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大明》 第 8章 土豆不是万能的 苦心大师走了,余令就很少去大慈恩寺了。 不是余令不喜欢苦无大师。 而是余令觉得自己每次去看大雁塔心情都会莫名的不好,总觉得缺点什么。 余令现在没事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地里闲逛。 今年的长安依旧干旱,挖的那些池塘开春的时候是满满的一塘水。 春季一过就是半塘,看得愁人。 好在所有人都吃过缺水的亏。 如今只要不忙,所有人都会自发地去把塘加宽,加深。 希望它能存更多的水,希望能浇灌更多的土地。 目前的状况虽好点,但依旧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的余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土豆,红薯上了。 土豆已经大面积种植了,等到明年,后年.... 余令计算过很多次…… 最多三年,就能席卷长安。 这是余令当初认为的,眼下余令不这么认为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永远看不到土豆满长安的胜景。 原本余令以为有了土豆,大家都会种植土豆。 土豆耐干旱,不挑地,菜园里能种植,山坡上也能种。 然后种满长安,家家户户都有土豆吃。 可现实根本就不会按照余令想的这么走,跟着余家的这批佃户,他们今年种土豆只会种半亩地。 哪怕种子有多的,他们也不会多种。 余令开始以为大家害怕种的多了存不住浪费了。 可问了一大圈之后余令发现,哪怕没有种土豆的也知道土豆易于储存还能当粮食吃。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多种。 跑了几趟衙门,问了沈毅,问了各村的里长,余令终于明白了缘由。 不是土豆不好,也不是大家不愿意将自己的土地都种满产量高的土豆。 而是不敢。 根源是在朝廷的收税制度上。 大明的税收制度和其他王朝其实并无多大区别,税收也分为两大类别,分别是本色和折色。 本色是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 折色是可衡量等同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的物品。 如丝、绢、布、银、钞等。 “一条鞭法”之后折色可以继续用丝、绢、布代替,但也可以用银子。 在折色和本色里没有土豆。 因为没有这些,百姓就不敢大面积种植。 先不管能不能卖出去再说,把自己的地里都种上土豆缴税怎么办? 在朝廷没有明确的章文颁布下来,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怎么敢冒这么大险。 余令直到此刻才明白王员外为什么当初敢用祖地来买土豆了。 百姓不敢冒险,对于这些家资丰厚的员外来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有法子操作。 望着眼前的土豆,余令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以为有了土豆就能大展宏图,眼下看来,自己是过于理想了。 就算自己回到未来,把高产土豆带来也难以施展。 不是土豆产量高的问题,而是政策的问题。 政策不改变,不去推动,妄想看到满长安都种满土豆的胜景不可能。 除非土豆能成为主粮,能加入到本色和折色里。 所以..... 所以离能吃饱饭的日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来福啊,你咋又叹气了!” 面对老爹的提问,余令没有丝毫的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担忧的全部都讲给了老爹听,没有一点的隐瞒。 余员外闻言也沉默了。 他虽然不是很懂儿子在担忧什么,在害怕什么。 但他觉得儿子没说错。 在儿子没有考中秀才之前…… 他也不敢把家里的地全部种上土豆。 “儿子啊,饭一口口的吃,路一步步的走,爹虽然不懂,但爹懂有些事着急不来,不过爹倒是有个法子。” 余令一愣,老爹说话的这个回转跟谁学的。 “什么法子?” “老百姓担忧的是把土地里种满土豆完成不了税。 如果我们把土豆收回来,用银子结算,百姓可以用银子来交税,是不是就没这个担忧了?” “那么多土豆堆积在咱们家,咱们咋弄啊?” 望着挥舞手臂比划的儿子,老爹笑道: “笨啊,土豆堆积那么多,肯定吃不完,咱们可以拿去卖啊!” “卖?” 余员外得意道:“土豆产量比麦糜高,但土豆却又和麦糜一样都能填饱肚子。 假如啊,儿子,爹说的是假如……” 老爹比划着手。 “同样都可以饱肚子活命,我用三斤土豆换你一斤糜子或者是一斤麦子,儿子,遇到这样情况你换不换?” 余令眼睛猛地一亮:“换,当然要换啊!” “愿意换,这事就好做。” 听了老爹的话,他总算明白王员外当初了。 “咱们家用土豆换到了糜子和麦子,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卖掉,这些粮食好卖。 如此一来,钱还是会回到咱们手里!” 余员外深吸一口,压低嗓门道: “福啊,说句难听的话。 哪怕一斤粮食里咱们只赚一个铜板,只要咱们家不骗人,这一辈子的钱怎么都花不完。” 老爹眯着眼淡淡道:“这么经营一年,咱们家就是大善人。 遇到点事,胳膊一挥,比衙门的官员说话还管用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再次想到王老员外。 当初以为他在第一层,自己在第三层,以为自己看透了他的心,明白他的意图。 没想到自己是在第一层。 人家站在顶层。 见儿子朝自己弯腰行礼表示受教,余员外咧着嘴巴得意的笑了。 这是做生意的门道,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他甚至都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 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当官的,等儿子当官了,家里的这些事他就准备交给小玖来管。 余家不再触碰商贾之事了。 “那咱们家做么?” “你好好地读书,你别管!” “哦!” 见儿子心里的疑惑散去,老爹背着手走在最前面: “走了,回家了,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 “来了!” 余令打算是在八月十五这日请庄户吃顿饭。 自己要去京城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半年。 请大家吃顿饭,就是希望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大家对余家多帮衬一下。 奈何老爹说这个日子不妥,八月十五大家都要过节,都要团圆。 把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今日这顿饭就是余令的团圆饭,也是给余令的送别的。 负责几百人的伙食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 用多少菜,用多少粮食那可是有门道,厨娘和陈婶在今日成为了头人。 柚子的任务是借板凳,从哪家借来的,借来了多少她脑子里必须有数。 她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忙着做标识。 不借没有办法,余家根本就凑不齐那么多的板凳。 四方桌这样的大件有的家还没有。 借这个就需要跑很远的路,这件事交给了小肥,他带着朱家小子去城里借。 会写字,会算数的妹妹成了“账房”。 她的任务是统计出要来多少人,然后把大概人数给借板凳和借桌子柚子和小肥。 他们要根据这个人数来借。 大聚会,大聚餐这些东西是宁愿多,也不能少。 多了无所谓,也就废点工夫罢了。 若是少了,客人来了没地方坐,那就是敷衍,那就是丢大人了。 余家不想让这件事让人觉得招待不周。 除了这些,碗、盘子也得去借。 这是小件,吴秀忠和肖五挑着担子去了茹家一趟后,这些就齐全了。 这个活是最轻松的,姑爷办大事,茹家自然全力支持。 在一声声少夫人的见礼中,茹慈来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红着脸的茹慈挽起袖管也参与其中。 不消片刻就和那些洗盘子,洗菜的妇人聊成了一片。 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妇人敢说半点闲话。 少东家进京城见皇帝,再回来那就是实打实的官员。 少东家是官老爷了,那自家少夫人就是官家夫人。 妇人说闲话那也是分人的。 说不如自己的,和自己一样的可以,要说比自己强的,那也是关上门和自家男人偷偷的说。 没有哪个不长眼在如今这场合说得罪人的话。 太阳慢慢落山,牵着马的顾全耀武扬威的来了。 虽然只有一人一马,他硬是走出了县太爷巡视乡里的架势来。 余令和茹慈也都走了出来,要依礼去迎接。 等村子里年长的人也走出了家门,余令和茹慈就更忙了。 望着那一对佳人踩着夕阳迎接来客。 人群后面的王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要说对余令没想法那是在骗人。 王、余两家离得近,走动又频繁,见人相面那就是看第一眼的眼缘。 眼缘好,那就是喜欢。 王姑娘相中了余令,也喜欢余令,可命运弄人。 如果余令不去河套,王姑娘觉得站在余令身边的就该是自己,跟着余令去京城的也是自己。 那时候,茹慈和余令还没定呢。 王兰崖望着自己不开心的姐姐,忽然开口道: “姐啊,我不是那种挑事的人。 但是你想啊,同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在某日你的目光忽然撞上令哥,思绪定然如波涛起伏……” 王榆晚望着嘴巴说个不停的弟弟恨声道: “你给我闭嘴! 王兰崖怅然道: “戏文里怎么说来着,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句寒暄。 终究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那真是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终究会成为你记忆里的怨嗟蹉跎……” 感受着腰间那钳子般的铁手,王兰崖哭丧着脸道: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弟弟是在为你鸣不平啊~~” “滚!”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你如今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妾!” 肖五望着哭泣的王兰崖忍不住道:“崖哥,你想家了么?” 第 9章 潼关 “余老爷子,哎呦,够了,够了,再添我就吃不下了 ~~~” 马保国一边用手护着碗,一边打着饱嗝。 余员外添饭的速度太快了,他有些招架不住,真的是有些吃不下了。 “那可不成啊,肉夹馍我都让人做好了……” 保国推辞着余员外的盛意,没有见到余令他有些小小的遗憾。 他也是刚刚得知余令在昨日清晨离开长安前往京城。 他也刚刚知道…… 余令从四月开始等他们,一直等到现在,等了几个月,结果还是错过了,保国觉得遗憾极了。 他还是有很多话准备给余令说的。 馍烤好了,余员外亲自上手,把肉夹的满满的,放在盘子上亲自端了过来。 望着满脸无奈的保国,余员外开心的笑了。 能让客人吃饱、吃好,那就是主家招待到位了。 见保国伸手接过肉夹馍,余员外蹲在保国对面,好奇道: “保国兄弟,今年四月咋没来?” 马保国轻轻叹了口气: “叔可别客气,喊我侄儿就行,四月那会儿不是我不想来,而是今年事儿太多了。” 保国开始细细地讲他今年没来的缘故。 第一件大事就是土司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和他儿子奢寅在四川极不安分,小动作不断。 秦良玉和马千乘一直在小心提防。 第二件大事就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因身子不好,没招待好朝廷派来的大太监邱乘云闹得不愉快。 这邱乘云太监和南宫还不一样。 南宫他表面上是为皇帝搞钱,私下里监视卫所的异动。 这邱乘云是明着的监军,是朝廷派来的。 目的就是监视土司。 马千乘因为招待不周得罪了邱乘云,邱乘云因此怀恨在心,直接诬陷马千乘受贿。 要把马千乘下大狱关起来。 秦良玉一直忙着这件事…… 她的肩上有家事,又是石柱民生大事,所有事情都是秦良玉一个人扛着。 所以四月往长安送蜀锦这事就被耽搁了。 一个邱乘云,搞得秦、马两家众人也心神俱惫。 望着满脸疲惫的保国,余员外有些心疼。 其实他更心疼秦良玉,没有秦家给自己的来福撑腰。 自己余家这一路哪能走的这么顺畅。 人要知恩,要报恩,余员外深吸一口气: “保国啊,叔托个大,你要信我,你当下就带人上马去追来福,你把这事告诉来福,他说不定有法子!” 保国猛的抬起头。 跟着一起来的秦、马两家人饭都不吃了,一起围了过来。 目光炙热地望着余员外,就差跪下磕头了。 保国不可置信道:“叔,令哥在宫里有人?” 余员外咽了口唾沫,赶紧道:“实不相瞒,令哥有位兄长在宫里,他的那个干爹在东厂地位很高,我觉得……” “当真?” “真的,不光如此,你也看到了,我家是靠卖煤谋生,这些活都是长安大监沈大监念情分给的……” 保国的眼睛越来越亮: “马,马,快去买马……” 保国饭都不吃了,搁下碗筷,冲着老爹就开始磕头。 没经过这事的人不知道这事有多恶心,那邱乘云比狗皮膏药还恶心,动不动就拿“你有反意”来威胁人。 老爹见状赶紧避开身子,怕好心办坏事,慌忙道: “保国,这事叔也没个准数,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但叔觉得吧,多个路子也就多个希望,要是没用,你可别怨恨叔啊!” “叔,你站好,我磕头,不管有没有用这事我都不敢怪你。 万一有用,那就是救了我家老爷的命,今后余家就是马家的恩人!” 保国认真的磕头,站起身大喝道: “二麻子,我命你带五十人立刻走古道回家,记住,我不管你做什么,十日之内必须把消息传给夫人,等我消息!” “遵命!” 保国点了点头:“马骝!” “在!” “听我的命令,把这次来的所有蜀锦全部卸下来给搬到院子里,这点东西就当作报恩的一点点报酬!” “遵命!” 保国深吸一口气: “马奎带三个人跟着我,其余人在令哥这里等着,记着,令哥不在家,眼睛放亮点,秋收了,别把叔给累倒了!” 众人齐声道:“是!” 保国吩咐完一切,拔腿就跑,他知道余家有马,可那匹马太老了。 他要去秦王府,以秦、马两家的名义借马。 他准备借六匹马,一人双骑,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余令。 此刻的余令已经到了潼关卫的渡口风陵渡,过了黄河就等于出了长安府的地界,往东走进入了河南府。 往北是山西地界。 风陵渡有一个渡口,但这里确实是一道雄关,属于华夏大地六大关之一的潼关。 号称“潼关固则全秦固”。 第一次回长安的时候因为是跟着镖行,着急着赶路余令没有好好的看看这风陵渡。 这一次都是自己人,终于有机会好好的看看了。 “风陵渡口初相遇……” 不是余令诗兴大发,而是一听到“风陵渡”这三个字..... 脑子里一句话不用思考,直接就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可余令忘了身边有人…… 茹让狐疑的望着余令,见余令突然闭口不言,忍不住道: “半阙,后面的一句是什么呢,和谁相遇?” 余令尴尬的挠挠头: “相遇的可多了,第一次回长安,第一次见到你们,第一次见到长安城,那都是过了这个风陵渡才开始的!” 茹让点了点头。 他从茹慈的嘴里知道余令的身世,知道余令很小的时候就在京城。 最后得余员外收留,才回到的长安。 这些过往余令没瞒着茹慈,也没有想瞒所有人。 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反而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余令要努力的往上爬。 要用最大的孝心去照顾老爹和闷闷。 苏怀瑾伸出脑袋不耐烦道: “磨磨唧唧,后半句是什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望着茹慈道: “一见茹慈定终身!” 苏怀瑾把两句连在一起琢磨一下,悄悄地伸手放下马车帘子,咬牙切齿道: “真他娘造孽,我他娘的就不该多嘴。” 茹让颇为无奈道:“我没啥可说的了!” 余令强装镇定,笑道:“我一浪荡子,有这么一个人不嫌弃我,我岂不是要说点好听的? 怎么了,你茹让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么……” 茹让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额滴神,你这诗词作的比柳永的诗词还大胆,可把我酸死了!” 茹让也跑了。 余令没脸见人,不过话是圆了过来。 望着余令低着头跑开,马车里的茹慈红着脸,开心的笑了,心里默念…… 把余令说的两句诗词死死地记在脑子里。 吴墨阳觉得男子就该这么大胆,心中有爱就要表达。 就跟自己喜欢勾栏的姑娘一样,早晨看对了眼…… 晚上自己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腰牌也要去找她。 南宫倒是和吴墨阳一样看的很开。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无拘无束地打打闹闹,等进了宫,笑就不由心了。 余令一行人要在这里简单地休息片刻。 因为这里是三省要冲,这里又是除了武功卫所之外的又一处军事重镇,在这里有五个千户所。 隶属中军都督府直管。 众人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但苏怀瑾穿的飞鱼服实在太亮眼了,众人还在看黄河呢,一个百户就过来了。 百户看到了顾全,然后看到了马车上东厂的标识,百户跑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千户。 等千户看到了沈毅…… 骑马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沈毅不笑了,他觉得很耽误事,但官场的事情又不是板着脸就能做完的事情。 所以,黄河边就出现了一大群官员。 沈毅走在最前面,官员跟在后面。 其实这些官员根本就不怕沈毅。 所有官员心里都很清楚,宫中内侍没有实权,更无兵马,他们生活起居就那么大地方。 但还是得郑重的去拜见。 因为人家是内臣,是可以随时见到万岁爷的人。 写了上万言的折子万岁爷不一定会看,但南宫回去万岁爷一定会见。 沈毅忙着“社交”,余令等人忙着收各种小礼物。 这群官员不知道沈毅喜欢什么,给多了会让人不喜,给少了也会让人不喜欢。 于是他们就开始对着余令这群人下手。 顾全看了一眼,见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玩意,背着手便离开了。 余令和茹让穿着不一样,身上的气质不一样,这些来自官员家的掌柜就把两人当成了主要目标。 听着他们嘴里说着的好听话,余令点头寒暄着,回应着。 直到此刻,余令才明白小时候经常背着闷闷去别人家玩,别人家如果正在做好吃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拿回家吃了。 走时还故意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记得给你爹说哈,这是某某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嫌弃…… “令哥,我是王千户家的,这些小东西你拿着在路上玩,大监若是问起多替我们说说情,穷乡僻壤……” 余令觉得变了,但又觉得好像也没变,只不过格局大了…… 拿不出手的东西,怕人知道,又怕人不知道。 天色将晚,沈毅还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走不了了。 在二伯的安排下,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这一夜,沈毅彻夜未归,天亮的时候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回来。 …… 骑在马上的保国听到黄河的水流声。 抬起头望着远处天边那一抹抹淡淡的红,他使劲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令哥啊,你可千万别走太快啊~~~~” 保国几乎彻夜未眠,若不是考虑到战马需要休息,他甚至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天一夜,他们三个人从长安冲到潼关。 “店家,过河!” “来嘞!” “店家,问你一个事,这两日有没有看到一伙人过河,那个,长得这样,个子是这样,还有……” 船夫望着指手画脚的,操着外乡话的客人想了半天,伸手往对面一指: “喏,我只见过他们。” 马保国抬起头一看,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河对面钓鱼的不是余令是谁? 余令望着起了个大早只为钓鱼的苏怀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这么黄的水,能钓到鱼? “令哥,令哥......” 余令没有想到看苏怀瑾钓鱼竟然能看到马全马保国,立刻就朝着码头跑,望着嘴皮子比黄土地还干的马全,余令忍不住道: “保国哥,四川咋了?” 马全拼命的吞咽着唾沫,用最简洁的话,把邱乘云和马千乘之间的误会说了出来。 余令知道了始末,二话不说就朝着南宫的住所跑去。 打着哈欠的沈毅懒散的听着,不等余令说完,直接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耽误我睡觉,不就是一个邱乘云么,多大点事,拿笔来,我给写封信......” 望着余令拿着信喜滋滋的离开,沈毅眯着上了眼喃喃道: “小邱他咋还是这么小心眼,他咋还不明白老祖宗会让他专门去干这种得罪人的活呢?” ...... “船家,快,我们要过河.....” 望着才过来的那一群外乡人又要回去,船家没好气道:“十两银子啊!” 此刻的马全心情大好,听着船家的话,忍不住回道: “就你这个耙鸡子娃儿,还想敲我棒棒儿.....” “啥?” “没啥?” “鸹貔~~~” (ps:山海关:“两京锁钥无双地;“九边重镇三关首”的雁门关;“四州水陆中枢地”的襄阳;“南国重镇,北门锁钥”的徐州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汉中) 第10 章 草原的那一日 余令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马全不但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他甚至不知道余令为什么有这么大本事,能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邱乘云是监军,在川府地位很高。 所有官员都害怕他,因为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万岁爷。 只要不是想造反,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马全心里很清楚。 老爷和邱乘云之间的间隙根本就不是招待不周引起的。 老爷和夫人去平定播州之乱的时候受过伤。 自那以后身子就差了。 为了给老爷治病,夫人还特意的带着小郎君去京城求过药,那一次去京城可不单单是为了求药。 一来是告诉万岁爷老爷身体不好。 二来是想告诉朝中文武百官石柱土司没有反意。 土司身子不好,小郎君马祥麟还年幼,两大家全靠夫人秦良玉撑着。 本想偏居一隅,好好地过日子。 谁料碰到了邱乘云。 马全一直认为所谓的招待不周就是为了钱。 但老爷是一个倔脾气,他不想给他钱,结果这件事就闹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好了,有人来说情,这件事就有了余地。 骑在马上的马全拍了拍胸口,感受着怀里的那封信。 有了这封信,把这些封信送回去以后,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夫人找了无数人说情,没想到这件事余令竟然有门道。 要是早知道余令有这本事,夫人就不用那么心力交瘁了。 要是早知道有这层关系,那邱乘云也不会张那么大的嘴了。 马全觉得这莫非就是佛教的一饮一啄,当初的善意,才有了今日的果。 ...... “全叔,邱乘云很厉害么?” 顾全压低嗓门道:“小余令,不怕你笑话. 你记住了,厉害的都在宫里,不厉害的才会被外派出来。” “有门道?” 顾全点了点头:“皇城里四司八局十二监,也就是二十四衙门。 这些衙门各置掌印,秉笔,随堂等。” “宫中侍者数万,能出头的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号人。 这两百多号人里只有一半能留当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剩下的……” 见顾全不说话了,余令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顾全感叹道:“俗话说的好啊,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上自己的狗窝窝。 所以啊,若不是差事派遣,又有谁愿离开呢!” “那邱乘云?” 顾全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在外替万岁爷办差其实也分一个远近亲疏,凡是被派的地方越远,越穷,也就代表着越不讨喜!” “类似被贬?” 顾全点了点头:“也谈不上被贬,就是不讨喜。” “邱乘云在宫里跟着谁?” “这邱乘云的干爹是魏朝。 魏朝是王安老祖宗手底下的一个管事,和居士还有曹公一个辈分,他们都属于老祖宗直管。” 顾全嘴角露出淡淡的嗤笑,继续道: “不是我自夸,这邱乘云见了我,能直起腰杆他都算有本事的。 他要跟我搭话,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余令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在宫里内侍的这个群体里,邱乘云比南宫居士矮了一辈。 简单的来说他应该是和小老虎一辈的。 按照这个尊卑来算,南宫喊他小邱还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可余令还是有些不解,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能把土司逼成这样。 都说阉党,阉党,这阉党的权力…… 从一个邱乘云身上都可以看得出来有多大。 苦笑着摇了摇头,余令开始随着车身的颠簸闭目养神。 从风陵渡出发之后的余令等人进入了山西地界。 …… 马全也到了长安往秦王府归还了马,笑盈盈来到了余家。 老爹此刻也在忙碌。 短短两日的工夫,余家种的三亩土豆全部被勤劳的秦、马两家人给收完了。 老爹正在把大的土豆挑出来。 这是要给秦良玉夫人的礼物。 来福等了这么久的秦家人来了,其实不单单是想念。 更多是想把家里的土豆让秦马两家人背回去。 为了这件事,自己儿子还写了一封近乎万言的信。 信里除了寒暄问候,剩下的都是教秦马两家人怎么种,怎么培养。 考虑到气候不一样,余令还特意的把气候问题也说了。 去年本来就想给的,但去年的时候土豆实在太少了。 “叔,这东西我们不能要,秦、马两家再小,也不缺一口吃的,余叔,你信我的,真的,真不用!” 余员外知道马全误会了,赶紧道: “孩子,听我的,你一定背回去,记着可不能丢啊,等到了家,夫人看了信,她就会明白这是什么!” “孩子,先别急着走,这几个馍带上.....” “孩子,山路难走,可千万要注意啊....” 在老爹的一声声的叮嘱中保国走了,他带着三个人走了,他要回去办大事。 等秦、马两家的事情解决了,他准备再来一次长安。 那时候他要带更多的蜀锦,来感谢余家对秦、马两家的情义。 这一次的二百匹,他觉得有点少,有点拿不出手。 马全走了,剩下的人走不了,他们要背土豆,还得有路上吃的干粮。 余家做的锅盔还不够这些人吃,他们还得等几天。 老爹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东边喃喃道: “娃应该到山西地界了吧!” …… 在山西地界,一辆破旧的马车,三四个人正朝着长安走来。 李辅臣搓了搓自己的头发,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发现真的没有焦糊的味道后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可一想到去年年底,他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自从望着余令骑着马离开后,后面的大火就随着风扑了过来。 无数的人开始大喊,无数的人开始奔逃。 当浓烟越升越高,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互市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几百里外的部族都会赶着马牛羊来这里交易。 到了这里后他们会把这些牲畜寄养在马场里。 寄养是需要费用的。 这些部族需要缴纳费用给孛儿只斤家族,这是孛儿只斤家族的收入之一。 恰好,年底的互市又是一年来最大的交易,牛羊无数,战马无数。 牲畜害怕大火是天性。 当牧场的大火升起,这些被人驯养的牲口就会来找人。 大火没来,战马却来了,无数的帐篷倒下,无数人被牲畜踩死。 侥幸不死的人以为灾难即将过去。 可迎接他们的是那席卷大地的浓烟和烈火。 李辅臣看的很清楚,火明明还没烧到,可有些人却跑着跑着就倒了。 倒了,火来了,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火过后,蜷缩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他们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一样。 那种形容不上来的怪异味道经久不散。 野狼在荒野咆哮,天空上是遮天蔽日的黑鸟在徘徊。 这一幕对李辅臣的冲击太大了,二月初到家后时常从梦里惊醒,三月初就病了。 等到四月天暖了,阳气起来了,身子才慢慢缓过来。 什么死了两千多人,那是不算马奴死的人数,加上马奴,最少三千人..... 缓过来的李辅臣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起火。 可惜他根本想不明白。 但他却始终觉得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但他也想不通余令放火的理由。 可若不是余令放的,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快跑。 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一定是他。 这个秘密埋在李辅臣的心里,同时也让他兴奋不已。 慕强是他这个年纪的特点,李辅臣觉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余令…… 就是他心目中的强者。 一想到再有几日他能见到余令他就兴奋不已。 他觉得,通过在牌桌上磨炼出来的一双眼睛,他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如果真是余令做的,今后自己就改头换面跟着余令混,法子他都想好了。 只要余令同意,他要趁着这次机会假死脱身。 这辈子不能给人当狗了。 李辅臣跟着商队管事几人到了风陵渡,过了风陵渡就进了长安地界。 李辅臣认为在这么大的长安找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他随便找了几个路人问余令住在哪里的时候。 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指向了大雁塔方向。 临近大雁塔,长安的气象也越来越清晰,望着不远处的水渠有一个半大小子在洗澡,李辅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个天,洗冷水澡? “喂,那汉子,余令余家怎么走?” 肖五抬起了头:“我是狗么,没有名字么?”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都说长安人脾气怪,这果然怪。 “那你叫什么?” “肖五爷!” “啥?爷?” “对,我叫肖五爷。” 李辅臣细细的打量了肖五一眼,望着他的眉眼,心里的不愉快散去: “肖五爷,余家怎么走?” “喏,你眼前就是!” 李辅臣带着疑惑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走去。 肖五疑惑了看了这几人一眼,低着头继续搓洗,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嘟囔道: “我这是病了么,这里怎么会长毛呢?前几年跟吴秀忠一起洗,他那里就没没毛,这是啥~~” 李辅臣敲响了门,他以为开门的人是门房。 结果开门的是一女人,穿甲拿刀,身背长弓,浑身带着煞气。 “找谁?” 李辅臣哆嗦道:“找...找小余大人....” 侧门开了,李辅臣等人却不敢进了,门后面全是人,个个拿刀,个个望着都带着摄人的煞气。 “请进!”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进入了余家,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院子里晾晒的蜀锦如天边的彩云。 “娃啊,你找谁?” 望着一个胖乎乎的员外走来,李辅臣等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一个看着不吓人的了。 “老朽晋中常府常山,贸然打扰........” 第 11章 李辅臣想当人 李辅臣一直想当人,不想给人家当狗。 所以,来到余家之后他知道这是他脱身的唯一办法。 他要利用只有他和余令认识的这层关系来掌握主导权。 院子里的蜀锦他看到了。 刚才开门的那些人的身份他此时也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他发现余令没有骗人,那一日的话没有一点虚假。 反而有点谦虚。 他望着和余家老爷子干聊,聊了半天也没有聊上点的常山掌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晋商要买蜀锦,他李辅臣当中间人。 只要自己李辅臣成了中间的唯一联络人。 晋商那帮子势力强大的商会就会给自己老爷施压,自己就能脱身。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好奇道: “余老爷,令哥呢?” 余员外闻言笑道: “哦,你说来福啊,这孩子跟着长辈进京了,今年五月万岁爷派人来了旨意,想看看他!” “万岁爷?” “对,咱们大明的万岁爷,他老人家想看看来福,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他已经出发了,刚好错过了!” 常山闻言赶紧站起身,郑重的朝着余员外拱拱手。 这年头,能进宫,能得皇帝亲自召见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多少人在宫门前跪的昏了过去都不能如愿。 李辅臣闻言心头一震。 在赌桌上他虽然运气时好时坏,但在看人这方面他一直觉得他的眼光很独到。 果然,这一次看准了。 不但看准了,他此刻觉得草原的那场火就是余令放的。 “客人主家?” 常山闻言慌忙道:“主人家姓王!” “久仰!” “余大人客气!” …… 有了孩子这个话题为引子,常山和余员外聊得很开心,话题不自觉的就扯到了院子里晾晒的蜀锦上去了。 余员外不认识常山,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面对常山好些次询问着这些蜀锦卖不卖,余员外都没有松口。 常山把蜀锦的价格压的太低了。 虽然这些蜀锦不是极品,但价格也不该这么低。 它本身的价值是一部分,从川蜀来长安这么远的路也是价值。 自己先前在京城可是有过铺子的人。 蜀锦根本就不愁销路。 望着余员外已经不倒茶了,李辅臣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余家人不愿谈这个事情了,常山已经没有希望了。 生意场,三言两语就能看出门道。 常山知道主人在逐客了,笑着寒暄几句,起身告辞。 出了余家的大门后径直朝着大雁塔走去,他准备住在庙里。 他和许多官老爷一样,喜欢住在寺庙里。 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辅臣,常山忍不住道: “辅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余家的少东家有多熟?” “余家少东家,字守心,余守心!” “熟?” 李辅臣想都没想回道:“很熟。” 常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如果你去找跟余家谈,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把这个生意拿下来?” 李辅臣闻言苦笑道: “山掌柜,刚你也听到了,余家公子进宫面见圣上,我就是一奴仆,他还不知我是奴仆,这事我……” 常山叹了口气,沉默了起来,走了好远,他才开口道: “如果由我家主人去给李官人去信,帮你“自赎”。 刚才你也在,结合刚才余员外的态度,蜀锦这笔生意你有多大把握拿下来!” “如果主上能把价格加三成,小人亲自在这里等余家公子回来,小子能让王家单独吃下这笔生意!” 常山望着眼前的李辅臣,忽然笑了: “好,我让家主帮你赎身,你帮王家谈下这笔生意,如何?” 李辅臣突然跪倒在地: “再造之恩,敢不尽心!” 看了一眼不断磕头的李辅臣,常山笑着离开,一直走到大慈恩寺。 开好了厢房,一直到天黑,常山没有跟李辅臣说一句。 “爷,这姓李的小子心思不单纯,头上有反骨!” 望着跟着自己学艺的小徒弟忍不住出声唠叨,常山奇怪的笑了笑: “你看的很准,好赌之人心思都不单纯,财来的快,去的快,容易走歪路!” “爷,咱们家替他赎了身,他成了自由人,今后若是他有了心思,跟了其他家,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常山望着小伙计,淡淡道:“你认识余家公子?” “不认识!” “所以,那就只能依仗他了!” “可是……” 望着满脸着急之色的小徒弟,常山笑道: “孩子,没有什么可是,爷能助他脱籍,也能将他再入贱籍,一个穷小子,他拿什么跟我玩?” “孩儿明白了!” “嗯,去睡吧!” 听着屋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了下来,李辅臣悄然离去。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他破不了,但终究是往前走了一步。 望着大钟下的菩萨,李辅臣双手合十低声道: “菩萨,我李辅臣真的不愿再当狗!” …… 李辅臣不愿当狗,可这世上有的人却愿意屈身为奴,给人当狗。 京城的贡院边一处精修的竹楼上,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汉子正在打量着铜镜。 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望着小小的辫子。 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响起。 听闻着叹息声,边上的另一个汉子站了起来。 走到叹息这人的面前恭敬行礼,开口安慰道: “大人为何叹息,大明不识君,我们拜君,在不久之后我部即将立国,你就是我们大金的三品高官!” “别捧我了,阿敏大人如何说?” “二贝勒说,眼下要确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皇帝的身体状况,第二件事打入王恭厂!” “还有呢?” “贝勒说此事不着急,需要慢慢的来,所以大人也不必太着急,打入王恭厂还是需要可靠的人才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 在鸟儿的嗻嗻声中,京城的天慢慢的亮了。 新的一天也来到了,小老虎望着五皇孙墨迹的吞下蛋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才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早膳。 “大伴!” “怎么了?” “大伴,今后的早膳能不能把两个鸡蛋改成一个,或者我只吃蛋白,这蛋黄太干了,噎死我了!” 小老虎认真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朱由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这大伴哪里都好,就是在吃的这方面不好,对自己要求太严了。 找母亲也不管用。 在吃的这个点上,母亲的严厉程度比大伴更厉害,在大伴这里顶多吃下去。 在母亲那里不但要吃下去,可能还会挨打。 “大伴?” “嗯!” “今日去我大兄那里么,他昨日用刻刀刻了一只小鸟,可好看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小老虎依旧摇摇头,望着朱由检认真道: “不可以,你的字写的不好看,得练字了,等你把字练好了奴再带你去好不好!” “那你先给我讲个故事!” “行!”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说什么?” “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 听着这句话,众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本以为又是一个好听的故事,结果是个这东西,简直无语至极。 余令紧了紧衣领,望着灰扑扑的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讲了一路的故事,脑子都被掏干了。 余令的故事很好听。 众人最喜欢听余令讲秀才遇到山野精怪的故事,并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穷秀才,在精怪的帮助下成为了状元。 吴墨阳最喜欢听。 可这样的故事余令不常讲。 他总是讲嗜赌成性的富少福贵,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茹让就很难受。 因为余令总是看着他。 “过了太原府咱们的行程就走一大半,十一月初咱们就能到京师,不过这也得看老天了,若大雪降临……” 见众人开始认真赶路,余令走到马车前,低声道: “小慈,哪里不舒服你要说,不要忍着知道么?” 不是余令故意没话找话说。 这一路到如今虽然都是平平安安的,但实在太累人了。 茹慈身体虽无大碍,但人却已经瘦了一大圈。 “好!” “昉昉,辛苦你多照看一下!” 昉昉闻言从马车里伸出脑袋,不安道: “少东家,你是主,我是仆,我辛苦是应该的,我照顾少夫人也是应该的!” 余令点了点头,自己这性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 在京城混得靠着嘴甜混日子,回到长安还是得嘴巴要甜。 因为要办事,要有求于人,久而久之就改不过来了。 过了太原府,官道上的车驾就多了。 时不时的就可以见到有人骑着马扬起一路的烟尘,也时不时可以见到官员的车驾。 如果队伍里没有苏怀瑾等人,遇到官员的队伍就得避让。 若不避让,人家官员的家仆可能会对你出手了。 在这外面,保命是最要紧的。 再加上最近几年收成不好,贼人就多了,所以,防人之不可无,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在这官道上遇到人数超过百人的队伍,那些小队伍要么避让,要么主动来搭腔。 “东家?” “怎么了秀忠?” “有一车驾,一共四个人,带了两个孩子,也是去京城,托人来问,能不能跟咱们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问了是什么人么?” 吴秀忠笑道:“问了,他说是一个武官。 如果愿意带着,他可以帮忙巡戒,喂马,推车,干一些杂活!” 余令扭头看向了苏怀瑾,苏怀瑾知道余令是心疼人家带着一个孩子,见状挥挥手道: “让他过来!” 其实汉子此刻已经后悔了。 他以为这是一支普通的官宦队伍,想跟有个照应。 因为再往前走,那地方虽然不乱,但前些年有个什么闻香教闹得厉害。 还是很瘆人的,他担心的是这个。 等那报信的汉子走后,他打量着这支队伍,他才发现这支队伍不一样。 虽看着零散,却处处透着森严,全是五人一组,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是这样。 再看这些护卫,汉子又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些人都很年轻,十七八九,但个个身上都透着煞气。 这一看就是杀过人,手上见过血的。 看人的眼神也透着怪异。 就直勾勾的看着你,带着几分傲慢,也带着几分挑衅,望着邪气的很。 好像已经做好了跟你干架的准备。 这个年纪身上带着煞气,这些年来他也只在白杆军身上看到过。 白杆军人家是打异族打出来的。 把好多生活在平原富饶地带的异族,硬生生的用白蜡杆长矛把人给杀到高山上去了。 把人家打成了“高山族”! 他们是不喜欢山下水草丰美的地方么,他们是不敢下来! 如今,眼前这些…… 汉子觉得怪异,想牵着侄儿离开。 正准备离开,方才去报信的人又来了,伸手虚引,淡淡道: “我家东家想问你几句话!” “兄弟如何称呼?” “吴秀忠!” “长安口音,长安人?” “嗯,的确从长安来!” 汉子闻言趁热打铁道: “敢问你东家如何称呼?” 吴秀忠不说话,临走时她娘跟他说了,在外面不要对人掏心掏肺。 就算有人要死在路边也不会去过问。 吴秀忠斜着眼,笑了笑:“请!” 汉子跟着吴秀忠进到队伍里。 望着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望着他腰间的长刀汉子松了口气。 原来是锦衣卫啊! “我叫苏怀瑾,隶属南镇抚司,汉子,报个名号!” 汉子深吸一口气道:“大同军户小旗曹文诏拜见锦衣卫大人!” 苏怀瑾笑了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手拿大刀,身着皮甲,不像是去京城?” “回大人,下官这次是把侄儿护送去京城,等过了年后之后小的要去辽东,听说那里建虏闹的厉害,想去搏一搏功劳!” “哦,如此,也顺路,跟着队伍走吧!” 曹文诏松了口气,感激的拱拱手。 余令此刻却认真的打量着曹文诏,见他拉着孩子要走,忽然道: “曹大人,你侄儿叫什么?” “回大人,左边的这个是大侄儿曹变蛟,右边这个是小侄儿曹鼎蛟。” 曹变蛟? 第 12章 再归 队伍里多了几个人,就如死水里面注入了新水。 虽然这个新水的量实在少。 但生性好动的曹变蛟和曹鼎蛟哥俩硬是让队伍里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眼看吴秀忠又要去揪曹变蛟的小雀雀。 余令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揪没有多大问题,等再过些年,等曹变蛟他声名鹊起的那一天两人再见面。 不知道想到过往的这一幕谁会先冒汗。 就是不知这个曹变蛟是不是那个曹变蛟。 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就好玩了。 能打的李自成在七个亲卫的护送下仓皇而逃。 亲自率军,就差数步之遥就能活剐了皇太极的男人。 却在童年被人揪过雀雀…… 望着一边大叫,一边大笑着躲避着的曹变蛟。 余令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曹变蛟和脑子里的曹变蛟糅合在一起。 余令倒是想把这孩子搞到自己身边来。 可一想到云从龙,风从虎,时势造英雄,余令拍着脑袋把自己的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自己如今狗屁不是,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在害人。 在孩子的欢声笑语中队伍不断的往前。 十月底队伍到真定府,到了真定府,所有人的精神一震。 尤其是苏怀瑾,他此时变得有些亢奋。 用他的话来说最多再走十日就能到保定府,到了保定府也就是京畿区。 剩下的路好走,而且离京城已经很近了,他家人一定会在保定迎接他。 苏怀瑾放出豪言。 等到了京城,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哪怕想去八大胡同都可以,所有费用他苏家全包了。 吴墨阳也开心,这次回去,他在锦衣卫里就有了官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 去看盈盈仙子了,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呢! 终点就在眼前,又有了苏怀瑾的豪言,拉车的马儿都仿佛听懂了人话。 公马也不偷懒了,也不去闻前面母马的屁股了。 精神抖擞的往前。 知道要到了,马车里的茹慈却紧张了起来。 她嘴上说着不累,可这一连数月的路程,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赶路的苦余令吃过。 当初从京城回长安,自己坐在软软的粮草垛子上都觉得浑身要散架了。 就不要提茹慈她这一个弱女子了。 为了让她舒坦些,余令在马车上还加了减震。 九块百锻铁板由长到短组成,左右各有一个。 别看匠户那群人大字不识,余令只是简单的比划了一番,那群双手都是老茧的叔伯就知道怎么做。 做完之后他们还感叹手艺退步了,余令看着却连声称赞。 不但完美的复刻,还能更上一层楼。 茹慈紧张,是因为她怕见到大哥时自己这个样子会失礼。 这一路,她已经从余令那里知道这位大哥在余令心目中的地位。 两人那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今后小老虎也就是自己的大哥,孩子未来的大伯。 就像是“丑媳妇见公婆”,茹慈害怕小老虎不喜欢自己。 还没到保定,茹慈就开始收拾起来。 按照昉昉的那一套,先揉脸活血让自己看起来精力充沛,然后在车里活动筋骨…… 昉昉的柔韧性好,那是从小练到大的。 茹慈半路出师,精力倒是没提升多少,反而把自己折磨的苦不堪言。 见茹慈“折腾”自己,余令实在忍不了,低声道: “哎呀,你真是没苦硬吃,小老虎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我喜欢的他都会喜欢,见了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真的?” “真的!” 虽然得到了保证,茹慈的心还是没有落到肚子里。 她还是有些忐忑,更多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怀瑾预计的是十日到保定,结果却比他预计的提前了三天。 保定这边应该是下过了一场雪,远处的山头能看到一抹白。 可天不见晴,昏沉沉地预示着大雪的到来。 在这里,苏怀瑾哭了,因为他爹来了,一家人来了一大半,这个看完,那个瞅..... 一家人欢喜的样子让人羡慕。 为了接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苏老爷子在保定城城门口买了一套宅子。 他已经在这里提前住了一个月了。 就是为了等待儿子的归来。 儿子回来,苏老爷子身边的箱子也打开了。 五十两一锭的花银直接发,无论是苏家家丁,还是锦衣卫护卫。 只要是跟着苏怀瑾去过长安并回来的都有。 余令他没敢给,余令要见万岁爷,那时候会有官身下来,他若给余令银子,那是极其失礼的表现。 容易得罪人,还是得罪的死死的那种。 这些银子,还只是开胃菜,是零花钱,等到了京城,额外的赏赐还有。 如此豪气的手段颠覆了吴秀忠等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长安的人的三观。 人家富贵人家发钱,就跟干活递砖头一样。 到了保定,南宫和顾全就要和余令告别。 可能是为余令考虑,怕让人知道余令和他们一起回京不好看,又或许是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 沈毅和苏家老爷子只打了一个照面。 “小余令,我们就告辞了,宫里见!” 余令笑了笑赶紧道:“等我,我去跟苏家告个别,咱们一起走!” 沈毅不解道:“你是真不怕?”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次我若是为了那些名声逃避了,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想因为这个狗屁的面子和好听的名声,让老虎难做,他是我的大哥,我怎么能嫌弃我的大哥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 “坦坦荡荡,我怕个锤子!” 沈毅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余令的肩膀唏嘘道: “那就跟着咱家走!” “走回家!” 苏怀瑾见到了他的家人,他就是到了家了。 在和苏怀瑾约定好在京城见面的地方后,简单休息了片刻余令等人再度出发。 余令也想立刻看到小老虎。 和苏家分道扬鞭之后,原先数百人的队伍一下子少了一半。 队伍前行的速度也陡然加快,朝着京城而去。 …… 在另一边的四川。 石柱土司门口,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秦良玉对着货物检查礼单,见礼单并无遗漏,轻轻地吐了一口白气。 礼单装进信封,开始亲自封蜡。 “全,山路难行,安全为主,不必苛求年底之前到达长安。 记着,见了余家老员外,一定要记得磕头,来感谢他的恩德!” “夫人放心,小的都记住了!” “那二十人你也多安慰一下,我知道故土难离。 等他们在余家落户之后,明年八月我就把他们的家人给送去,告诉他们,他们此后要尽心护佑余家!” 马全点了点头: “夫人,小的记住了,余家不苦,日子过的很好,他们去了余家就是享福的,小的会慢慢的开导他们!” “好,出发!” 马全闻言举起手中大旗,大喝道: “夫人有令,出发喽~~~~” 望着长长的队伍远去,秦良玉的眉眼舒展开来。 邱乘云那件事解决了,自己求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么多人说情。 竟然顶不上一封书信。 书信一来,那邱乘云看了信件以后不但亲自上门道歉,还带了许多礼物。 眉宇间真诚的笑意跟先前判若两人。 一件火烧眉毛的大事,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 到此刻,秦良玉都有点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果然是应对了那句上头有人好办事。 秦、马两家,单打独斗还是难…… …… 十一月初七,京城下雪了。 小老虎告了两天的假,早早的来到了城门口。 他虽然不确定这两日是否足够,但他觉得余令一定会第一个见到自己。 “爷,昨儿你都等了 一天,今下大雪了,要不您回去,小的在这里看着!” 小老虎搓了搓手,笑道: “明日我就忙了,来不了,明日你帮我看着!” “爷,来的客人很重要么?” “很重要,是我的亲兄弟!” “记住了,王爷,明儿来的是王爷!” 小老虎闻言没好气道: “别瞎喊叫,我弟弟姓余,你见了不能喊爷,他不喜欢别人喊他爷!” “那喊什么?” “令哥!” “记住了,要喊令哥!” …… “令哥,这就是京城啊。 这城墙看着就是比咱长安城的城墙大,比咱们长安的城墙高,这人都比长安多!” 此刻的余令已经无心去理会茹让的碎嘴子。 离那影影绰绰的城墙越近,余令的心也就越乱,小老虎在不在呢? “令哥,别说诶,这京城就是不一样,这风都比长安的野~~~~” “令哥,你说京城这么大,它里面又该是如何的一个光景!” 余令懒得搭理十万个为什么的茹让。 见茹慈下车了,她有点怕风,余令拿出了小老虎前些年送来的大氅,轻轻地给茹慈披上。 “公子好看么?” “好看,量身定做!” 大氅上身,茹慈猛的一下就贵气了起来,好看了起来! 望着有大氅的妹妹,望着余令这个不要脸的牵着妹妹的手,茹让深吸一口气,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爷,好像来了~~~” 小老虎猛地抬起头,举目望去,在风雪肆掠的不远处,一抹淡淡的红是那么的耀眼。 深吸一口气,小老虎冲到了风雪里。 余令抬起了头,风雪里一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跑来,跳下马,余令迎着雪奋力往前。 正阳门桥上,两个人打量着彼此。 余令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跪下开始磕头: “兄长,小余令回来了!” 小老虎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余令,忽然笑了。 他觉得,这些年,这些苦,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都是值得的。 感受着身后轻拍自己后背的手,余令莫名地心安。 就跟当初在那破庙里,同样的大雪,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小余令,走跟我,回家!” 余令扭头望着身后,茹慈喘着气跑了过来,跟着余令一起跪倒在地。 “哥哥,妹妹来看你了!” 王承恩笑了,笑着笑着就流泪了,昔日的小人终于长大了,终于要成家立业了! “走,回家!” 大雪纷飞的正阳门长桥,三个人牵着手,无惧风雪,踏入大明的都城。 北京城。 第 13章 狗叫声 余令呆呆地望着熟悉的院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小老虎对自己有多么的用心。 这些,他在信里根本就没有讲过。 如意和小肥最开心,这院子里面的一切都没改变,连挂在水缸边上的葫芦瓢都还是原先的位置。 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 小肥从摆放器物的小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破旧的竹篓,向着所有人展示他和余令当初就是用这个背着闷闷到处走的。 跟着余令的朱家子弟听着小肥的话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料到小闷闷竟然还在这里待过。 “小余令,这群人不一样啊!” “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洪武爷的血脉。” “那他们这次是......” 这一群朱家子弟见了血,杀过人,回到长安之后就彻底的不一样了。 虽然看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他们骨子里却和以前根本不一样。 当然,他们也回不去了。 他们看不起秦王府,看不起那些等待着朝廷俸禄的朱家子弟,他们当下以自己洪武爷多少代孙自居。 发誓,这辈子要杀回河套报仇。 在当初的那一战,余令的胆气让他们神往。 他们如今就自发的跟着余令,帮着余令去管那一批朱家人。 他们希望余令这次来京城能封一个实权官。 只要余令有了实权,哪怕是一个县丞,他们就能靠上去,走官场私下的那种门道,跟着余令一起混。 茹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院子。 她知道余令小时候过的不好,她也知道余令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宅子给卖了。 但没有想到竟然被大哥给买了回来。 望着还在发呆的余令。 茹慈头一次觉得余令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人都走了,房子都卖了,他还给买了回来。 那时候的大哥想必已经知道。 知道余令一定会回来,他知道余令回来一定会没地方住。 如今是真的回来了,就像是游子外出转了一圈。 回家! “你那时候哪里来的钱?我记得你那时候应该没钱的啊!” 小老虎闻言笑了笑,自豪道: “我当时的确没钱,是我问干爹借的钱,然后我从牙人手里把这宅子买来的!” “钱你还了没?” 见余令准备去翻箱子拿钱,小老虎闻言赶紧道: “我有钱,那个书铺子每日都在赚钱,我后面把钱给干爹,他说一家人用不到还来还去的!” “他对你好么?” “干爹么?” “嗯!”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他面冷心热,虽然也打我,也骂我,那也是我做的不好才打我的,跟他人没有关系!” 余令点了点头,那就是曹化淳对小老虎还不错。 从目前自己接触的太监来看,这群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点,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原因造就的这个点。 他们很护短。 “那里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余令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可是听全叔说了,那里面刷尿桶的,大欺小的,拉帮结派的,等级森严的很!” 小老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的情况都有,但这些得看你跟着谁。 你有多高的身份,主要就是看你跟着人身份有多高!” “曹公的身份有多高?” “干爹是十二三岁左右进的宫,他天资聪慧,又勤奋爱学,被当时还是司礼太监的老祖宗赏识,倚为亲信!” 余令点了点,这身份就是很好高了,闻言压低嗓门道: “南宫和曹公比差多少?” 小老虎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道: “两人的差距应该是五品和七品的距离,干爹有希望成为掌印,沈公没有一丁点希望!” 余令点了点头,这么一比较,就很好理解了。 五品官员有希望成为高官,四品,三品。 可七品官…… 若无机缘和运道,这辈子最多摸到五品的门槛,资历是最难熬的。 所以,有的人起步就是翰林院,有的人起步是去外地当县令。 见身边只有茹慈和余令,其余人都在忙,小老虎忽然压低嗓门道: “小令,那个啥,你确定宫里有个人叫魏忠贤么?” “没有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 余令认真的开始回想,忽然道: “哥,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客氏的人,魏忠贤和他相好,从她身边找!” “客氏?” “嗯,应该是这个人!” 小老虎深吸一口,忽然道:“皇太孙的奶娘就是客氏,他有两个姘头,一个是魏朝,一个是李进忠!” 两人忽然抬起头,望着彼此齐声道: “李进忠?” 茹慈不懂这兄弟两人在打什么机锋,说的话她是一点都听不懂。 但她能感觉得到两个人在讨论大事,她默默的起身,走出屋,站在了门口。 吴秀忠跑来了,茹慈一瞪眼,他转头就跑,不带一点的犹豫。 “他将来会很厉害?” 不是小老虎怀疑余令的话,而是李进忠已经四十多了。 等太子继位,等太子百年皇孙继位,这李进忠根本就熬不到那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会很厉害!” 余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又无比的坚信魏忠贤会翻身。 原先余令还想着自己振臂一呼力挽狂澜什么的。 此时余令看明白了,自己只是这浪潮里的一朵浪花。 大明这条江河太大了,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就算知道某些大事会发生,可除了小老虎会信,谁还会信自己呢? 不要说什么利用什么远超当前时代的知识 ,去寻找愿意为这份知识买单的人,这都是天方夜谭。 况且余令也自认达不到这个地步。 古人是古,他不是傻。 在没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之前,就算你有着惊人的才华和知识,你说的别人也不会轻信,人微言轻不是形容词。 可余令也不愿坐以待毙。 如今正在努力的去拼,余令可不愿看到小老虎挂在歪脖子树上,不愿看到李自成带着百姓席卷长安。 这一次回来,余令准备找找那棵树在哪里,然后给他砍了。 “怎么做?” “如果真有,那就交好于他,不得罪他!”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道: “我和李进忠的关系还不错,和魏朝的关系也好。” 余令闻言笑道:“哥,我说的这些不一定对!” “我信你!” 小老虎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余令这次是来面圣的,赶紧道: “小余令,记住了,见到了万岁爷千万别咬文嚼字卖弄文采。” “万岁爷不喜欢对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万岁爷何止不喜欢,甚至可说厌恶! 每次万岁爷喝酒,醉后必骂文人,骂他们误国误民!” “我记住了!” “你这个样子其实就挺好,知道的就多说点,不知道的就少说点,对了,河套的那场火你知道烧死了多少人么?” “多少?” 小老虎伸出两根手指,低声道: “最少这个数,陛下见了你一定会问你,记住了,陛下喜欢傻一点的人,这是干爹告诉我的!” “记住了!” “对了,你有先生没?” “王先生算不算?” “当初教妹妹识字,后面又教你的那个王秀才?” “对!” 小老虎笑道:“他不算,只要和东林人没关系都可以,万岁爷不喜欢他们!” 余令闻言抬起头:“之后你见过王先生没?” 小老虎摇摇头:“你刚走的那半年他还会去书店看书,借书,后面就杳无音信了,我也好多年没看到他了。” 望着门外,余令觉得有些遗憾。 天色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 “上车饺子下车面,一生平安两相宜,来来,吃面了!” 吴秀忠端着热腾腾的面,满脸喜意: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我若不是跟着令哥,我娘就准备让我跟着红白喜事的师父当掌勺的去了!” 吴秀忠没吹牛。 他的手艺的确好,队伍里若不是有他,厨娘就准备跟着队伍跑一趟,这几十号人,这么远的路。 一天不吃口热食怎么行。 随着呼喊声响起,两人这才慢慢悠悠地出屋。 两人从回来就开始聊,一直聊到天黑,出来时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吃了面,小老虎就要进宫了。 到年底了,宫里也到了最忙的时候,小老虎他又是慈庆宫的管事,接下来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 “宫里见!” “我去了你能见到我?” 小老虎眨眨眼:“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老虎离开了,余令目视着他远去。 一直等到看不到那气死风灯的点点亮光,余令才收回目光,关上了大门! 大门合上,就要安排休息。 昉昉和茹慈两人一个屋,其余屋舍都是七八号人一起住。 人多,火炕又燃起,倒也不觉得冷。 就在众人准备入睡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余令以为是小老虎忽然想起什么事没交代又折了回来,慌忙跑去开门。 门开了,余令突然愣住了: “先生?” 望着呆滞的余令,王秀才笑了,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道: “小余令,好久不见,一转眼比我都高了,都成大人了!” 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望着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三个大汉,且这三个大汉还呈包围之势。 小肥如意对视一眼,默默的走到余令的身后。 “小余令,见了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望着摘掉帽子抖落积雪的王秀才。 望着淡淡灯光下王秀才那光秃秃的脑袋。 望着脑袋后那一撮小辫子…… 余令木愣的摇了摇头。 王秀才叹了口气,他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余令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直接忘了待客之道。 “进屋说!” “我不想听!” “余令,听我的,进屋说,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你,相信我,我讲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一些!” 余令深吸一口,径直走上前打开大门,咬着牙道: “请离开,我不想听!” “余令,女真要立国,是我大明的属国,他们要学我华夏礼仪,我中原文化,我去行王道,行教化……” 余令不想看到猪尾巴。 虽然当下的猪尾巴什么都没做,依旧对大明臣服。 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真的异族。 余令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余令接受不了教自己念了数年书的先生,这次回京准备亲自给他磕头行拜师礼的先生…… 他会把头剃了,学那猪尾巴,成为那猪尾巴。 “王先生,夜深了,屋里有女眷,着实不便,请~~” 余令三番两次的拒绝已经惹恼了王秀才身边的人。 不待王秀才发话,他猛地冲上前就要出手。 在他的眼里,王秀才是他女真的官员,这小子应该跪下回话,以示尊卑之道。 怎么敢如此无礼的。 他动了,余令也动了,余令的速度比他更快。 这次余令没有丝毫的留手,习武这些年来第一次全力出手,重重地一拳砸在这人腰眼上,将其砸翻在地。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剧痛,余令抬起手,关节破皮了。 这女真狗身上竟然还穿着甲。 剩下的两人见兄弟受辱,也一起冲了上来,小肥见状猛地一声怒吼,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都冲了出来。 “这位女真人,请回!” 王秀才望着极度陌生的余令,哆嗦着嘴唇。 “她....她还好么?” “厨娘当然好,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儿子”王秀才慌忙抬起头道:“他叫什么?” 余令不想回答,望着眼前陌生的王秀才道: “先生,你说你去行王道,行教化,我问你,若将来有天,他们将屠刀砍在我大明百姓身上你如何自处?”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属国,是我大明的属国。” 余令望着疯狂摇摇头说不会的王秀才,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怒吼道: “四位,夜深人静,招待不周,请回!” 余令的话音落下,身后人齐齐往前一步,余令二伯开始拔刀,风雪席卷着杀气。 王秀才愣愣地望着陌生的余令。 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 人走了,大门关上了,稀稀落落的狗叫声传来。 第14 章 讨打 戌时至。 随着戌时的报时声,宫里逐渐安静了下来,点点灯火亮起。 洗尘结束,换了身衣裳的沈毅佝偻着腰在雪地上疾走。 本想离开的小老虎搓了搓手,见沈公来了,才准备挪开的脚又收了回去,学着他的样子,弯下了腰。 “王承恩?” 小老虎抬起了头,朝着沈毅认真行礼,接连弯腰三次,态度恭敬。 没说话,但却让人能感受得到敬重。 沈毅知道,小老虎这是在感激自己对余令照顾。 “你这回来得倒是挺快,怎么不再多待一会儿!” 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早间见面,见了兄弟,失了礼仪,沈公莫怪,明日晌午,小的略备吃食,还请沈公莫要嫌弃。” “自己人,不用麻烦!” 小老虎再次弯腰,低声道:“万岁爷等着呢!”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小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雪天路滑,摔了一跤,带着雪,继续跑啊。 望着摔跤的沈毅,小老虎喃喃道: “学无止境啊……” “万岁爷,奴回来了!” 万历望着痛哭流涕的沈毅,睁开了迷瞪的眼。 拍了拍腿缓缓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沈毅面前,笑骂道: “哭什么,朕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苦!” “奴不苦,奴这是见到万岁爷开心所致,见万岁爷龙体康健,小的喜不自胜,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万历笑着点了点头:“滚起来回话!” 沈毅慌忙站起身,万历打量了沈毅一眼,见他眼眶深陷,面颊无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指。 “自己找个位置坐!” 余令要是在这里怕是要笑出声。 沈毅的眼眶深陷可不是累的,面颊无肉也不是累的。 那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每到一个关隘,都有官员请他吃饭,一吃就是一夜。 白天大家赶路,他在马车上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别说他了……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么造。 “这几年你在长安的款项我看了,派出去的这些人也只有你尽心尽力,安心坐那,陪朕说说话!” 屁股上好像有刺的沈毅一愣,赶紧道:“是!” “小沈,你告诉朕,长安那边百姓过的苦么?” 沈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 “爷,长安府接连四年干旱,老天爷不是不下雨,而是雨水总是下的不是时候。” “唉,那就是苦咯!” 见万岁爷神色落寞,沈毅赶紧道: “爷,今年好多了,百姓如今通水渠,挖水塘,修拦水坝,虽苦,但收成总算是保住了!” “你信里说这是余令小子的功劳?” “是!” “他一个军户,无功名,这又是跟了朝廷的中的哪个官员,谁给他想的法子,才有了这扬名之举?” 沈毅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爷,他没和朝廷官员有联系,他是捐的一个官,然后带着百姓做这些事,见有用,大家才都跟着学!” “如此说来,你倒是没骗朕!” “奴说的句句属实!” “高攀喜真的和白莲教有勾连?” “对,他亲自承认,和白莲教勾连的不光有他,还有武功县卫所的大批官员!” “做什么?” “买马,养马,卖马,杀马,再买......”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缓缓抬起头,忽然道: “后日吧,后日带着小子来见我,草原的事情朕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是!” 万历知道这些,但他又期望没有这些,边军都参与了,这得烂成什么样子。 “对了,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沈毅深吸一口气:“爷,奴不敢说假话,奴觉得这孩子很厉害,无论是胆气,还是心智都无可挑剔!” “你这老奴,这是收了他多少好处!” 沈毅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道: “爷,奴冤枉啊,他家穷的宅子都是捡别人的,他能给奴什么好处!” “起来吧,朕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哭了起来,朕信你!” 见万岁爷开始打哈欠,沈毅知道谈话结束了,赶紧过去搀扶。 在他的搀扶下,万历慢慢的躺在软塌上。 “去看看王安吧,他身子不好,又病了!” “是,那奴明日再来看万岁爷!” “嗯,去吧!!” …… 王秀才病了。 他认为那些同窗不理解他情有可原。 没有想到作为自己半个弟子的余令竟然也不理解他,丝毫的情面都不给。 望着窗外的雪总算笑了笑,王秀才轻轻叹了口气。 “余令啊,不是先生我不知礼义廉耻,而是这大明不要我啊! 自束发求学高中秀才后,我的路就止步于此了,我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了……” 王秀才很想当官。 他这一生的梦想就是两京一十三省一肩挑。 这不光是他的梦想,也是万千学子的终生大梦,凡是走科举这条路就没有不想的。 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可现实是残忍的。 自打成了秀才后,王秀才无论怎么考他都考不上举人。 一次,两次,多次,太子期盼历历在目。 王秀才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听说女真要立国了。 本来他没有和女真人搅合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女真人找到了他。 阿敏贝勒礼贤下士,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阿敏贝勒对读书人的尊重,让王秀才觉得自己这些苦读的书是有用的。 有人对自己弃之若履,有人却对自己视若珍宝。 “余令啊,先生我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报国梦,女真也是我大明的,我真的是去兴教化,你为何看不起我!” 余令不是看不起王秀才,是打心眼讨厌那根辫子,丑陋的辫子。 …… “公子,那是你的先生,你为何看不起他!”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些东西。 在目前看来女真对大明真的还算臣服,年年上贡。 对比鞑子,在大明官员的眼里,女真还真的算不错的。 “小慈,我不是看不起王先生,我是不想看到那根辫子。 我打心眼里厌恶它,恶心它,没有缘由的不喜欢它。” 茹慈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也不喜欢,似有一股腥膻之味!” 余令一愣,他觉得茹慈说的这个腥膻之味竟然十分的妥帖。 发饰、服饰,习俗以及种种都令人反感。 敲门声又响起。 吴秀忠先从门缝往外看,见门外一双慈目正带着笑意。 吴秀忠赶紧打开了大门,冲着院里开心地大吼道: “少东家你可以放心了,苦心大师他没死!” 余令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恨不得冲过去把这吴秀忠打死。 苦心大师人家是高僧,自己是担心他的安全。 到了吴秀忠的嘴里…… 余令见苦心大师终于来了,冲了出去,拿着毛巾拍打着他身上的积雪。 一边拍,余令一边忍不住埋怨道: “跟着我们一起走多好啊!” 苦心大师嘿嘿的笑着,肩膀上的布袋甩在了地上。 望着袋子里的金银,余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拿去用,干净的!” “都洗了的?” 苦心大师认真的摇摇头,双手合十道: “不,都超度了!” 余令心生佩服,这说法无可挑剔,这种高超的语言是自己今后学习的榜样。 超度了,自然干净了,可以用了。 “本来有更多的,见百姓多疾苦,我就分发了一些,所以,也就耽误了些时间,还好,老僧我赶到了!” 苦心大师打了个佛号继续道: “想着你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花费定然巨大,如今看来是老僧多虑了,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余令闻言赶紧道:大师,你走了,去哪里休息啊!” “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 说罢,他伸手搭在余令额头,低声喃喃自语。 他说的余令听不懂,只听懂否极泰来,百无禁忌。 “守心,不必寻我,我们长安见!” “大师,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吃好的!” 苦心大师走了。 余令望着洒脱的苦心大师头也不回的离开,余令才知道什么是随心所欲,高人无相 苦心大师来这里其实就是给余令送钱的。 他知道余家带了这些人,一路耗费大,怕他没钱花。 茹让望着苦心大师离开,忍不住道: “守心,咱们昨日才到,你说苦心大师他是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里的?” 余令耸了耸肩膀:“我也好奇呢!” “真的能算?” “不知道,我建议你去问大师!” 苦心大师的钱余令收下了,银子被余令发给了众人。 剩下的金子花不了,得找专门的铺子把金子换成银子才能用,余令准备明日就去换。 来了京城,大家总得去看看,总得买点东西,光看不买那得多残忍。 剩下的钱余令全给了茹慈。 今年注定要在京城过年了,过年得有过年的气氛,茹慈要用这些钱来置办年货。 她拿着钱就去找吴秀忠了,买菜自然要问厨子。 就在大家商量着今年过年怎么过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小余大人在家么,万岁爷旨意,小余大人明日进宫面圣,今日由奴带着小余大人进宫,熟悉一下礼节!” 望着眼前帅的有点不像话的内侍,余令不解道: “礼节我都学了,还用特意进宫么?” 前来颁布旨意的内侍笑道: “礼节问题沈公公亲自教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今日奴带大人熟悉的是宫门礼节!” “大人怎么称呼!” 内侍笑了,赶紧道:“大人客气,小的是奴,当不起大人,大人若要称呼,唤小的方正化就行!” 余令一愣,忽然笑道: “我知道你,你是小老虎在宫里最好的兄弟!” 方正化直起了腰,笑道: “余大人,老虎也时常念叨着你,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大人请!” 简单的给家里人嘱咐了几句,余令跟着方正化出门了。 余令以为是骑马过去,谁知道门外竟然有轿子。 “大人请!” 有轿子坐,余令自然不客气,因为余令一次都没坐过,不得不说,除了慢,没有什么缺点! 到了御河桥,就不能坐轿,需要步行,以示敬重! 宫城很大,人也很多,全是扫雪的宫女和内侍,望着连绵不断的宫殿,余令有些挪不开眼。 “余大人,在万岁爷那里你是以总旗官职面圣,所以,眼下的白玉台阶你得走右边!” “文官是走左边对吧!” “对!” 一直等着余令进宫,想让余令进宫见万岁爷带话的那群御史齐齐叹了口气。 本以为是文官,竟然是个匹夫。 众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着余令围了过去,既然这余令不属于文人,那就不能让他见到万岁爷。 万岁爷都不见我们,忽视我们,我们凭什么让万岁爷见你。 你万岁爷有气,我们臣子自然也有气。 见余令这么年轻,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挑拨几句,他就会自乱阵脚。 “这位小大人,如何称呼?” 余令见有人打招呼,赶紧道:“回几位大人的话,小子余令!” “哪个余,哪个令?” 见这群御史缠了上来,方正化有些惊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群自诩清贵的御史有多狠。 他朝着余令不断的使眼色。 这话一出口,余令就知道这人要挑刺了,望了眼前的官员笑道: “大人学问一定好!” 所有人一愣,疑惑的抬起头。 “学海无涯苦作舟,大人没牙,到头了,所以学问一定好!” “放肆!” “大胆!” “我可是长辈,上来问好,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告诉我等,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先生是谁?” 一句到头了,惹得这群御史破口大骂。 余令笑道:“小子长安而来,先生是孔子。” “哦,原来是只会争勇斗狠的秦人,怪不得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小老虎的话在脑子里回荡。 “小余令,万岁爷喜欢傻一点的人!” 余令笑了,突然就扑了上去,怒吼道: “狗贼,你辱我祖宗,额贼你妈,讨打~~~” 张博文可以发誓,他真的没有骂人祖宗,凭什么上来就打自己。 (ps:高考的学子们,你们个个都是天才,都是万里无一的奇才,高考一定高中,一定出彩,八千字,提前恭喜诸位状元,今后成了封疆大吏,莫要忘了这个破写书的。) 第 15章 我有理,我怕什么 (ps:提请申明,明朝官员爱打架我没瞎编,他们打架那是真的打,还不是一对一,他们是拉帮结派的打,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贼有意思。) 打人是犯法的。 打人都犯法,打官员自然也犯法,哪怕余令没有好好地读过大明律法,余令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一声响彻宫廷的“贼你妈”的怒吼声中余令出手了。 余令六岁练武,日日不断到如今。 而面对余令的那些御史,不说他们不是正值壮年,就算正值壮年他们也不行。 他们早已不是圣人标准下会君子六艺文武双全的读书人了。 八股取士,科举考试的压力,已经让绝大多数读书人没有时间和金钱去学习六艺。 再加上文人的地位不断的提高,武官的地位不断降低,如今很少有文武全才。 能考中功名是读书人一生的追求了。 所以,一见余令发怒,他们的第一念头就是跑。 他们哪里知道余令这么不经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发怒了。 他们以为能跑,最起码不能让余令白白的打。 反应快的的确跑了,反应慢的就倒了大霉,直接被余令放倒。 余令知道打人是犯法的,所以余令不准备打人。 胳膊长腿长的余令立马就逮住一个人,铁手伸到腰间,揪住那一点肉皮,狠狠的一拧。 “啊~~~疼,疼......” 杀猪般的嚎叫声猛然响起。 余令狞笑着松开手,把手伸到大腿根,再一拧,又是惊天的痛呼声。 放倒一个,余令起身再追第二个,故技重施,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这群御史打死也没有想到余令这人竟然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雨露均沾! 方正化呆住了,他觉得这个余令太生猛了。 这群在陛下面前死谏,连死都不怕的人,竟然被余令撵的抱头鼠窜。 方正化觉得要出事了。 凭借着自己和王承恩的关系,也不能让余令再闹下去。 他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余令的腰。 他觉得,他一定能拉住余令。 可方正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困不住余令,直接被余令甩开。 方正化呆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 官员在前面跑,余令在后面追。 只要被撵上立刻按倒,按倒之后的余令就开始对这些官员实行“按摩”服务。 这一套服务余令没体验过。 但从小肥的口中,余令知道这一套的威力有多大。 因为余令,宫中乱了起来。 又恰好是官员晌午休息的时刻,越来越多的官员走了出来,他们瞪着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令的手没闲着,嘴巴也没闲着。 “我让你们骂我祖宗,我让你们骂我祖宗,小子也读过书,小子今日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钱谦益望着“喊冤”的余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 余令虽然没打人,但他每放倒一个,倒地上的那人都会蜷缩在一起。 “宫卫在哪里,宫卫在哪里……” 宫卫来了,余令很明智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人虽然不动,但余令的嘴巴却不停,一直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 “我是来进宫面圣的,何故骂我祖宗,何故羞辱我? 我也是读书人,凭什么说长安府的人都是莽夫……” “太祖爷当年都说了要善待读书人,凭什么小子要受折辱? 难道就你们京官金贵,我们外地的都低人一等是么? 张御史揉搓着大腿,倒吸着凉气。 见在那里喋喋不休的余令,他头皮发麻,他觉得麻烦大了。 当初为了公平,南北学子单独设榜录取。 不光南北,就连东西两边的考生卷子难度都不同。 尤其是长安这地方,因为兵源地问题,他们军户多,学子本来就少。 朝廷这么安排主要就是为了公平。 主要就是为了消除南北的对立,东西的对立。 所以,在朝廷里一直有一句话“南方赋重,北方役重”。 直白来说就是南方出钱,北方出人。 戚家军要军饷的人被杀,表面是张居正死后的党派之争。 其根源还是南军和北军之间的矛盾。 如今倒好,这小子开口就是看不起长安府人,开口就是地域对立。 还刚好在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屎盆子。 “我没骂人~~~” 望着揉着大腿的御史,余令嗓门更大了,怒吼道: “我是进宫来学礼的,明日见万岁爷,走路走的好好的,我难道会去招惹你,一次招惹你们五个?我脑子有病啊!” 文人相轻! 这说的不单单是指文人之间互相轻视,谁也看不起谁。 更蕴含着人性,看你倒霉,我面露不忍,私下里暗自开心。 有人愿意拱火,看你倒霉。 张御史知道不能再让余令喊下去了。 再喊下去,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讲不清了。 “小子闭嘴!” “你以圣人名义,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我走的好好的,是不是你们五个故意来堵着我路的,是还是不是!” 余令怒吼道:“你发誓!” 对付读书人就该拿出对待流氓的架势来,你要比他更流氓。 只要你比他更流氓,他就开始跟你讲道理。 所以,咬住一点不松口,就逼着他发誓。 张御史大急:“我们是御史,你是晚辈,见你面生,我自然要来看看!” 吵架这回事绝对不能陷入自证,一旦陷入了自证,那就完蛋。 被余令掐大腿的张御史心早都乱了。 此话一出,那就是承认有这回事了。 想想也是,人家外官进京,学习礼仪,不认识你,跟你有无过往,你过去堵人家路做什么,骂人家做什么? 钱谦益眯着眼站起身,大声道: “都闭嘴,都散去,此事去万岁爷那里说道去,在这皇城之内,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有失体面!” 余令眯着眼,见这“劝架”的马后炮实在讨厌: “你是谁,他们骂我,为何要散去,我长安府官员就真的低人一等么?” “本官钱谦益!” “这里有点凉,没你的事,你走开!” 钱谦益一愣,他觉得余令是个傻子。 在这个吵闹的间隙里,方正化跑了,他一直冲到万历帝的寝宫。 见是曹公当值,慌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化淳转身进宫,深吸一口气,步子急促,面露着急: “万岁爷,学礼的余令被御史堵了,他动手跟御史掐架了,此时人在六道宫门处僵住了,宫卫都惊动了!” 万历闻言猛地睁开眼,不解道: “掐架?” “对,就是掐架,刚才小的来报,御史骂余令祖宗,说长安官员是莽夫,余令忍不住动手,掐人了!” “伤人了没?” “听说没,只是掐,五个御史都被余大人上去给掐了,大腿,腰部软肉,没动拳头,没伤人!” 万历低下头,他笑了。 他是真没想到男人之间打架竟然用掐,掐大腿,掐腰。 一想到那些死谏的御史被余令骑在身下掐…… 他觉得莫名的畅快。 这群人堵了他几十年,说了他几十年的御史,没想到被余令这个浑人竟然以妇人的手段羞辱了,这算官员斗殴么? 算! 又好像不算! 万历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想笑。 大殿外本来还皱着眉头十分担心的小老虎,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 早就听说这群官员没有底线,没想到都已经没底线到这种地步了。 大殿内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畅快。 “万岁爷,奴眼下应该……如何处置余令?” 万历忍着笑意道: “我朝有先例否?” “有,正德六年辛未科状元杨慎,看不惯礼部观政进士张璁、刑部主事桂萼等人。 状元郎邀好友翰林院编修王元正刑科给事中张翀等……” (ps: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他们一群人天天在紫禁城前御河桥上拦路设卡,堵住张璁、桂萼等人去路。 那一个月,见了就打,打得他们不敢上朝。” 曹化淳咽了咽唾沫,继续道: “隆庆五年,文渊阁大学士殷士儋暴打内阁首辅高拱。 若不是张阁老在,高拱会被打死,最后还是隆庆爷,置办酒宴劝和了两人,不然还得打。” “弘治九年……” 万历摆摆手,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曹化淳说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先前散朝后打群架的更多了。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假的。 话不投机,政见不合那就开打,他们打还不是一个人打。 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群殴万历小时候就见过。 深吸一口气,万历低声大道: “那你认为此事如何解决?” “爷,奴不敢说!” “说,无罪!” “相比其他几位爷在世的时候,这场面就是小打小闹。 奴以为,余令还小,不懂规矩,呵斥几句就算了!” 万历点了点头,笑道: “召几位御史和余令进殿,宣太医,朕的臣子受伤了,朕要看看他们伤的如何!” “是!” 见曹化淳躬身退去,万历沉声吩咐道: “化淳啊,给下面人通知一下,今日殿内之事若是传到外面,所有人杖毙!” “是!” 曹化淳跑出殿外,看了一眼小老虎,低声道: “万岁爷有令,召余令,张御史等人进宫!” “是!” 小老虎喜滋滋的跑开了。 在余令那边,五个被掐完的御史身上也不疼了。 虽然不疼了,大家也不好意思掀开衣服来看伤的如何。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定是青紫一大片。 缓过来的五个人聚在一起,对视一眼,五个人眼里全是不服。 他们认为之所以输就是跑的太快,让这小子分而击之。 五人一对视,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他们要五打一。 不对,要效仿“旧事”找回场子。 五个人中有一个人离开,离开的这个人去喊人去了,准备打回来。 恰是晌午,恰逢官员休息。 离开的那个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三十多号人。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挽袖子。 余令望着气势汹汹的一大批官员朝着自己走来,心里有点犯怵。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找回场子。 不是说官员都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有话好商量呢? “小子,快走!” “走?” “对,他们要来打你了!” 余令深吸一口,不解道:“这皇城里可以打架!” “老夫言尽至此,你自己决定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余令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一边挽袖子,一边拱手道: “谢谢大人,敢问大人名讳!” “北方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孙承宗!” “西北人,武功卫所总旗余令!” 望着开始脱衣服的余令,孙承宗满眼不解:“你小子还不跑?” “敢问打人,打伤了怎么办?” “你身后有人么?” “有!” “谁!” 余令突然大吼道:“小子身后可是万岁爷,我有理,我怕什么!” 第 16章 第一次见皇帝 孙承宗望着余令冲了上去。 望着那孤独的身影,孙承宗忍不住握拳,松拳,再握拳。 他已经被这群人气的辞官一次。 他就是东林党,浙党口中的北方人。 如今,他们竟然对一个小子都不放过,他希望余令能赢。 自从大明这年号来到了万历,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场面了。 打架不好。 但在皇城打架,只要不打死人,皇帝基本不会管。 说不定皇帝知道了还在那里偷偷的大笑呢。 打架有输赢。 赢了的没话说,输了的定然回头要找皇帝去评理,去哭诉,去讨公道。 如此一来,皇帝就能权衡。 所谓帝王之术…… 那就是要分而治之,要相互制衡,要借力打力、又要以毒攻毒。 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铁板一块。 如果真是铁板一块,那真的就是寡人了。 “那小子,听说手底下有点门道,就是人不咋样,今日我们要的不多,弯腰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余令笑着不说话。 咬人的狗不叫,但咬人的狗也不是见人都咬。 余令要等第一个出手的人,只要有人出手,那今日就是自己的扬名之战。 打官员啊! 上辈子都在做这个梦,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还都是嘴炮选手,想想都激动。 张御史见人多,大腿根还在阵阵发痛。 见自己这边人多,他怒吼了一句“竖子”就朝着余令冲了过来。 乱斗开始。 余令的脑子依旧清明,他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好了选择。 不打没牙的,不打有白发的,不打腰杆佝偻的…… 专门打年轻的。 不是因为没牙的,白发的,佝偻的他们善,而是怕打死了。 余令伸出了脸,脸上立马挨了一拳,力道不小。 余令换了位置,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力道依旧不小。 余令觉得可以了。 狞笑着出手一拳,直接打在了刚才打自己脸的那名官员的小腹上。 只见他双眼猛地一瞪,捂着肚子蹲下身。 余令大笑着冲向人群。 “看热闹的大人不能昧了良心,可是他们先动手的......” 胳膊长,腿长的优势被余令发挥到了最大。 会阴、腰、膝盖,余令专门照着这三个地方打。 因为疼,还不好验伤。 孙承宗原先还觉得这个叫做余令是莽撞之徒。 如今在看他觉得是御史这群人莽撞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在孙承宗看来御史不会打架。 他们是想捉住余令,把余令按住,群起而攻之然后拳脚相加。 奈何余令速度太快,根本就抓不到他。 好不容易有个人扯住了余令的衣角,然后他就成了捂裆派。 在此刻,孙承宗在余令身上看到了老秦人的影子。 太能打了,实在太能打了,一个打三十,游刃有余。 他发现余令还没使用全力。 短短的一盏茶不到,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各种姿势都有。 还有一部分跑了,钻到了看热闹的官员中躲过了一劫。 他们以为躲过一劫。 余令可不认为躲起来就没有事了。 自己还好是练武的,若是换了旁人,他若是被这群人围住,绝对挨一顿死打。 “住手!” “你是谁,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么?” “本官钱谦益!” 余令一愣,冲了过去,直接将钱谦益扛了起来,一转身就将钱谦益扔到内侍扫雪堆起来的雪堆上。 坐在雪堆上的钱谦益怒吼道:“放肆!” 余令挠挠头,咧嘴笑道:“凉不凉?” “粗鲁,本官定然参你一本!” “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直接喊人吧,是男人就爬起来,咱们打一场……” 见余令模样凶狠,钱谦益闭嘴不言,他此刻恨死了当初在朝堂打架开先河之人。 如没有他们,大明岂会有朝臣群殴。 ……… 孙承宗以为结束了。 余令可不认为事情结束了,他转手走了回来,蹲下身,变掌为抓,捏着地上这人腰间上的赘肉就是一扭。 “啊~~嘶~~~” “沸沸沸沸沸~~~~” 地上躺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都逃不了,全部被余令掐了。 真是又疼,又他娘的气人。 “记住了,小子叫余令,不服再去喊点人,咱们继续……” 望着眼眶青紫的余令,小老虎怒火中烧。 望着地上躺着的御史,他径直走过,他走过后又是一片怒骂声。 “阉人,踩到我手了……” “没长眼啊,我的脚......” 余令闻言一愣,转身走了过去,直接骑在这人身上,伸手开始掰他的嘴巴. 一边掰,一边骂: “你骂我阉人,老子是秀才,小三元小爷我连中二元,你骂我阉人,你的先生是谁,你的互保是谁……” “我没骂你~” “嘴硬……” 王承恩憋着笑,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有旨,吴御史,陈御史,张御史等,及余令进殿面圣!” 这一句话威力巨大。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几人立刻来了精神。 早知道打一架就能面圣了,前几年就该打的,何故每日在宫门前等候。 皇帝都说话了,那就打不了了,余令扯着衣衫,对着孙承宗道: “多谢孙大人!” 望着跟自己致谢的余令,孙承宗点了点头,他觉得余令这人有点意思,不死板,知分寸,还能打。 不是真的能打! “杀过人?” “两千多!” 孙承宗摇摇头,背着手离开,心里对余令的好感消失了一半。 有少年的朝气是好事,可若胡吹那就是狂妄。 余令望着孙承宗,赶来的方正化望着余令。 小老虎来了,余令忍不住搓了搓手。 “事大么?” 低着头跟在余令身后的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事不大,我朝自永乐爷之后的朝会,臣子之间几乎每个月都打!” 余令闻言松了口气:“有关于朝会的书籍么?” “我给你弄!” …… 御史进了宫殿,见了万历帝,哭声传来。 扯着嗓子嚎叫着万岁爷应该去上朝,说什么如今百废待兴…… 万历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太医忙碌。 待见到御史等人那青紫的大腿,绷着脸的万历莫名的觉得畅快。 这比见到他们鼻青脸肿还让人舒服。 “太医,几人伤势如何?” “回万岁爷,只是一点皮外伤,擦点药酒就无大碍!” 五人觉得太医说的不对,因为骨头里面还疼。 哪怕此刻太医说的不对,五人也懒得去辩解了,他们觉得此时说事比较重要。 可万历根本没给他们机会,挥挥手,五人就被劝了出去。 万历依旧不愿意见这些官员。 “万岁爷口谕,宣武功卫所总旗余令觐见!” 正在打量小老虎工作环境的余令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召见。 深吸一口气,在曹公公的带领下就朝着殿内走去。 “余大人,没想到当初在天津卫我竟然看走了眼!” 余令闻言赶紧道: “曹公哪里话,若没您照拂我哥,若没曹公的那一封信,小子如今说不定还在泥地里刨食吃!” “今日是在宫中,若是在宫外,小子见了曹公无论如何也要磕头跪谢。 曹公之恩,小子不能忘,不敢忘!” 曹化淳闻言眼睛笑的弯弯的。 从余令来京城的那一刻起,余令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烙印。 属于东厂这派系的烙印。 也就是外人口中的阉党。 “陛下这次会给你封官,最低百户,可能是千户,但也有可能是地方官,你看你想选哪一种!” “曹公的意思呢?” “地方官!” 余令不解道:“为什么?” “百户,千户那是军职,是武官。 戚少保这样的人都玩不转,你去了定然是受折磨,甚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低着头继续道: “所以,以地方官为根基,做好官,做出政绩,我们在京城看着,虽有波澜,但胜在一个安稳!” “明白!” “你可能不懂,日后我让老虎亲自说给你听。 不怕你笑话,我们这群阉人就是树干上的藤蔓,无子,拼再多也留不住!” “我们手中那让人羡慕的权力其实来自万岁爷,来自这王朝。 王朝强盛,我们这群阉人才是人……”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万岁爷,没有这王朝延续,我们狗都不是,我们就算手里拿再多,也存不住,也留不下……” 跨过门槛,曹化淳板着脸道: “万岁爷,余大人来了!” “抬起头!” 万历打量着余令,余令也在偷偷的看着万历。 这是余令头一次见皇帝,先前的礼仪在这一刻全都忘了。 余令没看到帝王的霸气,只看到了一个胖老头,可惜有珠帘遮挡,影影绰绰看不清。 “朱沐安置好了么?” “回万岁爷的话,入土为安了!”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做朱沐么?” “臣不知!” “大明开国,洪武爷一共二十六位儿子,不算早逝的皇九子朱杞,因此有二十五支宗族字辈。” “朕属于永乐爷这一脉。 辈分为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朱沐属于秦王那一脉。” 万历闭上眼,淡淡道: “所以他秦王这一脉的辈分为,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辅嗣资廉直,匡时永信惇。 他是怀字辈。” “按辈分他和太子平辈,其实本没有什么。 又因为他参加过科举,又是皇室子弟,有些字需要避讳,他就隐藏了辈分!” 余令懂了,说是隐晦,其实是怕考官因他朱家人的身份区别对待。 “臣明白了!” “他死的时候可悍勇!” 余令深吸一口气:“盖世无双,血染沙场!” 万历望着余令,挥了挥手淡淡道:“余令,往前,来人,赐蒲垫.....” 余令盘腿坐下,坐下之后反而看不见皇帝的脸了,因为他是躺着的。 “给朕讲讲河套,听说你在那里的熟人多.....” 第 17章偏偏跟着他们反着来 “去把孙承宗唤来!” “是!” 万历打断余令,开口让人把孙承宗唤来。 万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万历二十七年时候孙承宗在大同帮助房守士平息了一次兵变。 而且,他知晓边关异族和大明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况。 万历他虽然不上朝,不批奏折、不见大臣、不上朝,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懒得迈出一步。 但他不傻。 他没去过边关。 所以,他需要有个人来验证余令的话。 朝中文官结党营私,武官伸手要钱。 若是连身边的锦衣卫和东厂都开始联合起来哄骗自己,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孙承宗进来了,压着大喘气。 他看了一眼坐在垫子上的余令,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假寐的万岁爷,双手抬至齐眉处,行稽首后躬身。 望着孙承宗,余令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没行礼。 余令赶紧站起身,学着孙承宗的样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余令蹩脚的样子万历看到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说吧,说说河套的事情!” 见皇帝说话了,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赶紧道: “万岁爷,河套那里三娘子很有威望,那里的牧民和部族都很尊敬他,她也愿意和大明交好,所以互市很大,人很多!” 万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三娘子去年去世了,六十三岁,葬于美岱召内。 朕下旨赐其祭七坛,以彰其她“不贰”之功,你说的没错,有她,孛儿只斤才没侵犯我大明!” “河套是我大明的……” 余令的喃喃自语万历听到了,他不生气,他只是有点难受。 余令说的没错,那本就是大明的土地。 “余令继续说!” “部族众多,除了各种势力交错,白莲教也藏身其中,教徒无数,且一直都和关内我朝官员有勾结!” “臣本来就是去买马的,买回去卖掉,用卖马的钱作为军饷。 因苏千户之子苏怀瑾在队伍中的消息被走漏,这群人因为这缘故决定对我们下手!” 万历扭头看向了孙承宗。 孙承宗赶紧道:“陛下,白莲教在我大明一直是私下收信徒。 从洪武开始到现在,这数百年里,大部分都是锦衣卫在对其围剿!” 孙承宗低声道:“仇怨怕是因为此!” “嗯,余令继续!” “臣人少,臣在贩马结束之后就当即选择离开,奈何他们也盯上了我们,二百多人对我们进行围剿。” 余令深吸一口,语音有些颤抖: “我们的马术不如人,跟他们打就不能用骑兵对战,我们打不过他们……” “长安县县令朱沐,他说他是朱家子弟,当应效仿先祖之风。 他带领二十八名朱家子弟率先冲锋破阵,战死二十一人!” “朱县令待小子如晚辈,小子气不过。 在屠了这二百人之后携苏怀瑾再渡黄河,准备砍贼首慧心光头。” “那时候正好是互市开放,诸多部族首领前去观礼祈福,看守薄弱,臣摸了进去……” 余令把杀慧心的过程讲得很简单。 毕竟这是在宫里,跟皇帝讲怎么捅人腰子总感觉怪怪的。 “这次来,臣不但带来了慧心的人头,还带来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我朝官员之间的书信。 涉及官员一百七十八人!” 余令深吸一口气:“陕晋两地是重灾区!” 万历闻言慢慢的坐了起来,眼里有了点点凶光。 余令此刻的心神已经恍惚了,沉寂在往事里。 时隔一年,朱县令的死还是让余令觉得义愤难平。 “可能是朱县令的在天之灵庇佑着我,那天的西北风很大,臣就用慧心帐篷拿来的火油点燃了帐篷。” “臣觉得还不解气,在过了黄河之后又回来了。 趁着他们灭火之际,臣去了牧场,然后又放了一把火……” 一直低着头听着对话的孙承宗猛的抬起头。 他猛的想起了去年年底的时候边关发来捷报,说一场野火烧死二千多人。 孛儿只斤家族有三名直系遇难。 尸骨无存。 这件事太大,大到那些杀十个马匪就敢发捷报请功的边军都不敢做文章。 孛儿只斤需要有人来背这口锅。 大明就是他们找好的锅。 眼看着大明和蒙古之间要再起兵祸,恰在这个关头最有权力的三娘子离世了。 孛儿只斤家族开始新的争权夺利。 听说他们现在还在打。 那这件事自然也就搁置了,孙承宗打死也想不到“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先前说的话没有骗自己。 他是真的杀了二千多。 想到这里孙承宗替那会打群架的御史捏了一把冷汗。 不管是他余令直接杀死或是间接因他而死的人。 这样的人那都是狠人,手上沾了这么多的血,那么多人命..... 望着精神恍惚的余令,万历此刻已经相信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折所汇报的事情都是真的. 不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书信呢?” 余令闻言猛地回神,低声道: “书信分为三部分,锦衣卫苏怀瑾身上一部分,沈公公身上携带一部分,另一部分在苦心大师手里。” “人头呢?” “慧心的人头由锦衣卫小旗吴墨阳携带!” 万历闻言好奇道: “为何分这么开?” 余令咬着牙低声道: “臣怕死!” 万历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涉及的人一定很多.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抬起头看着曹化淳道: “去,把河套之地的沙盘图拿来. 孙稚绳,听说你也是一个知兵的,在大同还勘踏沿途地形守卫,你也记一下!” 孙承宗见万岁爷没有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是喊自己的“字”,知道这是皇帝亲近的自己的表现。 孙承宗闻言赶紧道: “遵旨!” 沙盘来了,余令望着眼前沙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苏怀瑾说的没错,沙盘不是用沙子做的,宫里的这个应该是泥膏做的。 “万岁爷,这沙盘有点问题,牧场的位置应该往左偏移寸许,那边冬日是西北风,牧场,帐篷会躲在阴山下……” 万历抬起头:“稚绳,余令说的对么?” “回陛下,的确如此!” 望着拿着竹刀在修整沙盘的余令,万历忽然道: “余令,朕问你一题,以沙盘为战场,朕给你一万长安将士,让你拿下河套,多大把握?” “拿不下来!” 余令的回答根本就没丝毫的犹豫. 笑容还在脸上的曹化淳立刻就变成了呆滞,这傻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哄人都不会! 这是沙盘,国朝打仗,文官就是对着沙盘来派兵遣将的,说错了也没关系。 “啥?” “臣说,一万人拿不下来!” “理由!” 想着互市开始时那堆成山的粮食,想着小柿子说的那些铁器的交易,想着那密密麻麻的商人。 余令诚实道: “黄河不好过,过去了就得赢,赢不了一个都回不来。 而且一万人过河除非学那李卫公,用精兵奔袭斩将,一次打残。 打不残,他们就会立刻反击,我们承受不起。” 万历叹了口气,喃喃道: “他们在休养生息,一旦两代人成长起来,人数一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南下,这是游牧的必然性!” 见皇帝有些落寞,余令忍不住道: “陛下,我们打不进去,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 “说!” “陛下,臣说的是屁话,不对的地方你别生气!” “说!” “陛下,那里部族多,势力杂乱,信各种神的也多。 在那里汉民也是一个大群体,臣以为可以用扶持,暗杀,挑拨,栽赃,谣言,制造对立!” 万历闻言笑道: “让谁做呢?” 余令闻言不好意思道: “锦衣卫和东厂啊,他们有经验,只要让那边乱起来,他们就拧不到一起!” 万历笑了笑,怅然道: “余令,做事就跟做人一样,若是什么事都跟自己计划的一样,那这世上就没有难事了。 朕这宫廷千疮百孔,何况人心呢?” 余令能听懂万历的弦外音,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万历忽然道: “化淳拟旨吧,茹家茹让有先祖之风,尔让从政,才学兼优,可居长安府、领长安县令一职!” “余家子余令,朕观其心,必惟其人,非明决之才,但忠勇俱见,治理有功,赐飞鱼服,示以褒荣!” (ps:正史《明史》未明确记载颜色与品级的直接关联,现存颜色分级说法多源于民间推测或后世演绎,飞鱼服等级高低是看纹饰,蟒、飞鱼、斗牛。) 说着,万历看了一眼余令,喃喃道: “余守心,你的学问太低了,让朕为难啊!” 余令哑然,的确,学问太低了。 皇帝什么心思,余令也不懂。 不过想到进殿之前曹公的话,余令心里有点明白那一番话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说了。 有官位肯定是有的,但是什么官就不知道了。 今日来能混一套飞鱼服余令已经很开心了! 万历说罢,看了一眼殿门外,见天色晚了下来,淡淡道: “今日朕心情宽慰,稚绳你和余令留下来陪朕吃顿饭吧!” “是!” 跟着皇帝一起吃饭,余令算是开了眼界。 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鹅肉巴子等…… 一共十二道菜,余令只认出了三道菜。 也是到吃饭的时候余令发现万历皇帝他的腿脚有点不好。 曹化淳不止一次的想去搀扶他,又被他推开,可能外人在,他想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 见余令盯着餐桌,万历有些好笑,忍不住道: “守心,今日别客气,朕这里你随便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跟人打了两场架,估计早都饿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道: “陛下,这盘菜能不能让臣带走!” 孙承宗猛的看着余令,他想不到这小子是真的敢开口,胆子大的没边了。 哪有客人去主人家做客,还要把主人的菜带走的。 就算主人说了,稍微有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哪个菜?” “鹅肉巴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鹅肉巴子是宫廷菜。 小老虎先前在京城一直念叨的菜竟然是宫廷菜。 如今小老虎就在外面,他和这道菜的距离就隔了一堵墙…… 万历闻言好奇道: “五味蒸鸡比鹅肉巴子好吃,为什么选这个?” “不敢欺瞒陛下,臣有个哥哥,他喜欢吃,他念叨了很多年,臣想让他尝尝味。” 万历笑了。 见过了太多的臣子的客客气气,见过太多臣子见了自己都要权衡利弊。 余令义无反顾的模样却让人觉得真诚。 自己身为皇帝,竟然在一刻看见了臣子的心。 “来,把这个菜扯下,装起来,一会让守心带走!” 余令闻言开心的笑了,有了这道菜,不管好不好吃,小老虎也算是圆梦了…… 宴席结束,夜也慢慢的深了。 距离晚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万历发现自己睡不着。 “化淳?” “奴在!” “明日你拟个旨意,他余令不是对垦荒,种地,很有心得么,就封余守心为长安府同知吧!” “爷,余令学问不好!” “你的意思呢?” “奴以为挂一下就行,免得臣子知道又来说任性!” 万历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些年他们骂朕骂的还少么,拟旨就是了,朕就偏偏跟他们反着来!” 第18 章 原来他是阉党 朱由检大口地咬下一块肉。 他吃的就是鹅肉巴子,是昨日大伴王承恩带回来的。 今日大伴亲自动手给热了一遍。 虽不如刚出的时候鲜嫩多汁,香气扑鼻,但对朱由检来说也是一道很不错的美味。 他虽然贵为皇孙,但日子可比不了他皇爷爷。 他皇爷爷吃的是苑囿的鹿,豢养的獐子,日日不断的新鲜蔬菜,以及全国各地的供品,都是最好的。 他可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太子一脉,不讨喜那是众所周知。 太子不受皇帝待见,他娘又不受太子待见,他还不是太孙。 朱由检自然吃不到光禄寺和尚膳监亲自做的美食了。 自然没有那么多的享受。 他的一日三餐遵循的是大明开国的祖制,节俭朴素为主,一荤两素三个菜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再多的也弄不来。 望着皇孙在大口的吃着肉,小老虎眼睛笑的弯弯的。 念了这些年的鹅肉巴子他吃了,他觉得说书人没瞎说。 是真的好吃,味道是真的好。 虽然只是吃了点鹅脖子那块,骨头比肉多,剩下的都给了刘淑女和皇孙。 但小老虎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是小余令特意为皇帝要来的。 任何美味都抵不上这情谊,知道是什么味道,小老虎觉得就够了。 “大伴,这鹅腿给你吃,一会你要去当差,临近年底了定然忙,你搁在怀里,休息的时候吃了它!” 望着皇孙踮着脚,举着鹅腿,小老虎蹲下了身。 “皇孙今天最乖了,记得多写几个字,记得不要让淑女生气,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水边,听着么?” 朱由检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什么多写几个字,不要让娘生气这些其实都可以商量的。 唯独独自一人去水边是不能商量的。 他只要去了,绝对挨打,挨死打,他已经试过了,长记性了。 “我记得了,我保证不去水边,今晚我还去宫门那里接你。 你放心,我会和伴随方正化一起去!” 小老虎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鹅腿,笑着将它塞到了朱由检的嘴里。 见皇孙开心的笑了,小老虎也咧着嘴一起笑了。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好的。 虽然自己也很想吃,但自己是大人了,尝个味就够了。 小老虎朝着方正化笑了笑,转身跑去当差了。 迈过几道宫门,在一声声王总管的见礼中,小老虎朝着皇帝的住所跑去。 临近年底,宫里已经有了喜庆的气氛。 京城里,百姓们也开始清理房梁的蛛网扬尘。 茹慈站在院子里,望着举着扫把的小肥在清扫房梁上的灰尘,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 她的嘴角带着喜意。 哥哥成了县令,自己今后的夫君得万岁爷赏赐了飞鱼服。 虽然是等级最低的飞鱼服,但这些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恩宠。 “如意啊,收拾一下,等公子一会起来,咱们就一起上街去,今儿还挺忙,公子说京城你最熟……” “知道了少夫人!” 见众人都在忙着,茹慈满意地点了头,这些人贴心的让人心安。 她快步走到屋内,打开了箱子,掀开夹层,里面放着一排“小黄鱼”。 这些钱说起来头疼。 这些钱里面有一半是公子给兄长准备的。 两年前都准备好的,大部分是用剿匪的那些铜钱换的。 是特意给兄长留的。 茹慈记得余令说过,兄长在宫里,上下需要不断的打点。 虽没什么花钱的物事,但处处都要花钱。 人情礼物是有圈子的。 茹慈知道,只有拿钱砸到圈子里你才有人情世故。 若进不了这个圈子,有钱,也不会有人跟你讲人情世故。 金子就是最好的人情世故。 它虽小,但贵重,隐秘,隐蔽,用来送礼做人情,在宫里它是最好的。 在权力的中心,钱只是敲门砖。 这些钱镖行送到京城,等镖行再回到长安,这箱子底的小黄鱼不但没少,反而增加不少。 兄弟两人你送我,我送你,就积攒了这么多。 所以这些金子其实两人各一半,是两人最真实的情义,都希望彼此能过的好一些。 茹慈的打算是这些钱也别客气来客气去了、 她今日准备让如意带路,她要把这钱全都花出去,让钱生钱。 花钱这门学问茹慈从小就学。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买铺子,收租子。 虽然这个法子来钱慢,但胜在一个稳当,兄长又在宫里忙…… 所以,他每月休息的时候出来拿钱最合适,也不用操心。 “少夫人,少东家醒了.....” 余令醒了,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 吴秀忠望着少东家乌青的眼眶,他不解的挠挠头,这眼睛谁打的? 难道是让哥? “少东家?你的眼睛?” 余令起身拿起铜镜,才发现眼睛肿了,眯在了一起. 余令咬了咬牙,心里已经知道了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了。 “昨日在宫里打了一架!” 吴秀忠闻言肃然起敬,少东家在宫里打架? 打了架还能得赏赐,这定然是跟太子当陪练了,被太子打的。 “人呢,喊一下,咱们去街上吃饭去!” 吴秀忠闻言笑道:“东家,这个家就你一个人没吃。 早些时候少夫人给了如意钱,那些商贩来到了箱子里,我们吃过了!” 余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日什么章程?” “少夫人说去买铺子。” 余令闻言来了精神,笑道: “快,喊人去,留下几个人看家,都带上钱,我带你们去京城看看!” 余家这一摊子人多,家里的东西也多,不能不留人。 在一声声的“石头、剪刀、布”呼喊中。 赵不器成了最倒霉的那一个。 他哭丧着脸,望着少东家带着几十号人出门了。 “如意啊,明日记得单独带我去啊~~~” “肥啊,八大胡同是啥光景记得跟我讲讲啊~~~” “大牙叔啊,带碗豆汁给我喝啊~~” 清晨的京城也随着这越来越多走上街头的人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随着宫门打开,办公的臣子走进宫城。 六部,翰林院,督察院也热闹了起来。 宫中的事情瞒不住人,顶多过个夜。 随着天亮,什么大事,小事都会随着那打开的宫门飘了出去。 “礼部来消息了,万岁爷封官了,接连封了两人!” 皇帝封臣子官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历朝历代以来哪个皇帝不封官。 可如今的这道消息对皇城的官员而言不亚于一声惊雷。 因为这根本就不像万岁爷的风格。 自从国本之争后,万岁爷不管事了,靠内阁和那些司礼监的人帮忙管着国家大事。 各地上来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 万岁爷是不管,不看,不批…… 如今倒好,一夜之间亲自拟旨,连封两个人的官职。 虽然都不是大官,也不是什么肥缺要职。 但这个破天荒的行为让人不解。 消息传开,有的臣子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们认为这是万岁爷知道了大明现在的忧患,要管理国事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 有的臣子则面带忧色,他们不愿意看到皇帝变的勤劳。 无论是有人欢喜还是有人忧愁,余令之名变成了人人皆知。 打了三十多官员他人没事,还封官了。 被打的人心里也憋屈。 本以为自己就是被掐了几下,开始有点疼,不耽误什么事。 谁知今早一起来事情就不是掐那么几下那么简单。 大腿根部,腰间,青紫一片,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如果光是这些还能忍,脸面没受伤外人也看不出来、 可有些官员家的夫人看到了外人看不到的伤。 夫人娘家实力低的官员轻易的把这件事翻篇了。 夫人娘家实力强,嫁人属于下嫁,那这件事可就不容易翻不过去。 哪怕他家那人说这是打架打的,他家夫人也不信。 反而冷笑道,男人打架,那野男人掐你大腿根? 今日的衙署,昨日打架的那一群御史,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钱谦益望着闹哄哄的众人,觉得头疼。 自从昨日被余令扔进了雪堆之后,他在之后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他总觉得余令认得自己,可他根本不认识余令,昨日是头一次见。 两人说了几句话,余令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个凉字。 钱谦益很费解,余令为什么这么说? 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他想知道余令是谁的人,于是他就找人去打听余令的跟脚去了。 看到结果他意外了。 查了半天,这小子竟然没有跟脚,只知道他是长安人,在万历三十六年参加过太子的诗会。 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的那段时间不用查也知道,他这次从长安而来,那自然是回长安去了。 钱谦益的意外就在这里…… 余令他为什么要来京城? 就算来到了京城,他这种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连个名师都没有的人是凭什么进宫,凭什么得皇帝召见? 钱谦益想不出为什么? 钱谦益觉得自己想不通那一定是有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 看了一眼衙署,钱谦益端起了茶碗,朝一个人走去。 在这朝廷里,要打探消息就得找都御史。 都御史下管理着大批巡街御史,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扫街御史”。 他们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管长安大小事,他们也是文官的眼线。 但也不是所有的都御史都能找,还得找相熟的。 若是去找不熟的文化,那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钱谦益打算去找有“东林六君子”美名的左光斗。 他跟自己一样,都是东林人,彼此间亲近。 “左佥都御史!” 左光斗望着朝自己行礼的钱谦益笑了笑,低声道: “见你样子估摸也是被这些消息扰的心烦意乱,也是为余令而来的对吧!” 钱谦益笑了笑,直言道: “左大人慧眼如炬,下官也不瞒着大人了,下官不明白一个秀才是靠什么得见天颜,这件事透着猫儿腻!” “没有什么猫儿腻,很简单!” 钱谦益闻言赶紧道:“请大人解惑!” “非君子所为,我定为君子所恶!” 左光斗叹了口气,随手弹出一个纸团,钱谦益赶紧接住。 弓腰送左光斗离开,钱谦益打开了纸团。 “余令,字守心,初七与长安矿监沈毅归京,慈庆宫总管王承恩亲自迎接,齐至城南小院,王,夜半而归!”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望着纸团在火盆化成灰烬,钱谦益忍不住喃喃道: “原来他是阉党!” (豆汁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元代,到了明代,北京开始有了一种新的豆制品——豆汁,当时是用绿豆和红豆发酵制成,清代成了传统小吃之一?。) 第 19章 谢恩 买铺子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把佣金给牙人,把要求跟牙人说明白,你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他们会挨个上门来跟你“摸码子”议价! 用余令的话来说这些人就是中间商。 他们这群人在大明的地位虽然不高,但各行各业缺了他们不行。 他们可保达成协议,确保交易的顺利进行。 行商贾之事毕竟是贱业。 虽然当下风气开放,但很多铺子的背后都是达官显贵。 因为他们的官职变动,或是资金周转需要卖掉部分产业。 他们不可能亲自跟你去商议价格。 买这些产业的也可能是官宦之家,他们也要自持身份,也要做出样子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中间人来牵线搭桥了。 这时候,牙人就出来了。 如今的牙人不但能牵线搭桥,他们还能给你作保。 只要钱到位,拎包入住就行,地契、铺契直接送到你手上。 在余令看来,这套商业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 至于什么会员制,这里也有。 大多集中在茶馆,勾栏,酒楼,老百姓用不到,自然也就是在一小圈子流行。 给小老虎买铺子是茹慈要为余家做的第一件大事。 也是她及笄以来第一次抬起头,走出门槛做的大事情。 茹慈格外的认真。 看着茹慈的认真劲余令不想去指手画脚,亲事已定,她今后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早晚她要站出来管家。 一群牙婆进了门,开始询问主家需求。 因为茹慈她是女子,和牙人交流自然要找女牙人。 牙人里有专门为官宦夫人服务的群体,她们叫牙婆。 牙婆也是“三姑六婆”的一种。 “三姑”是指尼姑、道姑以及以占卜为生的卦姑。 六婆就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稳婆,药婆。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 别看这群人脸上此时挂着温和无比的笑。 出了这个门,到了市场,双手叉腰砍价的气势根本就不输男人。 这群妇人眼睛毒,进门一看茹慈的眉眼,就知道茹慈还未经人事。 再看茹慈的年纪,这些老妈子心里不免有些窃喜,她们也怕遇到那种脸颊无肉,眼神刻薄的悍妇。 年龄在很多时候代表着经验。 虽然这个道理有些笼统,但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就是如此。 人情世故,那都是吃亏,在生活里面磨炼出来的。 望着这群牙婆进门,茹慈知道属于自己的交际来了。 “昉昉,来给诸位婆婆看茶!” 望着昉昉忙着倒茶,众人忙着致谢,茹慈淡淡道: “这次我家郎君回京授官,趁着回京想给家里在宫里当差的兄长谋一份产业。” “丑话说在前面,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好糊弄。 不瞒各位婆婆,我从小就和兄长相依为命,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管家里的生意铺子!” 茹慈笑了,加重语气道: “所以,不好的地段,不好的铺子就莫要想着哄骗。 骗了我,我就让我家郎君去找你们,到时候不给佣钱,可莫要怪我余家不会做事!” 众人闻言赶紧道: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茹慈点头笑了笑,继续道: “我家大爷在宫里忙,我买铺子不是为了开铺子做买卖,我家只为了收租子,所以,地段好……” 茹慈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地段好的,就是要人来人往的。 牙婆也没有想到主家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一盏茶喝完,众人心里有了底,回行市去准备挑选。 再来就是挨个上门,开始报价,谁出的价格合适,就该谁赚这笔钱。 同样的铺子,同样的卖家,同样的买家,就看哪个牙婆最能说会道了,把卖家那边的价格往下压。 在告别声中牙婆出了门。 院子里的如意将飞鱼服高高地举起,见少夫人忙完了,扯着嗓子大叫道: “少夫人,铜熨斗我去买回来了,热水烧好了,可以熨烫了!” “来了,来了……” 众牙婆眼睛毒,一见如意手中的飞鱼服心里咯噔一下。 京城什么都不多,官多,一个扫街御史都七品呢。 可若是飞鱼服,那还就真的不多。 京城达官显贵多如狗,但飞鱼服是真的不常见。 家里能有这个的,要么是六部高官,要么就是简在帝心。 众牙婆扫了一眼,躬着腰快速离去,心里不自觉把余家往上又抬了抬。 “少东家呢?” “少东家带着小肥出门了,年底了,苏千户家得去,吴百户家得去,今日得走好几家,怕是要晚些回来!” “秀忠呢?” “他在搓肉丸子!” “赵不器呢?” 听到少夫人在问赵不器,如意咧着笑了: “他还在抠嗓子眼,说我们害他,给他带了泔水回来!” 茹慈闻言忍不住发笑。 在来京城的路上公子把豆汁形容的天花乱坠,是人间难得美味,众人是念叨了一路,想了一路。 结果…… 凡是喝过的就没有人不喊造孽的。 家里的人开始忙碌,余令这边也开始忙碌。 余家在京城的故人虽然不多,但既然回来了,不去看看就是失礼了。 第一家,谭百户家。 谭百户和老爹是故交,又曾是军中袍泽。 老爹做生意的时候他对老爹颇为照拂,无论如何都得先来看他。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小肥送上了拜帖。 送拜帖,不是余令有了身份开始骄傲了起来。 拜帖的最大意义就是不唐突,给主家准备时间。 如果他刚好在招待客人,也好择日,免得突然到访,让主家手忙脚乱。 越是官宦之家,越是怕那种不提前打招呼的。 谭家门房已经知道余令要来,早早的就准备好了。 望着余令,他不由地感叹人生无常。 原先的一穷小子,几年不见,竟然有了如此大变化,一跃成为了人上人。 在门房的带领下,余令过了影壁,进了院子,余令愣住了。 谭伯长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谭百户还跟当初一样坐在那屋檐下。 谭百户见了余令,笑着招了招手:“你爹还好吧!” “比以前胖了些!” 谭百户笑了,有余令这一句话就够了,知道他好就足了。 见余令望着谭伯长,谭百户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 “别看这个逆子了,走进屋说话!” “长哥这是?” “还怎么了,你问他自己,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娶那个女人。 今早又开口了,我气不过,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余令偷偷的朝着谭伯长竖起了大拇指。 还真没看出来,这家伙竟然是个情种。 这事都过去七八年,他竟然还不死心,还要娶人家,是一个有耐心的狠人。 谭伯长望着余令和老爹进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啊。 前些年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如今已经混到老爹见了他都要行礼的地步。 听说他都考中的秀才,还是案首! 这他娘的得挨多少打才能把那些书都背会啊! 自己一本都没背会,屁股都被打的长茧了。 “宫里的消息你都知道?” 刚落座的余令不解道:“啥?” “你不知道?” “飞鱼服?” 谭伯长笑了笑,低声道: “不是这个,是万岁爷又任性了,直接封你为长安府同知,过年那天旨意会下来!” “同知?” “对,出乎意料吧,到时候长安府的盐务、征粮、治安、水利防备等事务都归你管,这个官位不小!”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本以为是咸宁县的县令,结果是同知。 怪不得万历会念叨着自己学问低了。 怪不得封茹让的时候没有封自己,想必他也在犹豫。 “你以为万岁爷看中了你办事的能力?” 余令摇摇头道: “不瞒伯父,我此时脑子是乱的!” 谭伯长笑了笑,低声道:“陛下看重的是你的孝心! 看重的是你在大慈恩寺为他祈福,为他点长明祈福灯!” “万岁爷身子不好,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身子! 你在长安的所为一下子就到了他的心坎里,这才是根由!” “跟你在河套烧鞑子,跟你在长安挖塘修水渠,治理地方虽然有关系,但为他祈福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余令有点明白了,见说到大慈恩寺,余令忍不住道: “伯父,前年苏家、吴家都去了,长哥怎么没去?”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就是无尽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谭百户咬牙切齿的声音。 “家有逆子,本来我都安排好了,结果这个死孩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搞大了他还不说,快临盆的时候他慌了我才知道!” 余令一愣,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乌鸦嘴。 “若真是有了孩子我打他一顿出了气也就算了,结果那孩子也没保住。 那勾栏之地是非多,胎儿没养好,出来就不行了!” 见余令不敢说话,谭百户笑道: “我如今是看开了,七八年都过去了,他还放不下。 等了过了年,我就给那女子办个身份,娶了算了!” 抿了口茶,谭百户苦笑道:“可毕竟是风尘女子! 京城就这大圈子,今后世人说道,指指点点,这些苦就让两人吃吧,不然总以为我是个恶人!” 望着落寞的谭伯伯,余令忍不住开口道: “伯父要觉得不好,过了年就让两人跟着我回长安,那里比京城苦,事情多,吃了苦,他说不定就明白!” “能成?” 余令低声道:“流言蜚语能逼死人的! 不离开,这个家永远都不得安宁,说不定伯父的晋升之路也会受扰!” 谭伯长望着余令。 他知道余令的身世过往,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落在自己谭家呢? 想了好久,谭百户点头道:“好!” 心结解开的谭伯长拉着余令说了好多话。 他想留余令吃饭,可余令不能吃饭,还有一家得去。 出了门,余令骑着马就朝着曹家跑去。 此刻的曹府已经把大门打开了,等着余令到来。 也唯有在今日,小老虎和曹公才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 过了今日,一直到初三,他们就一直在宫里。 曹化淳在宫外有个家,对于他这种人物来说,在宫外有个家很正常,方便休假或退休养老之用。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仆役大喊道: “老爷,余大人来了!” 曹化淳坐在正堂,望着余令进了院子,然后和小老虎一起跑了过来。 踏过门槛,余令俯身在地,一板一眼的开始磕头。 小老虎愣住了,见状也慌忙的跪了下去。 曹化淳愣住,眼波流转,望着余令淡淡道: “孩子,这是何意?跪我一阉人?” 余令闻言赶紧道:“这一跪没有其他,若说没有私心那是骗人,小子有私心!” “讲!” “这一跪,谢谢曹公这些年对小老虎的照顾。” 余令俯首再叩头道: “过了年我可能就要离开,再来京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往后我兄长在宫里的日子恳请曹公多多照顾和提携。 犯了错您老多担待,打一顿,骂一顿都可以,切莫,切莫让他丢了性命!” 余令在磕头,继续道: “这个头是小子为曹公而磕,照顾兄长的恩情,我余令当磕头!” 曹化淳脸色变了。 快步走了过来将余令和小老虎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骂道: “死孩子,早都说了一家人,你看看你,非搞的老夫心里不痛快。” “傻孩子,你跟老虎一样傻,我都板着脸了,都想赶你出门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是阉人,会害了你的!” 望着喋喋不休又满怀慈爱的曹化淳,余令咧着嘴笑道: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我看有人说曹化淳是打开宫门把闯王迎进来的,李自成攻入北京时,曹化淳已辞官归乡六年。 清朝初期,众人降官里,只有他一人不断的上书请求妥善处理崇祯帝王后事和陵墓,遭清文人诋毁,最终含恨而死。) 第20 章 仆人的年 要过年了,大慈恩寺前面的那个集市更大,也更热闹了。 李辅臣在集市转了一圈,想买点什么,又不知道要买什么。 最后他买了一个锅盔,剩下的钱给了撞钟小和尚。 望着转身离去落寞的李辅臣,小和尚苦行认为他是想家了。 因为他自己也想师父了。 其实小和尚想错了,李辅臣他根本就不想家。 因为他就没有家。 更不要说和他一样去想念远方的亲人了。 自从懂事起…… 打懂事起李辅臣就再也没有期待过什么新年,也没有幻想着辞旧迎新。 他是官宦人家的仆从。 过年不属于奴仆。 过年的时候主人他们是欢聚在一起,家里的大狗都能早早的卧在桌子下准备找骨头吃,也准备过个开荤年。 他李辅臣只能待在柴房,连狗都不如。 等主人家吃完了,饭菜凉了,残羹剩菜,这时候才是家里仆人的年。 这个时候的年也并不是其乐融融。 仆人里也论资排辈。 一桌子热了的残羹剩菜也要分一个尊卑。 学着主人家,不大的柴房里,年长的坐主位,年龄小的背对着门。 然后还要听年长的人唠叨一会儿。 这个时候管家回来,会代表着主家分一些钱。 钱不多,买什么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那种,这个时候大伙就要扯着嗓子喊一声。 “主人是良善人家。” 李辅臣知道自己想的太多,要的太多。 这年头主家愿意给口饭吃那真的算是不错。 可李辅臣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其中的苦,外人永远不知道。 在李辅臣的眼里,他要当个人,他要赚钱“自赎”。 哪怕过苦日子,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给人当狗了。 所以,他不期待过年。 倒了一碗热水,他将生硬的锅盔掰碎,随着锅盔的加入,滚烫的热水慢慢的凉了下来。 碗里的锅盔也膨胀了起来。 望着这一碗锅盔,李辅臣突然笑了。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年,哪怕吃没有丁点荤腥的锅盔。 李辅臣他也觉得此刻孤身一人的自己竟然体会到了幸福感。 不用给人磕头,也不用为主家的那十几个铜板说一堆吉利话。 就在李辅臣准备试一下锅盔里面泡透了没有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听着那有节奏的敲门声,李辅臣知道是苦行小和尚来了。 “李公子在么,外面有人找!” 李辅臣闻言有些迷茫。 常山掌柜回去给自己弄身份去了,他的徒弟也走了,长安举目无亲,谁会找自己。 想不通,李辅臣还是打开了房门: “谁寻我?” “肖五,不对,是肖五爷来寻你了!” 想着这个经常问自己裤裆里长没长毛的肖五爷,李辅臣就觉得头大。 因为你根本就分辨不清楚这个人是真的傻。 还是他在装傻。 说他不傻,他能不分场合,问你有没有长毛毛。 你如果说他傻,一个人拿着自制长矛巡视整个黄渠村。 风雨无阻,维护乡里。 真要给这人定个说法,李辅臣觉得这个人自己琢磨不透。 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意料之外,但又都不是脑子一热。 “他找我做啥?” 苦行小和尚挠了挠头: “我又不是我师父能掐会算,他找你,你问他去,你问我做什么咧,奇怪!” 李辅臣走出厢房,远远地就看到搂着长矛站在门口的肖五爷。 肖五看到了李辅臣,开心的摇摆起了手臂。 “我在这里~~~” “今日做啥?” 肖五咧嘴笑了笑: “走,快跟我走,要过年了,余老爷来请你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去,走,快走!” 李辅臣根本就不信肖五的话。 可肖五的话音刚落下,远处就传来的马蹄声。 抬头望去,余家老爷正牵着一匹马,朝着这边走来。 望着那匹漆黑如墨的马,李辅臣已经知道草原的那场火是谁放的了。 除了余令余守心,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人。 因为这匹马是马场里最贵的那一匹。 这匹马是将来作为种马的。 听说晋中的王掌柜曾开出长刀二千柄的价格去买,结果人家孛儿只斤部族都没卖。 因为这匹马属于好几个部族首领共有的。 一场大火后所有人都以为这匹马烧死了。 结果此刻竟然出现在了长安,出现在了余家,这要说没鬼…… 李辅臣打死都不信。 李辅臣到此时也搞不懂,这么好的一匹马,他是怎么顺利过的关隘。 要知道关隘的那群人都是识马之人。 没底线且贪婪,手底下还有人。 其实余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带回来的。 因为这匹马是最小的马,它在前面跑,一群马在后面追。 那时候它的毛都被大火烤没了,丑的余令撵了几回都撵不走。 因为它小,不能驮东西,还得照顾它,免得它死了。 是个累赘。 结果没赶走,它也就跟着回来,成了闷闷的礼物。 如今的模样就跟李辅臣见到那样,高了,毛也长出来,一身黑毛,漆黑如墨。 哪怕什么都不懂的人,看着马都知道这是匹好马。 “臣哥!” “余大伯好!” 余员外望着这位来自晋中的李辅臣笑了笑,然后开口道: “要过年了,家里人多,事多,想请臣哥去帮帮忙,顺便尝尝余家的粗茶淡饭!” 李辅臣不可置信道:“我?” 余员外故作不解的望了望四周,笑道: “对啊,我在跟你说话,难不成这寺庙里还有另一个臣哥!” “我就在寺庙里挺好!” 不是李辅臣不解人意,也不是他不知好歹。 而是这些年给人当仆的日子让他敏感且自卑。 他非常害怕麻烦别人。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去偿还别人的善意,做不到心安理得。 李辅臣的这点小心思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做生意出身会察言观色的余员外。 他一把抓着李辅臣的手,不容拒绝道: “走,大慈恩寺过年也冷清!” “我……” 李辅臣咬了咬牙:“我…我不是什么学徒伙计,我就是李家府上的一奴仆!” “这算什么,你是人家府上的仆,又不是我府上的。 哪有过年不吃口热的,来福要是回来知道我这老的不会待客,定要说道!” 余员外把李辅臣的手抓的更紧了。 “走走,屋子我都收拾好了,从今日到来福回来你就住在余家了。 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就当余家还你帮我卖煤的情分了!” 肖五在一旁嘿嘿的笑着。 见李辅臣被余老爷牵着走,肖五爷突然压低嗓门道: “夜里我去跟你睡,抱着你,你不冷,我也不冷!” 李辅臣闻言猛的打了寒颤。 余员外懒得去搭理肖五。 这话虽然听着容易让人误会,但他知道肖五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 平日的时候…… 他都是跟吴秀忠一起睡的! 对于李辅臣这孩子,余员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九月初的时候那常山掌柜离去了,李辅臣留在长安。 把人留在长安就留在长安吧,好歹多给点钱。 就给了人娃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里不光有大慈恩寺的住宿钱。 还有吃喝钱。 这些钱余员外算过,够住和保证不饿死。 但若是要想做点别的,那就别做梦了。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足足四个月呢。 牲口还偶尔有个拉肚子什么的,谁能保证他就没有个头疼脑热? 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 这李辅臣知道钱不够,冬季又来了,他就去余家的煤铺子去卖煤。 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干活很实在。 眼里有活,能说会道,和那刘玖不相上下。 因为这个原因,余员外对李辅臣很有好感。 虽然爱去墙根边上看闲汉赌钱,但也不能说这娃不懂事。 所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余员外准备让他跟自己一起过年。 李辅臣跟着余员外到了余家。 此刻的余家已经忙碌了起来,大的小的都在忙,就连余家小姑奶奶都在忙着烧火。 “臣哥来了,来来,我这边刚好缺人,贡品拔毛的能做不,先前都是小肥在弄,他去了京城,我……” “会!” 陈婶闻言大喜,笑道: “真好,老婆子我刚好去看看豆腐压好了没,去,把手洗一洗,坐在火盆边上免得冻手!” 临走时,陈婶还特意绕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这娃一看就是一个干活踏实的!” 一个小娃忽然从自己的盘子里抓起一个肉丸子就跑,李辅臣被吓了一大跳。 喝骂声紧随其后地传来。 “朱清霖你给我放下,这是刚才炸的,外面凉,里面热,把嘴烫坏无所谓,烧了嗓子你就哭去吧……” 小女娃到底还是跑了,身影消失在后宅。 李辅臣望着跺脚的厨娘,咧着嘴笑了。 他记住了,刚才偷肉丸子的那个孩子叫朱清霖。 闻着柴火气,望着忙碌的人,预想之中的排外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笑眯眯的,好像,好像自己本来就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李辅臣放心了,深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味道,他又说不上来。 在李家他也很想参与进去,但管家却告诉他别做梦。 奴就是奴,生来就是干活的命,别想了! 混呗! 李辅臣弯下腰,开始拔猪头上的猪毛,肖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低声道: “夜里我跟你睡,好不好?” 李辅臣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肖五爷突然笑,咧着嘴道: “想的美,我早都看出来了你想摸我,我跟小宝睡!” 望着跑开的肖五爷,李辅臣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第21 章 割袍断义 谭伯长觉得自己此刻硬气了。 虽然腿被打瘸了,但心心念念的人要来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也不用花钱了,这顿打也就值了。 “爹,令哥都有马,过了年我就要去长安了,你给我买匹马呗!” 谭伯长的话音才落下,屋里就传来响声。 坐在堂屋里烤火的谭百户拎着刀就冲了出来,冲着谭伯长怒吼道: “我看你长得像个马!” 谭伯长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提买马的事情。 见这逆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谭伯长深吸一口气: “去了余家嘴巴甜点,不要瞎扯,早些回!” “知道了!” 谭伯长走出家门,门外的吴墨阳望着瘸腿的谭伯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谭伯长望着吴墨阳脖子上的红印子,忍不住道: “你爹不打你?” 吴墨阳故意侧身,露出腰间令牌,笑道: “我爹为什么打我,我现在跟他同级,打我就是殴打官员了!” 说着,吴墨阳故意伸了伸脖子,低声道: “我如今去八大胡同,没有人管我了,我娘就会说一句要爱干净,还给我钱,看着没,盈盈仙子……” 见不得兄弟受苦,也见不得兄弟比自己过得还舒坦。 还盈盈仙子,一想到盈盈仙子跟这家伙待在一起。 谭伯长觉得的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谭伯长深吸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 “锦衣卫?” 吴墨阳闻言笑道:“你脑子想什么呢,我爹是锦衣卫百户,我怎么可能是在锦衣卫也担任百户!” “东厂?” “对了!” 两人说个没完,一旁轿子里的人等的有些来不及,忍不住掀开轿子道: “你俩啰嗦没完,有话一会儿再说行不行?我都要冻死了.....” 谭伯长一愣,扭头看人,笑颜如花,瘸着腿急忙走了过去: “性哥!” 轿子里又伸出一个脑袋,谭伯长惊喜道: “瑾哥也在?” 锦衣卫的官二代在这一刻集齐,朝着余令家走去,这都是去还礼的。 人家余令亲自来府上送了礼,那就得还。 接年礼么,来回走,走着走着就熟了。 至于为什么都是小一辈的,因为老一辈的忙着走不开。 同僚,下属,左右亲邻,一刻都不得停,过年比衙门当差还累。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就是余令。 自打宫里的消息被越来越多的官员知道后,八辈子都没有人来的烂巷子硬是有了门庭若市的感觉。 惹得街坊邻居的狗整天叫个不停。 余令就站在门口。 那些不认识的管家拿着帖子,往余令手里塞。 嘴上自报家门,说着他是哪个府上的,请余大人一定要赏脸云云。 其实他们压根不认识余令。 认识的三十多个还和余令打了一架,他们定然不会来。 见余令站在门口,这些不认识余令的人就把余令当成了书童或是伴随。 塞帖子,塞钱,只为书童能说好话,希望余令能赏脸。 更有甚至,把他府上的小娘子都搬了出来。 余令收着帖子,也收钱,反正是他们自愿给的,应该不算贪污受贿。 至于收了钱后没去别人会不会说道…… 余令没想那么远。 过了年自己就回长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余令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你随便说,反正也听不到。 这些人打死都没有想到“余大人”竟然就在他面前。 巷子的尽头王秀才看着余令,他知道余令也看到了他。 为了见余令,他特意新买了一顶帽子把脑袋盖住。 可盖住脑袋,却盖不住辫子。 望着王秀才的那副模样,余令真的很想过去把辫子给剪了。 这又是何苦呢,做了就认,不相往来就行,欲盖弥彰做什么,知道羞耻又为什么非要盖住呢? 见人少了很多,王秀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 身后的护卫形影不离,只不过由当初的三人变成了两人,剩下的那一人还躺着。 大夫也去看了。 大夫说就算养好了,今后也不能干重活。 三人同出一“牛录”,乃是打过海西四部袍泽,过命的交情。 在那一晚,若不是身穿硬甲,险些被眼前的这汉狗一拳打死。 如今虽然伤势稳住,但大夫说脾脏受损。 大夫说了,若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子骨还在长,也许还能养回来。 如今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那就只能喝药续命。 也就是说那一晚,这名叫做余令的汉狗是奔着要命去的。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剩下的两人望着余令的眼神极为不善。 若不是在筹谋大事,他们早就冲了上来。 “守心,要过年了,能否进屋说话!” 过年两字让余令心头一软,望着王秀才那没有血色的脸,余令深吸了一口气,错开身子,伸手虚引。 “请!” 进了院子,王秀才深吸一口,笑道: “守心,看到了没有,当初你就是站在那里,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呵斥你为卑贱之人,你用计反骂……” 余令深吸一口,淡淡道: “闷闷若是在,老爹若是在,厨娘婶婶若是在,他们看到你此刻的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失望。” 王秀才叹了口气,转身望着余令露出欣慰之色: “一晃这些年过去了,当初站在窗台边的傻小子也成了秀才,还是案首,小三元连中两元,比我强!” 余令抬起头望着王秀才,轻声道: “我一会儿有客人!” “我难道不是客人?我进了院子,就不能请我去堂屋坐坐?” 余令绷着腮帮子,强忍着不耐,回道: “堂屋挂着圣人像,祭拜着英灵和列祖列宗,你若不怕,请!” 王秀才笑了笑,抬脚朝着堂屋走去。 临近门槛,王秀才抬起头,望着圣人挂像和牌位,王秀才脸色大变。 “你~~~” “没有朱圣人对吧,他不喜欢这个家,牌位自己飞走了......” 王秀才望着余令轻轻叹了口气。 他以为这些年圣贤之书早已磨平了余令当初的棱角,没有想到余令根本没变。 “你找我是有事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秀才深吸一口,轻声道: “万岁爷身体可好?” 余令失望的笑了,大明臣子想知道皇帝的健康状况,就连猪尾巴也在打听皇帝的身体状况。 他们这是关爱皇帝身体么? 望着王秀才身后的两名女真人,似笑非笑道: “胃口很好,吃的很好,龙体康健,最爱吃野味!” “什么?” “野猪皮!” “汉狗找死!” 余令的这话一出,王秀才身后左边的女真人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怒吼了一声,朝着余令就冲了过来。 一道黑影比他更快,直接从余令身后冲了出来,这位女真人弓着身子倒飞了出去。 如意直起腰,静静地站在余令身侧。 茹慈怒了,怒吼道:“秀忠!” “我在!” “把大门关上,真是无法无天了,一边荒异族,来到京城对我家公子出手,本娘子就先斩了你!” 茹慈的怒不是开玩笑,不是做样子。 她从小就和茹让相依为命,那么大的一个家,家里那么多事。 一个人的性子若不狠一些,泼辣一些…… 那是真镇不住的人,会被人吃绝户的。 至于什么丢人,什么不符合礼教,茹慈根本不在乎。 茹家从如日中天,到被贬到千里之外。 那么大的一个家,瞬间被抢的一干二净,那时候有人跟自己的祖宗讲过礼教么? 礼教? 圣人都说了,礼教乃是自我的约束,而不是别人捆绑你的绳索。 “克己复礼为仁”是要求自己的,而不是要求别人怎么做。 茹慈在乎的是自己这个家过的好就行。 谁惹自己,自己就还手。 过了年自己就回长安,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茹慈觉得真要觉得气不过就去长安找她。 长安什么都不多,唯有墓多。 随着茹慈的怒吼声落下,数十人冲了出来。 王秀才见状连忙举起了手,赶紧道: “守心,守心,这是误会,误会……” 余令望着王秀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了,也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字了。 忍着心中的悲怆,低声喃喃道: “先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初可是你亲自给我讲的释义啊!” 王秀才望着余令,忍不住道: “守心,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们立国只是一个过程,他们会和我大明交好的。 真的,阿敏贝勒亲自告诉我的!” 望着王秀才那带着光的眼眸,余令低声道: “若他们入侵我大明,杀我百姓,辱妇孺,焚毁典籍,行杀戮之举,断我苗裔,先生,你当如何?” 望着余令撕下的衣角,王秀才知道余令要跟自己割袍断义了。 他以为隔了这些日子余令能想明白。 他以为余令生气是因为他和厨娘的事情,害了人家的名声。 且,这些的年都不管不问。 没想到今日竟是彻底地绝交。 “守心,不会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女真才多少人,他们百姓和大明百姓一样,都想好好的活着!” 余令深吸一口气:“先生请!” “守心,你~~” 见王秀才失望的看着自己,余令伸手虚引: “王先生,余家客人马上就到了,招待不周,请见谅!” 王秀才捏着衣角,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 余令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当初他那样“辱没”圣人他都不舍得放弃他。 如今,本该其乐融融的师徒…… 却割袍断义了。 “大人勿要生气,等我大金立国,等我兵强马壮,我等势必要效仿那蒙古人,我们一定会兵临城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身后护卫怒吼声戛然而止。 王秀才失望的看着他。 护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猛的跪倒在地。 “先生,我错了!” 王秀才叹了口气,喃喃道: “教化可以化民,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德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 巷子里,圣人之音在回荡…… 本该充满意义的一幕,那两颗秃瓢脑袋却让这一幕显得滑稽又可笑。 王秀才在这一刻越发的觉得圣人之道这条路自己还得走。 还得去教化这些边野之民。 自己任重而道远。 轿子里的苏怀瑾望着跪在雪地里的女真人,打了个哈欠喃喃道: “去塞外的功劳我拿到了,奴儿你最好别乱动,你若动,小爷的功劳就来了,老子去烧了你们的猪窝!” ...... 到了余家,苏怀瑾立刻就嚷嚷开了。 “令哥,今天我带了一个大人物给你认识,快来,快来……” 贵客来了,余家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余令打着稽首,带着茹让,两人开始学着大人,说着那些场面话。 “令哥,这位是性哥!” “性?哥?” 苏怀瑾身侧的那人站了出来,拱手道: “令哥好,我叫骆养性!” 余令正想好好地打量一下十一二岁的骆养性长什么样子的时候。 谭伯长突然冲过来了,拉着余令的手就开始说。 “令哥,我们伉俪情深,若没有你去为我说情,我们两人必定分隔一生。 哥,今后私下里你就是我的亲哥!” 余令正想说这样搞回去肯定又挨打,谭伯长冲着门口的昉昉就开始怪叫道: “嫂嫂,嫂嫂啊……” 昉昉望着眼前管自己喊嫂嫂的那个瘸子,惊恐的望着小肥。 小肥也没说他有个弟弟啊! 余令见状深吸一口气,这性子去了长安可咋办啊? 第 22章 不安稳的除夕 送年礼的客人一走,就代表着旧的一年要结束了,新的一年要来了。 京城的天才刚刚亮,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或远,或近,从四面八方接连响起。 天一亮,余令和茹慈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两人要给家里的所有人准备压岁钱。 这个压岁钱可极有讲究,光是给钱不行,得用彩绳串钱编为龙形。 这才是压岁钱。 如果家里有小辈还得去买“压胜钱”。 这枚钱正面刻着“万岁千秋”、“去殃除凶”,背面刻有龙凤、双鱼、龟蛇等吉祥图案。 新物赋予旧意,镇恶驱邪。 这个钱花不出去,等孩子长大后可以作为衣衫长裙的压坠,这也是家人的期盼。 长衫罗裙,那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可以穿的。 这个很重要,有了压坠,女孩的裙衫遇风就不会翻起来。 对男孩子更重要。 读书人着长衫,炎炎夏日最是单薄,若是没有压坠,尿尿的时候来阵风,就容易尿自己一身。 有了压坠,有风的时候长衫就不乱摆了,衣服也显得很匀称。 祭品已经摆好,茹慈悄声退去,她要去找吴秀忠。 作为头一次做年饭的吴秀忠,他使出了浑身的技艺,搓丸子,炸果子,配菜,炒菜,都是他一个人。 累,但却不让任何人帮忙。 望着祖宗牌位,望着往圣诸贤。 余令一直都不理解老爹为什么能对这些木牌牌说上几个时辰的话? 直到余令自己亲自点燃香烛,摆上祭品。 在这一刻,余令突然觉得这些木牌牌已经不是木牌牌了,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正在看自己,享受着团聚。 “圣人啊,您的文章我都读了,您是不知道如今被误解成什么样子了,克己的大义成了克别人的武器……” “祖宗啊,家里的几个人你要看清楚,宫里的那个别忘了,没事多去看看,保佑他,庇佑他.....” 在此刻千千万万户的家庭都在和余令做同样的事情。 …… “你们让朕不舒服,朕也不会让你们舒服,你们准备好了么,朕来了!” 万历摆了摆手,曹化淳躬身退去。 慧心和尚的信件万历看完了,王安看了,曹化淳也看了。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在京城里闻香教的势力竟然那么大。 在除夕大喜庆的这天,东厂准备杀人了。 小老虎摆弄着手里的短剑,望着方正化手里拿着那巨大号带着钳子有些羡慕。 这钳子是在内苑里专门抓野物的。 今日怕是要夹人脖子。 望着干爹走了出来,所有人猛地挺直了腰杆。 没有害怕,只有满脸的亢奋,练武练了这么多年。 今日终于要替万岁爷去杀人了。 曹化淳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 “不漏身份,如有反抗不留活口,记着,不漏身份,以灭口为主!” “是!” 京城在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中热闹了起来,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步履匆匆。 刘打行伸了伸懒腰,闻着鞭炮散发出来硫磺味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一群有钱没地花的傻子!” 对着墙根放完水柱,打了冷颤,转身就准备朝屋里走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望着巷子那头快步朝着自己冲来的那道身影。 他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 刘打行快速的拿出腰间的解手剜刀! 狞笑着望着冲来的不速之客,喝骂声还没开口,冰冷的铁钳子就套上了脖子。 随着力道传来,刘打行狠狠的摔在地上。 方正化笑着上前,皮靴对着刘打行的太阳穴轻轻一点。 刚才还凶气毕露的汉子,身子猛地蜷缩在了一起,屎尿横流...... 小老虎走了过来,见这汉子身子发抖的频率,知道他已经完了。 “这是谁?” “打行!” 小老虎笑道:“这名字怪异的很!” 方正化闻言赶紧道: “这可不是他的名字,是干他们这一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名字,都叫做打行!” 望着这汉子略显稚嫩的脸,小老虎觉得有些可惜。 这又是一个被江湖义气哄骗的人。 小老虎虽然出宫的次数不多,在外面待的时间也不长。 但他知道,受说书人口中各类英雄好汉们结义的影响,半大的孩子开始拉帮结派。 京城街头,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一腔热血,泼天豪放胆的时候。 他们学着说书人讲的那样,焚香歃血,发誓要共患难,同富贵。 学那豪侠,做那江湖中人。 这群人,无论春夏秋冬,全身都是一套衣服。 夏日就不说了,热点可以脱,冬日里冻得像狗一样浑身哆嗦。 你问他冷不冷,他拍着胸口说不冷,习惯了。 这群人缺少管教,又都是底层出身。 一旦开始拉帮结派,那势必就会被人利用。 于是,学豪侠没有学出人样,反而成了人人厌恶的流痞。 他们知道流痞不好听,学着江南那边的叫法,称自己为“打行”! 仗着年轻气盛有一身的勇力,为了吃饱饭,开始从事各种不法勾当。 这群年轻气盛的人有力气,还没脑子,自然就被“五花八门”的人给盯上了。 闻香教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闻着味就来了。 小老虎等人今日的任务就是干掉这群人里面的头目,查出闻香教在京城的据点。 因为,根据那些书信所言…… 闻香教在图谋一次“起义”。 身后院子的大门开了,门口伸出半个脑袋,低声道: “正化,承恩,守门的已经干掉了,快些进来,我怕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 两人将地上生死不知的汉子推到阴沟里,用脚踢雪简单的掩盖,然后顺着门缝钻进了大院子里。 留在外面把风的东厂番子深吸一口气,在外面用大锁把大门锁上。 今日是私密事,要么里面的人全死。 要么东厂的人全死。 这是大门,后门也一样,这一次东厂一共出动十二个人。 六个宫里的,六个宫外的,目标就是这个宅院。 过了影壁,小老虎才发现这院子冷清的厉害。 外面都在过年,都忙着把“新桃换旧符”,这里却是死气沉沉。 就在众人打量着院子的时候。 一个女人突然推开门走出来,小老虎身子一闪冲了过去。 在女人的惊呼还没喊出的时候,重重的一手刀砸在她的脖颈上。 闻着女人身上的浓烈的香气,方正化皱着眉头道: “这里面竟然是半开门?” “什么是半开门?” 望着高起潜那懵懂的样子,方正化和小老虎一起嘿嘿的笑了起来。 三人一同入宫,但三人里高起潜出宫的次数最少。 因为,他要训练每年入宫的“新人”。 听着后院传来的鸟叫声,三人猛地抬起头,快速搜索前院的每间屋子。 男人都没找到,倒是惊醒了几位妇人。 妇人把这几位当成了“恩客”,见人来了,嘟囔了起来。 说什么过年都不安生,然后就开始脱衣服,张开腿躺在那里。 这模样,把三人吓得拔腿就跑。 见“恩客”跑了,妇人骂了几句躺下继续睡。 她们这一行,客人不定量,也不定点。 遇到爽快的那就快。 遇到不爽快的,事儿还多的,那就是折腾。 今天是过年,天黑之后大家都会出来看烟火,那时候是生意最忙的时候。 所以,要抽时间养精蓄锐。 去了后院,小老虎看着开始喝茶的顾全知道这院子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剩下的就是拷问,往上面挖。 “小老虎,你这太慢了,学学你那弟弟,出手果断,心狠手辣,当拔刀毫不犹豫的就拔刀,一点不墨迹!” 高起潜不解的望着小老虎,他没想到小老虎还有个弟弟。 听顾总管这口气,他的弟弟很能打么? 比自己还厉害么? 有机会试试手,自己打不过方正化,打不过小老虎,还打不过小老虎的弟弟? 小老虎闻言笑道: “那不是有顾大哥你在,小的哪有出手的机会!” 顾全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站起身道: “好了,两炷香的时间,必须审问出来是谁,然后撤,回去交差!” “是!” 留下警卫人员,其余人跟着顾全进了屋。 望着乱糟糟的屋子,小老虎总算明白顾全为何速度这么快了。 他娘的,这群人聚在一起赌钱。 “小高!” 高起潜往前一步,低声道:“在!” “看你的手段!” 高起潜笑着点了点头,随便挑了一个人揪了出来。 不说话,温柔的将他的手指掰开,只留一根手指在桌面上。 抓起小圆凳,高起潜笑着就拍了上去…… 屋子里嚎叫声在回荡,高起潜面容平淡,又掰开一根手指放在了桌面上。 这一次,他在手指下垫了一个骰子。 作为在宫里训练进宫新人的他,自然知道打哪里最疼。 十指连心,打这里最疼,几乎没有人可以忍受。 “别看我,我就只问一句话,跟慧心联络的人在哪里!” 这打行惊恐道:“慧心是谁,我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圆凳再次落下,近乎濒死般的痛呼险些撕破众人的耳膜。 高起潜依旧在笑,依旧继续温柔地把手指放到桌面上,这次是中指..... 小老虎面色平静,开始打量着屋子里的物事。 拳套,铁片子磨成的小刀,檀木棍,棒槌,还有柴刀,这些玩意堆放在墙角. 不用想,这些定然是这群人的武器了。 小老虎抬起头,朝东方向的一尊弥勒佛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觉得这佛像怎么如此的眼熟。 他猛然想到了前院,想到了那个张开腿的妇人。 “正化,跟我去前院?” 方正化不解道:“咋了?” “那个妇人有问题!” “什么问题?” “她露出鸡脚了!” “鸡?诶,这个词好!” (谢谢大家的礼物和催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3 章 风波起。 想到“鸡脚”方正化还是想笑。 这小老虎是什么脑子,这么好的词都能想得出来。 虽然说,在宫里“朱”和“马”这两个字和谐音都得避讳一下。 在宫外百姓之间其实没有那么严。 什么整个大明王朝都忌讳的字都是瞎扯。 什么洪武爷还给猪改了个名字什么的,这些都是谣言。 也就是读书人考试的时候需要避讳一下,用官面说辞,但也没说生活里不能说这两个字。 宫里人需要避讳那是自然。 可无风不起浪,谣言是有根由的。 开始的时候是那些有着坏心思的人在传播,这些都是小问题。 但正德爷在正德十四年的时候的确曾对养猪、杀猪的行为有过抵触情绪,这才有了大面积的传播。 老祖宗说这都是臣子给气的。 那时候正德爷没有子嗣,各地藩王蠢蠢欲动,伺机取而代之。 正德五年宁夏安化王朱寘鐇的叛乱。 正德十四年江西宁王朱宸濠起兵。 老祖宗说所有人都在逼着正德爷,逼着他犯错,逼着他乱起来。 他们成功了,把正德爷气昏了头。 才有了当初的那道政令,“禁猪令”! 在宫外,猪这个字已经没有多大的避讳。 但在宫里,这些当下人的还是得避讳一下,书面则写作“豕”。 口语称小肥,大肥,肥肥。 跟着小老虎一起走出来的方正化此刻满心不解,他不懂小老虎发现了什么。 但看他这样子,估摸着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 “还记得前院那奇怪的香气和那个妇人么?” 方正化想了想,不解道: “咋了,她们不对劲?” “不对劲,那香气我闻着不便宜,不是一个妓子能用的起的,而且一个做半开门的却在屋子里供奉弥勒佛!” 方正化更迷茫了:“啥意思?” 小老虎深吸一口气,快速道: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在国法之下有三教九流,有五花八门,有三姑六婆!” 方正化来了精神:“然后呢?” “这些妓子属于六婆中的虔婆,这些人走到这一行,知道这辈子出不了头了,就把希望寄托在来世。 所以她们是最虔诚的一批人,也是最信神灵的一批人。 希望这辈子把苦吃完了,下辈子就当人上人了。” 方正化急得咬牙切齿,他觉得这小老虎怎么如此地磨叽。 干活磨叽就算了,老祖说他细致认真。 怎么说话也磨叽! “别看我,我听的很认真,接着说,继续……” 小老虎深吸一口气,认真道: “牙婆供奉管仲,媒婆供奉月老,师婆供奉土地,虔婆供奉观音,刚才那个屋子没有观音佛,而是弥勒佛!!” 小老虎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我猜测错了也有可能,所以,错了别笑话我!” 方正化望着小老虎满眼阿佩服: “娘的,怪不得老祖喜欢你,曹公认你作干儿子,就连刘淑女都对你另眼相看,神啊,你这脑子咋长的啊!” 小老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多看书!” “在看啊,这么多书你说的是哪本?” 在前院,在小老虎等人脚步消失后的那一瞬间,那个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妇人猛地一下跳了起来。 她先是把屋门落下门栓,然后就开始准备。 她不敢期待后院的那一帮子人能扛多久,也不知道进院的这一批人是“同行”寻仇,还是官府来人。 但无论是哪一种,今日注定是一个坎。 脚步声又传来了,妇人深吸一口气,从门后拿下刚放上去的门栓,赶紧躺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被褥下的手却死死地握着短剑。 门开了,小老虎和方正化走了进来。 小老虎扫了一眼屋里摆设,面容平淡,方正化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尊笑眯眯的佛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小老虎说的对,这种清香虽然说不出名字,但就冲着它这个淡雅的味道。 绝对不是小门小户能用的起的。 妇人隔着帐纱打量着入门的两位,见是两位小伙子,心里松了口气。 “两位郎君过年好,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要玩双戏鸳鸯得加钱,可这床榻毕竟有些小,最好还是一个个的来!” “爷不好这一口!” “敢问爷好哪一口?” 方正化将大钳子立在身前,笑道: “爷好这一口!” 妇人望着那大钳子,她认得,街道上偷狗的那些泼皮手里就有,趁着狗主人不注意,夹着狗脖子就把狗给偷了。 妇人露出哀怨之色,故作哀婉道: “这位爷好这口愚妇怕是不能满足!” “起来回话!” “愚妇还没穿衣,” 方正化笑了,手中的大钳子忽然张开,二话不说就朝着那妇人的脖子上夹去: “那我帮你起来!” 妇人知道事漏了,一跃而起,手中的短剑朝着方正化刺来。 “小子找死!” 方正化见状哈哈大笑,手中大钳子化作长棍开始横扫。 作为从小就进宫,进宫就开始学武的方正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地打一架。 因为在宫里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全力出手。 如今这妇人刚对自己出手,方正化立马就激动了起来。 他觉得他碰上了,说书人口中红佛女那样的绝世高手。 “小老虎你别动,我不需要你帮忙,你站在那里看着就行!” 小老虎退到门边,身子自然的站在阴影之下。 视野里方正化在猫戏老鼠,明明一招就能解决战斗,他偏要把人推回去再来。 望着两人,小老虎再次想到干爹的话。 他说,这个世上女子有机会成为高手,但也是只是有机会而已。 他说他这辈子也只见到了一个人,也正因为看到了她,所以他才说女子有机会成为高手。 其他人都是传说。 干爹口中的那个人是秦良玉。 干爹说了,若是下马互搏,他能和秦良玉打一盏茶,一盏茶后他必死,秦良玉还能再战三人。 若是上马,他最多就一个回合。 他必死,秦良玉还能继续冲锋,不存在什么三七开,几乎没有一丁点机会。 小老虎清楚的记得干爹说这些话的时候的模样。 无尽唏嘘,自愧不如的钦佩,和男子不如女子的悔恨。 小老虎知道余令见过秦良玉。 小余令他在书信里跟自己讲过,余令都回到长安了,她还写信给他,可见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唯一可惜的是她那一次进宫自己没看到,那时候自己还在学规矩。 得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干爹都自愧不如。 望着还在打的方正化,小老虎摇了摇头。 这女子明显就不是秦良玉那号人物,脚步虚浮,重心不稳。 马步都不到家,她拿什么跟人打架。 这一看就是野路子,拼狠斗勇的野路子。 大腿和小腿都没力,就是把上盘练得再好也还是野路子。 况且还是一个女子,她拿什么和在宫里靠着勇武称雄的方正化打。 “正化,够了!” 方正化咧嘴一笑,手中钳子猛地张开。 妇人想躲,可这大钳子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咬着不放,脖子上凉意传来,妇人痛苦的闭上眼。 随后就是天旋地转,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们到底是谁?” 方正化没说话,小老虎没说话,这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干爹说不留活口。 高起潜进来了,见这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他咧嘴一笑。 在后院什么都没问出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两位请回避一下,下面的场景不好看!” 望着高起潜扯下发簪,小老虎扭头就走。 方正化连钳子都不要了也赶紧往外跑,高起潜这是要用“宫刑”了! 宫刑分好多种,但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生不如死。 高起潜扯下发簪仅是一种,诸多刑罚里他只专研这一种。 大名叫做肉刑,小名叫做“插针”刑。 宫里小偷小摸的宫女内侍会受此刑罚。 和杖刑,沉湖这种刑罚不同,这个主要群体还是宫女。 这个刑罚一旦临身,几乎没有人能抗的住。 屋门关上了,惨叫声如浪涛般一波接着一波。 小老虎面无表情,宫里的规矩是总管先讲一遍,然后会有人“示范”一遍。 这样的场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在顾全的吩咐下所有人把整个宅院又细细地翻检了一遍。 等所有人在门口集合时,高起潜抱着箱子出来了。 “如何?” “问出来了!” “谁?” “王森!” 随着高起潜的娓娓道来,箱子里的书信被打开,各种信息的汇总。 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缓缓展现在几人面前。 这个王森就是东大乘教的宗主,慧心只是他的一个弟子,也是他门派之下的一个称谓。 所以京城死了一个慧心。 草原也会有一个慧心。 草原的慧心死了,就会再出来一个慧心。 这个王森手段通天,先结交宫中内侍。 利用内侍的门路和王皇后的母家认了宗,自认为小宗,成了皇亲。 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皆是朝廷官员。 尤其是第三个儿子王好贤竟然是实职武官,在京城颇有势力。 这院子里的这些“打行”都是王家养的。 这个妇人全名叫什么高起潜没问。 但这个妇人是王好贤府邸和外面这些“打行”的联络人。 她法号慧心。 如今这些事刚好和草原慧心帐篷里的那些书信对的上。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可以交差了,可以继续往下挖了。 “好了,收拾一下,咱们忙完最后一件事回去交差!” 高起潜不解道:“啥事?” “今日还有一道旨意,走了,去余家……” 第 24章 接着杀 此刻的余家已经热闹了起来。 茹慈娘子是一个有心的,在除夕这天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衣服。 她也没有问每个人多高,有多大脚,但买的衣服却都很合身。 如今大家都换上新衣裳,新鞋子,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 一声声少夫人也更加的响亮和自然了。 众人由原先的不熟,不理解,到此时的恨不得把茹慈捧起来,如今在这个家,茹慈说话跟余令一样好使。 那些朱家子弟连少夫人都不喊了,直接喊大娘,或是夫人。 如今余令要成为“同知”的消息被如意说了出来,这个四合院里人人皆知。 这一帮子人做事更勤快了,只觉得这一趟出来的真值,占了先手,这要是回到了长安,不说混个一官半职。 光凭自己这些人能写会算,那也绝对算得上余令身边的亲近人。 先前朱县令在世的时候还藏着掖着,生怕惹得知府那一帮子不喜。 如今没这个忌讳了,有人能帮自己遮掩了。 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衣服,看着爬上树的谢大牙在那里挂鞭炮。 吴秀忠没换,他还不舍得穿。 他要等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之后才换上新衣裳,他怕新衣裳沾上油点子。 余令偷偷地往嘴里塞了个肉丸子,见没有人发现,故作镇定道: “今日吃完除夕团圆饭后咱们就早些休息,明日拜了年,咱们就锁上大门,一起去娘娘庙,那里才是最好玩的去处!”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余令继续道: “宋朝的“官扑”都知道吧,那里就有! 他把轮盘转起来,让你用飞镖去扎,扎到什么,你就能拿走什么。” “等到了时辰,小贩们会提着篮、推着车、挑着担在大道两边摆摊。 我给你们说,卖什么的都有,那里可比长安热闹多了,不是想买礼物么,后日咱们去那里买。” 见众人兴致勃勃,余令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肉丸子,含糊道: “要说有趣的,最有趣的还是那些叫卖的,唱曲的,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虽然说咱们长安也有,但比不了这京师。” 余令说的兴起,打着拍子道: “正在走,我抬头看,嘿,这家掌柜的开了个大商店,大商店,生意好,一天能赚俩元宝,元宝好,买个宝……” “知道卖布的伙计怎么唱么? 他们会唱,你看我家的这布啊,它经洗又经晒,经铺又经盖,经拉又经拽,经蹬又经踹……” “呦呦呦,你看我家的这个碗啊,它又大又圆……” 前面的还好,可等大家听到自家东家开始卖碗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碗不大不圆,那还是碗么? 茹慈见余令学起了花子唱起了莲花落,忍不住娇嗔地瞪了余令一眼。 这大过年的学什么不好,学那花子。 “老祖宗莫怪,公子这是开心,不是故意要去唱那莲花落的。” 有了余令的开场,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他们见过的新鲜事。 说起来也心酸。 这些人里,除了小肥、如意走过远路,见识过这些。 剩下的人里,不算茹让,这辈子都没走出过长安府。 京城在余令眼里虽然和他脑子里的那个京城相差甚远。 但在众人眼里,京城不愧为都城,不愧为大明的国都。 无论街道,商铺,还是人口都是长安比不了的。 在余令眼里可能不好玩的地方,在他们的眼里可是充满了期待。 所以,余令准备带大家去潇洒一天,好好的去看看庙会。 认认真真的去享受一下花钱的快乐。 见众人期待了起来,余令忍不住抬起头又看向了门外。 小老虎今日会来么? 听说今天会有圣旨,会不会是小老虎来读圣旨呢? …… 京城的街道上,改头换面的小老虎等人成了颁布圣旨的人。 任谁也想不到,也就一炷香之前,这一群人灭了二十七人,就算案发了,衙门开始查案,他们也想不到是这群人。 谁能想到司礼监颁布旨意的时候还顺手杀二十七人。 这不是瞎扯么? “顾大哥~~~” 听到这个“顾大哥”顾全觉得脑袋开始疼。 余令管他叫叔,按道理没错,自己年龄摆在那里,喊叔没问题。 王承恩是宫里人,是曹公最得意的人,按照辈分王承恩管自己叫哥也没问题。 问题是他和余令是兄弟。 这辈分咋搞? 兄弟两个,一个管自己叫哥,一个管自己叫叔? 小老虎要是跟着余令管自己叫叔顾全不敢想。 曹公要是知道了,他能把自己的按到荷花池里给活活的捂死。 造孽啊,一个不注意乱成了这样。 “咱家说的话都记住了,咱们今日出宫就是颁布旨意的,是给司礼监跑腿的,其余事跟我们没关系……” “咱家再多说一句,念完了圣旨,咱们就赶紧回,万岁爷还等着问话呢?” “咱家再说一句,这回是真的最后一句了,我......” 此刻余家已经做好了迎接圣旨的准备。 余令期盼着小老虎回来,压岁钱他都准备好了,茹慈特意去铺子兑换的金豆子。 “丸子还有果子分好哈,一会大爷来了,如果有时间咱们就一起吃一点……” “小肥你去看一下炮仗和烟火,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一会儿圣旨念完了,记得点,这是大喜,可不敢忘啊……” 二伯望着以自家人口吻来管家的茹慈面带笑意。 老叶伸头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 “这就是好儿媳啊,余家有福咯!” 二伯笑道:“老叶,你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一来京城都显得很焦急,显得心事重重?” “没有,绝对没有!” 二伯皱着眉头道:“你总是不出门,总感觉你在找什么,在期待什么的同时又在害怕什么!” 老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又把头伸到了门外,忽然大叫道: “来了,来了,旨意来了~~” 顾全来了,气势很足。 八字官步走的像个螃蟹,给人一种横行霸道,财大气粗,威风凛凛的感觉! 走进大门,扫了众人一眼,见正主也在,顾全大声道: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惟德可明扬,联求有攸济畴,令为民父母,忠信之实,封同知一职……其钦遵毋负朕意……” 旨意下来了,和谭伯父说的一样,余令成了知府官衙体系的同知一职。 “臣,接旨,定不负万岁爷提拔之恩。” 余令拉着一家人听完旨意,站起身,伸手接过圣旨。 “辛苦顾叔了!” 顾全闻言面如便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那个不辛苦,你们也不用忙活了,喜钱我们收了,余同知祝你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余令躬腰行礼致谢。 “来,饭都做好了,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顾全看了一眼小老虎,然后对着余令低声道: “余同知,今天过年,你这里忙,宫里也忙,大小赏赐都要人跑,吃不了......” “哦哦哦,明白明白!” 余令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满是遗憾! 顾全知道余令舍不得小老虎,赶紧道: “守心,官服穿上,让他瞧瞧,做了这么多,他不也是希望你出人头地么?” 见余令点了头,顾全赶紧道: “承恩啊,来,给我们的同知大人穿上官衣,看看合身不合身,喜庆不喜庆!” 如果把华服分个高低,官服无疑是最好看的,也是最能把整个人的旗帜衬托起来的。 官服一上身,余令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昉昉举着铜镜,照前照后。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余令也觉得满意,还是老祖宗的审美好看。 余令觉得汉服就是好,无论高矮胖瘦,只要穿上它,它就能让你生出属于你自己的气质来。 不像那辫子的官服,望着就有一种惊悚感。 “好看么?” 小老虎笑道:“好看,我觉得你穿紫色的更好看!” “等着,等我把长安种满土豆,等着我让长安百姓吃饱饭,我穿紫色给你看!” 小老虎咧着嘴笑了,他喜欢看自己的兄弟豪气万丈的样子。 时间不等人,顾全有点急了。 余令见状开始发喜钱。 余令也没想到颁个旨怎么来这么多人,足足十二个人,不是没有钱,而是要去准备。 苏怀瑾不是说只有四五个人么? “兄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余令看着小老虎,小老虎也看着余令,轻轻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知大人,谢谢你的喜钱,我们走了,明日记得去给万岁爷拜年!” “万岁爷会见我?” “万岁爷肯定不会见别人,但见不见你不一定!” “好!” 顾全走了,小老虎也走了。 高起潜打开了红手绢,望着那分量十足的银子,嘴角露出了微笑。 跑一趟,比自己在宫里干三月的俸钱还高。 “正化,余大人给了你多少!” 方正化摊开手,高起潜望着方正化手里的金叶子深吸了一口气。 扭头望着王承恩道: “老虎你呢?” 小老虎促狭的摊开手掌,七八颗金豆子熠熠生辉。 “诶,这余大人怎么如此做事,厚此薄彼这不是破坏我们兄弟感情么? 看来果然是年幼,还不懂规矩啊!” 高起潜望着停下的队伍,望着不善的小老虎和方正化,高起潜不解道: “两位哥哥要做啥,要做啥?” “打你!” “打我?为啥?” “嘴多!” “啊?” 高起潜被打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 小老虎和余令之间的关系曹化淳下了封口令。 除了本就知道的那些人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 虽然这件事瞒不住有心人,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高起潜他就不知道,揉着眼眶,望着王承恩道: “这余令有门道?” “陛下亲封!” 高起潜一愣,苦笑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就是了,打我作甚啊,还掐我腰.....” 话虽这么说,但高起潜绝对不这么想。 刚才他看出来了,顾全对余令格外的亲近,也非常的熟悉,而且他和小老虎的关系也不一般。 在这一瞬间高起潜就明白了。 这余令一定是自己人。 随着时间慢慢的走,京城的鞭炮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 望着京城,老叶轻轻叹了口气: “霞,我回来了,你回来了嘛?” …… “万岁爷,他们回来了!” “说结果!” “属实,并渗透到了宫里,还和王皇后母家认了亲.....” 万历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很好,这个年有意思了,接着杀.....” “遵旨!” 第 25章 臣想吃烤鸭 过了除夕夜,余令熬到子时。 新的一年到来了,余令开始给每人开始发钱,睡熟的放他床头,选择跟着一起跨年的发到他们手上。 在初一这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余令就起来了。 打着哈欠的昉昉和茹慈早都起来了。 她们记得顾全临走时说的话,今日要去给皇帝拜年,皇帝见不见不一定。 但这个礼仪不能缺。 哥哥茹让也说了,给皇帝拜年是每个官员必须的礼仪。 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去,都要去奉天殿给皇帝拜年。 这是大事,茹慈记在心里。 所以,在余令还没醒来的时候她就起来了。 准备好衣服,准备热水,连粥都煮好了,这些都得提前做。 虽然茹慈还没过门,但眼下已经开始替这个家操心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直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茹慈和茹让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她早已明白这里面有多苦。 所以,什么过门没过门这些礼教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觉得她今后是跟余令过日子,又不是跟在乎这些把礼教挂在嘴边的人一起过日子。 只要余令不说她。 她愿意如此。 其实不用起来这么早的,主要的原因是宅子离皇城有点远。 不提前做好,迟到了就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我何德何能!” 茹慈笑了笑,把余令吐出的漱口水放一边,接过昉昉手里的活,开始给余令穿“旋子”。 穿官服很复杂,她还懂一点,昉昉是一点都不懂。 根据太祖爷发布的《衣冠复古诏》的要求。 官员服饰需要“上承周汉,下取唐宋”,意义在于彻底根除元朝时期的胡服。 属于驱除鞑虏的一部分。 余令见这复杂的穿衣流程直叹气。 抱腹,犊鼻裈,中衣,袴,旋子,贴里,搭护长衫。 最后才是圆领袍。 “我才何德何能,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最好的命运就是嫁给渭南朱家,我一点都不喜欢!” “是朱存相么?” “嗯!” “我回去打断他的腿,然后让他去拉煤!” 昉昉闻言笑出了声,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以自己少东家如今的身份,朱存相还真没有反抗的余地。 潦草地喝完一碗粥,被塞了三个肉丸子,余令和如意顶着寒风就出了门。 其他人还在睡梦中。 此刻的京城还没从跨年之夜的睡梦中醒来。 走过漆黑的巷子,来到了主干道上,余令刮了刮脚,觉得没有啥异物,这才抬起了头。 在远处已经有了点点的亮光。 不用说,这些一定是跟余令一样是去跟皇帝拜年的。 有马余令也不敢骑,因为实在太冷了,只能骑一会儿下来走一会儿。 等到了宫门,就好像来到了菜市场。 骑马的有,骑驴的有,但更多的却是坐轿子的。 大明的律法规定三品以上文官可以乘坐四人抬轿。 而勋戚公侯及武官严禁乘轿?,但显然有人不会遵守。 敢来宫门前的这些不用查,都是合规的。 不合规的都在远处,这些不合规的可以说都是勋戚公侯及武官。 这么冷的天他们肯定会和余令一样不喜欢骑马。 他们趁着夜色把轿子停在远处,等宫门开了,再骑马过来。 在这宫门前余令没有熟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搓手、跺脚、哈气,然后摸耳朵。 最可气的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也饿了。 天渐渐放明,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后来的个个手捧着暖炉,仰着头,倨傲的厉害。 他们一下轿子,就会有一群人围上去说过年好。 这些高官余令一个都不认识,也懒得去凑热闹。 不过随着一句句叶阁老的呼唤声响起,余令抬起头了。 这一抬头一下子遇到两个熟人,一个孙承宗,一个钱谦益。 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叶阁老。 在去年年底那天和苏怀瑾等人聊天的时候说到了这个人。 他就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叶向高,已经辞官了,过了年就会回去养老。 他东林学派在朝廷最大的发言人,也是孙承宗的先生。 他一来,所有人都涌了上去,齐齐的弯腰行礼,嘴里说着吉祥话。 人都涌了上去,余令就成了特例。 拜见了阁老,众人一扭头看到了余令,然后议论声响起。 先前打架的那一帮子见仇人就在眼前,面色顿时难堪了起来,伸手指着余令叽叽咕咕开始说道。 “是他,对,就是他。” “多么好的孩子啊,竟然是阉党,呸……” “怪不得万岁爷破例召见他,又是飞鱼锦服,又是封官的,原来是有阉人在给他铺路,在万岁爷那里吹耳旁风啊。” 苏怀瑾也看到了余令,快步走了过来,笑道: “刚才还在想这么多人怎么寻你,没想到你竟然在这边,走,一会儿一起进宫!” 余令笑了笑,低声道: “快走吧,咋这么没眼色呢?” 苏怀瑾一愣,随着各种声音传来,他的脸色有点尴尬。 深吸了一口气,他故作豪气道: “我知道不是的,谁骂我,我就查谁家的贪污受贿去!” 还真别说,苏怀瑾的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成了隐身人了,还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对他指指点点。 一群官员里,只有吴墨阳死死地往前奔。 可无论他怎么用劲,手腕的那双铁手总是能把他死死地定在原地。 “爹!” “孩儿,咱们家根基浅,就如那边野小国,时时刻刻看人脸色,一步错那就是步步错,一个不注意就抄家灭族之祸。” “那苏家?” “你是真傻,苏家世代跟着沐王府,那是洪武爷最疼爱的义子,沐氏世镇边疆,咱家拿什么比!”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党派之争你我都是小人物,背后都是大人物执棋,我们看着就行,不能去!” 吴墨阳望着疼爱自己的老爹忽然道: “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你看的太清楚,所以这些年你才是一个百户。 我们选择一个,出了事还有人帮,如果我们谁都不帮,那我们是不是就会有两个对手?” 吴墨阳深吸一口气:“爹,别忘了咱家是锦衣卫啊!” 吴百户闻言突然愣住了。 吴墨阳趁机挣脱胳膊上的铁手,在锦衣卫官员的这个群体中消失不见。 等吴百户抬起头,儿子已经和余令勾肩搭背了。 官员在说自己,余令也没打算去辩解。 笑着走上前,朝着叶阁老行了一揖礼,然后对着那群看自己不爽的御史道: “要不咱们再练练?” “粗鲁!” “粗鄙!” “野蛮!” 听着他们的骂人声余令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这种不带“父母”以及十八代的骂法余令可谓是百毒不侵。 只要他们敢上升到父母这个层面。 余令就敢让他们知道骂人竟然有那么多种法子,有这么多简单又直观的词。 锦衣卫来了,东厂自然也有人来。 东厂这帮子走到哪里都自带属性,好好的一个人,没卵子。 那些文官非要睁着眼说瞎话,说东厂的人都没卵子。 搞得所有人都认为东厂的人没卵子。 “余同知,下官东厂苏堤!” “余同知,本官刘卯金!” ....... 一个宫门,在天亮的这一刻成了棋场。 这一堆,那一坨。 事不关己的武官,趾高气扬的文官,仿佛做错了事的锦衣卫和东厂。 若不是官服在身,这场面就跟长安那边几个村子抢水一样。 “宫门开了,诸位大人请~~~” 宫门开了,官员开始进宫,本来想走右边的余令想了想跑到了左边。 知道自己官职的余令开始插队。 “你一个七品官谁给你的胆子走在我前面?” “有本事别瞪我,找个地方咱们比划一下,对了,我官职比你高,行礼!” 好好的一个队伍被余令搞得乱七八糟。 插队的余令眼睛一亮,他看到钱谦益,看到了走在钱谦益前面的孙承宗。 “凉凉你好!” 钱谦益涵养极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余同知怕是认错人了,我字受之,号牧斋,不是什么凉凉!” “哦,凉凉你好!” 见钱谦益不说话,余令笑道: “别生气啊,我是西北荒野之人,缺乏礼数,又没有先生教导,所以就养成了爱给人起外号的习惯!” 钱谦益开始有些厌恶余令了。 他索性闭口不言,他虽闭口不言了,可余令却没有打算放过他。 盯着他一寸一寸的打量,把他看的心里发毛。 “帅,真帅!” 钱谦益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怀疑余令没读过书。 宫中的那群阉人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玩意。 这见人熟,给人起外号的能有多大出息? 宫里的万历已经穿戴好了。 在今年的初一,他依旧不想接受臣子的拜见,他依旧不打算出宫。 他其实也是想去看看的。 可一想到自己的腿,想到臣子若看到了自己成了一个跛子,他又觉得莫名的恐慌。 他害怕臣子见到他,害怕臣子的那张嘴。 瘸子皇帝,瘸子皇帝...... “万岁爷,大臣来了!” “朕知道了,在宫外跪安就行!” 见曹化淳躬腰退去,准备让传达旨意,让臣子跪安之后离去。 一只脚才跨过门槛,身后的突然又传来话音。 “看一下余令来了么?” 万历顿了一下,继续道: “他若来了,问他吃过早饭么,若没有就让他进宫来,陪着朕一起吃饭!” “是!” 要说喜欢,万历贵为皇帝,他可以不用喜欢任何人。 所以他对余令也谈不上喜欢,说到底也只见了一面而已。 真要找个说辞,万历觉得他喜欢看余令吃饭。 喜欢看余令不跟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 说一句话都要审夺再三,再小心翼翼的说出来,然后一股子酸臭味。 群臣,就跟那个人一样,令人讨厌。 大殿外的余令踮着脚,在找小老虎在哪里。 七八个值守的内侍都看了遍,余令也没有看到他人在哪里。 “陛下旨意,大家的心意朕知道了,跪安离去就行!” 话音落下,那就等于捅了马蜂窝。 一大圈臣子突然跪倒在地,扯着嗓子开始讲大礼是什么样子,群臣该如何相见。 一句句话有理有据。 说什么新年的头一天,于情于理也该君臣见上一面。 在余令看来这就是拿着大义在压人了。 曹化淳望了一眼众人,突然扯着嗓子道: “余同知在不在?” 余令一愣,群臣一静,余令赶紧道:“下官在!” “陛下问你吃了么?” “出门吃了一碗粥,三个肉丸子!” 曹化淳绷着笑意,招招手道: “万岁爷让你进去再吃点!” “遵旨!” 余令笑了,宫里的饭菜味道没得说,而且菜品的质量更没得说。 上次在宫里吃了烤鸭…… 余令突然就觉得便宜坊的烤鸭不好吃了。 在众人低声的咒骂声中余令进了大殿,余令走后,阉党之声不绝于耳,各种难听的话语经久不绝。 余令知道,他们这是借着骂自己,来给皇帝听的。 若余令是一个深受儒家文化教导的老头,听了这些话绝对要气死。 可余令根本就不当回事。 进了宫,余令规规矩矩行礼,拜年。 万历看了一眼余令,笑道:“上一次你进宫出去后有没有人向你打听朕的身体情况!” “有!” 曹化淳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爷,就算有你也遮掩一下,含糊一下,见天颜是喜事,可莫要变成了皇帝厌恶的事。 再一想,曹化淳心里再次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万岁爷要让自己问余令吃了没有。 这怕是在看余令到底是谁的人。 “谁!” “女真人!” 万历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余令道: “他们怎么问!” “他们问我万岁爷最喜欢吃什么菜,吃多少,饭量如何!” “你怎么说!” 余令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臣有罪!” 见余令还没说就开始认罪,万历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了远处,淡淡的厌恶感浮现在面庞。 “你怎么回答的!” 余令咬着牙道: “臣说万岁爷最爱吃野猪皮!” 万历一愣,突然就笑了,喃喃道: “好,极好,对,你说的对,朕爱吃野猪皮。” 再抬起头,万历猛然觉得这小子竟然如此的合乎自己的心意。 他望着余令笑道:“他们就不找你的麻烦?” “若不是杀人不好,年二十七那天,臣就准备杀人了!” 万历笑了,忽然道:“今日想从朕这里带走什么菜?” “烤鸭!” “还是给你的哥哥吃?” 余令闻言不好意思道:“给未过门的媳妇!” “传旨,让御膳立刻开始做烤鸭.....” 第 25章 皇帝什么都知道 跟着余令一起吃饭,万历发现自己的胃口好了很多。 余令大口大口吃饭让他很有食欲。 最难的是不用试毒,余令主动揽下了曹化淳的活儿,每试一个他都会笑道: “陛下,臣试过了,没毒!” 虽然这句话自己听了无数遍。 但不知道为何,每当从余令嘴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万历有些忍俊不禁。 总忍不住想笑出声。 余令吃是真的吃,不是其余臣子那般只吃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 明明不喜欢,问他要不要试试别的。 他却说可以,他就喜欢这道菜。 万历不喜欢这样的臣子,他们明明不怕自己,还骂自己。 但却偏偏装着对自己格外尊敬的样子。 这让万历觉得很烦,很虚伪。 “女真明年立国,国号后金,国书已经送来了,他们说愿意为我大明的属国,但朕一点都不信!” 余令闻言慌忙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回道: “臣也不信!” 万历笑了笑,望着吃个不停的余令继续喃喃道: “可朝中的臣子却信,他们觉得这件事很好,大明多一个属国,多一分岁贡!” 万历深吸一口气。 剩下的他没说,去年的时候女真就已经断了朝贡,说他们遭了灾,今年补上。 这样的话骗骗那些酸儒还可以。 但骗不了有心人。 他们女真哪里是遭了灾,这是在试探大明。 一旦大明对此没有强硬的姿态并派兵,今后永远就不会有朝贡了。 可如今的大明不但做不出强硬的姿态,还得陪着小心。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熊廷弼折子里说的是对的,说他赵、李二人丧权辱国、欺君罔上的八项罪状。 自己这个皇帝却留中不发了。 知道了又如何? 他李成梁虽然被罢免了辽东总兵的职位。 但他李氏家族的人还掌握着重兵,在军中担任要职。 自己若是将李成梁治罪,那辽东这一摊子让谁去呢? 这些年李家在辽东的势力太大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和那女真还关系匪浅。 自己这个皇帝敢处死他李成梁么? 三十年啊,他李成梁在辽东经营了三十年啊! 所以,余令的一句“喜欢吃野猪皮”真的让万历开心了。 他不光想吃,他甚至想活剐了李成梁。 他李成梁有功,但他也有罪。 李成梁的"以夷制夷"是对的,但也是在养寇自重。 他想把努尔哈赤这条狼训成狗,可他根本就没想过狼永远是狼。 他要死了,女真要立国了,他死了,这烂摊子却留下了。 万历见余令吃烤鸭吃的香甜,忍不住直接拿了一块用来熬汤的鸭骨头。 他狠狠的咀嚼着,恨着。 这是他李家的安排。 他李成梁害怕自己死了遭清算,所以在这个关头女真要立国。 要让朝廷觉得守护辽东,还得靠他们李家人。 “化淳!” “奴在!” “朕乏了,记得让御膳房多准备几只烤鸭,装到食盒里,你命人亲自送到余家,凉了不好吃!” “是!” 万历一个人去了后殿休息,曹化淳望着余令笑了笑。 他有点羡慕余令,来了两回,让万岁爷开心了两回。 “曹公,今日咋没看到我大哥!” 曹化淳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 “万岁爷很喜欢你,唉,你若是学问再高点就好了,哪怕是一个小三元!” “啥?” “没啥,这样,喜欢会更长久一些!” 曹化淳望着余令,笑道: “你自行离去吧,明日小老虎休沐!” 余令从大殿走了出来,吃饱喝足之后,余令觉得神清气爽。 看了一眼大殿,拍了拍肚子,余令快步离去。 余令刚走,大殿的内侍哭了,东西丢了。 餐具有定数,什么筷子配什么碗,什么碗配什么碟那都是暗含阴阳之道的。 如今少了一个碗! “万岁爷,您最爱的那套青花少个碗!” 万历闻言一愣:“哪个?” “回万岁爷的话,是余守知大人坐的那位置,那个青花少了,不见了,奴认为是被余守知大人给拿走了。” 万历再次一愣,再也忍不住,忽然大笑起来。 先前听说宋微宗向臣子展示书法时被米芾偷偷的拿走了他心爱的砚台,被后世封为君臣之间的美谈。 万历其实也羡慕。 史书上君王和臣子发生的事情,作为君王的他自然也想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一次。 这可不是偷。 这是雅趣,是美谈。 可自从张阁老清算以后,君臣之间的这种美谈已经不可能出现了。 原本以为这样的雅趣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今自己被余令偷了一个碗。 万历觉得自己今后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此刻的余令根本就不知道他拿了一个碗,导致一整套瓷器都得搁置。 这一套青花还是万历最喜欢的一套。 他还以为他就拿了碗而已。 他以为皇帝不知道,一个碗而已,磕磕碰碰,谁会在意这些东西,皇帝财大气粗,要什么没有。 怎么会在意呢! “化淳啊,传话下去,让余令这小子下次进宫穿厚实点,最好穿上皮甲,偷了朕的一个碗,朕要抽死他……” “遵旨!” 望着开心的万岁爷,曹化淳心里满是酸楚。 过了十五余令就要走了,陛下的身子也是眼见着越来越差了。 下次进宫,怕是抽不动,也抽不了了…… 皇帝丢了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宫城。 在宫城之外,一个更大的消息以更快的速度席卷全城。 城西的一处民宅,二十七人被杀。 大年初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衙门官员带着衙役连假期都舍弃了,带人迅速的将这处民宅给围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里,王家管家感受着莫名的寒意。 这些人都是家主养的,平日都是他来对接。 大年的那天早晨自己还来看过,也就过去了一日,二十七人全都没了。 “……应为昨日巳时被杀,除了门口沟渠那一人,剩下二十六人死前应该遭受过拷打,县令,你看这双手……” 王管家听着仵作的话,慢慢的从人群里离开,然后疯狂的朝着家里跑去。 在王家府邸。 王承恩笑眯眯的喝着茶。 在王森老员外的带领下参观王家佛堂,这些佛堂都是为王皇后祈福的。 望着一本正经的王森,小老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昨日宫中已经调查了王皇后。 王皇后根本就不知道这么一个人,而且王皇后的德行是宫里公认的好。 万岁爷发脾气,都是皇后亲自前来劝慰。 王皇后对皇帝好,对宫里的下人也好。 从未听说过在她那里当差有无缘无故被打死的。 老天爷总是爱开玩笑,这么好的皇后,自从害了一场病之后,却生不出一个皇子来。 如今只有一个公主。 这单薄的子嗣让小老虎觉得可怕。 官员子嗣成群,为什么皇帝的子嗣却如此单薄,却那么的容易夭折? 真的是王皇后的身体不好么? 只要她王皇后有了儿子,也就不会有什么国本之争了。 咂摸了下嘴巴,王承恩吐出嘴里茶叶沫子,似笑非笑道: “王老大人,实不相瞒,你这么做,皇后好像并不知!” 王森笑容一僵,笑道: “我与皇后同宗,实为我自发之举!” 王承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万历二十七年,有一僧人,号狐仙,来到皇后之母主宅!” “他自称,皇后无子,乃是神佛所忘,投其所好为皇后生母所喜,他也姓王,入了小宗,以皇后亲眷自居!” 小老虎望着王森继续道: “背靠着皇室,这人开始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利用名带来的利,在京城博得傲人的基业,成为一方富豪!” “王老大人?” “小的在!” “你知道这个所谓的高僧,他原本是做什么的么?” 王森干干的笑了笑,低声道: “这些小的哪里知道!” 王承恩盯着王森的眼睛道: “他原本只是一个皮匠而已,我说的对么,王森老大人,不对,应该是我说的对么石自然,石老皮匠?” 王森脸色大变,这些鲜有人知的秘密他都要忘却了,东厂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慧心! 一定是慧心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王森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自己闻香一脉要毁了,草原那边的后路出事了! “这位大人,我不懂!” “石自然,去了地下的大牢,你自然什么都会懂的!”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大声怒喝道: “抄家,反抗者杀无赦!” 王家管家朝着宅院跑去。 还没到门口,他就看到家门口带刀拿枪的东厂番子。 他知道完了,出大事了。 拐了弯,进了一个宅院,再出来时他已经改头换面。 他发誓他要查清楚是谁要造就了今日的一切,他要去找和自己很熟的韩御史。 改头换面的王管家,抱着一箱子进了韩御史的宅院。 “老爷,门外一自称徐鸿儒的员外来给你拜年!” “让他进来!” 一箱子金子开路,韩御史自然是喜笑颜开。 “徐员外,宫里就那么多事,陛下虽然没说,但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子突然成了同知,那草原的事情定然和他有关!” 韩御史压低嗓门道:“可靠消息,这位余大人,是从草原河套区域贩马而归。” “哦,对了,他从长安而来,陛下在去年的时候还吃了烤羊腿!” 河套两字,让徐鸿儒面色一变。 他笑了笑,作为教派的二号人物他知道的本来就多。 韩御史放出的一点点消息,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慧心一定出事了。 如果这小子真的没有根基,没有家世,一下子就上达天听,那一定是有大功。 如此说来,那被灭的二十七口要么是东厂所为,要么是锦衣卫! 徐鸿儒深吸一口气,笑道: “敢问大人,吏部官员赴任一般是什么时候!” “这个不一定,但今年是在过完十五之后。” “谢谢韩大人!” 韩御史笑了笑,忽然道:“我不认识什么王府管家,我也不认识你!” “大人放心,小的懂的!” 徐鸿儒从后门离开,扔掉手里的扁担,他朝着城门走去。 “余令,长安人,十六离京,死于匪患!” 徐鸿儒离开了,京城的“打行”动了。 第 27章 庙会 初三这日小老虎来了。 一到家余令就拉着他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他也穿上了茹慈给他准备的新衣裳和新鞋子。 腰间挂着七八个“压胜钱”。 小老虎的衣服颜色偏黑色。 秦人尚黑,楚人尚红。 这是茹慈按关中男子的喜爱来选的颜色。 虽自大秦以来改朝换代多年,但黑色一直很受关中人的喜欢。 有着黑色情结。 尤其是那些祖祖辈辈都在关中的老人。 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会给自己准备一套黑色的衣服。 崇尚黑色并不是只有喜欢这一个理由。 还跟地理环境,历史渊源,以及性格特征有很大关系。 茹慈很喜欢黑色,她觉得黑色很厚重,让人看着很精神。 小老虎的这身衣裳若是搁在洪武爷那会儿八成会犯忌讳。 如今不行了,百姓的穿衣打扮成了风气。 嘉靖二十四年的时候,朝廷下达十条诏令禁止。 结果,非但没能阻止这股所谓的奢侈之风,反而愈演愈烈。 如今万历爷不理会政事,服饰的样式越来越多样。 望着俊朗的兄弟两人,茹慈笑的眼睛弯弯的。 颜色,衣衫的款式,大小都是她挑选的。 除了余令她知道具体尺寸,小老虎的衣衫尺寸全靠脑子回忆。 好在,都很好! “今天的花销我来出钱!” 余令说这句话的时候豪情万丈。 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余令没钱。 虽然说家里有个铺子,铺子里有几个伙计,吃喝不愁,还能请的起一个先生来识字做学问。 算是小康之家。 但要想在庙会奢侈一把,显然还是有些舍不得。 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余令有钱。 除了老爹临走塞得钱,大小官员送的盘缠,剩下的大头就是刘州派管家送来的“土匪人头”钱! 此时的余令可以说得上有钱,很有钱。 虽然比不了苏怀瑾这样的豪门,只要家里的人不去买牲口,买宅子,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小老虎摇了摇头,笑道: “我是家里的老大,今日我出钱!” 在昨日,小老虎可以说没多少钱。 余令给的金豆子他以余令的名义全都给了朱由检。 宫里的规矩比山还重,他是奴,奴不能给主子钱。 只能以余令的名义来送钱。 朱由检这个可怜的皇孙在过年的时候他皇爷爷忘了他,他的太子父亲也忘了他。 他如今小还不懂这些。 等他大了,一旦明白过来,得多难受…… 在今日,小老虎可以说有很多钱。 王森的财富让人心惊,收出来的钱财令人震惊,他是大乘教清茶门的宗主。 (ps:wx教的另一个称呼,改一下,不然老是卡审核。) 份例、香火钱、他王森的画像、经文、诞辰日、茶叶都是敛财的工具。 会首收缴留一部分,剩下的全在他的手里。 虽然他的大部分财富都不在京城。 但也没关系,东广的人已经咬上去了,会有人带着东厂的人去拿的。 东厂全力出动,哪能抄一个家就结束了呢。 东厂穷的叮当响,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那个什么徐鸿儒他以为他跑了。 殊不知,这一次…… 朝廷要彻底的断他们的根。 小老虎作为几个抄家的档头之一,他必须得拿。 他不拿,怎么让下面的兄弟愿意跟他一起做事。 他不拿,上头的人又怎么敢拿。 这是一个秘密,但这又不是一个秘密。 只要适可而止,手不要伸的太长,万岁爷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小老虎没有跟余令说他去抄家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在正月说这些事情不好。 他准备等到余令要离开的时候再去说这些事情,昨日抄家…… 他给余令也准备了一份。 剩下的一份他都给五皇孙留着,全都按照余令给他讲得那些,疯狂的买铺子。 今日花钱购物,那自然就不能心疼钱。 茹慈和昉昉坐在马车里,马车出动,剩下的空间用来填装大家购买的商品。 “两个小蛇!” “余大哥,你怎么来了,过年的时候你给我的压岁钱我拿到了,我把钱都给了我婶婶,婶婶说给我存着,以后娶媳妇用。” 曹变蛟这话出口,曹氏的脸猛地就红了! 余令给的钱很多,每个孩子都是十两银子。 这年月,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足够这个家在京城一年的花费。 自打两个孩子的父母离去后,她这个嫂嫂既当娘又当爹。 养孩子的心酸,还是一次养两个。 这里面的苦和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这二十两银子是一笔大财富,她不敢给孩子拿着。 她就是怕孩子丢了,她就是怕这钱被人骗了去。 所以,她把钱从孩子的手里给“骗了”过去。 如今被孩子说了出来,大人都懂,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曹文昭望着余令,他知道余令是个官。 过年的时候那个叫做赵不器的来给侄儿送压岁钱的时候说了一嘴。 同知,长安府的同知! 曹文昭不是没见过大官,比同知大的官员都见过,但他们岁数都很大,有胡子。 像余令这么年轻的是头一个。 这关系得多硬,小小年纪就混到这个地步,这怕是见过皇帝吧! “下官拜见余大人!” 余令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从马车拿出一把长刀,信手抛了过去,笑道: “文昭大哥,感谢一路护送,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曹文昭的脸也红了,回京城哪是自己一路护送,明明占了人家便宜。 “这?” 曹文诏望着手里厚重的长刀有些不舍得还回去,练武之人,哪有不爱宝刀的。 余令没给曹文昭犹豫和客气的机会,大声道: “两个小蛇,要不要跟我去庙会” 曹变蛟和曹鼎蛟扭头望着自己的婶婶,然后低声哀求: “婶婶,我们想去,一定听话,一定不乱跑。” “婶婶~~~” 曹氏见众人都等着,孩子不断的央求着,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曹变蛟和曹鼎蛟见状,欢呼声猛的响起。 曹文昭叹了口气,朝着于余令拱手道: “麻烦余大人了,不听话你就打!” “不麻烦,他们两个又不是不听话!” 余令笑了笑,转头对着两个孩子道:“上车!” 两个孩子麻利的爬上车,朝着曹文昭摆了摆手,余令大声道: “走咯,出发了,我们去拜娘娘去咯!” 在欢呼声中,马车在曹氏眼中缓缓消失,她伸手把一缕碎发捋到耳根子后,笑道: “当家的,这余大人人不错,有了这些钱,你安心的去搏功劳吧!” 曹文昭深吸一口气,望着手里的长刀,豪气顿生。 长安的人爱爬山,京城的人爱游玩。 随着马车离娘娘庙越来越近,路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赵不器不知道从路边的哪个商贩那里买了糕点。 一边吃,一边吮吸着手指。 本想尝一块的谢大牙觉得下不去嘴,转头把糕点塞到了正咧着嘴巴在那里傻笑的老修的嘴巴里。 修允恪舔了舔嘴唇,竖起大拇指。 “嫽咂咧,这糕点不干,润润的,有手艺,还有没,快,再来一块!” 昉昉深吸一口气,捂着脑袋喃喃道: “额滴神~~~” 离娘娘庙越近,人越多,挑着担子的小商贩也就越多。 商贩多,竞争大,为了抢生意吆喝成了重中之重。 就商贩的叫卖声而言,那可不是扯着嗓子喊,在那干吆喝。 这些商贩都是有技术的。 他们把叫卖声分为叫卖声、叫卖调、叫卖歌三种。 (ps:举例,磨剪子嘞,戗菜刀,还有西安卖酱油香醋的,那喊声至今难忘。) 除了这些,他们的手里还有“唤头”来配合叫卖声。 每个人的唤头还都不一样,随着人群往来…… 快慢各异的叫卖声,声调高低不一唤头声,那热闹喜庆劲迎面扑来。 余令这一群人操着外地口音,出手大方,一出手就是十几二十人一起买。 在商贩眼里这群人就是豪客。 挑着担子的货郎为了跟来,一边跟着走一边吆喝。 卖胭脂水粉的伙计看到了,围着马车就不走。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昉昉伸出了手,样品进了马车里。 应该是满意了,小伙子神情激动说了好多。 等昉昉再伸出手,伙计笑了,伸手捧着接过银子,然后拿过来了七八个小盒。 众人一见马车里面的娘子一出手就是买一整套的胭脂水粉,围过来的人更多了。 全都是举着自己货物。 娘娘庙就在眼前。 老叶低着头护着马,眼睛打量着那些举着货物的手。 只要有人敢把手往马车里塞,他就敢拔刀砍手。 瞥了一眼娘娘庙,他有些恍惚。 进了娘娘庙的地盘,这些跟了几里路的小商贩才不舍的退去。 前面他们就不能去了,前面是属于固定摊位了。 进去了,被抓了,得交钱。 到了这里,余家的马车就不算什么了。 这里的马车很多,一个比一个豪华,一个比一个大。 有的马车就像一个小房子。 可能是怕犯忌讳,拉车的牲畜是马和驴子混杂。 “你十六离开京城我可能送不了你!” 见余令看着自己,小老虎赶紧道: “书铺记得去一趟,那里有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两人正聊着,一个好看的小伙计走了过来,朝着余令一拱手,然后低声道: “几位大人好!” 余令不解道:“怎么了?”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熊家伙计,我家大娘想早些拜佛,早些回去,想请大人让一下路,我们好过去!” 余令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自家的队伍开始往边靠。 “余令,这个熊家就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熊廷弼他家,他巡按辽东后回来请斩李成粱,万岁爷很喜欢他!” 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走来的熊家车驾,小老虎继续道: “万岁爷准备提拔他为辽东巡抚,不知道为什么,吏部尚书孙丕扬却提议将熊廷弼调任提督南直隶学政!” “他去了么?” “去了!” “去年年初,东林学子以及官员联名弹劾,认为他在存心打压东林党,并找人害了他,他被罢官了!” “怎么害的?” “太平府生员梅宣祚,芮永缙等人勾结他的族中兄弟将一名姓徐的妇人藏在家中作为性奴!”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 “熊廷弼将宣城巡视岁考之际,生员芮永缙滋事,新仇旧恨之下被打死,熊廷弼回籍听勘!” “罢官了?” “嗯,你以后注意东林人,这群人如今变了味道,已经不是当初为不平事发声的东林人了。” “哥,改日给我讲讲东林呗!” “好!” 望着熊家马车缓缓驶过,余令翻身下马。 熊家马车从眼前驶过,老叶看着走在马车边的那位妇人身子忍不住开始发抖。 他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 熊家奶娘也忍不住打量起了给自己让路的这支官宦之家的队伍。 清一色的壮实后生,人高马大,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彪悍的气息。 等要走过马车的时候她人猛的一愣,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在这一瞬间她人愣住了,她身子有些发抖。 她愣愣的看着,从牙缝里使劲的挤出两个字。 “涛哥!” 老叶望着那个呆滞住的妇人,望着坐在车辕上的那个小娃娃。 他笑了笑,生疏地把手举在眼前。 像是在遮脸,又像是在挥手。 老叶张着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看着,两人一起笑了。 “娘你在看什么?” 马车里也传来了糯糯的询问声: “乳母,你在看什么?” “小姐,那郎君长的真好看!” 车窗掀开一角,车里的娘子望着牵着马的余令,一袭黑袍的小老虎,羞涩的点了点头,喃喃道: “好看!” …… “老叶,你在看什么?” 老叶深吸一口气:“老余啊,刚才那个娘子长得好像闷闷啊。” “哪儿呢?哪儿呢?” 余家二伯伸长了脖子,熊家马车越走越远。 放眼望去人来人往,满眼都是人海,哪能分得清老叶说的是哪个。 我们在人海里相认。 最后却又都消失在人海。 第 28章 鹅跟你社个话 余令来娘娘庙是带着任务。 自从老爹知道自己要回京后,就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余令一定要来拜拜。 要来还愿,心一定要诚,不能跟神佛说胡话。 老爹的要求余令严格遵守。 带着小老虎还有茹慈,三个人在一个小僧的带领下见佛就拜,然后上香。 见到箱子就往里捐香火钱。 小和尚开心坏了,话多了。 开始像个小导游一样跟余令和小老虎讲娘娘庙的历史渊源,讲庙里的名胜古迹。 最后还推荐余令算子嗣,算官运,余令没算,小老虎算了。 结果自然是好运道,好命格,好官运。 花钱找人带路的感受就是不一般。 先前跟老爹还有闷闷来的时候没有身份,也没有人带,很多大殿都不对自己和老爹开放,在里面乱转。 如今好了,这钱花的值了,都看了,算命还没要钱呢! 到了未时的时候,所有人开始集合。 虽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但离家远,走走停停,回去怕是要天黑。 考虑到庙会人多,怕到时候找人困难,余令让大家去闲逛的时候都是让班长负责。 这个大家很熟。 五人一组班长负责制,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众人离家已经不远了,和小老虎告了别,众人笑着朝家走去。 除了余令有些不开心,在今日每个人都很开心。 有钱的感觉好,花钱的感觉更好! 大门才开,就看到坐在台阶上拿着刀的如意。 这一次去庙会,如意主动留下来看家,他自己说他去了很多次,不想去。 如意是去了很多次,但每次去都是看,不买! 他这次没去也不是不想去,而是必须留个人看家。 作为曾在京城混过的人,他觉得他看家最好。 望着如意,望着院子,余令脸上的喜意消失了。 嬉笑的众人不明所以,等众人走进了大门,来到院子,所有的人脸色全都阴沉了下来。 赵不器默默的走到角落。 从角落里出来的他手上多了一支长矛。 茹让挥挥手,跟着他一起来的茹家家仆开始阴沉着脸清理院子。 脸色阴沉不是因为让他们干活不开心。 而是院子到处都散落着尖尖,还有女子用过的“陈姥姥”。 茹慈望着这些,紧绷着脸,散发着寒意。 这节日还没过完,就往家里扔这些东西,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了。 “怎么了如意?” 如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你们走后,有人想翻墙进入咱们的宅子,见我在里面他们就在外面喝骂想把我引出去。” “屋里有财物,你的官服,你的官印,还有你的飞鱼服。 我怕我出去,后面有人摸了进来,我就一直呆在院子里。” “结果他们不敢来,就朝着院子里扔屎是么?” 如意点了点头,眼眶忽然就红了: “令哥,你打我吧,大过节的我没能看好家,让人往咱家里扔污秽物!” 余令笑了,轻轻拍了拍如意的肩膀安慰道: “你做的很好,没出去就是对的,这哪里是污秽,这是在给咱们家送福气呢!” “小肥!” “少东家你说!” 余令咧着嘴巴笑道: “拿着我的官印去衙门报官,记着告诉衙役不算,一定要找到县丞,主簿之流!” “好!” “如意!” “少东家你说!” 余令轻声道:“京城你熟,你现在去书铺,把书铺子的大伙计找来。 他现在就是京城混的,他应该知道是谁!” “是!”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茹让见余令心态平和,把带着屎的刷子给了自家的伙计,走过来轻声道: “你知道是什么人所为是吧!” 余令点了点头:“大概!” “什么人?” “一群自称侠义,却又被人利用的蠢货而已,叫流氓,也叫流痞,不过我喜欢把他们叫做二杆子!” 茹让皱着眉头道: “令哥,我们来京城时日短,安顿好就到了年底,打扫屋子,购买年货,也没招惹什么人,他们怎么就找上门呢?” 余令笑了笑,低声道: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因为我是外地人,而且还是有钱的外地人。” “他们胆子这么大?衙门不管么?” 余令闻言嗤笑道: “管什么管,衙门里的的官员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不闻不问,甚至喜欢隔岸观火!” 茹让往余令身边靠了靠,余令知道,他这是要听故事了。 余令觉得反正也闲着,索性就讲一讲。 京城的这帮子流氓归根到底就是衙门不管造成的。 如今京城里若是两家有纷争,他们最爱去衙门打官司。 这个时候无论是有理的还是没理的都会找一帮人来壮声势。 这帮子二杆子有横劲,能吓人,成了首选。 除了这些,坟地、风水、宅基地这些才是大头。 一旦涉及到了风水、墓地纷争,那是不死不肯罢休的。 这帮子二杆子就有了市场。 除此之外,还有帮人挨打的,受刑的。 只要钱到位,这些自称侠义却又饿肚子的人愿意躺几个月来赚一笔钱。 当然,那些能打的也有被豪门大院招进去的。 靠着豪门混个温饱,自然也要帮这些大门大户解决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属于各取所需。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最恶心的是这帮人根本就没底线。 《大明律》中明令禁止以外力逼迫寡妇改嫁。 因为寡妇改嫁后,将不再对家族财产享有继承权。 这是一笔大生意,于是一些家庭不希望家里多个寡妇,也舍不得改嫁后把她的那些嫁妆带走。 这群二杆子就来了。 这群人夜敲寡妇门,败坏人家名声,逼迫寡妇改嫁。 “官员他们也敢?” 余令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首辅徐阶的官大吧,他辞官回乡的时候就有不长眼的二杆子去问他勒索钱财呢!” “那你真要找到了这群人你打算怎么做?” 余令狞笑着站起身一字一顿道: “我打算按照大明的律法来,秽物灌入人口,杖一百”。 我要让他们知道惹了我,就算是上有八十岁老母都不行!”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唱起了数来宝。 推开门一看,一群二杆子正吐着白气,光着膀子。 这些人手拿着木棍、铁尺在门口一边跳,一边打着拳! “尊府大爷,新年好,听我来说数来宝,金元宝人人爱,金叶子求个三五块,嘿!你不给,我不怕,唱到来年五月夏……” 余令一边点头,一边听,别说,这词挺押韵,个个都是说唱选手。 “这位爷,你面生,京城的水很深,你当官你发财,今日给点小钱破个灾,若不给,我半夜来,看你娘子洗澡,你莫怪……” 余令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冰冷,这都开始威胁自己了。 “茹让,让茹慈和昉昉进屋,把屋门关紧!” 茹让是最了解余令的人,闻言担忧道: “别搞出人命啊!” 余令点了点头,轻声道: “大牙,你去准备点屎,赵不器,老修,这一群人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全部让他们吃饱喝足,免得说我余家招待不周。” 赵不器上了,抡着胳膊就砸了上去。 他恨死这帮子往屋里扔屎的人。 过年少夫人才给自己买的棉服,自己就穿了一次,怕脏了,没舍得穿。 瞅着今日天气好,离开的时候特意拿出来晒晒,好让里面的棉花更蓬松。 没想到,新衣服上被扔了有^_^好几坨屎,这衣服就穿了一会儿啊,用的上等料子,回去可以显摆的。 如今..... 一拳下去,一个流痞就弓着腰躺下了。 再一拳,一个汉子捂着嘴巴蹲下了,数颗飞出来的牙齿恰好落在他脚边。 一领头见这家人二话不说就出手,忍不住大吼道: “出门在外,可莫要给自己找不愉快!” 他不出口还好,他这一出口,赵不器就朝着他冲去了。 赵不器杀过人,暴怒之下,气势散开,众人只觉得寒意扑面而来。 汉子望着赵不器冲来,连跑的勇气都没了。 下一瞬间,只觉腹部像是着了火,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大人,饶命,小的还有老娘需要养活!” 余令笑了笑,淡淡道: “那是你的事,跟我何干?” 赵不器一脚飞出,这人在墙上弹了一下,落在了地上那个。 如此场面有点吓人了,这群二杆子想跑了。 余令狞笑着挥挥手,身后朱家子弟冲了出去,五人一组,队形如箭矢。 “跪下,都给老子跪下……” “跪下,跪下.....” “贼你妈,是谁朝着老子的新衣裳扔的屎……” 这群二杆子欺负别人倒是可以,欺负余令这帮子明显不够干。 鞑子都杀过,刀子都拼过,会怕这群二杆子…… 按在地上就打,下跪的都不行,上去就是一脚。 谢添挑着粪桶出来了,望着这群人狞笑道: “爱玩屎是吧,屎有什么好玩的,爷今儿让你们玩个够……” 这群二杆子见屎真的来了,脸色大变。 说狠话说得多了,没想到这家还真是说到做到。 “这位大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认栽,给个面子,我们是“地扁蛇”老大的人,衙门说得上话。” 余令蹲下身,望着这个还在撂狠话的汉子,笑了。 “我告诉你们,你在锦衣卫和东厂有人都不行,来,自己喝,还是我动手灌……” 就在众人即将喝粪的时候,巷子尽头又来了一群人,远远地就大喝道: “这位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余令笑了,站起身,喃喃道: “大牙,去隔壁借点粪来,客人多了,我怕他们吃不饱!” “你是?” “小人外号“地扁蛇”!” “哦,是他们的老大,来来,鹅给你设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