日入戌时,太极殿内,在龙脑香的熏陶中,殿中人提神醒脑,时刻吊着气。 指节敲击龙椅之声清晰可闻。 身着赭黄圆领龙纹袍,看上去约莫不惑之年的帝王垂眸望着殿中央俯首跪地的人。头戴幞头 ,却令人不敢抬头一睹龙颜。 帝王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 “李卿,如今丞相、兵部尚书之位空缺,朝廷上多是平庸之辈,不可堪大任。依你见,该如何?” “丞相、兵部尚书位皆为要职,老臣以为,能者可任。”李徽沅俯首说着。 “那卿以为,朝中何人称得上是能者?”明贞帝死死盯着他。 “臣只知愚臣可为陛下分忧!”磕头声响起,李徽沅道。 “那卿可是朕的股肱之臣,魏之栋梁啊。”明贞帝的话虽为褒奖,但语气模棱两可,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假意暗讽。 “王鹏,拟诏!副相李徽沅暂任丞相事宜,兵部侍郎暂掌兵部令。” 一名着圆领紫衣袍衫内侍从殿门疾步而行,至大殿中央与李徽沅一齐跪地,听完明贞帝的旨意后才敢起来,又行了礼方才退下。 大殿寂静片刻,明贞帝似想起什么般开口:“齐王那边如何?” “一切如常。” “那便好,朕可就剩齐王这么个皇兄了,可不能出意外,得盯紧点。” “是。” “陛下若无他事,老臣告退。” “嗯,爱卿慢行。雨刚停,路多水坑,当心摔着······” 明贞帝盯着李徽沅略微驼的背影,直至他逐渐缩成黑点,喉间压抑的痒意再也克制不住,袖口轻挡猛咳起来。 待胸腔震动平复,便唤了王鹏。 “找到宋稹下落吗?” 王鹏跪于大殿中央,俯首扣地,恭敬说道:“负责的金吾卫道,人在陕州,看样子是要去洛州。” “洛州……”明贞帝沈酌指节有节奏地敲击,在大殿回荡。 “那宋止棺椁到了洛州吗?咳咳……假若宋稹亦要往洛州,需要……咳……多久?” 王鹏沉思片刻快声道:“如若没有差错,宋稹恰在先丞相头七之日到达。” 王鹏见明贞帝没有开口,微微抬头,询问:“陛下,可要将宋小公子‘请’回?” “不必了,宋止为……咳咳……官数载,树敌过多,他就剩这个……咳咳……亲侄子了,他死了,那些人自然会将怒……咳咳咳……怒火迁至宋稹,派几人暗中护着。” “是……奴婢''告退。” 正当起身欲离开时,沈酌叫住了他。 “且慢!” “李徽沅那边要时刻盯着,不可放松警惕!” “是……” 待王鹏离去,沈酌攥紧手中帕子,从袖中拿出由锦袋装着东西,是个白玉佩,入手并不温润。 沈酌轻轻摩挲着,看着玉佩云纹,遥想第一次收到时,它和赠送之人一般温润而泽。如今…却和那人一同变得暗淡无光,干涩硌手。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宋止,终是沈酌负你。” 负宋止者,明贞帝也,而非沈酌。 屋外是淅沥小雨拍打路面,屋内的人猛地睁眼,瞳孔渐渐聚焦。 正是丞相宋止······ 宋止感到头重脚轻,坐起身缓了许久,那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一股清香伴随点点药味扑鼻席卷屋内。宋止环顾四周,屋内陈设令他似曾相识。 宋止觉得口渴,缓缓下床,只身穿一件单薄的里衣,赤足踩在地上,看到近处的书案上正摆放着一套茶具。宋止总感觉似曾相识,但眼下喝水要紧,便缓步靠近。 正走时,不知怎得,宋止只觉心慌,头的重量加剧。随着一声闷哼和茶壶碎裂声的响起,宋止头直直撞到某物。他感觉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沿着他的脸自额头而下滑落,模糊了视线。 宋止已是意识模糊,想要出声呼喊,但还未出声便昏了过去。 宋止眼睫毛随着细微的动作微颤,意识被一声“醒了!”拉回。睁眼时,宋止依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而旁边守着的时筱看着自家公子那清澈、迷茫的眼神,转头看向正收拾东西的郎中。二人目光正好交汇,时筱很想开口询问大夫他公子的脑袋是否是被撞傻了。 许是时筱的神情和他公子如出一辙,郎中不由得捂嘴很轻地笑了一声,随后收拾东西道:“无碍,静养一个月即可疤愈,但需每日涂药,涂完药后用布裹住,头不要受寒,不能沾水,一周内不可饮酒。” 时筱转而看向宋止,发现宋止就那般怔怔地看着自己。 宋止的眼神太过炽热,时筱感觉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毛骨悚然。时筱本想开口,宋止抢先一步,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以及······不可置信。 “柊桐?”时筱愣了一瞬,下意识应了声。宋止还是不可置信,想要起身,却被时筱制止。“公子,您受伤,需要静养,不能乱动。”说着,时筱视线落在宋止裹着细纱布的额头上,尽管伤口已经被处理包扎了,但那伤口依旧渗出血晕染在厚布上。 宋止却不在意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反倒是因此,他不至于那么迷蒙。那句“公子”,还有如今坐在床旁的年轻的时筱,让宋止倍感困惑,老天爷许他临死之际再重温一遍过往吗? 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的真实。是梦,却又有痛感。那又是什么? 许是老天爷也不忍自己那么凄凉死去,宋止这般想着。思绪渐渐拉回,眼前那只手不知晃了几回,着实把宋止吓了一跳。时筱见宋止像失忆般,后悔没有再让郎中看一下。 要是宋止傻了痴了,或是失忆,时筱感觉自己会死得很惨。无论是老爷还是大公子,都会让自己挫骨扬灰。 想到这,时筱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记得今昔是何年?” 宋止摇头。 “这何处?”宋止问。 时筱不由得张大嘴巴,感到绝望。公子真失忆了? 宋止见时筱不回,又问了一遍。 “岐···岐州。” “何年?” “宣武二十三年。” “我们来岐州几日了?” “四日,今是第五日。” 宋止微微点头,心下已经明了,便让时筱先去忙自己的事。 时筱还想再请郎中给宋止看看,却被宋止强硬地拒绝了,无奈离开,屋内便只剩下宋止一人。 宋止支起身子,环顾着四周熟悉的陈设,这不就是当初买的用来避暑的宅院吗? 宋止下床穿好靴子,只披了件外袍。在屋内徘徊,余光瞟到摆放在书架上的铜镜,径直走了过去。 看着铜镜中那个头裹细纱布,但矜贵、不苟言笑却眉目俊朗的少年郎,与四十二岁的宋止重叠。 相同的是容貌,气质却有着差异。少年的宋止,谦卑有礼,不苟言笑,贵不可言。 而四十二岁的宋止,少了青涩,多了常年位于高位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还有···饱经人间悲苦沧桑的无奈。 盯着镜中年轻的自己,宋止思绪被拉回那天······ 那天,他与裴珩萧应副相李徽沅之邀就在宋府三人宴饮。未曾想,李徽沅借口有事,只有裴珩萧一人赴约,还带着李徽沅以表歉意的名贵酒,据说千金难买。 “李大人推脱有事,你我二人共饮也未尝不可。” 结果没喝几杯,他便觉不适,鲜红的血从他嘴角不断流出。 时筱忙外去寻郎中,郎中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医应丞。 期间他呕血不止,时筱带着习颜很快速地回来。 习颜把脉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藏乌之毒,无能回天。” “怎会如此,为何我无事?”裴珩萧道。 “藏乌毒,应是多年前所中。” “微量的话,谁都察觉不了,这壶酒虽好。可若是被下藏乌者饮此类酒,即使是华佗再世,也无济于事。” 藏乌,是一种西域特有而著名的毒药,是由藏乌树的叶片晒干碾碎成粉末,再加以雌黄而成。微量,能潜伏几十年而不被人察觉;多者,可令人当场暴毙而亡,不能究其死因。 而藏乌树是西域各国给朝廷的贡品之一,主要因为藏乌树给人羞怯含蓄美之感,像未出阁的少女那般单纯恬静。但这只只是表象,绵里藏针。 藏乌树着实稀缺,故西域朝贡给朝廷的藏乌数量很少,被栽种在珍品阁,珍品阁只有皇帝内侍才能出入。 而那时,明贞皇帝沈酌常常召李徽沅入宫,又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与裴珩萧。这酒也是李徽沅赠与的。 他若是死了,裴珩萧也脱不了干系,因为这酒是裴珩萧拿来的,众人便会认为是裴珩萧下毒谋杀宋止。 这样,在朝中的宋、裴两大势力被灭。一箭双雕。 李徽沅是受益人,而沈酌是最大的受益者。沈酌,是一切的策划者、密谋者,真正的借刀杀人。 思绪回笼,宋止止觉心脏绞痛难忍,是□□上的,更是精神之上,躲不过,避不过。 宋止位极人臣,身边之人却都没什么好下场,好的能保住一条性命,坏的丧命,甚至遭人唾弃。 “公子······”宋止被拉回思绪,开门见时筱端着膳食在外。 “时筱看着宋止就披件外袍,说:“公子,再添件衣裳吧,虽说现在天不冷。但公子你头受了伤,身体虚弱得很。可不能再受寒了。” 第2章 商煜 宋止此次来杭州主要是受父亲之命,拜访一位父亲故友,其名商煜。 本是商氏后人,后因其父亲直言而得罪了人,以大不敬之名贬官革职,且终身不能入仕途。 其父因此郁郁而终,商煜虽有才华,但也因此事不肯入仕,在岐州开着一家酒馆。这几日却又不知跑去何地观风了。 待用完朝食后,宋止问时筱商煜可回来否,时筱摇头。 既如此,那便再逛逛这岐州。岐州最繁华的街道------云直街。 白昼时是人山人海,宋止带着时筱漫无目的地逛着,“人参!百年人参!” “枣糕,新出炉、香喷喷的枣糕!” “······” 各种声音混杂,热闹、烦人、嘈杂、繁忙。 “买把折扇吧,现场书写!内容自拟!”宋止的脚步顿住,看向一家店铺。 那店铺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合上的折扇,材质有许多种,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时筱察觉宋止停下,便也停了下来,顺着宋止的目光,他看见那老板听着一个青年说话,随后将一把空白折扇打开,拿起毛笔,墨汁落在扇上。 搁笔,拿另一把写着“客如云来”的折扇令其墨汁干透。 须臾,老板便笑盈盈的将墨干的折扇递给青年,那青年看了看,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随后付钱离开。 看完这一切的时筱本想问自家公子可要去买一把。 谁知宋止早就迈步朝那走了过去,于是他只能连忙跟上。 “这位公子,可要买把?我们云扇铺的扇子类多,有贵有宜,全凭公子心意。”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面容和蔼,笑盈盈的,看见一个美男子站在自己摊前,额头似乎撞着了,裹着细纱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宋止倒是不在意。 “嗯,不过我能否自己题字?” 老板愣了一瞬,随后笑着说道:“当然可以。” 宋止便挑了一把空白折扇,展开。 扇骨材质为玉竹,扇面材质为金笺纸老板将毛笔递了过来。 宋止沾了些许墨,刮了刮,看着白扇思索片刻。 便落了笔:鸿鹄遂志。 鸿鹄遂志,意指自己得以明志了心中抱负及所愿。 “这好字啊!”旁边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人,皆是惊叹不已。 那字体刚劲有力,似蛇般行云流水,灵活不失方寸;又如蛟龙样威严肃穆,含蓄不缺潇洒。 “公子好字啊!”老板也不禁赞道。 “谬赞谬赞,请问这多少钱?” “八两银子。” 宋止看向被身旁的时筱,时筱连忙掏钱。 “公子,若是喜欢,可多到云扇铺看一番,这里应有尽有。”老板说道。 “好!”宋止看了看自己所写,自我感觉良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觉得加些东西上去许会更好,踌躇不定。 便想问问时筱的想法,侧头,便看见时筱一脸的肉疼。 轻笑了声,虽然人多声杂,但时筱应听到了宋止的那声轻笑。 也侧头看向宋止,有点欲言又止。宋止也不催他,就那样笑着停在路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时筱。 时筱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听时筱的话,乖,下次我们出来别买这么贵的了,老爷给的银子不够花的。” “好” ······ 回到宅院,宋止忽然又想起正事。但不知商煜回来了否。 第一世,也就上一世。 商煜是自己到岐州第九日才回来的。所以,不算上今日,便还要等三四日。 那便可多停留几日了。 暮云渐散,月华初上,白天市井的热闹还未消散,在玉盘悬于碧落之时反而愈演愈烈。 幸运的是,大魏并无夜禁。 宋止正于酒楼,与时筱面对面坐着,雅间燃着香,好闻。 若要用什么词来描述赞美,宋止只能道:如兰草般清雅,又似像竹露般清冽,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 须臾,菜上桌。刚上桌时,那菜香便如洪水猛兽般涌入间内人的鼻腔中,食欲大开。 四菜一汤,荤素皆有之,色泽十分诱人。 很简朴,当然这仅在宋止看来。 在时筱看来:果然,跟着公子吃香的喝辣的,真好。 时筱在心里又又又再一次发誓:要一辈子跟随着公子,为公子竭尽全力。 时筱第一次发这样的誓是在他八岁时,那时宋止十岁,他被家人卖身给宋府做家仆。十岁的宋止已然是个小大人,和宋止那稚嫩的脸庞有些许的冲突。 时筱他初见宋止的第一面,便感叹: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父子三都淡着一张脸,不过宋止看起来更和善可亲些。 宋止不知是看他顺眼些还是随意,让时筱做他的贴身奴仆。 虽然宋止不苟言笑,但时筱总归是比其他人好了千百倍。 宋止就静静地看着一个傻小子感动又坚定的眼神。很睿智,宋止想。 酒足饭饱后,二人在道上闲逛。宋止手持亲手书字的折扇,有节律的挥晃着。 那墨似是加了香料,使得整个金笺扇面都充斥着一股香。 扇面微微一晃动,带给宋止的不止有舒适的凉风,还有那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清香。沉香,檀香?抑或是其它。 去哪呢?宋止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似乎十分愉悦。 时筱隐隐约约感觉,自家公子变了?但无论变与否,他时筱皆是宋止的人。是主仆,是亲友,更如至亲。 岐州所在宅院中石桌上的茶壶茶添了又添,绿叶落地又被人零零散散扫了四日。 “公子,商先生回来了!” 屋内的宋止闻声并没有多大反应,依旧作着画。 时筱气喘吁吁跑入。 “公子,商先生刚回便听您等了数日,派人传来话,邀您过去一叙呢!” “好,稍等片刻。”宋止落下最后一笔,题字盖印,一气呵成。 纸的吸水性很好,须臾便已干透。时筱有些好奇,凑过去瞧。 见宋止画中有两人树下对弈,青年才俊。时筱虽没亲眼目睹他家老爷年轻俊样,但宋止与画中一脸有八分相像,且有一次他瞧见夫人画老爷年轻时模样,虽画风不同,但容貌一致。 其中一人是老爷,他们此次是为商先生而来,那另外一人便是商煜了。 果然,宋止开口验证了时筱推测。 “公子,我们要不要坐马车去,岐州昼夜人都多,拥挤,万一一个不注意走丢便不好了。”时筱道。 宋止:“不必了。” 四月中旬,岐州白昼已有些燥意,是老天如此还是人使然。 时筱领着宋止走在拥挤的街道,行人脸上是安逸惬活,大魏,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宋小公子!”循声望,见一酒楼前人来人往,再看,一小厮肩上搭着汗巾正朝宋止、时筱所在方向高举摆手。 “谌缶?你在此处谋生啊?” “是啊,柊桐哥,好久不见,险些不识得你了。” 宋止见二人故友重逢,也不阻止,就静静摇扇子。 “对了,公子。” 时筱像是想到什么般,道,“不知公子认识否,此人名儋岩,字谌缶,与我同乡。” 宋止微微点头,面上一贯的冷峻,只淡淡“嗯”了一字。 儋岩瞥见宋止头裹巾,似是受了重伤,但又不敢多问。 “那我们进去吧,商老板已备好茶水静等小公子了。”儋岩殷勤道。 儋岩引领他们上二楼,宋止数了数,一楼桌子二十左右,长凳约八十条,坐满了人。 二楼,则是雅间分布走道两旁。 儋岩带至倒数第四个,镂空门敞开,一男子正抿茶欣赏间内歌舞。 舞女有三,奏琴女子一。 个个是腰细腿长,弱柳扶风,脸上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浅淡不失鲜艳。 男子侧头看向门口,将手中茶杯放下,道:“是宋小公子宋景行吧?” “正是。”宋止手持折扇拱手。 说话间,歌舞女子尽数离去。 “这头怎么还伤着呢?” “不小心撞到了,差不多快好了。” 商煜看着宋止额头,并不相信宋止说辞,这伤得至少两三周才见好,却不戳破,嘴上道:“小公子请坐吧。” 待宋止落座,商煜问道:“不知小公子找我何事?” 宋止不语,看向时筱,时筱连忙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画卷递给商煜。 随后与儋岩一起出去,临了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是我替家父赠与商老板的,望先生收下。” 商煜展开横看,见是自己与宋知川少年时于树下对弈之景,别的不讲,单论像否,那是毋庸置疑的。 左上角还题了句:久别重逢,子会故交,把酒言欢,其情此意终不朽。 商煜点头,似十分满意,便收了起来。 “先生,晚辈此次来是代家父特意拜访先生,以续故情。” 商煜道:“我还以为,丞相早就忘了商某这号人物了。” “不敢不敢,家父一直记挂先生,要不是抽不开身,今日在这与先生畅聊之人便是家父了。” “理解理解,宋小公子。” “如今你也是弱冠之年,才俊双得,为何还未成家立业?” 宋止面上冷淡依旧,温声道:“有父兄帮衬,宋止还不想被这些束缚。” 商煜轻轻拨着茶沫,打趣道:“恐怕,只是其一吧?你们丞相府父子三人,都一脸生人勿近,偏偏都长得俊俏。” 宋止有些无奈,只能称“是”。间内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那个,小公子何时走?”商煜道。 “末时便走。” “如此快?不多留几日?或是明日走也不迟。” “不了,家父还等着消息呢。” “午时了。小公子要不要一同用中食(午饭)?” “先生如此,宋止却之不恭了。” “来人,上菜拿酒!” “小公子,尝尝商某开的酒楼做的饭菜如何?” 宋止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道:“色香味美。” “那就多吃些,还有这些酒,皆是陈年佳酿。” 说着,商煜便将酒倒满两个杯子。 “抱歉,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宋止推辞。 “这莫非不给我面子?罢了,不饮便不饮。” “······” 时筱与儋岩并未离去,就站在门口,听着间内声音,闻着菜香。 时筱吞了吞口水,道:“谌缶,你想不想吃?” 儋岩一脸看傻子的眼神。 “不是,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我傻?”儋岩心中点头,口中却道:“不傻,睿智。” “怎么感觉你和我家公子一般···” 时筱站着腿快麻了,想想时候差不多了,正想敲门。 未等他动作,门从里面推开了,时筱好奇地往里看。 只见商老板趴在桌子上说胡话,再看开门的公子,面容冷酷。 宋止对商煜抱拳道:“先生,宋止走了,改日再与先生一醉方休!” “好!” 时筱送宋止回去收拾了会儿,便扶着宋止坐上马车。 宋知川与宋予两人急催,不得不快些。 第3章 家人 已是第三日的辰时,马车入上都,最后停在丞相府邸前。 时筱扶着宋止下车,守门侍卫朝宋止拱了拱手,道:“小公子,夫人一直盼着您,在院中赏花呢。” “母亲?” 宋止脚步一顿,从怀中掏出碎银几两,递给时筱,道:“你先去忙吧,等会要是我带着这伤进去,你少不了责罚,这些是给你的部分补偿,自求多福吧。” 时筱看着宋止的背影,心中伤感起来,受罚后定要再好好敲诈公子一回! “母亲!” 宋止入府便看到正被侍女搀扶赏花的徐韫芸。 徐韫芸一身淡青抹胸裙,外披大袖。 岁月似乎停滞在她最貌美的年纪,看人时是总落不下的柔和。 徐氏闻声转头,是欣喜,但看到宋止额头裹着的巾布,担忧问道:“头怎么了?” 侍女见况作揖离开,宋止走过去搀扶母亲,冷淡的脸上出现柔情,轻声答道:“前几日在岐州时走路不小心撞到东西,伤着了,现在已无大碍。” “嗯,记得敷药遵医嘱,留下疤一个俊俏小生就不好看了。” 徐韫芸温和柔声响起,仿佛能让人躁动不安的心情安定,她询问着宋止在岐州过得如何,琐碎平常,可偏偏最能体现那普通的关切话语中,包含着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 “儿都好着呢,就是太想你们了,好想。” 宋止的回答不似几日未见,更像是几十年未曾逢面。 宋止眼眶微红,他自前世至亲相继离他而去后,彻底地带上虚伪冷漠的面具,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个冷血动物,或是还对身边最亲近之人存些柔情,但这份柔情已不包括沈酌。 自沈酌登基为帝那天起,或许他们之间只剩君臣情,甚至互相带着猜忌。 不管如何,时隔多年能与母亲相见,听听母亲的声音,即使是梦,他也不想梦醒,最好能麻痹他的心智,永远。 “景行怎么哭了?离开娘几日便如此,倘若日后成家了不得天天来娘这?” 徐韫芸忙用手帕轻轻地拭去宋止眼角泪珠,柔声调侃。 “儿才不想成家,儿想永远当个襁褓之中的幼儿,窝在阿娘怀里。” 宋止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眷念和鲜有的撒娇。 “这怎么行,人要向前活,怎能倒退?再说了,我可不想再被你折腾一次。” 宋止低笑一声,贪图着此刻的温馨。 “对了,父亲呢?” “许是去找你兄长了,他们近日都挺忙的。算了,不管他们了。” “嗯,那阿娘这几日身体可好?可有不适?”宋止微微低头看向母亲。 “还好,倒是你父亲消瘦了些,这几日总被噩梦惊醒。” “为何?”宋止困惑。 “问他又不肯说,老了还那么倔。” “许是父亲不肯让阿娘忧心,阿娘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少操点心,多看看花草也好。” 徐韫芸笑着点头。 “阿芸!”一道男声从门口由远及近。 宋止、徐韫芸二人望去,只见穿着一身紫衣圆领袍,裹幞头,金銙革带的中年男子自门口来,身后还跟着一人,亦着紫衣,应是刚结束朝会。 宋家的基因是毋庸置疑的,宋知川即使人到中年,容貌未改,冷着一张脸。 宋予二十四岁,面上总挂着笑,却不是平易近人,相反是疏远客套。 “父亲,兄长。” 宋止看清来人后,作揖行礼。 “你被打了?”宋知川诧异道。 “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宋知川淡淡“嗯”了一声走向徐韫芸,对宋止道:“事办得如何?” “挺好。” “嗯。你们兄弟俩去忙吧,我和你们母亲讲讲话。还有记得命人叫时筱过来。” 说着,宋知川扶住徐韫芸,连官袍都不曾换下。 兄弟二人目光交汇,心有灵犀地走出府。 院中宋知川扶着徐韫芸徐步至池塘,一旁的小厮十分有眼力见地地拿来两方凳。 宋府是比较寻规的布局,中轴对称,前后院落分前、中、后院。 其前院多用于停车、下马等;中院是主要的生活和会客区域,有厅堂、厢房等建筑;后院则是更为私密的居住空间,如卧室、花园等。 此外,还设有马厩、库房、亭台等。 徐韫芸一手拋着鱼食,逗弄池中游鱼,另一只手被宋知川轻轻握着。 “墨斐的婚事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徐韫芸温声道。 “……这两个月便可定下来。” “当真?那我先去为墨斐准备准备。”徐韫芸正欲起身,手却还被宋知川握着,没有要松的架势。 “你……先别去,陪我坐坐。”宋知川本就只是敷衍,自然不能让徐韫芸白忙活一场。 徐韫芸顺从地坐下,沉默半晌,“持初,你我夫妻二十几载,我却感觉你总是对我隐瞒两三事,似乎你从未敞开心扉过。”。 宋知川没有接她的话,握着徐韫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并非不愿透露自己心思,然居高畏寒,她身后是宋家,代表的是宋氏,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宋氏兴衰。 宋氏作为大魏七大世家之首,是千年世家,名门望族,而代代积累下来,声望几乎要超越皇家,那势必会惹圣上疑心。所以,早在几百年前,宋氏族长便添了一条族规,放于众多族规之首: 食君之禄,忠国之事,凡逆此之宋氏子弟,去其宋姓,祖上三代及其子孙后代不可入祖庙,不受人供奉。 宋氏也会经常举行族会,以息帝王疑心。 如今更应该谨言慎行,宣武帝尚未选定太子 ,诸皇子明争暗斗、拉帮结派,宋氏只能保持中立,如此稍有不慎便会抓了把柄,其余世家定会借机落井下石,到时,宋家不会死但必残。 想到这里,宋知川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池中戏水游鱼。 府外,两位少年郎立于檐下。 “阿兄,可好?”宋止轻声道。 “嗯,挺好的,你头可还有碍?。” “无碍。” “就是思家之情颇盛,许是不舍与你们分离。” 宋止望向远处,笑着答道,只是这笑带着苦涩。 他想将这几十年的想念与孤独一股脑地与宋予倾诉,想与最疼他、护他的兄长表述心中几十年的痛苦。 却又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化作无奈苦涩而又装作轻松平常的笑,说着自欺欺人的“好”。 宋予察觉他弟弟的异常,并未出口询问。 只是轻捏宋止的脸,道:“笑得开心点!” 宋止闻言扬起笑容,像一个天真的稚嫩孩童般,依赖兄长。 “景行,听说陛下有意任命你为洛州刺史,你天性聪颖,只是资历浅薄,万事须小心,莫被人抓到把柄。”宋予道。 “嗯。” “还有一事,今日酉时三刻宫中有宴。” “届时不仅五品以上在京官员要携家眷赴宴,周边小国使节也会到场。” 外使都是三个月前出发来大魏上都,之后便安排在鸿胪寺的四方馆内。 “到时你也要去。”宋止点了点头,这与前世基本上对的上。 “到时你坐我身旁,明白怎么做吧?” 宋止“嗯”了一声。 第4章 宴席 申时七刻半。 “墨斐!景行!” 宋知川扶着夫人站在院中,一身紫袍配乌纱帽,再加上他那自带的威压,以及温文儒雅的气质、不逊年少的容貌,更显文人墨客的清风道骨。 夫人徐韫芸更是,光是素妆,便美的不可收拾,更何况精心打扮过? 宋、徐二人,远远看去,便觉是天生一对,毋庸置疑。 “父亲,母亲。”宋予从屋中走出,宋止紧随其后,作揖问好道。 宋知川点了点头,打量了下自己的两个儿子,宋予身着紫衣官袍,腰间玉饰显其华贵,眉眼凌厉,棱角分明,却又刻意而又无意的绅士,是京城各家小姐都哄抢的男人。 再看宋止,虽无官职在身,但随其兄,着紫衣,腰间配饰显儒雅庄重,头裹白巾,看上去比他哥还难相处,可其实他俩都一样不好相处,可挡不住那俊俏的容貌。 他看着宋止额头上裹的白纱布,微不可察地皱了个眉,随后恢复冷脸转而低头看向徐韫芸,声音柔和,傲娇道:“夫人,您看他们,是不是随了为夫的长相?” 徐韫芸掩唇轻笑道:“嗯,咳···咳咳··。” 徐韫芸被宋知川拍背安抚,咳嗽渐渐停止,继续道:“吾夫天下第一俊夫矣。” 宋知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依夫人见,为夫与这二儿,谁更俊俏?” 徐韫芸有点无语,瞪了他一眼,甩开宋知川的手向府外马车走去,宋知川见状连忙跟上。 宋止二人也向府外走去。 宋止与宋予同坐一马车,宋知川与徐韫芸同坐一辆。 “大公子,二公子,可能行否?” 时筱持着马绳恹恹问道。 宋止心中暗笑,时筱许是又被扣了月俸,他面上却不显,道:“嗯,行稳点,有赏,重赏。” “好嘞,两位少爷坐好了!” 时筱嘴角是压制不住的笑。出宣阳坊,向大明宫驶去。 不足三刻,一行人便下了马入丹凤门,等待陛下宣召。 含元殿外,众人依官职品级排列好,右侧站家眷。 待金吾卫布置妥当。 内常侍从含元殿走出,站在高阶之上,大声道:“群臣跪首,进殿!” 含元殿内,天子坐于高台御座上,头戴冠冕,遥遥对视,便使人不寒而栗。旁边坐着是端庄秀丽的皇后。 左侧站的是内侍——高升(也是左千牛卫大将军),右侧站的是金吾卫将军——沈酌。 官吏规规矩矩地进殿落座。 宋止便坐在宋予身旁。 太常寺卿转身向宣武帝作揖,随后又转身朝外道:“宣西域二十一国、北漠十八部、东瀛、高句丽等五十一国使节入殿!”殿外通报声响起。 须臾,使节被太常寺少卿引领入殿,站于殿中三作揖后,宣武帝浑厚威严的声音响起:“今日,各国各部能应邀而来,朕不甚欢喜,愿与尔等签订盟约,以结万世亲。” “陛下圣明!” 站在宣武帝身旁的殿中监接过身旁小太监递过来的盟书,高声念道: “今我大魏与诸邦盟,曰如下: 诸邦不得侵扰魏之边境; 不得扣压劫掠魏之过境商队; 若诸邦遭他国侵害,魏必鼎力相助; 诸邦人民可徙居魏土,亦可入朝为官,但须守魏法; 禁止在魏境走私禁物;入魏者不得叛魏通旧邦; 各国需谨守旧制,岁岁朝贡不辍。 愿诸邦与魏情同一家,世代友好!” 使节们面面相觑片刻,齐齐低头拱手道:“大魏天子圣明!” 使节们的席位是临近殿中央,被文臣武将左右各围坐。 宣武帝说:“今日,好好的纵情声乐一番,不必拘礼!” 太常寺卿立于高位下,道:“太乐署与鼓吹署奏《霓裳羽衣曲》乐!” 语罢,殿内响起优美之音,舞者也入殿中央,身着华丽羽衣,翩翩而舞。 舞者其姿优美,似谪仙落入凡间,细柳扶风,再配以奏乐,人间一大幸事矣。 宫女、太监们各端着菜肴、美酒进殿。宋止手持酒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殿内,远远见宣武帝正和沈酌说着什么,随后沈酌便离开,金吾卫大将军顶上。 宋止心中疑惑,前世可没这事,那沈酌又去了哪里? 想着,放下酒杯,轻拍正与人交谈的宋予一下。 “怎么了?”宋予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响起。 宋止:“我想上如厕。” 宋予:“嗯。” 宋止便起身往殿内走去,守在殿外的金吾卫拦住,道:“何人?” “丞相之子、大理寺卿之胞弟宋止。” 金吾卫听外点点头,作揖。 宋止走下高阶,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刺眼的阳光有些令他睁不开眼,环顾一周,随后往回走。 殿外金吾卫照常行礼,道:“宋公子,得罪了,搜下身。” 宋止展开双臂,任由金吾卫搜寻。 金吾卫再次拱手道:“公子进殿吧。” 宋止颔首,入殿,交谈笑声、奏乐声嘈杂,宋止从右走到宋予身旁,入席坐下,有意无意地拨弄茶沫。 他朝右侧高位看去,便见沈酌已经回来且与自己对视,他手中动作停滞。 沈酌淡漠的目光中竟掺杂着其他情绪,宋止回过神来连忙移开视线,想喝口茶压压惊,却被呛得咳嗽起来,不停歇。 宋予似有所感从旁人的交谈中侧头看向捂胸咳嗽的宋止,轻轻皱了皱眉,手却拍着他的后背,直至宋止咳嗽停歇,才放下手道:“无碍吧,悠着点你头上的伤。” 宋止“嗯”了一声,宋予便继续与他人交谈朝事。 宋止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他不可置信,他感觉到沈酌似乎变了,虽还是那副少年英气,但气质大相径庭。 他也回来了?宋止不清楚,但他的直觉不会错,他的心脏也告诉他:那就是沈酌,明贞帝沈酌,而非五皇子沈酌。 宋止有些茫然,他竟也回来了?宋止忽然感觉心脏痛得厉害,像被人攥在手中用力收缩,冷汗直冒。 这样不是一回两回了,从他回来的时候起便有了,郎中皆说无病。宋止认为是前世那毒,留了病根,或是自己前世罪深孽重,遭了天谴。 宋止紧攥着胸前衣物,名贵的衣袍便被他揉皱了。 良久才平息,周遭依旧是丝竹声不绝,宋止缓缓起身,对宋予道:“阿兄,景行先走了。” 宋予看着宋止脸色不好,关切道:“怎么了?”宋止摇摇头,拱手离开了。 出殿门,金吾卫见又是宋止,道:“公子怎又出来了?” 宋止作揖,道:“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随后走下台阶,朝丹凤门走去,丹凤门两旁站着四名金吾卫兵,看见宋止便作揖,其中一个较高个子的道:“请公子留下姓名。” “丞相之子宋止。” 随后出了凤阳门,外面马车如云,宋止不想找,便准备徒步回去,刚走一段距离,身后传来呼喊声。 宋止往后一看,不知是哪个皇子公主的马车,马车上有皇室特有的标识,纯金耀眼。 宋止脚步停下,见一个太监走过来。宋止瞳孔放大,只因这个太监是前世明贞帝的贴身太监王鹏,自幼便跟着沈酌,只比沈酌大三岁。 那么,车内坐着的便是沈酌了? 宋止对走到跟前的太监道:“不知公公叫我何事?” 王鹏道:“公子徒步?殿下说他现无事,请公子上车送送公子回府。” 宋止:“不必如此,皇子金枝玉贵,我怎能玷污了呢?” 王鹏笑了笑,道:“不必说得如此,随意些又有何妨?” 宋止心道,我怎么随意?现下太子未立,我今日上了这车,便是表明我是站沈酌的,那就很麻烦。 于是脸上挤出笑道:“真不用了,宋止多谢殿······” 王鹏打断道:“宋公子,这不能薄了殿下的意啊,请吧。” 宋止无法,只能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宋止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如何面对沈酌,直面内心的恐惧了。 谁知掀开门帘,车内是坐了人,但不是沈酌,而是九皇子——沈玖,与沈酌同是贤妃所生,一母同胞,相差四岁。 宋止愣住,他甚至怀疑今天是他的糊涂日。 沈玖只有18岁,虽生于皇家,但仍是稚嫩模样。 沈玖着一身青衣,朝着宋止笑了笑道:“宋公子,怎么这么久才上车。” 不等宋止回答,便向王鹏说:“起行。” 宋止只得闭嘴。 过了一会,沈玖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宋公子,后日可有闲时?” “有,后日无事。” 沈玖:“那就行,我意欲邀宋公子游湖,公子既有时间,那便后日巳时记得来,可不准不来。”沈玖不等人开口拒绝。 宋止:“······” 宋止:“好,后日我一定到。” 等到了丞相府,宋止连忙下车,对沈玖作揖道:“九皇子多谢了,慢走。” 沈玖掀开帘子,道:“好,公子再见。”说着,还笑着向宋止抱了个拳。 宋止:······ 第5章 藏乌 含元殿中,沈酌一身古铜色甲胄,少年英气。 就在前几刻,他离开曾找了王鹏,让他向九皇子转述一些话。 而低头望着铺盖大红地毯的地面,默然不语,不知在思考什么,在喧闹的殿中显得尤为突兀。 “沈酌,怎得心不在焉?”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宣武帝端着酒盏的手微微晃动,语气说是一个平常的父亲对子女的关切,更像是君臣之间的客套,疏离,甚至些许带着质问。 “······想到一个人罢了。”沈酌默然片刻,诚实道。 “人?如何的人?”宣武帝明显对此感兴趣,追问着。 沈酌愣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不清楚,忽然脑海中想到的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所幸,宣武帝只是意味不明地干笑一声,没有再逼问下去,转而对坐在身旁的皇后说起了话,无非是些后宫琐事。 皇后,徐韫瑶,是大将军徐欲河之妹,兵部尚书徐衍杭之女。 膝下有大皇子沈瑄与位第三的三公主沈舒。 沈酌在结束与宣武帝的话题后微微垂眸扫向某处,让旁人看上去是无意间的动作。 沈酌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视线移向别处,面上表情依旧,只是那眸中情绪翻涌。 殿中丝竹声忽停,高位上的宣武帝的声音响起:“今日,趁着诸位股肱之臣,各国使节都在,朕已想好太子人选。” 宣武帝扫视着台下众人,最后看向高升。 高升接过周旁宫女递来的诏书,展开,念着,“储贰之重,式固宗祧。皇长子瑄,德学兼具,礼贤下士,仁惟任重,以安万物。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陛下英明!”众人齐声高呼,虽表面无波无澜,但却在在场人的心中炸出惊雷。 令毕,众人若无其事般继续饮着酒。 “丞相大人,满意了?”坐在宋知川身旁的赵炬阳笑得看向他,不过这笑中尽是嘲讽意。 宋知川淡定地剥着葡萄说:“太子位已定,众望所归,有何不满?还是说卿承你不满圣上决策?” 赵炬阳盯着宋知川良久,轻笑一声,举杯道:“来,同喜。” 反观回到丞相府的宋止,换回了平日常穿的淡蓝圆领袍,墨发用一纯白发带高高束起。 换好装后,宋止便迈步到府邸门前。 府邸前有个家仆看着,宋止朝他走去,道:“给我牵匹马来。” “是。” 不过片刻,那人便牵了一匹白马。 宋止接过家仆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直奔着城外而去,上都今日下午街道上只零星走过三两行人。 至安邑坊,砖板之上,一马伫立于宅院前,府邸牌匾上写着:傅府。 宋止下马,向府邸前的小厮道:“学生宋止,求见老师。” 小厮微微颔首,道:“公子稍等片刻,小的禀报一声。”言罢,小厮便进府。 不过片刻,小厮跑到宋止面前拱手:“老爷正在书房,公子请。” “嗯。” 宋止迈步向前,踏过门坎。 走在久违的砖瓦砌成之上,到了书房前,轻轻敲响镂空木门。 白皙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门推开,落日余晖随着少年的动作照射到有些昏暗的屋内。 与之相对的是,被人打开的木窗同样照射进晚霞余光,落到旁边的桌上。 还未干透的墨迹粼粼波光,宣纸被轻轻掀起一角。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正坐着,一手执书卷,一手握蒲扇轻摇。 男子身穿棕褐色圆领,袖口处微微卷起。被落辉照射的胡须闪烁着金点,勾勒出他慈祥近人的脸庞。 宋止悄声靠近,直到在男子手上的书本挡下一片阴影,抬眸间。 宋止低头弯腰作揖举过头顶,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老师。” “哦,是景行啊,你头怎得了?”傅博书放下手中温凉的茶,看着宋止额头裹着的布。 宋止后退一步,傅博书缓缓起身,道。 傅博书是当朝比较有威望的一位大儒,以教贵族为业,二十岁时便显露锋芒。 宋止扶住傅博书,边道:“数日前不慎撞到,还未好。” “嗯。你找老夫何事啊?” 宋止扶着他徐徐往外走,道:“宋止有一疑问,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老师博览群书,定能为宋止解难,所以就来了。” “勤学好问挺好,那你想问什么?” “学生近日读一书,书中提到藏乌一树,乃西域产物,心生好奇,欲寻书查之,却并没有关于藏乌树的书册。所以,前来向老师请教。” “哦,藏乌树啊,”傅博书被他扶着走在过廊上,侧头看向空中欲落的赤日,道,“藏乌,其枝叶自下而上,七色铺叠,四季不改其色,似清纯少女般洁白纯粹,被西域各国视为祥瑞之树,不过数量奇缺,需要百年时间方能成就一株。魏建国初期,西域各国便将其一株献给魏高祖,魏高祖大悦,此后,藏乌便作为朝贡于魏之物,以表友好。” “不过后来,西域突遭天灾,数量急剧下降,当时魏国境内蹊跷死之人无数,又有人称其叶制毒有杀人于无形之效,搞得人心惶惶,朝廷便将其列为禁物,其叶制毒之法也被封杀一百年。就在先帝时才重新作为贡物,不过平常人无法获得,从西域购买又极其贵,所以现在没什么人知晓了。” “原来如此,那么说,藏乌叶制毒已经鲜为人知?那它所制之毒如何做到杀人无形,是否要吃下其他物方能毒发?” 傅博书轻捋胡须,微微皱眉,看着宋止。 “这便不要问了,老夫不清楚。或许医书上有记载,你可以去找找,但兴许它已经失传。总之,它已经不重要了,连西域各国都几乎不知道这个可以制毒,就不必再想了。” 宋止微微点头,朝着傅博书拱手。 “嗯,多谢老师解惑。” 傅博书摆摆手,笑着道:“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老夫就不送了。” 宋止“嗯”了一声,再次作揖,随后向着府外走去。 日已落西山,余晖照耀下,显现出少年驰马奔腾态。 宋府外,两名小厮正四处张望,一人一马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由远及近。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随后伫停在宋府前,马上的少年翻身下马。 两名小厮连忙上前,一人牵马绳,另一人对少年说道:“小公子,丞相他们还未归,方才九皇子派人来了。” 少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疑惑道:“九皇子?找父亲的?那也不对啊,父亲他们还在宴席之上,此刻宴席未散,九皇子应也在宴上。” 小厮摇摇头,道:“九皇子找公子您的。” “我?”宋止怔愣片刻,才想起九皇子与他游湖之‘约’。 正想开口,小厮却道:“九皇子派人来,说游湖之约推迟二日。” 宋止:“好,我知道了,丞相他们何时回来?” 小厮迟疑:“不确定。” 宋止“嗯”了便进了府,在随意吃了点后便打算歇息了,但头上的布需要换新的敷上药膏。 宋止下意识叫了一声“时筱”,但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时筱此时应在宫中,早知道带他一起离开了,宋止想着。 宋止解开布条后,默然片刻,他并不知晓药膏在何处,宋止叹了一口气,又给系上了。 随后解衣躺在床上。 房中有些昏暗,点了安神的香。 宋止就手枕着头目视上方,分析当前局势。 如今圣上还未立太子,而有可能的就有五个,分别是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以及十皇子。 但五皇子与十皇子分别站大皇子和七皇子,所以太子之选只有三个。 他们所形成的党派必会互相压制,这也是皇上所愿看到的:无一人势大。 但立了储君应也不会瓦解,毕竟皇上想要的是朝野制衡。 父亲与兄长应该不会参与而保持中立,他宋止便跟随父兄,坐观全局即可。 迷迷糊糊间,宋止似是掉入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