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刃侦探【刑侦】》 第1章 怪人 “各单位注意,十一点钟方向,嫌疑人挎黑色皮包,穿棕色外套,深蓝色牛仔裤,待会听我指令,都他妈盯紧了。” 罗荣在耳麦里面不改色地低声骂道。他坐在火车站的等候椅上,手臂大大咧咧地搭在椅背上,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吸着一杯冰镇柠檬水。墨镜下的鹰隼般的双眼监视着队友和嫌疑人动向,寻找切入机会。 此时正值春节过后,火车站熙熙攘攘,播报声不时响起。嫌疑人将车票递给闸口的检票员,不时回头四下观察,神色慌张。 女工作人员双手接票,看到名字,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秒。车站工作人员已经被打好招呼了,见到就把人往空旷的地方领。 “F口谢谢——”她打开手臂做引领动作。 嫌疑人看到F口处人少,再看看工作人员,满面狐疑,远远望去,F口方向恰好有一个保安亭。情况不对,他连忙去拽还在安检传送带上的包。 “扑,直接扑。”罗荣重复了两遍命令。 嫌疑人弯腰捡包时,早就在安检机后埋伏两位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 男人大惊,被扑得打了一个滚,手脚并用地蹬踹,外套被扯下来了,连滚带爬挤进了人群里,引起群众一阵“你干嘛”“有病啊”的抱怨。 这下糟了。罗荣扔飞柠檬水,如猎豹一般奔跑,单手一撑,翻跃过闸机,摔杯为号,所有的便衣警察都在这一刻围追上去。 嫌疑人慌不择路,一连推搡倒了好几个人。 “站住!站住!”罗荣呐喊,向周围群众作驱赶手势,“警察办案!危险!退开!” 正当他狂追的时候,人群中,一只手突然拽住了罗荣的胳膊。 他被挣了一下,正想骂。 “高翼!高翼!你还活着——” 那是一个小年轻,白白的瘦瘦的,罗荣确定自己不认得他。他死死地拽着罗荣的胳膊大声叫魂一样,眼睛亮亮的,喜极而泣的模样。 罗荣诧异的叫着,“你谁啊你?”他焦急的张望着跑远的在逃犯,“愣着干什么?追啊!”恨铁不成钢的挥着手示意跟来的薛宁,徒弟反应过来“哎哎”两声,带人继续追捕。 “给我撒开!”罗荣压根不想听对方任何胡话,巨大的手劲将这位青年生生扯离。青年很怕他挣脱,干脆死死用双臂箍住了他的身躯,并且在对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下捧起了罗荣的脸,执意要看清他的样貌。他像着魔一样念叨着“高翼”这个名字。 罗荣气急,掏枪示警,青年不但不怯,看到有枪在,反而好像更激动了。 是真不怕死啊这小子。 罗荣眼见犯人都快跑没影了,急的几乎跳脚。有个念头跳出来——这小子该不会是同伙吧?他顺势勾住青年的肩膀,实实一个膝顶撞在他的肚子上,青年当即捂着腹部躺在了地上。 白不拉叽的还以为大内高手呢,忒不抗揍。 罗荣指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青年,威胁道:“你小子给我待在这儿啊,回来再收拾你!”边焦急的向前追边一步三回头,“趴那别动听见了没!” 不久青年就被几个警察按在地上,腮帮着地,反剪了手铐上手铐。 嫌疑人被抓捕归案了,罗荣满载而归,神气活现。 “俩人,先手,摁不住个瘸子,你说你紧张,你紧张个什么啊,啊?”罗荣恶狠狠指着低下头的徒弟骂。 方和朋,今年刚警校毕业,被派在安检机后蹲伏伺机而动,他盯梢时就精神不佳,后头更是没摁住嫌疑人,让他跑进人群了。 “我告诉你,今天算你小子走运,他要是带把刀,再劫个人质,自己上局长那解释!两千字检讨,会上念,再有一次,收拾收拾走人!” 方和朋一米八的大个,被骂得直抹泪,同事们纷纷过去拍他的肩膀。 罗荣训完了,转头看见被逮捕的小年轻正虚弱的坐在地上,背靠座椅喘息。 他有张娃娃脸,穿着挺文艺范儿的浅色风衣外套,应该是学生。 黑色的的马丁靴一脚蹬在青年身后的椅子上,青年本来精神恍惚,“砰”的一声他回了神,他不自觉的仰视着罗荣大开的、穿着牛仔裤的双腿。 罗荣笑得灿烂:“怎么着,跟我局子里走一趟呗。” 尤世一站在ppt前,屏幕上播放案情照片,长桌间围了不少人,他用激光笔在上面圈圈画画,陈述的语气很冷静。 “案发公园没有监控,受害女性被钝器伤后脑,凶器应为铁锤之类的物品。一般人使用锤子,通常习惯从上往下用力,而死者伤口却为斜上,说明凶手体型较矮。”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组可疑脚印,这组鞋印两只脚磨损的程度不同,左脚的前掌是他的重心所在,由于经常这样行走而磨损。他是一位跛足者。” “凶手极有可能满足这两个特征,我们通过周边和沿途监控排查到那么一个人——朱凯,23岁,身高151,右脚因伤致残,我们在调查朱凯背景时发现,第二天他未再去单位上班,并买了一张去往海南的火车票,专案组由此认定朱凯有重大作案嫌疑。” 汇报还没做完,警队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罗荣风风火火把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砸,眉眼间带着兴奋,两手一拍又一摊,如释重负的宣布:“结了。” 他张开手臂一把就把尤世一搂过来,向众人展示。“愣着干嘛,给尤神探鼓掌啊!”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乐开了花,争先恐后地鼓掌。尤世一目光移到别处,想往外挣挣,倒也默许了他这不拘小节的样儿。 “真是,就是朱凯这畜生没跑了,我看连审都不用了,见面撒腿就跑。哎哟我去,别看他腿又短又残,我硬他妈追了够二里地。” “这次有''溪河''速度了没,罗队?” “有,有,案发到现在才三个小时,凶手就摁了,我们溪河支队年底评优,第一舍我其谁呐。” “行了,别吹牛了,半场开香槟,后面审的事就交给你了。”尤世一低头开始收拾笔记本,手一抬示意大家散场。 “哎哎哎,别别别,先别走,还没完呢,我刚抓他的时候出事儿了。”罗荣刻意作出一副隐晦的神态,“你打死都没想到,这畜生,还有同伙呢。” “所以说这小子是个研究生,以前还当过警察?”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罗荣叼着根烟,一张张查看着从青年身上搜来的证件。 青年叫万相州,26岁,研二,履历可以说非常精彩。他不是本省人,6岁时父母死于一场煤气引发的火灾,进了一家阳光福利院。本科是在首都的985,学法的,当过交换生。后来考公当上了警察,立过三等功,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结果突然辞职。再后来考上了本省的顶尖大学研究生,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导师还是南秀云。 这南秀云名声特别大,他是国内最权威的刑侦学专家之一,上法制栏目当过嘉宾的那种。职责所在,罗荣跟他打过很多次交道,案件遇到瓶颈时,也受了他好几次帮助。 万相州随身携带的物品有装有衣物的行李箱,一台笔记本电脑,尤其可疑的是,他怀揣着一把刀,足有二十厘米长,明晃晃的管制刀具。 方和朋和薛宁正在审讯着他,万相州脸色惨白,神情沉郁。尤世一双手插兜,沉默观察。 “朱凯呢?” “隔壁关着呢,先把这小子审了,”罗荣隔着玻璃戳指,“这小子绝对有事。” 尤世一抽走罗荣嘴里的烟。 罗荣一愣,看了看实习生们还在,影响确实不好,乐呵呵点头,一副接受建议的模样。 接着他按查出来的信息打了个电话,联系到了南秀云。 “哎,哎,喂,是南老师吗,哎,这里是市局刑侦支队的罗荣,哎,对您还记得吧。你是不是有个学生叫万相州啊?” “不,不是,没犯什么事儿……噢,你派学生去邻省出差的是吧,哎哟,真不好意思。出差干什么啊?……没,我就随便问问。哎,好,我马上送他回去啊,好嘞,好嘞,我挂了。改天我们得见个面啊。好嘞。” 一顿寒暄后,周罗荣狐疑的地放下手机。 尤世一接过罗荣手里的证件,翻到了一张车票。“这个人,拦住你是偶然的,他本来就有行程打算。”他将车票递过去。 罗荣看了看车票,自知自己神经过敏,嗤笑了一声掩饰。“哎哟,”他单手来回甩着万相州的证件,“这小子,文化人儿,真有点东西,干警察的时候破了好几个大案要案,在派出所就待了一年,一年啊,就他妈直接调市刑侦队了,要不怎么说,英雄出少年啊,比你当年还溜。” 尤世一只是注视着沉郁的青年:“他可能刚受过刺激,你对他做什么了?” “什么叫我对他做什么?”罗荣明显不乐意了,“我正追犯人呢,这小子上来就把我拉住了。我以为同伙呢,这不下意识……”他抬臂做出击打动作,又心虚的立马放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可别真顶出什么好歹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民警察欺负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学生,说出去也不光彩。 薛宁出来点头哈腰,说该问的都问清了,罗荣示意他出去,亲自上阵。方和平今早刚被骂,一句话也不敢说,贴墙绕路走。 罗荣走到审讯椅旁,“啪”大声将各项证件摔在桌子上,潇洒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后落座。他拽过强光照在万相州的脸上。 “嗨嗨嗨,清醒点,别蔫儿吧唧的。”他一手晃着强光,一手翻看着桌上的审讯笔记。嗯,倒是老实,都交代了,跟证件上一致。 “能耐的你小子,敢拦警察,不怕把你当同伙一枪崩了。”罗荣翻完最后一页,“扰乱治安,妨碍公务,照例得关你两天。”他话锋一转,“就给你肚子一下,便宜你了。” 沉默的青年慢慢抬起头,问出让人讶异的话。“犯人抓住了吗?” 新人作者求支持求鼓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怪人 第2章 天才 “废话,抓了,不然只关你两天?” 万相州笑了,一直闷闷不乐的脸上笑的很灿烂,仿若破冰后的春暖花开。罗荣有一瞬间觉得,这小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青春活力,年轻真好。 “老实交代吧,拦我干什么?” “你长得特别像我的……一位朋友。”万相州小心翼翼地说。 “别跟我套近乎,我不吃这套。” “……”万相州噎了一下,“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想联系一下我的导师。” 罗荣又摁出那个号码,把手机凑到万相州的耳边。虽然他刻意不看,一副保护**的架势,实际上开了免提,通话内容漏个彻底。 电话接通了,谁知这小子语出惊人: “老师,我不回学校了,我想留在市局学习。” 不是,我这个当领导的同意了没啊,你就想留市局?罗荣蹦出几个“不是”“你”的字眼,想打断他的谈话。 怎料教授一口答应,万相州“嗯”了一声也没做什么寒暄,眼神示意手机可以拿走了,剩下的你们谈。 你小子那么牛逼的吗?罗荣腹诽。 好死不死,罗荣再接过电话,教授还真跟他谈把学生放警局学习两天的事,该说不说,南秀云是真宠这个学生啊。 罗荣避开人,走出审讯室,将手机夹在下巴与肩膀间,把门带上,不停点头称是。 “诶,好嘞好嘞,不麻烦不麻烦…好嘞,什么,这小子…?” 罗荣清楚地听到教授在手机里讲: “他是个天才,但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有鉴定的,所以,尽量别让他接触犯罪现场。” 午饭时间,罗荣带青年去食堂。在此之前,他把刀还给了万相州,并且警告“都是管制品,可给我小心着点”。这倒不是他慷慨,是这万相州属倔驴的,不给刀就赖监室里不出来。 万相州肚里饿极,收过刀就埋头大口吃起餐盘中的白米饭来,对菜和肉很少动,好像吃不惯。罗荣抽着烟打量他,不错,还能吃饭,看来肚子上那一下没事。 万相州的手有点抖,罗荣注意到他白白净净的手腕上有手铐的淤青。他夹起餐盘里的肉片,往万相州的米饭上放。万相州愣了下神,默默夹起来送嘴里,很给面子。 眼看餐盘快空了,罗荣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的说:“听说你是南秀云的关门弟子啊。” “是。”万相州咽下米饭,抬起眼皮看了罗荣一眼。 “听说这一派都特别神,看人一眼就透。”罗荣来了兴趣,双臂叠在桌上,凑近,“你来分析一下我呗。” “这很不礼貌。” 哟呵,要不怎么说,这小子,给罗荣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有教养。但你要说他礼貌,倒也不是,他的态度更像恃才傲物,俯瞰众人,所以随时发出这种“放心,我让着你点”的信号。初生牛犊的张狂中却又自信理智。 “我要求的,尽管来。” 万相州放下筷子陷入沉默。罗荣挂了副看热闹的笑又吸了一口烟,眼神中欣赏的神色不减。他想这小子是怂了,也是,初次见面,能把人看的几分透彻? 谁成想这小子审视的目光滚了一遭,蓦地开口:“你看我笑话?”还没等被说穿的罗荣掩饰,那小年轻就开始了,“罗荣,32岁,市局刑侦支队长,单身,父亲脾气不好。”他观察对方微表情,同时下口毫不留情,“粗鲁蛮横,冲动武断。” 罗荣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越听笑意越浓。 悦纳。 万相州记下这个反应,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眼前人。 暴躁易冲动,极有可能人格构成的初期阶段,父母有一方脾气不好,幼儿期受挫时不能得到安抚,未能建立很好的依恋关系而造成的。裤腰扎进一半,衬衣略脏,不拘小节,是单身或离异。 “父亲脾气暴躁,从小你就被无理由暴力相向,所以你讨厌恶霸。不过我想在警校中,冲动的性格少不了处分。” 罗荣撤下了笑容,全神贯注,直到烟燃尽烫到他的手指他才回过神来碾灭。万相州注意到他的微表情,警惕的,防备的,人们对有人窥探自己的内心有着本能的抗拒。 “与你一起站在窗外的尤警官应该是你在警校就认识的战友,周围的人都对他尊敬有加,但似乎比你低一等级,你能竞争过他,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你表面和气,但实际跟他不对付,故意挤他的位置。” 万相州散发着自信的光芒,措词得体,冷静的一层层剖析着,每句话都像手术刀划开皮肉。 “单身,独居,对女性的诉求不高,冷淡。以你的性格,我想大概你得碰到一个比你强势的伴侣才行,或许是你崇拜的人,或许是一起走出低谷的人……” 罗荣感到如坐针毡,仿佛在被当众扒衣服,脸上臊得慌。 “得得得,”罗荣打断他,“搞姻缘八字呢,越说越离谱了。” 万相州并不介意,把一口粥喝下去,“我猜着玩儿的,你别认真。” 又是一阵沉默,罗荣先憋不住的,这次连称呼都改了,他抬了下下巴凑近这位青年,“嗨,万神探,这什么,什么我挤他位置,怎么来的?” 万相州思忖了片刻,似乎在揣度自己该不该说。最终,他嘴角带着笑容,坦言:“比起你来,队里更仰仗他。” 罗荣愣了片刻,差点气笑了,这小子明显是看不起自己啊,梳理一下队里现状,罗荣点点头,也算心服口服。 “你不信我比他强?” “不信。”万相州斩钉截铁,这让罗荣大受挫败,谁承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害怕他。” 罗荣噎了一下,新点上的烟呛得他直咳嗽。 “这种害怕,是恐惧和猜忌,今早查票的时候,经他手的证据你都要亲自再验证一遍,你并不真的信任他。因此你费尽周章,想在职位上压他一头。” 审讯时,警察都以为玻璃房中的小年轻是猎物,但谁都没想到,猎物却反过来始终暗中窥伺他们。 罗荣后悔了,他避开万相州的视线抽着烟,大拇指不安的刮着眼下,像这里落了灰似的,他觉得祖宗十八代都快给这小子刨出来了。 “行,那神探支个招呗。我怎么着才能不怕他?” “开除他。” 罗荣又被呛到了,对方清奇的逻辑明显超出了他的思维范畴。 “你不敢。”万相州笑得戏谑,罗荣感觉自己被这个学生给耍了。 罗荣嘴秃噜了,“不是,你把他炒了案子谁来破啊?” 万相州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潜台词就是“我啊”。 “啧。”罗荣了然状的重重点下头。有理想,有抱负。他双臂环抱在胸前,背靠在椅子上,带着欣赏的目光远观这位青年。小小年纪,就跟老刑侦叫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真他丫过瘾! 不过他还没得失心疯,无论这位青年何方神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目前最难搞的是这小子本人。 “还别说,看你还真有那么两下子,要是你真比他强,我就把他炒了,换你上……”罗荣任由自己满嘴跑火车时,感到背后有人,拿烟的手蓦地凝固了。妈的,尴尬。罗荣恨不得想抽自己这张快嘴。只见他立刻回头起身,丝毫看不出心虚,“尤哥,来啦,来吃饭啊。” 尤世一不动声色,他端着餐盘,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埋头从容吃饭的万相州。万相州能感受到对方的压迫感,却吃了一口芹菜,神色如常。 “你们聊得还挺投缘的。” 苍天待他不薄,让罗荣在这时候接了电话,“知道了,保护现场。”他目光凝重,抬起手机朝尤世一晃了晃,“又一个。”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嗤笑打了打尤世一的肩膀,“别愣着了,走啊。” “罗队……”眼见被撇下,万相州想说些什么。 “噢,对了,你啊,”罗荣指着他,嘴秃噜了两声缓冲大概是在想他的名字,“你刚问我藏书室,我让小方带你去。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到处去哈听见没。” 万相州点了点头,眼神落寞。 …… 溪河大学老校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条件落后,因破旧面临拆迁,仅剩几个学院孤零零伫立,等待陆续搬入新校区。今早47岁的清洁工王姨正如往常一样翻着垃圾桶里的塑料瓶,发现一个花纹编织袋,里面是一些肉,心想这食堂也忒浪费,挑挑拣拣中掉落出一根人指,当即坐地上半天没起来,去传达室缓了一阵儿,才想起报警。 年轻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成群,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拎着热乎的饭围观。黄色警戒线横拉,被罗荣上挑,弯腰越过去,手举高紧紧拉住,让尤世一进场,并且在人身后远远嚷嚷,“给让让!” 现场六个绿色垃圾桶并排站,毛光皮亮的灰老鼠在桶沿快速窜动,偶尔停下嗅闻,相继有黑胶袋子被提出来,惊动它们吱呀乱叫。 尤世一戴好白手套,挑开其中一个编织袋口,肉色淡红泛白,将里边的组织逐个看了一遍,拣出巴掌大的一块在指尖揉搓,若有所思。 罗荣皱着眉站在后面,跺跺脚取暖,“切成这样,有些还烫了,身份不好确认啊。” 尤世一起身分析,每一开口,热气都随风散去:“死者是女性,死亡时间不久,是今天凌晨。”手套捏起桶沿上的积雪捻动,“今晚这场小雪大概是在凌晨三点停的,从照片上落雪程度来看,凶手抛尸时间在凌晨三点后。” “没有头,只有一只手与一只脚,还不全,凶手可能分几次抛尸,你派人在附近排查,应该还会找到其他部分。具体情况,还要回队里进行尸检。跟我讲讲附近的情况。” 罗荣屏息听他说完,手中的墨镜指了指远处,“这儿没监控,就大门那边有一个,已经去调了。” 凶手携带沉重尸块,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尤世一的目光在地面审视了一圈,从凌晨到现在下午一点钟,有众多学生经过,这条路的雪面踩成了雪泥,污浊而湿漉漉的,脚套作用不大,脚印与车辙的可勘验价值有待商榷。 “罗队!又发现了,隔着一条街!” 两人对视了一眼,前后朝声源走去。 他们连续在五个地点发现由编织袋、黑胶袋乃至床单裹起抛弃的肉块,包括毁坏的头颅,躯干与四肢,无名尸体被送往法医实验室,由法医成爽拼凑成型,在试验台上放置,他看到推门而入的尤世一打了声招呼,身上拄着记录本写画。 “死者女,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面来看,23—25岁,身高160-165,体重52kg左右,无生育经历,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钟左右。” 成爽身着法医服,戴上手套,来到台前翻转着其中一块介绍,“不算零碎的组织,尸体有31块,头颅损毁最严重。四肢躯干多戳刺、划砍伤,断面是锐器的劈砍伤,而且这儿…有些红褐色物质,很可能是铁锈,保守估计凶器最少有三种,而且有一把锯子。” 尤世一静静的听着报告,搓弄着一根指节断裂的指甲,试图寻找受害者的身份标志,比如指甲油,纹身,甚至胸部硅胶,从凶手毁坏面部来看,他们很可能熟识,确认死者身份,真相也就不远了。 “劈砍点在关节处,尽量避开肌腱部分,断面粗糙,也许是凶器不算锋利,而且,”成爽困惑的眼神向他投去,“尸体似乎没有尸斑……” 第3章 冲突 尤世一肉眼专注看着,指缝里没有人体组织,只有些白色粉末,听他话停了,便也说出了看法,“凶手对人体很熟悉,这可能与他职业或爱好有关。他能随手使用多种凶器,用多种袋子乃至床单进行抛尸,在尸僵形成前就进行分尸,第一现场有可能在室内。没有尸斑,是凶手迅速肢解,大量失血造成的。” 成爽了然状的点点头,“这是初步的结果,更细的报告等会儿出来。”接着住嘴,饶有兴趣盯住他看。 尤世一正陷入思索,待会怎么跟罗荣回抛尸点附近勘察,以及此时那个叫万相州的年轻人会不会从中作梗,刑警的直觉使他敏锐察觉到注视,回以质询目光,波澜不惊:“干什么。” “不是,尤哥,你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低啊,刚都不敢和你说话。怎么了,罗荣又搞事情了?”成爽笑眯眯地凑过去。 尤世一眉头皱起来。 “你看这个,心情能好?”他下巴指指试验台上的碎块,摘下手套,拽出在绿植后藏着的薯片,扔桌子上。 “法医室里,少吃为好。” 成爽心虚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技术队监控调来没?命案都过去俩小时了,磨磨唧唧的,等抱窝啊!通知下去,八点晚上会议室开会!……” 罗荣的嗓门几层楼外都听得见,走路态势风风火火,所见之人都像见了瘟神似的,嘴里恭敬叫着罗队,心中战战兢兢恨不得退到墙面给人开道。 万相州则表现得无声无息,就当罗荣忙到差点忘了有那么一号人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送上一份热腾腾的饭菜,比如现在。 罗荣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躺在椅子上,远远目测盒饭是很丰盛。他搜了搜抽屉找出根棒棒糖含住,一侧的脸颊变得鼓鼓的。糖分,补充能量,他必须得随时来上几块。他笑了笑,含糊不清的闷声说,“怎么着,才来就跟小方儿抢工作了。” 刑警的生活是没有规律的。罗荣眼神中是隐隐的疲累,那黑眼圈,恐怕是连夜工作的后果。罗荣一般一坐就不敢起,这才多大,一猛起就晕好一阵缓不过来。明明是饭点,却不按时吃饭。空气里一股隐隐的辛辣味,泡面放了不少料包。 “你吃吧。”万相州天性不善言辞,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不可接近,却更显蹩脚,最后只干巴巴那么说。 “谢谢啊。你不送来,嘿,我都忘儿有吃饭这回事了。”罗荣说着开始掏裤袋,万相州意识到对方这是要给钱,连忙阻止,“你一学生,能有多少钱啊,钱,必须得要。” 尴尬的是,他发现兜里空空如也。万相州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罗荣掏了半天,然后在对方含笑的眼神下,干巴巴的说,“啧,饭给我留下,我现在还真饿了。记着,不白要你的,改天我请你吃饭哈。” 此时罗荣眼中狡黠是无害的,万相州看着看着就出声笑起来了,结果被罗荣无情的调侃,“哎哟嘿,和看见了大姑娘似的,笑得嘴都快咧后脑勺子上了,有什么好笑的,啊?”说罢,回想着这事确实尴尬,受到感染,他自己也喷笑出来。 尤世一推门进来了,那么突兀,欢笑声戛然而止。他扫了屋内两人一眼,似乎在揣度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哟,尤哥,你来的正好。朱凯刚审完,这又出命案,辛苦你了,坐坐坐。”罗荣招呼着,却发现万相州雷打不动的霸占着座位,暗示了几遍都不挪一下。哟呵,罗荣正打算起火,万相州双手插兜,话也不说的离开了。 “这小子……”罗荣数落着万相州消失的背影。 尤世一落座后,罗荣一脸八卦样的凑上去,“我说老尤啊,你是不是命犯太岁了,这小子是想跟你作对吧,你干啥事了让人这么记恨?” “我看你也是犯了太岁,见天儿缠着你,嘘寒问暖的。”尤世一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饭食,制止了罗荣进一步打探。罗荣也不反驳,“咯嘣咯嘣”咬碎了棒棒糖扔了糖棒,笑嘻嘻的打开饭盒,香气扑面而来,他感叹了一声,出于客气问了句“吃了没”,得到尤世一肯定的回答后就开始拣起筷子挑起米饭大快朵颐。 叽叽喳喳不停的罗荣只有现在才安静会儿,不经意间,罗荣提起来: “哎,都说南老师的学生是天才,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尤世一神色很凝重,他望着罗荣,后者则专注于往嘴里扒饭,快速咀嚼,不时抬起头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 尤世一轻弯嘴角:“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能跟他说什么,他又不是警察,我还能跟他泄露国家机密啊?” 尤世一注视着他,似在分辨话的真假,而后点了点头。 “晚点会议室开会,碰碰线索。” “好嘞。” 深夜会议室,人坐满了圆桌。尤世一是最后一个到的,跟周围客套两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罗荣眼神示意,徒弟便开始放映PPT,讲述的信息与之前并无二致。 “2.24号,也就是今天下午一点钟,在溪河大学附近的劲风路发现第一袋尸块,先后在南京路,昌平路,丰台路的垃圾桶内找到剩余尸块。” “我们根据大门监控筛查,但并未发现负重的抛尸嫌疑人,”方和朋指指地图进行阐释,“这…有个拐角,凶手极有可能避开探头,进入监控死角。抛尸时间在凌晨,所以也没有收到有价值的目击者证词。” “所用的花纹编织袋,以及黑胶袋,目前很多厂商都在生产,各大零售站都有售卖,我们正在追踪。值得注意的是,这条用来包裹头颅和血衣裤的床单,上有一个血手印,但没有指纹,凶手极有可能戴了手套。” 他指着屏幕上几个透明证物袋的照片,“尸检方面有些新的物质发现,比如这些黑色粉末,还有猪肉末,骨缝里卡了半块断刃。还有,拼凑起的尸体中,内脏是不完整的,可能还有未找到的部分。” 报告停下来,众人将目光锁向尤世一,尤世一当即就给了思路: “凶手戴手套,注意抹去指纹,反侦察能力很强。从劈砍的位置与手法来看,还有这张照片的黑色物质,是自配的□□,他很可能有打猎经验。” “凶手携带重物,必然拥有自驾工具,从抛尸线路来看,不乏途经狭窄小巷,驾车不方便,所以是摩托车或电动车,活动半径有限,所以案发地就在附近,周围的四个城区中。” “尸体中混有尘土,木屑,分尸环境并不卫生,估计是个老旧的城区,我建议重点排查西井城中村。” “死者面部损毁,推断是熟人作案,手段残忍,他们很可能有纠纷或仇恨,接下来的任务是找到第一现场,从失踪人口中确认死者身份,排查社会关系……” 罗荣正专注倾听,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察觉到门外的异声,大喊一句,“谁!” 门开了,万相州老老实实走进来。 “哎哟,是神探啊,来来来,坐。”罗荣先是一愣,又客气招呼起来。 万相州却径直走到尤世一面前,对立的姿态,一字一句道,“我有意见,凶手动机并非出于仇恨,而是出于变态的**。” 尤世一愣了一下,看了看罗荣,又把目光投在对手身上:“目前最重要的是确认死者身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至于动机如何,那是后话了。” “有个刑侦理论,无动机则无行为,凶手动机会左右案件侦破方向,如果一开始方向都错了,事倍功半。” 在场陷入了一种很微妙的寂静中。在火药味里,罗荣坐于他们中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眸色深沉。 良久后,尤世一回答:“我同意,具体动机确实还需分析。” 万相州等来了对方松口,松开了撑桌的手,站直了身体,“从备手套来说,凶手显然蓄谋已久,这不是激情杀人再掩盖罪行,而是一起谋杀。从受害者身上划砍伤来看,凶手更希望能在虐待中获得快感,他在受害者的选择上是无差别的。” “凶手为男性,40岁左右。证物里的花纹床单,出产它的大发织业在十年前倒闭停产,采用这样一张老旧的床单,凶手人到中年,或者与父母居住,但可能不大。” “犯罪现场的范围仍可以缩小。” “完整的尸块沉重,骑行负重有限,凶手必然要分几次进行往返抛尸。”万相州的手指向屏幕放映的纵横交错的平面路线图,指着一条黄色路径依次顺下来,开始分析: “垃圾箱填得很满,说明他只是想迫切地把尸体抛掉,所以抛尸的顺序很可能是由近及远。他在杀人后远离案发地,冒着夜色成功在劲风路抛下最满的两袋后折回。第二次,他的目的是昌平路,那里更远更荒僻。” “第三次,他目标仍然是昌平路,但,他却改变一贯自下而上的路线,进入南京路,从丰台路口到抛尸点,骑行大约需要22分钟。” “此时天渐渐亮了,他还有血床单没有处理,他极有可能是遇到了行人,害怕事情败露,十分慌张,折回南京路——这一切的路线成立的前提是,他从城中村的东南部分出发,那里就是案发地。” 这并非常规办案思路。通常老刑侦会从证据出发,而不是主观猜测,去“猜”嫌疑人的心理与犯罪路线,这需要冒得风险是很大的。 罗荣频繁地用笔敲着桌子,面色不悦。 “万相州,”罗荣说,“你没跟着出现场,情况怎么了解的那么清楚?谁告诉你的?” 万相州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显然没有想到罗荣会在这件事上纠结,他看了一眼坐在罗荣身边的方和朋,张嘴刚欲解释。 “方和朋。”罗荣咻的一下把笔扔他身上,“谁他妈允许你把案情透露给外来人员的?管不住嘴是吧?” “什么‘犯罪现场’,‘证物’,‘线路’,这小子说一套套儿的。保密条例记狗肚子里去了?刚送进去一个杀人他妈的瘸腿畜牲,后脚还想来个变态杀人!跟记者好好说说,大标题写上——治安良好溪河市!” 罗荣一发飙,都怕迁怒,没人敢说话。包括万相州,直接愣在了那里。方和朋则一个劲的说冤枉: “没有啊罗队,我也没出现场,我上哪知道——” 万相州低下头,狠狠的攥紧拳头,他听得出来,罗荣虽然没骂他,但就是指桑骂槐罢了。沉默了许久,他愤然推开会议室的门跑了出去。 “诶,诶?去哪儿,大晚上的,我让人送你?” 罗荣远远地喊,屁股却一点没挪窝。 新人作者求支持求鼓励~[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