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他不想和离》
1. 第一章
天成二年,九月初三,霜降。
申时三刻,侍女春桃第三次从垂花门外跑回,直奔西跨院。
陪嫁侍女闻香侯在廊下,一见春桃便迎了上去:“侯爷回了吗?”
春桃摇头:“还没。”
闻香又道:“你再去探探,我先进去回话,莫让夫人等急了。”
“是。”春桃领命去了,闻香转身进了正房。
正房的偏厅内支了个如意圆桌,桌上摆满了各式碗碟,凉碟素菜,层次分明,汤品甜点,应有尽有。下人们垂手侯在一旁,屋内落针可闻。
正厅一侧的金丝楠木交椅上坐着一位身着湖蓝色云锦襦裙的女子,正是永定侯夫人叶霜,她正低头翻看一本话本子,不时抬起头,朝院门处望一眼。
恰好看见闻香进来,便问如何,闻香如实回复。
叶霜听完只吩咐道:“去跟厨房的人说,等侯爷来了,再将这些菜热一遍。”
闻香领命去了,独留叶霜坐在偏厅内,望着院门的方向出神。
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日日都要做的事情,坐在偏厅内,等着那人出现在院门处,尽管大多时候都是等不到的。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半年多了。
叶家与萧家本是世交,叶泓远和萧老侯爷萧睿乃是好友,同居禹州。她与萧凛自幼一同长大,本是青梅竹马,五年前父亲被封为安国公,举家迁居临安城,偏又遇到她偶感风寒,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躺着,好了之后便到了出发的日子,她来不及跟萧凛辞行,想着到了临安再写信同他解释。
不料刚离开禹州,就听闻萧家老侯爷遭人攀诬,举家查抄,往日与萧家关系密切者皆避之不及,偏叶家在此时离开禹州,更让萧凛认为叶国公是早就听到风声,提前离开自保,更有甚者甚至猜测叶家的升迁正是与萧家落难有关。
虽然没有实证,后来也证实了萧家的清白,可事发后萧老侯爷气急攻心,悲愤离世,老侯夫人伤心欲绝,没多久也病逝了,萧府虽得平反,但萧家只剩下萧凛一人了。
可叶鸿远还好端端地活着,国公府更是全府安然无恙。
那时候,叶霜就隐隐感觉到,她和萧凛怕是再难和从前一般了。
后来萧凛被接入临安,由平阳王抚养,送入军中,替他四方征讨,屡立战功,平阳王一朝继位,他也被封为永定侯,权势极大,是如今最得平阳王器重之人。天下初定后平阳王又为他赐婚,因和叶霜自幼定下婚约,便只得履行婚约,并于七个月前迎娶叶霜过门。
这事萧凛只怕不愿意,受婚约所制,又有圣上赐婚,不得不从。一切也确如她预料,嫁过来后萧凛待她十分冷淡,从未提及二人自幼长大的情分,对她也不似从前。
叶霜知道,提起从前难免会提到禹州,会让萧凛想起曾经的家变,她并不介意,识趣地对往事缄口不提,安心操持家务,对他尽可能地体贴照料,当好他的侯夫人。只是萧凛不常在府上住,大多时候都宿在衙门和营中,回来后也多数在书房办公,很少能同她坐下吃一顿饭。
不过今日有所不同,经过叶霜这些日子的努力,萧凛对她的态度已有所缓和,上次见他时,她特地提起今日是她生辰,让萧凛一定记得回来陪她庆贺,萧凛也答应了。
所以侯府今日难得开了大厨房,未时刚过,她便让下人们开始准备晚膳。
今日他定会回来陪她庆生,无论多晚她都会等。
叶霜扶额拧眉,手中书页已停留许久。
“夫人没事吧!”闻香从门外进来。
“不妨事。”
“夫人今日起的早了,又折腾了大半日,定是累了。这侯爷也真是的,今日夫人天不亮就起来梳妆,精心打扮,又盯着厨房的人准备这一桌子饭菜,侯爷竟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还派个护卫来打发。”
闻香气鼓鼓的,又瞧见叶霜的手,眉心一蹙:“夫人您这手还是涂些膏药吧!回头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叶霜抽出手中的帕子,雪白的帕子下,手背上一道深褐色的烫伤触目惊心。
“不必了,若是药味太重,只怕影响侯爷用膳,晚些时候再涂也不迟。”
闻香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夫人你这又是何必,一道笋丝面而已,让厨房的大师父做便是,又何必亲自动手?”
“侯爷这些年四处征战,餐风露宿,如今身份尊贵,珍馐美馔吃得多了,最想念幼时这一碗笋丝面,府上又只有我会做。”
“就算是侯爷爱吃,再说了,这笋丝都是您亲自准备的,半个月前便采买了各种产地的笋干,挑出最接近禹州的那种,还得挑最嫩的,昨儿夜里就开始煮了,一根根撕成笋丝,奴婢们要帮忙您还不让。”
“不过是我一点心意。”叶霜眼底含笑,脸颊带着一抹红晕,仿佛能从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中感到一丝满足。
她略一抬眸,见一粉色身影从外院跑进来,认出是房内的另一个丫鬟春桃,小丫头是个急性子,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喊:“夫人!侯爷,侯爷……”
“侯爷回来了?”叶霜当即站起。
“侯爷身边的萧寒来了,在院外求见夫人。”
这萧寒是侯爷的贴身护卫,是萧府的家臣,自幼和萧凛一同长大,往日与侯爷形影不离,这会儿来了,怕是……
叶霜愣了一下,缓缓坐下:“让他进来吧!”
萧寒领命进来,先行了个礼:“侯爷说他军中有要务,不能陪夫人用膳了,让小的替他赔个不是。”
“哦。”叶霜淡淡应了声,坐在桌旁出神。
萧寒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道:“侯爷知道今日是夫人生辰,特命小的将贺礼带给夫人。”
闻香上前接过,呈给叶霜——是一枚白玉透雕莲纹簪。
叶霜弯了弯嘴角,拿起簪子细看,眼底蓄满笑意:“侯爷有心了,他几时回来?”
“这是侯爷特意为夫人挑选的,一早便备下了,只等着今日亲手送给夫人。”萧寒低着头回话,“原也是要回的,谁承想刚出门就遇上静王殿下,要同侯爷商讨北境局势,侯爷无奈,只好留下。”
北境向来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又正是局势紧张,萧凛走不开也情有可原。
叶霜眼眸低垂,把玩着手上的丝绢帕子,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军情紧急,不可延误,我自是明白,你去回侯爷,让他不必急着赶回,先处理公务要紧!”
“是!小的告退。”萧寒领命退了下去,出门之后深深吐了口气,这差事真不好当啊!好在夫人识大体,又向来好说话,若换了旁人,只怕今日他没法这么快离开。
萧寒走后,叶霜的视线随之投向院门,似乎还在期盼那人会出现在门口。
一屋子下人暗自交换着眼神,大气也不敢出。
“夫人?夫人……”闻香轻轻摇了摇叶霜,“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霜收回视线,扫了眼这满桌的美食。
“夫人先用饭吧!”
“都撤了吧!等侯爷回府后,若是想吃了,再热了端上来。”
“夫人不进一些吗?”闻香忍不住劝道。
叶霜摇头:“没胃口。”
闻香只好吩咐下去。
一群人连忙动了起来,依次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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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品撤了。
叶霜又将剩下的人都打发了,屋内只留了闻香和春桃二人。
“替我卸去一半首饰罢!”
二人扶着叶霜来到妆台前,卸去了几个份量较重的头饰。
“折腾了大半日,侯爷说不来就不来了。”春桃忍不住嘟囔两句。
闻香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说两句,又见叶霜一直把玩着那簪子,笑了笑道:“侯爷还是想着夫人您的,这枚簪子一看便知十分贵重。”
“可也只剩贵重了。”
小时候萧凛时常给她带各种新奇玩意,变着法地逗她开心,礼物从来没有重复过,而不是这种到处都能买到的簪子。
闻香放低了声音:“可这是侯爷第一次送夫人东西,可见侯爷心里有您!”
叶霜没应声,指腹抵着簪子尖尖出神。
“夫人仔细着手,这簪子虽是玉做的,但还是谨慎些的好,”闻香上前接过簪子放回盒中,“夫人也莫要太过伤怀,这些日子侯爷虽然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来看夫人,上次还带了夫人爱吃的桃花酥回来。”
春桃这时反应过来,连声附和:“是是是!”
“可他分明答应过我,会回来陪我用膳的,如今却……闻香,”叶霜不安地抓住闻香的手,“你说他会不会还是没有原谅我?”
“夫人又不曾对不起侯爷,何来原谅一说。再说,当初的事情也不是夫人你说了算的,侯爷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何况如今您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了,夫人只需再耐心一些,侯爷会看到夫人的好。”
叶霜眉心有所松动:“当真?”
“自然。”
“他如今对我,的确比刚成婚时要好上许多。”
“定是侯爷察觉到夫人的真心,所以也不忍苛待了夫人,这不是还提前给您备下贺礼,侯爷原本也是想回来的,只是被公务绊住了。”
叶霜望着簪子思忖片刻,将簪子递给闻香:“那你替我将这簪子戴上罢!既然是他送的,我以后便日日都戴着。”
“是!”闻香忙不迭地应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这些时日萧凛态度的转变,叶霜终于满意地笑了。
一旁的闻香和春桃对视一眼,这才也跟着笑了。
见叶霜兴致还是不高,春桃又提议:“如今天色还早,侯爷不在,夫人不如出去走走,当是散心了?”
叶霜略一沉吟:“那便出去走走吧!”
闻香当即吩咐人套了马车,叶霜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卸了满头珠钗,松松挽了个髻,只用那根白玉缠枝莲簪子固定了。
收拾完毕,望着镜中的自己,叶霜满意一笑,出了门。
叶霜不想太过招摇,只带了闻香一人随侍。
出去时碰上萧寒,一听叶霜要出门瞬间脸色惨白:“夫人不可!若是知道夫人私自出府,侯爷定会怪罪于我的。”
“无妨,我就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怎么?夫人想出个门,还要经过你这护卫的同意不成?”闻香冷眼看向拦在面前的萧寒。
“小的不敢!”萧寒当即跪下,“只是侯爷吩咐过,让小的照顾好夫人,这府外鱼龙混杂,恐有危险,不如等侯爷回府,再陪夫人一同出游。”
叶霜笑笑:“不妨事,你同侯爷说一声,就说我出去随便走走,可能会晚些回来,让他不必担心。”
慕寒的脸色更难看了。
马车晃晃悠悠,径直开往城中街市,在一处角落停了,主仆二人下了车,随意逛着。
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霜儿!”
2. 第二章
叶霜回头,是镇远将军的嫡女宋云,五年前叶霜搬来临安,便和宋云相识,二人一见如故,十分投契,哪怕三年没见,也没有太过疏离。
她今日穿了件墨绿织金麒麟纹窄袖褙子,下穿藏青千褶裙,长发高束,只用一顶银丝小冠固定,未施粉黛,一如既往的清爽利落。
叶霜眼底满是笑意:“是你啊!这是打哪来啊!”
宋云大步上前:“刚从校场过来,好巧啊,没成想在这儿遇见了,自你成婚后,难得见你出来,今日倒是奇了,你怎么也不来将军府找我?”
叶霜眸色一黯,宋云是她在临安唯一的好友,只是萧凛在朝中与宋将军不对付,得知她与宋云的关系,曾嘱咐她少和宋云见面,她知道萧凛不喜,也就没怎么找她了,今日偶遇,见宋云这般坦荡,她倒生出几分愧疚。
她压下心事,弯了弯眼睛,尽量不让宋云察觉端倪:“刚进府事务繁杂,不得脱身,如今才稍稍闲下来。”
好在宋云并未多想:“确实。”
叶霜莞尔,又问宋云:“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连个随侍也没带?”
“我习惯了,带那么多人麻烦的很,再说她们又跟不上我,我就是出来逛逛,想挑一副新的马鞭,顺便看看兵器铺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叶霜明了地点头。
宋云很开心:“既然遇到了,那便一起吧!”
叶霜本有些犹豫,但想到萧凛此刻应在衙上,也不会遇见,便答应了。
宋云拉着叶霜的胳膊,二人沿街随意逛着。
“你这日子也太憋屈了,堂堂一个侯爵夫人,整日拘在府里,还不如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难道萧凛不让你出门吗?”
叶霜弯了弯嘴角:“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爱走动。”
宋云惊得看了叶霜好几眼:“你还不爱走动?之前是谁日日带着我偷跑出府,打鸟捉鱼?当年你可是和我抢同一只野獐子的人!如今别说围猎,就连诗会都不见你去了。”
叶霜笑笑:“如今我也不好那些了,在家看看话本挺好的。”
宋云直摇头:“嫁了人果真是一点也不自在!自小一起玩的姐妹们也都各自嫁人了,虽然同在临安,但一年难得见上一回,离得远的,更是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见上,如今连你都如此了,让我更不想成亲了。”
叶霜侧首看她:“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
宋云神情失落,叹了口气:“估计迟早要成亲,罢了,能潇洒几时算几时,走,我带你去兵器铺!”
刚走进兵器铺,就有伙计迎上来:“二位小姐,看点什么?”
宋云倚着柜台:“我要的双剑打好了吗?”
“早就打好了。”伙计跟宋云很熟稔,一听便知她要的是什么,直接从柜台后面的墙上拿下一对双剑。
宋云接过,爱不释手,又问叶霜可有看中什么,随便挑,她来付钱。
伙计听了很乖觉地从柜台下拿出两个托盘,里面摆着各式匕首暗器,一个个工艺精巧,样式多样,匕鞘上镂空雕刻着精美花纹,有的还镶嵌了宝石点缀。
叶霜摇摇头,手指却不由得抚过那些匕首。
伙计每日迎来送往,一眼便看出叶霜很喜欢这些,热情地介绍:“长短匕首都有,都是近日新到的,样式也是如今时兴的,夫人大可买回去把玩。”
叶霜弯了弯嘴角:“不了,我现在也用不上这些。”
萧凛不喜欢她把玩这些,而且侯府除了侍卫和萧凛自己,后院中不得出现其他刀剑匕首,唯一开了刃的大概只有小厨房的菜刀了。
叶霜虽然不满,但也不想计较这些,也就算了。
这时铺子里传来说话声,叶霜认出这个声音,心下一喜。
闻香朝里面看了一眼:“夫人,那不是侯爷吗?”
宋云回头:“是永定侯吗?那真是巧了!”
叶霜拉着宋云离开:“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若是萧凛见到她跟宋云一处,怕是会不高兴。
宋云不解:“为何要走啊?”
“没什么,先出去再说吧!”叶霜别过头,生怕萧凛发现她,好像做错事被发现的是她一样。
这时一旁伙计热络介绍:“永定侯边上那位应该是侯夫人吧!听闻侯爷年初和夫人成婚,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实在让人羡慕。”
叶霜脑子轰地一下炸了:“你们说什么?”
“这位小姐难道不知,侯爷时常带夫人出来挑选衣服首饰,二人情意缠绵,恩爱非常,城中之人都很羡慕呢!都说侯爷是夫君典范呢!”
宋云大声呵斥:“胡说什么呢!滚下去!”
伙计莫名挨了顿骂,悻悻地退下了。
“原来,永定侯时常带夫人出门啊,我怎么不知道?”
叶霜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回身看去,那一袭宝蓝色的身影,是那般恣意爽朗,和她在府上见到的判若两人。
宋云一把拉起她:“太过分了,我带你进去!”
叶霜失了神,任由宋云拖着。
这时店铺的掌柜走出来:“二位夫人,莫要再往里走了,若是侯爷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使了个眼色,自暗处走出来三四个伙计,凶神恶煞地拦在叶霜面前。
“放肆!这位是永定侯夫人!若是伤了她一丝毫毛,仔细你们的脑袋!”宋云厉声呵斥,半个身子挡在叶霜身前,眼神凌厉自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这位是永定侯夫人,那里面那位又是何人!
掌柜的暗自将叶霜几人打量了几番,面色犹豫。
未几,眼中精光一轮,赔笑道:“几位夫人小姐衣着气度自是不凡,只是侯爷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几位若有要事,还请等侯爷出来再说吧!”
宋云上前一记窝心脚,将掌柜的踹翻在地:“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我们也敢拦!”
掌柜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连连哀嚎。
一旁有位伙计喊道:“敢在咱们铺子里闹事,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掌柜的颤颤巍巍指着他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其余几位伙计作势要围上去,宋云也摆开了架势,直接拿起桌上的佩剑。
就在双方即将打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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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闹哄哄的!”
来者是萧凛身边的另一位护卫萧隐。
掌事和几个伙计立马跪倒:“萧侍卫,这里有个女子声称是侯爷夫人,还打伤了小的,小的不知真假,不敢轻易放行啊!”
萧隐抬头对上叶霜的眼神,脸色变了几变,当即怒斥:“有眼无珠的东西,连永定候夫人和镇远将军府的宋小姐都不认识!还有脸在临安开铺子!”
掌柜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萧隐抱剑上前跪下:“见过夫人!见过宋小姐!”
一群人跪了一地,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
“不怪他们,怪我……”谁让她窝囊呢!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萧隐,发生何事了?”
跪在地上的掌柜听到这个声音,猛地瑟缩了一下,脑袋埋得更深了。
萧隐恭敬行礼:“启禀侯爷,夫人来了。这群人不认识,阻拦了夫人。”
萧凛眉头紧蹙,对上叶霜的视线,有片刻错愕,但很快调整过来,脸上竟没有一丝慌乱:“你怎么来了?”
宋云抢白道:“难道她不能来吗?”
叶霜怔怔看着眼前之人,今日他身上是一件宝蓝色水波纹圆领长袍,是她亲自为他挑选的布料花样,玉冠是她三个月前送他的生辰贺礼,扳指、禁步、压襟、香囊,无一不是她精心挑选,他总说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是,可她依然乐于为他打理,她总认为这是身为正妻的她该做的。
可他却穿着她打理的一切,与其他女子出双入对。
“怎的不在府里待着?”
宋云冷哼一声:“她可不就是在府上待久了,侯爷才能在外这般洒脱吗?”
萧凛被宋云噎得没话说,又不好反驳,加上叶霜一直不回答,他也不再多言,低头扫了一圈,三言两语发落了所有人:“既然冲撞了夫人,那就带下去乱棍打死即可!”
掌柜的两腿一软,险些跪不住,口中一叠声喊着“侯爷饶命”!几个伙计也是连连告饶。
萧隐挡在前面,以免他们冲撞了几位主家。
“和本侯求情没用,既然得罪了夫人,除非夫人发话,否则本侯绝不放过!”
萧凛说完,暗暗看了叶霜一眼。
几人又转向叶霜求情。
眼见有人都要上前拉扯叶霜的裙摆,宋云连忙护着叶霜后退两步,萧凛给了萧隐一个眼神,萧隐会意,拎起掌柜的,就要带走发落。
“慢着。”叶霜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放了吧,也没多大事。”
萧凛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既然夫人发话,那今日就暂且饶过你们。”
萧隐一把松开掌柜的:“还不快谢过夫人!”
几人这才回过神,一个劲儿地跟叶霜磕头谢恩。
叶霜侧过头,有些不耐。
萧凛抬了抬下巴。
萧隐点头:“还不快滚!”
几人如获大赦,劫后余生,手脚并用地离开了。
萧凛很是满意,刚想再跟叶霜说点什么就被打断了。
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凛哥哥,等了你好久,怎的半天也不见回来?”
3. 第三章
一娉婷女子自珠帘后的雅间内出来,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一袭红衣,手持马鞭,长发高束,自脑后垂下,清爽利落,女子毫不避讳地扫了她们一眼,视线经过叶霜脸上时多停留了片刻。
“宋姐姐,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此?”
宋云认出对方:“柳依依?竟然是你!”
柳依依……这名字她有所耳闻。
萧凛在临安的这几年,她不曾再与他见过,只听闻静王殿下,也就是当时的平阳王世子与柳家阿兄关系甚笃,柳小姐时常跟着其兄去王府玩,一来二去也就与萧凛相熟。
“宋姐姐,别来无恙,这位姐姐是?”柳依依眼带询问。
“她是谁与你何干!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逛逛,宋姐姐也是来此置办东西的吗?”
宋云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姐姐!我可担不起。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同有妇之夫在外私会,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你说谁私会!”柳依依顿时急了。
“说的就是你!怎么?既然敢做,还怕人说了?”宋云嗤笑一声,又质问萧凛,“侯爷还真是公务繁忙啊!夫人生辰之日,不在府上作陪,倒在这里与旁的女子闲逛!”
侍卫萧隐在旁出言提醒:“宋小姐慎言!”
柳依依压下怒气,端着笑意,上前行了礼:“想必这位便是叶霜姐姐了,妹妹见过姐姐。只因妹妹近日想起码外出游玩,欲置办一套新的马具,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就想请凛哥哥帮着挑一下,不知今日是姐姐生辰,都是妹妹的不是。”
“你既不知,又何来过错,若我因此问责于你,岂非显得我心胸狭隘。”
叶霜冷眼看着,这柳依依年纪虽小,心思却并不简单,宋云心直口快,只怕会被她故意激怒,口不择言。
“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宋云情绪激动,眼见着就要冲上去。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叶霜忙将宋云往后拉了两步。
“你拉我干什么?让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叶霜安抚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来处理就好。”
宋云眼中满是心疼:“你没事吧!”
叶霜弯了弯嘴角,示意她无妨。
方才宋云同柳依依争执之际,萧凛始终不动声色地看着叶霜。
此时叶霜也转身迎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叶霜眼中情绪翻涌,有羞愤有质问,亦有失望。
萧隐连忙道:“夫人误会了,侯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凛一抬手:“萧隐,不必多言。”
萧隐领命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萧凛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叶霜不由得心中酸楚,如今每次同萧凛交谈,她总会下意识拿他和五年前的他相比,而他陌生疏离的语气,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今时不同往日了。
自从方才她出现后,萧凛的神色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了。
“怎的?侯爷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萧凛移开视线:“并未。”
叶霜狠狠盯着萧凛,试图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破绽,一丝能证明他如今是故作冷漠的破绽,可惜并没有。他已经决心她划清界限了,也决心与他们在禹州的过往划清界限了。
柳依依的出现,就像在进一步提醒她,他们回不去了。
那她这几个月的隐忍讨好又算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萧凛见她不言,眉头压下几分:“怎么不说话?今日本侯的确食言了,未能同夫人共进晚膳,只是事发突然,本侯也已派人送去生辰贺礼,难道夫人还不满意?”
宋云听到,顿时提高了声调:“今日竟是你生辰,我都不知道?”
叶霜拉着宋云,安抚一笑:“不打紧。”
“你为何这般不依不饶,难不成仗着今日生辰,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宋云眼睛都气红了,指着萧凛的鼻子骂:“你怎么说话呢!”
叶霜怕宋云惹恼萧凛,只好将她拉开一些。
萧凛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身上带着难以掩盖的暴戾之气,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若真得罪了他,叶霜怕宋云会惹来麻烦。
闻香看不过眼,上前作了个揖:“侯爷,今日夫人早早便起来准备,悉心装扮,又盯着每一道菜做好,还亲手替你准备了爱吃的笋丝面,就等着侯爷回府一同用膳。”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姐姐就是这般管教房中下人的?主子没问话,就敢多嘴?”柳依依杏目圆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大胆!你一个婢女也敢说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柳依依举起马鞭就要打闻香。
叶霜紧走两步上前:“闻香是我的侍女,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不料柳依依手中的马鞭已经甩出,叶霜只得抬手去挡,另一手将闻香拉开,可柳依依却不见收手,眼见着那鞭子便要落在叶霜脸上,她下意识偏过头。
不知是谁的手拉了她一把,只听耳边的风仿佛被劈开,叶霜只感觉头上一松,心知不好,想要抬手去护,已然晚了,只扑了个空,接着是一声清脆响声,手背便紧跟着火辣生疼。
如瀑的青丝落下,风中似乎飘来金桂的香气,和发丝纠结缠绕,自顾自地覆下一层秋凉。
“夫人!”“霜儿!”
闻香和宋云同时惊呼。
萧隐当场跪下请罪:“属下无能!未能及时护住夫人,请夫人责罚。”
叶霜看着眼前跪着的萧隐,又看了看远处的萧凛,最终视线一转,落在不远处,那只白玉簪子已分离碎裂,毫无生机地躺在碎石之上。
“我替你收拾一下。”宋云拆了束袖,欲替叶霜绑发。
闻香蹲下来准备捡簪子。
叶霜轻轻推开宋云,又对闻香道:“不用捡了。”
简单的四个字,听起来却让人莫名心头一震,像是雪水自刚刚破冰的溪水中流淌而过,泛着凌冽的冷意,并不刺骨,却让人打从心底透着寒意。
萧凛难得疾言厉色,斥责柳依依:“你究竟在做什么?”
柳依依视线闪躲,拼命扭动着手腕:“凛哥哥,你弄疼我了。”
萧凛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松开柳依依,方才他虽上前拉住了柳依依,但马鞭已经甩出,还是伤到了人。
萧凛的视线落在叶霜手背上的那道血痕之上,顿时皱起了眉。
鲜红的血自白皙的手背上滴落,格外触目惊心。可叶霜仿若未觉,只一步步朝前走去,走到柳依依面前。
萧凛上前半步挡在中间:“你想做什么?”
叶霜对上他的眼,似是想看透他眼底的情绪,却只是徒劳——分开这些年,他已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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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的萧凛,又或许她念着的,只是过去的他。
“怎么?还怕我伤了她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凛虽这么说,但却没有让开,“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叶霜也不再往前,只低低笑了一声:“这位是柳小姐是吧?你既说不知我今日生辰,可方才我并未开口,你怎么一上来就赔礼?这岂不是太荒唐了?侯爷他要务在身,还肯拨冗与柳小姐街市同游,想来二人情谊匪浅,见你口口声声唤他哥哥,那合该唤我一声嫂嫂才是,或者你再问问你‘凛哥哥’的意思?”
萧凛并未反驳。
柳依依只得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嫂嫂:“都怪方才我太过鲁莽,伤了嫂嫂,还打坏了嫂嫂的首饰,这簪子该是嫂嫂心爱之物罢!依依合该赔给嫂嫂。”
听完这句,叶霜又笑了笑:“不必了,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碎便碎了!”
说这话时,她深深看了萧凛一眼,可萧凛并未反驳,只是转头同柳依依道:“今日练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罢!”
那一刻,叶霜感觉自己仿若坠身湖底。
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今日都闹到这份上了,她哪儿肯就此作罢!
“姐姐也真是的,一个奴婢而已,也犯得上你来替她挡着,永定侯赏罚分明,姐姐如此包庇,往后侯府的下人还怎么管教!”
叶霜:“这便不劳柳小姐操心了!”
柳依依:“你!……凛哥哥,下人造次你就不管吗?”
叶霜狠狠盯着萧凛,他面沉如水,心思难辨。
“闻香以下犯上,带回府杖责二十。”
“你敢!”叶霜整个人都在发抖!
柳依依:“啊?只是杖责二十?不如发卖了吧!”
叶霜怒目而视,柳依依却没有半分退却,甚至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行了!略施惩戒便好,你也该回去了。”萧凛这话是对柳依依说的。
“好吧!凛哥哥到底还是对霜姐姐心软。”
二人说着就要离开,萧隐则要来拉闻香。
宋云连忙护住闻香。
叶霜:“我看谁敢动!萧凛,凭什么你的侍卫就能说话,我的侍女说一句话就要被杖责!”
闻香跪在当下,泣不成声:“夫人,是奴婢失言了,奴婢甘愿受罚,莫要为我与侯爷伤了和气!”
“今日若要打闻香,便连我一起打了吧!”
“好了,叶霜你闹够了没!”萧凛连名带姓地喊她,“本侯知道你是在为今日之事心生不满,本侯不该不告知你实情,可那不也是怕你误会,徒生事端?况且本侯既没有与她有逾矩的行为,也未曾与她深夜相会,光天化日,大街之上,你有什么好怀疑的?罢了,念在今日是你生辰,本侯不予计较,带上你的丫鬟,速速回府去罢!萧隐,替本侯送夫人回府。”
闻香连连磕头谢恩,又急忙起身去扶叶霜。
叶霜只觉心力交瘁,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上了来时的马车,透过窗帘缝隙,隐约能看到柳依依笑容得意,还伸手想去拉萧凛。
叶霜猛然放下窗帘,再难多看一眼,只觉气血逆行,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甚至还有一丝恶心之感。
回府之后,叶霜自请禁足于后院,萧凛来了也不见,问了只说觉得自己犯了七出之条,不该心生嫉妒,怕侯爷厌弃,要闭门思过。
4. 第四章
午膳过后,闻香领着春桃,端着药膏和纱布,前去服侍叶霜换药。
推开院门,一股淡淡的烤橘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叶霜正坐在院中的小躺椅上闭目养神,边上支了小炉子,煮着茶水,茶壶外围了一圈橘子,清甜的香气被风吹得满院都是。
闻香却一眼就落在了叶霜裹着纱布的双手上,不由得眼神一暗。
自马场回来后,叶霜便一直在西跨院养伤,除了刚回来请了大夫诊治,之后这大半个月,侯爷只派人来问过一次,被拒门外之后竟再未现身。
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夫人的伤,莫要留下疤痕才好。
“夫人,该换药了。”
先给左手换上金疮药,再给右手换祛疤膏。
纱布之下,白皙的手背自虎口往手腕处有一道可怖的伤口,另一处则是淡淡的印记。
“夫人这伤还是挺严重,已经这么多日了,竟没见好转。”闻香每每看到伤口都很心疼。
“这柳家二小姐也真是的!怎的上来就动手呢?”春桃忍不住说。
闻香懊恼不已:“那日都怪奴婢多嘴,惹恼了柳小姐,夫人为了护我才会受伤,还请夫人下次莫要如此了,奴婢皮糙肉厚,受点伤没什么的。”
叶霜笑笑:“不怪你,当日闹成那般,总要有个说法,若非我伤了,只怕对方还没那么轻易罢休。”
闻香:“夫人的意思是?”
“当日那鞭子看起来是冲着你来,实则是冲我,不过拿你做由头罢了,况且,若我连自己的侍女都护不住,只怕更要让人觉得好性子了。”
闻香和春桃对视一眼,都不太理解。
叶霜却没再解释,望着院中那几株翠竹发呆。
春桃又道:“奴婢听闻,如今临安城中都在传,柳家二小姐想方设法要嫁进侯府,更有甚者说柳家二小姐要从夫人手里夺回侯夫人之位,幸好柳老爷觉得颜面无光,将柳小姐关在家中,严禁外出,否则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闻香看了叶霜一眼,打断春桃:“行了,她的事同我们有什么干系?”
“可!”春桃还要再说。
闻香用胳膊碰她一下,暗暗冲她摇头。
春桃这才发现叶霜一直没说话,连忙认错:“是奴婢多嘴了。”
叶霜摆摆手示意她们无妨。
这些消息前两日宋云来找她时,都已同她说过了。
只是宋将军听说那日宋云也在,已发话让宋云近日不得外出,在家静思记过,修身养性,为之后的择婿事宜做准备,宋将军在朝堂之上与萧凛针锋相对,素日也十分看不惯萧凛的行事做派,只怕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宋云了。
至于萧凛,她虽然自己待在房内不见他,可听下人说,他的生活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极少待在府上,偶尔一个人在偏厅吃两顿饭。
叶霜觉得她挺自讨没趣的,更加意识到,萧凛有她没她都一样。
这时院门处的光影一暗,一个身影逆光踏入院内,叶霜眼眸轻抬,扫了一眼,是萧凛。他今日穿了身鸦青云纹暗绣直缀,头上简单用玉冠固定,腰间只挂了一块白玉透雕蟠螭纹鸡心佩,和一只香囊,玉佩是成亲之日圣上送的贺礼,香囊则是成亲后不久,叶霜送他的第一样东西。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叶霜抬眸,果然对上萧凛的眼,这是这半个多月来他二人第一次见。
“我来吧!”萧凛走上前,自闻香手中接过药膏,替叶霜上药。
闻香和春桃同时看向叶霜,见叶霜没阻止,二人这才退下。
萧凛在她面前的圆凳上坐下,拉过她的手,仔细地替她涂药。
“还疼吗?”
叶霜不言,冷眼看着萧凛,想看他究竟意欲何为。
萧凛见她没说话,并不意外,继续耐心地替她敷药,眼眸低垂,动作轻柔,悉心地缠好纱布,他神情认真,眉目更是带着以假乱真的温柔。
若不曾听闻他千里之外直取敌军首领项上人头的英勇事迹,可能会以为眼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贵公子。
叶霜看得出神,下意识想伸手去触碰他的眉眼。
萧凛眼眸斜斜一转,瞥见叶霜的动作,唇角一勾,抬眸看她:“作甚?”
萧凛看人的时候总是如此。
叶霜瞬间惊觉,缩回了手:“听闻成亲之前,侯爷曾有一红颜知己,临安城中人人皆知,都道二人十分相配,宛如一对璧人,乃是天作之合,那人便是柳依依吧!”
萧凛手上的动作一顿。
叶霜又道:“凡是知晓此事的名门世族,都道柳依依定是未来的永定侯夫人,她自己也是如此以为,却不料,一纸婚约,一道圣旨,彻底摧毁了她的希望。”
“你这些时日看起来连门都没出,没想到竟暗中打探了这许多事?”萧凛替她包好伤口,收拾着膏药,“以后我日日来替你换药。”
“侯爷公务繁忙,不必劳烦了。况且我这伤也快好了。”
“怎么?”萧凛转过身看向她,见她这般,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这闹也闹了,气也该撒够了。”
“侯爷说笑了,我可不敢有气。”
曾经萧凛整日跟在她的身后,只要她望向他,不论何时,不论他是何心情,他都会立刻换上一副笑容,全然不是如今这副冷漠模样。
他们之间也从不会谈论其他人。
或许她压根不了解真正的萧凛。
“好了,我都答应你日后少跟柳府打交道了,此事就此作罢可好?”萧凛耐着性子哄着。
叶霜垂眸,整理着衣袖:“只怕是树欲静风不止,侯爷又如何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呢?还是不必费心了,与其浪费时间在此同我解释,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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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同柳小姐说清楚,等她解了禁足,执意要见你,你确能如今日所言,不见她吗?”
萧凛一时愣住了。
叶霜眼神一暗,侧过身去:“侯爷还是想好再来找我罢!我乏了,侯爷请回吧!”
叶霜说罢,起身回了屋内。
萧凛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终是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正房的窗下才出现了叶霜的身影,她凝眸望着萧凛离去的方向,眼底漫起一丝雾气。
去岁年底,她擅自从溧阳赶回临安,在此之前,她已在溧阳姑母家中待了三年有余,说是在姑母家中借读,实则不过是徐氏容不下她,寻了个由头让爹爹将她送走。
那时她刚得知萧凛被封为永定侯的消息,又听说新天子要为萧凛赐婚,她知道徐氏不会那么轻易让她嫁给萧凛,多半是要让叶晟顶替,她便快马加鞭回了临安,竭力争取,才让叶鸿远做主替她定下。圣上得知后当即下旨赐婚,她便如此嫁给了萧凛。
之后一连几日,萧凛都没见人影。
直到一日,春桃焦急奔进西跨院,一路直奔正房。
“夫人不好了,侯爷遭人刺杀,伤重昏迷了。”春桃上气不接下气,脑门上全是汗。
叶霜一惊,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闻香低呼:“夫人!”
叶霜顾不上这些,紧走两步走到门口:“他人呢?”
“侯爷已经被送回府了,此时人在前院,太医已经在替侯爷诊治了。”春桃话没说完,叶霜已经冲到院中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闻香和春桃也跟着停下。
春桃问:“怎么了夫人?”
闻香:“夫人是想到此前尚未与侯爷和解吗?”
叶霜:“罢了,如今他的伤要紧,之前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又吩咐春桃将之前用的金疮药带上,连忙赶去了前院。
萧凛伤重,不宜挪动,便安置在了前院的书房。
叶霜到的时候,萧隐正候在书房外。
“如何了?”
萧隐:“太医还在里面为侯爷治伤,夫人先在外间等候罢!”
叶霜:“无妨,让我先进去看看。”
“里面血气太重,只怕夫人受不了。”
“我不在乎这些。”叶霜执意要进去,萧隐只得为她开门,和她一起进去。
进了书房,便是一股血腥之气,萧凛躺在软榻上,衣襟处全是血。
“刺客有备而来,直接冲着侯爷心口处下手,幸好侯爷反应及时,这才让刀口偏了几寸,否则只怕性命不保。”
叶霜仔细望去,果然见萧凛心口处还剩下半截箭矢,太医正在为他取箭,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可那血根本止不住。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中箭而死,也要血流而亡了。”
5. 第五章
书房中充满了血腥气,又点了香,混在一起,更加刺鼻,闻得人难受。
叶霜悄悄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萧隐倒似是习惯了,双手抱胸站在一旁,贴身佩剑环在双臂中,望着太医替萧凛诊治。
太医姓胡,是宫中派来的,只说是侯爷感染了风寒,可实则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见胡太医用剪子剪开了被血粘在伤口上的里衣,将断箭完全露出,箭镞上的断木已被血水浸透,除了这伤口,一并显露的还有萧凛身上一道道的伤疤,叶霜眉心一跳,忍不住别过头去。
“夫人放心吧,之前也遇到过这种事,侯爷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之前……也遇见过,他经常受伤?”
萧隐欲言又止地点点头。
“怎会如此?他不是圣上最器重的人吗?”
“平定叛乱,镇压边境,铲除异己,哪件事是容易的,侯爷一路走来颇为不易,自然也树敌颇多。”萧隐语气平淡,似是对此司空见惯,“行军打仗负伤更是在所难免,回临安之后已经好多了,夫人不必忧心。”
叶霜知道萧凛势必在朝中四处树敌,只是成亲以来未见什么变故,她也忽略了这点,如今成亲七个月便遇到了刺杀,不敢想象若换了之前,这种事情是发生了多少次,才会让萧隐如此见怪不怪。
视线凝聚在软榻上的萧凛,唇色发白,因切肤剧痛,哪怕在昏迷之中,也是眉头紧锁,她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明枪的确是没有了,暗箭怕是只会多不会少。”
“可知是何人所为?”叶霜深吸一口气,似是想将胸口的阴郁之气随之呼出。
“刺客已当场自尽,真相已无法查出,不过如今朝堂上最看不惯侯爷的也就那几位,再看近期侯爷处理的公务,也不难猜出背后之人,就看侯爷愿不愿追究了。”
叶霜赞同地点头:“眼下还是先处理伤势,让他尽快醒来要紧。”
这时只听见胡太医大呼一声不妙,紧接着一声闷响,胡太医手中的剪刀掉入铜盆,砸在被血染透了的纱布之上。
二人连忙赶上前去。
叶霜扫了一眼,发现那箭镞还在心口处:“胡太医,如何?这箭取得出吗?”
胡太医手上也沾了血,脸色煞白,颤着声音回话:“夫人,这箭……有,有毒!”
叶霜这才发现萧凛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心下一凛,看来是有人存心要取他性命了。
叶霜沉住心思,问:“你可有法子解毒?”
“这箭镞没入血肉一寸有余,强行取出倒是不难,顶多是吃点苦头,可这箭上淬了剧毒,微臣来得匆忙,东西带的不够齐备。”
“也就是说,此毒可解。”
“正是,微臣特制了一种解毒散,可解大部分的毒药,就在微臣府上,还请夫人派一顶马车带我回府去取。”
“可这毒发要多久,侯爷尚在昏迷,莫要耽搁了解毒时机。”
“无妨,如今血已经暂时止住,只要这箭镞暂时不取出,此毒便不会扩散。”
萧隐听明白了:“这贼人当真险恶,让人在解救之时加速毒素扩散,不仅要害人,还要让人陷入自责和绝望,救不得,不救也不行。”
胡太医一面用纱布擦拭手上的血,一面安抚他们:“无妨,只需取上解药便可解毒,正好此前让你们备下的麻沸散到时也好了。”
叶霜微微颔首,当即下令:“马车太慢了,萧隐,你同胡太医一起,你骑马快些。”
胡太医脸上的胡须颤了颤,硬着头皮被萧隐带走了。
春桃和闻香很快也回来了,陪叶霜一同守在前院。
不一会儿有小厮来报:“柳公子带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侯爷。”
叶霜:“柳公子?哪个柳公子?”
“是柳家大公子柳之昂。”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柳之昂?”
闻香提醒道:“就是柳二小姐的哥哥。”
“只怕是听闻了侯爷遇刺之事。”叶霜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只觉一听到这一家人就颇为头疼,可同在临安,又少不得要打交道,也不能闹得太难看。
闻香纳罕:“侯爷回府这才一个多时辰,柳家竟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叶霜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在这临安城本就没什么真正的秘密,但这消息传的也的确太快了,只怕没那么简单。”
春桃提醒叶霜:“柳公子近日因柳小姐之事与侯爷起过争执,如今带人来,只怕来者不善。”
叶霜轻抿了下唇,问那小厮:“他们来了多少人?”
“人不多,五六人吧!”
“那柳小姐来了吗?”
“这个小的倒没注意。”
叶霜转头望着软榻上的萧凛思忖,萧寒被支使去买麻沸散所需的曼陀罗花了,萧隐带着太医去取药,估摸着很快便能回。
“侯爷还没这么快醒,你们随我去看看。”叶霜领着闻香、春桃往外走,又命那小厮留下看着萧凛。
人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听见门外有争执之声,定睛一看,果然一蓝袍男子领着几个家丁侯在门口,其中还有一个绿衣女子叶霜再熟悉不过,正是本该被关在府上思过的柳依依。
萧凛还没醒,下面的人不敢随便放人进来,只好将二人拦住,那柳小姐自然不肯,这不就在门外跟侍卫们争执起来了。
叶霜走上前:“不知是何人到访?”
柳依依迎上她的视线:“叶姐姐贵人多忘事,这便不记得妹妹了?”
叶霜眯了眯眼:“原来是日前以马鞭伤了我的柳小姐,不知柳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柳依依笑了笑:“那日是我莽撞,误伤了姐姐,今日特来登门道歉。”
“心意我领了,道歉就不必了,一点小伤罢了,此事便就此揭过,柳小姐日后也不必再提。”
柳依依有些急了:“就算这样,我们人都到了,难不成你还不让我们进去不成?”
叶霜的眼神自家丁手中的礼品上一一扫过,弯了弯嘴角,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笑:“今日府上有事,确有不便,还望柳小姐见谅。”
柳依依紧接着问:“什么事,是不是凛哥哥出事了?”
柳之昂一直在边上看着,此时终于开口打断:“依依,不得无礼。在下柳之昂,见过嫂夫人。”
叶霜回了礼。
柳之昂又道:“今日一来是带舍妹登门赔礼,二来也是与萧兄许久未见,特来看望,不知萧兄可在府上。”
“侯爷今日在衙门有事处理,此时不在府上,只怕柳公子要白跑一趟了。”
柳依依上前一步,指着叶霜:“叶霜你说谎!阿兄,我说什么来着,她定会百般阻挠!”
柳之昂忙将她拉了回去。
“今日贸然来访,的确有些唐突了,听闻萧兄遭遇了一些变故,这才不请自来,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柳之昂倒是态度诚恳,耐心解释了一番。
叶霜看他那般,再看柳依依这焦急模样不像假装的,估摸着二人是知道萧凛遇刺的事了。
只是她不知此人与萧凛关系的亲疏远近,也不知他的真实用意,不敢贸然放行。
正犹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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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又催促了几句:“你还在犹豫什么,再拖可就晚了。”
叶霜尚未下决定,就听得院内传来一阵盆钵倾倒之声,似是什么东西砸了,叶霜也顾不得许多,丢下所有人,转头冲回院中,一口气往书房跑去。
等她赶到,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已然没了气息,他的背上插.着太医那把剪刀,正是方才通报的小厮。
铜盆覆地,纱布散落,血水流了一地,萧凛整个人就趴在软榻边的地上,倒在血水里,看起来像是脱力了。
“凛哥哥!”身后响起一声惊呼,柳依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刚冲出去一步又尖叫着停下,两步之外的地方,萧凛上半身未着寸缕,还陷在一团脏污之中。
看来那贼人是见任务失败,又派了人混入府中刺杀,她竟没有察觉。
“叶霜!你就是这么照顾凛哥哥的?”柳依依挡着脸,质问叶霜。
“我的夫君我自会照顾,还是不劳柳小姐费心了,柳公子,快些劝劝柳小姐吧,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对柳小姐名声有损啊!”
叶霜微微侧首,身后的闻香得了示意,上前一步:“柳小姐先去外间等候吧!”
柳之昂:“萧兄这里有我,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这般闯进来,心急也要有个分寸!”
“我不,我就要留在这!”柳依依说完没忍住被血腥气呛得险些作呕,被柳之昂和闻香合力请出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放话:“今日之事,等凛哥哥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叶霜心思一时间千回百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时已有下人进来收拾地上的血水,抬走尸首,叶霜则指挥两人将萧凛扶回了软榻上。
萧凛靠在床头,眼眸半睁,睨了一眼叶霜,嗓音沙哑:“让他们走吧!我没事。”
“是我的疏忽,没想到他们能在府上安插人手,前院的人我也不熟,见他面生也没在意。”
“此人进府已有数日,只怕背后之人早有图谋。”
“你可知是谁?”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心中有数。”
萧凛既如此说,叶霜便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他二人成亲后一直是如此。
萧隐带着太医回来时,萧寒的药也到了,得知萧凛二次遇刺的消息,都跪下请罪。
萧凛只说不予追究,若有下次一并问罪,二人这才肯站起来,帮着胡太医解毒取箭。
胡太医指挥着萧寒发炉子煮沸酒,萧凛看了眼叶霜,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抬手示意萧隐。
萧隐会意:“夫人,不如您还是先出去吧!”
叶霜看向萧凛,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虚脱,他闭着眼,并不看她,叶霜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依然没有睁眼的意思。
这半年多,她名义上是他的夫人,可实际上,整个侯府也无人将她视为侯夫人。刚成亲后的半个月,她甚至过得跟成亲前没两样。
叶霜不愿再看,转身出去了。
“走吧,回内院。”出了书房后,叶霜直接上了门口的软轿。
闻香:“不去见柳小姐和柳公子了吗?”
叶霜扶额,神情疲惫:“不用管他们,又不是来见我的。”
闻香应了是,便让人起轿。
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内院,刚落轿,就听见闻香迟疑地唤她:“夫人……”
“怎么了?”叶霜此话问出,心中已经有所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叶霜,我可等了你许久啊!”
春桃提高了声调:“未经夫人同意,柳小姐怎可擅闯内院?”
6. 第六章
叶霜叹了口气,让春桃打起帘子下了轿,柳依依站在西跨院门口,气鼓鼓的,一见她便想冲上来问萧凛的情况。
闻香想拦她,叶霜做了个手势,让闻香退下。
“凛哥哥如何了?”
“放心吧,”见她如此担心萧凛的伤势,“有太医在,他不会有事的。”
柳依依这才肯作罢。
其实柳依依长得不错,至少在她看来,算得上是明艳动人,又因为性情锋芒毕露,眉眼间便多了几分张扬之色。
明眸善睐,翦水秋瞳,又有几分桀骜骄纵,也难怪会得萧凛另眼相待。
相比之下,叶霜的眉眼较为寡淡,性子也沉闷,着实比不得她娇俏可人。
也难怪对于她嫁给萧凛这件事,柳依依如此意难平。
叶霜笑笑,看不惯她嫁给萧凛的,又何止柳依依一人呢!或许萧凛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呢!
叶霜径直走上前:“既然来了,就进院坐坐吧!闻香,替柳小姐带路。”
闻香不情不愿地行了礼:“柳小姐,请吧!”
柳依依哼了一声,一拂袖:“我才懒得进去呢!”
话虽这么说,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了。
进院之后,柳依依先打量一圈:“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这么小,还不如我家下人住的偏房大呢!”
“你!”闻香气的差点冲上来。
叶霜拉住了她,只吩咐她去准备茶水点心,她则带着柳依依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
“这院子虽然素净,但胜在安静,侯爷知道我不喜热闹,成婚后便寝殿挪到西跨院来了,柳小姐既来了,就尝尝我院中的大红袍吧!”
“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似的!”柳依依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装作不在意,叶霜做了个请的动作,柳依依只好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
叶霜笑笑:“我院中的东西自然比不上枢密使府上的,柳小姐不嫌弃才是。”
听到这,柳依依的脸色才算缓和下来。
热水烧好了,叶霜先烫了一遍茶具:“柳小姐此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柳公子现下在何处?可是在府外等候?”
“我让阿兄先回去了,今日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无须他人插手。”
叶霜没有说话,专心泡着茶,取了茶叶投入紫砂壶,注入沸水,用第一泡茶水再洗了一遍茶具,又重新注水,焖泡。
柳依依急了:“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啊!”
“柳小姐稍安勿躁,泡茶需要等待时机,时间短了茶汤过于寡淡,时间长了则会苦涩,时机需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泡出口感最佳的茶汤。”
柳依依在茶具上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致:“什么淡啊浓啊的,我家泡茶这种活都是丫鬟们在干。”
叶霜含笑不语,眼见茶叶焖泡得差不多了,叶霜将茶汤倒入公道杯,给柳依依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竹青色绣金对襟大袖长袍,她不得不一手扶着衣袖,以免衣袖扫到桌上的器具。
此时微风袭来,吹动她鬓边散落的发丝,衬得她眉眼愈发温柔。
如今已是深秋,今日又是个阴天,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可叶霜却似与寒冷相得益彰,院中茶香袅袅,而她肤白胜雪,清雅恬淡,在这一隅天地中恍若避世而居的谪仙。
柳依依心中酸涩,虽然她看不惯叶霜,但不得不承认,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自己一样也学不来。
她就看不惯她这副样子,越是不争不显,柳依依就越气恼,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叶霜已得了世上最好的东西,其他的她皆不在意了。虽然她对萧凛和她自幼的感情很有信心,但萧凛日日对着叶霜,很难不对她日久生情,若他真喜欢上叶霜,那她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她越发烦躁,一口饮了杯中茶:“茶也喝了,现在总可以谈谈了吧!”
“柳小姐有话但讲无妨。”叶霜含笑,看了眼见底的茶杯,又替她倒了一杯。
柳依依似乎没想到叶霜这么爽快,愣了一下,才思忖着该从何说起。
她调整了坐姿,似是要起一个很长的话头。
“去岁年底,我母亲病重,我日夜守在病榻边,服侍汤药,可她终究还是死在了一个雪夜,母亲入殓那日,凛哥哥没有来,我便感到有些不妙,多番打听才知道圣上有意要替侯爷赐婚,可我母亲新丧,不在备选之列,哪怕是如今,我依然身在孝期。”柳依依眉宇间有些失落,不知是为母亲病逝,还是为了错失这桩婚事,说到这她又忽然提高了声调,“我曾问过凛哥哥愿不愿意等我,我知道希望不大,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他。”
“他如何说?”叶霜轻抿了一口杯中茶。
“他没有表态,但我知道他定是因为圣上之命,才不得不接受赐婚的。”
温热的茶汤入喉,丝丝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果然,还是泡久了点。叶霜想,好苦。
“是萧凛让你来同我说这些的?”
“我跟凛哥哥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
“是吗?”叶霜喃喃道,“相识多年,就一定了解彼此吗?”
柳依依古怪地看了叶霜一眼,不明白她话中所指为何,只一味说着:“那我自然是比你要了解的。你若识趣,规规矩矩的,侯夫人这个位置让你坐两年也未必不行,至于其他的,我劝你就别妄想了。”
言罢,柳依依站起身,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至于这院子,就当是你暂时替我打理,如今这般实在太寒酸,等我进府后定是要好好修缮一番的,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凛哥哥究竟在意谁,心思在谁那里,希望今后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柳依依说完扬长而去。
春桃端了点心过来,对着柳依依离去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这柳小姐也欺人太甚了,竟到咱们院子里摆威风,当这是他们柳府呢!夫人,你也太好性了,即便您一再忍让,她也不会领情的。”
“可她最后那句话,未必没有道理。”
春桃不解:“什么话?”
叶霜不答,只望着茶上的热气出神。
萧凛,真的在意她吗?他有几分是自愿,几分无奈,才娶的她呢?若他当真在意,为何成亲后却从未与她圆房,甚至连当初对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他当真是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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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要迎柳依依入府吗?
闻香从屋内拿了件披风出来,替她盖上:“夫人,院子里风大,先进屋去吧!地龙都已烧好了。”
“折腾了一整日也确实累了。”叶霜起身,由闻香扶着进屋。
披风加身,多了几分暖意,闻香触碰到她指尖,忍不住心头一惊:“夫人,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我向来如此,不妨事。”
春桃愤愤道:“还不是那柳小姐,非拉着夫人在院子里说话。还说些那起子浑话,夫人可别信了她的挑拨,影响了您跟侯爷的感情。”
叶霜苦笑:“我跟侯爷有感情吗?”
春桃错愕,一时都不知怎么回话。
闻香暗暗给春桃使眼色,让她别再说了,又劝叶霜:“秋日多思,定是近来事繁,夫人有些累了,奴婢扶夫人去歇息会吧!”
叶霜想了想:“或许吧!”
或许萧凛对她有过情意,但那也是从前了,人心中有了芥蒂,就算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总还是有隔阂。
闻香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从禹州到临安再到溧阳,一路都跟着她的,对她的事情很清楚。
她将叶霜扶到软榻上,放低了声音问:“夫人可是还放不下从前的事?”
叶霜并不否认:“怎么能放下?每每见到萧凛,总担心他会因为当初之事怪我。今日又见到他身上满是伤疤,我总觉得这些都是因为我……”
“要我说,夫人就该放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叶霜抬眼看她:“为何?”
“有些事情,你若不在意,时日长了侯爷或许就忘了,可若夫人总是如此歉疚,岂非一直在提醒侯爷,您二人有了嫌隙,那才更是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啊!”
“难不成我就装作不知这一切?”
闻香笃定道:“你就装作不知,不管如何,您才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初之事也不怪夫人,况且此前您与侯爷的关系不是已经有所缓和了吗?”
春桃举起手:“不错!侯爷还总给您带喜欢的桃花酥呢!”
叶霜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的确比刚成婚时好一些。”
“夫妻相处本就急不得,只要夫人有这份心,侯爷总能看到的,就怕夫人不懂转圜,让侯爷冷了心,岂不将侯爷越推越远?”
叶霜思忖良久,此时暮色落下,院中已有仆从掌起了灯。
叶霜看了眼院内:“该用晚膳了,那我要跟侯爷一同用晚膳吗?”
闻香:“自然。”
“那便让厨房准备一下,侯爷行动不便,今晚便在书房用膳吧!闻香,您再替我准备些红枣、当归,侯爷今日亏了血气,我准备个当归红枣鸡汤,夜里给侯爷送去。”
闻香笑开了花:“夫人有这心便好!奴婢这便去办。”
闻香带着春桃下去了,叶霜透过四方门框看着院中那颗柿子树,今年到现在还没结柿子,不知是不是冻坏了。
其实有些话闻香没说,那就是,若不努力留在这侯府,她也无处可去,徐氏是绝不会同意她回国公府的。
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萧凛一人了。
7. 第七章
酉时初,叶霜进小厨房转了一圈,临时换了菜谱,又亲自叮嘱后厨的掌事:“侯爷偶感风寒,近日都需服药,膳食要尽可能清淡,切忌辛辣油腻生冷,萝卜破气,这个月就别买了,之前定下的所有跟萝卜有关的菜都先换掉。鱼虾这些也不行,全换成温补的食物。”
负责后厨的掌事刘娘子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一直含笑听着叶霜的吩咐,等叶霜说完,又上前问:“夫人,可需要单独给您做两道爽口的菜?夫人向来爱食辛辣,这么清淡的菜,会不会不合胃口啊?”
叶霜想了想:“无妨,若另烧菜一来厨房费事,二来翻炒时总会带上辛辣之气,若不慎沾了些带进侯爷的汤食中,也多了一些隐患。就都吃清淡的吧!正好前些日子吃的油腻,我也换换口味。”
刘娘子便不好再劝:“都听夫人安排。”
送走叶霜后,刘娘子便将她的要求一一吩咐下去。看着叶霜离去的背影,刘娘子不禁叹道,这侯夫人的性子也着实太好了些,这么好性子的主子可不多见。也正因如此,皇后娘娘才担心她会在侯府受气,这才特派了自己来服侍。否则就依夫人这性子,早被底下这群奴才爬到头上去了。
刘娘子摇摇头,这性子只怕日后还会吃亏,不过也总要自己跌得头破血流才能醒悟啊!当年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千宠万爱中长大的,如今也已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国之母了。
因临时换了食谱,时间来不及,她便忙着盯着晚膳的各项事宜,无暇多想了。
这边叶霜出了小厨房又转去大厨房,查看萧凛的药煎得如何。
等一通忙活好,差不多已近酉时五刻了。
萧凛半靠在青锻弹墨引枕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头发重新梳洗过,此时已经干了,一半用发带绾了,一半垂落肩头,叶霜进来时,他正拿着一本书册读着。见叶霜进来,他慌忙将书收了,为此还险些扯痛伤口。
叶霜没太在意,扫了他一眼:“看书伤神,侯爷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说着便要上前替他收拾。
萧凛忙道不必了。
叶霜注意到他眼神有些闪躲,很疑惑:“你这什么反应?快来用膳吧!以后我都陪你在书房用膳。”
叶霜自顾自指挥人摆放菜品,又问萧凛:“能走吗?要我扶你过去吗?还是给你到软榻上吃。”
萧凛面色犹疑,似乎不太适应,但还是自行下了榻:“我能走,一点小伤不碍事。”
下人们摆好菜就退出去候着了,房内只留了闻香春桃,萧隐萧寒四人侍候,二人落座后,叶霜便招呼闻香布菜,谁知却被萧凛拦住。
“萧隐。”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萧隐拿出一根银针开始挨个试菜。
叶霜默默放下了筷子,耐心等着。
一圈菜都挨个试完毒,萧凛才表示可以用饭了。
叶霜心中有些不悦,但并未发作,加上闻香在旁给她使眼色,在闻香的鼓励下,叶霜再次起身拿过汤匙,又去拿萧凛的碗。
谁知萧凛瞬间捂住碗:“何事?”
“这道排骨汤是厨房今日炖了一整日的,侯爷尝尝,对你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排骨汤是叶霜昨日就吩咐下来的,是唯一一道没有被撤下的菜。
萧凛犹豫片刻,才将手从碗上移开:“那便有劳夫人了。”
叶霜心头一酸,只装作看不到他眼底的疏离。替他盛了汤,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萧凛喝了口汤,难得地赞了句:“这汤倒是炖的入味。”
叶霜笑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侯爷喜欢就好。”
萧凛垂眸,继续喝汤。
叶霜得不到回应,悻悻作罢,低头吃菜,原本她已经想好了要如何照顾他,如今这两次三番下来,她已没了替他布菜的勇气。
“夫人。”这时又听见萧凛唤她。
叶霜一喜,抬起头来,可看到萧凛眼底的神色,笑容又逐渐淡去。
“其实夫人不必如此,以后这些事就让下人们去做吧,你也不必非得陪我在书房用膳,免得太过辛苦。”
他很少会主动唤她,顶多在外人面前唤她夫人,而不是喊她“霜儿”。
察觉到叶霜走神,萧凛又试探性地喊了她两声,仍旧喊她夫人。
叶霜按下心思,尽量不显露出一丝不满,她含笑看向萧凛:“不妨事,我整日在府上也闷得慌,没什么好辛苦的,若是担心影响公务,我也可侍候侯爷笔墨。”
“既如此,你高兴就好,都依你吧!”萧凛虽如此说,可脸上丝毫没有喜悦之色。
叶霜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汤匙,一旁的闻香见状,上前替叶霜添了一碗汤,并借此鼓励地看了叶霜一眼。
叶霜这才回过神来,继续用饭,只是似乎被刘娘子说中了,这菜确实寡淡,她吃得索然无味。
回去后春桃忍不住说:“侯爷也太小心了,吃个饭还当真夫人的面用银针试毒。”
叶霜来回叠着手里的帕子:“刚遇到刺杀,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可这些饭菜都是按夫人的意思做的,这么做不是打夫人的脸吗?”
闻香呵止她:“春桃!”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霜扬了扬帕子:“罢了,她也是为我着想。”
二人正闹着,门外传来通报,是刘娘子来了,春桃趁机躲过闻香的魔爪,出去迎刘娘子去了。
刘娘子一进来,见叶霜兴致不高,加上又听闻了晚膳时候的事,已猜到七八分,便直接言明。
“夫人,娘娘既派老奴来协助夫人,那老奴也就多言两句,今日之事,老奴知道夫人今日受了委屈,可这才第一日,之前又因为马场一事闹得不愉快,你跟侯爷的关系一时的确难缓和,但至少侯爷没有拒绝夫人,侯爷今日许是一时不习惯才会如此,奴婢相信只要夫人努力坚持下去,总有一日侯爷会发现夫人的好的。”
叶霜半信半疑:“当真?”
“自然,寻常好友吵架也没这么快和好的啊!夫人莫要气馁,时日久了,侯爷总会发现夫人的用心的。若能与侯爷感情融洽,日后诞下一男半女,那才是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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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啊!”
叶霜脸颊一热,微微偏过头去,闻香春桃也面露羞怯。
“夫人现在只将心思放在侯爷身上,可说到底你与侯爷如今这般,也是因为没有子嗣的缘故,且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您诞下麟儿,便是侯府的嫡子嫡女,日后您也有个依靠。”
“娘子说的在理,”叶霜拉过刘娘子的手,“娘子日后还是来西跨院伺候吧!厨房的事,你捎带着看顾一些也就是了,再另选个掌事替你打理,娘子你看可好。”
刘娘子似是对此早已料到,依旧道:“都听夫人安排。”
叶霜也想明白了,与其一味想着与萧凛重修旧好,倒不如寻个适当的时机跟他提同房一事,等有了子嗣,哪怕萧凛不常在家,她也不会那么孤独。
恰好这段时日他在家养伤,正是二人培养感情的好时机。
心思既定,叶霜不做他想,简单收拾一下便睡下了,当夜睡得十分安稳。
此后的几日,叶霜每日都去书房陪萧凛用膳,两人偶尔闲聊几句,萧凛行动不便,便将军中事务都搬到书房处理,叶霜有时也会在一旁伺候笔墨,萧凛一开始不习惯,但并未阻止,只是几日后,便再也不见他处理公务了。
叶霜也乐得清闲,偶尔陪他在书房看书,或是对弈品茗,倒也有一段和谐的时光。
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萧凛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眼见又要开始早出晚归,叶霜便找了个机会跟萧凛提了圆房一事,不料萧凛非但不同意,还发了好大的火。叶霜亦是满腹委屈,气得回了西跨院,一连几日都没出来。
直到这一日,户部侍郎的千金举办及笄礼,她和萧凛受邀前往。
此前萧凛曾与她约法三章,在侯府她可以不受拘束,但在外她必须扮演好侯夫人的角色,叶霜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便陪他去了。
反正进了宴会,男宾和女宾不在同一席位,她也权当出去散心了。
只是这个心散得并不愉快,反而更闹心了。
她发现柳依依也在。
户部侍郎裴大人和柳大人关系不错,柳依依同一众贵女关系也十分密切,叶霜不欲参与其中,恰好宋云也在,二人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喝茶。
这还是宋云解了禁足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二人一见面,宋云就跟她说,今日既是裴小姐的及笄礼,也是在场适龄男女相看的宴会,她会被放出来,也是为了让她相看个夫婿。
说到这宋云便垂头丧气,很显然对成亲一事深恶痛绝。
叶霜知道她暂时没有这个心思,便宽慰她:“只说是相看,又不一定能成,你就当出来玩一趟便是。”
宋云这才稍稍好些:“不说了,想多了也没用,说说你吧,听说萧凛前段时间遇刺了,柳依依还去侯府为难你了?”
叶霜笑笑:“没有的事。”
这时一道尖锐的笑声传来,叶霜远远便看见柳依依在一大群贵女的簇拥下往她们这边走来,当即拉上宋云要走。
“别走啊!侯夫人怎么一见我们姐妹就要走啊?”
8. 第八章
说话的是一位面生的粉衣女子,她这话刚说出口,就遭到柳依依一记白眼,丢下她走了。
旁边的人提醒她:“你也真是的,喊什么侯夫人?这都不高兴了!”
粉衣女子一脸茫然,左右环顾未见有人发现她的窘迫,这才好过一些,一行人里与她相熟的女伴回头喊她,她只得又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叶霜姐姐好久不见啊!今日各位贵女公子会在此宴会相看,叶霜姐姐如此美貌,若有人看中了姐姐,何尝不是一桩美事!”柳依依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笑容暧昧。
宋云哪里能听得了这种话,比叶霜还气愤:“柳依依你不要太过分!”
“宋姐姐急什么,先管好自己吧!到这时候了,可有公子相看中姐姐?莫要嫁不出去才好!”又对叶霜道,“妹妹这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说的是事实不是?既然已在这宴会,那大家都有被相看中的可能,谁说只能看中闺阁女子呢?”
宋云:“你们明知这宴会是为了相看,还发请帖给侯府,分明就是故意让人难堪!”
“宋姐姐这话严重了,妹妹也是一片好心,谁说嫁了人不能和离再嫁呢?若再惹了夫君不快,一朝被休,也得早早给自己做好打算不是?”
宋云气得说不出话,当即拉上叶霜就走:“不可理喻,霜儿,我们走!”
两个女眷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柳小姐何必如此不依不饶?”叶霜转过身,柳依依已施施然在亭中坐下。
“姐姐,不是妹妹非要与你为难,妹妹之前也同姐姐说过心里话,本以为姐姐能懂妹妹的苦心,没想到……都是妹妹的不是,之前说的不够清楚,让姐姐误会了。”
柳依依话里话外都在警告,看来她是知道最近叶霜和萧凛之间的事。
“柳依依你也是终于被放出来了,禁闭还没关够,一出来又想兴风作浪啊!”
“宋姐姐不也是吗?怎么只说妹妹呢?”
宋云被柳依依堵得哑口无言。
“哎呀好了,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何必闹得不愉快,”其中一位蓝衣贵女出来打圆场,“现下离开席还有一会儿,不如坐下一同喝茶吧!”
在座其他人见蓝衣开了口,对叶霜的态度都很明显地改变了,叶霜推测她的身份应该很高。
果然,宋云立刻在叶霜耳边介绍:“这位是御史中丞之女孟怀素,她哥哥孟怀昭两年前和寿春郡主成了婚,夫妻婚后琴瑟和鸣,孟家家风严谨,孟怀素为人一向谦逊,倒是很好相处。”
这时柳依依见宋云和叶霜附耳说话,便给离她最近的一位身着芙蓉色襦裙的女子递了眼神,对方会意,走上前笑道:“叶家姐姐还未与我们见过吧,想必还不认识各位姐妹,我来替姐姐引荐一番。”
叶霜眯了眯眼:“你是……”
“妹妹我是枢密副使的之女李淑兰,父亲和柳叔父同在枢密院当值。”李淑兰说着,又同样介绍了一遍孟怀素的身份,又往下介绍,“一开始同你说话的这位粉衣姐姐是文昌阁大学士的嫡孙女尹白心,父亲是金吾将军,另外几位分别是参知政事嫡女林清梧,太常少卿的外甥女王蕴真,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胞妹张云岫。”
每次被介绍的人都会和叶霜见礼,叶霜一一还礼,举止从容得体。
孟怀素:“方才姐妹们有些失礼,还望叶小姐不要见怪。”
叶霜感激一笑:“自然不会。”
今日是裴侍郎的千金裴姝的及笄礼,户部侍郎虽是三品,但裴家身居临安,与勋贵世家大都交好,来的也都是世家贵女官眷命妇,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叶霜虽大多不认识,但她们衣着华贵的程度很轻易便能看出身份非比寻常,这群人中不乏幼时便已对永定侯芳心暗许者,或是内心钦慕但无法嫁给永定侯,亦见不得旁人嫁给他之人。
只是和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同,贵女折腾人的本事也格外有一套,面上越是礼待有加,心中对你可能越是痛恨嫉妒,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处处暗藏玄机,叶霜不过才跟她们喝茶说笑了一会儿,就觉得疲惫难支。
李淑兰暗暗关注着叶霜,见状又给她添了杯茶:“听闻国公府的叶晟妹妹今日也在,姐姐可曾见过自家妹妹?”
叶霜讶然,她倒不知叶晟也受邀赴宴。
“舍妹不是与我同行,是以尚未见到。”
“今日这场合,她自是会来的,叶家妹妹今年也已及笄了吧!”
叶霜举杯的动作一愣,叶晟去年及笄,刚好遇到圣上要替萧凛指婚,若叶晟没有及笄,只怕这婚事还落不到叶霜头上,如今她已成了永定侯夫人,叶晟的婚事却很没着落,想来徐氏又在四处替叶晟相看了吧!以她的心性,叶霜出嫁后应该很快就会为叶晟议亲,如今迟迟没定,莫不是要找个比萧凛还厉害的女婿压她一头,这才拖到现在。
户部侍郎,正三品,只怕徐氏瞧不上,没想到竟会让叶晟出席,或许是想着宴席上还有其他世家公子,可以让叶晟多见一些人,机会也多些,哪怕不能找个高门显户,能许个清流世家,也能让徐氏一朝扬眉的。
对于这些,叶霜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些人似乎探听到她与徐氏不睦,想用叶晟和她的关系做文章。
“叶家妹妹我刚看到了,好像在后花园那边,跟裴姝妹妹她们一块儿在玩投壶呢!”尹白心心直口快,当即说道。
都指挥使的妹妹张云岫一听便来了兴致:“一直在这喝茶也闷得很,不如我们一同去罢!我都好久没玩投壶了。”
王蕴真笑她:“看来妹妹是又技痒难耐了。”
张云岫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没有否认。
林清梧也道:“谁不知道云岫妹妹的投壶在临安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咱们几个谁能投得过她啊!”
张云岫一跺脚,佯装嗔怒:“清梧姐姐莫要笑话我了,我也就会这些小孩子玩意儿,姐姐那一手点茶才是一绝呢!”
李淑兰:“云岫妹妹耐不住性子,让她点茶可真是难为她了,只怕连炉子都没发起来人就走出临安城门了呢!”
一群人都捂着嘴笑。
叶霜和宋云互相看了一眼,宋云显然也坐不住了,叶霜则是无奈一笑,她二人在此显得尤为突兀。
李淑兰正笑着,忽然凑过来问了句:“对了,二位姐姐都有什么技艺?让姐妹们也学习学习。”
叶霜又默默看了宋云一眼。
宋云抬头,见一圈人都望着她二人,一时福至心灵,道:“我只会骑马射箭,没事练练刀剑,使使暗器什么的。”
几个人听了之后都不说话了。
宋云还没察觉,兴致勃勃地说着前两日徒手击碎巨石的事,还说现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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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可以轻松打趴府上十几名亲兵了。
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云很纳闷:“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没……没什么。”尹白心尴尬地笑笑。
宋云大手一挥:“正好我最近正在研究下毒解毒之术,要是有不舒服我可以帮忙看看。”
吓得贵女们一个个面色惨白,连声说着不必。
林清梧:“我们还是赶紧去后花园吧!”
李淑兰还不肯作罢,不忘再问叶霜:“那叶霜姐姐呢?”
叶霜思忖片刻,摇头:“我没什么技艺,让大家见笑了。”
有几人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来回递着眼神,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柳依依也难得露出得意之色。
贵女命妇之间的交往,看似寻常,实则与身份家世,以及朝堂地位命不可分,她的一言一行也会影响萧凛在朝中的处境,想起成亲时答应过他要做好分内之事,叶霜到底是没再分辨。
“无妨,本就是些雅趣,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叶霜姐姐日后多与我们来往便是。”
孟怀素说了几句缓和气氛,张云岫又催着大家去玩投壶,一行人这才轻移莲步,有说有笑地往后花园走去。
若是落在旁人眼里,眼前真算得上是一副如画般的风景,一群贵女三两同行,行动时环佩轻碰,叮当作响,举手投足,香风浮动,言谈举止,进退两宜,尽显才德修养。
叶霜和宋云落在最后,虽然目的相同,但看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远处的假山后,一池之隔的亭中,萧凛正与柳之昂等人交谈,目光忽然落在对岸,神情顿时一变,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柳之昂见了,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如炬,冷冷地开口:“不知侯爷这是看的何人啊!”
另有一人凑上来:“那还用问,听闻今日侯爷是与夫人一同前来,自然看的是自己夫人了!不然还能看谁。”
恰巧此时,几人走入林荫小道,萧凛的视线一下子断了,只得收回。
“不过随意看看。”萧凛没有过多解释,显然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亭中有一位身着明蓝长袍的男子回过头来,视线越过萧凛,望向对岸,恰好看到落在最后的两位女子。其中一抹烟青色裙角在他视线中一晃而过,在这肃穆的深秋尤为生动。
“还不知哪位是侯夫人,侯爷还是要跟我们介绍一下才是,今日众位都是来相看的,我们提前知道嫂夫人是谁,也免得万一闹出什么误会。”说话的人大概不知萧凛秉性,说话时便也没有过多顾忌。
他刚说完,就有人上前提醒他:“侯爷一向不喜欢谈论自己的夫人,张兄莫要再问了。”说话的时张云岫的哥哥,都指挥使张云阳。
好在萧凛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未发难,只说:“尚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待开席之后,自当让拙荆与各位一见。”
众人面色都很明显地缓和了,张云阳尚不知缘由,听萧凛如此说,爽朗一笑,连声道:“自然自然,到时自当与嫂夫人见礼。”
此时有人提议:“听闻今日来的女眷此时都集中的后花园投壶,诸位可要与我一同前去,在开席前先相看一番。”
亭中气氛凝滞,众人巴不得赶紧离开,哪有不答应的。
9. 第九章
刚在后花园见到叶晟时,叶霜还有些恍惚。
叶霜原本不打算过来,但想到叶晟也在,便想着过来看看。倒不是她有多想见叶晟,二人关系一般,她又多年不在家,同她还不如和宋云关系亲近。
二人上次见,还是在她出嫁当天。归宁那日没见到叶晟,说是不在家,也不知是不是找了个由头避着。
说起出嫁那日,她真是永生难忘,那也是第一次和徐氏彻底撕破脸皮。
只记得前一夜下了一晚上的雨,国公府后院的海棠一夜之间悄然绽放。
她鲜红的嫁衣被掷出房间,差点被毁。
那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
七个月前,国公府。
首饰洒落一地,丫鬟们连忙围过去捡,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冲出房门,一路往后院跑去。
“叶霜!你给我出来!”
此女子正是叶晟。
“晟儿,听话,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上前来劝她。
“叶霜几年不回家,一回来就跟我抢!娘,你可要帮帮我。”
“不是为娘不帮你,实在是这婚约已定,圣旨也下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叶晟哪里听得进去:“我不管嘛,说好了让我顶了婚约,怎么好好的又反悔了!”
“因为这婚约本就是我的。”
自屋内走出一人,身形清癯,乌发半散,垂落腰间,宛如墨色的绸缎。
“叶霜!你!”
“怎么?我说错了吗?这婚约是祖父给我定的,那时你娘都还没进府,你更不知道在哪儿吧!”
叶霜的祖父因忤逆太后和圣上,自戕于大殿之上,叶氏全族皆牵连其中,为了保住叶霜,祖父秘密将其许配给了当时的淮南王世子——如今的萧凛。
萧凛自幼便与她一同在禹州长大,一同长到十四岁上,彼时时局动荡,各地侯爵藩王发动政变,国土分裂,局势不稳,连年征战,他们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家中很少见到祖父的身影,父亲和萧老侯爷脸上也满是愁容,她和萧凛的命运也就此改变。
这句话说完,徐氏和叶晟脸上都很不好看。
“霜儿,慎言,你母亲也是你能议论的?”
叶鸿远此时也赶到了后院。
叶霜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见过爹爹。”
叶晟直接缠了上去,拉着叶鸿远的胳膊,撒娇道:“爹爹,不是说好了吗?姐姐怎么一回来就要抢我东西。”
这副画面着实刺痛了叶霜,左右她也要走了,便不再忍了:“抢?谁抢谁的?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抢了?还有一事我要提醒爹爹,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徐柔儿不是我母亲。”
叶霜盯着叶鸿远,一字一顿地说。
“你!”叶鸿远不满,又无可奈何。
“父亲,从小到大我也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难道父亲都不肯依我?还要再偏心下去吗?”
叶晟也喊:“父亲!”
叶鸿远闭了闭眼:“来人,将二小姐带回房好生看顾,莫让她再出来生事。”
叶鸿远一声令下,候在身后的奴仆们便立即上前,任叶晟再怎么哭闹,叶鸿远始终没有改口。
又对身边的徐氏道:“你好好劝劝她,这次是我对她不住,日后自会替她另寻一门上好的亲事的。”
叶霜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徐氏在一旁恭谨应是,又道:“霜儿嫁过去也好,总要长姐先出嫁才对,晟儿年纪还小,一时想不明白也是常有的,我自会多多开解的。”
叶鸿远十分欣慰:“你能明白最好。”
徐氏语气软了几分:“霜儿虽然不是我所出,但到底也都是叶家的女儿,嫁得好,整个家里和老爷才会更好,只有老爷好了,我和晟儿母女才能有终身的依靠。”
徐氏说着竟低声抽泣起来,叶鸿远连忙揽过她的肩头,连连安抚。
叶霜在边上冷眼看着,心中最后一丝歉疚也都荡然无存了。
徐氏再次开口,已是眼角含泪:“霜儿,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但也都是为了整个叶家着想,好歹如今被圣上赐婚的还是你,就莫要再跟你妹妹一般见识了。”
“你看看你,把你母亲逼成什么样了,难不成真要我们全家给你跪下不成?”
“你们全家?是啊,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叶霜语气嘲讽。
“你说什么!”叶鸿远作势要发作,徐氏忙一把拉住他。
叶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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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才按下怒火。
这样的场景,叶霜已经见过太多次。
当年她母亲不过刚刚病故,父亲就将徐氏迎进了门,次年生下叶晟,侯府便有了二小姐。
从那之后,这个家就已经没有可以护着她的人了,往日待她再好,真触及到了利益,徐氏最先想到的,也只会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在这个家中永远像个外人,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留恋。
-
“霜儿……霜儿?”
叶霜自回忆中回过神来。
宋云拉着叶霜的胳膊:“你干嘛呢,喊你这么多声也不应。”
“没什么,想起来一些旧事。”
叶霜深吸一口气,试图藉此将心口的郁气吐出。
“别想了,她们都已经玩了几轮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不远处众人围在一起玩投壶,宋云拉着叶霜走近,三两话语随风飘入耳中,越来越清晰。
“云岫妹妹都已连赢数把了,也该让我们玩会儿了。”
“都说了别让她第一个来,有她在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姐姐这话好没道理,事先说了输了再换人,难不成我赢了还不能接着玩了?”
“你!”
因离得较远,几人又重新打乱了位置,叶霜一时也分不清说话的人分别是谁。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有人出言阻拦:“好了好了,不如换个玩意儿,莫要伤了姐妹和气。”
这时叶霜总算看清说话之人,是孟怀素。
宋云在旁边嗤地一笑。
林清梧横她一眼:“姐姐笑什么?莫不是在看我们姐妹的笑话。”
宋云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幼时有次偷溜出府,在一个小巷中见到一群小狗打架,互相攀咬,每只狗都弄了一嘴的毛,那场面可真是太好笑了!”
王蕴真率先反应过来:“你凭什么骂人!”
宋云一摊手:“你可别乱说啊,我不过是想到小时候的趣事,这才没忍住笑了,你怎么说我骂人呢!”
说着暗暗用胳膊碰了碰叶霜,向她挑眉一笑。
叶霜也没忍住,弯了弯嘴角,随后用帕子碰了碰嘴角,掩饰笑意。
柳依依看在眼中,怒从心起,眼神越发阴鸷。
10. 第十章
“宋云你什么意思?”
王蕴真大步上前,想跟宋云理论,孟怀素拉住了她:“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眼见要吵起来,张云岫找了个借口走了,孟怀素和尹白心也随后离开。林清梧早先就说累了,没跟过来,便只剩下王蕴真、李淑兰和柳依依,叶晟与裴姝两人也没走,看上去她二人素日关系很好,自始至终都待在一处。
至于其他三人,据叶霜的了解,这王蕴真一向心气高,之前也曾同萧凛示好,但是被拒了,李淑兰则一直是同柳依依交好,二人时常一同游玩,李淑兰几乎整日跟在柳依依身后,唯她马首是瞻。
王蕴真犹豫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忽然又起了气性,发出讥诮的冷哼:“到底一个是乡野长大的,一个是武将家的,说话就是粗鄙。”
宋云高声质问她:“你再说一遍!”
叶霜赶紧拉住宋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如今她们寡不敌众,局势对她们很不利,加上叶晟也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她们故意一直激怒她,大约是察觉到宋云的性子直率,想逼她先动手。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裴家妹妹还在呢,莫要搅了人家的及笄礼。”柳依依终于开口,展颜一笑,开始替宋云解释,“宋姐姐也不是有心的,只是爱说笑罢了。”
其余几人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但又找不到发作的机会,这下更要记恨宋云了。
宋云驳回柳依依的话:“谁要你帮我说话!”
李淑兰不乐意了:“柳姐姐别白费口舌了,人家未必领情呢!”
柳依依也不恼:“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计较这些,我同宋姐姐也算交好,她向来心直口快,我是知道的,各位姐姐莫要误会她才好。”
王蕴真冷哼一声:“看来这种话不是第一回说了,也就柳姐姐你大度,还这么帮她说话,她却一心向着别人。”
宋云气得直抖:“柳依依你瞎说什么呢!”
柳依依:“只是不知宋姐姐为何如今同我这般生分,若是妹妹有做的不对的,还望姐姐别生气。”
李淑兰恰到好处地补了句:“还能为什么,人家搭上新人了呗!便连往日姐妹情分都不顾了呗!”
王蕴真:“看来有些人不仅会抢婚事,连人家的好友也都要抢!”
宋云越听越迷糊:“你们胡说什么呢!霜儿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她不是吗?你要不要问问她这婚事是怎么来的?”李淑兰嘴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王蕴真不明所以:“不是有婚约吗?”
柳依依脸上隐隐含着得意之色:“这都是家宅秘辛,外人如何知晓,我们就不要胡乱揣测了。”
王蕴真:“这不是叶家另一位妹妹吗?你肯定知道内情!快与我们说说。”
裴姝:“妹妹也挺好奇的,今日这里也没有外人,叶晟姐姐就同我们说说罢!”
叶霜此时才终于明白,之前的这一连串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怕明日过后,这临安城的酒坊茶肆里,又要出现一个为夺婚约姐妹反目的新话本了。
叶晟倒是没有说什么,只狠狠地盯了叶霜一会,就低下头去:“我没什么可说的。”
李淑兰不依不饶:“可我怎么听说,当初国公府和永定侯世子定的婚约,上面写的是叶家嫡女啊!”
王蕴真:“什么?只写了嫡女?那也就是说,这婚约不一定非她叶霜莫属了!”
叶晟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李淑兰:“我还听说,叶霜之前几年本不在临安,是年前匆匆赶回,只怕就是为了这婚约吧!”
王蕴真:“那也就是说,如果叶霜没有回来,这婚约就应该是叶晟妹妹的了?”
“难怪之前不曾在宴会中见过,原来是被送出去了,怕不是犯了什么错吧!”
“这谁知道呢!”
李淑兰和王蕴真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十分热闹。
宋云轻蔑一笑:“你们是疯了不成?且不说一切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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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定局,这桩婚事当初可是圣上亲口定的,你们是在说圣上昏庸不成。”
丝毫没有注意到假山后有人缓缓靠近。
柳依依一眼便扫那些一晃而过的袍角,嘴角弯了弯,立刻委屈起来:“方才我们不过说笑罢了,宋姐姐怎的如此生气,还要将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莫不是还因之前的事迁怒妹妹,都是妹妹一时失察,才害得侯爷未能与叶霜姐姐共同庆贺生辰。”
王蕴真一把握住柳依依的手:“这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是她没下帖子,谁知道那日是她生辰啊!再说了,侯爷一向厚待妹妹,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丢下你不顾的!”
这倒是的,他还真知道!
叶霜苦涩一笑,拉住要挺身而出的宋云,先她一步开口。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要不是柳妹妹提起,我都险些忘了,原也是不喜热闹,就没邀请各位姐妹,况且我回临安的时日短,也怕不懂规矩,招待不周,便想着日后另寻时机与各位姐妹正式一聚,至于婚约,妹妹我之前远在千里之外,实在不知婚约一事,回临安也是因为思念父亲,虽然知道有晟妹妹在膝下,但我身为长姐,总不能一直让妹妹替我堂前尽孝。
“说来也巧,回来后不久就得了赐婚的旨意,实话说,这婚约是我还在襁褓时,祖父替我定下的,这几年孤身在外,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我倒想让妹妹替我,可圣旨上写着国公府嫡长女叶霜,我若不去,岂不是连累国公府上下吗?指不定还要株连九族,到时妹妹也要性命堪忧啊!我做姐姐的怎么忍心?”
裴姝急了,连着“呸”了几声:“好好的及笄礼,说什么晦气话!”
叶霜遮了遮嘴,神色惊慌:“是姐姐我失言了。”
言罢与宋云相视一笑。
“估计快开席了,宋妹妹与我同去吧!”
柳依依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眉宇之间还是藏着一丝得意。
叶霜拉着宋云刚走一步,便看见萧凛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眼神冰冷。
11. 第十一章
叶霜也看见了萧凛,她拉着宋云上前:“你何时来的?”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听见了多少。
萧凛“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叶霜有些难堪。
两人今早出府时还处在冷战状态,如今经历了方才的纷扰,叶霜便想将之前的事放下,才主动上前,却得了萧凛这样的态度。
宋云看不过去,但也不好当着萧凛的面发作,又见叶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更是气得不行,只说要走,又问叶霜走不走。
叶霜不答,眼神有些闪躲,大抵是不想离开。
宋云看不得她这副样子,气得甩开手先走了,叶霜想拉她但是没拉住。
她只得同萧凛说:“我想回府了,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萧凛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叶霜便打算先行离开,低头往前走,二人擦肩而过时,萧凛突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宴席尚未开始,你现在就走,本侯的颜面往哪搁?”
叶霜错愕抬眼,发现萧凛并未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
叶霜回头,只见柳依依含笑望着萧凛,又炫耀般地移目看向叶霜,叶霜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扼住了咽喉,没有喘息之机。
叶霜动了动胳膊,奈何萧凛的力道很大,她挣脱不开。
“你放开。”叶霜难得厉声对萧凛说话。
萧凛很轻地笑了一声,松开手,退开一大步,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要陪他演好这场戏,要扮演一个合格的侯夫人。
她没有忘记。
她甚至无法质问他为何要看着其他女子,她空有侯夫人的名头,却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一切。
看来这场戏只有她一个人入了戏,只笑看话本的人入了戏,却怪戏中人太薄情。
可分明是因为她想要更多,忘了原本他就是这般的无情。
她费尽心机争取来的婚事,出嫁当晚满心欢喜,却得到他契约一般的许诺——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本侯定当与你和离,放你离去。
如今眼见着一年之期将近,她也是怕他的许诺成真,怕自己会失去眼前这一切,才会自乱阵脚吧!
只怕被他察觉到了这点小心思,之前才会那般厌恶她。
叶霜脚步踟蹰,转身见柳依依一行人正朝他们走来,便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
几人互相见了礼,柳依依一脸笑意:“凛哥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萧凛抬手:“随便逛逛。”
柳依依颇有深意地看了叶霜一眼,嘴角含着得意的笑:“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叶霜姐姐的呢!还怕我会欺负她不成?”
二人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说着这种类似撒娇的话,而她这个正经侯夫人却被晾在一旁。
萧凛没说话,像是没察觉到叶霜的难堪。
叶晟和裴姝站得稍远些,见叶霜吃瘪,叶晟也是难得露出了笑意。
叶霜仿佛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这时叶霜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说到处找不见人,原来都躲在这儿啊!”
叶霜回头,只见一身着明蓝长袍的男子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裴姝一见他,远远唤了句“阿兄”。
来者正是裴侍郎长子裴玉。
裴玉上前一一见礼,又对裴姝道:“父亲正到处找你,还不快去,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裴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全然没有方才刁蛮的模样,她同叶晟暂时道别,之后便行礼离开了,全程都十分得体。
其余几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细想之下便很清楚,大约她们也都是这般,在外总要表现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谁又能真正做到表里如一呢!她跟萧凛不也在人前扮演恩爱夫妻吗?保不准还有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呢!
叶霜心下唏嘘,越是看上前完美的东西,就越不可信。这世上多的是被人心美化过的东西。
裴玉又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各位也请随我一同入席。”
又对萧凛道:“听闻萧兄酒量不错,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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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凛随口应了两句,走在了最前面。
柳依依斜睨了叶霜一眼,得意一笑,也跟了上去。
叶霜同落在最末的叶晟走在一处,但二人都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几人到了前院,宴席已经准备开始了,萧凛身份尊贵,他和叶霜被一同安排在了大堂内,剩余席位则在院中,叶霜也就跟叶晟分开了。
女眷单列一席,可叶霜却是同萧凛一处的,也不知是何人安排。
见她有些疑惑,坐在她身侧的裴玉便解释道:“这是家父特意嘱咐的,萧兄与其他客人不同,萧夫人也不必像其他女眷一般。”
叶霜虽然不理解,但还是道了谢。
裴玉似是有些错愕,半晌后才笑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大抵是在说叶霜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了,毕竟侍郎的官阶不高,他大概没见过哪个命妇像她这般客气的吧!
萧凛一直不说话,不是低着头,就是四处张望。
叶霜见他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竟连她跟其他男子交谈也不在意,心中不免越发失落。
又远远看见坐在外院的宋云,四目相对,她下意识想起身过去,却听见裴侍郎宣布典礼开始,此时所有人都已落座,她又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不好在此时离席,只得作罢,想着晚些时候再过去找宋云,便继续坐着了。
等过了会儿再抬头,宋云已经背过身去不看她了,叶霜心知这回只怕惹恼了她,一顿饭吃的也心不在焉,连及笄礼何时结束的都没注意。
典礼结束,便正式开席,叶霜还没吃两口东西,就有人来回跟萧凛和她二人敬酒,其中不乏有想趁今日攀附萧凛的人,也有想趁机灌醉萧凛的,只可怜叶霜也跟着一起被灌酒,萧凛只一味顾着自己,全然没有替她挡酒的意思,期间甚至还夹了一把香菜给她,他压根不知她的饮食喜好。
一旁的裴玉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落在叶霜脸上,眼神逐渐变得耐人寻味。再一抬眸,又对上一道凌冽的眼。
前一刻还是醉意朦胧的萧凛,此时却像被惊醒一般,醉意全无。
12. 第十二章
宴席过半,叶霜渐渐感觉头晕脑胀,她酒量不算差,只是接连被敬酒,喝得急了,便有些酒劲上头。
萧凛已被一群人拉走,也顾不上她,她撑着桌子起身,独自走到外面透气。
屋子里闷得很,出来看看宋云在哪儿,顺便吹吹风,也让酒气散得快些。
外头天色已有些暗了,叶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心惦记着去找宋云,却到处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这裴府她是第一次来,不太熟悉,只能凭着白天走过一遍的记忆四处寻摸着,脑子晕晕乎乎的,也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四周空无一人时,她才猛地惊醒,醉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枝叶掩映处,有点像后花园,但又跟她白天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分不清是走错了还是喝多了认不出来。
她心里有些慌乱,脑中又很清醒地意识到闻香并不在身边,这次出来就她跟萧凛二人,没带任何随侍,她下意识喊着萧凛的名字,又猛然意识到对方正在屋内和宾客对饮,怎么可能在此处,又试探地轻唤了两声宋云,依然没有回应,她便不再喊了,若让旁的有心之人知晓她在此,只怕会惹来是非。
她只好凭着直觉找了个方向大胆地走了一段路,前方视线倒是开阔了,可依然没有人,灯也点的很少,朦朦胧胧地映着地面,暗处树影阴恻恻的,其后似乎有衣角略过,叶霜心头一惊,又退回之前的地方躲了起来。
此刻她的酒劲早就无影无踪,努力平复气息,只听得胸腔心如擂鼓,天地间只余她的呼吸和心跳。方才她注意到,此处临湖,若让柳依依那帮人看到她孤身一人在此处,联手将她推进河里也不是不可能。
叶霜隐在暗处听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声响,许是她一时听错了。又多等了一会儿,确实不见有人出来,想着再躲下去只怕宴席要散了,叶霜拂开眼前的枝叶,往路边看了一眼,草丛的风灯白晃晃地,照在空荡荡的碎石汀步上,方才那团可疑的灌木丛也一切如常,她松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心中总归不安,走之前还是想上前查看一下,刚上前一步,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侯夫人!”
叶霜吓了一跳,转头见一袭明蓝色的衣角出现在月亮门后,叶霜认出对方。
“裴公子。”
“侯夫人如何出现在妾身裴府内院?”裴玉立在月亮门下,月光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如谪仙一般。
关于这位裴公子,她知之甚少,今天不过才匆匆见了两面,不算熟悉,交谈时她难免不自在,好在他只是远远站着,并未向前。
“妾身适才有事离席,因夜色昏暗,又不识路,这才误入贵府后院。”
裴玉含笑:“那好说,侯夫人若不介意,小生带你回去便是。”
叶霜有些犹豫:“不好劳烦裴公子。”
裴玉又道:“本就是我们招待不周,才致使贵客迷路,正院就在不远处,侯夫人若不放心,远远跟在后面即可。”
“这……”
“原本也可派个丫鬟来领路,只是舍妹不胜酒力,已入内院休息,丫鬟大多都去她的院里了,其余几个都在前院伺候酒水。侍郎府比不得侯府,下人没有那么多,办个宴席就用去大半人手了。”裴玉想让气氛松快些,随口说了句俏皮话。
“难怪这内院一个下人也没有,如此,那只好有劳裴公子了,只是妾身夫君那……”
听到这,裴玉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侯夫人放心,小生只送到前院角门,到了那边灯也多些,能远远看见前院的方向,夫人自然也就认得路了。”
“公子思虑周全,那便多谢了。”
裴玉笑笑,转身往前走。
叶霜落后两步跟着,趁裴玉不注意,悄悄取下一根金簪藏在袖中。
好在一路无事,裴玉如约将她送到角门后便让她先走,叶霜走出去十几步,见裴玉还在原地,松了口气,遥遥向他颔首道谢。
宴席已经散了,院子里已经开始收拾了,只有大堂还剩几位相熟之人三两叙话。叶霜刚踏入屋内,远远就见萧凛正和柳之昂一处,柳依依陪在边上,三个人有说有笑,仿佛其他人都无法介入。她走了这么久,他不着急也罢了,还在这跟旁人说笑。叶霜心里憋着气,故意走慢两步,等着裴玉进来。
等了几息,不见裴玉进来,她不禁失笑,何时行事如此幼稚了,看了看席间,柳依依看见她之后又故意去拉萧凛的衣袖,表现得更加亲密,萧凛也没有避开,叶霜顿感疲惫无趣,便提步欲走。
刚转身,迎面撞上进来的裴玉。
“小心!”
裴玉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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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霜一惊,当即撤回手,退开一大步。
“侯夫人,没事吧?”
叶霜:“无妨。”
裴玉还是不放心:“可要延医诊治?府上刚请了人替舍妹开了解酒的方子,想来还未走远。”
“不必了!”
叶霜还未开口,一只手忽然将她往后一拉。
“侯府有太医,就不劳裴公子费心了,本侯自会照顾好自己的夫人。”
萧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同过来的还有柳家兄妹。
裴玉一愣,似是有些尴尬,叶霜见状忙道。
“妾身没什么事情,不必兴师动众了,多谢裴公子的好意。”
裴玉笑笑,也不多言了。
柳之昂扫了他们几人一眼,笑了笑:“那我兄妹二人便先行一步了。”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萧凛:“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事啊!”
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柳依依的视线落在萧凛拉着叶霜的手上,眼神一暗:“凛哥哥,那依依也先走了。”
萧凛不知在想什么,没吭声。
柳依依讨了个没趣,愤愤离开了。
叶霜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问萧凛:“柳公子方才所言何事啊?”
萧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叶霜还想追问,想到还在外面不便细究,回去后只怕又是不了了之,不过萧凛不会主动提起的事,她怕是也问不出究竟。
“想什么呢?还不走。”
萧凛松开她,沉着脸往外走。
叶霜早就习惯了,辞过裴玉,也跟了上去。
侍郎府离得不远,回去他们就没备马车,两人步行回去。
二人甚少一同外出,更别说像这样同行了,叶霜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
只是很快她就发现新的烦恼了,萧凛走得很快,她每走两步总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萧凛从刚才出来就一直脸色不好,也不知谁惹他了。
她心里较着劲,又不愿意开口让他等她,就算她说了,萧凛也未必会等她。叶霜就自己努力跟上,还在心里默数每次相隔的步数。
正玩的不亦乐乎,萧凛冷不丁开口。
“你同那个裴玉似乎很聊得来?”
13. 第十三章
“不过简单说了几句,哪有你跟别人说的多。”叶霜小声嘟囔了句。
萧凛拧眉:“你说什么?”
叶霜仰着头看萧凛,撞进一双幽潭般的眼眸,叶霜心头一跳,脸颊一热,别过头去。
“没什么。”
听到叶霜的回答,萧凛安静片刻,似是在思忖什么,过了会说了句:“那便好。”
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叶霜默默打量着萧凛,总感觉他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见萧凛思绪游离,叶霜试探地问了句:“难不成你吃醋了?”
萧凛的眼神清明了些,当即否认:“怎么可能!”
叶霜低下头:“那你问这些。”
萧凛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叶霜的错觉。
“本侯只是想提醒你,名义上你还是永定侯夫人,行事上还是要多加注意,莫要做出什么影响本侯颜面的事情。”
叶霜一言不发走开了,还是往常那个蛮横霸道的萧凛。
走出去一段路,发现萧凛还没跟上来,正犯嘀咕,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叶霜匆忙回头,就见一袭绛紫色长袍趴在地上。
她顿时慌了神,三步并两步跑回去。
“这……这是喝多了还是又遭暗算了?”她一时也不敢妄动。
地上的人动了动,萧凛的声音闷闷的:“你盼我点好行吗?”
叶霜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
“放心,不会让你这么年轻就成寡妇的。”
叶霜失笑,恍惚中有种错觉,酒后的萧凛身上好像有几分当年的样子了。
她只是想了想,并未说出来,只是默默打量着萧凛。
见萧凛撑着肩膀准备爬起来,叶霜问道:“要我扶你吗?”
萧凛艰难地说出几个字:“不必!本侯可以。”
他手心按在丝滑的绸缎上,不好借力,话音刚落,就手心一滑,原地趴下了。
叶霜叹了口气,上前帮忙,酒醉之人格外的沉,萧凛还不肯老实待着让她扶,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萧凛扶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萧凛这么沉,还比她高那么多,叶霜扶着他的胳膊,艰难地往前走,
周围有些过于安静,叶霜忍不住开始说话:“你这人,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还看不出来。”
一仰头,就看见萧凛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心若蹙,眼眸半睁,鸦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深如幽潭的眼中此刻少了几分凌厉。
萧凛的视线始终虚虚落在前方,飘忽不定的,一时又不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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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不安分地一挥袖,毫无征兆地骂起来:“方才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胆敢暗算本侯。”
叶霜无奈:“是是是,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石头,竟然绊着侯爷,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将它扫到城外去。”
萧凛满意地点点头,毫无征兆地开始跟叶霜讨论这颗石头的处置,叶霜耐心地回应。
为了走得更快些,叶霜不得不抬起萧凛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整个人的力量来架着萧凛,另一手犹豫片刻,穿过去扶住了萧凛。
宽大的袍袖落下,将她笼在其中,她几乎完全陷在独属于萧凛的气息之中。
瞬间而来的重量让她无从招架,一个踉跄,后背撞上一副结实炙热的胸膛,她手上用力,牢牢扶紧萧凛,以防二人一起摔倒。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萧凛也顺势靠在她身上。
她的脑袋刚好靠在他心口的位置,也不知上次的箭伤好全了没有,可有留下什么疤痕。
叶霜漫无边际地思索着,萧凛不知何时已安静下来,叶霜一度怀疑他睡着了,但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下,想来该是还有些清醒的。
深夜的主街尤为寂静,月华如练,洒在他们身上,拉长了二人的身影。
若是此后,她和萧凛都能如这一刻这般依靠着向前,那该多好。
14. 第十四章
叶霜拖着萧凛走了一路,已经快虚脱了,眼看快到侯府门口,叶霜大老远就开始喊人,门外的侍卫见了,连忙上来接,另有人进去叫人。
萧隐萧寒很快赶到,叶霜吩咐他们赶紧将萧凛接走。
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萧凛,面面相觑,又一同看向叶霜。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萧隐支支吾吾:“小的不知该将侯爷送到哪儿。”
叶霜大手一挥:“还用想吗?自然是送去书房。”
萧隐又跟萧寒交换了眼神,磨磨蹭蹭领着萧凛离开了。
留叶霜在原地莫名其妙。
很快闻香和春桃也来了,还领了顶轿子,叶霜两眼放光,从没像此刻这般想念轿子,二话不说爬上去了,很快就将方才的疑惑抛在了脑后。上轿后叶霜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软轿舒服啊!
一路晃晃悠悠,叶霜迷糊中都要睡着了,总算到了西跨院。
院内灯火通明,从院门到正屋,丫鬟们两人一对各守一处,叶霜不喜人打扰,屋内除了两个贴身大丫鬟,就留了四个二等丫鬟,梅沁、兰芷、竹筠、菊韵,外加两个粗使丫鬟,如今还多了个刘娘子。此时刘娘子领着人守在屋门后,手中端着铜盆、帕子、茶水、钵盂等物,进门后先净手漱口,便有人端上日常备着的紫苏饮,叶霜喝了一碗,便吩咐洗漱。
在闻香的服侍下卸妆沐浴完毕,出来时屋内已经点上了香,是叶霜喜欢的桂馥月影,淡淡的丹桂香散落在屋内各处,春桃正带着人收拾着被褥,叶霜在东窗下的软榻上先坐了,晾着半干的头发。叶霜素日爱看话本打发时间,屋内各处都有话本,方便她随时取阅,软榻上也放着几本话本子,她随手拿了一本,发现有些奇怪,又翻了两本。
“这些是新来的话本吗?”
春桃走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奴婢也不知。”
梅沁上前道:“这些是萧寒侍卫今日送来的。”
叶霜:“萧寒送的?”
梅沁道:“是。”说完便退下了。
春桃的眼都亮了:“萧侍卫送的,那便是侯爷的意思了,看来侯爷心里还是有姑娘的,知道姑娘爱看话本,特地找了这些来。”
闻香也过来了:“看来姑娘的苦心没有白费,侯爷如今可真把姑娘放心上了。”
叶霜粗略看了一下,都是些像《紫钗记》《碧玉簪》这一类的话本,可能是萧凛认为闺阁女子爱读这些吧!
想起之前那次萧凛在书房看的,应该就是这几本,他难道是自己看过之后,再派人送给她吗?
见叶霜不语,闻香上前轻声问:“夫人怎么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
“没有,只是今天太累了罢了。”
闻香:“莫不是这些书不合夫人的心意?可要奴婢去跟萧侍卫他们说,哪几本夫人爱看的?”
叶霜摆摆手:“不必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叶霜将书重新码放整齐,盯着看了许久。
“不管怎样,总归是他的心意。”叶霜弯了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的烫金书名。
正坐着,院门外传来响动,叶霜回过神来,望向院子里,几个丫鬟见了来人纷纷屈膝行礼,叶霜便大概知道是谁了,果然很快就见萧寒萧隐扶着萧凛进来。
屋内的人也齐齐行礼。
叶霜连忙起身相迎,将萧凛扶到软榻上坐下:“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还没服侍侯爷歇息?”
萧寒和萧隐互看了一眼。
萧寒心直口快:“这您还是问侯爷吧!”
萧隐不动声色捅了捅他,用眼神示意他谨言慎行。
萧凛扶额撑在软榻的矮几上,脸色很差。
萧隐:“是这样的,侯爷近来公务繁忙,圣上让侯爷帮助静王殿下整理旧书,为各位皇子公主制定来年用的新课表,侯爷便将那些旧书都运到了府上,现在书房都堆满了,卧榻也全用来放书了,根本没法睡,这才来内院了。”
萧凛放下手,神情悲壮:“看来要在你这儿待上一阵子了。”
萧隐抱拳:“那侯爷,我们就先出去了。”
又转向叶霜:“夫人,我和萧寒就在院外守着,有事喊一声就好。”
叶霜颔首。
看着萧寒萧隐走出院子,关上院门,叶霜才回头看萧凛,他居然趴着睡了。
“这样不行,容易着凉,你们去把窗户关上,再煮一碗醒酒汤过来,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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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的也要重新准备。”
一群人领命下去了,因为萧凛来的突然,一个院子的人都在忙碌,只是大半夜闹腾众人不觉得生气,反而看上去都很高兴,甚至院中各处还莫名洋溢着喜庆,简直比成亲那晚还要热闹。
成亲那晚,萧凛就是在书房睡的。府上的人嘴都很严,没人敢随便传闲话,更没人敢去外面乱说。叶霜本以为她会因此在府上无法立足,可一切却出乎她意料,所有人都很顺从恭敬,更没人生事,更无人私下议论,像是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叶霜的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后来刘娘子来了,她更是什么都不用管。除了不常见到萧凛,其余的都很让她省心,比在国公府过得还舒心不少。
醒酒汤很快煮好了,叶霜叫醒萧凛:“喝点醒酒汤,明日便不会头痛了。”
萧凛迷迷糊糊醒来,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药,皱眉。
叶霜领会,暂时搁下:“还有些烫,等晾晾再喝。侯爷不如先沐浴吧!出来后再喝刚好。”
萧凛怔了片刻:“行。”
言罢,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内间走去。
叶霜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无措,转头问:“接……接下来该怎么做?要派人进去吗?”
闻香和春桃也一脸茫然。
春桃:“奴婢也不知……”
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叶霜想了想,派了梅沁和兰芷在里面服侍,但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出来了。
叶霜:“这么快就好了?”
梅沁和兰芷都低着头。
梅沁:“侯爷将我们赶出来了。”
叶霜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不用人服侍?”
她看向内间的方向,不明就里。
闻香摆摆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一直没说话的刘娘子忽然开口:“夫人可要进去看看?”
叶霜脸上一热:“不用吧!他这么大人了。”
刘娘子含笑不语。
春桃又说:“可是侯爷还醉着,会不会……”
叶霜还是犹豫。
这时内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水声和不知名的物件坠地之声,叶霜一着急,顾不得细想,直接冲了进去。
15. 第十五章
进去后只见衣架斜斜倒下,衣服散落一地,萧凛坐在浴桶里,一件衣服落在了他身上,直接将他连头一起盖住。
叶霜颤颤巍巍拿开衣服,露出萧凛的脸和上半身,叶霜顺着往下一看,吓得连忙移开视线,转身就跑。
结果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叶霜缓缓回头,只见萧凛半睁着眼,脸颊被水汽熏得泛红。
叶霜赶紧管住自己的眼,不敢再乱看,直挺挺站着:“你……干嘛?”
萧凛睁开眼,眼睛也红红的,不知是不是被水汽蒸的,他双眼湿漉漉地望着叶霜,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二人很少这般相处,叶霜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萧凛握着她的手很紧,掌心滚烫,像是要将她融化。
“你……你你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萧凛薄唇轻抿,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夫人不打算服侍为夫沐浴吗?”
叶霜试图挣扎:“我……要不还是让闻香她们来吧!”
萧凛轻笑,一把将叶霜拉到身前,在她耳边暧昧低语:“夫人之前不是还想与我圆房吗?怎么这就害羞了?”
叶霜挣脱不得,直接将手里的衣服往他脸上一盖,趁他晃神时挣开他的手起身,理了理衣裳,轻咳两声,正色道:“我才没害羞,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向来受人伺候惯了,不习惯伺候人,怕服侍不好侯爷。”
萧凛大言不惭:“无妨,为夫不嫌弃。”
叶霜气结:“萧凛!”
萧凛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好像终于在她身上看见几年前的样子。
“终于急了?多久没听到你直呼我名字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变成温婉淑女了。”萧凛脸上闪过促狭的笑意,毫无征兆地从浴桶中站起来。
“萧凛……啊!”叶霜恶狠狠地回头,警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吓得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出去了。
身后似乎传来两声得逞的低笑。
到外面一看,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全出去了。
眼看屏风后的人影正在逼近,叶霜不可置信地想,萧凛不会不着寸缕地走出来吧!
当即就要夺门而出。
“夫人请便,不急,为夫这几日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陪陪夫人。”叶霜的手停在门栓处,犹豫了一会儿,咬牙收回。
还好萧凛好歹是穿了件里衣才出来。
“我看你酒也醒了,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萧凛但笑不语,在软榻上坐下,喝着醒酒汤。
“不错,确实刚好一口。看来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叶霜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咽下更多骂人的话。
萧凛却像是能读懂她的想法:“别在心里骂我,仔细再憋坏了。”
见叶霜还是站着,萧凛无奈,放缓了语气:“好了,别杵着了,过来坐吧!”
“先说好,不许动手!否则我可叫人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诡异,但萧凛还是好脾气地点了头。
叶霜这才过去在萧凛对面坐下。
“你今夜这是怎么了?”
萧凛抬眼看着她,眼中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紧紧将她攥住,他难得正色,带着几分真诚地问:“你可要与我圆房?”
叶霜没想到萧凛会直接问,脸腾地一下红了。
萧凛问过之后,视线也有些闪躲,低头望着空空的汤碗,声音清凌凌的:“我尊重你的想法,若你真的想的话,我可以成全你,帮你有个孩子。”
叶霜察觉到萧凛话中的不对劲:“你的意思是,会帮我生一个孩子,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照顾孩子到三岁之后,也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费用。”
叶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会让我带着这个孩子离开?”
萧凛沉默片刻:“是。”
叶霜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如果你不想被打扰,日后我也可以不去看孩子。”
叶霜失笑,她到底在妄想什么,萧凛从没想过改变主意。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跟她和离,她竟然还以为,他会改变心意。
叶霜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不敢劳烦侯爷,夜已深了,侯爷醒酒汤也喝了,也沐浴完毕了,还是赶紧回前院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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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妾身也要安歇了。”
“霜儿,你听我说。”
叶霜气得发抖,听到他这么喊她,当即大喝:“出去!”
院子里的丫鬟们,院门口的萧隐萧寒,听到这一声都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萧凛走过来,安抚地握着叶霜的手,反手将房门关上。
叶霜没挣脱,她不想拉拉扯扯的。
“我今晚真的不能走。”萧凛语气诚恳。
叶霜盯着他,眼中是不容回避的神色。
在叶霜无声的审视下,萧凛终于说:“圣上派了人隐在暗处,想借着看护古籍的由头监视侯府,你我不可分房而睡了。”
叶霜心头一酸,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口中也泛着苦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之前又说了圆房的想法,我便想着,若你真这么想,就趁着这次一起办了。”
“办了?侯爷是将我也当成你的公务之一了吗?”
萧凛:“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也是,能和侯爷的公务相提并论,是妾身的荣幸才是。”
“夜迟了,侯爷早些安置吧!”叶霜说着就自行往卧榻走去。
萧凛愣了一会,刚准备动作,叶霜在榻边停下,转过头来:“既然侯爷被逼无奈要和妾身同住,妾身也不愿委屈侯爷和我挤在一处,侯爷就在那软榻上歇息吧!”
说完当即唤了闻香进来。
闻香一进来就隐隐感觉不妙,屋内似乎剑拔弩张,她凭着良好的素养保持神色如常,躬身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春桃跟在后面,脑袋低低的,一点不敢抬,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侯爷睡不惯这些被褥,你们再去拿两床新的来。”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春桃用眼神向闻香求助。
闻香抬头再次请示:“可是稍厚些的褥子都在榻上了,库房中只有两床夏日的薄衾。”
“就拿那个吧,侯爷火气盛,嫌热。”叶霜干脆地发话。
闻香、春桃对视一眼:“是。”
萧凛:“……”
16. 第十六章
最终叶霜带着一肚子气卷着被子睡下了,全程背对着屋子。
听着身后的动静,闻香拿了被褥进来,窸窸窣窣地铺被子,又关上门出去了。
安静了一会儿,铺被子的声音,一阵捣鼓后终于躺下。
叶霜睡意全无,又气又伤心,不过到底是折腾了一日,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闻香照例替她梳妆,叶霜看了眼软榻上叠放整齐的被褥。
闻香瞧见了,道:“侯爷一早就去上朝了。”
叶霜冷着脸:“谁问他了!”
闻香抿唇一笑,接着道:“昨个儿后半夜冷得很,早起奴婢听到侯爷咳了两声,像是有些着凉了。”
叶霜挑拣着首饰,还是软了语气:“那让厨房准备点驱寒汤药,等侯爷下朝给他送去。”
闻香应了是,又问:“这几日越发冷了,还是让侯爷睡那床薄衾吗?”
“把我那床不用的厚褥子给他吧!他还要替圣上整理古籍,耽误不得。”
闻香:“是,还是夫人心疼侯爷!”
叶霜不再多言,查看着首饰,翻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一直到处找着。
“怎么了夫人?可是少了什么?”
“我那支鎏金牡丹簪子不见了。”
“是昨日戴的那支吗?”
叶霜猛然醒悟:“对的。”昨日去参加宴会,她想着要隆重些,便戴了那支不常戴的金簪。
叶霜思索片刻,不再找了。
“可是被谁拿去了?”
“不必找了,是我不小心丢了。”
“什么?”闻香一惊,“那可要派人去寻?”
叶霜很淡定:“不必了,丢便丢了吧!”
闻香一脸难色:“可那是侯爷当初送给夫人的聘礼,若落到旁人手中,只怕会影响夫人您的名声啊!”
叶霜略略思忖:“我知道丢哪儿了,只怕贸然上门讨要,未必可行。对方若是有心归还,也不必去寻。罢了,就这样吧!左右不过一只普通的金簪,也不能说是我的,若我去讨要,被有心之人撞见,怕是更要误会了。”
闻香虽然有些可惜,但一想叶霜的话也有道理,也就不再劝了。
“反正侯爷财大气粗,也不在乎这点东西。”
有的人还要包她和孩子后半生衣食无忧呢!
见叶霜不知想到什么,又气上了,闻香连忙另挑了一只簪子,岔开了话题。
梳妆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叶霜便吩咐闻香备轿。
闻香:“夫人是要去前院书房看侯爷吗?”
“谁去看他!”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叶霜缓了语气:“是去镇国将军府。”
她不想在府上和萧凛待在一处,正好昨日还有话没跟宋云说完,后面也没见到她,今日无事,便打算去她府上好好同她解释一番,顺便离萧凛远一点,以免见到心烦。
宋云今日正好在府上,叶霜在门口递了拜帖,很快就得了消息,宋云亲自迎到门口,领她进去。
“你还好今天来了,我就今天没去校场,若是明天,只怕你要跑空了。”宋云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她说笑。
叶霜拉着她的手,停下认真同她道歉:“昨日是我语气不好,我同你道歉,你莫要生我的气。”
宋云大手一挥:“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不说我都早忘了。”
叶霜弯了弯嘴角:“那便好,我原本是想找你说明的,但是后面没见到你。”
“府上有事,父亲派人来寻,我就提前走了。”
“何事,要紧吗?”
宋云眼神闪躲:“没多大事,就是家中来了远亲,想见见我。”
叶霜点点头,不再多问。
“你和萧凛后来还好吧,柳依依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都好。”
宋云露出放心的笑容:“那便好,你之前都不怎么出来,如今这样多好,就该多出来走,你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去看我新得的宝驹,保你也喜欢。”
宋云直接拉着叶霜去了马厩,之后又去了她的书房,宋云高兴不已,拉着她如数家珍:“近来淘了好几本话本,你肯定喜欢。”
宋云拿出几本话本,叶霜接过一本,眼睛都亮了:“《暮钟奇谭》,还有《古寺惊遇》。”
叶霜爱不释手,细细翻看着。
“何止啊!还有这个。”宋云又拿出一本来,这本话本装订精美,规格也比普通话本大一些。
叶霜一看,顿时挪不开眼:“这是……《闲斋志异》?”
“不错,可难寻了,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淘来的。”
叶霜郑重接过:“你花了不少钱吧!”
“是啊,可心疼死我了,你可要好好保管。”
叶霜错愕抬头,不敢置信:“你要送给我?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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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着便是,我都看过一遍了,留着也是无用。”
叶霜一时为难。
“你再不答应我可要生气了,你还不知道我吗?跟我客气什么。”
叶霜只得收下,又道:“那你新马驹的这一年的全套护具我包了。”
“不必了,东西都有,你的钱还是自己攒着,我看那永定侯也不像是个大方的。”
宋云揽着她的肩膀往屋外走,察觉到叶霜的反应很平淡,又问:“怎么?他又做什么了?你脸色不太对。”
叶霜勉强一笑:“没什么,不想提他。”
二人寻了处亭子里坐下,丫鬟们端上水果和茶点,二人一边吃一边聊着。
“你今日来寻我,就是为了找我道歉吗?”宋云拈起一颗葡萄吃着。
“其实也不全是,的确也是不想总闷在府里。”叶霜给自己和宋云各倒了一杯茶,宋云喝茶不像她那么讲究,一个茶壶两个杯子就这么喝。
叶霜羡慕她的洒脱。
宋云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是因为我对相看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那你想过之后要怎么办吗?”
宋云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今天已经收到四张帖子了。”
“邀你出去游玩的?”
“是啊,诗会,马球,围猎,还有菊花宴。”宋云几分无奈。
“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啊,看来这些人还是做了点准备的。”
“但是我还不想这么快嫁人。”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比我小一岁,那也该十九了,确实到了该相看的年纪了。”
宋云都快哭了:“这可如何是好,前两年我还能说年纪还小,不想相看,爹爹也不逼我,还说让我在家多待两年,如今已经开始催了。昨日也是哄骗我去的,我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所以我很生气,陪你待了会就走了,当时你和萧凛一同被人敬酒,我就没过去跟你打招呼。”
叶霜表示理解:“如果你另有打算,最好还是提前做好准备。”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现在这样就挺好,可惜没法一直如此下去……算了,不说了,听天由命吧!”
二人各自发愁了一会儿。
宋云忽然一拍大腿:“对了,说起来还真有个法子,只是恐怕要劳烦你家侯爷了。”
叶霜搁下杯子:“你但说无妨。”
17. 第十七章
“我听闻圣上安排永定侯为皇子公主编写课表,连带着重新擢选一批伴读和教习,伴读归静王管,教习则是由永定侯来负责。”
“你是想参加擢选?”
“说是擢选,不过就是由静王和你家侯爷还有几位大臣一同决定罢了。人选也都定得差不多了,唯有御马监还少一位女教习,迟迟定不下来,我实在不想这么快成亲,赋闲在家又总被我爹说我不务正业,不如找个事情做,你看能不能同你家侯爷说说,让我补上这个缺。”
“这个职位确适合你,不过他很少同我说朝堂之事。”
宋云神情有些失落,以为叶霜要回绝她。
“我回去替你问问,想来一个教习,也不是什么要职,你又十分符合,应该问题不大的。”
宋云弯了弯眉眼,灿然一笑:“如此,我就提前谢过啦!”
二人又聊了一会,叶霜就告辞了,临走时宋云派了小厮替她将书送到马车上,回到侯府,便由闻香替她拎回去。
回到西跨院,叶霜便将书收好,又问:“侯爷可回来了?”
闻香答:“早前回来过,没多久又出门了。”
“可说了去哪儿?”
“奴婢不知。”
叶霜叹道:“只怕午膳也不回来用了。”
闻香拿不准叶霜的用意,一时不敢多言。
“给侯爷留个信儿,让他回来后立即来找我,就说我有事找他。”
闻香应了是,便派人去前院传话。
叶霜用过午膳,拿了本从宋云处新得的话本子,倚在荷花池的凭栏处看,不愧是如今坊间流传最热门的话本,故事构思精巧,出其不意,叶霜这一看便看入迷了,中途有些冷,就进了屋接着看,一口气看了小半本,再抬头天已经快黑了。
晚膳简单用了点银耳羹和桂花糕,又接着看。
闻香进来多点了几根蜡烛,见她这般痴迷,便劝道:“夫人休息会儿吧,明日再看也不迟,仔细眼睛疼。”
叶霜看得兴起,头也不抬:“不妨事。”
自家夫人向来如此,遇见爱看的话本,连饭也不想吃了,恨不得一口气看完。
闻香知道劝不了,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叶霜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侯爷回来了吗?”
闻香摇了摇头:“侯爷还没回。”
叶霜微微蹙眉:“怎的这么晚还没回?”
闻香问:“夫人可要派人去衙门传话?”
“不必了,也不急这一时,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言罢,搁下话本,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的确有些累了,罢了,这么厚的一本,一时也看不完。”
闻香连忙问:“可要预备沐浴?”
叶霜略略盘算:“也好,等沐浴完,还能再看会儿话本。”
闻香无奈一笑:“奴婢这就安排。”
今日不用洗头,就简单擦拭了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披了件薄袄子,又坐着看了会儿话本,等了会儿萧凛。
如今快到年下了,雪总是下不来,入夜后尤其冷,尽管烧了地龙,坐久了还是有些冷,叶霜就上床了。
靠在床头又翻了两页话本,便感觉困意袭来,加上书看多了,眼睛有些花,叶霜只好暂且搁下话本,望了望房中的铜制漏箭,已经快亥时了。
“竟这般迟了。”叶霜不禁担忧,萧凛莫不是出什么事了不成?说着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泪,叶霜用帕子拭去,闻香进来回禀,说萧凛已经回了,先去了书房,估摸着一会儿就会来。
叶霜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又让闻香替她熄了大半蜡烛,又嘱咐道:“我乏了,先睡一会,等侯爷来了记得将我唤醒。”
“是。”闻香拿开丝绢灯罩,吹灭了烛火,又重新盖上灯罩。
房门轻掩,屋内灯火幽暗,温暖如春,叶霜很快沉沉睡去。
萧凛进屋时,叶霜正在熟睡,闻香轻声进来,把今日之事简单跟萧凛说了,问他要不要叫醒叶霜。萧凛表示知道了,让她不必惊扰叶霜,闻香看了眼叶霜,应了是,掩上门出去了。
萧凛匆匆沐浴过,换了衣服出来,屋内一时只剩下他二人,他犹豫片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床上的人儿缩在被子里,烛火晦暗,衬得她脸颊红扑扑的,他不禁一时贪看住了。
他倒是少见到她这般安静睡着,也只有到了这时,她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再不是平日和他争论不休的模样。
萧凛盯着叶霜看了会,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思索着他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又扫到床头小方凳上的那一沓子书上,不禁想,平日他不在府上时,她就是看这些打发时间吗?也不知送她的那几本话本,她可还喜欢。之前的玉簪碎了,他便买了这些,当时补给她的贺礼。
最上面有一本卷了一半的书,应是她正在看的,萧凛拿起来简单看了两页,又合上书看了眼书名,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视线落在叶霜脸上,不知在想什么,他搁下书,又坐了一会儿,才回软榻安置。
叶霜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早上,醒来后见软榻上的被褥还是跟之前一样叠放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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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地皱眉。
闻香端着洗漱用品进来,见叶霜正望着软榻的被褥,便道:“侯爷昨个儿夜里回来了,见夫人已经睡下,就没让奴婢叫醒夫人,今日一早就出门上朝去了。”
叶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用早饭的时候,萧凛正好下朝回来。
叶霜正吃着白米粥,见他进来,随口便道:“回来了。”
“嗯。”萧凛愣了片刻,迟疑地坐下。
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开,二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叶霜转头跟闻香说:“替侯爷添副碗筷。”
闻香拿了碗筷,给萧凛舀了小半碗粥。
萧凛吃了两口,不时抬眼去看叶霜:“听说你昨日一直在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你近日在替圣上选擢教习人选?”
萧凛手中的筷子一顿,缓缓搁下:“你问这做什么?”
叶霜便将宋云的事情说了。
萧凛听完没有立即应下。
“怎么?可是有难处?”
萧凛看她一眼:“倒也不是。”
“那就是可以了?”
见萧凛不言,叶霜又道:“成亲后我也从没求过你什么,宋云你也认识,以她的资质,当一个教习肯定绰绰有余,而且你们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吗?”
萧凛沉吟片刻,似是难以决断。
“原本是如此,只是……罢了,我替你留意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职位,到时再让宋云去试试可好?”
“为何?”叶霜不自觉提高了音调,“你不是直接可以决定谁去的吗?而且宋云拜托我是要当教习,我现在去和人家说要换其他的,倒让人怎么看我。回头这个位置再让旁人替了,你让我如何见她,她可是我唯一的闺中密友!”
萧凛为难不已:“你该早些告诉我的,昨日我已将这职位许给其他人了。”
叶霜一怔,随即问:“那对方可曾上任?”
“尚未。”
“既然还没述职,都是可以再议的,今日去回了他们便是。”
“昨日刚答应,今日就反悔,怕是不太合适吧,况且这样让我颜面何存啊!”
叶霜重重搁下筷子:“那我的颜面就可以不顾了?”
萧凛不说话了,叶霜抱着手气鼓鼓地坐着,想了想又软了语气:“对方是哪户人家,京中女眷我和宋云大多也都认识,若是不认识也能派人搭上话,把人叫出来商议商议,再诚心招待一番,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萧凛眼神闪躲:“这……我不能说。”
18. 第十八章
“为什么不能说,是怕我跟宋云找过去,驳了你永定侯的面子?”
萧凛搁下筷子,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经手的公务还要同你汇报不成?”
“你!”叶霜也愤愤盯着萧凛,二人谁不也肯退让。
“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
“这种程度的人员安排我有权力自行定夺,没有义务同任何人商量。”萧凛的语气不容置喙。
“看来在侯爷这里,果然还是自己的面子重要,旁的人失信于他人又有什么要紧。”叶霜冷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凛又缓和了语气,“这件事我记下了,日后会替宋家小姐留意的,若有合适的机会,再替她引荐一二。”
“也就是说你这次是铁了心不想帮忙了?”
“不是我不想帮,是真的帮不了,”萧凛态度坚决,“总之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
闻香、春桃候在一旁,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气不敢出。
“不必了,我再去想其他法子,不让侯爷难做。”叶霜起身准备离席。
萧凛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这件事已经定下了,你找谁也没用,再者,你最好还是将心思放在内宅之事上,这些事情以后莫再过问了。”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侯爷费心了。”叶霜懒得再多费口舌,转身欲走。
萧凛叫住她:“你等等,你以后还是尽量少跟宋府中人打交道,我之前也跟你提过好几次了,你和宋云交好我知道,可宋远山在朝中处处与我作对,近来更是步步紧逼,圣上因此也对我有所猜忌,刻意疏远我,否则整理古籍这种繁琐冗杂的任务怎么会派到我头上?还让我干一些无足轻重的杂事。”
叶霜越听越气愤:“我和谁交好是我的自由,侯爷无权干涉吧!你在朝中的处境又与我何干!”
萧凛一时哑然。
叶霜这会儿也在气头上,她也自知话说的重了些,不过并不打算服软,同萧凛僵持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刚跨出房门,萧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两日有空去一趟宫里,今日进宫时,娘娘召见我,说是成亲后一直没召见你,最近快年下了,想见见你,许是想让你帮忙操持岁末宫宴,你找个时间去一趟吧!再去库房挑几样东西带上。”
叶霜脚步一顿,没有言语,提步离去了。
早饭吃的一肚子气,没吃好,上午她便约了宋云到外面茶楼吃点心喝茶,顺便将教习一事同她说了。
“我真没用,你帮我这么多,难得麻烦我一次,我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宋云隐隐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笑,不想让叶霜自责:“不妨事,原本我也是想试试,也不是非去不可,再说了,永定侯不是说了还会帮我再寻机会吗?你这也不算完全没帮上忙。”
叶霜还是闷闷不乐。
“对了,你打算何时进宫?”她方才也提了进宫一事。
“明日吧!也的确是要进宫一趟了,成亲那日娘娘还派人送来了贺礼,之后又派了刘娘子来帮我,我还没去谢恩。”
“皇后娘娘也算永定侯半个母亲了,说起来也算是你婆婆,合该去见一见,也不至于失了礼数。”宋云喝了口茶,又问,“那你是带刘娘子去?”
叶霜颔首:“自然。”
“可要我送你到宫外?不对,明日我要去校场练剑。”
叶霜莞尔,一手覆上宋云的手背:“不必,你忙你的,我自去便是。”
宋云连连嘱咐:“那也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宋云下午还要去取新做的箭衣,二人略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
用毕午膳,又小憩片刻,叶霜便开了库房,挑了几样东西,又提前将明日要穿的吉服备好,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进宫面见,必须要穿的格外隆重,衣着头面配饰妆容都不能出错,皇后娘娘好相处,但毕竟是在宫里,她还是要礼仪周全,谨慎小心,万不能出错。
试了衣裳,又定好了明日的发髻和妆面,一下午就过去了。
今日萧凛比往日要早回来半个时辰,还赶上了晚膳,许是担心她明日进宫会出差错,特地提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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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简单洗漱完毕,萧凛便屏退了左右,眼见是有话要说。
人都退下后,他又半天不说话。
叶霜还记着早上的事,原本不想理他,但又知道他多半是有正事要说,否则不会这般做作,便直接问:“有什么话便说吧!明儿个进宫需得早起,今夜要早些安置。”
萧凛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早上还有些话没说完。这次你进宫去拜见娘娘,有件事她肯定是会问你的,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叶霜神情不耐:“什么事?”又见萧凛一副扭捏模样,顿时猜到了。
“若是娘娘问起你我可曾同房,你要如何说?”
叶霜一时怔住,脸颊微微发烫,萧凛也深深低着头。
“你想我怎么说?”叶霜尽可能自然地说。
“你怎么想?”萧凛看向她,见叶霜没接话,又道,“娘娘是个难得的好人,对我视如己出,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叶霜明白萧凛的意思,这事儿总归是绕不过去的,若是说二人已同房,万一娘娘从刘娘子那儿知道了真相,发现她有所欺瞒,她反倒觉得有些对不住娘娘,辜负了她的信任。
“不妨直说吧!”
萧凛意外不已:“你确定?”
“总归是纸包不住火,若是这次瞒过了,以后就要一直瞒下去,我不愿愧对娘娘,再说了,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难不成侯爷又担心颜面有损了?那侯爷的颜面还真是顶顶要紧,怕不是比门口那御赐的牌匾还重吧!”
萧凛难得没驳她,默了默,站起身:“你想好了便是,明日你同我一起去,等散朝后,我去坤宁宫接你。”
叶霜一愣,似是没想到萧凛会同她一起,转念一想又已了然:“知道了,我会在娘娘面前好好表现的,不会让她以为你我二人离了心。不早了,侯爷早些安置吧!”
言罢径直去了隔间沐浴。
萧凛默然,枯坐了一会儿,抬头望去,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像是在地面洒上了一层薄霜。
夜,已越发深了。
19. 第十九章
次日早上寅时未至,叶霜就起身了,外头天还没亮,萧凛上朝早,她也需要早些去坤宁宫等候召见。
出门的时候,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沿街摆着零星几个早点摊子,行人寥寥,空荡的街上只车轮压过青石板的轱辘声。
要带的东西一早装上车了,萧隐负责驾车,萧凛坐在叶霜右手边,刘娘子坐她对面。
叶霜困得睁不开眼,但头饰很重,她不敢怠慢,只得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马车开到一半在路边停了。
叶霜骤然醒来:“啊?到了?这么快?”
萧凛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没多久帘子打开,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了进来。
萧隐下车买了两个烧饼,萧凛接过,递给她一个。
“我下朝会很晚,你又要陪娘娘说话,先吃点东西吧!”
叶霜接过,烧饼热热的,一口下去好多糖霜。
她双眼一亮:“甜的!”
萧凛掀起眼皮看她:“不合口味吗?”
“没有,我还以为烧饼都是咸的呢!没想到甜的也挺好吃。”
萧凛不再说话,马车继续行驶。
一个烧饼很快吃完了,叶霜好像还没吃饱,舔了舔嘴唇,看着萧凛手里的烧饼。
萧凛顺着叶霜的视线看了眼,他的烧饼没吃两口,还有一大半,无法,又掰了一半。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不太好吧!”
“拿着吧,别回头在坤宁宫晕倒了,我还得落个苛待正妻的罪名。”
“……”
“待漏院也有茶点,我到了那儿再吃些便是。”
叶霜这才不再客气,接过了。
烧饼吃完,又在车里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萧凛将她摇醒了,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外,两人下了车,萧隐替刘娘子拿着东西跟在后面,守门的将士认出萧凛,给他们放行。
“见过侯爷!”
萧凛点头示意,径直进去了。
二人进了宫门,萧凛转身就要走,叶霜连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萧凛疑惑地看着被叶霜扯着的袖子:“我直接去待漏院了,顺便补个觉。”
叶霜没放手,隐隐有话要说。
萧凛挑眉:“你是不知道坤宁宫怎么走吗?”
叶霜诚恳摇头。
“也对,你应该没进宫过。”萧凛无奈,只好先把叶霜送到了坤宁宫,再回待漏院等待上朝。
叶霜在坤宁宫外等候召见,萧隐将东西送到,就回宫门外等候了,刘娘子陪着她。
不多会儿,一位身着褐色宫装年长一些的宫人走出殿外,向叶霜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还在梳妆,请侯夫人先至偏殿等候。”
便由宫女领着叶霜二人去了偏殿。
等了一会儿娘娘就收拾好了,派人来召见。
叶霜整理仪容,跟着宫人入内。
坤宁宫倒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奢华,隔几步便有宫人候在一旁,但殿内十分安静,十几个宫人在场,竟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叶霜忍不住紧张起来,垂首行至指定位置,恭敬行了大礼,又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皇后娘娘坐在帷幔后,柔声让她免礼,又赐了座,还准备了很多茶点。
“这么早过来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喝杯热茶。”
皇后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很是和蔼。
叶霜只道还好,说这是她本分,早该过来了,又谢过皇后指派刘娘子给她,皇后笑笑,只管让她喝茶。
叶霜并未动点心,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了。
皇后又问她:“这段时间还适应吗?若有什么问题大可找刘妈妈商议,她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
叶霜只道都还好,皇后又问了几句,皆是些寻常小事,叶霜一一作答,如此几个来回,她倒渐渐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之后又说起正事,叶霜连忙坐正了听着。
“这次找你进宫,除了见你一面,还有一件要紧事,马上要到年下了,圣上想筹办一个宫宴,款待关系相近的朝臣。事务繁杂,本宫实在没心力打理,便想着要不让你帮着一同操办。”
叶霜赶紧起身:“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霜儿不胜感激,只是这筹备宴席经验不足,宫宴又不必寻常家宴,霜儿怕自己难以胜任,会辜负娘娘的信任。”
“不妨事,这宫宴原也没有个特定的规制,前两年天下刚定,没有铺张,就没办宫宴,如今局势已稳,今年圣上就想好好的操办一场,其实这些本宫也不是特别擅长,之前在王府的时候,这些事情基本都是交给静王妃,今年也由她来负责,本宫希望你可以跟着学习一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事到如今,叶霜不宜推辞,唯有硬着头皮答应:“那霜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后娘娘很高兴:“那你这段时间就去静王府,放心吧,静王妃是很好相处的,一会儿她会来给本宫请安,你们可以先见见。”
叶霜应是,又坐下吃一会儿点心,萧凛也还没下朝,叶霜也没法这么早走。
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进得殿来,一看就知身份贵重。
叶霜知道这多半就是静王妃了。
王妃进来后,并未看叶霜,径直请了安,这才起身看向叶霜。
“这位妹妹是?”
叶霜连忙自报身份:“永定侯府叶氏,见过静王妃。”
静王妃眼眸一闪,神情微妙,不露痕迹地将叶霜打量了一番,手上已经去扶叶霜了:“妹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叶霜站起身来,欠身避开了静王妃的搀扶。
静王妃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掩盖过去,换上更明艳的笑意:“一直想要见一见妹妹,奈何一直不得空,也没有机会相见,主要还是王府事务繁杂,哎呀,我这一天天的实在是忙都忙不过来,不似妹妹是个有福之人,永定侯都不舍得让妹妹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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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说的哪里话,原是侯爷嫌我粗鄙,不愿我过多插手府中事务,能者多劳,王妃操持着王府诸多事宜,自然是十分的忙碌,怎好耽误时间呢?”
静王妃一下向前握住叶霜的手:“听闻妹妹贤良聪慧,才情无双了,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又握着叶霜的手向着皇后道,“我一见妹妹就觉得投缘,母后怎么也没早些传妹妹入宫,倒错失了好多光景。”
静王妃说话时一直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皇后娘娘也笑:“你俩早该见见了。”又将宫宴一事跟静王妃说了。
静王妃一怔,松开了叶霜的手,认真思忖片刻,便道:“还是母后想的周到,那妹妹这两日就过来吧,正好近日在筹备宫宴一些琐碎的事情,妹妹过来正好替姐姐分担分担,我这正愁脱不开身呢!妹妹一来,可算帮了我大忙!”
叶霜少不得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几人又坐下说了会儿话,静王妃便辞了皇后先走了,说是府里来了新的料子,要回去清点。
叶霜又坐了一会儿,皇后又再次问起叶霜和萧凛相处的如何。
叶霜没想到皇后又问及此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挺好”“尚可”“侯爷待我很好”的话。
皇后娘娘一时默然,良久后一拂袖,屏退了大半的宫人,只留了一位贴身宫人,还有刘妈妈。
叶霜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场景只怕是要说些不宜外传的话了,不免心中忐忑,不知哪里露了破绽。
坐立不安之际,娘娘开口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凛儿年少时经历了那样的变故,性情难免有些古怪,但他其实还是个好孩子,你们之间的坎,还是要你们自己走过去才行。”
叶霜听得不甚明白,迟疑地应下。
这时萧凛终于下朝过来请安,皇后不再多言,照例嘱咐了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二人离开之后,皇后娘娘起身走出帘外,望着叶霜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夫人可是又想起林姑娘了。”身旁的孙宫人自幼跟着皇后,一眼看破主子的心思。
皇后神情眷恋:“这丫头跟婉儿当年很像,都是一样的倔。”
“永定侯夫人性情纯良,甚是难得,不枉娘娘对她如此照拂。”
“只可惜这性子太好了,怕是经不住事。”皇后眼中隐有忧色。
“有娘娘照拂,还能有什么事!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侯爷吗?他还能让自家夫人受欺负不成!”
“只怕有些事,本宫也无能为力,否则当年,也不会护不住婉儿。”
孙宫人连忙从旁开解:“娘娘莫要难过,仔细身子。”
皇后站了会儿,叹了一声:“罢了,我乏了,扶我进去休息吧!”
孙宫人恭敬应是,挑开珠帘。
一袭明黄色华服转身入内,身影落寞寂寥。
日光洒进坤宁宫,投下一道道光柱,殿内华丽空荡,只余珠帘轻晃。
20. 第二十章
回去路上,萧凛问叶霜:“娘娘都同你说了什么?”
叶霜便将皇后安排她跟着静王妃学习筹备宫宴一事,跟萧凛说了。
萧凛听完,略一沉吟:“即是娘娘发话,那你便去吧!”
叶霜:“我不是很擅长这些,娘娘开口我不好当面回绝,你能否跟静王殿下说说,别让我去了。”
“只怕不妥,若是你一开始便说有难处,那还好办,如今你既然应承下来,事后又反悔,若是传到娘娘耳中,让她怎么想你。再说了,你们女眷的事,静王也不好插手。”
“可……”
“你就简单学一下,学不会也没什么,娘娘也是一片好意,反正你在府上也无事。”
叶霜还想再说两句,萧凛正了神色:“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你该应付还是要应付,不必再说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写下来,我让萧隐萧寒他们去买来。”
叶霜心中憋闷,不发一言。
萧凛又软了语气:“好了,听话。我之后会忙一阵子,可能顾不上你,你跟着王妃筹备宫宴,也不要太累了,有什么事等过完这段时间再说。”
叶霜知道萧凛这是铁了心要她去了,说什么都没用,她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第二日,叶霜早早出发去了静王府,萧凛不知忙什么去了,派了萧隐接送她,王府门外不能停马车,萧隐将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说是等下午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看这样子,萧凛这几日怕是都不打算管她了。
叶霜心中忍不住有些低落,她和萧凛又变回了之前那般,每次当她以为二人关系变得亲近的时候,一切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们之间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凭她一己之力,永远无法跨过。
更让叶霜感到无力的是,每当萧凛开始后退,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靠近他一步。
她不由得想起皇后娘娘最后说的那番话,他们之间的坎,需要他们自己跨过。
娘娘说的是他们,不是她一人。
这时已有侍从前来引路,叶霜赶紧调整气息,将心头的烦闷压下,以免在静王妃面前失礼。
侍从一路领着叶霜进了后花园,静王妃背对着她,正在和人说话,叶霜眼眸低垂,行了一礼。
“见过静王妃。”
王妃跟人聊得正欢,恍若未闻。
叶霜只好又提高声音再次行礼:“见过静王妃,叶霜奉命前来学习宫宴事宜。”
静王妃这才像刚听到一般,猛然回过头:“哎呀,是叶妹妹来了,本宫忙得头晕脑胀的,一时竟没察觉。”
叶霜自是知道静王妃所言不实,若真没听见,又怎么会知道她刚才请过一遍安。但她也只能守着礼:“是叶霜失礼了,贸然打扰王妃,希望王妃不要见怪。”
静王妃这才满意一笑:“妹妹说的哪里话,快起来吧!若教人看见,还以为本宫刻薄了妹妹呢!”
说着上前虚扶了一把,叶霜不敢生受,自行起来了。
“对了,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妹妹,你们应该识得的。”
叶霜方才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到。这会儿才看到王妃身边还有一人,方才被挡住了,而此人,叶霜再熟悉不过了。
柳依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叶姐姐,你怎么也来了?”那语气,就像是叶霜腆着脸要来跟静王妃套近乎一般。
静王妃忙接过话头:“柳妹妹定是没听见,方才叶妹妹不是说过了,是母后安排她过来学习筹备宫宴的事宜的。”
柳依依秀眉轻拧,语带娇嗔:“王妃姐姐也太好性子了,您这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力教别人啊,妹妹我真替姐姐感到辛苦。”
静王妃很受用地笑笑:“这不是还有你吗?”
柳依依:“我哪儿能帮上什么啊,顶多陪王妃姐姐说话逗乐罢了。”
“宫宴时间将近,事务繁杂,有你陪着,也没那么烦闷了。”
王妃这才像是刚想起叶霜来,转而向她道:“之前不知道母后要派妹妹过来,本宫已先做主让柳妹妹过来帮忙了,叶妹妹不会介意吧!”
王妃不过是客套两句,叶霜怎会当真,只垂首回道:“自然不会。”
静王妃点点头:“如此,那你二人便一同帮衬本宫,日后娘娘问起,本宫也会如实禀报。”
意思是会替柳依依在皇后面前邀功,柳依依自然又故作谦让,王妃又竭力相劝,柳依依这才不得不答应。
叶霜在一旁看着,只觉还没开始学习筹备宫宴,就已心力交瘁。
“别站着说话了,随本宫去坐会儿吧!”王妃领着她们在亭子里落座,侍从奉上茶点,另有贴身侍女将一早准备好的册子呈上,王妃查阅过后,这才开始讲宫宴筹备事宜。
“岁末宫宴圣上要宴请群臣,兹事体大,事务庞杂,是以半个月前就已陆续着手准备了,圣上说是只当家宴一般,但依然不容马虎,规制礼仪更是一丝不得逾越错乱。宴会器具多用金玉石器,其中以汝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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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最佳,瓷器烧制工期长,需早早备下,流程已同内官确定过了,食材也已在挑选采买,这些都有专人打理,无需操心。
“如今还有妃嫔女眷的坐次未定,还有当日所用案几陈设也需一一过目,若有破损需及时更换替补,还要备下一些拿来赏赐的东西。当日的助兴曲目还未定,过几日定下,就要去教坊司看看排练效果。大致就是这些。”
叶霜一一听着,她原本以为静王妃不会真教她什么,如今倒有些意外。
静王妃停下,看了她一会儿,问:“叶妹妹可记下了?”
叶霜一怔,连忙点头:“记下了。”
“那你将我方才所言再重新说一遍。”
叶霜有些迟疑,视线在静王妃和柳依依之间逡巡:“我……”
静王妃脸色有些不悦:“难不成妹妹是答不上来吗?”
叶霜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两句,但是方才静王妃说了很多,她无法一一说出。
静王妃似有不满,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好了,不必再说了,妹妹既然奉命而来,还是要用心对待,否则本宫岂不是白费口舌。”
叶霜连忙跪下认错:“王妃教训的是,只是王妃方才只说了一遍,实在是难以记住。”
柳依依也起来了,还在叶霜边上跪下:“王妃姐姐莫要动怒,就再给叶姐姐一次机会吧!”
静王妃压着怒气,又问柳依依记住了没?
柳依依不愿说,静王妃又命她直说,柳依依便说她记住了。
静王妃怒气更盛。
“既然叶妹妹记不住,那便将本宫方才的话抄写十遍,直至记下为止吧!”静王妃话音刚落,已有侍从拿了笔墨上来,显然早已备下。
静王妃又派人将一张写满的纸拿给叶霜:“本宫方才所言大抵与此页所录相同,妹妹就按这纸上的抄写吧!”
叶霜应了是,打算起来抄写。
静王妃却道:“就跪着抄吧,也没多少东西。”
叶霜心头一振,错愕抬头,静王妃只是敛目喝茶,并不看她。
静王妃发话,她不得不从,只好领命。
这时静王妃又让柳依依起来:“你说你,也跟着跪什么,这青石板多凉啊!”
柳依依应了是,起身时身形一晃,一脚踩在了叶霜裙摆上。
叶霜忍着怒气横了她一眼,柳依依的眼中满是挑衅。
若不是叶霜反应快,这会儿被柳依依踩着的,就是她的手了。
21. 第二十一章
眼前形势非常不利,叶霜不得发作,只得咬牙忍下,并按静王妃吩咐的抄写。
见叶霜老实抄写,静王妃还算满意,和柳依依喝茶吃点心,过了会儿又道:“妹妹不会怪本宫狠心吧,当年本宫也是这么过来的,母后既然将你交给了本宫,本宫自然要对妹妹负责。”
叶霜忙说不敢,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抄。
“妹妹明白便好。”
柳依依又道:“王妃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
此时有婢女上前禀报,说是宴会所用菜品送来了,等着静王妃前去过目。
静王妃搁下茶盏,用帕子碰了碰嘴角,站起身:“那叶妹妹先抄着,本宫去去就回。”
又问柳依依要不要同去。
柳依依自然要留下看叶霜笑话,哪里肯走:“我就不去添乱了,留下来陪着叶姐姐吧!”
静王妃隔空点了点她:“柳妹妹还是这般顾念姐妹情谊。”言罢径直走了。
二人恭送了静王妃。
侍从们也都跟着王妃离开了,亭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柳依依走过来,踩在叶霜抄了一半的纸上。
叶霜也不恼,重又拿了张,柳依依作势还要踩。
叶霜头也不抬主泵:“静王妃一共就给了这么几张纸,若是你全踩了,你自去同王妃说。”
柳依依有所忌惮,到底收回了脚。
“你还挺有能耐,竟能蛊惑皇后娘娘,别以为这样你就能坐稳侯夫人的位置了,我迟早会把凛哥哥抢回来的。”
叶霜懒得多言,闷头抄写,早点抄完早点起来。
柳依依冷笑一声:“别想着趁王妃不在偷偷站起来,我就是特地留下盯着你的。”
叶霜也不恼,看了眼柳依依,又垂眸望向面前的墨碗,王妃没有备下砚台,只用一只白釉荷叶瓷碗盛了小半碗墨汁,瓷碗很轻,轻易便能打翻。叶霜提笔蘸墨,抬手时不慎碰倒了墨碗,墨水顷刻间染透了那张写满宫宴事宜的稿纸,还险些弄脏了柳依依的衣角。
“你做什么?”柳依依尖叫着后退。
叶霜踉跄起身,跪得有点久,膝盖有些痛,她扶着石桌,直接坐下了。
“叶霜!你疯了?你竟敢忤逆王妃!还毁了王妃的墨宝。”
叶霜揉着膝盖,嗤笑,冷冷开口,学着柳依依的语气:“柳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放心,我不会把你打翻墨碗的事情告诉王妃的。”
柳依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不过说点实话罢了。”
柳依依冷笑,恢复了冷静:“你以为静王妃会信谁的?”
“你同王妃的确关系更亲近,可你真的能肯定,你们之间始终毫无嫌隙吗?”
柳依依神色变了,显然叶霜说的问题,她没有想过,但却是明显存在的。
“你以为随便说两句就能挑拨我跟王妃的关系吗?”柳依依嘴上不承认,可到底是没有继续作乱,只愤愤放话,“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以为讨好了娘娘跟王妃,就能坐稳侯夫人的位置了?最重要的,不还是凛哥哥的心意?你真的确定凛哥哥的心在你那里吗?”
叶霜一下子僵住了。
柳依依对此很是满意,冷笑一声:“有的人拿了属于别人的东西,时间长了,就真的以为是自己的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柳依依忌惮地扫了眼地上,绕过打翻的墨碗,拂袖而去。
柳依依走后,叶霜强撑的笑意再难维持,她捡起几张幸免于难的白纸,摊在石桌上默写起来,方才她已将纸上所写牢记于心了,这才敢打翻墨汁,左右也不能离开,想着能写多少是多少,王妃来了也好有个交代。
只是膝盖着实疼,她只得写两句停下来揉一揉,等疼痛稍缓一些,再继续写。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妃带着人去而复返。
叶霜才抄到第五遍,已经眼花手软,见王妃来了,她搁下笔,转动着发酸的手腕,起身向王妃行礼。
见这满地狼藉,甚是惊讶,又见叶霜自行坐在亭子里,更是恼怒,当场就要发难叶霜:“谁让你擅自起身的?”
叶霜低着头:“适才臣妾一时不慎打翻墨碗,弄脏了地面,但王妃吩咐的抄录之事不敢怠慢,这才自行起身,还请王妃责罚。”
静王妃秀眉轻拧,却没继续发作:“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本宫向来宽厚,便不与你计较,先起来吧!”
又挥手示意侍从们打扫地面,一群人便无声开始收拾。
叶霜态度恭敬:“多谢王妃。”又将抄好的部分拿给王妃过目。
王妃随手翻了一下:“抄得怎么样了,可曾记下?”
“都记下了。”
王妃将信将疑地看向她,抬了抬下巴:“那便从头说一遍。”
叶霜便将纸上所述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静王妃很是意外,但还是赞许地点头:“倒是记得不差,行了,剩下的你也不用抄了,记下了便好。”
叶霜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没表现得过于明显,依旧如常谢恩:“多谢王妃。”
静王妃已开始左右张望:“柳妹妹呢?怎么不见她人?”
叶霜如实回禀:“这个臣妾也不清楚,柳妹妹方才待了会儿,就走开了,莫不是自行回府了?”
“不可能,她回府肯定要跟我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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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还在王府里。”
见王妃如此笃定,叶霜心头有些疑虑,但又说不上来,毕竟这番说辞倒也合理。
静王妃转头吩咐身边的一等侍女:“派几个人,去把柳小姐找回来。”
侍女领命去了,刚走没多久,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接着那位一等侍女慌忙跑了回来,大喊着:“不好了,柳小姐被人锁在柴房了。”
静王妃和叶霜同时站起:“什么?”
“奴婢刚走到小花园那里,就听到有人在喊,便循声过去,发现声音是从柴房传出来的,走近才看清里面的人是柳小姐,但是柴房的门是锁着的,钥匙也不见了,奴婢们也进不去。”
静王妃:“柴房的钥匙都是谁保管的?”
“一向是由管事娘子掌管,这两日事忙,管事娘子又告了假,灶台前提前备好了够几日用的柴火,又将钥匙放在账房处,柴房这几日便一直锁着,奴婢已经派人去取钥匙了。”
话音刚落,派去取钥匙的侍女也回来了,另一位侍女迎上去:“钥匙呢?”
侍女一张小脸急得发白:“钥匙不见了。”
众人皆是一惊。
叶霜尚未来得及想清这其中的关窍,几位身着常服的男子也进了后花园,一群人立刻跪下行礼,叶霜才知道为首的正是静王殿下,看来是侍女去取钥匙惊动了静王。
静王一来便问:“发生了何事?”
静王妃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娴静,语气也软了几分:“是臣妾一时失察,出了一点小问题,没想到会惊动殿下和几位贵客。”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究竟发生了何事?”
静王妃:“就是柴房的钥匙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柳妹妹似乎困在了里面,臣妾这才兴师动众,惊扰了殿下。”
静王:“是柳家那位二小姐吗?”
“正是,凛弟应该认识的。”
叶霜这才发现萧凛也在,不仅萧凛,另外两位她也认识,是裴玉和柳之昂。
听到静王妃的话,萧凛从静王身后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叶霜,脸色铁青。
“当务之急是先救人,凛弟可有什么法子。”
萧凛依旧盯着叶霜,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柴房在哪?”
静王妃连忙让侍女引路。
萧凛一言不发,提剑去了。
没多久,他折返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柳依依,她一脸虚弱,被侍女扶着,眼神却不露痕迹地看向叶霜。
四目相对,叶霜清楚地看见柳依依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下一刻,叶霜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铜制的钥匙从她身上掉了出来。
22. 第二十二章
众人皆循声望向地面。
有侍女“咦”了一声,指着钥匙:“这不是柴房的钥匙吗?怎么会在侯夫人身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看向叶霜,叶霜第一时间看向萧凛,对方却回避着她的眼神。
静王妃大惊,用帕子捂着嘴:“叶妹妹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本宫不过说了你两句,你竟心存报复,将柳妹妹关了起来!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本宫方才就不该让柳妹妹和你待在一处。”
叶霜未及分辨,柳依依已虚弱地开口:“王妃姐姐莫怪,叶姐姐她不是故意的,是我……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姐姐生气。”说着咳了两声,又抬手欲拉萧凛的衣袖,“凛哥哥,叶姐姐也不知道我生性怕黑,许是想同跟我开个玩笑罢了。”
萧凛脸色愈发难看。
叶霜瞬间明白了一切,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环套一环,为的就是让她百口莫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前一步问柳之昂:
“方才柳公子听说自家妹妹出了事,却丝毫不慌?竟像早就知道一般。”
这话一出,静王妃和柳依依的脸色都变了变。
柳之昂支支吾吾:“我没有!我那是因为静王殿下和侯爷都在,又是在王府内,知道肯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叶霜继续道:“这点勉强算说得过去,可是我今日第一次来王府,怎会知道柴房在哪儿,还知道钥匙保管在何处,还能避过府上所有人拿到钥匙?”
柳依依有些慌乱,暗中看向静王妃。
其余几人似乎也觉得叶霜说得合理。
这时又一位侍女走出来,怯生生跪下:“是奴婢,当时侯夫人让奴婢拿柴房的钥匙给她,奴婢以为是王妃让侯夫人拿钥匙有事,就给她了。”
叶霜看向那位面生的侍女,瞪大了眼:“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萧凛喝道:“够了!”
叶霜震惊地看向萧凛:“我不认识她,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萧凛打断她:“别再说了!还没闹够吗?莫要在殿下面前放肆,赶紧跟静王妃还有柳小姐道歉!”
叶霜还想说什么,萧凛厉声呵斥她:“道歉!”
叶霜的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她死死撑着,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事到如今,她算是什么都明白了,其实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她是否被诬陷也不重要,在场都是聪明人,怎会看不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只是一场权力的博弈罢了,他们也是在借柳依依之手,试探萧凛对叶霜的态度,也想试探萧凛的底线。
只是他们没想到,叶霜在他萧凛心中,竟一点分量都没有。
叶霜口中越发苦涩,却咬紧牙关,不肯道歉。
萧凛强压着怒气,又向静王赔礼,“让殿下见笑了,臣弟代贱内向殿下和王妃赔礼,还望殿下和王妃莫要见怪。”
这话一出,便是将罪名落实在叶霜头上了。
叶霜红着眼盯着萧凛,喉咙发紧,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在静王和静王妃面前发作。
静王摆摆手:“无妨,些许小事,今日下人们失手将柳家二小姐关在柴房,险些让侯夫人受到惊吓,本王定会稍加惩戒。”
又转向柳之昂,“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好!本王稍后会派太医过去诊治,也好放心。”
柳之昂谢了恩,将柳依依带走了。
静王:“既然柳小姐已经让她兄长接回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萧凛:“多谢殿下!贱内不懂事,臣弟自会带回去管教。”
静王颔首:“先回去罢!”
萧凛行完礼,沉着脸看她一眼:“还不快随我回府!”
言罢也不等她,径直往外走。
叶霜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或许心中的痛已大过身体的痛了,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强忍着屈辱,向静王和静王妃行礼告辞,跟在萧凛后面离开了静王府。
上车时,萧凛已冷着一张脸坐在里面了。
叶霜还没质问萧凛,他倒先发制人,一上车就劈头盖脸地问她:“我不是让你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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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别生事吗?你倒好,第一天去静王府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幸好静王殿下不打算追究,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了。”
“你凭什么替我道歉,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承认!”
“你以为今日之事,你不承认有用吗?若不是我替你认下,你我能有这么快脱身?如今朝中局势不明,若我再有把柄落在他人手里,岂不更加被动!”
萧凛眉头紧拧,闭着眼,单手揉着额角。
“你既不问我今日遭遇了什么,也不问我是否受伤,只一味在乎会不会影响自己。”叶霜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着没让声音发抖。
萧凛睁开眼看她:“你受伤了?”
叶霜在心中冷笑:“没什么,不及侯爷的面子重要,侯爷为了面子,可以牺牲掉任何人的名声,包括让夫人背上善妒的骂名。”
“这只是权宜之计,日后我自会设法替你澄清。”
“捅人一刀,日后再替他包扎伤口,不愧是侯爷,行事就是周全。到时我是不是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替我洗刷冤屈?”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今日之事暂且如此,别再胡闹了,让我清净片刻。”萧凛说完坐着闭目养神,不再看她。
事到如今,倒成了她胡闹了。
叶霜自嘲一笑,靠在一旁看着萧凛。
这就是她争取来的婚事,这就是她一心要嫁的人。
“被人冤枉却无处伸冤的感觉,好受吗?”萧凛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漠,“我当年的感受,如今也让你尝一回了。”
叶霜错愕不已,今日之事,他也是有意不替她分辨的,叶霜心中酸涩,一时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之人,华服加身,有着和萧凛一样的面容,却陌生得可怕,曾经她以为他只是外表看上去有了些许不同,可如今,似乎连心思也不似从前了。
她已不能确定,眼前之人,还是不是她认识的萧凛了。
她偏过头,随手擦掉眼角流下的一滴泪。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叶霜膝盖处的伤似乎更痛了。
23. 第二十三章
一回府,叶霜就去了后院,在车上萧凛跟她说,让她这几日待在家里,娘娘那边他自会去说。叶霜没言语。
叶霜一回来就钻进屋,让谁也别来打扰她。
丫鬟们见她这般模样回来,都吓坏了。
她一进屋就躺下了,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无声流下。
之后的几日,叶霜也都是这般,不想吃也不想动,偶尔起来吃点东西,把刘妈妈她们都急坏了。
闻香更是从来没见过叶霜这样,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期间也去劝了几次,叶霜只说不想吃,至于为何如此,却是半点也不肯说,前院的嘴更是紧的很,萧隐萧寒那儿也问不出来,侯爷也没露面。
叶霜就这么躺了三日,第四日早上忽然起来了,说是要沐浴更衣,也开始吃东西了。
闻香她们高兴坏了,连忙备下,在水中添了花瓣,叶霜舒服地泡了一会儿,洗清这几日的阴郁。重新梳了妆,又用了点小米粥。
收拾齐整后,她去往前院,萧凛这几日也搬回书房了,这会儿自是上朝去了,不在府上。她便趁着这点时间出来走动,却在门口被萧寒拦住了。
“替我备轿,我要出去。”
萧寒:“侯爷吩咐了,让夫人这几日都在府中休息。”
闻香很惊讶,叶霜反倒不意外,只说:“我要进宫。”
萧隐依然拦着:“娘娘那边,侯爷已经去过了。”
“什么意思?”
萧寒:“夫人别为难我们了,侯爷这次下了军令,绝不可让夫人离府。”
叶霜恨恨看了眼大门方向,转头走了。
打算改从后院翻墙,刚落地,又被早守在那里的萧隐拦住了。
“萧凛这是铁了心不想让我出去了。”
萧隐:“侯爷也有他的难处,还望夫人体谅!”
叶霜转头就走,领着闻香回去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只是没想到萧凛竟然真的要关着她。
闻香没了主意:“夫人,这可如何是好,侯爷何曾这般过。”
那日在静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问,生怕再惹了叶霜难过。
“你想法子给将军府送个信儿,让宋小姐得空来侯府一趟,就说我有事商讨。”
闻香:“是。”
“不过估计你也是出不去的。”叶霜陷入了苦思。
春桃到底年纪小,经不住事,早就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闻香:“侯爷是打算一直关着夫人吗?这还有宫宴呢?总不至于连宫宴也不让夫人出席吧!”
叶霜觉得不可行:“离宫宴还早,等到那时就太久了。”
闻香:“夫人可有对策?”
“过几日便是冬至了,他不至于总避着不见我。”
皇后娘娘那边,萧凛应该处理妥当了,但她还需再单独求见皇后一次。
如此又按捺住心思在后院待了几日,一如叶霜所料,闻香果然送不出去消息,宋云这条路子算是走不通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了,终于在冬至前的第三日,萧凛再次踏入西跨院。
二人距离上次见面,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萧凛逆光入内,径直在屋内坐下,说是晚上要在西跨院用,众人忙下去准备。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微妙,叶霜也不看萧凛,她一早知道他要说什么。
萧凛先是问了几句她这几日的境况,嘘寒问暖,说起之前的事,静王府和柳府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之前的事应该算是过去了,又说皇后娘娘那边他已替她称病告假,娘娘也没多过问,应该暂时没有疑心,但叶霜觉得娘娘其实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的。
“你以后也不必再拘在府中了,可以出去走走。”吃饭时萧凛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说起。
叶霜举着玉著,冷笑一声:“怎么,侯爷肯放我出去了?不怕我再给您闯祸?我看要不然还是接着关着吧!”
萧凛也来了气,搁下筷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那不也是为了做样子给他们看的吗?之前的事闹成那样,我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又不是真的想关你。”
“军令都下了,还做做样子呢!侯爷打量着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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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我是吗?”叶霜也并不相让
“说是军令,不过就是吓唬你的,萧隐萧寒哪会真的对你动粗呢?你这些时日过得不和从前一般无二吗?若我真心罚你,又岂会如此?”
“那我还得多谢侯爷高抬贵手了?”
许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萧凛软了语气,不再争论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那天的话是我说重了,我同你赔礼。以后府上该打理的,还是需要你多费心。”
叶霜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不搭茬。
萧凛看她一眼,自顾自往下说:“马上要冬至了,祭祖的相关事宜还需要你来安排,毕竟你现在还是永定侯夫人。”
“侯爷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吧!”
萧凛:“也不完全是,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整理古籍,疏忽了你,如今终于交付差事,又值冬至休沐,圣上准我五日假期,正好可以陪陪你。”
叶霜知道萧凛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缓和他们的关系,但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期待他会腾出时间陪她。
叶霜心一软,退了一步:“筹备祭祀没问题,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半日假期,出门走走,你不许派人跟着,也不能问我去了何处。”
萧凛有所犹豫。
叶霜立刻改口:“要不然你就找其他人来主持祭祀吧!”
“这怎么行?”
家族祭祀兹事体大,只能由族中长子正妻主持,萧家又只有萧凛这一脉,虽然人丁单薄,但祭祖的事宜也就显得格外重要。若是由旁人代劳,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只可惜祭祀之日无法回国公府,没法去祭拜娘亲。
“行,只要祭祀顺利完成,别说半日,你之后日日出府都没问题。”
叶霜收起思绪,看向萧凛,挤出一丝笑意:“如此,那便多谢侯爷了。”
话说完了,萧凛一份心事落了地,正想好好吃点东西,叶霜却说吃饱了,想早些安置,又问萧凛可吃好了,萧凛见叶霜已经用帕子擦嘴了,也不好再用,悻悻搁下碗筷,也说吃饱了。
当晚,萧凛再次宿在了西跨院。
24. 第二十四章
之后几日叶霜就一直在忙着冬至祭祀的事,虽然时间有点紧,但就在府上办,简单筹备,只需准备香炉供品、素酒吃食这些祭祀最主要的东西,加上有刘妈妈她们帮忙,很快都准备齐了。
祭祀当天,叶霜陪着萧凛一同祭拜了萧家祖先和萧凛的父母,下午带着闻香出门了。
和宋云约在了明月酒楼见面,宋云一见她便问:“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久也没个消息?我听说你被关起来了,还得罪了静王妃,到底怎么回事?”
叶霜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概的跟她讲了一遍。
宋云听完很是气愤:“太过分了,萧凛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想娶那柳依依不成?”
见叶霜低头不语,话锋一转,宽慰道:“不过我看不至于,她柳依依再好,总归不比你俩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叶霜依旧不言,但神情缓和了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今日找你来便是说这个事,有个忙想要请你帮一下,”叶霜说着让闻香拿出来一个多宝箱,“这个是我出嫁的时候,父亲交给我的里面有一些珠宝金银,有父亲给我的,也有我母亲留下的,你替我去卖了,换成银票先放在你这里保管。”
“你这是……想跟萧凛和离?”
“并不是,只是想着换成银票方便携带,日后若遇到什么事,也有个准备。另外你再替我买一匹千里马,养在西郊马场,萧凛之前总爱去那儿,但那个马场必须买下马匹,常年养着,才能有资格进去。回头萧凛要是再去,我也能陪他一起。”
宋云:“放心,尽管交给我,一定替你办好。”
叶霜感激不已:“多谢了,这些若是不够,回头我再带多一些出来。”
宋云收了东西,二人一起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酒楼掌柜叫住了叶霜。
“夫人,您上次要买的烧饼到货了,您还要吗?”
宋云惊讶地看她一眼:“烧饼?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
“不是我爱吃。”叶霜淡淡道。
“那便是萧凛爱吃了。”
叶霜没应声,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叶霜犹豫片刻,还是买了一些,顺便另买了点饺子吃食一同带回去。
二人在酒楼门口分开,各自回府。
回去之后,叶霜让人将吃的又热了一遍,等着萧凛一起用晚膳。
闻香:“夫人,侯爷今晚会过来吗?”
叶霜在桌前坐着:“大概会来吧!昨夜已经宿在这里,也没说今晚不来。”
她虽然如此说,但也不太确定,已经派人去请过,却迟迟不见萧凛露面,她心中也是有些担忧。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凛终于来了。
叶霜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睁开眼,就见萧凛一袭玄衣踏着月色而来。
“你来了,吃食都冷了,我再让厨房热热。”
萧凛扫了一眼满桌的吃食,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你准备了吃的,来晚了些,你可曾吃过?”
叶霜笑笑:“不妨事,我也不太饿。”
“那你先吃,我去沐浴了。”
叶霜上前一步:“要不一起再吃一点。”
萧凛正往里走,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看到了那盘烧饼,顿时停下了。
叶霜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烧饼。
萧凛盯着那碟烧饼,缓缓坐下了。
叶霜也挑了个位置坐下。
这烧饼是禹州特产,别的地方都不会这种做法,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做法独特,口感酥脆,禹州从幼童到耄耋老人都很爱吃,萧凛小时候也是,离开禹州多年,他肯定很久没见过这个烧饼了。
萧凛拿起一个烧饼,细细地看了一会,小心地咬了一口。
叶霜在一旁看着:“味道如何,和小时候吃的还一不一样?”
萧凛吃了口烧饼,但没有怎么咀嚼,像是不敢细细品尝。
“这是你特意买的?”
“是啊,这烧饼很难买,城中只有一家酒楼有卖,上次去还没货了,我特地让掌柜的帮我预留一些,这才买到这么一些。”
叶霜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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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凛忽然打发掉了所有人,还让人退出去时把门带上。
叶霜疑惑地看着他。
萧凛沉默地坐着,手上捏着半块烧饼,脸色沉得可怕,下一刻他猛地一抬手,打翻了一整盘烧饼,吓得叶霜当即起身,远远站着。
“你做什么?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的。”叶霜急忙蹲下去捡。
“叶霜,别再做这些无用的事了,这东西我早就不爱吃了,我也早已经不是小孩了!”
叶霜捡烧饼的手一顿,颤着声音道:“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告诉你,这样只会让我想到这些年我所经历的痛苦,想到当年你是怎么抛下我,你家又是怎么抛下我们家的。”萧凛抓住叶霜的手腕一把拉起她,叶霜吃痛,盘子脱手,刚捡好的烧饼又滚落一地。
“不知你今日祭拜我父母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当年他们是那么喜欢你,这些年,你可曾去看过他们?你又可曾有半分会想起我?”萧凛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
叶霜拼命挣扎:“萧凛,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薄情寡性之人,如今房内只有你我二人,你也大可不必继续做戏。”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叶霜努力想挣脱,但奈何萧凛习武之身,力气甚大,又在气头上,控制不住力度,叶霜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被捏碎了。
“听不懂?那有一样东西,你估计会认得。”萧凛忽然拿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件,举到叶霜面前。
叶霜定睛一看,是她之前丢在裴府的金簪:“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难道那日是被你捡了去?即是你捡了,为何不还给我?”
萧凛冷笑:“不在我这里,那该在哪里?难不成是在你的情郎手里?”
一句话,叶霜只觉五雷轰顶:“你说什么?”
“今日你不在府上,你的簪子被人送回,是我替你收的。”
萧凛一把松开叶霜,她一时不备,跌坐在软榻之上。
萧凛一抬手,将金簪扔在了她脚边。
25. 第二十五章
“萧凛,你什么意思?”叶霜声音哽咽。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若不是今天这簪子被我截了,我或许还真的被你迷惑了,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如今看来,你们叶家最擅长虚与委蛇,你这般故作姿态,也是为了留住侯夫人这个身份吧!”
“你竟是这般想我的?”叶霜斜撑坐在软榻,自下而上望着萧凛,说出的话尾音都带着颤抖。
萧凛不言,固执地默认。
“这簪子是裴姝及笄礼那日,不慎掉落在裴府的。”
“那你中途离席又是做什么去了,为何跟裴玉一同返回?你敢说你没跟他说话。”
“萧凛,你太过分了!我跟裴玉那日才初次见面,即使到今日,我同他也不过只见了寥寥几面,你竟怀疑我跟他有什么?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吗?”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过是在裴府迷了路,恰好遇到裴公子,烦请他替我引路罢了。”
萧凛沉着脸桌旁坐下,任叶霜如何分辨依旧不为所动:“你中途离席,没多久裴玉也出去了,你又闯入后院,难保不是与他私会!”
“我并未同你说过,你怎知我去了后院?”叶霜思索片刻,“那日在灌木丛后面的人是你?”
萧凛整理了衣摆:“不是我。”
“那就是另有其人,是柳依依告诉你的?”
萧凛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叶霜自嘲一笑,只觉无比讽刺:“所以你便信了她的话,任我怎么说都无用了?”
“原本我也是有所疑虑的,可今日收到这簪子,教我如何不信,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于他无意,难保他不是有意接近,那日他看你的眼神我都看见了,同为男子,他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
“就算如此又如何?侯爷不是打定主意日后要同我和离吗?如今又来管这些做什么?”
萧凛脸色变了变:“我是如此打算,但在和离之前,你还是要管好自己,别闹出什么来,让人看我永定侯的笑话!”
萧凛说完,摔门而去。
叶霜苦笑,烛火轻晃,泪水无声滑落。
二人大吵了一架。
之后几天萧凛又都没有出现,叶霜呆坐在房内,比之前更严重了,喜欢的话本都好几天没看,丫鬟们都很担心,又不敢上去劝。
叶霜这几日一直躺着,脑子里总在想小时候的那些事,那时她和萧凛同在学堂念书,她的课业是最好的,素来得先生喜爱,萧凛每每都稍差于她,很是不服,总是找她麻烦,那时也总气得叶霜哭鼻子,但第二日他就会带上各种新奇玩意找她赔礼,有一次萧凛还跟通判家的嫡子打架,因为对方弄污了叶霜的书册,骂叶霜是没娘的孩子,萧凛那时年幼,身量还小,和通判家的嫡子打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还挨了先生一顿训斥。那次之后,他和叶霜就形影不离,感情日笃。
外祖父见两个小孩投缘,便和萧老侯爷商议,为二人定下婚约,只待年龄一到,便可成婚。
后来外祖父病故,萧老侯爷遭人诬陷,叶霜跟着叶家迁居临安,这桩婚事也就被搁置了,这几年她辗转打听萧凛的消息,希望能得知他安然无恙,起先还能打探到一些,知道他被平阳王收养,带回临安,后面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的消息,加上她也去了溧阳,临安之事便知之甚少,慢慢就再没他的消息了。
后来她也如常过着日子,那几年天下动荡,她既害怕没有萧凛的消息,又害怕会有他的消息,直到平阳王继位,萧凛被封为永定侯,叶霜才重新有了他的下落。
可是再次相见,一切都变了,新婚之夜,萧凛看她的眼神冷得可怕,当夜也没有留宿,住在了书房,这些事一直隐隐刺痛着她,她只是假装不在意。她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泪水似乎流不干,枕畔湿了又干,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夜里。
心口痛得无法呼吸,她再难支撑,擦干泪痕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藏青色的披风,拿出剪子,想要绞了这袍子。
刘妈妈刚好进来,见叶霜拿着个剪子,默默坐在灯下垂泪,连忙走上前:“夫人莫要伤心了,仔细身子。”
叶霜依旧出神着,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刘妈妈看了一样披风,叹道:“这披风夫人绣了三个月,若是生气,绞了也就绞了吧!”
叶霜拿着剪子,痴痴望着披风。
刘妈妈:“只是可惜了这东西,还差个毛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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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就做好了。”
叶霜定了一会儿,终是放下剪子,拿起针线重又绣起来。
刘妈妈连忙将剪子拿在手里:“夫人宽心些,侯爷近日事务繁忙,难免性子急躁了些,言语上这才失了分寸,夫妻过日子,有争执也是在所难免,不管如何,侯爷心中还是看重夫人的。”
叶霜没有接话,指尖翻飞,迅速绣完了最后一点。
刘妈妈上前剪断线头,赞道:“夫人这技艺又精进了,这银杏树叶绣得真好,只是世人多绣云纹莲花纹,为何绣这么一枚树叶在领口?”
叶霜扯了扯嘴角,道:“我曾见过最美的银杏叶,银杏也多种植于庙宇道观之中,看见满树银杏能带来好运,希望这件衣裳可以护穿衣之人一世无虞。”
刘妈妈:“夫人的心意,侯爷会明白的,这件衣裳定能护佑侯爷化险为夷。”
一滴烛泪流下,红烛又短了一截。
烛光之下,那枚金黄的银杏树叶在领口处栩栩如生,一柄两片,如恋人相依。
-
之后过了几日,叶霜慢慢能坐起来吃点东西,也能稍作装扮,精神也比之前好上许多,只是有时候不经意露出袖口,看到手腕处的鲜红的勒痕,还是会有些恍惚。
闻香从外进来,说之前为宫宴预定的吉服做好了,就放在外间等着叶霜去过目,问叶霜可要去看看。
叶霜喝粥的手一顿。
日子竟过得这样快,距离宫宴大概还有不足半月了。
“刘妈妈,你代我去看看吧!尺寸应是合身的,应没什么问题。”
刘妈妈领命去了。
闻香依旧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叶霜看她那样,便问:“还有什么话?”
“侯爷方才派人来说,今夜会来西跨院。”
“哦。”叶霜应过了,继续喝粥。
闻香小心地开口:“夫人可要准备一下?”
“他应是为宫宴之事来的,你去吧!”
“那奴婢便按往日侯爷来时的样子准备了。”
闻香转身去了。
叶霜又补了句:“吩咐厨房做一些桃花酥吧!侯爷爱吃。”
闻香一喜,欢快点头:“奴婢这就去!”
26、第二十六章
晚些时候萧凛来了,看到叶霜有些尴尬,刚想说点什么缓和,叶霜竟像没事人一样坐下。
“站那儿做什么,快来用膳!”
萧凛愣了片刻,过去入了坐。
闻香要给萧凛盛汤,叶霜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汤匙,亲自替萧凛盛汤。
刘妈妈见状便要往外走,还碰了碰呆愣着的春桃和没反应过来的闻香,低声道:“走吧,这里应该不需要咱们伺候了。”
三人一同退了出去,刘妈妈反手将门带上了。
叶霜给萧凛盛了一碗排骨汤,又将那叠桃花酥放到萧凛面前。
萧凛:“这是……桃花酥?”
“你还记得?”
萧凛点头,拿起一块尝了,边吃边皱眉。
“不好吃?”
萧凛摇头:“比小时候的好吃,就是太甜了。”
“是吗?”叶霜也拿起一块,吃了一口,“确实甜。这桃花酥还是当年有一次我们吵架,我三天没有理你,你就跑到成记点心铺买了热乎的桃花酥守在我家门口,又跟着我去学堂,这桃花酥就捧了一路,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才勉强收了。”
“我那时候就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萧凛最终还是搁下了桃花酥。
叶霜笑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也是我过生辰,你不知道忘了准备生辰贺礼,就去学堂的院子里摘了一片银杏叶送我,那是我收过最好的生辰贺礼,此后不管收到再多的奇珍异宝,都没有十二岁收到的银杏叶来的珍贵。”
萧凛默然听着,眼中的浓雾化开了些:“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我没有想到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会让你那样想,这些年你背负了那么多,对于萧老侯爷和老夫人的事,我也深表歉意,之前如果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跟你赔礼,能不能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从头开始?”
提及之前的事,萧凛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还软了语气跟叶霜道歉:“我那天晚上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一点,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是现在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凛了,我们之间也有很多对方都不知道的事情,不如就这样吧。”
“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临安城中人人都道你永定侯阴狠暴戾,他们敬你也畏你,更有人对你恨之入骨,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萧凛,我比他们都更早认识你,我知道从前的你是什么样,我也想知道如今的你和日后的你都是什么样,你就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将以前的事都放下,重新认识彼此可好。”
萧凛怔怔地看着叶霜,已有所动摇,他垂下眼眸,扫了眼桌上那碟桃花酥。
良久后,他终是点了点头。
叶霜松开紧握的拳头,莞尔一笑,趁势提议:“那你今夜便宿在这里吧!”
萧凛回头看了眼,软榻上空空荡荡,他垂眸思索片刻,眉宇间蒙上一层薄雾,他回身看向叶霜,带着几分询问。
叶霜并不逃避,坦然直视萧凛:“你之前说过,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可还算数?”
萧凛怔住,微一点头:“自然算数。”
“那你今夜便睡在榻上吧!”
萧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很轻地说了声:“好。”
-
二人简单用过晚膳,下人们进来收拾了碗筷,梅沁、兰芷几人备下热水,叶霜先去沐浴,随后萧凛再进去,屋内烛火熄了泰半,只留了两盏,叶霜又命人换上纱绢灯罩,屋内光线顿时柔和了下来。
萧凛沐浴回来,叶霜已靠在榻上看着话本,乌发散落,眉眼温柔,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
只看一眼,萧凛便觉移不开眼,轻声向前走去。
叶霜见他来了,合上话本,搁在床头的小方凳上,问:“你要睡哪边?”
萧凛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失态:“都行。”
因叶霜惯常都睡外侧,她便让萧凛睡内侧,萧凛自无二话,手脚利落地爬了上去,还注意着落脚的位置,以免压到叶霜的腿。
叶霜脸颊已经泛着红晕,她熄了大半烛火就是为了能在萧凛面前不露怯,她能感觉到萧凛也很紧张。等萧凛掀开被褥进来,冰凉的腿瞬间触到叶霜的腿,冰得她一个激灵。
萧凛说了句抱歉,调整了位置,拉开一点距离。
叶霜很轻地摇了摇头:“不妨事。”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去。不多会,二人又同时开口了。
“额……”
“那个……”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二人谦让了一会儿,便由叶霜先说:“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之后该如何?”
虽然刘妈妈教过她一些,但毕竟没亲身经历过,还是不能完全领会。
萧凛也很紧张,一开口打了磕巴:“我……我也是第一次。”
叶霜无声看他一眼,气氛变得微妙又尴尬。
叶霜琢磨着要不喝点酒,说着便要下去。
萧凛拉住她:“不必。”
萧凛抬眸看过来,眼中有她看不分明的东西。
“我想清醒着。”
叶霜一个晃神,就被萧凛拉了过去。
他们在彼此面前展现了最真实最脆弱的自己,起初叶霜还有些紧张,但在萧凛的引导下逐渐放松下来。
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痛。
痛到极点时,她紧紧攥着萧凛的胳膊,指尖滑落,留下几道鲜红的印记。
慢慢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望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炙热深邃,让她只想沉溺其中。
星子般的眼眸在她眼前晃动,萧凛的额角渗出汗珠,有几滴落下,印在她光洁的肌肤上。
-
二人沐浴过后,又重新躺下。
叶霜一时清醒得不行,想着跟萧凛说说话,便问:“你那些伤疤……可还疼吗?”
萧凛胸膛坚实,只是上面布满了道道伤疤,或长或短,新伤旧伤都有,最深的一道离他心口只有一寸。
“没事,早就不疼了。在临安养尊处优,这些伤疤也能去除,只是我不想处理罢了。”萧凛扯了扯衣领,将胸口的疤痕盖住。
“你能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征战遇到的事情吗?”
“你想听吗?”
叶霜点头:“想听。”
后来萧凛便跟她说起他在战场上的经历,叶霜起初还清醒地听着,后面困意不可遏制地袭来,她都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之后几日,萧凛都没出过西跨院,年前该忙的事情都已经忙好了,就在回来的前一天,圣上刚给他放了假。
也不知为何,自从那晚圆房之后,萧凛夜夜都要与她合欢,叶霜除了第一天晚上有些不适,之后倒是都觉得很舒服,只是每晚如此,叶霜难免有些招架不住,便开始想方设法避着萧凛,有几晚她都早早睡下,但萧凛一旦躺下,就开始缠着她,非得来上几次,才肯心满意足地睡去,叶霜对此十分无奈,她倒也不排斥,只是有些疑惑,为何萧凛如今像变了个人一般,其他夫妻也似他们这般吗?
对此叶霜自然无法得知,只好努力调理身体,日间膳食也都换成了滋补之物,倒还颇有成效,只是似乎连带着萧凛也一直滋补了,于是到了夜里便越发磨人。
后来她发现,萧凛一碰到她的身子,眼里便会升起一团火,之后的事情就不可控制了,若要避免,唯有从源头开始,减少二人的接触,是以这一晚叶霜便一直在浴桶里磨蹭着,萧凛催促了几回,她只道让他先睡,不必等她。
等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声音了,叶霜以为此法可行,正窃喜间,忽有一阵冷风吹过,叶霜一个激灵。
下一刻,门帘一挑,萧凛直接进来了。
27、第二十七章
浴桶之下,春光无限。
叶霜想扯过衣裳遮掩,衣架太远,需得站起身才能拿到,慌乱见她一把拿起挂在桶沿的毛巾,铺开后盖在胸口。
“你……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叶霜牢牢护着身前,奈何毛巾大小实在局促,遮了跟没遮一样。
好在萧凛很快就扭过头去。
“我……我看你半天没进来,担心你出什么事了,想着进来看看。”
“我没什么,就是这两日有点累了,想着多泡一会儿。我已经泡好了。”叶霜说着准备起身。
“那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先出去了。”
萧凛转身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哗啦一声,伴随着一声尖叫,叶霜整个人重新滑进桶里。
“你怎么了?”萧凛眼疾手快一把扯过架上的衣服盖住浴桶,同时伸手一拉,将叶霜拉了起来。
“没什么,就是泡久了腿软了,才会滑倒。”
萧凛打横一把抱起叶霜,将她抱回卧榻之上,替她检查脚腕:“怎么样?可有伤到哪儿?”
转动右脚脚踝时,叶霜倒吸了一口凉气。
“估计是扭伤了,来人!”
萧凛一声令下,候在外面的人全部领命进来,替叶霜收拾,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又去请了太医。
太医来时,叶霜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也快干透了,太医替叶霜检查了把了脉,又问了叶霜的感觉,最后说是脚踝扭伤,稍微休息几天便好,只是这几日需要安心静养,尽量不要下床走动。
萧凛这才放心,太医又回头看了叶霜一眼,欲言又止。
萧凛:“太医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便是。”
太医压低了声音:“夫人的扭伤还算无妨,只是身体有过度操劳的迹象,还请侯爷稍加节制,疼惜夫人才是啊!”
太医这话虽然说的很小声,但叶霜以及房内离得近的几个丫鬟都听见了,叶霜和萧凛瞬间都涨红了脸。
萧凛连忙一口答应下来,派人送太医出门。
回转身来,见几个小丫鬟都在偷笑,萧凛的脸更红了,忙不迭地将人都打发了。
“夫人这里有我,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忍着笑出去了,剩下萧凛和叶霜二人,气氛微妙。
二人对视一眼,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萧凛清了清嗓子,挨着叶霜坐下:“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萧凛依旧没有说话,叶霜忽然明白萧凛说的是什么,一时脸更红了。
之后几日,萧凛倒是都很老实,夜里只抱着她睡,也没有其他,只是听闻香他们说,萧凛吩咐将洗澡水换成了井水,还往里放了冰块。
叶霜很不解,但听闻行军之人素来爱在冬日洗冷水澡,藉此磨炼意志,以为萧凛也在用此法,也没多问。
-
很快便到了宫宴这日,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院子里的柿子树都显得无精打采。
天还没亮,萧凛早早就起来了。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叶霜撑着身子坐起来,乌发半散,垂落在锦缎之上。
萧凛坐在床沿穿鞋,回头看她:“今日要去检查宫宴的戍卫情况,要先走一步,午后我会派人来接你进宫。”
叶霜:“没事,我自己坐车去就行,你有事就先去忙,宫宴戍卫不是小事,不必为我分心。”
说话间萧凛已经穿戴整齐,替她掖了掖被子,面露忧色:“你的腿……你自己能行吗?”
“都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都是萧凛抱着她去洗澡,也很少走动。
“若实在不便,我同娘娘说一声,今日宫宴你就别去了。”
叶霜摇头:“不必,宫宴哪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若是惹圣上不悦,迁怒于你,岂非得不偿失。放心,我尽量少走动便是。”
外头萧隐已经在催了,萧凛也不多言:“那也好,我就先去了,你再睡会儿,昨夜刮了一夜的风,怕是也没睡好。”
叶霜点点头,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叫住萧凛:“近来已连着阴了好几日,雪迟迟落不下,怕是就这几日了,你让萧隐备把伞在车上。”
萧凛回过头,眼神熠熠:“好的,你自己要多注意。”
临走时萧凛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不论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着急,等回来之后,我自会跟你解释。”
叶霜不解皱眉:“会有何事?”
萧凛笑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萧凛说着便走了,留叶霜不明就里。
看萧凛离去的背影,叶霜一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心中隐隐不安,转念一想应是没什么事,定是她想多了,又将这想法按捺下去。
-
下午叶霜早早入了宫,离入席还早,叶霜先去拜访了皇后娘娘,宫人说娘娘午睡未起,叶霜不便打扰,就先行离开了。
此刻大部分人应在准备好的偏殿吃茶等候,叶霜不想跟那些官眷贵女打交道,就转道要去后花园,没成想下一刻就迎面遇上了柳依依。
叶霜不想和她交涉,提步就走。
“叶霜!”柳依依喊住她,“我有话要说,不知姐姐是否方便。”
叶霜无心应付她,作势欲走。
柳依依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叶霜,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凛哥哥到底更在意你,还是更在意我?”
叶霜冷哼一声,骂了句可笑,继续往外走。
柳依依的声音轻飘飘从背后传来:“你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
想到二人近来的相处,叶霜自是充满信心:“有何不敢?”
虽然他们这段时间从来没有提起过柳依依,但叶霜心中已认定此事早已过去,不想再提,怕影响二人好不容易缓和的感情。她也害怕贸然提起会惹怒萧凛。
但今日柳依依既然提出此事,她也认为不妨一试,趁此机会试探萧凛的心意,将此事做个了断,也让柳依依彻底断了念想。
柳依依很满意:“很好。”
“你想如何做?”
柳依依高深莫测一笑:“待会你就看着吧,我自会有办法向你证明。”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听闻你还曾替你那个好姐妹争取教习之位?”
叶霜没有搭腔。
柳依依轻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凛哥哥早就答应我哥,要把这个教习之位给我,就在裴姝及笄礼那日。”
叶霜想起那晚柳之昂临走时跟萧凛说的话,顿时明白了。
“是我说晚了,既然答应了你,他自然不能失信于人。”
柳依依:“其实你跟他提的那日,我还没去述职,凛哥哥完全可以做主让给你,但是他没有答应。”
叶霜猛然看向她。
柳依依用帕子碰了碰鼻尖,神情倨傲:“看来那日在静王府的事情,还没让姐姐看明白呢!姐姐可知,当时凛哥哥在柴房找到我时,是多么地担心,原本我是不想说的,但又怕姐姐不知内情,到时会更受不了,其实那日凛哥哥是将我抱出柴房的,还抱了一路呢!后来到了人多的地方,担心于我清誉有损,这才放下我,改让丫鬟扶着。”
柳依依故作可惜地叹气。
叶霜定了定神:“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不信你大可找来那日的小丫鬟盘问,不过凛哥哥吩咐过她,只怕她也不敢说实话,若是我不说,姐姐只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叶霜一时哑然。
柳依依抬手理了理发髻,笑容势在必得:“不管怎么说,上次都是我赢了,你猜,凛哥哥这次又会选择谁呢?”
-
叶霜思绪很乱,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侯夫人?是你吗?”
叶霜回头,见是裴玉,连忙退开两步见了礼,便要离开。转身又停了脚步,左右环顾,不知该往何处去。
裴玉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侯夫人可是又迷路了?”
叶霜回过身又行了一礼:“不妨事,妾身在等侯爷,他一会儿会来接我。”
裴玉脸色稍缓:“那便好。”
见裴玉没有要走的意思,叶霜便借故要离去。
裴玉又道:“一直没得空跟侯夫人道歉,之前小妹及笄礼上偶然拾得一枚金簪,应是侯夫人之物,一直不知如何妥当处置,本想趁哪日外出借机送还,又迟迟不见夫人出府,我想着侯府祭祖之日,你总不会不在府中,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本该上门赔礼,但又怕弄巧成拙。”
“无妨,我夫君他也没有生气,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裴玉如释重负:“那便好。”
叶霜不欲多言,行了礼,匆匆离开了。
裴玉盯着叶霜离去的身影,良久后,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28、第二十八章
叶霜走着走着又找到了庆云殿,宾客已经开始入席,不少人都到了,叶霜远远就看见萧凛。他们被安排在了左手第二的位置,仅次于静王,叶霜没想到会被安排在如此靠前的位置,转念一想,也很合理。
若她能继续协助静王妃筹备宫宴,想必是能提前看到这份名单的。如今乍然得知,她又甚少参加宫宴,难免紧张,好在萧凛在她左侧,这让她心下稍安。
入座时静王和王妃都已经到了,宫宴是按身份地位由低到高依次入内,按理她应和萧凛一同在静王之前入内,只是如今耽搁了,萧凛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想来也是为此事不悦,叶霜刚坐下他就问她去了何处,叶霜便说去更衣了。
“好在殿下并未怪罪,赶紧安生坐好。”萧凛说话时始终警惕地打量着席间众人,应是随时戒备,暗中关注着所有人。
叶霜也打量着四周,此时所有大臣和家眷都已经入席了,他们下首还有两个席位,坐着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大臣,想来该是枢密使裴巡和户部侍郎柳文宣,此次宫宴只邀请了他们二位,柳依依裴玉坐在对面最末两个席位,前面两个位置空着,应是给嫔妃和公主留的,叶霜刚想完,殿外就传来通传声——“淑贵妃到,珺娴公主到。”
淑贵妃是珺娴公主的母亲,本是圣上在王府时的侍妾,也是如今最得宠的妃子。
珺娴公主看上去比叶晟要小,估摸着十一二岁左右。
贵妃入内,众人皆起身行礼,复又落座。之后没多久,皇后也到了,众人又起身行了一遍礼。
须臾,殿外击鼓鸣鞭,圣上入内,升御座,众人拜见,行三跪九叩之礼。
宫宴正式开始。
静王和王妃率先向圣上和皇后敬酒拜贺,圣上很是高兴,之后便由萧凛和叶霜上前朝贺。
圣上眼里的笑意明显淡了几分:“萧凛啊,今日辛苦你了。”
“守护陛下安危乃臣分内之事,何谈辛苦!”萧凛举杯垂眸,谦逊卑微。
圣上还算满意,又看了叶霜一眼:“看到你和你夫人感情融洽,孤很是欣慰。你日后还是要多花点时间在家人身上,军中之事不必过多费心。这几年你一直忙于征战,孤为你赐婚,也是希望你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孤的苦心你可明白啊?”
“微臣明白。”萧凛一应称是,别无二话。
圣上一挥手,萧凛和叶霜便退下了。
落座后叶霜一直关注的萧凛的反应,不是说他如今最得圣上器重,怎么今日看着,并非如此呢?
这时轮到枢密使柳文宣带着柳依依上前:“老臣柳文宣携小女祝圣上岁岁如意,福祚绵长!”
圣上大笑两声:“哈哈哈,柳爱卿你酒量不行,少喝一点吧!身体要紧,孤还指望你替孤多干点事呢!”
“陛下就别取笑老臣了,臣年岁已长,以后还是这些小辈们的天下啊!”
圣上看向一旁柳依依:“这是你女儿?”
柳文宣俯首:“正是。”
“臣女见过陛下!”
圣上万分感慨:“都长这么大了!时光匆匆啊!你说我们哪有不老的。”
“圣上正当盛年!”
圣上摆手:“罢了罢了。”又问柳依依多大,得知年纪后,又问可曾成婚?
柳依依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萧凛一眼。
叶霜心口一跳,也转头看去,萧凛只低着头,像是完全不在意。
柳依依并未因萧凛反应冷淡失落,反而更显羞怯。
柳文宣:“回圣上,小女尚未婚配。”
圣上:“看这年纪也不小了,可要孤替你指一门亲事?”
叶霜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裙摆,屏息等着接下来的话。
柳依依为难地皱眉,慌忙跪下:“回圣上,臣女还不想婚配。”
圣上顿时怔住。
柳文宣呵斥她:“大胆,圣上开口你怎能拒绝!圣上勿怪,小女都被臣宠坏了,臣回府之后定当严加管教!”
圣上倒是不恼,只说无妨,又问柳依依:“你为何不想成婚啊!”
柳依依扭捏不答。
“启禀圣上,小女如此其实另有内情。”柳文宣将柳依依为母守孝一事说出。
圣上很动容:“这是好事,孩子一片孝心怎么忍心责怪呢?”又说,“在孝期也无妨,可以先定下婚约,两年后再成婚便是。”
柳依依直接说:“圣上,其实臣女已有心上人了,他便是永定侯萧凛。”
在座一片哗然,圣上脸色陡然一变。
“凛哥哥小时候还说过要娶我呢!对吗?凛哥哥?”
萧凛他没有否认。
叶霜一颗心沉到了湖底。
圣上:“哦?确有此事,孤今日才听说。”
柳文宣打着圆场:“孩子间的玩笑话罢了,做不得数。”
圣上不接话,直接问萧凛:“永定侯,这桩婚事你觉得如何呢?”
叶霜也在等着萧凛的回答,哪怕说一个字她都会在心里为他找借口,但萧凛依旧没有说话。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萧凛今日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赐婚,可没想到,她终究高估了萧凛,也高估了自己。
“你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应该早跟孤说,当初给你赐婚时你并未提起,孤只以为你没有中意的,才给你指了婚约,你这不是陷孤于无情无义之地吗?”
萧凛惶恐起身:“臣不敢!”
圣上做了个坐下的手势:“那如今你可还愿意娶柳家女,你要是愿意的话直接作为你们俩定下会约小孩人应该有什么想法就定为平妻娶进门,叶家长女应该也不会介意。”
萧凛没有拒绝,也没答应。
“若是嫌身份不够,孤也可以赐她封号,封为郡主。这样总算不委屈了国公之女。”
萧凛站起来的时候,叶霜跟着站了起来,又随之坐下。整个过程没人问过叶霜的意见,甚至都没人注意到,她正坐在萧凛旁边。
如今她才明白,圣上想要的,不过是一桩能牵制萧凛的婚事,萧凛会答应也全是为了消除圣上的戒心,至于身处在这婚事中的她,根本无人在意。
见萧凛迟迟不表态,圣上冷哼一声,酒杯砰地一下砸在桌上,众人皆是一惊。
“你这般态度,莫不是在怪孤?”
柳依依脸色也不好了,一时慌了神。
眼见事态要不受控制,静王殿下笑了笑,缓缓开口:“父皇,萧弟成亲尚不过一年,此时便让人家纳妾,只怕不太合适,而且小姐这个也没有过孝期,现在也不能成,这两年这期间还是有很多变动的,届时若他二人其中任何一方反悔了,您不就好心办坏事了。”
圣上这才作罢:“说的也是,这样吧,孤说的赐婚之事,还是做数的。日后你二人若是仍情投意合,随时可以讨要圣旨。”
柳依依父女谢过圣上,再由其他人依次上前敬酒。
入座后,柳依依挑衅地看了叶霜一眼,难掩得意。
众人起舞奏乐,一派其乐融融。
不停有人来跟他们敬酒,萧凛几次想跟叶霜说什么,都被打断了。
眼见柳依依要来敬酒,叶霜再难维系平静,借口去更衣离开了席位。
柳依依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将她堵在宫宴供人休息的偏殿。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这下一切已经很明显了吧!识相的你就自请和离归家,我可不想进府后跟你平起平坐。”
叶霜强自镇定:“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他到底也没答应。”
“只是这次没有,但是你也看到萧凛的态度了,我嫁过去只是迟早的事。”
“那不过是因为圣上赐婚,他不能违拗。”
“对呀,圣上的命令是不能违逆的,萧凛今日因为圣上的话没有办法不娶我,那他当初肯定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没有办法拒绝你们的婚约。叶姐姐,你好好想想吧,妹妹我都替你难过。”
叶霜蓦地怔住。
外面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炸了。紧接着,窗外骤然亮起,夜空中绽放起绚烂的烟花。
二人一同望去,各有喜忧。
柳依依眼前一亮:“是烟花!听说这是萧凛特意安排的,我素来最喜欢烟花,想看好久了,没想到他竟然安排在今晚这种场合。”
叶霜看了一会儿,却察觉出不对劲,烟花声中好像还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声。
柳依依也发现了。
二人开门出去,就见院外乱作一团,宫人四散奔走,羽林卫出动各处,严阵以待,不停传来呼喊——“有刺客!抓刺客!”
柳依依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叶霜还算镇定,沉着心思往外走。
柳依依尖叫着追赶上来,口中高呼“救命”,眼见快到院门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柳依依猛地推了一把叶霜。
叶霜猝不及防,脚下不稳,再次扭伤。原本还能走,现在走一步便疼得龇牙咧嘴。
她直觉不好,方才虽没见到刺客,但她总莫名有种不安,如今又行动不便,还没想清楚如何脱身,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剑就横在了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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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凛带着护卫四处搜寻,见到萧隐,便问他:“夫人呢!”
萧隐语气急切:“从刚才开始就没见到了!”
萧凛:“赶快带人找!”
半路遇到了柳依依,萧凛又问她有没有见到叶霜,柳依依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这时树丛后传来一声:“在这里!”
萧凛回头,就看到叶霜从枝叶掩映间走出,还没松口气,一道寒光闪过,萧凛看到了架在叶霜脖子上的剑,和身后持剑挟持她的判贼——叶霜一瘸一拐地被人挟持着走了出来。
叶霜只觉得那个剑刃特别锋利,稍微动一下就能割开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不敢乱动,只用眼神祈求萧凛救她。
柳依依惊呼一声,吓得要往萧凛怀里钻,哭得梨花带雨:“凛哥哥,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就见不到你了!只是没想到叶霜姐姐会被他们挟持,这可怎么办啊!”
刺客敏锐地听出话中深意,打量了叶霜一眼,冷笑一声:“萧凛,看样子这是你夫人吧!原本我只是想随便挟持个官眷贵妇,没想到啊,竟还撞大运了!刚好抓到你永定侯的夫人了。”
萧凛一抬手,潜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全部现身,柳依依这回真被吓到了,也不敢黏着萧凛,退开两步躲着了。
“萧凛,你今天已经杀了我们其他的弟兄,你放了我,只要你让我走,我保证不会动她一根寒毛。”
萧凛:“没想到你们这种死士还会怕死。”
一旁的萧隐大喊:“你跑不掉了,劝你乖乖束手就擒!”
“别做梦了,要么放了我,要么我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叶霜满眼祈求,此刻她只能寄希望于萧凛一人。
“萧凛,你可快点做决定,我耐心有限,这不是你刚成婚没多久的夫人吗?我不信你会不救她。”
刺客紧了紧手中的剑,伴随着一阵刺痛,叶霜已感觉到皮肉被轻易地割开,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对面的萧凛,眼都没眨一下。
“或者让你边上那位跟她换!”
萧凛:“就凭你也配和我谈条件。”
这一刻,萧凛冷静得可怕。
叶霜只觉眼前之人无比陌生。
“唉,还是失算了,看来应该抓另一个的,看来你这侯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怎么样啊!”刺客半是叹息半是自语的话,刺痛了叶霜的心。
萧凛转头吩咐萧隐两句,萧隐面露惊色,侯爷这……
萧凛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去!
刺客冷笑一声,像是恍然大悟:“你这是又想耍什么花样,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表现的不在意你这夫人,好让我放松警惕,我跟你说,没门!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萧隐去而复返,拿回一副弓箭。
叶霜喉口一紧,泛起一阵冰凉。
此时静王也赶到了,以为萧凛要放人,忍不住劝道:“这个刺客咱们抓了大半年,这次让他逃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抓到了!”
“父皇如今已经对你有所忌惮了,今日又派你负责宫宴戍卫,你抓不到叛贼,就彻底失去父皇的信任了,而且父皇一直担心你跟叛贼有牵扯,今日若让他逃了,你就更说不清了,还以为这是你们策划好的一出戏。”
刺客又喊着让萧凛别演戏的话。
“你想太多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跟我的夫人素来不合。”
萧凛举起弓箭对准刺客,一字一顿道:“本侯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今日你要想威胁我,我就是全杀了,也不会放过你。”
一松手,箭离弦,直直向叶霜飞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刺客都愣住了。
鎏金箭擦着叶霜鬓边而过,只听耳边的风呼呼的,一阵呼啸声过去,长剑落地,刺客在叶霜身边软软地滑了下去,锋利的剑刃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血流不止。
慌乱间,萧隐冲了过来,检查叶霜的伤势,劝她尽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叶霜都恍若未闻,怔怔地站着。
萧隐又忙着指挥人处理尸体,顾不上她,只又劝了几遍让叶霜快些回府,便去处理旁的了。
在萧隐身后,柳依依突然晕倒,萧凛抱着她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叶霜只觉无比可笑。
或许这样也好,再也不用自欺欺人,哄骗自己,再也不会犯傻,不用卑微地去讨好任何人,再也不会放下自己的尊严,换来那人的多看一眼。
她真的太傻了,傻到要去试探萧凛的心意,其实她又何必试探,从想试探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失望。
或许萧凛原本就不属于她,争抢来的东西终究是守不住的。
叶霜转身就走。
忽有一阵阴风吹过,叶霜感觉脸上凉凉的,手一碰便化在指尖,先是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
叶霜抬头望去,夜色中雪花无声落下,这一年的初雪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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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后,所有人乱作一团,有人上来把刺客的尸体抬走,有人忙着继续搜查。
叶霜回过头,萧凛的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雪越下越大,恍惚间,叶霜总觉得那是如今的萧凛和小时候的他一起走远。
正所谓,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或许她喜欢的那个萧凛早已经死在了沙场上。
萧凛,或许你我之间早已算不清了,但不管我是否曾亏欠你,如今也都已经还清了。
岁末霜雪落,春来柳依依。
漫天风雪中,一抹烟青色的背影怅然离场。
第29章【VIP】
第29章
这场雪下了一整夜,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不过到底是初雪,并不凶猛,初看势头很猛,以为要铆足了劲下个痛快,到了后半夜就变小了,第二日竟开始放晴了。
萧凛在宫中处理事情一直到天亮,出了宫门,一顶藏青色的单人轿子在等着。
萧凛上了轿子,这才想起叶霜的伤势,问萧隐:“夫人如何了?回府了吗?”
萧隐:“还不清楚!应是回了。”
萧凛疲惫地掐了掐眉心:“无妨,先回府。”
一夜未睡,路上萧凛便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后更困了,刚到侯府,就往西跨院去,准备去叶霜屋里补个觉,顺便看下她的伤势。
脾气估计还是有点的,但她素来好说话,又是遇刺这种大事,肯定不会跟他较真,萧凛想着,待会儿见了她,要表现得更疲惫一些,这样她就会心软,气也好消去几分。
刚走到院门口,碰上急急跑来的萧寒:“侯爷!柳府那边派人来,说柳小姐受了惊吓,至今还没恢复,想让您去一趟。”
萧凛不耐地皱眉,想着柳依依虚弱的样子,到底是没说出更加难听的话,只道:“就去回了说我还在宫里没出来,这点话不会说吗?”
萧寒莫名其妙挨了顿教训,郁闷地往回走,撞上萧隐,见他这样便问发生了什么。
萧寒一肚子委屈:“往日侯爷不都要去见柳小姐的,就算要摘天上的星星,那我也得跟他通报啊!如今可倒好,倒成了我的不是,他跟夫人置气,别拿我出气啊!”
萧隐无奈摇头,安抚他几句:“好了,侯爷一晚上没睡,事情又多,脾气难免差一点,你别在意。”
萧寒嘟嘟囔囔:“那我是得离他远点,要是他知道夫人离家出走,还不得将我骂个狗血淋头!”
萧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夫人怎么了?”-
萧凛刚踏入西跨院,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虽然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少了一股独特的气息,他心中一凛,直觉不好,但仍觉得不可能,丫鬟们出来迎接,萧凛见闻香还在,稍稍放心,定了定神,大踏步进了主屋。
主屋的窗户都关着,里面一切如旧,只是比往日暗沉。萧凛命人点了灯,又将窗子打开,这才招丫鬟来问。
“你们夫人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都支支吾吾的。
萧凛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回答。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桌上多了封书信。
萧凛大概猜到了,应是叶霜留的辞别书,的确,他这次做的过分了,她气成这样也应该的,他这般安慰自己,但心里却没由来地感到烦躁。
“夫人是回国公府了?还是去将军府了?她气归气,这大年下的,跑回娘家,跑去别人家,总归是不好,有知道内情的,快些去将她寻回。”
萧凛看也不看那封书信,直接在桌旁坐下,又吩咐人打水洗脸,说要补觉,让夫人回来后再叫醒他。
闻香气不过,想上前说理,刘妈妈拦住她,用眼神示意她暂且忍耐,闻香终是什么也没说,刘妈妈将她拉走,又留了几个二等使唤替侯爷梳洗,之后便服侍侯爷睡下了。
刘妈妈一路将闻香拉到丫鬟们住的东厢房,才放开她。
闻香气不过,扭头坐到榻上,狠狠绞着帕子出气。
刘妈妈劝她:“闻香姑娘,你素来是最沉稳持重的,如今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忘了夫人走时说了什么?”
闻香气鼓鼓的,蔫头耷脑地回:“夫人让我们不要告诉侯爷她走了,更别提她去了哪里。”
刘妈妈赞同地颔首:“这便是了。”
闻香眼眶含泪:“可是!夫人差点就……昨夜她回来时,衣襟全被血染透了,脖子上那么长一条伤口,整个人像丢了魂儿,我跟着夫人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她这样。就这样,侯爷竟还是让她一人回来的,他自己到现在才回,也没过问夫人的伤势,太医都说了,那伤口再深上一寸,夫人就没救了!侯爷他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好姑娘,你低声些!仔细叫人听去。”春桃从外打帘进来。
“听就听去,我还怕这个,最好将我们一起打发了才干净。”闻香虽然如此说,但声音还是放低了,“夫人这次是铁了心了,连我都没带,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春桃也急了:“我只想跟着夫人,若她都不在了,往后你我在这侯府的日子可怎么过?刘妈妈您见识多,快给拿个主意啊!”
刘妈妈也犯了难:“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且先看着吧!”
屋内一时安静下去。
门外传来说话声,是萧隐:“我的姑奶奶们,谁来跟我回个话啊?”
闻香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当即挑帘出去:“怎么的,萧侍卫大驾光临,这是有何指示?”
萧隐一下子就听出这话里的火药味,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能有什么指示,不过也就是给侯爷跑腿罢了。”
闻香气势汹汹,还想再排揎萧隐一顿,身后帘子被掀开,刘妈妈和春桃出来了。
萧隐一见刘妈妈就像见到了救星,赶紧上前:“刘妈妈您可来了,快说说到底怎么了?趁着侯爷睡了,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刘妈妈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出什么事了?竟这样着急?”
“我都听说了,刘妈妈您就别瞒我了,夫人到底去哪儿了?我好去找她回来。”
刘妈妈纳罕道:“夫人的下落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呢?夫人出门难不成还要跟我们报备吗?”
萧隐碰了个软钉子,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但看她们都在,想着人应该没走远,只是赌气出去了,估计好好哄一番就能回来了,也不再多问。
萧凛这一日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梦到了些什么,梦里乱七八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爬到树上去给叶霜摘果子,果子没摘成,自己还摔了一跤,树下多了很多人要用石头砸他,叶霜把人都赶跑了,萧凛就让叶霜扶着他让他下来,结果叶霜看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拿起一把弓箭对准他,直接给了他一箭。
萧凛一惊,一身冷汗地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屋子里没人,很安静,萧凛看到桌上的书信,这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这次他现在还没回来。他能跑哪去了?
萧凛扶着吃痛的头下了榻,走到桌边觉得渴的不行,想喝水,结果茶壶里空空的,大喊了两声没有人。只有萧隐跑了进来。
怎么是你?
侯爷你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吧!
那些丫鬟的呢?
见萧隐一副支支吾吾的忸怩样子,他也猜到了,估计是跟着主子一起生气。
萧凛累得很,也懒得计较了:你去给我弄点水来。
好的,只是可能要稍微等一会儿了,厨房也没开火。
什么?萧林
按了按额角,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萧隐走后,他一个人呆在屋里,盯着桌上的封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里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和离书。笔记潦草,下笔用力可以看得出写信之人是多么的悲愤和屈辱。
萧凛看完当时就坐不住了,直接就冲出去。
厨房门口的萧隐见了,在后面喊道:“侯爷,您去哪儿!”
萧凛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他水也不烧了,放下壶,拿了剑就追出去了。
国公府门口,萧凛一袭黑衣坐于马上,看着萧隐与门口的守卫交涉。
“如何了?”见萧隐过来,他立马问。
“问过了,都说没见到夫人回来。侯爷,咱们再去哪儿找啊!”
萧凛思忖片刻,一拉缰绳,转头:“去镇远将军府。”
萧隐也上马跟上。
将军府门外装点一新,宋云忙着吩咐下人粘贴楹联,迎接新岁。
边上一主一仆等了良久,宋云都没有回头。
直到终于布置好了,宋云才跟他说:“你别找了,她不在我这儿。”
萧凛自然不信。
“我知道这次她肯定很生我的气,我可以解释,你先让她出来。”
“萧凛,你怎么还不明白?叶霜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这次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你还让她跟你回去,你还想要怎么伤害她?”
“她不跟我回去也行,你让她出来见我一面,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
宋云:“别说她不在我这儿,她就是在我这儿,我也不会让她出来见你的。她是来找过我,不过已经走了,而且叶霜说了,让你就当她死了,你有什么苦衷、难言之隐,通通都跟她没关系。”
萧凛不依不饶:“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她在哪,你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有事回来说。我知道她这次肯定是气着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要不顾她的安危。”
“回头说回头说……这话你不止一次跟叶霜说过吧,萧凛,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有些话该说的时候不说,就永远没必要说了。”
萧凛怔住。
“行了,你也别在我这儿纠缠,你不是一早就跟叶霜说好了要和离吗?现在不是正好,你也可以跟你的柳树杨树的成亲了。到时我会给你送贺礼的,就这样吧,请回吧!”宋云二话不说进去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萧隐:“这下可怎么好,咱们再去哪儿?”
萧凛又拿出和离书仔细看了:“这上面有坤宁宫的印章。”
将和离书重新收好,萧凛大跨步离开,翻身上马。
萧隐问我们再去哪儿。
“进宫,去找皇后。”
主仆二人策马疾驰,在街上越走越远,将军府原本紧闭的府门重又打开。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出现在门后,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宋云出现在叶霜身边:“你都听到了吧!”说着视线掠过她脖子上包扎的伤口,一个劲儿摇头。
“谈感情真是伤身又伤心啊!”
叶霜不言。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真的要走?”
“嗯,”叶霜很坚决,“他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这才被你三言两语打发了,若是去而复返,很可能会直接闯进来,要趁着现在赶紧走。”
宋云耸耸肩:“也是,我这儿太明显了,你要走我没意见,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马也是买好了,你坐我的车过去,骑上就可以出城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出去散散心也好。”
“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临安城除了你,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宋云听得云里雾里:“你什么意思?没想好什么?”
叶霜拿上包袱,拍了拍宋云的肩膀:“我会给你写信的。”
二人辞别,叶霜上了马车,一路去了马场,换上马,又去买了一把匕首防身。
收拾完毕就走了。她没有告诉宋云要去哪儿,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好,她只想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万家灯火团聚一堂,街市张灯结彩,只有一人背对着熙然人流飞奔出城,马蹄踏过海棠花瓣,在街上留下一串脚印。
此后,她不是国公府的女儿,不是永定侯夫人,她只是叶霜。
第30章【VIP】
第30章
萧凛在坤宁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后娘娘都不肯见他,萧凛干脆直接闯了进去。
皇后叹了口气,屏退左右。
“如果你是为了找你的夫人,那你来错地方了。”
萧凛直接掏出和离书:“娘娘,这封和离书是你给叶霜的吗?”
皇后端坐珠帘之后,一掀眼皮,视线掠过跪在下方的萧凛:“怎么?难不成你是来找本宫兴师问罪的?”
“萧凛不敢!”萧凛低着头,跪得笔直,“只是这封和离书上盖有坤宁宫的宝玺,臣这才冒昧来找娘娘,惊扰了娘娘,是臣的罪过。只是不知娘娘能否收回旨意。”
“这是她的意思,岂是本宫说算数就不算数的,而且圣上也是同意的,圣上听说她受了惊吓,说了要允诺她一个要求,和离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萧凛直接起身:“那我去找圣上。”
“萧凛,”皇后喊住他,难得严厉了语气,“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找圣上,这件事是你的家事,如果你连家事都处理不好,日后圣上如何对你委以重任呢!”
萧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就需要承受你应承受的结果。另外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一下,你可知本宫昨晚是在哪儿见到她的,是在出宫的路上,她倒在地上,衣襟处全是血,她都没有想着用帕子按住,可见她是如何伤心!那伤口本宫瞧了,幸好只是伤及皮肉,若当时那叛贼不慎失手,你如今就不是跪在本宫这儿,而是跪在她的灵堂前了。她做任何决定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就不要强求了,话已至此,永定侯,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皇后言罢转身离去,只留萧凛颓然跌坐在地。
萧隐一直等在坤宁宫外,见萧凛出来,三两步迎上去:“侯爷,怎么样了?”
萧凛不发一言往前走:“回府。”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晚,院子里已掌了灯,只是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因着要迎新岁,府中上下也简单装饰了一番,可他竟到今日才发现。
见萧凛站着不动,萧隐便问:“侯爷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侯府好大啊,之前从来没觉得侯府这么大这么空,萧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萧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乐呵呵地劝萧凛:“夫人应是一时生气,不是不要侯爷了。”
萧隐赶紧用胳膊碰了碰他。
萧寒一脸茫然,还问萧隐:“怎么了?”
“……”萧隐闭了闭眼。
“萧寒,近来是不是好些日子都没晨练了。”
萧寒笑容灿烂:“是啊,侯爷不是说过年,给我们几个放假嘛!”
“那你从明日开始恢复晨练,寅时起身。”萧凛说完大踏步离开。
萧隐看了萧寒一眼,摇着头也走了。
“不是!侯爷?为何又要晨练啊!还就我一个?”萧寒欲哭无泪,跟在后面喊,“而且之前不都是卯时起身吗?”
萧凛:“再废话就丑时起。”
萧寒连忙住嘴,苦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萧凛直接去了西跨院,失魂落魄地进屋坐着,望着院门方向。
“侯爷,可要用些晚膳?您都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萧凛叹了口气,一抬手:“传吧!”
萧隐领命出去了,不多会儿帘子重又掀起,萧隐往里探着身子:“侯爷,刘妈妈有事要见您。”
“让她进来。”
“见过侯爷,有样东西,老奴还是觉得应该要交给您。”刘妈妈端着件衣裳进来,放在桌上。
“这件大氅夫人绣了三个月,本是为侯爷过冬预备下的,宫宴前终于绣好了,一直没机会送给侯爷,走的时候也没带走,老奴想了想,还是应该交给侯爷。”
萧凛痛苦皱眉,用手抚过那件藏青色大氅,神情眷恋:“刘妈妈,夫人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刘妈妈垂着眉眼,“夫人什么也没说。”
萧凛:“当真?”
刘妈妈抬眸看着萧凛,不卑不亢道:“有些话还是等侯府找到夫人,由夫人亲自说比较好,不过夫人走的时候都没说什么,估计也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
萧凛无奈地低下头,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这时晚膳送来了,萧隐便问要在何处用膳。
萧凛叹了口气:“就在这里吧!”
萧隐试探着问:“那这件大氅?”
萧凛:“先收起来吧!”
萧隐应了是,欲将大氅收了。
“等等!”恍然间领口处一抹亮色吸引了萧凛的视线,他掀开一看,顿时僵住。
只见领口内侧绣了一片小巧的银杏叶。
萧隐奇道:“第一次见有人在衣襟上绣这个的!”
话还没说完,萧凛已经站起身了。
萧隐不明就里,“侯爷?又要出去吗?”
“召集所有护卫,还有营中的弟兄,给本侯连夜搜查!”
萧隐:“侯爷您这是?”
“原本以为还有时间,但现在本侯明白了,她这是要彻底离开。帮我调集虎贲军,封锁临安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通行!”
萧隐:“封锁城门,只怕不太合适吧!圣上知道了会怪罪您的!”
萧凛语气不容置疑:“出了事本侯顶着,今夜谁也不能给本侯放出去,知道吗?”
萧寒也在旁边劝:“侯爷您蛰伏多时,好几次都忍下来了,如今这般大阵仗,岂非前功尽弃!侯爷三思啊!”
“不必多言,只管去罢!如今本侯才算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萧隐萧寒知道劝不动了,只得领命各自去了。
从见到那枚银杏刺绣开始,萧凛就明白了,这次和以往每次都不一样。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如果今晚不能把人找回来,那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在他心里,叶霜一直都很重要,不!应该说,她是最重要的,那些权势地位,朝堂博弈,他并没那么在乎,就算失去了也没什么,但他不能失去叶霜。
夜幕之上一片漆黑,一点星子也无。
萧凛失魂落魄步入中庭,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像她对他那样好了-
柳府后院。
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相对坐在罗汉床上。
静王妃一袭绯红冬装,巧笑嫣然:“听闻妹妹宫宴上受了惊,本宫特来探望,如今可好些了?”
柳依依身着蹙金绣梅鹊纹旋袄,下搭青罗描金百褶裙,身披银鼠裘披风,捧着手炉,以帕掩唇,轻咳了声:“承蒙王妃挂心,养了两日已经好转了,只是侯夫人伤得比我重多了,也不知她伤势如何了。”
静王妃讶然:“妹妹还不知道吗?叶霜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柳依依不解。
静王妃往前倾了倾身:“你还不知道吗?临安城都传遍了,今日萧凛在城内跑了一圈,这不,大晚上的又在城中戒严,还封锁了城门,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柳依依显然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听见叶霜真的走了,就已经快按捺不住笑意了,恨不得立刻去侯府看热闹。
静王妃扶了扶额:“夜深了,说了这会儿子话也累了,本宫就不耽误妹妹休息了,先行回去了,日后有空再来王府小聚啊!”
送走了静王妃,柳依依心绪再难平静,她叫来贴身丫鬟绿芜,让她传话侯府,说自己心悸受惊,诱发时疾,病情加重,让萧凛立刻来看她。
丫鬟奉命去了。
柳依依心绪激荡,坐立难安,她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刻是最关键的时候,她必须出手,若能在此刻占得先机,将婚约定下,日后就是叶霜回来了,她也能想办法不让她回到萧凛身边。
她已在心中设想了好几种情况,只是思绪繁杂,一时也没个头绪,如此等了一个时辰,绿芜去而复返,柳依依连忙追问情况。
绿芜低声回禀:“小姐,消息我带到了,但是侯府的侍卫说,侯爷暂时有要务在身,不能过来了。”
柳依依不信:“你说清楚了吗?有没有把病情说得足够严重。”
“奴婢说了,但还是被侯爷一口回绝了,侯爷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柳依依眼睛亮了亮。
绿芜期期艾艾开口:“侯爷还说,让小姐你病了就请大夫,找他也是无用的,还说日后让小姐不必因为这种事情再去找他。”
“什么?”柳依依颓然往后一靠-
与此同时,萧凛正带人在城中四处搜寻。
萧寒:“城里已经找了个遍,到处都找不到夫人。”
萧凛:“不可能,她没有那么快出城。她应该是坐马车的,把所有的马车都给我查一下。”
萧隐随后赶到:“马车都查了,城门戒严后,再没有任何一辆马车出城。现在都已经过年了,也不会有人往城外跑,都是回城的,况且马厩基本上都已经打烊了。但是有一件事,西郊马场有一匹马不见了,好像是有人把它领走了。”
萧寒一听,直接说:“侯爷,会不会是夫人?查了这么久没消息,夫人应该是早就骑马走了。”
萧凛怔住,他竟不知她还会骑马,他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在意她了。他总以为自己心里是在意的,只是被逼无奈,或这或那,可如今想想,或许他压根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在意她,连她的半点心思都不了解。
萧隐试探地问:“侯爷还找吗?骑马出了城,这……可不好找啊!”
萧凛此时心已经凉了大半,但还是坚持要找:“不管她去哪儿,都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一个时辰前。
城门外,一袭黑衣头戴斗笠,手持长剑,身边跟着一匹红驹,立在夜色下,回过头看着城中戒严。她没有一点犹豫,压下斗笠,遮住半张脸,上了马就走了。
在她身后,城门轰然关上。
30-40
第31章
仲春时节,莺飞草长。
皇后娘娘举办的春日宴是如今第一大盛事,人人乐道,世家贵女更是以受邀为荣,据说这次永定侯也会出席。
昔日的永定侯早已大权在握,与静王分庭抗礼,权势滔天。只是一直没有侯夫人,自从当初侯夫人走后,永定侯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不遮掩锋芒,行事还愈加狠厉,但对于庶务十分勤勉,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没有休息,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更像是自我惩罚。
当时侯夫人和离出走,永定侯连夜命人封锁城门,欲将整个临安城翻过来找一遍,大过年的扰得百姓不能安宁,怨声载道,圣上得知后勃然大怒,狠狠训斥了他,永定侯并不辩驳,还自罚巡逻长街半月,为临安百姓赔礼。圣上应允了,此后不到十日,永定侯就将临安城防尽数替换,全换成自己手下,几乎将整座城掌控在手中,如此也更方便了他寻人,圣上气得病了半个月,永定侯亲自侍疾,待圣上病好之后,朝堂局势就变了。
圣上无力地发现,曾经忌惮之人,一旦不愿再受制于他,他竟也束手无策。
好在永定侯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圣上便对他之前的罪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再过多介入他与静王的博弈,让二人互相牵制,藉此多得片刻喘息。
但明眼人都能看懂,这种制衡之下的安稳其实很脆弱,政变如今还没发生,只是因为永定侯没有动手,只要他想,那便是腥风血雨,改天换地。
而一切最开始发生变化之时,便是永定侯夫人离开之日,皇后便想着给永定侯再张罗一门亲事,只是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开始曾提及的枢密使之女和永定侯二人的婚约,之后竟也
没被提及。连永定侯的亲信都认为他近来性子越发难以琢磨,当然主要还是萧寒琢磨不透,不止一次跟萧隐抱怨。
“侯爷如今也真是奇怪,营中也不去,衙门也不去,日日只知守在西跨院,望着院门方向出神。夫人的东西也是一应不许动,吃饭时还要自言自语,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夫人不是跑了,是走了呢!”
萧隐看傻子一样看他:“管管你那张嘴吧!回头侯爷听到了又要罚你!”
萧寒得意一笑,冲他眨眨眼:“放心吧,侯爷今日不在府上。”
萧隐:“今日是……春日宴?侯爷进宫了?”-
惊蛰刚过,园子里各处争先恐后开了花,其中不乏许多名贵品种,春日就这般踩着她的脚步降临了,将园子装点一新。
园中多种桃花,常开的还有牡丹、芍药、绣球花,另有棠梨、蔷薇、梨花、海棠等等。
此次春日宴一早就预备下了,除了永定侯还邀请了皇亲、世家贵族子弟以及适龄未婚男女,除了赏花,也有为国祈福之意,并由皇后带头募捐军饷,另有文武技艺,骑射、蹴鞠、诗词、射覆,用过午宴,便可自行活动,与情投意合之人交流,三两相约游园。
院中各处设有亭子,内有茶点,供人小憩闲谈。
上午募捐结束,离开席尚早,皇后便让众人在园内随意游玩。
珺娴公主年龄也快到了,皇后便也邀了公主出席,淑贵妃作陪。几人坐在亭中吃茶说笑,不远处一袭青衣伫立须臾,提步朝她们走去。
但裙摆迤逦曳地,一路又有宫人来回侍茶,女子边走边让,一时不备,踩住裙摆,身形猛然踉跄。
一双手扶住了她。
“小心!”
视线顺着往上,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女子巧笑嫣然,冲对方感激一笑-
萧凛不知何时来了,站在暗处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先是看见了女子的脸,心下一喜,前所未有地雀跃,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裹满了他心口,但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看见边上的人。
裴玉牢牢扶着叶霜,轻声询问她可曾有事。
“多谢。”叶霜莞尔一笑,欠身道谢,大大方方将手抽出。
“那便好,许久不见。”
叶霜也颔首:“许久不见,裴公子一切安好。”
二人寒暄了几句,忽然传来“碰——”的一声闷响。
萧凛一拳打在海棠树上,惹来众人侧目,也惊扰了皇后。
皇后怒斥他:“萧凛,来了不现身,毁本宫的海棠树做什么!”
萧凛黑着一张脸,冷冷说了一句:“臣加倍赔给娘娘。”说着大踏步过来,一把抓起叶霜的手,强行将她拉走。
“这才过了多久,夫人就这么急着另觅新婿了?”萧凛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下一刻却怔住,抬手欲轻抚叶霜颈间。
叶霜趁势退开一大步,语气冰冷:“你我早已和离,还请侯爷自重!”
萧凛怔怔放下手,自嘲一笑,并不在意:“那又如何,既然今日在此见了,本侯再请娘娘赐婚便是。”
“萧凛!”叶霜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别闹了,我们都已经和离这么久了。既然今日你出现在此,想必也是想明白了,至于我所为何来,也不需多言了吧!”
“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也没有。”
“侯爷呢?新欢不合侯爷心意?怎的今日也出现在此?”
“霜儿,你还气我吗?我再没定下任何婚约。”
“那是如何?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侯爷吗?侯爷若想表现得情深似海,矢志不渝,今日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萧凛又看见那条伤口,怔怔问:“你的伤……”
“劳侯爷挂心,都已全好了。”叶霜没什么表情。
“当初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侯爷不必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必再提。”
萧凛急急道:“可是这才多久,你就来参加春日宴了?”
叶霜气笑了:“侯爷莫不是忘了,你我已经和离三年了。”
萧凛彻底呆在原地。
三年……原来她已经离开了三年。
“时间过得真快,为何本侯却觉得,一切仿若昨日。”
“侯爷养尊处优,日子自然过得快,不比他人度日艰难,才会感觉度日如年。”
萧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叶霜蓦地抬眸,眼神冷了几分:“侯爷如今这是做什么?是想得知我过得不好,心里才能舒服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好,我还要去见过皇后娘娘,侯爷请便!”叶霜不欲停留,敷衍行了礼,转身进了亭子。
只留萧凛独自站在原地。
不意对上另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萧凛瞬间收敛了伤怀,充满戒备地盯着对方。
裴玉也不躲避,挑衅地回视,气得萧凛牙痒痒。提着剑也往亭子去,却被裴玉半路拦下。
萧凛强抑怒火,低喝道:“让开!”
裴玉含着笑意,眼神却很冷:“若我是你,此刻就不会如此步步紧逼。”
萧凛一把挥开他的手:“本侯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插手。”
“当初你就是这般吧!才将人逼走了。如今你还要如此?若你不想着改掉这性子,就算你们一次次遇见,结果也是一样的。”裴玉轻叹了口气,“萧凛,你不适合她。”
萧凛怔在原地,终是没有多言,提步离去-
亭中,叶霜跟皇后、贵妃以及公主行了礼。
皇后很高兴,招呼她一同坐下。
淑贵妃见到叶霜很是意外,又见皇后是这般反应,当下明白了大半,想来皇后是知道叶霜回来的,毕竟春日宴是皇后举办,叶霜也应是受她相邀才来的。只是皇后此举用意为何,她尚不明白。
皇后向叶霜介绍:“这位是珺娴公主,你应是见过的。”
叶霜又坐着向公主行了礼:“三年不见,公主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珺娴公主弯了弯眼睛:“叶姐姐不必客气,叶姐姐同娴儿之前见过的,要我说,叶姐姐才是容光焕发,比当年宫宴上更美了。”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公主谬赞。”
淑贵妃也颔首:“嫔妾也见过,如今看来,的确是比当日更有气色了。”
叶霜忙又起身行礼:“劳贵妃娘娘记挂,叶霜受宠若惊。”
淑贵妃虚扶她一把,让她赶紧坐下:“今日权当是姐妹间说话,不必如此多礼。”
皇后笑得很开心:“何止啊!行为处事也比之前大方了,也敢说话了,本宫认为甚好,你就该如此。以后没事别在本宫身边待着了,多去外面走动走动。”
叶霜乖顺应下:“都听娘娘的。”
淑贵妃从二人的对话中看出皇后待叶霜较之旁人有所不同,虽不解,但还是暗暗记下了。
饮了口茶水,笑容更甚,又让珺娴多跟叶霜聊聊。
珺娴早有心同叶霜交好,闻言忙不迭点头,直接拉起叶霜的手:“娴儿一见姐姐就喜欢,姐姐如今在忙什么,可要来当娴儿的教习?”
叶霜错愕,看向皇后。
淑贵妃打断她:“你不是已有两位教习,怎的还要教习,一天天的,也没见你学出个什么来。”
珺娴恼的恨,撒起娇来:“现在这两个教习娴儿都不喜欢!尤其是那个柳姐姐,什么都教不了娴儿,还只一味斥责。”
叶霜喝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园子里。
她倒忘了,今日竟没见柳依依,往日不是萧凛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的吗?而且如今柳依依已经出了孝期,二人的婚事竟还没点动静,也是奇了,转念一想,这些又与她何干,连忙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挥去,继续喝茶。
几人正聊着,不远处传来欢呼声,珺娴瞬间忘了自己的烦恼,转头望去,喜道:“他们在玩射箭!霜姐姐,咱们也去吧!”
几句话间,珺娴对叶霜的称呼已亲昵起来,不由分说拉起叶霜就要过去看热闹。
叶霜询问地看向皇后,得了允准
才跟着珺娴离去。
第32章
射箭的地方围了好多人,见到叶霜和珺娴来了纷纷让路,随着人群散开,叶霜看见众人簇拥的中心,萧凛正搭箭引弓瞄准靶心,姿势一如三年前那晚。他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比之前更甚。
叶霜唇角讽刺地勾了勾,她就知道萧凛是不会改变的。
珺娴摇着叶霜的手臂:“叶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叶霜摆手:“不了,公主若是喜欢,可自行一试。”
珺娴公主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不会。”
叶霜微微惊讶:“柳依依,连射箭都不曾教公主吗?”
珺娴公主失落地摇摇头。
这柳依依一天到晚都在干嘛?
“柳姐姐进宫多半是想见到永定侯,父皇和母妃在的时候,她还会认真教我,没人在的时候,她要么就让我抄书,要么就让另一位教习吴敏姐姐教我,她自己不教的东西,也不许别人教,那位吴敏姐姐也是受不了她,才借着成亲的机会辞了教习一职,其实成亲根本不影响,而且她夫家也不阻拦她。”
叶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凛这才注意到叶霜在场,悻悻放下弓箭,面上有些不自然,“叶霜……我……”
他懊恼地看着手里的弓箭,拿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已经三年没碰弓箭了,方才见裴玉在此射箭,欲同他一较高下,一时竟忘了,偏偏还被叶霜看到了。
“看来侯爷的箭术又精进了,这几年怕是日夜苦练,怎么?是觉得当初箭法不准,没能一箭双雕吗?那还真是让侯爷失望了。”
萧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几年都没碰过弓箭。”
“哦?那怎的今日无端端拿起了?莫不是见我还活着你心有不甘,还想再补一箭不成。”
萧凛百口莫辩:“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霜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就走。
萧凛上前拦住叶霜的去路,语气急切:“霜儿,你相信我,我当初真的是不得已,绝不是置你性命于不顾,我的箭法很准的,绝不会伤到你,你相信我。”
叶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气笑了:“侯爷还真是对自己有信心,看这意思,我还要感谢侯爷手下留情不成?”
萧凛:“……”
叶霜绕开他继续走。
萧凛紧走两步追上,没头没脑地说起:“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二月初八。”
叶霜一怔。
二月初八……
“是四年前我们成亲的日子。”
叶霜神色微动,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问:“那又如何?”
“你一定要选在今日参加这个宴会吗?”萧凛眉头痛苦拧着,语气带着质问。
叶霜移开视线,神色平静,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侯爷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这日子又不是我定的,再说了,就算如此那又怎样呢,难不成每年都这一日我都要给你敬酒三杯,祭奠我们死去的婚事吗?”
“你……”萧凛不知该说什么了,“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你若是不解气,也可射我一箭出气,我绝无怨言。”
叶霜抬眸,眼中一亮:“当真?”
萧凛大踏步走回,重又拿了一箭,将弓箭一一交到叶霜手里。
这下整个园子的人都围过来了,原本在暗处的也全拥了过来,围着二人站了一圈。
叶霜看着那弓箭,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侯爷这是何意?”
“今日你只管射,若伤了残了,算我自认倒霉。”
“侯爷别开玩笑了,如今这么说,出了事又另当别论了。”
萧凛目光坚定:“不会,你只要能出气,今日这么多人看着我不会说了不算。”
叶霜也不矫情,直接接过来:“好。”又问,“就给一箭吗?”
萧凛一怔,旋即拉过一旁的箭篓子塞到她怀里:“全给你,射到你出气为止。”
珺娴在边上张大了嘴。
暗处有人议论:这么多,全射出去侯爷不成刺猬了?
叶霜轻笑搁下箭筒,摇头而笑:“我先来一箭,侯爷还是看过之后再做决断吧!”
叶霜提着弓箭前行至射靶处,拉弓如满月。
园中有风乍起,吹拂着她的鬓边几缕散落的头发,衣袖扬起,满袖盈香。
裴玉也起了兴致,走了过来。
叶霜紧盯靶心,利落出箭。
箭矢簌地向前飞去,迎着风势,直直击中红心。
人群瞬间沉默了,萧凛也呆住了。
叶霜意犹未尽,复又低头取箭,手指拂过翎毛,手腕一转,四指并用,单手取了三箭,搭箭上弓,三支箭一齐抵住弓弦,大臂带动小臂引弓拉满。
三箭齐出,皆中靶心,还将上一箭击落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萧凛射出的那一箭,不知何时已经被击落了。
……
围观的人都沉默了,萧凛也傻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射箭,是这三年学的吗?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你竟能练到如此境地!”
珺娴也是一脸崇拜:“霜姐姐,你果然厉害,要是由你来当我的教习该多好,我箭术肯定突飞猛进!”
“这不可能!”裴姝在人群里喊,“谁知道你使了什么障眼法!”
叶霜睨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叶晟也在一旁。
叶晟冷哼一声:“耍宝也得有个限度。”
叶霜也不生气,又拿了一支转头对着叶晟,人群立刻往两边散开。
“你你你,你干什么……”叶晟结结巴巴往后退。
裴姝想替她挡着又有点不敢。
叶霜迷了眯眼做出瞄准的样子:“你说呢!”
“你别乱来啊!”叶晟声音都变了调,“你敢伤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叶霜眼神一暗,语气冷了几分:“其实你说的对,我的箭法忽上忽下,不是很稳定,刚刚不过是碰巧,接下来就不一定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叶晟吓得不敢动,紧紧拉着裴姝,裴姝也快哭了,大声喊着裴玉:“哥,你快过来啊!快救我们!”
裴玉走了上来:“叶姑娘果真箭术了得,就别跟她们一般计较了,小孩子不懂事。”
“叶姑娘这箭术一看便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不过这射箭呢,除了时间其实也需要悟性,看来叶姑娘在射箭上的悟性很高啊!舍妹失礼,冲撞了姑娘,裴某在此替她赔礼了。”
叶霜忽然觉得很无趣,懒懒地将东西放下:“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些把戏罢了,供人赏玩而已,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今天也是一时手痒。”
叶晟如获大赦,拉着裴姝跑开了。
叶霜将东西收好,转身像是吓了一跳:“唉呀,都忘了侯爷还在这!侯爷怎么说,还要我接着拿您当靶子出气吗?”
萧凛脸色尴尬,支支吾吾:“我……”
叶霜迅速笑了一下:“算了,我同侯爷开玩笑呢!”
萧凛脸色难看极了,裴玉则在一旁强忍笑意。
这时候叶霜远远看到了宋云,就不打算再跟萧凛纠缠了。
她转头和珺娴公主说:“公主请随我来,叶霜带公主去见一个人。”
珺娴早已被叶霜射箭的风姿折服,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二人到了宋云处坐下。
宋云:“怎么样?跟皇后娘娘请过安了吗?”
叶霜颔首,又道:“这位是珺娴公主。公主,这位是宋远山宋将军的女儿宋云。”
宋云向公主行了礼,二人正式见过后,便坐下来一同喝茶吃点心。
喝茶的时候,珺娴又说:“霜姐姐,你刚刚真的太厉害了,你就答应来当我的教习吧!我本来有两个教习,但是另一位吴教习前些日子成亲了,马上就只有柳姐姐一个人教我了。我真的不想让她一个人交我,但是不管我怎么说,父皇他都不愿把她辞了,不过他答应了我,可以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叶霜无奈一笑:“多谢公主厚爱,非是叶霜不愿当公主的
教习,实在是我刚回临安,暂时还没有打算清楚。”
珺娴眨巴着眼:“你是还要离去吗?”
“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公主有点失落:“那好吧!”
叶霜思忖了一下,“公主稍坐,我跟宋小姐说几句话。”又拍了拍宋云:“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叶霜将宋云拉至一旁:“你之前说想要当教习,如今你还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的话,我替你问一下公主。”
宋云:“你忘了,我现在已经有旁的事情干了。”
“我倒差点忘了。”
宋云:“我看公主更想让你去,你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叶霜很犹豫:“其实我如今只是暂时回来一趟。本没想要见萧凛,但想来也是难以避免。”
宋云偷笑:“刚才我都看见了,他还让你来射箭。你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够猎一只成年狍子了,十七岁便能射中飞靶,这对你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原本我还担心你几年没碰,技艺会生疏。不错,没让我失望。看来离开这几年你过得很是恣意啊!”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就是爱玩罢了。”
“你可别来这套,当初我以为我是整个临安城箭术最好的。你来了之后我才有了对手,他们竟然还在你面前卖弄。”
“他二人自也是不差的。”
宋云:“但他们没料到你也会,还不是轻看了人!让你上场也不是成心想看你吃瘪吗?没想到遇见个女后羿。”
叶霜无奈摇头:“我也不想要如此出风头的,但我觉得娘娘说的对,何必想那么多呢?一时技痒,卖弄了也没什么。”
宋云赞许地看着她:“不错呀,三年过去了,你比之前要通透许多。上次见你还是一年多以前,到时候我就问过你是不是要回来?但你没给我个准话。”
“那时候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回来。后来一想,我为何要避着呢?倒好像是我对不起谁似的。如今都无所谓了,总不能为了讨厌的人而辜负在意之人吧!你和娘娘都对我很重要,娘娘对我那么好,一直牵挂于我,多番邀请我,我自然是要回临安看她的。”
宋云说出心中的担忧:“我就怕娘娘会劝你跟萧凛重修旧好。”
叶霜笃定:“不会,娘娘是明白人,她当年就已经跟我说过,这件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她是不会插手的。”
宋云这才放心:“那便好。”
“所以你不打算当教习了?”
“你就别举荐我了,我可不想整天对着柳依依。”
叶霜一笑:“也是,就是苦了公主了。”
“没办法,圣上如今最得力的也只有柳文宣了,圣上如今不可能得罪柳家。”
叶霜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
宋云狡黠地眨眨眼,碰了碰叶霜:“你今日可有什么新的想法?我看那个裴玉似乎对你还不错。”
叶霜表情淡淡的:“我对他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今日就只是来看娘娘的,没别的想法。”
宋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霜:“你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叶霜抬眸望去,不远处的裴玉正和萧凛说着什么,二人之间气场微妙,裴玉先看见她,远远冲她一笑,点头示意,叶霜和宋云点头回礼。
下一刻,萧凛猛地转头看过来,视线在叶霜和裴玉二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最后狠狠瞪了裴玉一眼。
第33章
叶霜垂下眼眸:“走吧,过去跟珺娴公主聊聊。”
言罢拉着宋云回去坐下。
“让公主久等了。”叶霜欠身向珺娴赔礼。
珺娴并不介意:“不打紧,霜姐姐、宋姐姐,快来坐。”
叶霜整了整裙摆坐下,宋云也在她左侧落座,因着珺娴在,有些事情她们不好继续谈论,便只同公主简单聊了两句无伤大雅的闲话,在聊天的过程中,叶霜能感觉到,公主虽然年纪小,但是教养很好,一点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而且公主和淑贵妃都属于性子比较软的类型,难怪遇上柳依依会如此叫苦不迭,曾经她也是不知如何招架,不过如今可就不一定了。叶霜有些动摇,不知是否应该答应让她担任教习的请求,尽管她并不想和柳依依过多接触。
这个念头刚起,宋云就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叶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柳依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园子里。
“她不是不来吗?”宋云从漆盒里拿了颗香榧剥着吃。
叶霜收回视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管她。”
珺娴公主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我……我还是去找母妃吧!”
想也知道是不想见到柳依依。
叶霜和宋云起身向公主行辞礼。
“完了,她过来了,该不会是要考较为我功课吧!”公主扭头就走,丝毫不犹豫。
柳依依进园后扫了一圈,看见了位于东南角的萧凛,本想过去,没想到叶霜也在,便直接冲进叶霜所在的亭子。
“你竟然还敢回来?”柳依依居高临下看着叶霜。
她的声音本不算大,但嗓音尖锐,语调上扬,还是引来一小部分人的侧目。
叶霜仰头看她,发现柳依依的眼睛红肿,似乎是刚哭过,虽然仔细用脂粉盖了,但还是能看出眼神有些憔悴,叶霜不由得盯着看了两眼。
“看什么看!”柳依依侧头避开叶霜的视线,抬手碰了碰眼睛。
叶霜心中虽有疑惑,但对此只作不觉,轻笑一声:“妹妹这话说得稀奇,我为何不敢回来?还是说这临安城已由妹妹掌管,我回来还需跟你报备?”
柳依依急得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离开了,怎的今日回来了,还来这春日宴,难不成还对凛哥哥余情未了吗?”
宋云气得将手里的香榧用力一扔,砸在石桌上,又弹在柳依依的裙摆上,柳依依退开半步,一边掸着裙摆一边瞪宋云:“宋云你干什么?”
“这果子着实难剥,我这才一时不小心让它飞了出去,没想到会如此,若弄脏了,回头赔你一身便是。”
今日皇后和淑贵妃都在,又要如此多的世家子弟在场,柳依依不意为了这点小事闹起来,便匆匆掸了两下裙摆:“罢了罢了。”
适才听见柳依依如此说,叶霜也不生气,反而问柳依依:“柳小姐方才所言,莫不是你如今已是新的永定侯夫人了?”
柳依依面色悻悻,一时无话可说。
“若没有,那柳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插手外男的事,怕是不太妥当吧!”叶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容戏谑,“还是说,你二人已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
柳依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别以为你回来凛哥哥就会心软,识相的就离凛哥哥远一点,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叶霜立即道:“一样,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我的事也不劳柳妹妹费心。”
柳依依一拂袖,转身欲走。
叶霜提高了声调:“有句话想送给柳妹妹,与其总把心思花在别人身上,不如多用点心想想自己。”
柳依依脚步一顿,又转过头来:“别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训我,我好得很!”
叶霜抿了口茶,不再多言。
这时柳依依忽然一改咄咄逼人的模样,语气也变得委屈了:“叶霜姐姐可是还在怪我。”
这番转变将宋云看得一愣一愣的,反观叶霜已对此见怪不怪,轻勾嘴角,已大致猜到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萧凛就进了亭子。
柳依依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表演机会,拉着萧凛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地解释:“凛哥哥你来了,你快帮我跟叶霜姐姐说说,当初我真不是有意的,宫宴那晚我真的是怕急了,凛哥哥你也知道我最怕血,胆子又小,直接吓晕了,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哪成想醒来就听说叶
霜姐姐连夜写下和离书出走了,对此我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日在春日宴上得见姐姐,便过来赔礼,可姐姐许是误会我了,也不听我解释。”
萧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想让柳依依快些说完:“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
宋云在叶霜耳边小声嘀咕:“柳依依这做派到底是跟谁学的?”
叶霜但笑不语,只顾喝茶。这做派她可没少看,之前她总觉得柳依依这行事方式很是熟悉,如今想来,原是和徐氏当年一样,她这些年在府里可没少看,难怪每次柳依依跟萧凛如此这般的时候,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怕是接下来萧凛就要替柳依依出头了。叶霜讽刺地想,三年过去了,还是这些把戏,她都看累了。
只是这次萧凛似乎没有纵着柳依依。
眼见柳依依没有作罢的意思,萧凛眉头紧蹙,加重了语气:“好了,娘娘和贵妃还在,不要失了分寸。”
柳依依听出萧凛话中的责备,吃惊地看着萧凛,连委屈都忘了,其实这两年她已极少见能见到萧凛了,得知他今日参加春日宴,这才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赶过来,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柳依依不由得眼神一暗。
宋云见无人说话,趁势劝起柳依依:“我看柳妹妹就是见的人少了,这才总是记着从前的事,今日来的人多,世家中适龄男子大多都在,你可以上去攀谈一二,指不定会有心仪之人呢!”
萧凛听完并无他话。
柳依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凛哥哥,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萧凛没有否认。
柳依依杏眼圆睁,神情逐渐失望,她强忍泪意,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着“好”,在眼泪即将流下之前转身离去。
见此情形,叶霜虽然意外,但也颇为唏嘘,本以为看到柳依依如此,她会有报复的快意,但真的见到这一幕,她却一点开心也没有,反而生出几分厌倦。
柳依依走后,眼见萧凛没有要走的意思,叶霜便起身要跟宋云先离开,不意被萧凛叫住了:“霜儿,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萧凛又问宋云能不能让他跟叶霜单独交谈。
宋云询问地看向叶霜。
叶霜无奈,看这架势,不让萧凛说清楚他是不肯作罢的,便向宋云道:“你去罢,左右都在园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宋云一想也是,便离开了。
萧凛甫一坐下,便有宫人前来重新换了茶水。
萧凛替叶霜斟了茶,让她过去坐下。
叶霜没动:“不必,坐了许久正好走动走动,有什么话站着说便是。”
“你如今总该消气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叶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方才是在替我出气?你该不会以为你如此做我会高兴吧,萧凛,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萧凛拧眉望着叶霜:“你不就是因为之前我总帮着柳依依,才如此生我的气吗?”
“之前或许是有,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们如何都与我不相干。”
叶霜懒得跟萧凛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何?”
叶霜脚步一顿,回过身去:“我的事就不劳侯爷费心了,侯爷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哄人吧!”
叶霜不再多言,加快脚步离去-
午宴是在园子里用,男女分别列席,皇后娘娘和淑贵妃、珺娴公主三人单列一桌。
开席前,皇后娘娘简单说了几句话,提及午膳间隙,宫人会奉上花笺,众人可在花笺上题词,将自己的心意写于其上,赠予中意之人;又宣布稍晚些时候她会先行离去,其余人可自行游园,也可离去。
叶霜收到了两张花笺,至于柳依依,则是一张都没收到。她跟萧凛的婚约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也没人敢对她示好。
看着其他人互赠花笺,浓情蜜意,柳依依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不禁想到今日上午发生的事。
柳文宣得知她要来参加春日宴,发了好一通脾气,问她为何萧凛迟迟不下庚帖,又像以往无数次那般旧事重提。
当年柳文宣看出平阳王有继位的可能,便由着柳依依跟着她哥哥出入平阳王府,本意是想让柳依依和静王多多亲近,谁承想郎无情妾无意,加上没多久静王便迎娶了静王妃,柳文宣也没了法子,这些年也没再逼过柳依依了。
可如今她和萧凛的婚事不上不下,旁人又忌惮萧凛的势力,这些年柳府连个登门求娶之人都没了。眼见柳依依一年年地蹉跎下去,他怎能不焦心?
“小时候就不应该让你整日跟在你哥哥后面,原本是看当初圣上有继位的可能,想让你和静王殿下培养感情,你可倒好,喜欢上了旁人,义子再好,有亲儿子在,这江山还能轮到他手里吗?”
柳依依情绪激动:“你整日做着当国丈的梦,根本就没有真的在乎过我的感受,也不在意我喜欢谁,都怪我把你骄纵坏了如今才整日把喜欢挂嘴上,成亲难道光有感情就行吗?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将来后半辈子福泽全家才是最好的。实在不行我就求圣上将你收进后宫当个妃子算了。”
柳依依震惊不已:“入宫为妃?爹爹你是想逼死女儿吗?圣上如今都快五十了。”
“休的多言,你今年十九了,再拖下去入宫就晚了,最晚年底之前,到时若还没成婚,我就去求圣上将你纳入后宫当贵人。”
柳依依看出柳文宣说的是真的,也不敢任性了,低声下气求柳文宣:“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要入宫。”
柳文宣见她这样,眉心轻皱了一下,但并没有改口,推开她,说:“还剩将近十个月,最晚要在今年冬天之前定下,你尽快决断吧!是嫁个世家子弟还是入宫,就看你怎么选了。”
言罢拂袖离去,任由柳依依在身后怎么呼唤,他也没回头。
柳依依收回思绪,心中很是绝望,她没想到,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如今竟会这样对她,这一切都怪叶霜,若不是她一直横在她跟萧凛之间,她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没跟萧凛成婚。
柳依依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尽快嫁给萧凛,必要时,她不介意用点手段,若是叶霜胆敢阻挠,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午宴结束后,叶霜跟宋云道了别,便随着皇后一同离去了。
叶霜一路扶着皇后娘娘上了马车。
娘娘很诧异,路上忍不住问她:“怎么不多待会儿。”
叶霜笑笑:“娘娘这是不喜欢叶霜陪着吗?”
“你陪着我自然是好,只是今日你难得出来,这么早回去岂不可惜。”
叶霜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难不成是因为某些人?”
叶霜挤出笑意,“娘娘面前,霜儿就不找借口了,的确是有这部分的原因,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想到再次见到,还是会牵动心绪,看来我还是不擅应付这些。”
“本宫明白,总要有个过程。”娘娘安抚地拍了拍叶霜手背,叶霜感激一笑。
皇后又问她如今住在哪里,要不要住在坤宁宫。
“怎好叨扰娘娘,我如今住在临安城的书肆中,管吃管住,又能看话本,很是不错。”
皇后微微点着头:“本宫也听闻了,如今临安新开了一间书肆,倒和往常的茶楼酒肆不同,不仅能借书,还能住宿,听说还雇了说书先生,只可惜本宫没法
前去。”
“娘娘若是喜欢,下次霜儿进宫就给娘娘带几本如今很受欢迎的话本。”
“可惜单纯看话本也有些枯燥无趣,那些戏折子又听腻了。”
叶霜沉吟片刻:“那娘娘若是不嫌弃,下次霜儿进宫时再读话本给娘娘听。”
皇后很是开心:“对了,教习一事你怎么想的,”
叶霜坐着欠了欠身道:“很感谢娘娘和贵妃的信任,也很感激公主的错爱,只是霜儿暂时还不想当这个教习。”
“看来这三年你过得很是肆意,真让本宫羡慕,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经常出去看看。”
叶霜忙宽慰两句:“娘娘莫要不高兴,娘娘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非常,谁人都没有娘娘您的福气!”
“行吧,本宫知道,是本宫想太多了,不够知足,你和你母亲很像,你母亲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此言一出,叶霜立马察觉失言:“是霜儿僭越了,不该妄议娘娘。”
皇后倒是无所谓:“无妨,你说的本也是实情。”
叶霜第一次听皇后提起她的母亲,忍不住问:“您认识我的母亲?”
“不错。你母亲当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自由自在地活一回,本宫希望你能替她做到。”
叶霜第一次听到这番话,新奇又陌生,还有一丝忧虑:“但愿霜儿没让母亲失望。”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看到你如此,定会欣慰的。”
“您能跟我说说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之后叶霜便从皇后口中听到了她母亲的过去。
“记得当初她在禹州家中于我相识,她本有意中人,但你外祖父看中了你的父亲,替你母亲定下来婚约,你母亲没有办法,只好嫁给了你父亲,原本也安稳了几年,只是后来,你母亲当初的心上人征战沙场,战败而亡,你母亲得知后痛不欲生,心力交瘁,最终郁郁而终。”
这个事叶霜也是有所耳闻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叶鸿远,后来,叶鸿远因为母亲离世,认为母亲抛弃了他,连带着也不喜欢叶霜,加上后面徐氏进门,她在叶府就更无立足之地了,那个时候萧凛也跟家中闹不合,两人经常一起跑出去玩,散学后叶霜还带萧凛回叶府待过,后来被萧老侯爷提着耳朵拎走了。
思绪信马由缰,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当年,叶霜赶紧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将皇后送回宫,叶霜便赶回书肆休息。不料萧凛已经打探到了她的住所,提前在门口守着,见叶霜来了,不由分说便拉着叶霜回侯府。
叶霜气笑了:“侯爷是不是忘了,你我已经和离,我连国公府都没回,难道还会回侯府吗?”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既然你也会箭术,应该知道我那样肯定是伤不到你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那种时候我就需要迅速作出决定,越拖越不好,万一他手上力道不稳,时间长了拿不准那个刀伤到你怎么办?”
叶霜一怔,旋即笑出声:“侯爷话说的很好听,可惜你到现在都搞不明白,这是你箭术准不准的事吗?”
萧凛似乎还不明白。
叶霜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你也看到我的箭术很准,那你愿意站在那里给我当靶子吗?多说无益,侯爷请回吧!”
萧凛不依不饶:“霜儿,当初是我的错,太忙了没有时间顾得上你,我特地请了禹州的厨子来做了你很多你爱吃的东西,我也跟着他学了很多吃的你要是喜欢,你跟我回府,我一一做给你吃。”
“萧凛,曾经你身不由己,没有办法才要娶我,如今既然一切都已经合你的心意你的权势也已经稳固大可不必,在我这里做出这番样子,若是你怕我的出现会让人对你有所闲话,你大可放心,我会说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不会连累你侯爷的名声的。”
萧凛一句都没听进去,只问:“你是真的决定不回去了吗?”
“不错。”
萧凛点点头:“你既然你要住在这,那我也在此住下陪你。”言罢一掀袍子进了书肆。
叶霜:“???”
第34章
萧凛大步流星走进书肆大堂,玄铁长刀啪地往桌上一搁,店内的客人顿时作鸟兽散,掌柜的吓得躲在柜台后。
叶霜闭了闭眼,走进去。路过萧凛身边,“侯爷高兴就好。”
她也懒得管了,萧凛讨了没趣,自会离开。
萧隐招呼两声,掌柜苦着一张脸从柜台后走出来,萧隐递上一锭银子,让掌柜的替萧凛安排一间上房。
掌柜的接过银子,却没有立即安排。
“很为难吗?若是没有空房,我们侯爷可以跟对方商量,买下他的房间。”
掌柜的赔着小心:“侯爷见谅,非是小的不肯替侯爷安排,实在是我们这里是书肆,只供借阅话本吃茶听说书,没有住宿。”
萧隐看着黑着一张脸坐着的萧凛,又问:“那侯夫人怎么能在这儿住?”
掌柜的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二人。
萧隐解释道:“就是刚上去的那位。”
掌柜茫然往楼上看去,低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哦,方才那位吗?”
“不错。”
“那位姑娘有所不同,她是我们书肆的老主顾,为我们书肆捐献了很多珍稀孤本,又与我们东家相识,这才在楼上给她安排了住处。”
“你们东家是何人?”
“这个,小的也不知。”
“怎么可能连自己东家都不认识,我看你就是刻意隐瞒!”
萧凛整了整衣袖,出言阻止:“萧隐。”
萧隐会意,又拿出一沓银票:“这些够买你们十个书肆了,你再给侯爷安排一间客房。”
掌柜的还是很为难,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萧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固执的掌柜,举了举手里的刀:“这可是侯爷,你想清楚了再答。”
掌柜哆哆嗦嗦将银子还了:“侯爷见谅,这条街客栈众多,侯爷要不再去别处问问。”
“你!许久没见过你这么不懂变通之人了。”萧隐又不能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走吧!”萧凛居然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外又回头看了一眼书肆的牌匾,识君书肆,视线略一停顿,又越过大堂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最后带着萧隐走了。
萧凛上了轿。
萧隐在轿外请示:“侯爷,咱这就回了吗?”
“不回又能如何?从前我还不知她性子竟这般倔强。”萧凛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先回府,明日再来。”
叶霜支开一点窗格,从缝隙里看到萧凛的马车离去,夕阳余晖下,马车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她叹了口气,放下窗子,将一切喧嚣阻隔在外。
其实她能感觉到萧凛身上坚硬的壳有所剥落,但她已不想再介入其中了。他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她是大约半个月前回来的,回来后没有即刻露面,也是因为不想惊扰太多人,更没打算回国公府。原本也是打算悄悄入宫见娘娘一面便罢,没成想娘娘连着几日邀她陪着,还让她参加春日宴,她推脱不过,只得从命。
不过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她总是要露面的,与其偷偷摸摸的,倒不如在春日宴当众露面,这样也利于她行事。
此来临安是有几件事要办的,一是回来看看宋云、皇后娘娘等人,二是要去祭拜母亲,三是处理一些事务。
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完成,至于第二件事,如今已是二月里,又眼见着快到清明,她便打算到时再去祭拜母亲,反正她也要在临安停留一段时间,此事便不急着办了。就只剩一些要处理的杂务,叶霜拿出书箱,打算将要办之事尽数写下,藉此厘清思绪。
方才摆好笔墨,门外响起敲门声,叶霜问了是谁,掌柜的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已将侯爷打发走了。”
“劳烦你了,老陈。”叶霜走过
去打开门,果然见老陈侯在门外。
老陈的嗓音略带沙哑:“姑娘不必如此说,若非有姑娘相助,这间书肆早就关张大吉了,我老陈的饭碗也早没了,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份工钱过活呢!当年多亏有姑娘倾囊相助,买下一半藏书,才让书肆渡过最艰难的时期,也保全了我全家性命,只要您吩咐,我老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不必如此说,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当初我也是百无聊赖,全靠看话本打发时间,不想日后没处借阅话本罢了。”叶霜没有出去,隔着半开的房门同老陈说话。
老陈笑着摆摆手,但还是接受了叶霜的说法,态度也没有过度谦卑了。
“至于永定侯,今日你替我挡下这回便罢了,日后他若是要来,便由他去罢!若是多番阻挠,只怕会迁怒于你。”
老陈点点头:“明白了。那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随时唤我。”
叶霜颔首,待老陈走后,便关上门重又回桌边坐下。
从书箱中取出一本册子,摊开空白一页,提笔写下来时所有要办之事——
看望皇后娘娘、赴春日宴;
见宋云;
祭拜母亲林婉;
……
写完又将前两件事勾去。
在第三行前划了个圈,又在余下的其中一条事务左侧划了一条竖线,按轻重缓急将近几日的行程安排好,又在末尾添了一件——公主有意令霜入宫任教习,需熟虑。
本还想再添几句,落笔之前却停下了,犹豫片刻,搁下笔作罢了。
其余倒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计入册子的。
将东西收好,简单用过晚饭,叶霜看了会儿话本打发了时间,便打算沐浴歇息。
宽衣的时候,有东西自袖中飘落,叶霜这才想起,今日曾收到两张花笺,捡起来又看了一遍,其中一张叶霜一眼便认出是萧凛的字,当时匆匆一眼,如今仔细一看,果然见落款处有个凛字。
单看这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虽欲求和,却仍带着孤傲之意,用的又是洒金冷金笺,更添几分自矜身份之感。
上写——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看到两重心字一句时,叶霜眸色一暗,愤然将花笺一掷。
另一张是砑花冰纹笺,也是两句词——
【人间纵有千红媚,不若寒潭一萼娇。】
字迹娟秀,是极规整的蝇头小楷,只是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
叶霜也觉奇了,此人送了花笺却不署名,所谓何来。
好在自从三年前离开临安,叶霜就已决定,再也不在猜测他人心意这种事情上伤神。随手拿了本书册,将两张花笺一同夹了进去,便将此事暂且忘了。
翌日,叶霜到书肆楼下用过早饭,便早早出门了。
宋云今日有事,她便一人出行,上午跑了几处地方,虽然雇了马车,但还是累得很,口干舌燥,眼看将近晌午,恰好离庆祥楼不远,叶霜便打算去喝点茶顺带解决午饭。
因还未至正午,此时庆祥楼人还不多,叶霜挑了大堂的一处雅座,点了盏七宝擂茶,外加一份蜜煎雕花。
小二又问还要吃点什么,叶霜想着一个人吃不了什么,便暂时没点,打算等茶上来再说。不料一杯茶喝完,竟有了些许饱意。她便一面吃着蜜煎一面打量着来往之人。
随着离晌午越来越近,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方才她特意挑了这个位置,能看到大门方向,不管是进出酒楼的,还是在门外路过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庆祥楼地势上佳,用的又是曾进宫烧过御宴的名厨,菜品自是一流,囊括各式菜系,离衙门又近,官差衙役下衙后时常来此小聚,贵女名妇也多爱来此处,不过大多都在楼上的包间内,庆祥楼当初开业不过半年,就成了临安规模最大的酒楼,若遇上年节,更是一桌难求。
眼见着人多了起来,叶霜不欲久留,打算点一份面,速速吃完离去。
刚招了小二过来,就见从外进来三位女子,皆以帷帽遮面,叶霜不由多看了两眼,三人皆衣着不凡,想来是几位贵女命妇。
其中一人也朝她看过来,叶霜心下一紧,点了一份盐煎面,便让小二赶紧去了。
那三名女子仍在门口驻足,叶霜虽不知是否相识,但为免事端,还是尽量低着头,避免被认出。
只是那三人还是朝她这边走来了。
叶霜心道不好,看那架势,怕是来者不善。
正纠结起身离去,还是继续坐着,为首那位已经摇着扇子到了跟前。
“这不是永定侯夫人吗?怎么在大堂这儿坐着?”
叶霜抬眸,看见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青玉双鱼纹禁步,还有鎏金镂花香球,微不可查地一皱眉。
“你是?”
“这可是郡王府的人,淑宁县主。”左后那位替她开口了,又道,“县主,您忘了,她早已不是永定侯夫人了。”
“原来是淑宁县主,叶霜见过县主。”叶霜忙起身见礼。
淑宁拨开帷帽,将紫罗垂纱翻上去,露出姣好的容颜,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骄矜:“我都忘了,你已不是永定侯夫人了,本以为去过春日宴,也该重回往日荣光,怎么如今落得这副田地?”
另一位终于开了口,语气极尽刻薄:“到底是弃妇,皇后娘娘再怎么抬举她,也是无用的。”
叶霜不欲作无谓的争辩,匆匆行了个礼,便要直接离去。可淑宁哪里肯放过这绝佳的机会,自然拦着不让叶霜走。
“淑宁县主这是何意?叶霜不曾开罪于县主吧!”
“柳家二小姐乃是我的闺中密友,你说呢?”
叶霜瞬间了然。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县主何必为难。”叶霜又试着换了个方向,又被另一位拦住了。
“过去?因为你,依依如今都快成临安城的笑柄了,况且,就算不为了她,本县主想为难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你!”叶霜怒视着淑宁。
淑宁震怒:“大胆!”
“好你个叶霜,竟敢冒犯县主,还不快快磕头赔罪!”
叶霜扫了四周一眼,店内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有不少人都在侧目看着她们,但没有一人敢上前,有些甚至暗暗等着看笑话。
拐角处小二刚端了面出来,一见这情形,转个头又将面端了回去。
叶霜无奈苦笑。
“还不跪!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永定侯夫人啊?如今可没人会护着你了。给我按住她,今日她不跪也得跪。”
淑宁一发话,另外两位便要一齐上来按住叶霜。
叶霜往后退开,大声呵斥:“你们敢!光天化日,也不怕落人口实吗?”
淑宁似乎被说动了,一抬手:“等等,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带上楼去收拾,本县主在楼上有个长年的包间,最适合邀姐妹们一起喝茶了。”
淑宁用眼神示意另外二人动手,眼看要被逼至墙角,叶霜扫了一眼桌上,当即拿过茶盏,一把砸在桌上,捡了块碎瓷片捏在手里。
淑宁县主虽然刁蛮,但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子,另外二人也是名门贵女,都被叶霜此举吓到,尖叫地退开,紧紧挨在一起。
叶霜方才拿捏着力道,碎瓷片尽数落在座位上,不会伤到她们,她也不想多生事端。
几人见她拿着碎瓷片,吓得语无伦次。
淑宁:“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叶霜语气平静:“我今日来此只是想简单吃顿饭,还望县主莫要与我为难。”
淑宁没有那么轻易作罢,指着叶霜期期艾艾地放话:“你有本事……就动手,我警告你……敢伤本县主,我王父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她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哪敢真伤了谁啊!难道现在还有人替她撑腰吗?”另一位听完淑宁的话,胆子也大了起来。
叶霜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确也没想过真的伤了淑宁,可惜今日宋云不在,她怕是不好脱身了。
大堂内的人都被方才的动静惊扰,已经围了过来,淑宁眼神示意,其中一位贵女便大肆宣扬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是前永定侯夫人,三年前被侯爷休弃,赶出临安,如今竟然回来了,还在此抛头露面,我
要是当了弃妇,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番言论叶霜着实没想到,人群也议论纷纷,不少不明真相之人甚至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
“是啊,你回来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见永定侯这些年一直未娶,又动了心思,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临安也是你这等人能来的,还是尽快离去吧!随便寻一处穷乡僻壤,找个乡野村夫嫁了便是,何苦回来?”
淑宁啧啧摇头:“实不相瞒,今日午后在庆祥楼有一场雅集,可惜你都不在受邀之列,临安贵女们也都不待见你,夫家又容不下你,如今只能在这大堂坐着,真替你悲哀。”
见叶霜迟迟不动手,几人越说越大胆。
淑宁最后干脆说:“要我是你,就用你手里的瓷片结果了自己,一了百了。”
叶霜闻言,还真盯着手中的碎片出了会儿子神,像是在考虑淑宁的话。
“结果了自己,一了百了?”
淑宁一喜,趁势劝说:“是啊,后半生都要顶着弃妇的名头活着,有什么指望?不如死了干脆。”
说这话时,淑宁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癫狂。
第35章
叶霜盯着手中的碎瓷片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将其往淑宁县主面前递了递。
淑宁唬了一跳,举袖挡了挡脸,拧眉盯着瓷片:“你干什么?”
“要不县主先来吧!”
其中那位粉衣贵女当即喝道:“大胆!”
淑宁倒是起了兴趣,问:“我为何先来?”
“县主不是说觉得和离太让人羞愧,才让叶霜动手吗?”
淑宁疑惑地打量着她,嘴上说着:“没错。”
叶霜又转向另外两位:“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粉衣贵女:“自然,若我是你……”她便是方才让叶霜一头碰死的那位。
叶霜打断她:“可我并不这么想。”
三人茫然地交换了眼神。
另一位绿衣贵女站出来:“别故弄玄虚了,快快动手,莫误了我们县主的雅集。”
“既然你们都觉得和离如此屈辱,当自戕谢罪,不如县主和二位先来。”
粉衣:“放肆!竟敢冒犯县主!”
“我说的是实话,认为和离归家没脸见人的是你们,我又不这么觉得,我为何要动手,反倒是你们几位,我真是替几位妹妹担心啊,妹妹们脾气秉性如此差劲,将来保不齐也是要被休弃出门,与其活着日后受辱,不如趁现在早早了解罢了,还能保全个贤良的名声。”
淑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心口指着叶霜:“你……你!你怎么敢!”
叶霜顺势去拉淑宁,要将瓷片交到她手里:“来来来,别客气,这个我就送给县主了,就当是叶霜为县主的名声略尽绵薄之力吧!”
淑女柳眉倒竖,脸气得涨红,身后围观之人中还发出两声低笑,淑宁愤然呵斥:“不许笑!我看谁敢笑!”
叶霜强忍笑意,眼神诚恳,眨巴着眼看着淑宁。
淑宁气得不行,又无法发作,只能放话警告:“叶霜,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拉着另外两位上楼。
叶霜冷笑一声,噔地一声将瓷片随手掷在地上,刚想招小二过来打扫,就听方才其中一位贵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裴参军,你怎么在此?”
叶霜回头,便看见裴玉从楼上下来,正好跟淑宁县主几人打了照面。
裴玉也看到了叶霜,他和淑宁互相见了礼,便朝叶霜走来。
叶霜垂眸欠身,也跟着她们喊:“裴参军。”
裴玉含笑问:“昨日春日宴上的花笺你可收到了?”
叶霜错愕抬眼:“是你?”
淑宁此时正站在楼梯上看他们,围观的人也没完全散去,都听到了裴玉的话。
裴玉笑意更甚:“正是。”
“你为何没有署名?”
裴玉饶有趣味地一哂:“当时没有署名,一来是怕让叶小姐为难,二来,也是怕有人看见了,替我扔了可怎么好?”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说的是谁……
“叶小姐不必有压力,裴某只是很欣赏叶小姐的魄力,若让叶小姐徒增烦恼,就当从未收到那张花笺便好。”
叶霜感激一笑。
裴玉眸色暗了暗,嘴角笑意淡去几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淑宁大步赶过来,委屈地质问:“裴哥哥你刚说什么?你昨日给叶霜花笺了!”
此时门外进来一人,淑宁这话刚好飘进他耳中,来人顿时气得握紧拳头,恨恨盯着裴玉。
裴玉坦然:“不错。”
淑宁急得一跺脚:“昨日我也在,你怎么不给我!”
裴玉一脸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淑宁似是意识到失言,冲着围观之人撒气:“看什么看,再看让我王父将你们都抓起来!”
围观之人有所忌惮,小声嘀咕着散了。
淑宁红着眼委屈地看了裴玉一眼,又狠狠瞪了叶霜,转身走了。
裴玉愣了一会儿,一直到淑宁上了楼才回过神来。
叶霜:“你和淑宁县主相识啊?”
“此事说来话长,”裴玉回过神来,正了神色,“适才我在楼上听到了一点动静,出来后见你被人围着,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所为何事,但没有立即出面阻止,还请叶小姐见谅。”
叶霜颔首:“无妨,再说方才你不也帮我出气了吗?”
裴玉放下心来,又解释道:“我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是为了替叶小姐出气,我说的也是实话。”
叶霜笑笑没有表态,只说:“我明白的。”
裴玉也不逼她,招来小二,将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这位小姐打碎的杯盏,我来替她赔付。”
叶霜连忙拒绝:“不必了!”
裴玉拂开她的手:“跟我客气什么。”
二人正来回推搡着,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从小二手中拿走银子,又放了个更大的银锭,反手将银子塞回裴玉腰间。
小二两眼放光,收好银子,乖觉又迅速地打扫了碎片,又擦好了桌子。
一道声音响起,带着难抑的愠怒:“她说不必了!你听不明白吗?”
萧凛抓住裴玉的手,二人无声对峙着,叶霜暗暗摇头,先行坐下了。
萧凛哼了一声,松开裴玉,在叶霜对面坐下,一改方才的态度,柔声问她:“我一早去书肆找你,掌柜的跟我说你出门了,没想到竟是来这儿了,你可曾吃过,想吃些什么?我来点。”
叶霜整理着裙摆,垂眸不言。
萧凛毫不气馁,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问:“方才可是有人为难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收拾他!”
叶霜终于抬眼,目光如炬:“侯爷,做不到的话,就别随口说了。”
萧凛一拍胸脯:“你只管说,我一定做到!”
裴玉轻笑一声,也坐下了。
萧凛脸色瞬间变了:“你笑什么?”
裴玉:“侯爷,方才与叶小姐为难的是县主和两位朝中大臣之女,你确定吗?”
萧凛还真难住了,这还真不好处理,上阵杀敌铲除奸佞他很拿手,可内宅之事他实在束手无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叶霜也懒得纠结此事:“罢了,侯爷只需记得下次别这么急着说漂亮话了。不一味给人希望,就不会让人失望。”
萧凛软了语气,带着祈求地唤她:“霜儿……”
几次想开口哄哄叶霜,忽觉边上有什么东西甚是碍眼。
萧凛拧眉看向裴玉:“谁让你坐下的!”
第36章
裴玉看着萧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裴某实在不知,这席位竟是侯爷的?”
又看向叶霜:“不然我们换个位子吧!此地留给侯爷独享。”
叶霜深以为然:“好。”
两人作势要起身。
萧凛急了:“罢了,都坐下吧!”
裴玉似乎真的不明白,一脸真诚地问萧凛:“侯爷不是要我们走吗?”
叶霜也歪着脑袋看他。
萧凛搜肠刮肚半天,扫了一眼大堂,有了应对:“别处都坐满了。”
裴玉只道:“无妨,我看那边有一桌快要吃完了,稍等片刻便是。”
叶霜颔首,依旧要跟裴玉一同离开。
萧凛直接站起来拉她衣袖,将她拉回座位,另一手停顿片刻,终究也伸手碰了裴玉一下。
“就在这儿吃吧,还去哪儿?你怎么知道人家快吃完了,万一他们想加菜呢!”
裴玉:“可……”
萧凛拉他:“快坐下吧!”
“侯爷不介意我坐下了?”
萧凛连声道:“不介意了不介意了,坐吧!”
裴玉强忍笑意:“那裴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凛以手扶额,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今日这顿我来请。”裴玉甫一坐下,又提出要请客。
萧凛哪里肯让:“我来吧!你不知道霜儿的口味。”
裴玉很惊奇:“哦?这么说侯爷知道了。”
言罢不动声色观察着叶霜的反应。
萧凛没有回应这个话题,瞥见角落的小二,朝他招招手。
小二一个激灵,不情不愿地上前,这三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楼下萧凛还在点菜,先问了小二有没有禹州菜,又问臭鳜鱼、毛豆腐有没有,小二说还真有,萧凛似是很高兴,笑看了叶霜一眼。
叶霜轻轻避过他的眼,神色淡淡,并没什么反应。
萧凛也不介意,兴冲冲地点了五六个菜,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叶霜赶紧打住:“这家菜量很足,三个人吃不了许多。”
萧凛怔怔看着叶霜,迟疑地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叶霜:“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叶霜扯了扯嘴角:“我都行!”
萧凛悻悻地点头,最后点了三菜一汤,外加一壶米酒酿。
很快菜送上来,臭鳜鱼,清炒红苋菜,毛豆腐,荠菜肉圆汤,三只挞馃。
萧凛又跟裴玉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口味,应该能吃辣吧?
裴玉表示能吃辣。
萧凛便给裴玉夹了臭鳜鱼,裴玉面色沉重地吃了一口。
萧凛又给他夹了一块毛豆腐。
裴玉面色更复杂了,看了看盘子里的毛豆腐,又看看萧凛和叶霜,一闭眼,豁出去夹了一整块塞进嘴里,吃的时候,眉头就没松开过,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萧凛存着坏心,故意问他:“好吃吗?”
裴玉刚想开口,又被呛到,眼泪都差点咳出来,只得摆手示意还行。
见裴玉这副吃瘪的模样,萧凛总算气顺了些,这裴玉连叶霜爱吃的东西都吃不惯,叶霜总该不喜欢他了。
还没来得及得意,叶霜已关切地上前查看:“裴公子,可还要紧?”
“??!”萧凛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此时三人在楼下用着饭,二楼有人正往下瞧着,便是不久前上去的淑宁县主等人。
至于跟着她的二人,粉衣是翰林学士李昉曾孙女李柔嘉,绿衣则是太常寺少卿嫡次女赵玉蘅。
赵玉蘅看着下方的情况,略有不解:“那不是永宁侯吗?他怎么和叶霜一同坐下吃饭,他们不是和离了吗?”
李柔嘉哼了一声,语气刻薄:“谁知道呢!这叶霜也是厉害,那边吊着永定侯,这边又跟裴参军纠缠不清,真是有手段!”
淑宁县主睨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李柔嘉不情不愿地打住,小声嘀咕着:“我也没说错啊!”
赵玉蘅用胳膊捅了捅她,暗暗冲她摇头。
李柔嘉这才识趣不言。
淑宁死死盯着叶霜:“毁了依依的婚事不算,现在还敢打裴参军的主意,等着吧,叶霜,我迟早要好好收拾你!”-
裴玉侧首掩唇胡乱咳着,萧凛拿起一旁越窑白瓷瓜棱执壶,欲倒一杯酒酿尝尝,谁料半路被叶霜劈手夺了。
“裴公子,喝点酒酿解解辣。”
裴玉感激接过,喝了两杯方才缓过劲来。
叶霜这才放心,坐了回去。
萧凛又意欲去接,却扑了空,眼睁睁看着叶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将执壶放了回去。
萧凛的手停在半空,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玉兰盏,感觉心里也空落落。
又听叶霜说:“实在对不住,没考虑你的口味,要不再点两个菜。”
萧凛听出这话是对裴玉说的,嘴角瞬间垮了,怨念颇深地看着叶霜对裴玉殷切关照,心口像被人拧了一把,酸涩不已。
裴玉推拒着,只说吃另外两样菜便好,叶霜也不强求。
叶霜这时见萧凛不怎么高兴,以为他惦记那点酒酿,便劝他:“侯爷下午还有公干,就别喝了。”
萧凛一喜。
“正好还剩一点,就留着给裴公子一会儿解辣吧!”
萧凛:“……”
几人又吃了点菜。
裴玉问起:“对了,听闻公主有意要让你进宫当教习?”
叶霜吃了口苋菜,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正是。”
“你没答应吗?”
“我正在考虑。”
“这样啊,原本我还想着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们还能共事。”
萧凛:“你要进宫?”
叶霜安静看他一眼,又问裴玉:“裴公子,你也在宫中当教习吗?”
“正是。”裴玉看到了叶霜的表现,眼中含着笑意扫了萧凛一眼。
“适才我见淑宁县主对裴公子礼待有加,也是因着此事的缘故?”
裴玉:“不错,淑宁县主得圣上恩准,特许她入宫与公主皇子们一共上课,县主如今算是珺娴公主的陪读。”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叶小姐不知吗?”
“我原以为公主是独自上课的。”叶霜说着想起一事,又问裴玉,“怎么方才我听闻淑宁县主称呼您为裴参军?”
“我如今是在临安府任职户曹参军。”
“户曹参军?那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管理户籍和赋税,叶小姐,若有何事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叶霜轻声谢过。
萧凛往玉兰盏内倒完最后一滴酒酿,还悬停了片刻,待最后一滴落下,才抬眼看向裴玉,语气不屑:“一个小小的参军,也好意思来卖人情。”
裴玉也不恼,只说:“那自然不及侯爷。”轻飘飘地将话挡了回去。
叶霜顺势道:“参军虽不是什么高官,但户籍赋税皆事关百姓生计,对于百姓来说,一饮一食皆是大事,我指不定还真有事要劳烦裴参军。”
“叶姑娘只管开口。”
二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
萧凛不发一言,慢慢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忽然他猛地一锤桌子,吓得叶霜差点跳上去按着他:“萧凛,你干什么?”
萧凛眼神凶狠,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片刻,接着端起玉兰盏,仰头将盏中酒酿一饮而尽。
叶霜和裴玉交换了眼神,又坐了回去。
……
直到这顿饭吃完,叶霜都没明白,她是怎么跟萧凛裴玉三人坐在一起,还心平气和地吃完一顿饭的——自然,心平气和之人不包括萧凛。
三人门口道别,萧凛说要送叶霜,叶霜拒绝了:“侯爷事务繁忙,就不必送我了,我可不敢耽误了侯爷的公事。”
裴玉也拱手作揖:“今日劳侯爷破费,改日我做东,还请侯爷赏光。”
萧凛冷着脸没说话,他怕控制不住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裴玉始终眼含笑意,仿佛浸润了春日的雪水。他笑看向叶霜:“裴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可需裴某送叶姑娘一程?”
叶霜也没答应:“书肆就在不远处,我走两步便到了,正好也能消消食。”
裴玉不再强求。
叶霜跟他们二人点头致意,眼神别有深意地在萧凛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转身朝东去了。
叶霜走后,裴玉和萧凛眼神短兵相接,气氛无声剑拔弩张。
裴玉不欲与他多作纠缠
,颔首示意,上了马车,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独留萧凛一人在原地,看着叶霜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刻,他才实实在在感觉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至于其他事,皆可徐徐图之,他坚信,只要他努力,叶霜终会原谅他回到他身边的。
此时萧隐不动声色走到萧凛身边:“侯爷。”
萧凛敛了神色,仍望着叶霜:“查到了吗?”
萧隐顺着萧凛的视线一同目送叶霜:“查到了,是郡王府的人。”
“去郡王府打声招呼,说近来临安城中有流寇作乱,县主不宜出门。另外,如今太后祭日将近,近日城中禁一切雅集。”
萧隐心照不宣:“是,小的这就去办,书肆那边也都安排好了。”
“嗯。”萧凛满意地应了。
萧隐等了一会儿,不见萧凛有其他话,便领了命令去了-
叶霜回到书肆时,见到了一个故人。
闻香正坐在大堂的长条凳上等她,桌子上摆着很多话本,两个大包袱,还有几个多宝盒,一个紫檀雕花八方食盒。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一见叶霜,闻香再也止不住眼泪,扑到叶霜怀里哭了起来。
“闻香,怎么是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叶霜拉开闻香,伸手替她拭泪。
“小姐,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切都好,侯爷待我们很好,你走之后,侯爷还仍留了我们在西跨院伺候,刘妈妈、春桃她们都在,今天萧隐来告诉我,让我过来服侍小姐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闻香用手背擦着眼泪。
叶霜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眼熟:“这些是?”
“这些是侯爷派人送来的,是您最喜欢的那套话本,还有一些衣裳首饰,还有几样小姐最爱吃的点心。”
叶霜看了一眼:“这么多东西,先拿上去再说吧!”
闻香领会,叫来几个店里的伙计帮忙把东西抬上去,叶霜又让人重新沏了壶茶,拉着闻香先坐下。
“先别忙着收拾,有些东西还要退回去,先过来吃些点心。”
闻香一开始不愿意坐,但她是叶霜的陪嫁,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从前也时常一同坐下吃东西,加上叶霜坚持,闻香也不再推拒。
叶霜喝了口茶,又问她吃过没有。
闻香说是吃过了,又说点心是给叶霜的,她不敢动,叶霜劝了几句,她才拿了一块芙蓉糕吃。
“小姐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回国公府住呢?”闻香吃着芙蓉糕问叶霜。
叶霜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书肆里没什么好茶,但用来消食提神倒是不错的,叶霜也不懂茶。她端详着手中的杯子,过了会才回答闻香的问题。
“我这次回来本就没想过待很久,也不想跟国公府的人有什么牵扯,再说了,只怕他们也对我避之不及吧!”
闻香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国公府的近况,但还是宽慰了叶霜几句:“不会的,老爷到底是小姐的父亲,况且年纪也越发大了,听闻去年秋天还病了一场。”
叶霜眉心一跳,犹豫片刻,到底是问了句:“他现在如何?”
闻香笑起来:“自然是好了,侯爷还派了太医过去,从那之后一直都派人每个月去给老爷诊平安脉。”
“他倒是有心了。”叶霜依旧淡淡的。
闻香觑着叶霜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小姐……真不打算回侯府了吗?”
叶霜怔了会,摇摇头:“不了,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等吃了点心,就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你也一同回侯府吧!”
闻香嘴里塞着芙蓉糕还没咽下,听到这话直接呆住了,怔怔看着叶霜,眼泪大颗滚落。
“小姐……是铁了心不要闻香了吗?这三年,闻香没有一天不担心小姐的,怕小姐吃不好,穿不好,可曾安顿好?闻香最后悔当初没跟着小姐离开,这次无论小姐说什么闻香都不走,小姐要去哪儿闻香就跟去哪!”闻香含混不清地哭诉着。
叶霜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又哭上了,一张小脸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劝了好一会,闻香才将将止住哭。
“也罢,你来也好,正好我也需要人帮忙。”
闻香方才哭的狠了,还没缓过劲来,听叶霜说这话还有些懵:“小姐是说真的?不是哄闻香吧!”
“自然当真,原本我是打算回来看看便走,不过今日发生了一些事,倒是让我改了主意。”
“小姐的意思是……”
“这个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现下另有事情要办,我打算在临安开一间书坊。”
闻香懵懂地重复:“书坊?”
“正是。”
“和这间书肆一样吗?”
“差不多,但是规格上可能会有些差异,今日我已去看过铺子,还没想好具体定在哪个位置,目前有三处待选,东街有间学馆,位于城东丰乐桥附近,是城中子女上学之所,人流中规中矩,出入的官宦人家子女多些,另一个是庆祥楼附近的棚北大街,闹市,人流量大,但是相对来说,铺面租金自然也更贵。”
闻香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很努力地听着,听叶霜说完两处,又问:“那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在御街出口,毗邻太学,出入多为世族子弟。”
“听起来都挺不错,那第三处的租金贵吗?”
“第三处不是租金是否昂贵的问题,这个位置的铺面只怕不是轻易能够租下的,而且,还有一点……那边离衙门很近。”
闻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闻香大概听明白了,小姐好厉害,如今竟然能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只可惜闻香不懂,没办法替小姐分忧。”
叶霜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一笑:“无妨,等之后有空再找宋云商议一下,听听她的建议,其实我这两年在外面也开过铺子,不过都是一些小本买卖,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赔了赚了都不知为何,所以对于这些,我也是只略懂一些皮毛罢了。”
闻香还是满眼崇拜:“小姐竟然还开过铺子,太厉害了,没想到小姐不仅能在外面待这么久,还能有能力谋生,哪像我们,离了侯府都不知能活多久。”
叶霜拍了拍她的手:“不会的,我能做到,你自然也可以。”
闻香眼睛亮了亮:“当真。”
叶霜诚恳道:“自然,原本我都是一个人办这些事,只是临安不比外面,事情多地方也大,原本我还担心该怎么办呢,如今你来了,我也能轻松一些。”
闻香很高兴:“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闻香便是。”
“那好,那今晚我们再去看一趟。”
闻香不解:“今晚?”
“不错,白天看一遍,晚上再看一遍,今日我已看过晌午时分的人流情况,等夜市开了,还需要再去看一趟夜里的人流情况。”
闻香点头如捣蒜,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小姐好厉害!”
叶霜直摇头:“要办的事情还很多,我心里还没底呢!租铺子要需要什么材料我也不知道,而且我还在想,是租一间大点的铺子,做成前店后坊,人就住在铺子里呢,还是在附近另租一间宅子,这样能省一点银子,毕竟不用租很近的宅子,租金也会相对来说便宜很多。”
闻香歪着脑袋听着,实在插不上话。
叶霜见她这般,笑了一下:“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吃了点东西,闻香又帮着叶霜把送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到了夜里,主仆二人换了便装又出门了。
这一次出行特别顺利,叶霜将白天几处
铺子的情况重新摸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之后几日叶霜都在忙着这件事,萧凛大约也是有事要忙,很久都没有出现。叶霜也懒得管他。
大约过了十几日,按照之前的约定,叶霜带上话本又进宫去见了皇后。
叶霜之前喜欢看的那套话本虽然很好,但这两年已经不流行了,她特地挑了一套时兴的话本子带进宫,皇后娘娘少见地十分高兴。趁着娘娘心情不错,叶霜又提起之前说的教习一事。
“你想好了?”
“想好了,霜儿愿意暂时担任公主的教习,春日宴那日与公主相谈甚欢,很是投缘,而且娘娘不是要让霜儿给您读话本吗?这样一来霜儿还能够时时进宫,还能多陪陪娘娘。”
皇后娘娘很是高兴:“这便是了,本宫见到你也很高兴,我这边安排一下,你回头找个时间,直接去报到即可。”
叶霜恭谨应是:“只是霜儿还有其他要是,怕是不能日日进宫来给公主授课。”
皇后摆摆手:“这个都好说,原本的教习也不是每日都上课,的而且不是有好几个教习吗?你们也可以轮流上课,不冲突的。再说了珺娴公主那个样子,你让她整日拘在屋子里也是不可能的,怕是要把她闷坏了。”
叶霜这才放心:“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三日后,叶霜带着书本去了公主的宫里报道。
不出意外,在课堂上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叶霜见过珺娴公主。”
叶霜扫了一眼下面,三个熟悉的面孔已经吓得惨白。
“霜姐姐,你终于来了,可把你盼来了,我还担心你会拒绝我呢!”珺娴公主亲切地挽着叶霜,说个不停。
“公主既然有意相约,叶霜怎好扶了公主的面子,好了,今日先上课吧,待散了课叶霜再去公主宫里,跟公主好好聊天。”
珺娴公主很是高兴,乖巧地坐了回去。
叶霜拿着戒尺回到上面,扫了一眼下方,笑了笑:“叶霜久不在临安,很多人不认识了,还请公主恕罪。”
珺娴公主摆摆手:“这有什么要紧,让她们给你介绍一下自己就好了。”
说着回头:“这位是叶霜姐姐,你们几人怕是第一次见,就跟她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没人率先开口。
珺娴随手一指前面那位身着月白对襟纱褙子的女子:“淑宁,你先来吧!”
淑宁县主脸色惨白,早已愣在当场。
第37章
“淑宁……淑宁?”珺娴连喊了几声,淑宁才回过神来。
“公主。”
“愣着干啥,给霜姐姐做自我介绍啊!”
淑宁抬头,正对上叶霜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我……”
珺娴眼神冷了几分,语气不悦:“磨蹭什么呢?”
淑宁细声细气地问:“怎的不是吴敏姐姐来教了?”
“吴敏姐姐,上个月就已不再担任教习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到此,珺娴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我……想起来了……”淑宁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应了。
“你平日里上课都是在干嘛?难不成你进宫就只是陪我念书吗?你自己一点都不听的吗?”
“淑宁不敢,公主息怒。”淑宁急忙起身认错,另外两位伴读也随之起身。
淑宁暗暗咬紧牙关,她本不想让叶霜白白看笑话,可珺娴公主动了怒,她还是要先跟公主认错才是。
珺娴一拂袖:“罢了,你们先跟霜姐姐见礼吧!”
淑宁还是没有立即动作。
珺娴纳罕地看着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是把魂儿落在家里了?”
叶霜及时开口劝阻:“公主稍安勿躁,这位贵人只怕是见过霜儿,所以认为不必同霜儿见礼了吧!”
珺娴转头询问淑宁:“有这回事?”
不等淑宁开口,叶霜又道:“只是我近来年岁见长,记性欠佳,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还要请这位贵人提点一二。”
珺娴“哦”了一声,不疑有他,还让淑宁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竟有此事,你何时见过霜姐姐?都不曾同我说起。”
淑宁顿时慌了神,提高了声调:“你不要乱说,没有的事!公主你别听她一面之词!”
叶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戏弄的快感:“难道不是那日在春日宴上见过吗?县主贵人多忘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淑宁顿时松了一口气,此时后知后觉,额角早已渗出冷汗。
珺娴半信半疑地看向淑宁:“是这样吗?”
淑宁连声称是:“对对!就是那日春日宴!隔了些时日,我都给忘了。”
珺娴却拧眉细细想着:“我怎么不记得那日你跟霜姐姐说过话?”
淑宁:“我……”
叶霜温婉一笑:“是在见公主之前,我去跟皇后娘娘请安前,曾和淑宁县主攀谈了几句,公主大概没有注意,县主你说是吧!”
淑宁连声说“是”。
珺娴将信将疑地点头:“那兴许是我没注意吧!”
淑宁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跌坐了回去。
目的达到了,叶霜也不多耽搁,免去另外两位的介绍环节,只说日后批阅课业的时候再一一了解。
之后便开始上课,叶霜大致了解了一下,她们负责的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课程。
诗书礼义,这些都是有正经大儒来教的,叶霜他们主要还是教一些雅趣,吟诗作赋、抚琴蹴鞠、骑射女工等等,不指望真能教公主一些东西,主要就是帮公主解解闷,不然就柳依依那个样子,只怕早就要被问罪了。
经过方才这一番波折,淑宁整节课都很是安分。
第一日课程不算繁重,只上了一个时辰就散学了。淑宁县主本来想找叶霜说些什么,但是公主一直拉着叶霜说话,淑宁没有办法,只在边上恶狠狠的瞪着叶霜,另外两个正是那日跟着淑宁的二人,怕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二人合力将淑宁拉走了。
公主对叶霜这几年的经历很是好奇,一个劲拉着叶霜要听她说外头的事情,叶霜简单说了一些,又留了两本话本,公主才肯放她离开,还要她下回进宫提前点来,跟她接着说那些经历,叶霜无奈答应了,又陪公主说了一会子话,也离开了。
出宫路上又遇到了淑宁县主几人,不由分说挡出了她的去路。
淑宁将她拉至一旁,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干嘛,如今这样你得意了!”
叶霜哑然失笑:“你真不愧和柳依依是姐妹,说出的话都那么相似。”
淑宁县主不理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要报复我,难道还不算完吗?我定要禀明了皇后娘娘,说你蓄意进宫,实则挟私报复!”
“淑宁县主慎言,县主大可找人问问我是如何进宫的,让我进宫当教习是公主的意思,也是公主百般劝我进宫陪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按你的意思,珺娴公主是与我合谋了?此事皇后娘娘也曾极力劝我进宫,难道连娘娘也是同谋?”
淑宁县主登时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不要乱说啊!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这是恶意曲解!”
“县主都能够随口诬陷我对你挟私报复,我怎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淑宁县主急了:“叶霜你别敢做不敢认!不错,我那日的确是故意找你麻烦,你也出气了,也让王父将我关在府里大半个月了,也该可以了吧!我此番解禁后初次进宫,又遇上你,你就这么步步紧逼吗?”
叶酸倒是糊涂了:“什么报复,什么关在府上?”
“你别装了,我那日回府之后,
王父便让我暂时不要出门,我原以为他是嫌我近日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了,便说之后每日早些回来,但是王父说不是那样,还勒令我这段时间都不要出门,问他什么缘由他也不肯说,反而将我骂了一顿,关在房中,还说我惹了不该惹的人,临安城敢让我不痛快的能有几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淑宁县主越说越气,委屈得直要掉下泪来。
见淑宁县主这副样子不像是假的,叶霜愈发不解,难道是有人替她动手了,那日知道此事的,还有萧凛和裴玉,莫不是他们中的哪位……不应该吧!
淑宁还在哭个不停,叶霜不想被人看见,只好安抚她几句:“罢了,既然我今日也出过气了,往后日子还长,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你我之间的事情便就此揭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也不会在公主面前提起。”
淑宁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叶霜:“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若你还是不知悔改,要与我为难,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你,想来如今我暂代这教习之位,想处罚你应是便利得多。”
“那便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不与我为难,我就不招惹你。”淑宁说完,领着另外两位走了。
对于她今日这番话,叶霜也是不太相信的,不过是为了彼此脸面上过得去罢了,但也正如她所言,若是淑宁继续兴风作浪,她也自会履行教习之责,好好管教她。
出宫后叶霜又去了庆祥楼,要了份燠面,准备简单对付一顿,又给闻香打包了一份角子,外加一小碟酒楼自制的茱萸酱。
等餐的时候,叶霜总感觉酒楼比往日冷清许多,以为不是人流最多的时刻,便没多在意。
直到掌柜的亲自将燠面端上来,叶霜更觉奇怪:“怎的掌柜的亲自上菜,店里的伙计呢?此时人也不多啊!”
掌柜的不仅亲自上菜,还奉上一个小陶罐。
叶霜:“这是何意?”
掌柜地赔着笑:“这是小店自家酿制的茱萸酱,方才听见姑娘点了,想必是爱吃这个。”
叶霜顿了顿,明白过来:“多少文,我付给你。”
掌柜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罐酱是小店一点心意,姑娘只管拿去便是。”
“那怎么行?”叶霜自行放了几文钱在桌上。
掌柜的仍没有要收的意思。
叶霜迟疑片刻,问:“掌柜的是有何事要我帮忙?”
掌柜的抚掌展颜:“姑娘果然心思通透,一眼便看穿了。”
“不为银子,自然就是为别的,总不能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吧!我可没听说过庆祥楼有这么大方。”
掌柜的悻悻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姑娘您看,我这店里如今的生意您觉得如何。”
叶霜顺着他的身后看去,大堂内坐了寥寥几桌,楼上似乎更是安静。
“还行吧,感觉不如上次来时热闹了,不过也挺清净的。”
掌柜的苦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何止是清净,简直是凄凉啊,一两日也罢了,若是日日如此,小的这酒楼只怕迟早要关张大吉了。”
“怎会如此?你这不是临安如今最大的酒楼吗?”
“实不相瞒,自从那日姑娘走后,这城中一应雅集尽数停了,我这酒楼生意一半是靠着前来参加雅集的人,如今骤然少了一大半人,这还不止,那日的其他食客有不少都已莫名被衙门抓去,此事如今城中都已传遍,大部分人已不敢再踏足庆祥楼。”
难怪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总觉得门外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有几个还有着莫名的钦佩之感。
叶霜扬了扬下巴:“那你这不是还有不少人吗?”
掌柜小心往后看了一眼,恰好与其中一人对视,吓得一个激灵,腿一软,直接跪下了:“求求姑娘高抬贵手,让这些人也早些离去吧!”
吓得叶霜赶紧起身往边上站。
店里几个伙计也都围过来跪下,叶霜拉了一个又跪倒一片,越发恼火,最后干脆坐下。
“你们先别急着求我,谁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离叶霜最近的一个伙计压着声音说:“这些都是衙门的官差,他们倒是日日都来,就是要看着这里来往的人,不让他们生事。”
“既然是衙门的人,那你们求我干什么?此事与我何干。”
叶霜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着掌柜:“你方才说,之前的食客都被抓哪儿去了?”
第38章
夕阳的余晖洒进天井的时候,萧凛停下了手中的批注,简单收拾好公文,将已批改的放在左侧等着押司来取,拿上官帽预备下衙回府。
出门时萧隐迎了上来,同他禀报:“夫人来了。”
萧凛大喜过望:“当真?”
萧隐点头:“只是脸色不是很好,怕是来问罪的。”
萧凛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似的,自言自语:“她竟然来找我了?”
正想着,门外光影一暗,进来一人,萧凛抬眸望去,叶霜已跨过府衙门槛进得内来,金橙色的余晖笼在她周身,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萧凛一个恍惚,不觉看得痴了,直到那人走到近前,还没缓过神来。
“怎么来这儿了?”他的语气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叶霜神色紧绷,质问他:“萧凛,你为什么要把那日进店的人都抓起来?”
“什么……我抓了谁?”
“别装了,除了你还能是谁?城中的雅集也是你下令停的,如今庆祥楼生意惨淡,他们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马上都要吃不上饭了,这件事也祸不及他们啊!”
冷不防被叶霜劈头盖脸一顿问责,萧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茫然地看向一旁的萧隐。
萧隐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最近是抓一些人。”
萧凛猛然记起:“确有此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当时他们确实做的不对,可你也不应该滥用职权啊!听说还有一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也被传了过来,回去后连做了好几日噩梦,至今都不敢出门,这可全是拜侯爷所赐啊!还有淑宁县主被禁足一事,只怕也是侯爷的手笔吧!”
萧隐想挺身而出,被萧凛轻轻按住肩头。
萧凛一笑,上前半步,叶霜似未察觉,并未往后退让,萧凛搭下眼帘,迅速扫了一眼叶霜脚下,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面上却尽量不显,语气平常:“近来是传召了不少人,可并非全然因为当日之事,况且大多只是传来问话,不过半日便放他们回去了,另有几日暂时关押,也是事出有因,况且殿前司近日也没有什么重大案件,更不会严刑逼供,这点你无须担心。”
“放回去?不错,你是半日就放了,可他们在半日要承受如何的折磨,进入衙门、接受盘问期间,遭受的恐惧与担忧更是实实在在的,岂不更说明了,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此举就是为了震慑他们,况且就算是清白的,也会被人认为是进过衙门的,往后又要承受怎样的流言侵扰,这些你都想过吗?”
“是我欠考虑了,但我也是奉命行事,况且本侯相信,身居都城的子民,应是不会如此怯弱。”
“你又如何知道呢?这些人是住在都城不错,可他们顶多也就是见过的权贵多一些,见识大一点,并不代表他们能经受得住牢狱之苦,这些百姓过的都是平常的日子,又刚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最怕突遭灾祸,你怎么能利用职务之便如此折腾他们呢!”叶霜说到这,短暂停顿了一下,稍稍平复心绪,正了神色,“萧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经受诸多变故的。”
此言一出,萧凛脸色微变,眸色骤然一缩。
“夫人!”萧隐出言提醒,立时查看萧凛的反应。
叶霜自知一时失言,缓了语气:“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凛眉头一松,眼中阴鸷褪去,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无妨,今日之事我大抵知道了,这便安排下去,将人都放了。你看可好?至于暂停城中雅集一事,只是因太后祭日将近,故而暂停举办一应玩乐事宜,除了雅集,几处歌舞坊也都暂时停了歌舞,只能供应
食宿酒水。”
“当真?”叶霜盯着萧凛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所言虚实。
“自然,夫……叶姑娘若还是不行,可要查看殿前司执事薄?”
叶霜连忙摆手:“那倒不必!既如此,那我便代被关押的百姓谢过侯爷了。”
萧凛只含笑看着她:“至于县主,在都城生事本就该略施惩戒,不全是为了叶姑娘,况且如今她禁足也解了,想来也是知道悔过了。”
叶霜缓缓点着头,眼中眸色流转,看了一旁的萧隐一眼:“还有一事,叶霜思来想去还是要向侯爷说明,在那之前,我想先问问萧侍卫,方才对我的称呼是否有所不妥?”
萧隐这是三年后第一次正式和叶霜见面,就遭她如此直接问责,不禁惊讶于她的变化,一时连回话都忘了。
“萧隐,还不快向叶姑娘赔礼。”
萧隐这才回过神来,抱剑拱手:“是属下失言,冒犯了叶姑娘,萧隐在此向姑娘赔罪。”
叶霜受了他的礼,颔首道:“日后注意便是。”
一番言论让萧隐都不知如何反应,他只好又躬身行了一礼,起身后视线在叶霜和萧凛之间逡巡片刻,默默往边上站了站。
萧凛又问叶霜:“方才说还有一事,是什么?”
萧隐出言提醒:“侯爷,可要请叶姑娘进衙门坐坐?”
萧凛猛然意识到他们一直站着说话:“对,要不进去说?”
叶霜没动:“不必了,我还有两句话,说完便走。”
萧隐往前凑了凑:“如今正是下衙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只怕不妥。”
叶霜这才注意到从里面出来的人多了起来。
萧凛带着几分戏弄的笑意,说:“我倒是无妨,明日若传出什么重修旧好的流言,就怕叶姑娘会介意。”
她要说的话也的确不适合在这里说,叶霜也就不再坚持:“那好吧!”
萧凛眼神亮了亮,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便进去罢!”
谁料叶霜话锋一转:“不必,就这样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没什么好说的。叶霜便告辞了,今日侯爷所言,还希望能够尽快安排。”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叶霜走远了些,萧隐终于忍不住说:“侯爷,那件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是裴参军连着好几日用查问户籍的名义将那些人拘了来的,你方才为何不跟夫人解释呢?”
萧凛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一抹倩影,眸色凝聚,晦暗不明:“我知道这个事情是谁动的手脚,但是如果我说出实情,她会相信吗?指不定还会觉得我有意攀诬,推卸责任,倒不如承认下来。毕竟是我下令取消雅集,也是我不让郡王府的人出门不能出门,这两件事都出自我手,若说不是我传召百姓,借机威慑,也没有人会相信。”
萧隐恍然大悟:“确实如此,夫人心中已是带着答案来的,不管侯爷怎么说,她大概都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听到这萧凛不禁苦笑着摇头。
萧隐:“侯爷为何发笑?”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终于能够体会她当时的感觉了。”
萧凛望着叶霜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深,目之所及暮色沉沉,方才那点橙黄色的光亮已悄然散去,薄雾带着冷意曼了上来,仿佛那人将余晖的暖意一同带走了。
萧凛艰涩地开口:“萧隐,回府。”
萧隐的声音也忍不住放低了:“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跨过门槛前,萧凛忽然驻足,朝身后忘了一眼。
一袭月白袍子立在檐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凛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如此,他不愠不恼,颔首示意。
裴玉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敛了神色,走上前若无其事问萧凛:“方才是叶姑娘来了吗?不知她此来所为何事?”
萧隐怒不可遏:“你明知故问!”
裴玉见他这般,笑意更甚。
萧凛沉声喊了萧隐一声,提醒他退下。
“裴参军应该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吧!又何须在本侯面前演戏?”
裴玉眯起眼睛,带着威慑之意凑近几分:“恕下官愚笨,侯爷这话下官听不明白,还请侯爷明示。”
萧凛往后一仰避开裴玉。
“可是下官近来重新整理户籍一事,给侯爷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如此,下官自当给侯爷赔罪。”
萧凛听着却笑了:“今日之事本侯不会同你计较,反而还要感谢裴参军。”
“谢我?”裴玉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若非如此,叶姑娘今日又怎么会到衙门来寻本侯呢?况且尽管她与本侯之间有误会,但到底还是没责怪本侯不是吗?”
裴玉眼中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
倒是萧隐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忙低头抿着嘴,竭力收敛笑意。
裴玉瞬间涨红了脸,指着萧凛,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还要多谢裴公子相助,也算是阴差阳错帮到了本侯,有些误会本侯迟早会跟她慢慢解释清楚,但今日这一面却是实打实见了,来日又能借机再登门几回,一来二去,不就成习惯了,只怕不日便能听到本侯的喜事了,到时若我二人重归于好,裴公子怕是功不可没!”
“你!”裴玉脸色铁青,又无法发作。
萧凛面色一沉,眼中带着狠意:“你若安分守己,不染指不该染指之人,本侯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若你胆敢伤了霜儿,或是妄想其他,就别怪本侯不讲同僚情分了。”
裴玉也不躲闪,迎上萧凛的目光,二人互不相让。
气氛僵持片刻,裴玉最终愤然拂袖而去。
萧凛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裴玉走出去几步,停下来回头盯着萧凛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萧凛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输在我手里,到时我定要叫你身败名裂,埋骨黄沙。”
第39章
三日后,识君书肆。
此后几日,叶霜仍旧忙着四处奔走,一时也顾不上庆祥楼的事情,便暂且忘了。
这一日因着有雨,叶霜晨起后便没有出门,在书肆一楼寻了处靠窗的位置,续读一本之前没读完的书册。
是那本《梦溪笔谈》,其中提及的隙积术甚是艰涩,她已研读数次,仍是一知半解,便想趁这日得了空重读,可不知是起早了,还是许久不曾静心,没看两行字就开始呵欠连天,叶霜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挤出的泪花,起身支起一半窗格。雨丝带着凉意飘进屋内,驱散一点困意,叶霜索性将书册挪远了些,倚着窗边出神。
眼见着到了二月底,但春雨还是呈延绵之势,前一日下了小半晌雨,今日一早又开始下雨,看这淅沥不绝的架势,估摸着要下上一日了,只怕下月就要开始倒春寒了。
闻香从外归来,将油纸伞倚在门边沥水,她则用帕子掸着身上的水汽。
叶霜抬手招呼她过来。
闻香立时停下动作,朝这边看了一眼。
今日有雨,也没人来书肆看书,是以一楼只有叶霜一人。闻香一眼便看到了叶霜,漆黑的瞳仁一亮,快步走上前来。
还没走到近前,就见到支起的窗格,忍不住直接上手关上:“如今虽是二月里,但还是挺冷的,小姐仔细沾染了寒气,还是将窗子关上罢!”
叶霜也不阻拦,拎起一旁炉子上的铜壶,自顾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是有些冷,那便关上罢,你路上可淋了雨?快坐下喝点茶驱驱寒。”
闻香辞了辞,才在叶霜对面坐下。
捧着热茶喝了两口,果真觉得寒气散了不少。
叶霜又将糕点往前推了推:“衣裳可湿了?可要上楼换一身?”
“不必,热茶下肚已觉好多了,又有炉子烘着,想来不妨事。”
叶霜便让她靠炉子近些,闻香依言往外挪了挪,才道:“已经打探过了,之前被殿前司传唤的人都已经放了,每人还给了银钱安抚,其中姑娘和孩童更是由衙役亲自护送到家,没人敢说他们闲话,更有人眼红贴补的银子,懊
恼自己怎么没被关进去呢!”
叶霜端着杯子的手一顿:“这也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闻香一拍大腿,愤愤道:“是啊!原本见有人被抓去,一个个都心惊胆战,如今见着没事,还白得了银钱,一个个又眼红起来,说些便宜话,这些人变脸也太快了!”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处理。”
闻香见叶霜神色有所缓和,踌躇着开口:“其实侯爷也挺不容易的,听闻此次安抚的银钱是从他俸禄里扣的,而且为了此时还开罪了不少人,说起来这些人被扣押,原本也是为了重查户籍一事,如今侯爷算是明着跟提刑司的人对着干了。”
叶霜神色一凛:“当真如此严重?”
“自然是啊,闻香我虽然不懂这些,不过想想也能知道私放囚犯肯定是大罪,就算是侯爷也不能如此行事。况且奴婢听闻被扣押的都是些户籍不明之人,所以留案待审的。”
“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
闻香在对面偷偷观察叶霜的反应,她说的是实情,但也是有意说的严重一些。
见叶霜面露担忧,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瞬又压住笑意,正色道:“不过据萧隐所说,侯爷已经请示过圣上,也拿到文书了,小姐不必担心。”
叶霜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闻香举起茶杯,状似无意道:“没想到小姐还是挺关心侯爷的嘛!”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惹上麻烦,到时又要同他牵扯不清。”
闻香撇了撇嘴角,咕哝了句:“我看未必……”
叶霜这时才反应过来,抬手轻拍了闻香手背,佯装恼怒:“你这小蹄子,越发没大没小了,都敢说胡话诓我了!仔细明日不给你吃爱吃的桃花羹。”
闻香连声讨饶:“小姐真真是错怪奴婢了,奴婢说的都是实情,虽说侯爷拿到了文书,但还是在圣上那里挨了通训诫,说他越权行事,加上朝中文官这些年多对侯爷颇有微词,如今更是联名上书,要让圣上严惩侯爷,圣上没办法,最后罚了侯爷三个月的月俸,此事才算了了。”
“我当时真没想这许多。”
闻香见叶霜吃了心,又多劝了两句:“此事也不全怪小姐,小姐虽然去找了侯爷,可放不放人还是由侯爷自己定的,想来他也是知晓其中利害的。”
“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叶霜叹了口气,“好在人没事,不过这人情还是欠下了,我如今要用钱的地方多,手头也不宽裕,只能等日后铺子开起来了,再寻机会还给他了。”
闻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依奴婢看,侯爷是不会要小姐这笔钱的。”
叶霜抬眼看她一眼,搭下眼帘,略一思忖:“罢了,日后再说吧!”
又问:“让你去找宋小姐,可见到人了?”
闻香沮丧地摇了摇头:“不曾。宋小姐如今在衙门当差,似是很忙,奴婢托人递了话,让宋小姐得了空来识君书肆一趟。”
叶霜颔首:“她这些日子没露面,我也早有预料,原本是想问问她开铺子需要哪些文书,也罢,你既递了话,她得空自会来的,左右铺子还没定下,况且还要购置雕刻工具,雇佣人员,提交刻书资质申请,事务繁杂,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
闻香托着下巴,听得入神,眼中满是仰慕:“感觉每次听小姐说起这些,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叶霜方才拿了纸笔演算隙积术,这会儿顺手拿起笔,用笔杆敲了敲闻香的额头:“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如今既跟着我,日后铺子开起来,你自是要费心操持的,还不趁现在多学一些!”
闻香如临大敌:“啊?奴婢端茶倒水还行,打理铺子奴婢不行的,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
叶霜虎着脸,态度坚决:“不行!”
闻香顿时泄了气,直接趴在了桌上。
这时门外传来扣门声,叶霜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门口,只见店门大开,萧隐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立在门前,用剑柄轻扣了两下门扉。
见叶霜看过来,连忙遥遥抱剑行礼:“见过……叶姑娘!”
叶霜颔首示意,起身上前,闻香也爬起来,紧随其后。
叶霜走到门边,瞥见檐下拴着一匹青骢,便知萧隐是骑马前来。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萧隐应是只身前来。
“萧侍卫可要进来坐会儿?”
萧隐微微躬身:“不必了,小的说两句话就走。当日姑娘托付之事已了,我家侯爷命我来说一声。”
叶霜:“替我谢过你家侯爷,不如改日由我做东,在庆祥楼设宴款待,请他赏光,算是我谢谢他。”
“侯爷说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叶霜微一垂眸,没再多言。
“另外,还有一物侯爷让我交给姑娘,万望姑娘能够收下。”萧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双手递上。
叶霜眉心轻蹙,打量着此物,没有立即接过:“这是何物?”
萧隐一怔,眼眸半抬,复又垂下:“此乃玉露膏,有舒表化瘀、润泽肌理之功效,每日早晚取一指涂于患处,不出七日便可见效,坚持半月,则能令肌肤恢复如初。”
叶霜半晌都没有出声。
闻香屏息等在一旁,小心觑着叶霜的神色,萧隐更是头也不敢抬。
“知晓了,替我谢过你家侯爷的美意,闻香,收起来吧!”
“是!”闻香重重松了口气,上前接过,拿到瓷瓶后,迅速和萧隐交换了眼神。
闻香往旁边示意了一眼。
萧隐顺着眼神望去,叶霜已经转过身。萧隐会意,微一点头。
“侯爷还吩咐小的,让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萧隐说到这停顿片刻,见叶霜没有反应,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闻香。
闻香用力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萧隐深吸一口气,沉痛一闭眼,索性提高声调一口气说完:“侯爷还说,侯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西跨院也一直替姑娘备着,姑娘随时都能入内,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以及侯府的侍卫和下人也随姑娘调度。”
眼见叶霜有话要说,萧隐加快了语速:“自然!若是姑娘不愿回去,谁也不能逼迫姑娘,总之万事由姑娘高兴,旁的事无需姑娘操心。”
叶霜一掀眼尾,横了萧隐一眼。
萧隐一脸悲壮站在那里,内心已将今日寻了借口躲懒的萧寒痛骂一万遍。
好在叶霜倒是没发作,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萧隐不敢松懈,屏着一口气:“那小的便告辞了。”
萧隐转身欲走,叶霜喊住他:“等等!”
萧隐顿时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叶霜看向闻香,闻香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小姐……怎,怎么了?”
“去把桌上的点心装好,让萧侍卫带回去。”
“是。”闻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点心包好,交到萧隐手里。
萧隐接过点心:“小的替侯爷谢过姑娘。”
叶霜怪异地看他一眼:“这不是给你家侯爷的。”
“啊?”
“这是给你的,劳烦你跑这一趟,还下着雨。”叶霜说完便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微微侧首说道,“再说了,你家侯爷不是说不用我感谢吗?”
萧隐:“……”
萧隐和闻香对视一眼,二人的笑容都僵在了嘴角。
第40章
萧隐骑马回了侯府,进门后径直往书房去了,走进侯爷所在的院子,远远就见萧寒抱剑靠坐在廊下,单腿架在栏杆上,正对着廊下的竹质帘栊出神,显然在等他。
一见萧隐,对方眼神一亮,猴儿一样地翻身下来。
萧隐轻叹一声,进了廊下,除去斗笠和蓑衣。
“如何了?”萧寒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捏着嗓子用气声问他。
萧隐将斗笠立在柱子边,任其上的雨水顺着台阶流入院中的青石砖上,头也不抬:“妥了。”
萧寒长呼一口气,抚着心口
:“幸好幸好,看来今日不用受罚了,要我说这事就该你去办,否则你我都要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见萧隐没什么兴致,他凑上前:“怎么?可是在夫人那受了气?夫人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萧隐默默横了他一眼,一副“你真的不清楚发生什么吗”的神情。
萧寒嘴唇紧抿按捺笑意:“好了,别气了,这次算我欠你的。”
一滴雨水沿着鬓边滑落,萧隐抬手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虽然带了斗笠,但春雨细密,还是打湿了发梢。
萧寒眼神一闪,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笑容乖觉:“来,赶紧擦擦,我可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怎么样,感不感动?”
萧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接过帕子擦着额前潮湿的碎发。
“侯爷在里面?”
萧寒扬了扬下巴:“在看公文呢!”
里面的人大约是听到动静了,话音刚落,低沉的嗓音从内传来:“是萧隐吗?”
“正是属下!”萧隐顾不得擦干,将帕子扔还给萧寒,两三步进了书房。
萧凛拿着本闲书正来回踱步看着,听到动静,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语气寻常,像是在询问今晚吃什么。
“都办妥了。”萧隐不经意瞥见侯爷手里的那卷书,见书封上的几个大字似乎是倒着的,不由疑惑地皱眉。
“那便好,她可还说了什么?”萧凛仍旧看着书,像是对此毫无所觉。
萧隐收回心思,从怀中取出一包点心,点心用牛皮纸包着,一个角微微沾湿了:“这是夫人给的,不慎被属下打湿了,不过里面还是好的。”
萧凛用书挡着脸,伸长脖子看过去,果然见一包点心放在桌上,他心下一喜,放下书,拿起点心翻来覆去地看,又贴近鼻尖闻了闻:“这是她答谢我的吗?确是我爱吃的,她竟然还记得,看来她还是在意我的。”
萧隐期期艾艾道:“这是……夫人送属下的。”
萧凛嘴角的笑意蓦地一滞。
萧隐将方才所遇之事尽数讲了一遍。
“叶姑娘……夫人说,想宴请侯爷,以示感谢,属下想到侯爷的嘱咐,便拒绝了。不知是否因此开罪了夫人,总之后来夫人就生气了,属下也不知为何。”
萧凛越听越沉默,最后他轻轻搁下点心,脸色晦暗不明:“既然是给你的,你便拿去分了吧!”
萧寒乐呵呵地伸出手,被萧隐用眼神制止了。
萧隐躬身:“属下不敢!”
萧凛深深看了一眼那包点心,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萧寒茫然地看来看去:“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隐直起身,摇头,他也想问……
萧寒上前将点心拿在手里:“侯爷这是不要了吗?扔了怪可惜的,正好我饿了,要不咱俩分了吧!”
萧隐一个劲给他使眼色。
萧寒一时难以领会,张着嘴无声地问他:“啊?咋了?”
这时萧凛声音幽幽传来:“想死就吃!”
萧寒:“……”
他立马像拿了烫手山芋一般将点心放下,回头看了看外面,确定已经见不到萧凛了,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搁在萧隐的肩膀上感叹:“侯爷现在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萧凛的声音又飘来:“萧寒,你这个月俸禄减半!”
萧隐叹口老气,将他的手从肩膀拿下,苦口婆心道:“侯爷被扣了三个月俸禄,现在又被夫人冷落拒绝,你还敢惹他?”
萧寒似懂非懂点点头,不等萧隐欣慰,下一刻又问:“夫人这是拒绝侯爷了?”
愠怒的声音响起:“去教场加练半个时辰,现在就去!”
萧寒看了眼外面,雨丝细密,眼瞅着是要下个没完没了:“现在吗?侯爷,外面还在下雨,能晚点吗?”
“一个时辰!”
萧寒:“可是……”
萧隐一把按住他:“好的侯爷,我这就带他去。”
终是将萧寒连拖带拽弄走了。
萧凛立在廊下,看着二人消失在拐角,抬手扶额。
叶霜坐在妆台前闭目养神,闻香正用薄荷脑油替她按着吃痛的额角。
察觉到叶霜从刚才上楼后就一直没说话,闻香斟酌片刻,轻声问:“小姐可是不高兴了?”
叶霜长舒一口气,调整了姿势:“没有,只是今日起早了,现下有些困了,你替我按了这么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说着拂开闻香的手,示意她可以了。
闻香拿出方才替叶霜收着的白瓷瓶,询问叶霜意见:“这药膏小姐想怎么处置?”
叶霜看也不看:“你拿去用吧!”
闻香:“可是奴婢用不到啊!”
“用不到就拿去换点银钱。”
“啊?”
“丰乐桥那处铺子我打听过了,年租需要六十两,我这还差一点,将这药膏当了应该够了。”
饶是闻香素日再机灵,这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痴痴站着。
叶霜叹了口气:“总之你处理就好。”
“小姐你真的不用吗?”闻香仔细看了看叶霜的脖颈,那道伤疤呈粉色,约一寸长,倒是并不显眼,只是叶霜肌肤白皙,离得近了就会看见了。
叶霜看了眼镜子:“我倒觉得没什么,也懒得用东西遮掩。”
闻香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
叶霜从镜子里盯了她一会儿,改了主意:“罢了,放着吧,指不定哪天我又想用了。”
“好的,小姐。”闻香喜滋滋地将瓷瓶放在妆台上,甚是满意。
总算是不负众望,闻香了了一桩大心事,这才又想起叶霜方才说的:“小姐,你想好要租哪一处铺子啦!”
“大致定下了,棚北大街那处铺子虽然离庆祥楼近,人流量大,但也正因身处闹市,租金昂贵。”
“多少啊?”闻香忍不住好奇。
“我现在打听到的价格是年租二百两。”
“二百两?奴婢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这得不吃不喝多久啊!”
“只怕来年还要涨价,到时搬迁也麻烦,而且那附近书坊众多,前期怕是会经营艰难,加上如今又出了这事,我也不想总和庆祥楼打交道,这一处就不考虑了。”
“那小姐是想从另外两处中选一处?”
“其实也没选择的余地,御街清河坊的铺子需要有三年书坊经营经验,而且银钱也不够,这间比上一处还贵,年租金三百五十两,我手头上倒是有,但也不能全用来租铺子,还要留着雇伙计,购置书册和其他一些用处,第一年估计是没法盈利的,还要预留一年的吃穿用度的费用。”
闻香眨巴着大眼睛听着,不时点点头。
“其实我是最中意清河坊的,但目前看来,丰乐桥沿河那间铺子是最合适的,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保证金也交了,就等刻书资质下来,便能租下这间铺子了。”
闻香不禁鼓掌欢呼:“太好了!那小姐打算给书坊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都想好了。”叶霜取过纸笔,行云流水写下三个大字。
“文思坊?”
“不错,取的文思泉涌之意。”
“文思坊……”闻香又慢下来念了几遍,“听起来像闻四方,闻名四方,果真是极好。”
叶霜怔了怔:“我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你这个说法也不错,我已请人刻了牌匾,争取赶在开业前挂上。”
铺子定下,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其他的都是小节,一点点处理着也就是了。
不知是一件心事落了地,还是下了雨的缘故,当晚叶霜破天荒睡了个好觉。距离她当初入临安城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看着气定神闲,实则心中时时绷紧一根弦,她自己竟都没发觉。
此后大约过了十几日,算着日子,刻印资质应该下来了,叶霜索性带着银子出门,先去府衙拿了资质文书,直接去租下铺子,相比其他两处,年租六十两的价格简直太实惠了,这让原本犹豫的叶霜果断舍弃了其他两处。
刚进衙门,迎面就遇见了裴玉,听闻她是来取文书的,当即就要给她带路,叶霜推拒不过,便由着他了。
“之前听闻最近有一处新开的书坊要审理资质,没想到竟然是你,”裴玉语气热络,“主簿今日应在衙内,我领你过去,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叶霜回想了一下,她分明是迎面遇上的裴玉,按理说他是要出去的,不禁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要出去吗?”
裴玉一怔:“没……没啊,你记错了吧!”
叶霜微微眯眼:“是吗?”
裴玉眼中精光一轮,一拍脑门:“嗐,方才我是要出去,这不是想起有事要找主簿吗?说来也是巧了,看来我同叶姑娘颇有缘分。”
“是啊,似乎每次遇见你,你都在给我带路,之前在裴府一次,御花园一次,如今这已是第三……次了……”
叶霜不假思索,说完才发觉裴玉不知何时停下了,她一时无措,怔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裴玉也转头看她,似乎有一种陌生的东西在他眼中弥漫,她看不分明。
气氛悄然微妙起来。
裴玉忽然抬脚上前一步。
叶霜下意识后退,可她在走廊内侧,身后已抵着墙,退无可退。
裴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
叶霜扫了一圈四周,惊讶发现此处竟只有他二人,万分懊悔,早知就该带上闻香,更不该任由裴玉为她带路,说起来他二人交情也不算深。
裴玉目光灼灼,望着叶霜,眼见又要逼近。
叶霜脑中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叶霜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萧凛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处,低沉的嗓音带着难抑的怒气:“你再往前走试试?”
那一刻,叶霜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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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你为何在此?”裴玉眼神慌乱,似是对萧凛的出现很是意外,他今日不是明明不在衙内吗?
“这里是殿前司,裴参军见到本侯很意外吗?”
裴玉眼神闪烁:“那倒也不是……”
萧凛压下眼帘,状似不经意自二人中间掠过一眼,最终视线落在裴玉脸上:“那裴参军呢?又是为何在此?”
叶霜侧首,恰与一双幽深眸子在半空相撞。
感应到叶霜看过来,萧凛又将视线滑向叶霜:“可是本侯打扰到二位了?”
萧凛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知究竟在问谁!叶霜心中莫名有一丝烦闷。
听见萧凛如此说,裴玉这才后退开,和叶霜拉开距离,叶霜也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感觉自在些了……
“叶姑娘过来找主簿,我刚好顺路,就替叶姑娘带路,难不成这也要跟侯爷禀报吗?”
萧凛也不看他,只问叶霜:“是他说的那样吗?”
叶霜理了理衣袖,“嗯”了一声。
萧凛语气瞬间缓和下来,轻声道:“主簿在后堂,我带你过去吧!”
裴玉上前一步,挡开萧凛:“这种小事怎好劳烦侯爷,下官本就要去找主簿,只不过顺手的事。侯爷日理万机,还是去忙吧!”
萧凛瞥了他一眼,没接茬,只向叶霜伸出手:“你觉得呢?”
裴玉也笑看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既然如此,那就由叶姑娘定夺吧!”
叶霜视线在二只手之间来回切换,煞是无奈,更是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转头看向院中,这半天了竟连一个路过的衙役都没有。
就在叶霜失神的当口,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叶霜错愕抬眸,只见萧凛正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我带你去!”
指尖的温暖一如昨日,她竟生出些恍惚,他曾这般握住她的手腕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不由分说抓住萧凛的手。
萧凛抬眼。
裴玉笑容挑衅:“侯爷这般行为是否不太妥当?”
“你独自带着女子入内就妥当吗?”
二人剑拔弩张,无声对峙,叶霜对此很是不耐,只想离开。
萧凛用了些力道,但抓得不紧,她一抬手便挣脱了:“看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我就先告辞了。二位大人请便!”
叶霜匆匆行了礼,扭头便走。
其实她不过随便找了个方向,因为不熟悉路况,对来时路毫无印象,但她此刻只想逃离此处,实在不行晚点再找个衙役问路便是。
萧凛三两步追上来:“那不是出去的路。”
叶霜不管不顾地走着:“怎的侯爷如今很清闲吗?”
萧凛沉声走在她身侧,低头瞥了她颈间一眼:“上次,让萧隐送去的玉露膏可用了?”
想到之前萧凛帮了她,叶霜脚下到底慢了下来:“上次的事还未当面谢过你,害你罚了俸禄,实在抱歉。”
“不过几个月月俸,也不妨事。”
叶霜不置可否,还是坚持要还。
“霜儿,你一定要同我算得如此清楚吗?”
萧凛眼中含着深深的痛心。
叶霜神色未变,像是没看到他眼里的伤感,冷冷开口:“需要我再提醒侯爷一遍吗?你我已经和离,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语气平静,但很坚决。
不知为何,萧凛的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一怔,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再次伸出手去,这一次,叶霜避开了。
只有一袭衣角自他手中划过,什么也没留下。
手心空荡荡的,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裹挟着他,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带领他的教头战死在他眼前,可他却无能为力,还有当年父亲被诬,愤恨离世时,也是如此。
这一次也如同当年一般,叶霜分明站在他眼前,却是那么遥远。
可那时的他太过弱小,才无力阻止一切发生,如今,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强大,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掌控不了的,甚至当叶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以为这是一次机会,如今想来只觉可笑,他太高估自己了。
萧凛失神间,二人已至后堂,叶霜已先一步入内,萧凛收起思绪,也随后进去了。
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人还在眼前,就出不了大事!
主簿崔骞是个长袖善舞之人,约莫不惑之年,中等身量,八字胡,正坐在案牍后,见到萧凛来,当即起身,笑呵呵拱手相迎:“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到后堂来?”
萧凛颔首,未及开口,崔主簿又看向他身后:“裴参军也来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你俩怎么一起来了?”
裴玉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此时崔主簿又看到一旁的叶霜,一时分不清这三人的关系,视线谨慎地从三人脸上划过,“这位是?”
“……”萧凛侧身刚准备介绍。
裴玉上前一步道:“这位是叶霜叶姑娘。”
崔主簿拧眉看了一会儿,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叶霜这个名字。
“……”萧凛又转向另一边,欲向叶霜介绍崔主簿。
“这位是崔主簿。”总有人抢先一步。
叶霜顺势行礼:“见过崔主簿。”
萧凛横了裴玉一眼,对方也不甘示弱回视过来。
硝烟无声漫开。
崔骞看得胆战心惊,赶紧一拍大腿,做豁然开朗状:“哦!叶姑娘,下官想起来了,是来拿文书的对吧!”
叶霜颔首:“正是。”
“刚好啊,你再来晚一点我都出去了。”崔骞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取出一封文书,正面居中四个大字:刻书公凭,里面注明了书坊名称、刻印范围和数量,还加盖了官府的印章。
“今日一早刚从礼部送来,恭喜你啊,叶姑娘。”
叶霜谢过主簿,强抑内心欣喜,郑重接过。
“你要这文书做什么?”萧凛也凑上来。
叶霜懒得理他。
倒是给裴玉得了机会,大肆嘲讽:“拿了文书自然是要开书坊,难不成开酒楼啊!侯爷连这都不知道吗?”
萧凛警告地盯了他一眼,怎么每次跟叶霜在一起,总会有这个
人在啊!
裴玉不为所动。
“既然文书拿到了,那叶霜就告辞了。”事情办完了,此刻叶霜只想尽快远离这里。
辞了崔主簿,又转身略微福了福就走了。
眼见着这两尊大佛快要将他这小后堂给拆了,崔主簿巴不得赶紧他们走,忙不迭起身:“既然这样,侯爷和裴参军若是无事,下官也要告辞了,今日还要去礼部送些文书!”
崔主簿话说很漂亮,但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听明白了,萧凛和裴玉也都双双告辞了。
叶霜走了一段路,明显能感觉到身后有两个人,而且两个人还是各走各的。但她并没有回头。走到一半,叶霜突然停下了,正踌躇间,萧凛在后面说了句:“往左拐,再直走就可以了。”
叶霜侧了侧脑袋没有说什么,但脚下的方向还是往左边转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裴玉也没有上前来找叶霜说话了,加上萧凛就这么走在他和叶霜中间,他要上前还需经过萧凛,想想也知道这人是不可能让路的。
想起萧凛方才率先冲出去的样子,裴玉不禁冷笑。
看你守得住一时,还能守得住一世吗?
三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沉默着走出了衙门。
到了门口叶霜也没停下,径直上了来时的马车,一来此时她同这二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二来她也确实要赶着去签赁约,便顾不得许多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丰乐桥的方向去了。
萧凛和裴玉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走远,裴玉又端起笑意,依礼同萧凛拱手作揖:“那下官也先行告辞了。”
转身那一瞬间,宛如刻在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
“裴玉!”
萧凛叫住他。
裴玉驻足,背对着萧凛。
“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裴玉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底浮现一抹快意:“侯爷说错了吧!加上春日宴那次,已经三次了。”
“你!”这句提醒大有示威之意,萧凛怒不可遏,简直想直接拔剑相向了。
相比之下,裴玉显得从容许多,施然转身,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侯爷是想在衙门外动手?听闻侯爷不日刚遭圣上训斥,如今若再传出和同僚在衙门外大打出手,怕是对侯爷很不利,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萧凛怒极反笑,他已看透裴玉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嘴皮子厉害,他如今也不会轻易被激怒了。
萧凛轻哼一声,低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好整以暇地一抬眼:“人都已经走远了,你也不必拿话激我,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侯的人,你最好离远点,别动歪心思,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侯爷莫不是忘了,叶姑娘如今是一人之身,若真要论起来,我这个有点交情的好友,总比某位险些害了她性命的人,更有胜算吧!”
“裴玉!”萧凛脸色铁青,自上而下睥睨着他,“本侯是念在裴侍郎夫妇的面上才对你一再容忍,今日本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萧凛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萧凛!”裴玉提高了声调,“我是真心倾慕叶姑娘,你敢不敢跟我公平竞争!”
萧凛脚步一顿,微微侧首,视线自眼尾掠出去,甚至未将那人看在眼里。
裴玉见萧凛似是在思索他的提议,便耐心等着。
末了,三个字自萧凛口中轻轻飘出:“你也配!”
言罢,扬长而去。
裴玉站在殿前司大门外,拳头紧握,目眦欲裂,这些年的愤恨和屈辱瞬间漫上心头。
萧凛,为什么你总是这副样子!分明将什么都夺了去,却要摆出一副不屑同任何人争抢的模样。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也教你尝尝被人夺去心爱之物的滋味!
第42章
叶霜一路驱车来到丰乐桥,下车时闻香已在这边了,她是一早就让闻香过来等候的,怕出什么岔子。
“怎样?可有见到铺子的东家?”叶霜撩开帷裳,探着身子问。
闻香上前一步,小心地扶叶霜下车:“奴婢一早就来候着了,只是还没见到人。”
“不打紧,说好是未时,估摸着是咱们到早了,再等等。”
叶霜由闻香扶着下了马车,折腾了一早上,她也渴了,眼见快到晌午,二人便在沿街寻了处茶楼,又一人吃了一份胡饼,大约未时左右,人来了。
可那房主却不愿租了。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恐怕我不能将铺子租给你了。”
铺子的房主大约三十多岁,看着挺和气,叶霜看他一脑门子汗,估摸着是一路跑来的。
“为何,不是都说好了吗?银钱我都带来了,租一整年的,如果你有顾虑,我们还可以再谈。”房主看着不像是会临时加价的人,但叶霜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是因为这个,实在是另有隐情,您就别再问了,原本我都不打算来,见这天挺热的,不想你一直在此处等着,就想着还是过来同姑娘说一声,免得姑娘白等。”
“究竟为何啊!你拒租也要说个明白,否则你同我一同去衙门评理。”闻香拉着那房主,不让他走。
“实在是我惹不起你们啊!之前小的不知姑娘是何身份,如今谁人不知,那衙门不就跟姑娘开的一样吗?咱们都是小本买卖,实在不想搅合进去,您再看看其他铺子吧!”
说完甩开闻香,逃也似的走了,任凭怎么喊都不回头。
“小姐,这可怎么办?”闻香没了主意。
叶霜咬咬牙:“再找,大不了添些银子。”
“好。”
主仆二人一下午又找了好几处铺子,皆是无功而返,没人愿意租给她们,有的是知道之前的事情,有的则是单纯不想租给女子。
眼见天色已晚,叶霜便决定先回书肆。
此番出师不利,叶霜虽不意外,但也感到有些挫败,回到书肆径直上了楼。
闻香耷拉着脑袋,给叶霜倒茶:“小姐,怎么会这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叶霜一口饮尽茶水,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思路也清晰了,“今日暂且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啊,这些掌柜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是不是有人事先得了消息,故意为难小姐啊!”
“兴许有这种可能,只是我打算开书坊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萧凛,但他看起来像是今天才知道的样子,而且叶霜也不认为他会在背后动手脚。
要么就是能拿到文书的人。
礼部!
文书最后是送去礼部审查的!
“闻香,你可知礼部侍郎可有儿女,又与何人交好啊!”
闻香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礼部侍郎似乎只有个嫡子,但只有八岁。”
“这……”
“难不成真的如那位房主所说,就是因为之前庆祥楼的事?”
“等等,这位礼部侍郎多大?”
闻香沉吟片刻:“应该,跟侯爷差不多大,比侯爷年长几岁吧!”
“你这两日去打听一下礼部侍郎素日可有和谁交好,近来有无同永定侯府有过龃龉。”
闻香应下:“是,小姐你是怀疑……”
叶霜搁下茶杯,恢复了冷静:“也不一定,你先打听清楚。”
“奴婢记下了。”闻香眨巴着大眼睛,用力点头。
“好在文书总归是拿到了,这一日也不算无功而返。”
闻香惊喜道:“当真?”
叶霜从怀中取出文书,递给闻香。
“这什么什么文书,原来长这样啊!”闻香拿着文书左看右看,很是新奇。
叶霜目光柔和下来,抬了抬下巴:“拿去收好。”
闻香应了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带锁的多宝盒,将文书妥善放好,又将木盒放回去。
没过几日,闻香就打听出礼部侍郎的消息。
“这位礼
部侍郎是前礼部侍郎之子,姓魏,叫魏明,八年前,他的祖父魏庸致仕,便由他接替了礼部侍郎的职位,他的嫡子也是那一年出生的,可谓是双喜临门,他这些年也都很尽职,将礼部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人交口称赞。”
叶霜:“祖父?魏侍郎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魏侍郎是由祖父养大的,不过据说这魏侍郎不是魏家的血脉,是从旁支过继过来的,为了延续香火。”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闻香兴致很高,一时又滔滔不绝:“小姐你是不知道,这些话奴婢这两日都听了一箩筐了,都说这魏侍郎真是个君子,清正端方,克己慎独,很少和人起冲突,不仅如此,他对侍郎夫人也很好!”
“如此之人,怕是不会泄露文书之事吧!”叶霜越听越不确定。
闻香仔细回想了一下:“目前看来……好像是如此。”
如此一来,线索又断了。
“兴许是我想多了。”
闻香咬着嘴唇,也跟着犯难。
这时敲门声响起,掌柜老陈在门外说:“叶姑娘,楼下有人找。”
叶霜问:“是谁,可是上次来的那位?”
“不是侯爷,是个官差模样的。”
闻香一惊:“官差来找小姐做什么?”
叶霜眉头皱了一下,上前打开门:“官差?可有说所为何事?”
老陈:“没说,只说是找姑娘你的。”
叶霜远远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官差,只是衣着样式有些眼生,是灰褐色的,不像她在衙门见到的黑红色,且没配刀。
叶霜叫来闻香:“我对临安的官差服制不太了解,你帮我看看,这是官差吗?”
闻香仔细辨认,也是茫然:“奴婢也不知,总感觉没见过这样的。”
老陈说出他的推测:“难不成是冒充的?”
“这光天化日,应该不可能,也罢,下去看看便是。”
叶霜带着闻香下了楼,对方见她来了,问:“可是叶霜姑娘。”
“正是,你是?”
“下官是店宅务内专知官,今日是来给姑娘送赁约的。”他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妥当的纸。
“赁约?”
“正是。”
叶霜接过,展开一看,果然是店铺赁约:“这是给我的?”
“那是自然,上面还写了姑娘的名字呢!”
这位官员是位年轻男子,面容清秀,中等身量,言语温和,但行事干练,能看出是长年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
叶霜重又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在承租人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真是!”闻香也看到了,“小姐,是不是那位房主改主意了啊?”
专知官略带疑惑看向闻香:“什么房主?”
叶霜果断否认:“不是他,那处铺子是私宅,而店宅务里的铺子都是由官府负责的。”
专知官眯起眼笑:“看来姑娘很是了解。”
“之前特意了解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今日大人会亲自上门,叶霜实在不敢当,只是有一事不解,敢问大人这处铺子是何人出面租的?”
专知官眼中精光一轮,笑了笑:“实不相瞒,是侯爷派人租的。”
第43章
叶霜一时不意,脱口问:“哪个侯爷?”
专知官又笑了:“还能是哪个侯爷,这临安城不就一个永定侯吗?”
叶霜愣了一下:“是我糊涂了。”
专知官觑着叶霜的神色,想着方才一时嘴快,又缓和了语气:“姑娘大概是没想到,一时高兴得过了头,才会如此吧!想来也是情有可原,这可是临安城位置最好的铺子,店主原本是不打算租的,若不是侯爷出面,旁人轻易可是租不到的。”
这位专知官是今年才升迁到临安的,对之前的事情并不了解,以为永定侯又看上了谁家姑娘,没想到会是前任永定侯夫人。
叶霜心中一沉,仔细查看了赁约,果然在左起第二行看到了租赁地址。
“小姐,是清河坊的铺子!”闻香轻呼出声。
叶霜没什么反应,她将赁约收起:“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专知官也察觉到叶霜反应淡淡的,生怕弄巧成拙,也就不久留了:“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小姐,你不高兴吗?”闻香不明白叶霜为何这般反应,刚才她没敢问。
“闻香,你随我出去一趟。”
“是要去找侯爷吗?”
叶霜点了点头。
闻香面露欣喜,毫不掩饰喜悦之情:“侯爷帮了这么大的忙,小姐是该去谢过侯爷。”
叶霜没有多言,拿出一贯钱交给闻香:“去找掌柜老陈,让他安排一辆马车。”
闻香拿了钱去了,很快马车备好了,叶霜和闻香上了车。
在车上,闻香踌躇着开口:“小姐,咱们是去衙门还是去侯府啊?”
叶霜想了想:“去侯府吧!衙门人多眼杂,总归不太好。”
闻香眼底绽放一丝光彩,小心地问:“小姐总算肯去侯府了?”
“我从没刻意回避,只不过没什么去的必要罢了,如今有事找他,该去还是得去。再说我只是去找他,又不是要回去住了。”
“怎么都好,侯爷不也说了吗?只要小姐高兴就好。”闻香即刻命令车夫启程,生怕晚了叶霜就改了主意。
侯府离得不远,马车一路驶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叶霜下了马车,正撞上萧隐从内出来。
见到叶霜出现在侯府外,萧隐着实愣住了,反应过来立马迎上去:“叶姑娘来了!侯爷这会儿不在府上,要不你们先进去等吧!我去衙门知会侯爷一声。”
叶霜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吧!”
萧隐当即阻止:“那怎么行,要是侯爷回来看见我们让叶姑娘你在门口等,只怕不会轻饶了我们啊!”
闻香也劝了两句:“是啊,小姐,侯爷那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叶霜不想生事,也就不坚持了:“那带我去堂屋即可。”
萧隐神色一松:“都依姑娘,你只管随意便是。”
随手招来萧寒,将他拉到一旁殷切嘱咐。
“我去衙门找侯爷,你带夫人进去!切记,一定要替侯爷留下夫人!”
萧寒眼神坚定:“放心,交给我!”
萧隐不放心地打量了他两眼,想着要不和他换一下,让他去找侯爷,又怕萧寒说不清楚,没的再让侯爷急了。再一想,总归只是看着人,应是没什么问题,他快去快回就是了,便让萧寒领人进去了。
叶霜原本是考虑到衙门人多眼杂,便想着来侯府找人,可这会儿又后悔了,她好像不该回来。
不过既已来了,也就如此吧,她只待在会客的堂屋便是。
萧寒将她领进前院,问:“叶姑娘是要去书房等,还是在堂屋坐会儿?”
“就在堂屋坐着便好。”
萧寒别无他话,招来丫鬟奉茶。
叶霜定睛一看,竟是春桃。
春桃见了叶霜,很是激动,当即跪下:“夫人!您终于肯回来了!”
叶霜轻叹一声,赶紧让春桃起来。
春桃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说:“春桃终于见着您了,先前听说您回临安了,奴婢还不信,后来听闻侯爷要派人去伺候夫人,奴婢这才知道传言是真的,原也想去的,但侯爷怕人多扰了夫人清净,就只派了闻香姐姐一人,但又听说夫人不愿回来,奴婢想着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夫人,没想到今日夫人竟然回府了。”
叶霜又劝了两句,春桃总算将将止住哭。
“我今日是有事来找侯爷,不是要回来,你别误会,况且,你要想见我,总是有机会的。”
叶霜原本不想说什么,但打量着春桃似乎比当年丰腴了,而且打扮也比之前好了,不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如今打扮比当年像是要好
上许多,看来侯爷没有亏待你们,那我也就放心了。”
春桃怔了一会儿,依旧用帕子拭泪,又道:“可惜刘妈妈昨日回老家省亲了,没能见上夫人。”
叶霜在右首的楠木交椅上坐着,随手端起茶盏,垂眸抿了一口。
“无妨,我会在临安待上一阵子,等日后再见也是一样。”
春桃怔怔问:“夫人是打算回府了吗?”
她虽面带泪痕,但眼神闪烁了一瞬。
叶霜将这点看在眼里,并不发作,只说:“是否回府这个不好说,但待一阵子是肯定的。”
又问一旁的萧寒,“你家侯爷说了什么时候回了吗?”
萧寒:“萧隐去通知侯爷了,想来很快便到。”
叶霜点点头,又向春桃道:“说起来我还真缺人手,你若真想跟着我,我待会儿便跟侯爷提了,让你今日跟我回去便是。”
春桃支支吾吾:“今……今天吗?”
“不错,你点头便是,想来这点情面我还是有的。”叶霜含笑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
春桃这会儿倒不哭了,脸色有些苍白:“今日会不会太匆忙了,奴婢还要收拾包裹,还没等刘妈妈回来,和她辞行。”
叶霜笑出声:“不必紧张,我不过同你说笑罢了。”
春桃又跪下了:“夫人莫怪,非是春桃不愿,实在是春桃粗笨,怕惹了夫人不快。而且……而且侯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
最后一句,春桃说的很小声。叶霜心知肚明,不再逼迫她。
“我知晓的,你快起来吧!”
闻香一直在边上看着,这会儿也上前扶起春桃。转身时,和叶霜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叶霜见春桃哭得妆容损毁,便让春桃先下去重新梳洗。
春桃便下去了。
叶霜自然能理解春桃,不管从哪个方面,待在侯府都是更好的选择,但她的眼泪也未必全然是装的,只是也有愧疚在其中。
叶霜倒不认为有什么,如今闻香跟了她,春桃便自然成了侯府的大丫鬟,按理也没有要走的必要,况且萧凛多年未娶,日后若留她做个通房,也未可知。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
叶霜又让萧寒去门口看看侯爷回来没,萧寒去了一趟,说是还没见人回来。
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茶都喝完了,也没等到萧凛。
衙门离侯府也不算远,按理很快便能到,怎么等了这么久也没消息,既然如此,她只好去衙门找他了。
叶霜果断起身。
萧寒这才想起萧隐那句“一定替侯爷留住夫人”,拔腿就冲出去,一路跟在叶霜后面劝她再等等,总算在门口遇见了刚回府的萧凛。
萧寒猛地松了一大口气,这下总算不用被加训了。
萧凛风尘仆仆赶到,叶霜险些就要离开,心中庆幸幸好赶上了。
“听说你找我?抱歉,适才有点事耽搁了,柳之昂来找我,说了些事……”萧凛声音减弱。
萧隐在身后给萧寒使眼色,眼带询问,萧寒信心满满,扬了扬下巴,表示一切顺利。
萧隐半信半疑,不过看叶霜神色如常,想来应该没有出岔子,又提醒萧凛:“侯爷要不还是进去说吧!”
“是是是!”萧凛赞同地点头,胸口还上下起伏着,可以看出赶过来时很仓促。
听完萧凛方才所言,叶霜心中一沉,没想到他还跟柳之昂有来往,那自然还跟柳府其他人有来往,想来也是,殿前司隔段时间便要向枢密院汇报兵力部署情况,还有诸多牵制,想来避也避不过。
叶霜后退一步:“不必了,也没什么大事。”
萧隐转头看了看萧寒,萧寒一脸茫然,他也不清楚状况。
萧凛挠了挠头,搜肠刮肚地想出来一句:“进去坐会儿也行。”
叶霜始终低垂着眸子,回避萧凛的眼神,视线所及只有萧凛藏青色的官服,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会儿倒看清了他佩戴的禁步,和当初他陪着柳依依逛兵器铺时是同一个,叶霜只觉一时心口堵得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了。”
以后她也不会来了。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屈辱感。
她再难停留,提步离开。
“闻香,我们走。”
闻香还愣在原地,听到叶霜喊她才回过神:“来了!”
路过时萧隐还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闻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走了。
萧隐一头雾水,看向萧寒:“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萧寒仔细回想着:“没有啊!奇怪了,到底哪儿不对?”
又赶紧跟萧凛请罪:“侯爷,我真的什么也没说,你可别罚我。”
萧凛这回一反常态,既没罚萧寒,也没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叶霜的马车走远。
萧寒忍不住小声问萧隐:“侯爷这是怎么了,别是傻了吧!”
萧隐横了他一眼,没吭声,二人一同边上安静候着。
回去路上,叶霜的手控制不住发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理智告诉她,她没有生气的资格,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原本她还想着,这段时间,萧凛做了这么多,至少心里是有她的,她虽然没想过原谅他,或是接受他的好意,但也是要同他道谢的,再将赁约还给他,告诉他恩怨尽销,也不必总想着从前的事了。
原来还是她太傻了,如今她真不确定萧凛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弥补她,还是为了他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她又一次高估了她在萧凛心中的分量,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赁约,或许不过是他随手施舍罢了。
闻香在边上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陪着叶霜。
一滴温热的泪自眼角滑落,叶霜抬手拭去,嘲弄一笑。
本来以为她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
第44章
车轮辘辘在官道上行驶,一顶略显简朴的青顶马车停在识君书肆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鸦青罗裙的女子,边上跟着位衣着考究的丫鬟随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那女子容色绝佳,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下车后一直低着头,苍白的唇紧抿,脸上犹带泪痕,被丫鬟一路扶进书肆了。
回到书肆,叶霜已经平静下来了,恢复理智后,她开始慢慢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闻香端来热茶:“小姐,方才心绪激荡,如今又想这些伤神的事,先歇歇吧!”
叶霜伏案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如今书肆不宜再住,又没租到合适的铺子,还是要想想办法。”
“侯爷不是给小姐租了?小姐这是……不打算去吗?”
叶霜摇摇头,道出心底的顾虑:“虽是他出面租的,但真住进去,租金我是定要还他的,这铺子比我当初看的位置还要好,一年只怕要六百两朝上。且不说我是否承担得起,日后真用了这铺子,定会和他有更多来往,只怕又要牵扯不清。”
其实她只要还在临安,就免不了会和萧凛有牵扯,对此叶霜也早有预料。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减少接触,尤其还是和钱财有关,情债难偿,人情债更难还。
“六百两?”闻香暗暗心惊,“难怪小姐会有顾虑,奴婢也明白小姐的想法,只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叶霜却不赞同:“不,我要尽快做决断了,若此路不通,就该另寻他路了。”
原本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再次离开临安,可现在又刚应承下公主教习一职,一时半会是没法脱身了。
叶霜哑然失笑,一切竟
是这般巧合,像是老天在戏弄她一般。
闻香也知道劝不动,也明白叶霜如今仍未平复心绪,借着这些事忙碌起来也好,省得空闲了反而多思,也就不再劝了。
没多久老陈过来敲门。
闻香看了眼叶霜,见她没反应,像是没听见,她便默然出去开了门。
“侯爷来了,说是要见叶姑娘,之前叶姑娘说,若是永定侯再来找她,让我不必再拦,是以我特来问一下。”
闻香将老陈拉到外面:“小姐这会儿不便见客,你让侯爷回吧!”
老陈往楼下看了看,面露犹豫:“我不敢去啊!”
闻香也看过去,只见萧凛背对着他们坐在楼下大堂,也不知是什么架势,门口路过的人都不敢进来,原本在里面的也都一溜烟跑出去了。
“姑娘您也看见了,这侯爷往这一坐,谁敢进来,再折腾两回,我这书肆怕是又要关门歇业了。”老陈苦着一张脸,眉心深深皱着。
闻香也很为难:“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这时房门开了,叶霜走出来:“老陈你别急,我下去便是。”
闻香迎上前:“小姐,你都听到了?”
“我去跟他说吧!他这样一直坐着也不是个办法。”
闻香这下终于知道,叶霜为何说这里不能再住了,再折腾两回,不是她们被赶出门,就是书肆直接歇业。
闻香伸手去扶叶霜,叶霜却摆摆手:“你就待在楼上,我一个人下去就行。”
闻香往楼下看了眼,不太放心:“小姐,你可以吗?侯爷这来势汹汹,不知所为何事,要不还是奴婢去吧!”
叶霜弯了弯嘴角:“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没的拿旁人撒气,若你们去,只怕没个好脸,也解决不了事情,到头来还是要我出面。”
闻香想想也是。
叶霜挤出笑意,安抚地拍了拍闻香的手背。
“眼见着要用晚膳了,侯爷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萧凛抬眼回首,就见叶霜拎着裙摆从楼梯上走下,巧笑晏晏,眼神疏离。
他心中一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叶霜似乎又离他远了些。
萧凛叹了口气,柔声问:“今日你来寻我可是有要事?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叶霜施施然上前,和萧凛保持着恰好的距离,从袖中掏出一物:“今日叶霜冒昧叨扰,本是要将此物交还给侯爷。”
萧凛紧接着问:“那怎么没拿出来就走了?”
叶霜神情僵了僵,扯动嘴角,随口编了个谎:“因为我到了侯府才发现东西没带,不想惹怒侯爷,就没说出实情。”
“你没说实话!”萧凛眼眸深邃,逼近两步。
叶霜退开一步,冷了语气:“侯爷自重,这人来人往的,侯爷还是注意些为好。”
“你是我夫人,我有什么好注意的!”萧凛急得脱口而出。
“你我已经和离。”叶霜平静地回视他。
“我不同意!”
萧凛眼尾泛红,将叶霜逼到楼梯下,叶霜后背抵住扶手,退无可退,只微微侧首躲过萧凛的灼灼目光。
“本侯没同意,你就还是我永定侯的夫人!”
“和离书已加盖坤宁宫宝玺!”叶霜迎上萧凛的目光,语气不自觉加重了。
“那也不作数!”萧凛哑着嗓子,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重复了一遍,“不作数,通通不作数。”
掌柜老陈早在二人刚吵起来的时候,就躲到后厨去了,闻香也进了房间,萧隐原本在进门处,叶霜下来后,他便也退到门外守着了。
听到动静,闻香很想下去查看,但不知会不会惹怒萧凛,让叶霜处境更被动,萧隐候在门口,未经通传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
叶霜不欲纠缠,想侧身离开,被萧凛伸手挡住去路。
“你分明还是在意我的,否则你为何回来?”
“侯爷误会了,我回来自有用意,但绝对与侯爷无关。”
“我不信!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我一席之地了。”
叶霜不再闪躲,抬头直视萧凛,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是因为之前那些事觉得亏欠要补偿我,那就大可不必,我已经不在乎了,也不是为了你回来的,你明白吗?”
萧凛错愕,眼神终于慌乱:“但不管怎么说,我到底还记着你我一起长大的情分。”
“若是为了如此,那更没必要了,本也不算什么,何况如今你我都已长大了,小时候能有什么情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为了这个对我有所优待。”叶霜再次将赁约拍在萧凛胸口,“这份恩情我担不起,侯爷还是拿去自己用吧!”
萧凛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连拦都忘了拦,任由叶霜推开他离去了。
萧凛的手颓然垂下。
“我只是想能帮到你,你就给我个机会弥补你好吗?我只是想照顾你,帮衬你,哪怕只是陪着你也行。”萧凛的语气几近祈求。
叶霜脚步一顿,侧了侧身:“不必了。”
“霜儿……”萧凛唤她。
“我说了不必!”叶霜忽的提高了声调,愤然一拂袖,冲回萧凛面前,“萧凛!当初你在哪,当初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曾经我念着当初的情谊,你又是如何做的,你从来也没说过,甚至没人知道当初的事,怎么如今肯承认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如今我已经不需要了。”
萧凛被叶霜吼懵了,怔怔看她:“……”
叶霜自己也懵了,一番话说得毫无章法,只一股脑想将这些年胸中的郁气尽数吐出。
这口气压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她都不知这团郁气被掩埋到了身体何处,如今一朝说出,她也震惊于自己的隐忍和直白。
她怔了怔,转身欲走。
萧凛一把抓住她的手。
叶霜奋力甩开萧凛的手:“别碰我!”
萧凛抓得很紧,这一下竟没甩脱。
叶霜背着身子低着头,也不回头看他。
“萧凛,我如今只想安静地生活,你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什么叫放过你……”
“我不是因为你回来的,你既因此误会我,那我今日就把话说清楚,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想回来,和你半分关系也没有,当初我既然走了,你我的情分也就断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和离已是事实!”
“那我就再请圣上赐婚便是!”萧凛几乎是无理取闹地说。
“你离我远点好吗?我们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互不干扰不好吗?就算你有什么念想,也该让我好好想清楚才是,你如今紧追不放又是何意!”
萧凛彻底爆发了:“你休想,我绝不会给你时间想清楚的,我要你明白,当初离开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不需要你做的这些,你以为我是恨你,或者爱你,气你,但其实我是怕你,这三年无数个夜晚,我都曾梦见你,梦见你眼中全是恨意,或拿刀或执剑,对我苦苦相逼,自然,梦到最多的,还是你用箭指着我。”
萧凛终于震住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霜抬手不经意拭去泪痕,转过身,笑容苦涩。
“我说不是恨你,是怕。其实之前在春日宴上重逢,你拿着弓接近之时,我的手都在抖,如果当初支撑我的是当年和我一起长大的关于你的记忆,这三年我的记忆里,只有愤怒的,陌生的,让我不寒而栗的你。你让我怎么再和你相处?”
萧凛怔怔看着她,眉心因痛苦而深深拧着,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罢了,既然你如此误会,我还是尽早禀明了皇后,辞去教习一职,尽快离开临安城。这个租的铺子我是不会去的,我知道你永定侯手眼通天,让所有的掌柜都不租铺子给我,你再施舍我一纸租约,便以为我要对此感激涕零,那你便算错了。”
萧凛眉头拧得更深:“什么手眼通天,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租铺子了?”
“侯爷你就别装了,这临安城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所有的掌柜都不租铺子给我?这么好的铺子我担当不起,也不愿欠你这么大的人情。租约你收
回去,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如果你不能做到,那我就离开临安。”
“你是在威胁我吗?”
叶霜定定看着他,嘴角轻勾,带着嘲弄。
“对,是我忘了,你永定侯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你。”叶霜一字一顿地看着萧凛说。
萧凛:“你还在怪我?当初的事我可以解释的,我当时实在是不得已。”
“萧凛,你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听你解释。就此作罢吧!”
叶霜转身准备上楼。
萧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沉声对身后喊道:“萧隐,把人带上来。”
门外传来回应:“是,侯爷!”
门外隐隐传来哭泣声,叶霜不由停下,回身看去。
只见春桃满面泪痕被萧隐带进来,一进来就冲到叶霜脚边,连声哭诉:“夫人,夫人,春桃知道错了,都怪奴婢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冲撞了夫人,您就看在春桃曾经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饶了春桃这回吧!”
叶霜看着发髻散乱,伏在她脚边的春桃,只觉喉咙发紧。
萧凛看了叶霜一眼,回到桌旁坐下:“你既得罪了夫人,侯府也留你不得了,若是夫人不愿宽恕于你,那本侯也不会轻饶了你。”
春桃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第45章
萧凛施施然在桌旁坐下,垂眸敛目,视线虚虚掠过叶霜,落在春桃身上。
“你既然得罪了夫人,若是夫人不发话,那本侯也没法宽恕你了。”
春桃哭诉着上前,抱住叶霜的衣角,连声哀求:“夫人你行行好,是春桃鬼迷了心窍,竟敢在夫人面前卖弄,哪怕是不在侯府待着,春桃也是愿意的,春桃可以来伺候夫人,只要夫人高抬贵手,宽恕奴婢!”
叶霜也不避开,扫了一圈,看着这三人的反应,心中已有计较,她一搭眼帘问萧凛:“你想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今日跟我回侯府,春桃便是你院子里的人,自然也就随你处置,本侯绝不干涉。”
春桃哭声渐止,抬眼对上萧隐的视线,面色犹豫,眼带询问。
叶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萧隐重重咳了一声。
春桃如梦方醒,又提高声调哭起来:“奴婢但凭夫人处置。”
叶霜唇角轻勾,侧身走开一步,春桃方才失了神,一时忘了抓住叶霜的衣角,叶霜轻易就走脱了。
移开时,春桃才反应过来,一伸手,抓了个空。
叶霜垂眸扫了她一眼,眼底寒意更深。
萧凛见状也很震惊,险些要站起身,被萧隐提醒了,才重新坐回去,勉强没露出马脚。
叶霜施施然在桌旁坐下,抓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还问萧凛要不要。
萧凛懵了,慌乱地跟萧隐交换了个眼神,萧隐冲他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看着叶霜倒茶的动作,萧凛怔怔道:“不必了。”
春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茫然地看了看其他三人,萧隐上前一步,将她先扶起来了。
叶霜低头倒茶,似乎好像完全没看到这一幕,但嘴角却轻勾了一下,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冷笑。
“既然是侯爷的家事,我就不插手了,还请侯爷自便。只是有个忠告,最好是带回侯府处置,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落下人,怕会给侯爷惹上非议,影响了侯爷的面子,侯爷不是最重面子的吗?”
萧凛被噎得说不出话。
春桃看了眼萧隐,又低声哭起来:“夫人,是奴婢不好,还请夫人念在奴婢当初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让侯爷宽恕了奴婢吧!”
眼见叶霜不为所动,萧凛沉声开口:“你这是不打算管了?”
叶霜少见多怪:“我说放人你就放人,你萧凛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春桃立刻有眼力见的在边上哭诉:“夫人不要不管春桃,春桃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春桃这回吧!夫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霜往里侧了侧身,纳罕道:“我有什么资格管?难不成侯爷每处置一个人,都要我来求情不成?那我不在这几年,侯爷处置的人,你都要算在我头上?我还真不知,这世上的账还有这种算法。”
“侯爷不是说了,你不会伤害旁人性命吗,还说这临安城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如今竟连处置个丫鬟也要听旁人的意见,受制于旁人,究竟是无法随意处置丫鬟,还是无法让人跟你回府,你到底是用哪件事做筹码,又要威胁何人呢?”
一番话说得萧凛哑口无言,他感觉眼前的叶霜好像变得很陌生。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咄咄逼人的她,记忆中的她总是很温婉娴静,从未高声同他说话,只要他提出的事,她没有不顺从的。
之前兵器铺的伙计与她毫无干系,她尚且会替他们说一句话,这春桃虽是侯府的丫鬟,但也伺候了她将近一年,怎么一句话也不替她说?
叶霜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遮挡住她的眉眼:“侯爷要打杀下人还是回去打杀,别在这影响人家做生意。”
萧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见萧凛没有要走的意思,叶霜干脆自己先起来:“行了,我要上楼歇息了,侯爷请自便。对了,那赁约侯爷切记要带走。”
萧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叶霜上楼了。
上楼后,闻香第一时间迎上来:“小姐,怎么样了?方才发生了何事,奴婢怎么听见春桃的声音了?”
“不必理会。”叶霜气都气不出来了,感觉心口堵得慌,闻香连忙替她倒了杯热茶,让她缓缓。
“看样子小姐被气得不轻。”
“真是高看他了,还以为三年了他能有所改变,没想到非但没有,还变本加厉了。”
叶霜喝了点热茶,才感觉好些了。
闻香替她抚着心口:“小姐莫要动怒,仔细气坏了身子。”
叶霜搁下杯子:“为这种人生气的确不值,不过也好,也算点醒了我,前段时间我刚回来,险些被他迷惑,好在没完全相信他。”
原本她是打算和他好好相处,至少求个相安无事,今日他竟来了这么一出,押着春桃来见她,三人在她面前打着眉眼官司,打量她是睁眼瞎的傻子不成?
不,她还真是,她当年就是睁眼瞎,硬是让萧凛拿捏了她那么多次,每次和她闹了别扭,他又不愿自降身段同她赔礼,就会在她面前故意发落别人,叶霜看不过眼,每每替人求情,他再装模作样地饶恕了。分明是他理亏,最后竟变成叶霜欠了他人情!
她并非看不出来,只是总是心软,又怕萧凛真的动手,她于心不忍。可如今,她早就看清了,她处处隐忍,为他人着想,可当她有了难处,那些她曾帮助过的人,却不会站在她这边。
没了永定侯夫人这个身份,她看清了很多事。
春桃虽不是她的心腹,但她们几个人当年也算相处得不错,叶霜自认为从未苛待下人,偶有犯错也是轻轻揭过,甚少追究,她待春桃和闻香都是一样的,也算将她们当成姐妹相处,可她走了这几年,回来时见到春桃的眼神,竟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她是个外人一般,曾经的真情实意,落在眼里也多了几分拙劣的伪装。
她甚至在想,她们待她好,到底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只是因为她是永定侯夫人。
脑中一时思绪繁杂,有些事情不能细究,否则只怕都会失望。
一旁的闻香连着唤了好几声,叶霜才回过神。
闻香不知道叶霜一时想了这么多,以为叶霜又在为萧凛伤心,不免又劝了她几句,又道:“小姐近来一直为铺子的事情忧心,如今既然赁约已经还回去了,不如暂时搁置此事,趁着春光正好出去走走。”
叶霜定了定神,看了闻香一眼,好在闻香还是陪着她的,或许是她太贪心了吧!总是对旁人抱有期待,以为真心待人,对方也能同等对待她。当初她不愿离开萧凛,又何尝不是如此,越是从萧凛身上得不到肯定,她就越努力,越想得他高看一眼。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得到。
她才算明白,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那她干脆就不要了。
可讽刺的是,当她不想要了,老天又将一切一股脑地塞给她,当她得
到了当初殷切想要的那些后,又觉索然无味。
如今她只想按自己的心意活。
“不了,”叶霜拒绝了闻香的提议,“事情千头万绪,我没什么心思散心,临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去逛难免又碰上不该碰上的人,没的让人心烦,不如好好琢磨下铺子的事。”
“小姐有何打算?”
叶霜眼眸流转,目光灼灼:“原本这件事我可做可不做,如今我还偏要好好钻研一番,定要将此事办成。”
原本她只是有点想法,想尝试一下,这些时日研究下来,竟发现其乐无穷,尤其是拿到资质文书的时候,她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很踏实,很满足。
“而且如今还有人不想我顺利租到铺子,那我更要开成这个书坊给他们看看!”
闻香也激动了:“小姐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了?”
“暂时还不知道,但能排除是萧凛了,方才我拿话激他,看他的反应不像是装的,应该是真不知情,替我租铺子则是他得知这件事之后才安排的。”
闻香赞同地点头:“侯爷确实不是这种人。”
“那倒是,他行事绝不会如此迂回,只会像今天这样,冲到我面前,大喊着绝不会放过我!”
闻香:“……”
叶霜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吃痛的脑仁:“罢了,不去想了,折腾这许久,还真是累坏了,早些安置吧,后面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方才和萧凛大吵一架,现在安静下来,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可是侯爷会就这么罢休吗?”
“不必管他,他要待着就随他,是走是留都跟我无关。”
她都想好了,她不会再逃避了,也不会刻意避开任何人,她只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便是。
见闻香在边上欲言又止,叶霜便问她:“你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对春桃吗?”
闻香抿唇,忽然跪下了。
叶霜眉心一跳。
“奴婢有错,这些日子奴婢有事瞒着小姐。”
闻香脑袋重重磕在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第46章
叶霜垂眸看着闻香,没有立即让她起来。
“你有何事瞒着我?”
叶霜语气倒是出奇的平静。
“之前侯爷让闻香来伺候小姐,虽然没有明示,但闻香知道侯爷的用意,这段时日也有意帮着侯爷挽留小姐,但奴婢绝没有泄露小姐的行踪。”
叶霜的眉头松了下来。
“是奴婢迷了心窍,奴婢是小姐的家生丫鬟,就应该无条件地站在小姐这边,如今知道小姐的心思,奴婢才明白,是奴婢想错了,之前就不该帮他们。”
“你都做了什么?”
闻香顿了顿,抿唇道:“倒也没做什么,萧隐送药那回,奴婢其实也存了心思想帮侯爷,完全没有顾及小姐的感受,以为这样是为小姐好,如今才知道,是奴婢想错了,不该把心思偏了那边。”
叶霜眼中的神色淡下来,轻叹一声,上前扶起闻香:“我大抵明白了,你先起来。”
闻香方才都没哭,这会儿却止不住掉了泪:“奴婢该死,竟然没察觉小姐的心思,三年后再见,也没有跟小姐一心,还偏帮了外人。”
闻香越说越伤心,叶霜拉了她在床沿坐下,用帕子替她拭去脸上滚落的泪珠。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也就是了。”
闻香怔住,抬眸看着叶霜:“小姐不怪奴婢吗?”
“你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咱们俩人也算半个姐妹,在国公府的日子那么难捱,我们都一起过来了,这些倒不算什么。”
“说到底也是闻香的不是,没能和小姐一心,小姐尽管惩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那就罚你……好好跟我学习怎么经营铺子!”
闻香一张脸顿时失了颜色:“啊?奴婢不行的。”
“还没开始怎么就说不行?而且你不是想替我分忧吗?你多学一点,日后也好替我分担,有事也可以帮我想想法子。”
闻香一咬牙,起身又行了一礼:“是,闻香是该替小姐分忧,也应该多学学,小姐让闻香学什么,闻香就学什么!”
叶霜拉着闻香的手:“你今日能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日后有什么都要同我说,日子已经这么难了,若是身边人都不能一心,要如何在临安城立足。”
“闻香明白了,只是闻香担心自己愚笨,学不会。”
“不妨事,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之前是我操之过急了,才露了破绽让人抓到时机给我使绊子,是我想简单了。”
“小姐的意思是?”
“在临安做事,本事只是一方面,人情,关窍,官府,行会这些都有诸多牵扯。”
“小姐想到是谁动的手脚了?”
“明日你同我去一趟行会,便可知晓。这么多掌柜定有互通有无之所,背后之人也不可能一一打点,最可能的便是通过行会,是我想错了,一开始就该去拜访书籍行行首才是。”
“闻香明白了。”
书籍行会行首杜茂才,是城中有名的书行商人,城内最大的书肆,便是他家开的。两年前杜茂才被推举为书籍行行首,处事也算公正,颇得人心。
“如今这番,只怕全因着我没去拜访他,这才给了一个下马威。我跟老陈打听过了,杜府就在清河坊附近,明日你便同我去吧!”
“是。”
次日一早,叶霜就去拜访了杜茂才,在杜府外等了很久,杜茂才却迟迟不肯见她,只派了李管家出来打发她。
管家姓李,上来先表明了身份,才道:“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巧,我们老爷今日有贵客上门,没法见姑娘了,还请回吧!”
叶霜又争取了两句,管家仍旧不肯松口,直接转身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了。
闻香:“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叶霜思忖片刻:“想来是一开始没立即来找他,如今想见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姑娘是觉得方才管家说的是托词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总觉得,咱们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地方。”
叶霜一时没了头绪。
“今日先这样吧,等回去商议过后再作打算。”
叶霜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姑娘这是要来见杜行首?”
一身皓白长袍如霜雪落树梢,裴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把玉骨折扇在胸前轻轻扇着。
“裴参军,是你,你怎么会来此?”
“临安府与各大行会都有诸多往来,恰逢今日要来杜府送名录,没想到会遇到姑娘。”
“看来杜茂才方才说约了人,是真的。”
“姑娘这是来找杜行首?”
叶霜:“正是。”
裴玉看了眼手中的名录:“看来姑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开书坊了?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呢!”
“那是自然,只是现在连行首的面都见不到。”
裴玉凝视她片刻,眼中暗光流转,未几,一收折扇:“姑娘不必忧心,待会随我一同进去便是。”
“这样不好吧!”
叶霜正说着,门从内开了,一位身着石青色交领澜杉的男子从内走出,来者约莫不惑之年,步伐坚定,衣袖生风,目光炯炯有神,鬓边两缕发丝随风飘荡,颇有文人风骨。
叶霜见他身后跟着方才那位李管家,便知这是杜茂才。
杜茂才一脸笑意地迎上来:“裴参军您来了,老夫已经恭候多时了。”
裴玉笑道:“杜行首竟亲自出来相迎,别来无恙。”
“托参军的福,一切都好。”
叶霜在旁沉默打量着,杜茂才跟她想象中很不同。
裴玉看了她一眼,向杜茂才介绍:“这位叶姑娘是与我一同来的,不知可否随裴某一同入内。”
杜茂才拧眉看了叶霜一眼,眼神疑惑,身后的李管家附耳上来与他解释,杜茂才神情立马缓和了,一改
之前的态度:“原来是跟裴参军一同来的,姑娘您也不早说,早知道就该先请进去喝茶,白在这日头底下站这么久。”
叶霜作了个揖:“杜行首好,今日原是叶霜冒昧打扰,本该早一日递来拜帖的。”
杜茂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阴沉,打量了叶霜一眼,转瞬恢复如常,笑道:“别在外面站着了,二人请进去喝杯茶,坐下聊吧!”
说着侧身做请,示意裴玉入内,裴玉没动,看了眼叶霜,伸手一抬折扇:“叶姑娘先请。”
杜茂才和李管家见状,眼中都有震惊之色。
叶霜知道裴玉这是有意在杜茂才面前抬举她,她也不好拂了裴玉的面子,就领了他的好意,率先进去了,裴玉随后跟上,走在她右侧,与她同行。
叶霜趁机小声与他道谢:“今日多谢了。”
裴玉轻笑:“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二人被请到偏厅,杜茂才和裴玉互相让了半天,最终裴玉在左首,杜茂才在右首落座,叶霜则坐在左首下方的位置,闻香则候在叶霜身后。
叶霜坐下后打量了一圈,见屋内多悬挂珍贵字画,其中多以花鸟山水为主,间或几副字画,其中有两幅还是孤品,都便知这杜茂才素日所爱。
闻香附耳上来唤她:“姑娘。”
同时做了个从袖中拿东西的动作。
叶霜按住她的手:“先不用。”
这时茶上来了。
叶霜拿起喝了一口,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听杜茂才和裴玉交谈。
裴玉一揽袖子,将名录递上:“这时这个月新增的几处在籍书坊,行首看看。”
杜茂才接过后打开看了一会儿,视线忽然停在其中一处:“文思坊,坊主叶霜……”
【……安国公嫡长女,适永定侯萧凛,今归宗。】
杜茂才脸色变了又变,抬眼看了叶霜好几眼,又琢磨了一会儿,才将名录举到裴玉面前:“裴参军,敢问这文思坊的坊主,和眼前这位……”
“便是这位叶姑娘。”
叶霜顺势道:“正是,今日我也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杜茂才坐了回去,低头看着名录,并未接话。
叶霜很尴尬,但还是继续说:“早该来拜访行首,只是一直脱不开身,如今书坊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想来问问行首。”
“你先不忙。”杜茂才打断她,头也不抬。
叶霜再次被无视,自然有些不悦,但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也没办法。
闻香气得要上前骂他,叶霜侧首示意她稍安。
裴玉也跟叶霜对视了一眼,温和地笑笑,带着几分歉意,想来这杜茂才性子执拗,裴玉也不好开口。
叶霜颔首,表示她无妨。
“你这资质是怎么拿到的?”杜茂才终于开口,语气却不怎么友好。
“是向临安府申请……”
“你铺子的赁约呢!拿来给我。”杜茂才抬眼,面色不善地看着叶霜。
“赁约……我还没拿到……今日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杜茂才举手打断她:“不必再说了,请回吧!我杜府不欢迎你。”
闻香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态度轻慢,还三番两次打断我家小姐。”
“偷奸耍滑之辈,配让我好好说话吗?”
裴玉也很意外,他知道杜茂才性格偏执,但也很少当着他的面发火:“行首此言何意,可是有什么误会?”
“裴参军,你莫要被这女子蒙蔽了。”
裴玉也懵了,茫然地看向叶霜。
闻香还欲再分辨,叶霜摆摆手让她退下:“若是我没记错,今日是我与杜行首初次相见,为何行首会如此看我?”
“哼,”杜茂才将名录一摔,“这刻印资质需得有固定经营场所才能申请下来,你连铺子的赁约都没有,就拿到了资质,还说不是偷奸耍滑吗?”
“什么?”叶霜猛地站起,“要先租铺子?我不清楚啊!”
裴玉也很惊讶,往前一倾身:“你没有租下铺子?”
叶霜彻底迷茫了。
若真如杜茂才所言,那为何她能拿到资质呢!
第47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杜茂才这愤怒的样子也不像装的,可若她没有租铺子就不能申请下来资质,那这资质又是为何会批下来呢?
难不成有人暗中替她动了关窍?
莫非是萧凛?
这不让租铺子的原因还没找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叶霜觉得暗处好像有人一直在阻碍她。
不,应该不是萧凛,叶霜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萧凛是在她拿到文书的当日才得知此事,他当时惊讶的样子不像装的,他没必要骗她。
之前她也简单梳理过,她回来后没跟任何人提起,就只跟闻香说过,但闻香是不可能泄露消息的,那么就只能是申请资质时能接触到文书的人,如今又得知资质申请必须要先租铺子才能申请,可申请的时候并没人告诉她,也没有人要她提供赁约证明,直接给她通过了。又兴师动众地不让旁人租给她铺子,弄得人尽皆知,这两件事的背后势必有所关联,此人不仅与行会、官府都有来往,还跟她有很深的过节,这明摆着是想要置她于死地,至少也是要让她没法翻身。
能同时满足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叶霜心中已大概有了计较。
只是没想到对方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丝毫不给她活路。
“杜行首,这其中有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杜茂才性子执拗,丝毫不听叶霜分辨:“解释什么,文书你已到手,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霜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说什么都显得是在找托词。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那请问行首,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
杜茂才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叶霜又转而看向裴玉。
裴玉也很为难,嘴唇嗫嚅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开口。
“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那我这资质还能作数吗?”
裴玉轻咳一声,出言提醒:“叶姑娘,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怕是不好办了。”
叶霜:“这是何意?”
“你这说是缺资料也可,若说是贿赂官员,违规行事也可。”
“那这两种情况有什么不同呢?”
“若是资料有所遗漏,回头补上也就是了。”
叶霜:“若是另一种呢?按大齐律法又该如何?”
裴玉顿了顿,迟疑地看了眼叶霜,“私自买通官员,按大齐律,要处仗刑八十,如今圣上正在严查官商勾结之事,只怕……”
“可是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啊!”叶霜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语气不免有些急切。
“叶姑娘你也不要太着急,这件事现在还没完全弄清楚,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杜茂才见她这般,神色越发鄙夷:“左右如今资质都已拿到手,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叶霜虽然不喜杜茂才的态度,但没有再反驳,如今不是争执的时候,最紧要的还是要弄清楚此事的始末。
若按裴玉所言,此事真涉及官商勾结,那不仅她要受罚,经手的官员更是会被革职查办,谁会冒着这个风险替她违规通过呢?
裴玉起身向杜茂才道:“杜公稍安,此事还未明了,莫要妄下断言,裴某还是相信叶姑娘的人品的,可否容裴某与叶姑娘说几句话。”
杜茂才没言语,算是默许了。
裴玉一抬折扇:“叶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霜便
随他到一旁。
“此事其实也简单,这种事原本也是民不举官不究,如今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自然不会追究,若是杜行首不上报,回头你找个机会把赁约补上也就是了。”
“这样可以吗?”
“其实此类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之前不是没发生过,有人为了缩短前期筹措铺子的时间,也会在租约签下之前就来申请资质,等资质文书到手,租约也拿到了,也就是了。今日这事也是遇上杜行首了,他这人刚正不阿,行事不懂变通,但本心是不坏的,你若与他好好说说,他不上报,也不会有人追究,不过你这个铺子也的确是租的太慢了,资质审核少说也要半个月,你竟还没拿到赁约,不然也没有今日这番波折。”
叶霜点点头:“感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之前不清楚,想着资质万一拿不下来,铺子却租到了,到时又是一笔银钱损失,谁能想到没有赁约,还是拿到文书了。”
裴玉也拧起眉头:“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都是会打回来,至少也要通知申请人补上的。这个先不急着弄清楚,眼下和杜行首商议好才是正事,不说此事,日后你这书坊若想在临安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书籍行的支持。”
叶霜:“我省得的。只是今日我初次见杜行首,也不知何处惹了他不快,他似乎对我很有敌意。你可知是为何?”
裴玉回身看了一眼,杜茂才今日确实奇怪,少见地在他面前冷了脸。
“这个,我也不清楚。”
叶霜眼光暗转,问:“我看进府后到现在也没见到旁人,这杜行首这般年岁,莫不是还未成亲?”
脾气这么差,没成亲也不是没可能。
裴玉笑了:“哪能呢!杜行首的嫡子都快跟你我差不多大了,今日在府上没见到,多半是在书籍行替杜公打理行会事宜。”
叶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裴玉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这杜行首的夫人还是柳大人的姐姐呢!”
叶霜眸色一紧:“哪个柳大人?”
“还能哪位,枢密使柳文宣柳大人啊!”
“也就是说,杜行首是柳依依的亲舅舅?”
“的确如此,只是杜夫人甚少露面,有些时候会让人忽略此事。”
叶霜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一切的症结都在柳依依身上,从之前延误她租铺子,让她无法尽快拿到赁约,到让她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违规拿到文书,只怕都是柳依依的手笔。至于如今杜茂才对她如此这般,则是因为她惹了他的外甥女不快。
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裴玉见她这般,唤了她两声:“叶姑娘,可是想到法子了?”
叶霜挤出一个微笑:“还没有。”
问题是找到了,但她确实没有想好应对之法。
那边杜茂才已经不耐烦了,直接站起身:“杜某还有事,二位若是还没说完,不如到府外去说。”
叶霜和裴玉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这是连累裴玉也被迁怒了,看来杜茂才待他的外甥女很是亲厚。此事怕是不好办,杜茂才不像其他人,一般的钱财打动不了他,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更让他觉得叶霜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叶霜思忖片刻,走上前,挡住杜茂才的去路。
“杜行首稍安,不知可否听叶霜一言。”
杜茂才依然像之前那般,粗暴地打断叶霜:“不必说了,若要我不上报此事,除非你滚出临安。”
叶霜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若我不走呢?”
“那便等着仗刑八十吧!”
“杜行首如此笃定,想必是已知晓临安城所有的铺子都不肯租给我一事,断定我拿不出赁约吧!”
杜茂才一愣,也不否认:“不错,那些铺子的东家都是我的旧识,有几个之前也开过书坊。”
叶霜脸色一沉:“所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联手将我逼迫至此,我好歹也是一介女子,你们这么多男东家联手欺负我一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就算你我有私人恩怨,就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杜茂才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你我何来私人恩怨,我不过是看不惯你有如此行径罢了。”
此言一出,叶霜便知,杜茂才这是打定主意不承认他有私心了。
杜茂才双手笼在袖中,神情倨傲:“你一介侯门下堂妇,还想开书肆,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不好吗?”
“你个老学究!怎的满嘴喷粪!”闻香两三步冲上来,指着杜茂才的鼻子骂。
裴玉也正了神色:“先生慎言!”
杜茂才稍有收敛,仍是不松口:“就算我让你补上赁约,你也开不成。”
叶霜:“铺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杜茂才理了理衣袖:“租到铺子也无用,按大齐律,女子若要开设店铺,需有男子作保人。没有保人,可是违反户律的,要处笞刑。”
闻香提高了声调:“你少吓唬人了!”
“不信你们可以问裴参军,参军,你掌管户曹,应该知晓此事吧!”
裴玉为难地点头:“确有此条律法。”
闻香大咧咧道:“那裴公子你给我家小姐作保便是了。”
裴玉没说话,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杜茂才又冷哼一声,在一旁骂了句:“不知廉耻!”
不等闻香发作,裴玉又道:“叶姑娘有所不知,这保人并非寻常男子都能作保,需得是店主的亲属才行,若是随便是个男子都可作保,岂不是乱了套了,也有诸多隐患,不利于日后管理。”
闻香:“小姐,这……”
叶霜也明白了,只是男子亲属……一来她没有兄弟,目前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叶鸿远,但叶鸿远多半不会帮她,就算他愿意,徐氏也不可能轻易答应。眼下她又已和离,若想有符合条件的保人,除非她再成一次亲……可这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叶霜重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在临安开个书坊竟如此艰难。
“要我说,你就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难不成还想翻了天?”杜茂才话还没说完,李管家忽然进来禀报。
“老爷,有人在门外求见。”
杜茂才走出去两步,往院门处张望了两眼:“怎么又有人?今日这是怎么了,我杜府一时竟如此热闹,来者是何人。”
李管家面色难看地看了眼一旁的叶霜几人,与杜茂才附耳了几句。
杜茂才脸色大变,口中连声道:“快!快请进来!”
李管家应了声,转身又被叫住。
杜茂才哆哆嗦嗦摆手:“不,我亲自去迎!”
言罢踉跄着往外走,走出门时险些一脚踩空,李管家在后面一个劲劝他慢些,杜茂才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反倒更急了,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让叶霜几人都不免好奇,不知来了个什么大人物。
第48章
叶霜随着众人一同迎出杜府,只见一袭青灰澜杉背对众人立于槛外,长袖盈风,凌然而立,如雪后孤松。
杜茂才远远定住,细细分辨,认出来人身份,一撩衣摆,走得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来者循声回转身来,露出一张沾染了些许风霜的面容,年逾六旬,身量清癯,发须银白,用一镂空银冠扣了,发间只用一枝竹节青玉簪固定,眉间两道深纹,双目却透着精光,腰间悬着一枚铜印,看不清样式。
“沈文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杜茂才一改方才的倨傲,语气极尽谦逊。
“这位是?”叶霜轻声问裴玉。
“这是沈清源沈文宗,如今的国子监祭酒,也是临安文学大家,门生遍朝野,学子儒商皆尊称他一声文宗,他腰间的铜印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官印。”裴玉措辞谨慎,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恭敬。
叶霜也不自觉正了神色。
“裴贤侄也在?”许是听到他二人的谈话,沈清源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裴玉顿时一凛,深揖至膝:“学生裴玉见过祭酒公。”
叶霜也跟着行了礼:“见过祭酒公。”
“不必多礼,”沈清源随手免了他们的礼,转头对杜茂才道,“贸然来访,杜行首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话虽说的很客气,言语间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杜茂才笑得见眉不见眼:“怎么会呢!您能来小人真是求之不得,小人曾多次呈拜帖与
文宗门下,只是一直不得祭酒公一见,不曾想祭酒公今日竟亲自来了。”
“本是路过,恰好想起一事,就绕道至此了。”沈清源又看了裴玉他们一眼,“看来府上今日有客,若是不便,那我改日再来。”
杜茂才连连说:“没有没有,丝毫没有不便,沈公快请进府内用茶。”
沈清源视线从裴玉和叶霜脸上掠过,率先走了进去:“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玉和叶霜跟在后面。
叶霜察觉到裴玉似乎比之前紧张了,细想之下也能理解,裴玉也曾在国子监求学,见到沈清源这种级别的人物,难免会紧张,杜茂才都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再次坐下后,杜茂才又命人重新看了茶,这次的茶明显比之前给叶霜他们备的好上许多。
“沈公,这次来可是之前跟您说的事有了眉目,小人这还有一些新的刻文,想请沈公斧正。”
杜茂才忙不迭说着,还想让人下去拿东西。
“不忙。”沈清源一摆手,举手投足间自带文人风骨,杜茂才在旁边相形见绌。
李管家东西都快拿出来了,杜茂才一把将其塞回去,收起轻浮的笑意:“沈公来访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送一纸诏令来。”
沈清源拿出一个折子,杜茂才忙半起身双手接过。
“圣上近来有大兴坊市之意,放宽书籍审查,敕令减免商税,鼓励女子经商,允许特地区域自由设市等举措,我一时忙,没顾得上转告各行会,今日路过想起此事,怕耽误了你们在籍书坊名录的审查,特来告知。正好裴贤侄也在,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临安府了。”
叶霜面色如常,但心中已抑制不住地欣喜,屏息等着结果。
杜茂才拿到折子看了半晌,又抬眼看向叶霜:“这……”
沈清源见他迟疑,随口问:“怎么?可有不妥?”
杜茂才一个激灵,连忙回道:“没有。”
杜茂才徐徐合上折子,脸色极其不自然,最终还是躬身应道:“小人记下了。”
裴玉也道:“学生也知晓了。”
“那便好,既如此,老夫就告辞了。”事情交代完,沈清源不再逗留,起身便走。
杜茂才一骨碌站起身:“小人送您!”
叶霜和裴玉也随即起身。
沈清源视线掠过叶霜,最终落在裴玉身上:“不必了,裴贤侄送我便是。”
裴玉一怔,旋即应下:“是。”
沈清源却没急着走,拧眉盯着叶霜思索片刻:“这位是?”
叶霜忙自报家门:“安国公嫡女叶霜见过沈文宗。”
沈清源赞许地应了一声:“原来是国公府的,听闻你如今在筹措书坊开业事宜,可还顺利?”
叶霜没想到沈清源竟连这个都知晓,愣了片刻才回:“都……顺利。”
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眼杜茂才的方向,他站在原地,脸色已惨白如纸。
沈清源满意地点点头:“若遇到什么困难,大可来找我。你能有这份心很是不错,倒是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沈公认识我母亲?”
“你母亲林婉当年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只是后来嫁给了你父亲,又随你父亲迁居禹州,便不得见了。”提起叶霜的母亲,沈清源眉宇间好似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转瞬又隐去了,“说到你父亲,我倒想起一事。”
沈清源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叶霜:“这是你父亲托我带给你的,原本还想着派人送去,只是一时不知你的住处,所以耽搁了,今日正好遇上,一并给了你便罢。”
叶鸿远给她的?
叶霜狐疑地接过:“这是?”
“这是你父亲写的保书,他知你如今所筹事宜,特特写下这份保书,替你作保,想来他还是支持你的。”
叶霜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看着眼前的保书,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
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多谢沈公。”
沈清源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径直出府去了。
裴玉又提醒叶霜:“既然事情都办完了,你也随我一同离去吧!”
叶霜推脱:“不妨事,我自行离开便是。”
沈清源在前面不远处停下,轻咳两声提醒裴玉,裴玉不好再耽搁,跟叶霜辞了行便追上去了。
眼见沈清源走远,杜茂才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着鬓边的汗珠。
叶霜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保书出神,待人走远才意识到,她都没多问几句关于母亲的事情。
那边杜茂才一改之前的态度,笑呵呵迎上来:“叶姑娘竟与沈公相识,怎么不早说,平白惹了这一场误会!”
沈清源方才只同她说了几句话,但已经足够了。
叶霜睨了他一眼,将保书递上:“如今手续可算齐了?”
“齐了齐了。”杜茂才双手接过保书。
“那还要追究我的责任吗?”
杜茂才笑容僵硬:“既然圣上都下诏令了,沈公也发了话,小人哪儿还能越过去?只需姑娘尽早将赁约补上也就罢了。”
“你要不打开看看,免得又说我偷奸耍滑!”
杜茂才一怔,连连赔笑:“哪能呢,这可是沈公亲自交给姑娘的,都是我小人之心了。日后同在书籍行,还望姑娘多多照拂才是!”
叶霜实在看不得他这嘴脸,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带着闻香离开了。
回到书肆后,叶霜越想越气:“没想到我这平白惹的一桩祸事,竟是由柳依依引起的!”
叶霜重重将茶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姐如何知道是柳家二小姐干的?”
“裴玉都跟我说了,这杜茂才是柳依依的亲娘舅,不是她还能是谁?”
闻香恍然大悟:“难怪这姓杜的先前那么针对小姐,我还以为他只是冥顽不灵呢!”
叶霜握紧拳头,做了个挥拳的动作:“说到底还是因为萧凛,我看啊,他何时娶了柳依依,我何时才能得几日消停!你说他怎么不娶她呢?”
闻香:“这个……奴婢也不知。”
“他都能将春桃当通房养着,却不肯娶柳依依,我看不过是做戏罢了!”
先前她在禹州听说萧凛没有娶柳依依的时候,心中的确有几分窃喜,也曾想过或许萧凛心中还有她,但如今她可算彻底清醒了,他娶或是不娶,都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绝不会因为旁人,尤其不会因为她。
“小姐……”闻香难得见叶霜这般直言不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高兴不已,正好趁机岔开话题:“对了,小姐,这是方才上楼的时候,掌柜老陈交给我的。”
闻香拿出一物。
叶霜低头一看:“这是?”
“是国公爷给您的家书。”
“叶鸿远这是怎么了?没的忽然转了性子不成?是他转性了还是徐氏转性了,还是我傻了?里面写的什么?”
“闻香也不知,小姐您先看看吧!”
叶霜拆开信封,刚看了两眼,手就控制不住发抖,狠狠将信纸攥成一团。
闻香吓坏了:“国公爷说了什么?小姐怎么气成这样?”
“我就说他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合着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叶霜的声音都快变了调,“信上说,叶晟许了一门亲事,要在下月初下聘,让我务必要到场!还让我给她送嫁!”
“二小姐要议亲了?这么快就要下聘?”
“信中提了,许的是新任大理寺少卿刘衍,此人曾是萧凛的副将,想必这门亲事便是萧凛介绍的。”
闻香瞬间明白了:“那便是国公爷拜托侯爷帮二小姐找的亲事?”
“想必是徐氏找的萧凛,萧凛承诺会替叶晟谋一门好亲事,作为交换,徐氏便让叶鸿远写下这保书,但他们又怎肯做赔本
的买卖,所以又写信给我,让我知晓此事,还要我帮忙操持婚事。”叶霜膈应得很,撑着桌子,勉强没有吐出来。
“国公府上下这群人,全都令人恶心!”
闻香赶紧扶叶霜坐下:“小姐先消消气,好在今日的事进行的还算顺利,不管因为什么,国公爷的保书也算是写下了。”
叶霜一想也是:“我反倒感谢他们这么做,也好教我少些愧疚,原本还觉得一直不回府心中有愧,如今想想,我丝毫不需要愧疚,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回去也是平白给别人添堵,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
闻香给叶霜倒了杯茶,又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小姐也别这么想,奴婢看国公爷也是想着小姐的,只是拉不下脸面罢了!小姐何不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只是我不愿回去吗?我如今回去,又是和离过的,国公府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处吗?只怕连我当初住的房间,都早被徐氏母女占了去了。”
闻香怔住,也不知如何劝了,她知道事情很可能就正如叶霜所言。
第49章
“罢了,日后再说吧!接下来最要紧的是尽快租下铺子。如今有沈清源出面,想必行事要比之前容易了,估计很快就能租到铺子。”
裴玉送沈清源出了杜府,沈清源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问他如何过来的,得知裴玉是乘马车来的,便让裴玉顺路捎他一程,裴玉便知沈清源这是有话要说。
“听闻你如今在临安府任户曹参军?”
“正是。”马车中,裴玉正襟危坐,分明是自家马车,他却显得很不自在。
沈清源微微颔首,脸上分明是笑着的,但仍难掩浑身迫人气势,许是常年主持国中重大祭祀,威严天成,又是三朝元老,何况裴玉自幼便在他门下受教,在他面前难免露怯。
“你这资质,当个参军也是很好。这么说来,怀璋也和你同在临安府共事,你要好好辅助他才是。”
怀璋是萧凛的表字。
“是。”裴玉一手捏紧袖口暗纹金线,指节攥得发白,但又不敢表露。
“你当这户曹参军,也很适宜,日后子承父业,也是个好路子。也不需要太拼命。当年在国子监你就事事要跟怀璋争个高低,如今同朝为官,还是要互相扶持才是。”
裴玉咬牙:“谨遵沈公教诲。”
“我当初就很看重你,如今也算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若与怀璋有何困难,尽管来找我。”
“不敢叨扰沈公!”
沈清源见裴玉这般,不禁大笑两声:“这点怀璋就跟你很是不同,他那人我都不需要客套,有事便直接来找我,我虽年事已高,但你可别把我当成那路都走不了的老骨头啊!”
“学生不敢,沈公发话,学生自当遵从。”裴玉脸色难看极了,尽管沈清源这么说,但他还是守着规矩,不敢逾越。
沈清源拍了拍裴玉的肩膀,无奈地摇头:“你啊就是心思太重,有什么事也该跟怀璋多聊聊,他与你年岁相仿,该是能聊得来的。我这老朽木说的话怕是你们不爱听了。”
沈清源撩开车窗的竹帘,看了眼外头:“行了,就到这吧!我正好有事要办,就送到此吧!”
马车在街边停下,裴玉欲起身相送,沈清源按住他的手,轻拍两下示意不必起身,自己径直下了车。
“有空别忘了跟怀璋一同来看看老朽,他时不时还来陪我逗闷子,你这几年连个面也见不到,没事也可以去国子监看看。”
“学生谨记。”裴玉打起一半车帘,半躬身着向车外的人行礼。
沈清源一拂袖,洒脱转身。
裴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拘着礼:“恭送沈公。”
抬头却发现,沈清源所去正是永定侯府方向。
裴玉狠狠一拳砸在车门上,双眼猩红,像是渗血一般。
当初他那么日夜苦学,就为了能让沈清源高看一眼,可到头来,他甚至都不曾入过人家的眼,沈清源眼里只有他的宝贝弟子萧凛。
“怀璋怀璋!什么都是怀璋!!!”
裴玉忍不住骂了两句,还不敢高声,怕沈清源没走远听见了。
驾车的是裴玉的书童,被这阵仗吓到,结结巴巴地问:“公,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没听到沈老师说的吗?去临安府!给他的怀璋建功立业!”
车夫:“啊?”
裴玉啧了一声,用折扇狠狠敲了车夫的脑袋:“蠢货!自然是打道回府了!白跟了我这么久!”
裴玉一甩车帘,退回车内。
等着吧,萧凛,早晚让你哭不出来!
叶霜这一日早早起来,用毕早饭,便和闻香一同出去看铺子。
这一回和之前截然不同,顺利得出奇。
连闻香都忍不住感叹:“多亏了祭酒公出面,替小姐撑腰,那些铺子的东家如今的态度,和之前可谓是天差地别!奴婢看着都觉得解气!”
二人在茶楼找了处雅座,叶霜给自己和闻香都倒了杯茶:“这些人的态度倒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租到合适的铺子。”
“上午看的这些,小姐竟没一个满意的吗?”
“不是我没有满意的,实在是我想租个大一点的,做成前店后坊的形式,别的不说,至少能放两台雕版吧!否则另寻刻印坊,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更别提还有那么多材料要放置!上午看的这些价格倒还合适,只是都太小了,也不便住人,到时还要另租宅子,不如租个大点的能住人的铺子。”
闻香打量着叶霜的神色,踌躇着开口:“我看小姐不如就用侯爷租的铺子,你跟侯爷置气,但别跟银子过不去啊!”
“坚决不行,难不成没了他,我连个铺子都租不到了?”
叶霜虽然还是不肯,但语气比之前软了几分。
闻香:“话虽如此,可小姐您想啊,如果今日不是侯爷替你租的铺子,而是其他人,你会如此抵触吗?”
“侯爷纵有不是,但铺子是无辜的啊,大不了日后书坊盈利了,将银钱还给他便是。你就当他是个……是个二道贩子!”
听到最后一句,叶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侯爷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闻香连忙澄清:“闻香所言皆是为小姐着想,可半点没有偏帮侯爷的心思!”
叶霜屈指轻轻刮了闻香的鼻子:“知道啦!”
二人正说着话,从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依旧刺耳的说笑声,叶霜轻拧眉头,循声望去,果然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上楼来。
叶霜冷笑一声,扭头面向窗外,她说什么来着,这临安城说大不大,到哪儿都能遇见熟人。
来的是柳依依和淑宁县主,身后两位都是素日常和柳依依一处的,枢密副使之女李淑兰,太常少卿的外甥女王蕴真。
王蕴真一眼瞧见叶霜,直接走上前来:“哟,这不是叶家大小姐吗?怎地只身在此?身边只有个丫鬟陪伴,如此凄凉。”
李淑兰也在一旁讥讽:“也不想想有谁愿跟她一起,听说前阵子因为她还连累咱们淑宁县主被禁足,真是好手段!”
王蕴真叹道:“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听说你还想在临安开书坊呢!”
淑宁这次倒比之前话少很多,只听得王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李淑兰:“何止啊,人家如今得了公主赏识,已在宫中挂职当教习了。”
“教习?”王蕴真脸色变了变,“那岂不是和……一般了。”
说着看了眼柳依依。
李淑兰也自知失言,噤了声。
柳依依自始至终冷着脸,这会儿才开口:“你们先带着县主进雅间坐,我跟叶家大小姐有话要说。”
淑宁一直盯着叶霜,许是忌惮她和公主的关系,到底是没说什么,和另外两位一同进去了。
闻香早已起身,柳依依便在叶霜对面落座。
“还未恭喜令妹定亲之喜。”柳依依今日还是一身淡绿色宽袖襦裙,梳朝天髻
,斜簪一支碧玉步摇,坐下后理了理袖子,也不看她。
“你消息倒是灵通。”叶霜垂眸抿了口茶,也客套回去。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能做成什么事吧!”柳依依拨开鬓边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那么精密的连环设计都被你躲过了,你还真是命大。”
“不及妹妹你在临安手眼通天。”
柳依依很是受用,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知道就好。”
“只是有句话,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山还有一山高,玩弄权术之人,势必会遭权术反噬。妹妹还年轻,还是应当爱惜自身啊!”
柳依依急了,提高了声调:“你懂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等不得,不拘什么法子,只要管用就好。”
周围几人纷纷侧目,柳依依这才低了声:“总之,你既然已经跟萧凛和离,那就离他远一点,别再来招惹他。”
“我可没功夫招惹旁人,不过是想做点旁的事打发时间,可你却不依不饶,反倒惹出这许多事来。这次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日后你若还是如此胡搅蛮缠,我也不介意同你周旋周旋。”
柳依依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耍心眼扮可怜,临安贵女这些勾当又不止你一人会使。我这人素来好性子,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我真与你一一计较,你确定有十足的把握能赢我?”
柳依依惊疑不定,一时倒没了底气。
“莫说我比你痴长两岁,单论如今你背后动的这些手脚,可有哪样成了的?”
柳依依欲待反驳,转念一想似乎真如叶霜所言,顿时噎住了。
闻香听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柳依依登时怒火中烧,一扬手就要将面前杯中的茶水往闻香身上泼。
闻香大惊失色。
躲在雅间门口看戏的李淑兰三人也是一惊。
叶霜神色未变,一手抓过闻香,闻香一个踉跄,堪堪避过茶水,叶霜另一手一扬,举起自己那杯茶,泼了柳依依一身。
“叶霜你干什么!”柳依依大叫着起身,急急用帕子擦拭,语气都变了调,“你疯了不成?”
“当初你在我面前打我的婢女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动手,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叶霜也不再客气。
李淑兰几人连忙围了上来,替柳依依擦拭茶水。
一群人手忙脚乱,柳依依气得不行:“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今日头一回穿。”
“当日你用马鞭伤了我,还弄断了……”叶霜停了停,“如今毁你一身衣裳,也算是抵消了,你好自为之吧!”
“闻香,我们走!”
叶霜带着闻香离开,走到楼梯口还听到柳依依的声音:“叶霜,我跟你没完!”
第50章
回去的车上,闻香跟叶霜说:“小姐不必为了我得罪柳小姐的。”
叶霜却摇摇头:“我维护你也是维护我自己,她打你,其实是在打我的脸,如果我连自己的婢女都护不了的话,那岂不是任人拿捏吗?”
闻香这才明白:“小姐说的有道理。”
回去之后,叶霜刚进识君书肆的门,就见楼下坐着一位身着鹅黄色翻领窄袖杉的女子,叶霜眼睛亮了亮,紧走两步跨过门槛,方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
“终于舍得来看我啦!”叶霜上前拉着宋云的手,佯装嗔怪。
“实在是前些日子太忙了,这不,一得了空就巴巴儿地赶来看你,你竟还这般说我。”宋云拉着叶霜的手,反手握了握。
“是是是,知道你最惦记我了,快些上楼说话!”叶霜拉着宋云的手上了楼。
闻香端来茶具,叶霜接过,开始摆弄:“这次回来没带什么好茶,你凑合吃。”
宋云单手搭在桌边,掸了掸衣摆:“无妨,你点的茶我都爱喝,况且你的手艺还挑茶吗?”
叶霜抿嘴一笑:“也就你爱喝罢了。”
宋云一摆手:“那倒不是,我虽不善制茶,但喝过的茶也不少,你这手茶艺在临安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闻香也在一旁笑道:“咱家小姐打的茶旁人可轻易喝不着,还是宋小姐有口福。”
宋云含笑,定定看了叶霜一眼,又盯着她摆弄,熁盏、调膏、注水:“那些贵女还整日笑话你这不会那不会,其实你会的比她们只多不少,而且样样都算得上拔尖的。为何你从不轻易示人?”
叶霜垂眸,专注击拂着茶汤,直到点茶完成,将茶推到宋云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才道:“非是我自命清高,柳依依这些人,原本就时时等着抓我的错处,就这样还整日无事生非,若让她们知道我会什么不会什么,岂非更被动了。”
宋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单手拿起茶喝了一口:“入口绵密,茶汤细腻,你这手艺更盛从前了啊!”
叶霜莞尔一笑。
宋云搁下建盏:“怎样?最近可还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那群贵女没为难你吧!”
不等叶霜回应,闻香就忍不住开口了:“还说呢!方才在外面还遇上了柳小姐和县主她们,又受了一肚子气!”
宋云忙问:“没怎么样吧!”
叶霜摇头:“别听闻香说的,她就是担心我,柳依依就算再看不惯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宋云这才放下心:“倒也是,你现在好歹有皇后和公主撑腰,谅她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闻香一听顿时来了劲头:“那可不,今日小姐就用茶泼了柳小姐一身呢!”
“当真?”
“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一时没控制住脾气。”
宋云一拍桌子:“好啊,早该这样了!她们这群人看着厉害,其实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你看她们何时为难过我?”
叶霜一想倒也是:“只是今日这梁子算结下了,之前还勉强面子上过得去,如今可算是撕破脸了,我担心真将她们惹急了,会出什么祸事。”
“出了气就好,没工夫想那许多!”宋云大手一挥,一仰头喝完了茶,又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差点忘了。”
说着准备从怀里拿什么东西,手伸到一半却停了,看了一旁的闻香一眼。
叶霜会意,吩咐闻香:“你先出去看看今天晚饭备了什么,我和宋小姐有话要说。”
闻香视线在叶霜和宋云之间逡巡片刻,应下:“是。”
拿着托盘出去了,反手将房门掩上。
房门关上,铜锁和木质碰撞发出一阵脆响,宋云还不放心,起身将门从内栓上,这才重新回来坐下。
叶霜往前倾着身子:“可是溧阳来信了?”
宋云应了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的蜡封完好无损,信封上写着三个大字:“宋云亲启。”
“我没看,但应该是溧阳来的信,除此之外,没人会给我寄信。而且信封上有特殊的印记,和你当时定好的一样。”
叶霜细细分辨,果然见蜡封上印着叶氏的暗戳,信封一角还用朱笔染红了。
“应是没错。”
宋云:“快打开看看!”
叶霜取出信一看,果然是溧阳寄来的。
“不是约定了三月之期,姑母怎么这么快就来信了?”
宋云:“快看看写了什么?”
[叶霜贤侄女汝次:展信安……]
叶霜眉头渐深,宋云焦急不已,不住追问:“如何?信中说了何事?”
叶霜将信纸递上:“是茹茹。”
[……季春一别,体中安和否?稚女自腊月托养,饮食尚安。今值花朝前后,始见羹汤少进……或遣仆送其先返,惟汝裁之。姑王氏于三月初九书]
宋云看完信,一时没有说话,思忖良久,斟酌了一下字句。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姑母一向稳妥,如果不是实在招架不住,也不会贸然来信,如今是三月二十三,姑母写下这封信是三月初九,这溧阳到临安一般书信都要二十日才能到,如今提前了,想必是四百里加急送来的。”
宋云也深以为然:“是啊,茹茹毕竟还小。”
叶霜一时又沉默了。
宋云在一旁踌躇着开
了口:“我多嘴问一句,此事你可曾想好?”
“想好了,定是要接过来的,原本是想着等我安顿好了再将她接到身边,如今只怕要加快进度了。”
“你真的不打算让萧凛知道?这毕竟是他的……”
宋云没说下去,始终观察着叶霜的反应。
“我也没刻意瞒他,之前不过是觉得没有提起的必要,如今把茹茹接到身边,他自然也会见到。”
“我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提前跟他说一声?等接来了再见到,我怕他一时承受不住,会怪你隐瞒。”
“我顾不上他如何想了,茹茹是一定要接来的,况且我也是为此才回来。”
“也是。你的户籍还在临安,她回来也好。”宋云也不再劝,只说,“你想好了便是,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叶霜将信收好,又取出纸笔:“好,那我便写封回信让姑母提前动身。等姑母收到信再赶来临安,也还有些时日,到时应该能安顿得差不多了。”
宋云应了一声,替她将澄心堂纸展平。
50-60
第51章
叶霜写好回信,将其封好,拿过一早备好的蜡烛,滴了滴蜡在封口处,又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印章,在冒着热气的蜡油上轻轻一盖,印下一个纹样,这种样式只有叶家人才认得,相信姑母一看便知。
“这件事我不想别人知晓,还得劳烦你替我跑一趟。”
“自当效劳。”宋云二话不说,接过信封塞进怀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的顾虑,“如今这情形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叶霜整理着东西,闻言停下动作,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
“我都想好了,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何物?”宋云将桌上的东西移开,空出一块地方,又搭了把手,将盒子放在桌上。
木盒上了锁,叶霜要去拿钥匙,宋云便背过身去,等她开了锁才转过来。
“你也太谨慎了,这有什么,你我之间还这么注意?”
宋云大咧咧坐下,又拿了个橘子吃:“正是因为我看重你我这段情谊,才要格外注意,免得被有人之心利用,再生出嫌隙。”
叶霜隔空点了点她,也不强求。
“罢了,随你吧!”
二人重又在桌旁坐下,叶霜打开箱子,取出最面上的一纸文书,献宝似的递给叶霜,神秘兮兮地一挑眉:“看看。”
宋云一眼便认出是什么,眼睛一亮,连忙打开:“刻印资质文书?可以啊!你这是,要开书坊?”
“是啊,为了这点东西,还险些弄出岔子,幸得国子监的祭酒公解围,我才没被杜茂才那家伙为难!”
“祭酒公?沈清源沈公?”
“正是。”叶霜便将那日的事细细说了。
“那还真是挺巧的,我记得沈公轻易不跟商贾打交道,这杜茂才仰慕沈公已久,一心想让沈公给他的书籍行斧正,好让他在一众文人面前自抬身价,沈公一应拒了,如今竟会亲自登门?”
“说是有事刚好路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让我遇上了。”
宋云拧眉听着,不时点着头:“那还真是挺巧的。”
“说起来这沈公在一应学子中真是威望颇重,连裴玉见了他都很谨慎小心,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
“沈公在国子监多年,门生遍朝野,小辈见了难免会心生敬畏。”
叶霜深以为然:“也是。我见了都紧张,不过他待我倒还好。”
宋云却不解了:“你同沈公之前没见过吗?”
“我为何会见过?”
“沈清源是萧凛的恩师啊!萧凛当初在国子监很得沈公喜爱。”
叶霜低头剥着橘络:“这些事他都不曾同我说过。”
宋云怔了怔,连忙岔开话题:“不过也正常,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对了,你方才说那日裴玉也同你一起?”
“是啊!也是正好遇上。”
叶霜说着又笑了。
宋云:“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巧了些?”
“是倒是,但真的就是这么巧,我也不知为何,或许这便是无巧不成书吧!”
宋云眉心一皱:“你近来和裴玉走得很近?”
“不曾啊!也就见过一两面吧!”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面对宋云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叶霜一时不知摸不透她所指为何。
宋云也没有细说:“就是此人品性如何?”
“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也算不上熟悉吧!”话音刚落,那日在临安府的一幕毫无征兆跳到她脑中,裴玉近在咫尺的气息,压迫感十足的距离,她没防备,至今仍不知他那时意欲何为。
见宋云不言,又问:“你是有发现什么吗?”
宋云缓缓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裴家……总之你和他保持点距离。”
“那是自然,不过他如今是户曹参军,总有事情要找他,不过今日你既说了,除此之外我尽量少与他接触便是。”
宋云颔首:“你要替茹茹处理户籍,见他也是难免的,你有分寸便好。”
叶霜知道宋云在担心什么,按住她手背:“放心,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不会和旁人有其他牵扯的,我心中如今只有茹茹一人,她能好我便好了。”
宋云欣慰,反手拍了拍她手背:“你想的明白最好,我还担心你回临安会被这些人影响。”
“放心,谁也别想影响我的生活。我现在在意的只有我的钱财,我的心情,还有茹茹……自然还有你。”叶霜咧嘴一笑,俏皮地补了一句。
宋云见她这般,忍不住笑出声:“你呀,越发没皮没脸,以前可不会说这些话哄我。”
叶霜握着宋云的手,认真了几分:“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总为不值得的人伤心,如今我只为在意我的人费心,不过不管我说不说,你我的情谊都是不会变的。”
宋云:“那是自然,这还用说,日后记得让茹茹叫我干妈。”
叶霜笑出声:“放心,自少不了你的。”
“等她再长大些,我教她骑射!”
“行了,你如今这么忙,这些日后再说,她还不知道喜不喜欢这些呢!”
“那倒也是。”
“你如今怎样?怎的如此忙,不是升迁了吗?”桌上摆了一盘青皮橘,叶霜拿了一只递给宋云。
宋云吃着橘子,含糊不清地控诉:“正是因为升迁才更忙了,一开始我只是个殿前司祗候,戍卫临安,原是为了躲避成婚,两年前进了巡检司任校尉,如今在御马监当了翊麾校尉,统领云麾卫,主管宫禁外围戍卫,更是忙得不行。你也知道朝中那些老顽固,本就不喜女子从军,加上他们与我父亲多有不合,时常在圣上面前参我,说什么牝鸡司晨,还说女子不得任武职。尤其是御史台和枢密院那群家伙……”
宋云说到这停了,偷偷看了叶霜一眼,话锋一转:“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无妨,你说吧我都听着。”
宋云被橘子酸得倒吸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口气塞进嘴,用帕子擦着手:“也就这些事,加上如今司库参军辞官回乡服侍病弱的母亲,御马监就更忙了。不过有些话我还真要说,不是我替萧凛开脱,进了临安府这几年,我也算见识到枢密院那群人的难缠,朝中那些文官,什么事也不干,成天就知
道参奏旁人,打压异己,行事多有束缚,萧凛既又无亲族撑腰,又无盟友帮扶,能走到今日也的确不易。他纵有不是,也确有几分身不由己在其中。”
叶霜安静听着,似在思索着宋云的话。
“我说这话可不是让你原谅他的意思,只希望你别太记恨他,让自己陷入怨怼之中。”
叶霜:“我自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我明白的,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二人又说了会儿子话,直到闻香在门外问叶霜要不要传膳,宋云才意识到有些晚了,因为有事就先离开了,连晚膳都没来得及一起吃。
宋云走后,闻香才进来,报上了今日的菜色,问叶霜想吃些什么。
叶霜说不急,又让闻香拿出衣柜第二层靠右的那个木箱,闻言依言取出。
叶霜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副上好的錾金卷草纹红珊瑚头面。
“这是老夫人留给小姐的陪嫁,怎的今日拿出来了?”
叶霜爱惜地轻抚过其上的金丝流苏,看了好久。
“闻香,你明日将其拿去典当了吧!”叶霜将其搁下。
“小姐不可!这可是夫人留给您唯一的东西了。”闻香尖叫出声。
“我知道,但这也是我如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见闻香不动,叶霜又缓了语气,留了缓和的地方,“好了,别苦着一张脸,如今是非常时期,先拿去典当了,大不了日后挣了钱再赎回来。”
“可是小姐……”闻香眼眶已经红了。
“你不是还劝我收下萧凛送的那套铺子吗?我也想过了,铺子可以收,但租金必须我自己付。”
“可如果是要拿夫人的头面去换,闻香情愿小姐租不成铺子。”闻香说着眼泪大颗滚落。
叶霜笑出声,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好了,我知晓的,我会下定决心,其实也并未全因你说的话。”
“既然如此,小姐你又何必要如此?左右侯爷都已替小姐付了一整年的租金,小姐大可先搬进去,日后有了收益再慢慢还啊!”
“不,这租金必须我来付,我可不想日后哪里得罪了萧凛,他一句话就将我赶出铺子,到时我要如何,难不成带着你和……和我的家当,睡大街上吗?”
闻香啜泣两声,终是止住了,想了想又觉得叶霜说的有道理。
“可,可是……万一这头面被人买走,赎不回来了怎么办?”
叶霜盯了一会儿那套头面,眼光流转,终于,她轻声道:“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相信母亲不会怪我。”
这两年她失去了太多,割舍了太多,又得到了当初一直想得到的,有些她确定得到了,又觉得和之前想的不一样,有些却让她看不清,有些更不知是否属于她,但她已不像从前那样,总想要拼命抓住什么了。
闻香知道叶霜这是心意已决,也知道她想好的事情就不会改变。纵然有很多不舍,但还是没办法,只能领命。
“那奴婢明日便送去典当行,小姐要一起去吗?”
“明日我还有事,这件事你一人去办吧!”
闻香也不多问,只应了:“好。”
“若是拿不动,就喊上老陈帮忙,他是可信的,只是切记不要让萧凛的人知道。”
闻香郑重地点点头:“闻香明白。”
次日一早,叶霜和闻香分两头行动,闻香和老陈去了典当行,叶霜则另雇了马车,去了临安府。
萧凛得知叶霜来了,兴冲冲迎出来,叶霜也没避开,向他行了礼。
萧凛古怪地看她一眼,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给他行礼?再说了,她何必向他行礼。
萧凛心中不是滋味,略微侧身避了避,又让叶霜赶紧起来。
叶霜站起身后第一句问的却是边上的押司:“裴参军今日可在?”
萧凛脸色瞬间一沉。
押司只觉身边一阵寒气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52章
押司只觉身边一股寒气袭来,转头瞥见萧凛黑着一张脸,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告知叶霜裴玉的下落。
不等他开口,萧凛已先一步问:“你是来找他的?”
“不然呢,还能来劳烦侯爷不成?”
萧凛喉结滚动,脸色阴沉:“你找他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这临安府难不成是侯爷一人开的不成?”
押司看这二人你来我往,暗潮汹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僵持片刻,萧凛却软了语气:“我不过一问,你何来这么大气性。”
萧隐萧寒远远在后面看戏。
萧寒张大了嘴:“我没听错吧!侯爷这是会说好话了?”
萧隐抱着剑,含笑:“他这不是会说好话了,是有危机感了。”
萧寒不太懂,只说:“侯爷早这样,还有那裴参军什么事!”
萧隐很欣慰,赞同地点着头:“你这话倒是不假。”
萧凛还想再问什么,一道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听说叶姑娘找我?”
裴玉意气风发地迎出来,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不知叶姑娘找我何事?”裴玉径直走向叶霜,站在了叶霜和萧凛之间,将萧凛结结实实挡在身后。
叶霜低头行了一礼:“的确有些事情想麻烦裴参军。”
“快,去我衙署说。”裴玉当着萧凛的面将叶霜接走了。
萧凛也没法拦,眼睁睁看着二人的身影走远,眉心微微拧着。
押司好不容易得了空当,忙有眼力见地退下了,萧寒还愣着,萧隐拍了拍他,将他一起拉走了。
裴玉将叶霜拉进自己的衙署,见叶霜拘谨站着,错愕片刻,故作轻松地笑笑:“不必拘束,随便坐,这光天化日的,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况且那位大神还在外面守着呢!”
叶霜这才反应过来:“哦,不是。”
“不必解释,那日的事的确是我不对,我还没正式跟姑娘赔不是,是裴玉一时失态,希望姑娘不要挂怀。裴玉保证,日后定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裴玉拱手作揖,行了个很正式的礼。
叶霜还了一礼,接受了裴玉的道歉。
裴玉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叶霜在右侧的太岁椅上坐了,他则在对面坐下:“姑娘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有些事情叶霜想找裴参军了解一下。”
“是公事吗?”
叶霜颔首:“我想了解一些关于户籍的事,不知我朝可有商户女独立成户的先例?”
“你想独立成户?”
“不错。”
“哦……这个……之前倒是有过先例,可你如今已经和离,户籍也回了国公府,为何还要独立成户?”
“你也知道,我同国公府甚少往来,在一个户籍上总归不便,如今我的书坊眼见着要开起来了,可我如今的铺子还是记在叶氏家族名下的,日后的收益也要归父家或夫家,我虽已和离,可日后也未必不会再成婚,到时只怕又是麻烦。”
裴玉眼睛一亮:“你还有再成婚的打算。”
叶霜的反应很平淡:“只是防患于未然,要将这一可能考虑进去罢了。”
裴玉愣住了,过了会儿才道:“原来如此,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是要考虑的,只是女子经商本就艰难,如今你又要独立成户,只怕会遭人非议。”
“我从前谨小慎微,难道他们对我的非议就少了吗?”
裴玉被叶霜冷不防流露出的攻击性刺中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叶霜收起不小心流露的锋芒,又换上往日惯常的笑意:“我查过了,女子成户在我朝是有过先例的,况且我并非未出阁的女子,我和离过,应该和寻常女子要归属父家户籍的要求不同吧!”
“这……”
“而且我听说女子独立成户,还能免除赋税。”叶霜眼神一亮,又换上一副心性简单的模样。
裴玉面色犹疑,眼中暗光不定,似乎觉得眼前之人有着他并不了解的一面。
“这个情况我
了解了,还需要去文书库好好查验一番,姑娘不如三日后再来。若有消息,我再派人提前知会姑娘。”
叶霜起身告辞:“那我等着参军的消息。”
裴玉要送她出去,叶霜欠身推拒了:“参军留步。”
裴玉也不强求,站在门口目送叶霜离去,却见她走出门廊后往左拐了。
裴玉眯了眯眼,眼神冷得可怕,那是去往萧凛衙署的方向。
萧凛在衙署内坐着,忽然萧寒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侯,侯爷……外面,外面……”
“什么事慌慌张张,有话快说。”萧凛拿着一卷书转了一面,眼皮也不抬。
萧寒顺了顺气:“夫人来了!”
萧凛手中的竹简哗的一下,掉落开来。萧凛手忙脚乱地收,收了几次都没收好。
“快快!替我收拾一下。”萧凛站起身整理衣冠,萧寒也上去帮忙。
“怎么样?”
萧寒眼神赞许:“帅!”
门外光影一暗,萧凛坐了回去,萧寒站在一旁,神色严肃。
“你怎么来了?”萧凛僵硬地扬起嘴角,绽放了一个准备良久的笑容。
叶霜:“我也的确有事找你,原本还要再等等,不过今日刚好过来,我想顺便就跟你将此事说了。”
“何事?”
“你之前要租给我的那间铺子,我要了。”
萧凛一喜:“当真。”
“当真。年租多少,回头我把钱带上,你我再立个字据。”
“要什么租金,我都已经付过了。”
“应当我给的,你就当是替我垫付。”
萧凛想都不想,一摆手:“那不成。”
“就这一个条件,如果要租给我,那必须收我租金,不然我就再寻其他铺子。”
萧寒忍不住劝了叶霜一句:“夫人您还是考虑考虑,那可是好几百两呢!”
“我有数的,说吧,到底多少!”
萧凛:“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你就别管了。”
见萧凛不表态,叶霜最后问:“你想清楚,不收租金那我就走了。”
“等等!”萧凛拦住她,“你回来,先坐下,怎么一言不合就走?”又吩咐萧寒,“去备些茶水过来。”
萧寒看了眼桌上的茶壶,愣愣道:“这不是有茶水吗?我刚去小厨房沏的。”
萧凛脸色白了又红:“我倒忘了。”
抖了抖袖子,拎起那壶茶水,给叶霜倒了一杯。
那边萧隐在后面狠狠给了萧寒腿肚子一脚。
萧寒闷哼一声,扭头待要发作,看见萧隐一个劲使眼色,总算明白了。
“侯……侯爷,那什么,这茶盏用久了,我和萧隐下去找一套新的来。”
不等叶霜反应,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叶霜也不管他们,只想让萧凛尽快答应。
“租金你给我四百两便是。”
“不可能!临安最中心的地段,又是两层三进的铺子,怎么可能四百两一年。”
萧凛噎住了,没想到叶霜还挺了解行情的:“的确不止,我付的是六百两,原本开价七百两,对方是相熟的,我又是年租,就算得便宜了些。”
叶霜一想这才对,七百两,他竟开口四百两,什么意思,打量着日后她若知道了,还要对他感激涕零不成?
萧凛有些心虚,回避着叶霜的眼神,其实是六百五十两,他抹去了零头。
“好,就六百两。”叶霜咬咬牙,也不知那副头面能不能当到这个价,如果不够,她再添点,应该足够了。
“诶,不必,你也是与我相熟的,给五百两就好。”
“不,就六百两。”
“五百二十两,不能再多了。”
“五百七十两!”
萧凛:“五百四十两。”
叶霜:“最低五百六十两!”
萧隐和萧寒在门外听着。
萧隐听得好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讨价还价的。”
萧寒轻拍他一下:“不懂了吧!这是咱们侯爷和夫人的情趣。”
萧隐一个劲儿摇头:“遇上这两位主,发生什么事也都不算奇怪了。”
“好好好!一口价,五百五十两!”叶霜高举双手,“若是不行,那便算了。”
萧凛掐了掐眉心:“行,就五百五十两。”又补了句,“先说好,我不收押金。”
“行行行!”叶霜也累了,就此妥协了。
萧凛大手一挥:“现下即刻就立字据,来人!备纸笔!”-
三日后,叶霜去了铺子验收,铺子的东家早早儿到了,见叶霜来了,满脸笑意地迎上前:“姑娘您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您不打算要这铺子了呢!”
叶霜微微欠身:“有劳东家了,日后还要仰仗东家照拂。”
铺子的东家姓李,身材高挑,看着比叶霜的年岁还要小些,聊了几句才知他是这铺子的少东家,铺子原本的东家是他父亲。
“哪里的话,侯爷的事那就是小人的事,姑娘又得侯爷看重,姑娘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一声便是。”
叶霜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想必姑娘也知道,我这铺子不是轻易谁来都会租的,且不说地段和租金,就这铺子的格局和面积,那在临安都是屈指可数的。”
“那为何不愿出租?莫不是租金不符合预期?”
“如此好的地段,想租个好价钱自是不难,其实更多还是不缺这点租金,也懒得打理这些琐碎事情,不想与人起纷争,情愿让它空着。”
叶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她不理解,但还是默默听着,并不轻易置喙。
“不过侯爷开口,我自是无二话的,原本我连租金都不打算要的,还是侯爷执意要给,说是替一位姑娘租的,若是姑娘知道我不收押金,定是不要这铺子的。”
叶霜听这话里话外,对萧凛很是不同,不免问:“少东家你跟永定侯很熟?”
李少东家一愣,似乎对叶霜提起萧凛的称呼有些意外,缓了缓才作答。
“怎么,侯爷没跟姑娘说?”
叶霜不解:“说什么?”
第53章
那少东家打量了叶霜一眼,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才说起缘由。
“侯爷是我家的大恩人,我父亲原本是货郎出身,那年我祖母重病,又遇风雪,我父亲为了挣点药钱,挑着货担去了很远的村子,回来时天色已晚,半路又遇上强盗,是侯爷路过救了父亲,还给了父亲一笔钱,让他拿去给我祖母买药。
“我祖母吃了药这才好起来,父亲又用多余的钱租了间铺子,便是这铺子的前身,后来挣了钱,又将相邻几家铺子一同租下,改成了如今这般,我一家人都住在铺子里,我自小也是在铺子里长大的,人还没柜台高时,就开始有样学样地卖东西了……”
叶霜安静听着。
“抱歉,许久没人听我说这些了,一不留神就说多了,姑娘勿怪。”
“不会,没想到竟是如此,我还以为……”
叶霜没往下说了。
“以为我们是惧怕侯爷淫威才租的吗?”
叶霜尴尬一笑。
“我这人说话直,姑娘别介意,世人对侯爷多有误解,姑娘你会这样想也是情理之中,但其实侯爷是个好人,看来姑娘你还不够了解他啊!”
“……”
叶霜不知道说什么了。
“得了,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我也算不负所托,这铺子里还有一些桌椅板凳,姑娘你看着能用的就留着,不能用的就处理了吧!”
叶霜应了。
少东家笑笑,不再多言,将钥匙交给叶霜,说了句祝叶霜生意兴隆,就告辞了。
只留叶霜独自一人在原地出神,原来个中缘由竟是这样,看来是她误会萧凛了。
不过铺子总算是开起来了。
接下来几日叶霜就和闻香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因为一下子付出一大笔租金,还要留一些钱傍身,就没花钱找人收拾,只能她们自己打扫,宋云也来帮忙了,萧凛也派了萧隐萧寒过来,说是帮着干点体力活,叶霜也没拒绝。
“我们侯爷原也是要来的,只是怕姑娘不乐意见他……”
萧寒拿着锤子,单脚踩着条凳,干着活嘴还闲不下来。
边上的萧隐一扫帚扫过去,萧寒急得跳脚:“你干什么往我脚上扫。”
萧隐声音闷闷地:“干你的活,别乱说话。”
萧寒不乐意地撇撇嘴,低头继续敲钉子。
叶霜擦拭着书架,往这边看了一眼,没应声。
没多久,预定的雕版也到了,叶霜指挥着送货的伙计将其搬到后院,安置妥当后,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吊钱当辛苦费。
伙计走后,前面忙活的一群人霎时涌进后院。
几个人都没见过雕版,很稀奇地围着看。
“原来这就是雕版啊!”
“没想到长这样。”
“这东西真的可以印出字来吗?”
“自然可以啊!”
宋云问:“你就买了两台?”
叶霜轻抚着雕版边沿,心中满满的:“是啊!这才开始,先买两台试试。等后面生意好起来了再添置。”
宋云赞同地点头。
叶霜又对萧隐萧寒说:“下午匾额和几箱书也会送来,还要辛苦两位搭把手,将高处的书架摆上。”
“好,要挂匾额吗?”
叶霜摆手:“匾额应该不用我们亲自挂,他们送来的人会负责挂上。”
萧隐点点头。
叶霜拍拍手,高声对所有人道:“今日辛苦各位帮忙了,晚上我请大家吃炙羊肉,也当是庆祝书坊开业。”
萧寒眼睛顿时亮了,看向萧隐:“太好了,咱俩终于可以背着侯爷吃独食了!”
萧隐吓得胡乱咳起来。
其他人都安静了,看着叶霜。
叶霜沉默片刻,对萧寒说:“叫上你家侯爷吧!他也帮了不少忙,我还没谢过他。”
萧寒一怔,应了声是,又暗暗和萧隐交换了一个眼神。
忙碌了一下午,将铺子收拾个样子出来,叶霜便让众人休息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各自回去洗漱收拾一下,换身衣服,晚上繁楼见。”
又提醒萧寒萧隐:“记得跟你家侯爷说一声。”
二人领命离开了。
出了书坊门口,萧寒忍不住跟萧隐嘀咕:“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主动让我叫上侯爷了?”
萧隐耸耸肩:“谁知道呢!”
男女之事,实在复杂。
萧寒叹着声摇头:“唉,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希望晚上他们别吃着饭再吵起来。”
萧隐一拍他肩膀:“放心,不会的,夫人既然主动请了侯爷,就不会跟他吵架。走吧,回去换身衣服。”
萧寒也不担心了,很快想到其他高兴事:“太好了,晚上去繁楼吃,夫人这次可真是下血本了,侯爷都没请咱们去繁楼吃过呢!”
“有的吃你就偷着乐吧!而且炙羊肉只有繁楼有。”
“还是夫人大气,什么时候她能回王府就好了,之前多好啊,谁让侯爷将夫人气走三年。”
“当年的事,侯爷也有苦衷,你这话赶紧烂肚子里,别说顺嘴了,回头在侯爷面前说漏嘴,那可不是一顿军棍的事了。”
萧寒大手一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萧隐怪异地看他一眼,仿佛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你确定?”
萧寒嘿嘿一笑,不言语了。
萧隐睨了他一眼:“你自己多注意吧,出了事我可不替你担着。”
萧寒立马皱起一张脸:“好哥哥!你可不能不管我,我这不是看侯爷宽厚,不跟我计较嘛!再说还有隐哥你在呢!”
萧隐横了他一眼,冷冷道:“……叫父亲。”
萧寒:“……”
萧隐萧寒并不是亲兄弟,但自幼一同长大,也跟亲兄弟一般,当初萧凛在路边捡了萧隐,又在酒楼救下偷客人烧鸡吃的萧寒,留在身边做了家臣,此后二人便效忠萧凛,跟着他一同学武,后来侯府遭遇变故,他们也一直跟在萧凛身边,来临安,上战场,出生入死。
萧隐也知道,萧寒这人看上去不着调,其实不过是爱打趣,萧凛自然也不会计较,但他也还是时常提点,就怕萧寒万一哪句话没把握好分寸,祸从口出,虽然应该是不会的,所以他也是随口提醒,并不过多担心。
萧凛整日不是忙着公务,就是为国事烦恼,要不然就忙着四处查证,也需要萧寒不时打趣,给他解解闷。他和萧凛都是如此,若萧寒再是个闷葫芦,侯府还不得跟一潭死水一样-
当夜,繁楼。
叶霜订了最大的包厢,一早便将菜点好了,宋云来的早,二人在包厢吃着瓜子聊天,闻香在窗边看风景,从她们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街上,此时天色擦黑,街上依次亮灯,很是好看。
繁楼格局跟庆祥楼差不多,不过规格更大,装潢也要好上许多,一楼两侧都是散座,正中央还有个戏台子,二楼都是包厢,有些包厢里面还有隔间,可以安排琴师抚琴伴奏。
叶霜没点琴师,就想一群人安安静静吃顿饭,点琴师少说也要一贯钱,有点名气的则要五至十贯钱,都能再点一桌了。
这时闻香从窗边回头:“小姐,侯爷来了。”
“行,”叶霜提高了声调,“让厨房可以上菜了。”
闻香应了是,走到门边摇铃,包厢外一直有人候着,很快进来一个伙计,闻香将话同他说了,打发他跑一趟。
闻香则候在门外,等着给萧凛开门。
萧凛进来的时候,叶霜和宋云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休息,见他来了,二人起身行礼。
萧凛怔了怔,除了披风递给萧隐:“既然是私下小聚,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叶霜和宋云也就不拘束了。
叶霜定了定才发现,萧凛今日像是特意打扮过,披风之下一袭墨青色暗云纹织锦长袍,犀角蹀躞玉带拦腰一收,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腰身,发髻一丝不乱地塞进累丝嵌玉莲花冠内,像是比成亲那日穿的还隆重。
叶霜和宋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头审视自身随意的打扮。
萧凛径直走到桌旁,在正对门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看她们站着,还说:“都愣着干嘛?坐啊!”
一时也不知这顿饭是谁请客……
宋云和叶霜挨着坐了,萧凛板正地坐在正中的位置,萧寒扫了一圈,准备一屁股在萧凛右手边第一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沾凳子就被萧隐提溜起来,拉到靠门的末席坐了。
萧凛眼皮也不抬:“谁让你们坐的?站起来。”
萧寒吓得连末席也不敢坐了。
叶霜出言缓和:“侯爷方才不还说了不要拘束吗?今日是我请客,他二人是我的座上宾,自然可以落座。”
又喊闻香:“闻香,你也坐。”
萧凛冷冷抬眼,转头看过去:“你是事事都要跟我唱反调吗?”
叶霜莫名其妙:“什么叫我跟你唱反调,这本来就是如此,若不是他二人,侯爷你还来不了呢!”
这话说的难堪,萧凛脸色一瞬间沉了,脸长都快拉到地上了。
坐在二人中间的宋云面色悻悻:“……您两位要不坐近点,我怕你俩待会儿打起来够不着对方。”
“不必!”“好啊!”
叶霜和萧凛同时开口。
宋云一缩脖子,掏了掏耳朵,逃命似的换了位置:“闻香,我要坐你边上去。”
二话不说站起身,生怕跑慢了一步。
萧隐萧寒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热火朝天地打着眉眼官司。
萧寒挑眉:我说什么来着,铁定要吵架……
萧隐耸肩:谁能想到这也能吵起来啊!
萧寒对着凳子使眼色:那咱们是坐还是不坐啊?
萧隐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先站着吧……
萧寒双眼望天:这顿饭不会吃不上了吧……-
叶霜扭过身子:“今日我不想同你吵。”
萧凛一拍桌子,无理也声高:“说得谁想同你吵似的。”
二人都不说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所以方才是谁在吵架?
还好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小二进来上菜了,见一桌子人都站着,唯一坐着的几人脸色还不好,气氛很是诡异。小二端着一盘水晶脍,踌躇着不敢上前。
宋云无奈招手,示意他只管上菜,又招呼众人坐下。
“快入席,再不吃菜都凉了。”
小二看了眼方才搁下的那盘凉菜,想了想还是别多话,上完菜就退下了。
宋云又冲叶霜摇摇头,让她别生气,叶霜不想扫兴,也
收了脾气。
萧寒萧隐还站着,得了萧凛眼神示意,这才坐下。
很快菜便上齐了,还点了一壶冷酒,美味的食物瞬间抚平叶霜的情绪,她很快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开心地吃起来。
众人也都专心吃着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中途叶霜喝多了几杯,起身去更衣,却在包厢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白衣,背影有些熟悉。
叶霜眯了眯眼,不确定地唤了声:“裴参军?”
对方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温润的面容。
“裴参军?果真是你?”
裴玉一笑,走上前来:“叶姑娘,好巧,在外唤我裴玉就行。”
叶霜头有点晕,但还是很理智地拒绝:“那不行,至少也应称呼裴公子才是。”
裴玉眼神一暗,转瞬又笑了:“何必如此见外!”
叶霜还是摇头:“不行不行!咱俩没那么熟。”
脚下却有些不稳,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
裴玉惊呼:“小心!”
正要上前扶住,一双手从后面横过来,一把抓住叶霜的后领子,将她往后一拎。
裴玉扑了空,双手僵在半空。
待看清来人面容,脸色瞬间一沉。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二人同时发问。
声音引得楼下食客不禁仰头张望,萧凛抿唇,视线冷冷扫去。
楼下并非全然认得萧凛,可见他气势迫人,又是两男一女的对峙场面,都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叶霜脑子还迷糊着,不知道脖子正被人勒着,只觉得眼冒金星,喘不上气,双手在空中扑腾了两下,茫然问:“我这是到天宫了吗?”
第54章
对面的裴玉察觉不对,叶霜都开始说胡话了,赶紧用扇子轻轻打开萧凛的手。
“你快放开她!”
萧凛这才意识到,连忙松手:“抱歉,方才一时情急抓紧了一些。”
星星没了,但叶霜还是站不稳,倚着二楼的栏杆,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仰。
一只大手抓住了她,将她拉了过去。
叶霜脑子不是很清醒,只感觉脸颊印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很是舒服,她忍不住抱紧了些。
手下的身体似乎一僵。
萧凛双手抬起,整个人愣在当场,不敢妄动,他没想到叶霜会突然抱他,一时不知如何,脸瞬间涨红,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裴玉在对面脸色难看极了。
“萧凛你想干什么?快松开。”裴玉作势要拉开叶霜。
萧凛单手揽住叶霜,后撤一大步,轻巧避过裴玉的手。
“我的人,就不劳裴参军操心了。”
裴玉逼近一步:“别忘了你们已经和离,她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
“那又如何?她如何喝醉了,我们又是一同来的,不由我照顾,难不成还由你一个外人照顾不成。”
“外人”二字萧凛特意加重了。
裴玉恨得牙痒痒,指了指萧凛:“你别得意。”
宋云从内出来,扫了眼对峙的两人,又看到一头扎在萧凛怀里的叶霜,眼角猛地一跳,赶紧上前。
“交给我吧!”
萧凛也只好松手。
宋云将叶霜从萧凛怀中扯出,一只手揽着她,哄孩子一样:“乖啊,回去再睡。”
叶霜醉着,分不清身在何处,但会对听到的话下意识给出反应。她点点头,还真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宋云跟萧凛说:“钱我已经付过了,人我就先带走了。”
又跟裴玉点头告辞。
喊上闻香,二人一起扶着叶霜下了楼。
只留楼上的二人面面相觑。
当晚,叶霜一夜无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天光大亮,叶霜悠悠醒转,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亮,仔细分辨了一下才想起来如今还在识君书肆的厢房,文思坊二楼还没收拾好,她们暂且还住在这边。
“小姐醒了?可是太亮了?”
闻香一直守在床边,见状欲放下床帐。
叶霜按住她的手:“不必了,也该起身了。”又问,“现下几时了。”
“快巳时了。”闻香扶着叶霜坐起。
“我怎睡到这个时辰?”
叶霜揉着吃痛的脑仁,撑坐在床上良久,脑子才恢复清明。
“可说呢!小姐昨夜醉了,回来后倒头便睡,奴婢见小姐少有如此安眠,也不忍叫醒小姐。”
“的确好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这连着几日操劳,昨晚又饮了酒,可不就睡得踏实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难怪觉得今日浑身酸痛。”叶霜敲着肩膀。
闻香接手替她捏肩,一边问:“小姐酒量不算差,昨夜怎么醉了?”
“那繁楼自酿的黄酒着实名不虚传,入口绵柔,回味甘甜,一不留神就贪了几杯,没承想竟喝多了。可见越是好入口的酒,后劲越大。不过好在都是自己人,也不怕失态。”
“也是,小姐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多喝点也无妨。”
“是啊,忙了这么久,总算将铺子开起来了,也算终于干成了一件事,不枉费奔走多日。”
之前她一直绷紧心弦,如今总算能稍微放松一些了。
“这下小姐可以将心放在肚子里了,以后也不用这么操劳,干脆休息一阵子。”
叶霜却摇摇头:“只怕不行,我已许久没进宫了,该去看望娘娘了!正好也快到该给公主上课的日子了,我今日晚些便跑一趟。这几日你替我多看着点,另外还有些事要做。”
闻香不解:“不是都差不多了吗?还有什么事?”
“要雇掌柜,请伙计,总不能每次都像这几日这般,让萧隐萧寒干活吧!人家可是正经的将士,哪能干这些!”叶霜抬手扶了扶吃痛的鬓角,这酒不仅后劲大,喝醉后第二日头还很痛。
“也是,奴婢光顾着高兴了,那小姐可有人选?”
闻香替叶霜揉着鬓角。
“没有。书坊的伙计说起来很简单,可也是需要读过一些诗书的,至少要认得字,否则书客借还书籍,都不知道有没有弄错,可通晓诗书的人又不愿给人当伙计,更别说给一个女东家打下手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难办了,那掌柜的呢?”
叶霜耸了耸肩:“也没有。”
闻香凑近一些:“小姐,奴婢觉得老陈不错,又跟您相熟,何不问问他?”
叶霜犹豫了:“这样不好吧,从别的东家手下抢人,何况老陈在这里尚且旱涝保收,又干了这么多年,我一个新开的书坊,能开多久都说不准,何必砸了人家的饭碗。”
闻香耷拉着脑袋:“也是这么个道理,真没想到开个书坊这么难,事端繁杂,千头万绪,奴婢看着都头大了。”
“罢了,暂且如此吧!前期不忙,就咱们两个人也够了,雇人的事可徐徐图之,回头写块牌子,张贴在书坊门口,将坊内招人的要求写上。”
闻香十分捧场:“这个法子好!”
叶霜只觉口感舌燥,简单洗漱后,便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
两碗茶水下肚,总算缓过来一点,叶霜这才坐下梳妆。
“对了,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是宋小姐送你回来的。”
“哦。”叶霜若有所思,她怎么记得有个很宽阔的胸膛,她还靠了好一会儿呢!难不成宋云在御马监日日操练,身板竟练得如此
结实?
“只是有一事,闻香不知该不该说。”
“何事?”
“昨夜小姐喝多了,中途……抱着侯爷不撒手,还是宋小姐出面,才将你拉开的。”
叶霜:“什么???”
“还……还让裴公子撞见了。”
“这个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遇见裴玉了。”
叶霜懊恼地一拍脑门,喝酒果然误事。
“要不要……奴婢去跟侯爷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特意跑去解释,岂非欲盖弥彰?”
“那……”
“不必解释,干脆装作不记得便罢。”
叶霜垂眸,摆弄着手里的白玉簪子。
闻香瞥见那簪子,想起旧事,也不再多言了。
正想着,叶霜又不适地转了转脖颈。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闻香透过镜子询问叶霜。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脖子不太舒服。”叶霜眉心紧蹙。
“是不是昨夜睡觉时扭到了?”闻香想替叶霜查看,却不小心碰到脖颈某处,指尖一抖,连忙缩回手。
“大概是吧!”
叶霜抬眸看去,镜中之人,脖颈处有一道极细的伤疤,并不明显,只是颜色淡于边上的肌肤。
她眸色晦暗不明,一搭眼帘,鸦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犹豫片刻,拉开抽屉。
一瓶精致的药膏正安静躺在其中。
叶霜抬手,停顿片刻,取出那药膏,拿在手中看着。
闻香觑着叶霜的脸色,试探地劝道:“小姐,这药……虽说您这疤痕也不明显,可这药材贵重,又是侯爷一片心意,小姐何不试试?”
叶霜垂眸不言,但态度没之前那么坚决了,闻香估摸着有缓,但又不敢劝得太紧,便另挑了个理由说起。
“小姐时常出入宫中,常与贵人打交道,也该将自己收拾的妥善些,若这药当真有效,定能为小姐的容貌再添光彩,到时那些看不惯小姐的人,还不气得七窍生烟!”
“行了。”叶霜搁下瓷瓶。
闻香忙止住话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先放着吧!今日进宫不宜擦药,怕沾上药气,晚上沐浴后再试试吧!”
闻香一喜,应了声是,继续替叶霜梳妆。
半柱香后,叶霜收拾好准备出门,刚走出房门,就有个粉色的身影扑了上来。
叶霜定睛一看:“春桃,怎么是你?”
春桃哭得满脸泪痕,妆容素净,钗环也都卸了,只戴了两朵简单的珠花,衣裳的样式也很简单。
“好好儿的,怎么又来打扰夫人?”
闻香将叶霜拉开一些,免得被春桃冲撞。
“夫人明鉴!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迷了心窍,跟侯爷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奴婢自己打扮成那样。”
春桃一个劲磕头。
“我已经不是侯夫人,你也不必跟我说这些。”
“夫人说这话,就是还不肯原谅奴婢了。”
“春桃,你今日若是来找我请求原谅的,那就大可不必了,因为我压根没想过要怪你。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你要当侯爷的通房,你明白吗?”
春桃仰头望着叶霜,眼中有淡淡的不解。
“你既有了选择,便是想得很清楚,为何又来求我?”
“……”
春桃定定望着叶霜,似乎觉得此刻的叶霜很是陌生。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还真的心生怨怼,气萧凛抬你做通房,那说到底也应该怪他才是,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还是说又是萧凛派你来的?”
春桃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的,是春桃自己想来追随夫人的!奴婢听闻夫人办了间书坊,正缺人手,若是不嫌弃,奴婢想自告奋勇,来书坊帮忙!”
叶霜拧眉看着春桃,一时打量不准她所图为何?
“奴婢可以不要工钱的,只求夫人收留!”春桃脑袋砰砰嗑在地板上。
“你先起来。”
叶霜看不过去,赶紧让闻香将她扶起来。
春桃被闻香扶起身,还不住地啜泣着。
“你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春桃愣住了,似乎很诧异叶霜会有此一问,其实自从前不久见到叶霜,春桃就觉得叶霜和之前很不一样了,大约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想过来找叶霜。
“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还肯来找我,又不要工钱,说明有足够让你这么做的理由,你的所求是什么?”
春桃咬住下唇,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涨红了脸,半晌才说:“春桃……想识字,还请姑娘教我!”
第55章
叶霜没明白,茫然跟闻香交换了眼神。
“可我开的是书坊,不是书院啊!怎么教你识字?”
“不打紧,只要夫人肯收留我,能教我认得几个字,读几本书,春桃就很知足了。”
叶霜有些懂了:“你的意思是,你来帮忙,不要工钱,只需我有空能教你识字便好?”
春桃直起身子,眼含期待:“正是。”
“你这行不通的,且不说书坊开业后,我未必有空教你,就说你不要工钱这点,如今你是愿意,可日后时日长久,若你不愿了又该如何?在商言商,这工钱定是要算清楚的,须得白纸黑字一一写下才是。日后有什么纠葛,也好有个凭证!”
“不会的,春桃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叶霜沉吟片刻,没有接话。
“夫人,求求你了,就让我留下吧!”春桃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你有这想法是很好,但我暂时还不能答应。”
叶霜仍旧没有松口。
“为何?夫人是还在怪奴婢吗?”
春桃一听,立时又要哭出来。
“你……你先起来。”叶霜不忍见她如此,后退一步避开,“你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今日我还有事……”
叶霜朝闻香做了个手势。
闻香赶紧拉春桃起来。
“多谢夫人。”
“小姐已经跟侯爷和离了,再称呼夫人未免不合适。”
闻香提醒她。
“是,那我也跟着闻香姐姐一同叫您小姐吧!”
叶霜没有拒绝,只是吩咐闻香将春桃安置好,送回侯府或者陪她上街逛逛都行。
闻香敏锐,知道叶霜没提要留下春桃,或是带春桃去书坊看看,那便是两处都不宜让春桃待着。
吩咐完毕,叶霜不再耽搁,拿上教习要用的书册,并两本给娘娘备下的话本,进宫去了。
到宫门外已近午时,她用坤宁宫的令牌进了宫门,这令牌是之前皇后娘娘为了方便她随时出入皇宫陪伴,特赐于她的。
公主的课程安排在下午,她便先去看望皇后,不料竟在坤宁宫见到了刘妈妈。
“刘妈妈,你怎么回坤宁宫了?”叶霜询问地看向刘妈妈,又带着疑惑看了眼皇后娘娘。
刘妈妈一早知道叶霜回来了,见到她也没多意外。
“是侯爷让老奴回来服侍娘娘的。”
叶霜眉心的疑惑更深了:“萧凛?”
话说出口,眼神有些不自然闪烁两下,余光去看娘娘的脸色,幸好娘娘只是垂眸喝着茶,倒没有特别的反应。
刘妈妈揣着双手,眼尾浮现几道笑纹:“是啊!原本侯爷留着老奴,是想着姑娘你还能回来,前几日不知怎的,竟将府上的婢女都遣散了,也打发老奴回了娘娘身边。”
“都遣散了?”
叶霜属实意外。
“是啊!老奴前两日探亲回来,便听闻侯爷下令遣散了西跨院的婢女,见老奴回来,也让老奴离府了,如今回来服侍娘娘也有些时日了。”
所以春桃今日来投靠她,是因为萧凛将她遣散了?
刘妈妈见叶霜不言,便道:“老奴最开始听闻此消息时,也像姑娘你这般反应,毕竟侯爷将我们留在府上三年了,若要遣散早该遣散了,不知道为何偏偏到如今才遣散人,不过小姐也别太担心,侯爷不仅将身契都还给了姑娘们,还每人给了一笔银钱傍身,让她们自谋生路去了。”
这么说来,春桃倒是真有可能是来投奔她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刘妈妈不再多言,安静在旁服侍,皇后娘娘又询问了叶霜的近况,叶霜将话本送上,又将开书坊一事告知娘娘,娘娘很是高兴,大加赞扬了一番,又说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她说。叶霜一一应了,又陪娘娘用了午膳,服侍娘娘午憩才离开。
这个时辰,宫里大部
分人都在午憩,叶霜料想公主定然也要休息,离上堂还早,她不便太早过去打扰,就想寻一处亭子歇着,等晚些时候再过去。
御花园与坤宁宫仅一墙之隔,离公主的柔仪殿也近,叶霜想着这会儿园子里应该没什么人,便转道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跟上次来时没什么不同,只是几株过季的花撤掉了,又添了几株新的,已经开始有暮春之景了。
叶霜不自觉就走到了上次待过的亭子,和萧凛的重遇历历在目,想起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一切,她不免心念微动,起了放下的念头。或许真如宋云所言,萧凛虽做错了事,但未必是出于本心。何况这么久过去了,溧阳的信也快收到了,或许可以让萧凛知晓茹茹的存在,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因昨夜醉了酒,现下还有些头疼,叶霜一手扶额,想着这些琐事,不自觉轻阖双目,意识逐渐游离。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得有争执之声,由远及近。
叶霜睡意正浓,偏对方争执不休,声音又听不清,叽里咕噜烦得很,扰得叶霜不禁皱起眉头。
叶霜愤而起身,想寻那声音的源头,一站起来,便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原本叶霜坐着,他们又离得远,并未注意到她,这会儿叶霜一起身,对方余光也看见有人,冷眼扫过来,发现竟是叶霜,脸色顿时僵住。
吵闹声倒是止了,可叶霜只觉气血上涌,反而更恼火了。
萧凛和柳依依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闹到御花园来,恰好遇上叶霜,此时叶霜正和萧凛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只是一个四肢忍不住发抖,一个因心虚而喉口发紧。
柳依依也顺着萧凛的目光注意到了叶霜,但她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
叶霜这才想起,柳依依的课程排得是比她多的,今天上午应该也是柳依依的课,所以她才会在宫里出现。
但从她见到叶霜的反应来看,柳依依对叶霜出现在此并不意外,只是叶霜这会儿气得脑子发懵,没心思细想。
萧凛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
叶霜懒得同他周旋,愤而拂袖,转身离去。
萧凛想追上前,却被柳依依拉住。
“她已经看到了,你再去解释也没用了。”柳依依眼中已没了方才的委屈惊恐。
“你知道她今日会进宫,所以特意在离宫路上拦住我的。”
萧凛仍望着叶霜离去的方向,并没有立即追上,他知道以叶霜如今的性子,他追上去也是说不了半句话的。
“谁让你永定侯到现在还下不定决心,那我便替你做这个决定。与其守着一个旧人不放,不如看看新人。”
柳依依欺身上前,伸手在萧凛的衣襟上打着圈,言语间的暗示不言自明。
萧凛也不闪躲,只冷冷道:“这话我也拿来送给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早些成婚,相夫教子,又何必守着一个没有回应的人不放。”
柳依依嘴角讥讽的笑一僵,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事已至此,她也不怕撕破脸,只要能让萧凛娶了她,她愿意用尽一切手段。
“你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也是徒劳,只需一点小小的挑拨,就能摧毁你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和好感,何苦来哉?”
萧凛忍无可忍,拂开柳依依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柳依依没由来地感到一股压迫感,萧凛的眼神很冷,他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她,但想到这些年萧凛对她的纵容,她又大了胆子,忍住想要跪下的冲动,硬着头皮撑着气场。
“干嘛这样看着我,难不成你都忘了,当初是我救了你性命,若是没有我,你早就在刚进平阳王府的时候,就被那群纨绔子弟联手丢进河里了。”
萧凛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微妙转变:“若非念着当初的情谊,你如今也没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柳依依一怔,满脸不可置信。
“萧凛,你别忘了,你当初可是答应了我阿兄,说过要娶我的!”
“我几时说过?”
萧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柳依依已经失了神智。
“当初你同我阿兄说过有心仪的女子,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不是我还能是谁?”
“……”
萧凛一时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件事你恐怕是误会了。”
柳依依急得一跺脚,逼问萧凛:“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不方便说。”
萧凛捏了捏衣袖的边缘,面露难色。
“你若不想遵守诺言大可直说,何必编出这么一个人来?”柳依依说着又软了语气,眼中蓄起泪水,“凛哥哥,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伤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可我也是一时情急,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当初只是碍于我要为母守孝,才教旁人趁虚而入,如今我已出孝期,你又独自一人,就让我陪着你照料你可好?”
萧凛正色:“如果我想娶你,当初就不会答应赐婚了。”
柳依依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喉咙干涩:“你这是何意?”
“若我想娶你,大可拒绝和叶家的婚约,和你另定下婚约,待孝期过了再迎娶便是,退一万步来说,当初圣上那么想为我赐婚,就算我提出让你在孝期嫁过来,圣上也不会拒绝。”
以永定侯当初的权势,别说娶一个身在孝期的女子,就算要迎娶人妇,也无人敢置喙。
柳依依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啪——
一滴泪打在手背上。
等柳依依回过神来,萧凛早已经离去。
临走时那句“若非念在当初的情谊,我也不会一再对你纵容”,一直在柳依依耳畔回响。
柳依依,你好自为之。
第56章
萧凛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叶霜的身影了。
他知叶霜应是往柔仪殿去了,可柔仪殿到底是在内廷,离嫔妃们的住所也近,他身份不便,正想着是否在宫道上候着,这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侯爷留步!”
萧凛回身:“是张内侍。”
张内侍紧走两步上前,请了个安:“幸好找着侯爷您了,圣上还有事忘了交代,特让老奴来寻侯爷。”
萧凛定了定神,敛了心绪,方问:“圣上有何事吩咐?”
张内侍一扬拂尘:“侯爷还请随老奴来。”
萧凛没动,看了眼长街另一头,面色犹豫。
张内侍往前走了两步,回身等他:“侯爷请吧!”
“霜姐姐……霜姐姐?”
珺娴伸手在叶霜面前摆了摆,叶霜才回过神来。
“霜姐姐这是怎么了,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叶霜垂眸,摩挲着手中的书页。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呢!”
珺娴坐在叶霜对面,正在摆弄新得的九连环。
“太累了就歇会,左右今日就我一人。”
叶霜这才注意到今日来上课的只有公主一人。
“其他人呢?”
珺娴杏眼微睁,微微讶异:“姐姐怎么又忘了,方才就同姐姐说过,她们几人今日下午都告了假。”
叶霜轻轻颔首,这才想起了:“是。”
“也不知怎么了,上午柳姐姐的课她们都还在,午后竟一个个都有事。”
珺娴把玩着九连环,随口嘟囔着。
“她们不在也好,也省得见着心烦,我还能和姐姐你说说话。”
“那这课业……”
叶霜扬了扬书册。
“这些我都背熟了,”珺娴按下书册,“况且近日父皇忙得很,也没空查问我的功课,正好得了机会偷个懒。”
今日教的是诗词鉴赏,一时不学也没什么,叶霜便也由着她,搁下书,眼神又开始游离。
珺娴并未察觉叶霜的出离,飞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双肘撑在桌上往前倾了倾身:“姐姐近日可有什么稀奇事?说来给我解解闷。”
叶霜细细回想了一下,抱歉地摇摇头。
珺娴脑袋顿时耷拉下去,委屈巴巴地说:“好吧……整日待在柔仪殿,实是无趣的很。”
珺娴一面说着话,一面以手托腮,望向窗外,视线投出去,只有无垠的碧空,四方宫墙圈起一方天地,仿若一个精致的琉璃罩,将珍稀的金丝雀精心护在其中,避开了危险,但也限制了自由。
叶霜跟着看了好一会儿,殿内一时安静了,微风拂面,带着不知名的名贵花香,很快,珺娴敛起愁容,又换上那副明媚的笑意,眼底的灰暗散尽,仿佛从不曾出现。
宫墙深深,容不下春日午后一位年少公主的哀愁。
叶霜轻叹,她本以为珺娴会是无忧无虑的,还羡慕她年少不知愁,如今看来,她其实比珺娴要幸运,至少可以走出宫闱,自由行走天地间。
可她也依然有阻碍,单论这次开书坊,就屡屡受阻,各项事宜进行的都比寻常男子要难许多。
这世间的枷锁还有多少种呢?
叶霜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知道自己帮不了珺娴,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实属无用,倒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怜悯。
她相信珺娴没有那么脆弱。
她陪着珺娴又待了一会儿,方起身离开。
走出柔仪殿,恍惚间看见殿外立着一袭墨青色长袍,微一晃神,那墨青色的背影又消失了。
叶霜不禁自嘲一笑,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一般。
娘娘说的对,她应该回来,有些事情必须面对,有些痛苦无法回避。
叶霜长长呼出一口气,整理好心绪,准备出宫。
之后叶霜便一日教一日地忙起来,书坊开业,事情千头万绪,一齐涌了过来,偏又人手不足,她便留下了春桃。但到底还是正儿八经立了字据,每月除了和叶霜闻香同吃同住,另付春桃月支钱三贯。
“书坊刚开业,银钱吃紧,这点月钱比不得侯府的月例,只算是个心意。你若想学识字,我可去拜托书院的夫子,每月来书坊两趟,你和闻香一处进。等手头松些,还要找算珠先生教你二人算学看账簿,你们看可好?”
春桃喜不自胜,自是求之不得,闻香也不像之前那么抵触,笑道:“有人陪着学也好,倒没有那么枯燥了。”
至此,书坊事宜终于打点得差不多,叶霜便想寻个时日去拜祭母亲,这日却收到柬贴,原是叶晟要出嫁了。
叶霜初看不意,待细看一遍柬贴上的婚期,当下气得脸色煞白,猛地合上柬贴,手指不住地发抖。
好个良辰吉日。
叶霜只觉口中泛苦,胸口一团邪火,恨不得连夜烧了国公府。
闻香见她这般,不由得问:“是二小姐的柬贴吗?”
春桃也略有耳闻,不免问:“听说许了新任大理寺少卿刘衍,还是侯爷帮忙做媒的呢!”
闻香横了她一眼,春桃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作声了。
叶霜此时已听不进任何话了,手里捏着那洒金红笺,直攥得指节发白,只觉得那红底墨色的四个大字尤为刺目,五月初八……叶鸿远竟连这个日子都忘了。
初八这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因着办喜事,国公府上正是热闹。人人都道安国公好福气,如今二女儿出嫁又赶上这样的好天气,定是个好兆头。叶鸿远被这些话左一句右一句地奉承着,很是受用。他虽被封为安国公,实则不过是个虚职,在朝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很久没有这么风光的时候了。以至于看见叶霜出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敛去。待人走到近前,才敛去笑意,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是不愿多看叶霜一眼。
徐氏一早陪着叶鸿远在门外迎客,这会儿也看见叶霜来了,眼底闪烁不定,嘴角却噙着笑意。
“霜儿,可算把你等到了,我和你父亲还担心你不会来了呢!”
叶霜不动声色,也笑起来:“妹妹大喜,我自然要来贺上一贺,况且又是今日这么个好日子。”
最后那句,却是向着叶鸿远说的,叶鸿远方在兴头上,见女儿这般绵里藏针,不由得冷了脸:“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干脆等我……”
一时气急不觉口不择言,忙止住了。
徐氏忙从中劝和:“大喜的日子,老爷仔细犯了忌讳。霜儿难得回来一趟,就别板着个脸了,好歹也是自家女儿。”
叶鸿远别过脸去并不看叶霜,哼了一声:“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因又见叶霜脸上带着倔强,越发生气,不免加重了语气,“圣上赐婚,你说和离就和离,也不过问母族意见,根本没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幸得圣上仁厚,永定侯宽和,这才没有追究。否则只怕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妹妹都要被你连累!跑出去三年,如今回来了连面也不露,又偏巧选了今日你妹妹出嫁的时候出现,这不是存心要打我的脸吗?”
叶霜梗着脖子,也不退让:“若不是你们下了柬贴,我也不会来。”
叶霜这才递上柬贴,又命闻香送上贺礼。
“谁给你的柬贴,”叶鸿远一把夺过柬贴,定定看了一眼,扭头质问徐氏,“你给的?我不是让你别给她柬贴吗?”
徐氏脸上笑容一僵,转瞬赔笑:“妾身这不是见霜儿许久没回家了,便想着趁今日大喜,邀她回府一聚,也好化解你父女二人的嫌隙。”
叶霜冷眼看着,只觉得厌烦。
叶鸿远被她这副样子激怒,伸手指着她向徐氏控诉:“你看她这样,像是来恭贺的样子吗?我看是添堵还差不多。”
见到此番情景,徐氏不由暗笑,一面不痛不痒劝和了两句,一面抬手轻抚叶鸿远心口,落在外人眼里,还以为叶霜又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非要在妹妹婚宴当日气死自家父亲呢!
“霜儿,既然你礼也送了,心意也算带到了,要不今日就先回去吧!别再给你父亲气出好歹来。”
叶鸿远一时气血上涌,按着心口连连喘着气,头疼地看了叶霜一眼,用手虚点着她:“让她滚!”
此时已有不少宾客陆续前来,见这情形,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有的将贺礼交给小厮,默默入府了,有的远远看着,不时议论几句,倒觉得这比婚宴还有趣。
叶霜却没挪步子,仍站着:“我为何要走?我今日可是来吃席的!”
徐氏猝不及防,打了个磕巴:“你……你说什么?”
“帖子也下了,贺礼也收了,怎么?连进去吃个宴席都不行吗?”
叶霜眼底有促狭的笑意,她早知道徐氏不是真心邀请她,不过如今看来,徐氏竟是背着叶鸿远给她送的柬贴,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来都来了,任凭徐氏打得什么鬼主意,总之结果是一样的,她也只管认准自己要做的事便罢。
徐氏也没料想到如此,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了,这叶霜怎么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往日她必是受不得气,每每愤然离去,徐氏也是料到如此,才让人给她递帖子,不过是想让她过来平白受一顿排揎,闷着一肚子气离去,最好口不择言,跟叶鸿远再生嫌隙,顺便再炫耀一下自己嫁女的风光模样。
原本她都计划好了,没承想这叶霜忽然转了性,竟还真要进府恭贺?
徐氏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听那叶霜幽幽开口,声声沉郁宛如来自冥府的低语。
“如今不让我进去,是想等姨娘和父亲身去那日再让我吃席吗?”
徐氏脸色煞白。
“你……你……”叶鸿远只觉一口气上不来,险些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第57章
国公府南苑。
叶晟身穿青绿色大袖衫,下着销金百褶裙,正端坐梳妆台前由喜娘为其梳着发髻,狠狠一掷手中的犀角梳子。
“她来干什么?明知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她一个被休的妇人还想来参加宴席,这不是明摆着寻我的晦气吗?我这便找她去!”
叶晟提起裙摆便要冲出去,起身太猛,引得步摇轻晃,环佩琤瑢。
贴身丫鬟青衿急忙挡在她前头:“小姐,可不能去啊!您今日是新人,不能让外人瞧见,不吉利。”
叶晟一听,也犹豫了:“那待如何?就这么看着她出来膈应我?”
“所幸她只是在宾客席中观礼,不会到婚房中来,冲撞不到小姐的福气。”
叶晟这才放心一些。
“小姐,咱们继续梳妆吧!莫误了吉时。”喜娘含笑催促叶晟。
叶晟气息稍平,返回去坐下:“差点忘了正事,母亲也真是的,好好儿的给她送什么柬贴,以为她还是三年前那个叶霜吗?”
之前在赏花宴上那一面,叶晟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夫人也是想给小姐长长脸。”青衿从镜中望向叶晟。
“什么想给我长脸?她那是想给自己出气,她自小被人压了一头,就觉得我应该事事争于人前,唯恐我落了后头。就连我的婚事也想要压过人家,可偏生人家嫁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定侯,这下给她急坏了。”
“说起这个奴婢就来气,当初这婚事老爷原是要给小姐的,都让那叶霜抢去了!结果还不是和离了。”青衿言语间愤愤不平。
“谁让她自己不争气。那么好的一桩亲事,竟然不到一年就和离了。若非如此,母亲她还看不上我如今这桩婚事呢!”
“不过好在如今的新姑爷也不错,听闻很得静王殿下器重,又是侯爷旧时的副将,想来小姐日后定是福气不断呢!”
叶晟将梳子固定在发髻上,脸上却没什么得意之色:“我倒无所谓,母亲当初那么看不惯叶霜,到头来还不是要借着她的关系替我谋划,人家的手里漏下那么一点,就够咱们费尽心机谋划好几年了。要我说脸面什么的实在是最不要紧的。”
青衿连连附和,又说了几句奉承话,叶晟心情这才好了不少,转瞬又想起一事。
“阿姝来了吗?怎么没来房里看我?”
青衿:“还不曾见到裴小姐。”
叶晟皱起眉头:“按理说她早该到了,叶霜都来了,她竟还没到。”
青衿忖度着:“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可别赶不上了。”
叶晟喃喃道。
妆台正对窗边,不时飘来阵阵栀子花香,馥郁芬芳,已然是初夏时节。
因是嫁女,主婚宴还是设在刘府,但徐氏要派头,国公府的出阁宴也要大肆操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招赘。
叶霜站在自家门前,看着老爹和继母被气得上不来气,心中暗暗好笑。
“你……你这不孝女!”叶鸿远抬手哆哆嗦嗦指着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正因为女儿体恤父亲,才特地选了今日回来,原本想着府上怕是没有多余的厢房给女儿落脚,是以这些时日女儿都住在外头,今日正好妹妹出嫁,想必府上的房间也空出来了,女儿刚好搬进去,也能陪伴父亲,父亲年事已高,万一有个好歹,也免得无人堂前尽孝。”
围观众人只听见他们占了自家女儿的厢房,不禁议论纷纷。
徐氏面上挂不住,尴尬地微笑掩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徐姨娘,不知我的旧物还在不在,若是没了,我好叫人置办。”
“你叫我什么?”
徐氏嗓音尖细,一激动,声音便显得刺耳。
“……哦,是我忘了,当初你还是府上的姨娘,我称呼惯了,一时要改口还真是不习惯。”
徐氏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叶霜面不改色地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她扶为正妻已将近二十年了,这叫一时改不了口?
方才一番话说得叶鸿远脸上五彩斑斓,待要发作,却见周围宾客越来越多,都被叶霜堵在门口,再闹下去,只怕半条街的人都要来看笑话,只好先息事宁人。
“好了,都是家事,进去再说,别在这里让人看了笑话。”
徐氏一听要让叶霜进去,顿时不乐意了,带着抱怨地喊了声“老爷”:“这不行啊!”
“我说的话没听见吗让她进去!”
眼见叶鸿远动了怒,徐氏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一想到叶霜要搬回来住就恨得牙痒痒,但今日是叶晟出嫁之日,她不好闹的太难看。
叶霜还是第一次见徐氏在她面前如此,心中鄙夷,她轻笑一声,向着徐氏道:“别紧张,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打算搬回来。”
徐氏暗暗松了口气,又被叶霜看在眼里。
她冷哼一声,又恢复了一贯的倨傲姿态。
见叶霜上前一步要进府,原本徐氏应该给叶霜让路,可又记起她已不是永定侯夫人,便站住了没动。
叶霜早料到她会如此,也不避让,自顾自站定,冷冷扫了徐氏一眼。
这一眼带着极强的寒意,徐氏从未见过叶霜如此眼神,不由得心头一凛,脚下生了怯,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叶霜唇角弯了弯,浮起一丝笑意,却不像在笑,倒像是讥讽。
错身而过时,徐氏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说:“记住了,这还只是个开始。”
徐氏错愕,慌乱抬眼,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眸子,她的心底莫名泛起一丝惊惧。这一眼迸发的恨意太过突然,她竟被其气势所迫,下意识想避开叶霜的视线。
就在她即将抵挡不住之际,叶霜却收起了眼中的凛冽,挤出一个敷衍的笑,转头进去了。
好一会儿,徐氏脑中都是那清癯的身影,心底隐隐不安,今日登门之人,已然不是当年被她逼走的孤女了。
叶鸿远这才对着宾客拱手,笑道:“些许家丑,让众位见笑了,快请入席。”
今日来的多是朝中之人,最擅文过饰非,装聋作哑。自是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上礼恭贺。
人群中一袭藏青色的身影伫立良久,萧凛一早便到了,只是没有出面。
一旁的萧隐忍不住问:“侯爷为何不上前帮夫人说话?”
“方才那情形我不方便上前。”
萧凛神色含着淡淡的忧虑。
萧隐不解地往他这边看了好几眼。
萧凛眸色晦暗,轻叹一声:“事到如今,我竟不知要同她保持多远的距离才合适。”
另一边有人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少自欺欺人了,无非是不愿为了她得罪旁人,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
萧隐的视线越过萧凛看过去,说话之人正是一袭月白袍子的裴玉,他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萧凛无意与他争辩,但又不愿落了下风,只转头看他一眼:“若本侯没记错,裴参军似乎也早到了,怎么不曾上去英雄救美?”
裴玉一噎,支支吾吾道:“我……我那是不愿她受人非议。”又回过神来,“我何必同你解释!”
言罢拂袖离开,前去呈上贺礼。
萧凛也随后上礼,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府中。
眼见叶霜进得院来,早先围在门口的宾客都迅速散去,三两聚首,假装不曾看她,却在叶霜走过之后,又纷纷投去探寻的眼神。
叶霜只作不觉,往女客的席位走去,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了。
那些女眷忍不住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叶霜怎么来了?甚至有的丝毫不避着人,当着叶霜的面说悄悄话,还不时地看她。
闻香看一切在眼里,不禁为叶霜不忿:“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小姐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叶霜似笑非笑,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只见裴玉和萧凛一前一后走进来。
“我今日既然来了,就已料到会如此,左右也影响不到我,何须在意?”
叶霜说着收回视线,不经意地转过身子,随手抓了把桌上的松子,却没有心思吃,只是用手拨弄着。
“小姐,侯爷来了,裴公子也进来了。”
叶霜轻轻应了一声,接着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角,估摸着裴玉快到近前,便像刚发现似的,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裴玉也颔首回礼,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要去男宾坐席。
叶霜再次
点头。
重又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着松子,又似乎对桌布上的花纹起了兴趣,低下头认真研究。
直到一抹藏青色的袍角出现在桌边,闻香屈膝向其行礼,叶霜都始终不曾抬头。
感受到那抹身影一直没走,叶霜这才转动视线,却是看向宴席间的果子,她向闻香指了指远处一碟果子:“闻香,那碟可是雕花蜜煎?”
闻香无措地看了萧凛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又仔细打量了那碟蜜煎,这才转向叶霜回话:“回小姐,正是。”
因着这桌只有叶霜一人,闻香便道:“小姐可是要用一些?我替小姐端到近前来。”
不等叶霜开口,已有一只手越过闻香,拿起那碟蜜煎放在叶霜面前。
叶霜也不看他,只道:“哦,我不过随口一问,原本是想尝尝,这会儿又忽然不想吃了,反而还有些恶心,闻香你替我拿远一些罢!”
萧凛还拈着碟子边沿,闻言一顿,一时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还是闻香从他手里接过碟子,又放回原处。
萧凛在边上等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偏巧这会儿有人认出他,远远同他打招呼。
“萧凛,快过来!那边是女眷的席位,你的座位在这。”
声音很熟悉,显然是柳之昂的“好心提醒”。
萧凛见叶霜这般,终是往男宾席位去了。
在他离开后,叶霜才抬起头,望着那抹藏青色的背影走远,不由得眯了眯眼,终是微不可查地扬起嘴角。
出阁宴需得新娘出阁后方正式开席,眼见时辰也快到了,没过多久,宾客落座得七七八八之际,叶晟也收拾停当出来,在门口等候。
只是迎亲的队伍迟迟未到,叶鸿远已派了两拨人去刘府问了,都没有回音,眼见就要误了吉时,徐氏着急不已,宾客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叶霜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情况,也很不解。席间已有人暗暗猜测,说新郎莫不是要悔婚。
叶晟方才站得累了,这会儿已在不远处找了个空座坐下,自然也听到了诸多议论,羞愤难当,干脆一掀盖头冲到叶霜面前。
“是不是你干的!”
叶霜唬了一大跳:“与我何干?”
“肯定是你,就算此事不是你的主意,也跟你脱不了干系,自己被休了,还要到我的喜宴来找我的晦气!定是因为你冲撞了喜气!”
叶晟说着,随手从桌上捞过一只骨碟,劈手就要砸向叶霜。
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叶晟睁大了眼,不等她反应过来,叶霜另一手一扬,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第58章
“别在这儿犯浑,以为你今日出嫁,我就不敢动手吗?”
叶霜早早站起身,一手捏住叶晟的手,另一手趁机夺过骨碟,反手就往地上掼去。
骨瓷迸裂,四散开来。
在座宾客皆安静了。
叶晟惊的想后退,叶霜趁机捏着她的手往前一送,将她推开。
徐氏原本是哭喊着冲过来,被那骨碟碎裂的阵仗吓到,反倒不敢撒泼了,只安静地将叶晟拉到怀里护着。
“原本我也是想安生吃完这顿饭的,偏有人不让我安生,那便怪不得我了。”
徐氏揽着叶晟,控制住没有后退:“你……你想干嘛?我警告你,今日这么多王公贵戚都在,你别想胡作非为!”
叶霜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只待发作,哪里有什么忌讳。
“要怪就怪你选的好日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原本你早几年就该入府,是我母亲不同意,才让你当了几年外室,你一直对此怀恨在心,所以今天这个日子你不可能忘记。”
叶鸿远也赶了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什么日子?”
徐氏面色悻悻,忙打了马虎眼,低声道:“没什么。”
又对叶霜说,“我当真忘了,只看着今日是黄道吉日,下个吉日又要等三个月后了,便定了今天。”
这回轮到叶晟不明白了:“娘,你和她说什么呢?这日子怎么了?”
叶鸿远这时才猛然记起,脸色终于有了愧意,他心虚地看了叶霜一眼,不再多言。
叶霜恨恨盯了叶鸿远一眼,眼红得仿佛要沁出血来,末了,她紧握的手一松,只说了句:“闻香,我们走。”
言罢起身,只牢牢盯着叶鸿远,眼神透着倔强,声音却凄楚无比“这个家,日后我再也不会踏足,你大可放心了。”
叶鸿远始终低着头,回避着叶霜的眼神,他实在不忍看,那双眼本就长得与她极像,这些年他才会一见她便心生不悦,甚至为了不再想起过去,将她送离身边三载……
叶霜即将走出门之际,叶鸿远终于回头喊住她:“霜儿,终是为父对不住你。”
叶霜脚步一顿,脸颊不自觉轻微颤抖,眼中有泪光闪烁。
良久,她举步离去,将一切都丢在了身后。
一场闹剧落幕,门外有人高呼“刘府来迎亲了”,迎亲的人马终于珊珊来迟。
叶霜离开后径直上了马车,闻香见她半天不发话,便问:“小姐接下来想去哪儿?”
叶霜凝目,收好心思:“去大相国寺。”
“是。”闻香依言答了,吩咐车夫驱车,又从座位下拎出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金银香烛等物。
叶霜看了一眼,伸手在上面轻抚而过。
“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怪我,到现在才来看她。”
闻香见叶霜神色戚戚,忙道:“不会的,夫人最是心疼小姐,只要小姐好好儿的,她就高兴了。”
“但愿吧!”
闻香也不再劝了,她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也很唏嘘,只是不忍多说徒惹叶霜伤心。
马车摇摇晃晃,约莫行了半柱香时间,便到了大相国寺,林婉的牌位原本应供奉在家祠中,迁居临安那年,徐氏便说要替林婉找一处香火更好的地方,巧立名目,将林婉的牌位迁到大相国寺了。其实就是不想每次在祠堂供奉时,看见林婉的牌位。不过如今倒也好,方便叶霜时时看望。只是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竟一直没得空。
下了马车,还未入寺,远远便闻吟诵声声,佛偈回荡,叶霜觉得心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才的暴戾之气无形之中被荡涤干净。
叶霜进得寺中,先在门口请了香火,去往主殿参拜,正殿中央高悬一排盘香,香烟袅袅,安神静心。
叶霜暂时将凡尘纷扰抛却身后,闭目合十,虔诚叩拜,主殿中央佛陀高坐,双目半垂,庄严悲悯,看着世人在苦难中深深挣扎。
闻香在身后也站着合十拜了三拜。
“小姐,可有什么愿望,可以跟菩萨说,听说大相国寺的菩萨很灵的。”
“真到了这时候,我反倒没什么可求的了。”
叶霜缓缓俯身,双手掌心朝上,额头轻抵拜垫,心中只余沉寂。
叩拜毕,找主持添了香油钱,再去祭拜林婉。
大相国寺的牌位统一供奉在后殿,林婉的牌位在左侧近门处第二排靠前一点的位置,叶霜奉上在寺中请的供花,又让闻香去将金银香烛烧了。
她独自留下和林婉说说话。
本以为这么多年,林婉走的早,她又年幼,对林婉的记忆早该模糊了,实际上每每忆起,脑海中林婉的模样都很清晰。
不知母亲看到她如今这般,会作何想?
“母亲,孩儿回来了,之前我回禹州祖宅住了一段时日,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从前的事皆不提了,日后我便在临安好好经营书坊,照料身边的人。等过几日,我带个人来见您,您见了必定高兴。”
前几日她已经收到姑母的回信,说她们已从溧阳出发,算了算日子,也该到了。
“对了,这是我在祖宅中寻得的旧物,放在母亲身边算作陪伴吧!”
叶霜拿出一个小锦囊,里面是一枚同心锁。
“这应是母亲之物,日后可能会比较忙,没法时时来看母亲就让此物留下替孩儿陪着母亲吧!孩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不必担心,想必母亲
如今也早已跟心上人团聚了。”
叶霜又闲话了几句,闻香烧完东西回来,她也就准备离开了。
出去的时候又碰上了主持,叶霜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主持见叶霜方才祭拜过,便告知她,若有需要,可在偏殿点燃一盏长明灯,并在功德簿登记祈愿,可为生者祈福,为亡者照亮轮回之路。
叶霜想了想:“既然来了,那便点一盏吧!有劳主持带路。”
到了供奉长明灯的偏殿,主持问了叶霜想点几盏长明灯,叶霜想着就给林婉点一盏,便说只先点一盏。主持又问了叶霜亡者姓名,得知是林婉时,主持思索片刻,问叶霜:“这位施主之前是否请过长明灯?”
叶霜摇摇头。
闻香替她回话:“主持可是记错了,我们小姐是第一次来。”
主持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旁的弟子提醒道:“师父,之前不是这位施主请的长明灯。”
主持这才想起来:“正是,是贫道记错了。”
叶霜和闻香都不解。
闻香便问那主持:“还有人替我家老夫人请灯吗?会不会是同名?”
主持不确定地跟弟子互看了一眼。
那弟子便提议:“也有可能,不如我带这位施主先过去看看吧!”
主持颔首:“也好。”
叶霜有些担心:“这样可会冒犯了?”
弟子道:“不打紧,我们这儿点的长明灯都是供奉在外的。”
叶霜这才放心。
弟子引着她们来到偏殿一侧,指着其中一盏灯:“这便是了。”
叶霜一看,果然见那盏灯的灯座上方写着:阳上人萧怀璋为亡者林婉供奉。
“这萧怀璋是谁啊?”
闻香歪着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
叶霜却已经了然:“是萧凛。”
当初同在学院进学时,叶霜见过他的表字。
闻香放低了声音:“如此说来,这是侯爷替夫人供奉的?”
“不错,正是永定侯,”大相国寺与朝中权贵多有往来,主持便也知道萧凛的身份,“这盏灯已在寺中供奉了四年,是以贫僧才会记得。”
叶霜眉心微蹙:“四年?”
“正是,每年侯爷都会亲自过来点上一盏灯,这另外两盏也是侯爷点的。”
叶霜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两盏,应该是萧老侯爷和老侯夫人的。
“侯爷在本寺供奉长明灯已有好几年了,四年前他又添了一盏,便是此盏了。”
叶霜大概明白了,这些都有记录在册,萧凛又身份尊贵,他们会记得也很正常。
“若我想再点盏一样的,可以吗?”
主持微微眯眼:“那是自然,长明灯数量无限制,主要看发心,可点一盏、两盏、七盏或以七为倍数,均可,也可供奉一百零八盏祈福灯阵。”
叶霜摆摆手:“那倒不必了,再点一盏即可。”
相国寺外,萧凛远远望着寺院大门,神色怔忪。
萧隐一直跟在他身后,见状便问:“那应该是夫人的马车,侯爷可要入寺?”
萧凛轻叹一声:“不必了,让她母女俩好好说说话,我就不去打扰了,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萧隐:“都查清楚了,今日是夫人母亲的祭日,所以夫人才会如此生气。”
得知叶霜来大相国寺时,萧凛就已猜到一二。
“这安国公也真是的,竟将次女出嫁之日,定在原配的祭日,也难怪夫人会心寒。”
萧隐语气愤愤。
“是我疏忽了,竟不知她母亲的祭日是哪天。”
“这怎么能怪侯爷呢!国公自己都忘了,只是不知夫人会不会迁怒侯爷,毕竟这婚事还是侯爷您介绍的。”
萧凛眉心浮起愁云,当初他只想着让叶鸿远替叶霜写下保书,便答应了徐氏的请求,又想着或许能缓和她与家人的关系,却不曾想会如此……
“此事是我欠妥了。”
萧隐又道:“属下不明白,那刘少卿不是静王殿下看重的人吗?侯爷此举就不怕触怒殿下?”
“嫁娶之事,本就强求不得,我也不过是替他们引荐一二,最终还是他们自己说定的。”
“也是,说起来这刘少卿原本就是侯爷您的副将,只是此人品行不端,侯爷为保全他的名声才没有声张,让他体面离开了军营,可谁知他转头就巴结上静王殿下,还靠着殿下的关系当上了这大理寺少卿,摇身一变又成国之栋梁了。”
萧隐话中难掩鄙夷。
“此人品性如此,留在身边也靠不住,让他和国公府结亲,也是想让他和静王有些嫌隙。”
“他俩本来也不是铁板一块,侯爷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萧凛眼中寒光一闪:“我本是随口一提,可那刘衍既想攀附静王,又想和我结下姻亲,以此抬高身价,正好国公府又很满意,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萧隐啧啧摇头:“看今日这情形,这刘少卿只怕是本性难移。”
估摸着叶霜快出来了,萧凛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吩咐下去,叶家人既然不识抬举,以后也不必对他们多加照拂了。”
萧隐应了是,深深看了眼寺院门口,也赶紧跟了上去。
第59章
姑母和茹茹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到临安了,叶霜将她们安顿在了中院二楼,书坊前厅设了柜台和展陈区,二楼设珍本区和雅座;叶霜和姑母、闻香等人都住在中院,后院则用来安置雕版,还有刻工的房间。
姑母对铺子很满意,还说幸好租了这么大的铺子,否则还真住不下。
是日天朗气清,叶霜正搬了个小矮几,在院子里替人誊写书信,姑母坐在她边上,替茹茹缝制新衣。
见叶霜在写信,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如今书坊虽说还算不错,但还是有些紧手,左右这些时日闲来无事,我便承接了代写书信的活计。一来为了打发时间,二来也能为一些不识字的百姓寄信读信。”
“听起来很不错。”
姑母凑过来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欣赏,“霜儿这笔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茹茹被姑母带来的吴妈妈带上楼睡午觉了,这些时日姑母一直和叶霜住在书坊二楼,茹茹和叶霜分开了一段时间,刚搬来的时候还很粘人,非要叶霜陪着才肯睡,这几日才算好一些,也能由吴妈妈陪着睡了,叶霜也算轻松一些。姑母也已经和叶霜住了一段时间了,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在溧阳的时候。
“当初在溧阳,我自己处境也艰难,没顾得上照应你,让你吃了不少苦。没承想你竟还愿意将茹茹交给我照管。”
“姑母这是说的哪里话,不管如何,您也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听闻你妹妹……”王氏察觉到叶霜脸色不好,止住话头,抱歉地笑笑,“我来的事没有跟你父亲说,原也是不想惊动他。”
叶霜搁下笔,“霜儿自然知道,我在姑母那住了这些年,性子多少也有些受您的影响,咱俩都是不爱热闹的性子,和叶家那些人也合不来。况且如今叶家哪儿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巴不得走的远远儿的,只是茹茹的户籍还没着落。”
“一步步筹划吧!茹茹还小,户籍暂时记在我名下也行。”
“孩子长的快,一转眼就大了,我看着她现在这样,也感觉像做梦一般,好像才刚出生似的,一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是啊!当初你带着她来找我的时候,可真是将我吓坏了。”
王氏一时嘴快,说完发现叶霜脸色不太好,连忙打了岔子,“看我,总说起这些旧事做什么,真是年纪大了。”
“不管怎样,书坊总算开起来了。”
“是啊,总算有个落脚处了。”
王氏欣慰一笑。
叶霜停了笔,将写好的信装好:“霜儿知道,这些年姑母一直不愿回临安,就是不想回叶府,不想和叶氏家族的人有牵扯。”
王氏轻叹一声:
“当年我一意孤行远嫁溧阳,闹得很难堪,你祖父更是扬言要将我的姓名从族谱上划去,我也很固执,认准了的事情便不再改变,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只可惜,女子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当年你母亲也是,就想在临安开一间书坊,只可惜你父亲不允,后来又有了你,就更不方便了,再后来……”
“我也是在禹州的那两年,从母亲的旧物里发现她的这桩心愿的。”
其实林婉的原话是,和心爱之人在临安开一间书坊。她也算替母亲实现了后一半吧!
叶霜按住她的手:“所幸姑父待你很好。”
叶霜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否恩爱如初,但姑父待叶家人一向客气,叶霜在溧阳那几年,也从未见他苛待姑母,之前她将茹茹托付之时,姑父也没有半句不满,更未过问叶霜发生了何事,只道让叶霜放心,还让她在溧阳住下。
“你也该找个贴心的人,不必独自背负着这一切,你能做到如今这般,你母亲固然欣慰,可她更希望看见有人能看顾你。当初你带着茹茹来溧阳,我不曾问过你此前发生了何事,但见你如今身边连个着落也没有,你母亲见了要心疼的。”
王氏深深看叶霜一眼,想了想还是劝了两句。
“书坊才刚刚开业,事务繁杂,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叶霜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到底也算安顿下来了,事情总是忙不完的,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若有合适的,也可以考虑考虑,至少多去接触一些人,别整日闷在铺子里。”
叶霜抬眼,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肩头,周身仿佛蒙上一层金色的薄纱,她弯了弯眉眼,午后的暖阳便如点点碎金映在她的眼眸。
“姑母放心,霜儿知晓了。”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手上的活计。
这时春桃从前院过来,手里拿了一张拜帖:“小姐,裴公子来了,说是上回小姐托他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这会儿人正在前厅候着呢!”
叶霜只看了眼拜帖,知道是户籍的事有着落了,欣喜万分:“闻香,快将人请去偏厅看茶。”
“上次姑娘问的户籍一事,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叶霜大喜:“当真?”
“自然。”裴玉伸手挡着一边袖子,将一个云锦匣子搁在叶霜面前。
叶霜以为是什么文书,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方松烟墨。
“这是?”
“还未恭贺你书坊开张之喜,这是贺礼。”
“这太贵重了。”叶霜合上盖子,放在桌上推开一些。
“这是之前禹州巡抚相赠,听闻禹州出好墨,更有一两烟墨一两金的说法,此墨锭应为荣宝斋特制,我素来在书法上懈怠,此墨在我手里未免糟蹋了。”
“这不行,”叶霜还是将锦匣推开,“我有求于你,我还没备礼,怎能反过来收你的礼呢?”
裴玉的眼神有一瞬的闪烁,眼光暗转,褪去了几分戏谑,倒是多了一丝忐忑:“如果我说……”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
春桃急急地跑进来:“小姐……”
见到裴玉在,又欲言又止。
“何事?没看见我这有客人吗?”
“是……”春桃一脸难色。
“有事就说。”
“侯……侯爷来了。”春桃声若蚊蝇。
叶霜也懵了:“他来干什么?”
“这个……侯爷没说……奴婢也不知。”
叶霜看春桃的脸色没什么端倪,应该没有什么瞒着她。
她看了裴玉一眼,裴玉笑道:“若是有不便,那户籍一事改日再聊吧!”
叶霜连忙拦住他:“无妨。”
又转头吩咐春桃,“你说我这有贵客,让他先在前厅等着吧!”
“是。”春桃屈膝行礼,起身时面色犹豫地看了眼裴玉,“若侯爷问起是何人,奴婢要如何作答?”
叶霜下意识看了眼裴玉,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二人一时都有些尴尬,原本只是正常会面,怎的被这一问,倒多了几分偷摸的意味。
叶霜虎起脸来,斥责春桃:“你这丫头,问的这是什么话,他若不识趣,执意要问,就同他说,没有义务告知。”
春桃不便再问,垂首退下了。
叶霜这才跟裴玉抱歉一笑:“下人不懂事,裴公子别往心里去。”
裴玉能感受到叶霜言语间刻意的疏离,不知是不是跟上次县衙那次发生的事情有关,虽然他事后解释了,但二人之间还是有些局促,毕竟是他一时失态冒犯了叶霜,但对于叶霜如今的态度,裴玉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但他并不后悔那次的试探,甚至有几次,有几次他都有冲动,不该改口否认,还不如索性将话说开,将自己的心……他的心……似乎在悄然发生了变化。
但叶霜的态度让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她是被人背叛过的,难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是以,他思忖片刻,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叶姑娘,认识这么久,我想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吧!”
叶霜眼光流转,像是认真思考他的话。
她和裴玉的确认识挺久,但是交集并不多,她自认为二人不过点头之交,但她素来淡漠,她接触过的其他人也没几个能比裴玉和她更熟络了,她想起方才姑母的劝告,或许,她能试着多结交一些人。
有个男子做友人是什么感觉?她还真没体会过,心中有些新奇的期盼,甚至对未来有一些模糊的期待。
于是她点点头:“那是自然。”
裴玉不意叶霜竟会真的这么说,有些愕然,但他很快掩去,眼中笑意更甚:“我也有心结下叶姑娘这位朋友,所以,还希望姑娘不要太同我见外。”
裴玉说着,一手按在锦匣之上。
叶霜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心下了然,有时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尊重。
“既然公子执意相赠,叶霜也就不便推辞了。”
“另外还有件事想跟姑娘商量一下。”
叶霜面色一怔,旋即问:“公子请说。”
“裴玉自知跟叶姑娘只是泛泛之交,但还是希望姑娘别太跟我见外,私下相处时,大可直接以姓名相称。”
叶霜瞬间了然,当即一笑:“那我以后就唤你裴玉,可好?”
裴玉不意叶霜会如此爽快,反倒有些无措,望着她那纯粹的笑容,他心中浮现一丝歉疚。
萧凛固然不是什么好的,可这些似乎与叶霜无关,原本他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接近,倒也没想太多,只是想看到萧凛受打击的样子,可如今,他总是忍不住心疼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子,一个女子想在临安谋一份活计尚且不易,何况是独自经营偌大一个书坊。眼前之人,似乎和当年在裴府及笄宴上所见的女子,已有所不同。她不再站在谁的身边,而是独自一人站着,坚定而决然。
或许日后,他也可以站在她身侧,为她铺平前路,抵挡风雨。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声怒喝:“本以为只是托词,原来还真有贵客在此!”
“贵客”二字加重了咬字。
叶霜和裴玉一同转头望去,只见一袭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将日光尽数隔绝在外。
第60章
萧凛一身石青色常服,立在门口,将日光隔绝在外,站在自己笼罩出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在他身后是萧隐,和刚才追上来的春桃。
叶霜眉心紧蹙,不满地望向春桃:“不是让你传话了吗?”
“奴婢无能,没拦住侯爷……”
春桃站在萧凛身后三步开外,头也不敢抬。
“不怪她,是本侯执意要进来。”
萧凛暗自庆幸,幸好他进来了,否则还指不定要让裴玉得了什么便宜。
“罢了,你下去吧!”
叶霜一挥手,春桃如
获大赦,逃也似的下去了。
“我竟不知侯爷有私闯他人后院的癖好。”
萧凛大踏步进来,视线掠过桌上的锦盒,微微一怔,默默将手背过身后,又将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裴玉,恨不得当场对他大打出手。
“看来我来的不巧,耽误了你二人畅怀。”
面对萧凛的冷嘲热讽,裴玉只作不觉,作势又要起身:“既然有人来了,不如我晚些时候再来。”
叶霜随着萧凛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手边的锦匣,不禁默默抬手将其挡住一些。
“裴玉,你坐下,要走的不是你。”
叶霜也站起来,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愠怒。
“你何时跟他这么要好了?”
萧凛盯着叶霜,喉结上下滚动,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心中却不似表面看上去这般咄咄逼人,生怕听到某个无法接受的回答。
“这跟侯爷有关吗?侯爷今日来,是有私事,还是公务?我这铺子刚开不过月余,手续也齐全,应该没什么需要劳烦侯爷亲自登门的吧!”
一番话轻飘飘地将萧凛的话挡了回去。
裴玉嘴角噙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安静听着。
“我……我不过是来看看你……”
“那就是私事了,拜访也需经过主人家的同意,侯爷怎的连这个都不懂,难不成侯爷素来横行霸道惯了,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我……”萧凛被噎得说不出话。
裴玉轻哼一声,放下茶盏:“侯爷素来在衙署说一不二,只怕是习惯了。连女子的后院也说进就进,亏得我今日在此,不然还真为难了叶姑娘。”
“你……你说什么?”
萧凛涨红了脸,怒视着裴玉,明明他也在内院,怎么自己就是蛮横不讲理,他裴玉就成护花使者了?
叶霜额角的青筋缓缓跳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发作。其实她脾气不甚太好,只是茹茹在楼上午睡,怕真吵起来,会将她吵醒。被萧凛看见倒是其次,毕竟她也没想过能在临安藏一个人多久,可茹茹这会儿肯定睡着了,被吵醒又要闹觉,好好儿的没必要打扰孩子。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烦躁按下。
“侯爷,你此来到底有何事?我这虽是后院,但也连着铺子,还有这么多奴仆在,你这样带人闯进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这铺子摊上事儿了,让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叶霜甚至有心怀疑,这萧凛是不是故意的,就想将她的生意搅黄了,才算称了他的心。
“我……”
萧凛低下头,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问问铺子里还缺什么。”
叶霜却笑了,“侯爷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哪能用得着侯爷操心呢!”
“霜儿,你听我说……”
萧凛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豪爽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么热闹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叶霜一喜,越过萧凛看向门口,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简直如获大赦,当下起身迎上前。
“你可算来了!”
书坊离衙门很近,宋云最近不算太忙,得了闲就会来铺子里,有时离得近,就干脆在叶霜这里用午膳,叶霜也早就跟闻香她们说过,宋云来了可直接进后院,不需要特别打招呼。
宋云一胳膊搭上叶霜肩膀,视线在裴玉和萧凛之间来回逡巡,又问叶霜:“怎么了这是?”
叶霜无奈一笑:“没什么,侯爷说是想要借阅话本,特地来挑的。”
萧凛目光变得寻味。
裴玉也早已起身,见宋云进来,便跟她拱手行了礼。
虽然不在临安府,按理宋云是要向萧凛行礼的,可她丝毫没有行礼的打算,就连同裴玉,宋云也只是敷衍地回了个礼,拉着叶霜往一旁坐了。
萧凛和裴玉也不客气,自行坐下,和她们相对而坐。
“闻香,上茶,春桃,将上次宋小姐爱吃的点心拿来。”
叶霜发话,候在门外的闻香和春桃便赶忙下去准备了,叶霜只和宋云旁若无人地叙话,仿佛边上三个人都不在一般。
“我看你又瘦了,可是近来又忙了?”
叶霜拉着宋云的手,打量着她。
因是刚从衙门过来,宋云还穿着翊麾校尉的服制,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掩在浅绿色皂纱幞头之下,但眉眼间还是带了疲色。
叶霜虽然是故意晾着萧凛,但也是真的担心宋云的身体。
“还行。”宋云含笑看向叶霜,不欲多言。
叶霜知道应该是涉及公务,她不能在萧凛和裴玉面前跟自己透露太多。
不多会儿,茶点奉上来了,但只备了叶霜和宋云的。裴玉原先就有茶,此时茶盏落在上首的桌上,裴玉和萧凛对视一眼,默默伸长胳膊将茶盏拿过来。
只剩萧凛独自干坐着。
“我倒不知,有些人之前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想一起吃顿饭都难,过个生辰也忙着陪别人,怎么如今倒是不忙了?”
“……”
萧凛干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脸色涨红,宋云没有指名道姓,他也只好装听不懂。
气氛安静又诡异,萧隐扫了眼门外,很羡慕守在外面的闻香她们,他也想出去,免得待会再溅一身血。
萧凛清了清嗓子,倒显得比萧隐从容。
方才坐下之际,他已趁机将带来的盒子放回了袖袋,里面装着一支修补好的白玉莲纹簪。原本他一直收着,如今想着再送一次,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今日终于下定决心,偏巧赶上了这么多人都在,也就不方便拿出来了。
他本该就此离去,可转头看见边上的裴玉,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干坐着也要留下。
这时宋云却开口了:“侯爷,听闻你是来借阅话本的?”
萧凛瞥了叶霜一眼,点了点头。
“没想到侯爷还有这种爱好,看上哪些了?可要我让霜儿多送你两本?”
萧凛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第一时间抬头瞧了叶霜一眼,叶霜只是垂眸坐在斜对面,并不看他。
萧凛抿唇,手里无意识转动着翡翠扳指,苦涩一笑:“不必。”
“太好了,我想也是,侯爷财大气粗,别说借阅了,将这一屋子话本都买去也是不在话下的。”
宋云抚掌叫好,又打算打发人去前厅,要将二楼珍本区那几本压箱底的话本寻了来。
萧隐一听,连忙应下这差事:“闻香她们怕是拿不动,我去帮忙!”
萧凛微微侧首,表示允准。
萧隐这才得了空当儿,暂时离开这暗潮汹涌的偏厅。
叶霜看了宋云一眼,宋云暗暗朝她使眼色,示意无妨。
“侯爷,我家霜儿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等书的空当,宋云忽然正了神色,“今天在座的也都不是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
萧凛抬眸,眼中暗光沉寂,他手心朝上抬了抬,做了个请的姿势:“宋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萧凛也早就料到,迟早是要将话说开的。
“我这人说话直,今日就不吐不快了。”宋云询问地看向叶霜,得了肯定,才继续说,“你二位不管是尚未婚配,还是已经分道扬镳,到底也是外男,这书坊虽说是打开门做生意,可这后院毕竟是主家休息的地方,你们这样贸然进来,到底也是不妥。”
宋云直接将裴玉一同带上了,反正她看这两位都不是很顺眼。
“还有,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既然已经分开了,就该各自安好,不必这般纠缠不休吧!您说是吧侯爷?”
萧凛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但宋云不以为怵,仍旧接着往下说:“没有别人都走出来了,还要将人拉回去的道理,你的意愿如何,那是你的事情,总不该对旁人造成困扰!我知道侯爷一向霸道行事惯了,可后宅毕竟不是衙署,这书坊也不是殿前司,我家霜儿,更不是你手下的衙役,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萧凛终是忍不住分辨了两句。
“不管我是否误会,可这事落在旁人耳中,会对霜儿造成怎样的影响,你可曾想过,当初就因为那个庆祥楼一事,整个临安都不肯租铺子给她。你若是没拿定主意,就不要无端来撩拨。”
萧凛眉心轻拧:“竟有此事?”
“侯爷神
通广大,这都不知道吗?而且此事似乎还是柳依依所为!”
“当真!”萧凛震惊了,“我此前的确听说了此事,但还没来得及去调查。”
萧凛说完悄悄看了叶霜一眼。
这一次叶霜没有回避,坦然回望,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嘲弄,又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60-70
第61章
“侯爷日理万机,这些小事自然无暇顾及。”
宋云定定望着萧凛,问责之意很明显。
叶霜在维持了一瞬的笑意之后,重又垂眸,连笑意也淡去了,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黑釉建盏,周身散发的凛冽渐渐褪去。
相比宋云的气愤,她显得很平静,这让萧凛心底一沉。
他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半晌,他站起身,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便从门口出去了。
正好撞上刚回来的萧隐,手中捧着一大摞书册,见他出去,艰难地转动脖子:“侯爷,哪儿去啊?”
萧凛沉着脸色往外走,一直走出叶霜的视线,走到抄手走廊,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他扶住门边沿,才勉强站稳。
一个盒子从袖中摔落,沿着台阶滚入青石地面。
萧隐已经赶了上来。
“侯爷您没事吧!”
萧凛摆手,挣开他的搀扶,怔怔望着远处的地面。
萧隐顺着视线望去,木盒的盖子早被摔开,里面的玉簪滚落出来,玉簪清脆,只需轻轻一碰,便四分五裂。
“我去捡起来!”
萧隐作势要去捡。
萧凛怔怔望着,没说话。
萧隐捡完回来,问他:“侯爷,簪子已碎裂,可要让玉器铺老板再修补一下?”
萧凛木然转动着视线,落在那簪子上,玉簪在萧隐手心碎成几段,截断面有着很明显的修补痕迹。
原本的断裂之处更容易再次断裂。
“不必了。”
萧凛眼中隐有浮光颤动,半晌后,他移开视线,像是极难承受一般,艰难地说,“再怎么修补,也终究还是有裂痕。”
原本他以为能将一切修补得天衣无缝,毫无痕迹,崭新如初,可是却忘了,有过裂痕的东西,看上去再没有痕迹,也终究还是有裂痕,并且比全新的物件更经受不住冲击。
“那……”萧隐拿着那断簪询问萧凛的示下,“可要扔了?”
萧凛看了一眼,拂袖而去:“不必留着。”
语气决绝。
萧隐懵了半晌,才懵懂地“哦”了一声。不等他找个地方将簪子扔了,萧凛去而复返,从他手里拿过断簪和木盒,又再次离去了。
萧隐:“……”
萧凛重新将断簪郑重收进木盒,反手交给跟上来的萧隐:“拿去修。”
萧隐迟疑地接过:“侯爷不是说不用修了吗?”
萧凛横了他一眼,萧隐脸上带着笑,低下头去。
“既然修不成玉簪,拿去找个能工巧匠嵌进银簪或者镯子里。”
断了又如何?他才不会就此作罢,不管是完整的玉簪还是做成旁的样子,他只要能将其留在身边,哪怕变成其他样子又如何。
萧隐应了是,又道:“今日的银钱还没结清,侯爷你看要什么时候来补尾款?”
萧凛震惊:“你都借了些什么书?”
“不是属下要借,是那闻香姑娘塞给我的,说都是珍本,还让属下在书坊开了什么贵宾业务,一个月十两银子,今日出门又没带够银钱,属下只好先欠下了。”
“那书呢?”
“书比较多,她们还需要登记,说是晚些会给侯爷送到府上去。”
萧凛黑着一张脸,欲言又止,最后嫌弃地一摆手,说:“回府后去账房支点银子。”
“是。”
“让她们登记好了,派掌柜的上门送书。”
“您的意思是?让夫人送?”
“你都花十两银子开了贵宾了,让掌柜的送书上门不过分吧!”
萧隐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
萧凛脸色铁青,愤愤一指他:“我看你这脑子,是被萧寒传染了吧!”
一阵风吹过,正在书房整理文书的萧寒,忽然感觉背脊发冷,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不解道:“谁在说我?”
萧凛走后,宋云又冷冷看了裴玉一眼,裴玉识趣地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裴某也先行告辞了。”
“裴公子稍等。”
叶霜跟宋云附耳两句,宋云看了裴玉两眼,便点点头,道,“那我先上楼了,正好几日没见姑母了,我去找她说说话。”
“去吧!记得轻声些,姑母这会儿可能在午憩。”叶霜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宋云立刻会意。
叶霜又唤闻香:“带宋小姐过去。”
宋云走后,叶霜对裴玉做了个请的动作,裴玉这才重又返回来坐下。
叶霜推门进来的时候,宋云正在和茹茹坐在榻边玩翻花绳,见她进来,茹茹甜甜地唤了声“娘亲”。
叶霜含笑上前,摸了一把茹茹的后脖颈,摸到一手湿热:“怎的出了这许多汗?”
宋云也凑上来看了一眼:“如今过了端午,天眼见着热起来了,许是方才午觉睡的热了,出了汗。”
吴妈妈在边上说:“老奴已经烧好了热水,让闻香和春桃去预备沐浴了。”
叶霜点点头,又拉过茹茹的小手看了:“手心也热的很,是不是屋里太闷了?”
茹茹摇摇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抹了一把额头:“茹茹不热。”
叶霜叹了口气,转身对吴妈妈道:“劳烦妈妈,待会儿沐浴过后,给茹茹换身薄一点的衣裳,但也别太贪凉了,这被褥也要撤掉一床。”
“是。”吴妈妈应道,“这几日是热了些,只是到了夜里又凉了,老奴不敢贸然换上薄的被子,怕忽冷忽热的,茹茹再染了风寒。”
茹茹拉着叶霜的手,奶声奶气地说:“没事的娘亲!茹茹夜里睡得很好,一点也不热。”
叶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又对吴妈妈道:“那便换一床薄的褥子,再将厚被子备下,夜里凉了也好盖上。”
吴妈妈应了是,叶霜又对茹茹说:“让吴妈妈先带你去沐浴,娘亲要跟你宋姨母说会儿话,晚些时候让闻香和春桃姐姐带你去找姑奶奶玩好不好?”
茹茹甜甜一笑,用力一点头,又跟宋云挥手:“宋姨母,茹茹先去沐浴了。”
宋云宠溺地拍了拍她圆嘟嘟的脸:“去吧!”
吴妈妈这才领着茹茹下去了。
宋云望着茹茹离去的方向,不禁叹道:“这孩子真懂事。”
“是啊,许是之前我一直四处搬家,年初又将她独自留在溧阳两个多月,她似乎一向都这么懂事,比从前更体贴了,有时候知道我忙,也不来烦我,只有睡觉的时候实在害怕,才使点小性子央我陪着。”
宋云:“这么小的年纪,还真是让人心疼。”
“我本以为,定会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再受我幼时所受之苦,不再担惊受怕,不曾想,她终究还是变成了这般,和我当年一样的谨小慎微。”
宋云轻叹一声,她跟叶霜都是自小失去生母,不同的是,宋远山后来一直没有另娶,对她虽然严苛,但到底还是惯着的,是以她更能理解叶霜的心境。
“
放宽心,所幸茹茹现今已经在你身边了,日后多多陪伴她,慢慢会好起来的。”
叶霜眉心还是有一抹忧虑:“我只是觉得亏欠了她,所以不论如何,我定要帮茹茹办好户籍的事情。”
“你跟裴玉谈得怎么样了?”
方才叶霜已经跟宋云说过户籍的事情。
“他跟我说,若想在临安落户,有两种法子,一种是和有临安户籍的人成婚,另一种则是在临安居住一年以上,最好能购置五百贯以上房产。”
宋云问:“裴玉知道茹茹的事了?”
“不曾,我只说想让姑母的户籍迁回临安,他不曾怀疑。”
“哦,如此也好。”
“我问他是否能够用商户的名义落户,他之前告诉我并无先例,但如今查过典籍和律例,得知和离或寡居者可立‘女户’,但要求无成年男丁和有固定自产。”
宋云听着,一边思忖:“那你好好经营铺子,争取早日置办一套宅子,这样便可以了吧!”
“正是,还有一个特殊恩准,若获封诰命夫人者可直接立户。不过……”
“不过什么?”
“和离者需提供放妻书。”
宋云往前倾了倾身:“什么意思?萧凛没给你吗?”
叶霜摇头:“不曾,我当年留下的和离书,怕是都已经被他毁了。”
宋云握紧拳头,语气愤愤,“那你去找他要啊!”
“如今这样,只怕他没那么轻易会给。”
宋云咬牙切齿:“这个萧凛!”
叶霜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歪着脑袋看她:“你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劝我,要理解他吗?还说不要过于苛责他。”
宋云气得脸色涨红:“我那是不知道茹茹在,要知道你有了茹茹,我怎么会那么劝你!也不知这三年你怎么过的!怀胎十月多么辛苦,你又在外四处流离,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不知受了多少苦。我现在看到萧凛就来气!”
叶霜抿嘴一笑:“好啦,都过去了,如今这般不是很好吗?”
“那是自然,你经历了这么多,日后必定会越来越好。”
“不过你替我骂他两句也好,省得他总来烦我。只是你怎的连裴玉也一同不待见了?”
“我看他也是别有所图,若真对你真心,也不会等到你回了临安才找上你,如今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没的总来你跟前碍眼,我看着他二人都配不上你!”
叶霜眼中笑意更甚,很是赞同地颔首:“你说的都对!”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叶霜本想留宋云吃完饭,但宋云晚上还要事,要回将军府,她叶家不好再留,只是跟姑母和茹茹简单用了晚膳,便回了书房整理今日的账务。
茹茹知道叶霜要忙,每当这时候,她便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无理取闹,要叶霜陪着。
叶霜知道茹茹这是过于懂事了,可她又的确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不便分心。
对于宋云今日说的话,叶霜也认真想了,裴玉应该只是有事帮助她一下,她此前并未想过其他,如今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以他的条件,想要成亲,定是有大把的女子愿意,找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并不难,何必找她这个和离过的女子,退一万步说,就算裴玉有心,有茹茹在,他定是也不会愿意的,所以不管哪种情况,她都不需要太担心。
闻香过来同她说:“小姐,今日侯爷买的那些书,都已经登记好了。”
“好,明日派人替他送去府上吧!”叶霜停了笔,坐在书案后吩咐闻香。
“方才萧隐来补尾款,说侯爷说……”
“说什么?”
“侯爷说要让小姐亲自给他送去!”
叶霜顿了顿,低头继续梳理账目,没说话。
闻香斟酌着开口:“萧隐还在外面等回话,侯爷还说要立刻送,说是贵宾应该享受的待遇。”
叶霜冷笑一声:“告诉他,就说我没空。”
闻香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同那萧隐是有什么情分吗?”叶霜头也不抬。
闻香冷不防一激灵,忙分辨道:“不曾。”
“那你便如实回话,他回府是否挨罚,那是他的事。侯爷不是最惯常用这一招胁迫他人就范吗?总该让他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他的意。”
闻香恭顺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转身离去之时,叶霜又叫住了她。
“你等等!”
闻香大喜过望,以为叶霜改变了主意。
叶霜只道:“去把茹茹叫来,让她在书房玩儿吧!”
闻香有些意外:“小姐梳理账目时,不是向来不喜有人打扰吗?”
“茹茹很乖,不会吵闹的,就让她在软榻上玩便是,况且我白日里又没时间陪她,也就这时候能闲下来了。”
“是,茹姐儿最爱黏着小姐,知道了定会开心的。”闻香领命下去了。
闻香说者无心,叶霜听了心中却很苦涩:“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日后我真要多多陪伴茹茹才是。”
闻香脸色微变:“是奴婢失言了。”
叶霜摆摆手:“无妨,你只管去吧!”
闻香走后,叶霜又理了会儿账目,觉得眼睛酸胀,便搁了笔,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月华如水,一轮圆月高挂中天,她这才记起今日是十五。
虽是五月里了,但夜里的确还是有些冷,叶霜抱着双臂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衣袖间便盈满了夜风的凉意。
不知是否经历的苦楚多了,如今安定下来,珍爱的人也都在身边,可她却总觉得高兴不起来,仿佛心里失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也曾以为那人是萧凛,可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依然感到孤独。
白日里她对宋云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安慰她,教她放心,一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吧!又或许,总是身处困境的人,偶然得到了美好,难免感觉不真切,时时担心这一切会重新失去,就像天上这轮圆月,此时越美好,就越接近失去,再怎么圆满,也终究是要缺失的。
夜凉如水,一声轻叹落入空寂的庭院,被夜风一卷,便消散不见了。
萧隐站在书房外犹豫良久,才敢捧着书册进去。
萧凛看了眼那半人高的书册,随口问道:“如何了?”
萧隐深吸一口气,大有豁出去之势,只是开口前他已默默退出去好几步,这才敢回话。
“夫人没答应,还让属下将书册一并带回了。”
萧隐摸了摸鼻子,其实闻香又让他多买了几本书,他没敢说。
“还有别的话吗?”萧凛执笔立在书案后,正批阅着文书。
“没了。”萧隐说着,想起一事,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走上前轻轻搁在书册最上方。
萧凛睨了一眼:“这是何物?”
“这是文思坊书友牌,也就是开了贵宾发放的木牌,说是凭此木牌可以提前三日获知新刻书目,也可借阅孤本,还能预订话本,好得不得了呢!”
萧隐越说语调越高昂,又见萧凛黑沉着一张脸,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废了这么多功夫,就得了这么块破木牌,你还很高兴?”
萧隐二话不说,拱手抱剑认错:“属下知错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萧凛没再说什么,盯着那木牌,只见牌子正面刻着文思坊三个大字,想了想,拿起来看了,翻过来背面写着凭此木牌可以享受的一应便利。
萧凛将其握在手里,渐渐发了狠力,五指用力收拢,木牌在手中嘎吱作响,半晌后他猛地举起手,作势要将木牌狠狠掼在地上。
萧隐连忙出言提醒:“侯爷只管扔罢!木牌反正扔不坏,出出气也是好的。”
萧凛却又缓缓放下了,随手又扔在了书册上:“罢了,拿这死物件撒什么气,你拿去收好吧!”
萧隐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将东西收下去了。
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对了,萧寒过两日就该回来了,已经提前传书回来,侯爷让他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萧凛继续埋首处理庶务,闻言应了一声:“知道了,让他回来直接过来向我奏报,记住,万不可走漏了消息。”
“是。”萧隐领了命令,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见萧凛没别的吩咐,就抱着书册下去了。
第62章
萧寒快马加鞭赶回侯府,一回来就直
奔萧凛书房去了。
“查的怎么样了?侯爷今日都没去衙署,就为了特地在家等消息。”
萧隐等在外头,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
“我不是来信了吗?”
“你信上说的不清不楚的,我这不是担心你说不清楚吗?”
萧寒站在书房走廊往里看了一眼,脸上也没了往日戏谑的神色,这让萧隐心里咯噔一下。
“结果真的不太好?”
他搭上萧寒的胳膊,将他拦住。
萧寒还闷着头往里冲:“我进去跟侯爷说了就知道了。”
刚走一步发现萧隐还拉着他。
“你拦着我干什么?大不了挨顿骂嘛!”
萧隐仍旧不肯放手:“那可不挨顿骂的事。”
萧寒不以为意:“我好不容易单独完成一个任务,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啊?
萧隐还想再说什么,里面的人听到了,高声问:“是萧寒回来了吗?”
“是我,侯爷!”
萧寒和萧隐对视一眼,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无妨,便进去了。
萧隐同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摇头:“如果你知道昨晚侯爷发了什么样的火,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萧凛正等在书房内,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随口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侯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分别去了溧阳、禹州等地,并沿路打探,不出侯爷所料,夫人这几年的确是在这一带辗转。”
“溧阳?”
“正是。”
“我的确想过她会去禹州,但是为何会去溧阳?”
“这个属下也去查过了,溧阳有户王姓人家,是夫人的族亲。王家的长媳王氏,正是夫人的亲姑母。这个是我托人要到的王氏的族谱。”
萧寒一纸文书呈上。
萧凛接过看了,眉头越皱越紧。
“这上面写到王氏长媳本家姓叶,是安国公的亲妹妹叶蕴。十几年前这位叶家大小姐执意要嫁去溧阳,其姓名便被夫人的祖父叶老太师,亲手从族谱中剔除。”
萧凛合上文书,眉心紧蹙。
萧隐紧随其后进来:“原来还有这么一遭,难怪侯爷怎么也找不到夫人!”
“当时夫人是先去的禹州,在那儿待了半年,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去了溧阳在溧阳待了几个月,又回了禹州因为夫人的生母外祖父家祖宅是在那所以夫人之后也是一直都住在那里。”
“也就是说侯爷带我们去禹州找夫人的时候他刚好离开了。”
萧寒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萧凛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要离开禹州?为什么离开了之后又回来了,在溧阳的那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寒这次有不少收获,兴冲冲的巴不得一股脑的都跟萧凛汇报:“还不止这些呢!早在夫人出阁前就从去这姑姑家住过不止住过一点日子整整住了三年了,这老国公也竟然这么心狠那时候的夫人也就才十几岁就将他一个人扔在溧阳。”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夫人当年应该是临安不久后就被送去了溧阳,一直到快跟侯爷成婚回的临安。而且据说还是夫人自己要回来的,否则只怕叶家会将二小姐嫁过来,顶了这婚事。”
“这婚事当年竟是她主动争取的吗?”萧凛觉得脑子一团乱,心里闷闷的,堵得慌,“我一直以为她来临安之后,便想跟我断绝关系。既没有跟我通书信,也不愿履行婚约,甚至后来我到了临安,她也没有半点消息,我以为她是不想再见到我……”
萧隐思路清晰地推测:“这么看来,当时侯爷跟随平阳王来到临安,夫人就已经被送去了溧阳,刚好跟侯爷错过了。”
错了,是错了,全都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凛双手撑着书案,才勉强站稳。心中又喜又愧,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懊悔。
“竟她主动争取的婚事,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她是被迫嫁过来的,觉得她定不想见到自己,才常常待在衙署,不想回来,不想看到她眼中有一丝嫌恶,更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他以为她之前对他的好,都是假的,是装出来的,又或者只是在意侯夫人的身份。
萧凛,你都做了什么?
萧凛一时心绪激荡,脑中思绪繁杂,这会儿又想起一事,方才按下心思,问萧隐:“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萧隐拱手行礼:“属下也查清楚了,只是结果也不太好。”
萧凛已经不介意听到更多不好的消息,利落地一挥手:“说!”
“当初夫人想要在临安租铺子,大概是第一次在临安开书坊,没什么经验,夫人没有租铺子,而是直接去申请了资质,属下也去调查过,在禹州开书坊的流程,和临安有所不同,许是因为如此,夫人才会弄错了流程。”
萧寒一听,赞同点头:“不错,属下也查到了,夫人曾在禹州开过一间小小的书坊。”
这点萧凛倒还真不清楚,不过一想也能明白,禹州是个小地方,各方面的手续自然也比较简单,不比临安。
萧隐接着道:“没有租赁契约,按理说是不能够通过的。据说是柳小姐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张虚假的租赁契约偷偷塞到了夫人的材料里之后这个材料又被人拿走了。”
萧寒歪着脑袋思忖:“你的意思是说,衙署内有人在帮着柳小姐做事。”
“不排除这种可能。之后柳小姐又跟书籍行的行首,也就是他的亲娘舅联手,要让夫人在这一行干不下去,还四处散播谣言,将夫人之前在庆祥楼的事情大肆宣扬,那些铺子的东家都有所耳闻,因此人人自危,不想去招惹是非,以致于没人敢租铺子给夫人。”
萧寒听着就来气,替萧凛不平:“难为侯爷,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原来是柳小姐在中间挑拨看来柳小姐对夫人怨念颇深啊!”
萧隐倒比萧寒要冷静客观,看得更加透彻:“其实这件事情不在于柳小姐费尽心机对付夫人,而是柳小姐这些行为体现出来,她的心思太过深沉,也能看出枢密使对我们衙署的掌控程度。”
萧寒讶然:“那这枢密使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吧!”
萧隐一手托着手臂,一手抵住下巴,眉心轻拧:“只怕枢密院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到我们殿前司了!”
萧凛将手中的文书重重扔在书案上,冷哼一声:“柳文宣这个老狐狸,尾巴已经快藏不住了!柳依依随手就能调动这么多势力,很难说这背后没有他的授意,就算不是他指使的,那至少这些人也都是得了柳文宣的默许,才会帮柳依依去做这种小事。为的就是让我费尽心机调查出来,这何尝不是他的一种警示?”
萧寒好像听懂了:“侯爷,您的意思是说,柳文宣那老贼是借柳小姐的手在向您示威。”
“可能是侯爷一直没有应下柳小姐的婚事,惹怒了他?”
萧隐猜测道。
“还这样?”
萧寒一听,眼睛瞪的更大了。
萧凛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非也,更有可能是一种警告,或许他是想告诉本侯,应该趁早离柳依依远一点,不要再招惹她,更不要答应这门婚事。”
萧寒接着说:“侯爷的意思是说,柳文宣他并不想要这门婚事,但是又没有办法说服柳小姐,就如此行事,意在敲山震虎。目的是借柳小姐的手告诉侯爷,让您趁早断了柳小姐的心思?还不伤了他们父女感情?”
“这个老匹夫!无非就是仗着圣上对他的器重,想要拿捏侯爷罢了!”
萧隐难得也骂了两句。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也的确有几分能力,当年先帝在位时,曾派他独自前往北境谈和,最终以每年十万两银、绢二十万匹极低的价格促成和谈,柳文宣也因此受到先帝器重,从一个小小的安抚使,升任枢密副使,后官至枢密使。”
此事震动朝野,柳文宣当初也的确是一心为国为民,只是年岁大了,又在这权力之巅待得久了,难免会忘乎所以,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便生出能只手遮天的错觉来。
萧寒早看柳文宣不顺眼,扬了扬下巴,神色鄙夷:“他可不就是仗着当初的政绩自持身价,等着侯爷和殿下争相拉拢嘛?以为他支持谁,谁就可以……”
萧寒适时停下了,他再不知轻重,也不能将那句话宣之于口,况且他还看不明白他家主子如今的心思。当初侯爷虽然在整个临安掀起轩然大波,但那只是为了找回夫人,以及自保。
这些年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尤其和静王之间,两人都是高深莫测之辈,谁也不肯将心思写在脸上,也没人愿意先撕破脸,倒让他越看越糊涂了。
如今夫人回来了,他就更摸不准萧凛的心思了。毕竟,照目前来看,若侯爷想拉拢柳文宣,唯有应下柳小姐的婚事,这是唯一也是必须的途径,不管是先答应婚事,以此拉拢,还是二人先达成同盟,以柳小姐对侯爷的痴心程度,日后若柳家真扶持侯爷上位了,柳文宣若替柳小姐开口,侯爷还能拒绝吗?
而且就论如今二人彼此忌惮的程度,他实在想不出有比结成姻亲更牢固的关系。但侯爷为了夫人,定是不会答应的。
可若侯爷不愿和柳家联手,那势必是将柳文宣推向静王殿下那边,如此一来,局势对侯爷十分不利,若侯爷无法自保,也依然护不住夫人,如此想来,此事乍一看竟是死局。
总之以萧寒的脑子,也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萧凛不知萧寒心中所想,只是见他待在原地,很是不解,拧眉盯着他好久,终是忍不住问:“你在那儿一会儿一个脸色,想什么呢?”
萧寒挠了挠头,干笑两声:“没什么!”
萧凛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柳文宣这老匹夫,他自以为筹谋万全,可那终究是他所想,且不论本侯,静王又何曾是那愿意受人胁迫之辈?更何况还是他这种居功自傲的老臣。”
萧寒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没听明白。
萧隐倒是听明白了,心照不宣地看了萧寒一眼。
萧寒凑过来,不耻下问:“侯爷这话什么意思啊?”
萧隐双手环抱,冷笑一声,并不打算解释。
“好哥哥,你快同我说说!”萧寒拉着他的胳膊,神色虔诚。
萧隐眉心一跳:“说了你也不懂。”
“行了,萧寒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这几日的早功就免了,好生休息几日。”
萧寒显然已经忘了方才的疑惑,大喜过望:“多谢侯爷!”
萧凛埋头翻看着萧寒带来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萧隐抱剑行了礼,转身往外走。
萧寒紧随其后,三两步跟上去,又缠着萧隐跟他解释,萧隐懒得多费口舌,死活不肯说。
萧寒也不执着,很快起了旁的兴致,胆大包天地问:“不说这个也行,那我问你一些旁的事,我走这段时间可有发生什么趣事,比如,侯爷最近可有在夫人那儿吃瘪?”
萧隐用看病患的眼神看他一眼:“连日奔波,你不累吗?”
萧寒摸不着头脑,还仔细想了一下:“我不累啊!”
萧隐没救了一般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诶,你等等我啊!”
萧寒一转头发现人没了,赶紧跟上。
第63章
之后的日子,叶霜一直忙着书坊的事,入宫教习,这一日天气晴朗,晨起后她便预备着带茹茹去一趟大相国寺。
起因是前些日子,茹茹夜里在书房的软榻上玩竹蜻蜓时,忽然抬头巴巴儿地看着她:“娘亲,茹茹真的不能出门吗?”
叶霜这才惊觉,为了茹茹的安全,自从她们来了临安后,茹茹就没出过门,眼见着已经在书坊待了快一个月了。
一想到是因为谁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她就来气,当即决定带茹茹出门,去大相公寺祭拜母亲,顺便外出转转。
是以这日叶霜早早起身,闻香照例服侍她梳洗。
春桃拿了衣裳出来,叶霜看了一眼,吩咐道:
“去换那件鸦青色暗花交领来吧!”
春桃依言去换了,不多会拿来一件鸦青染缬交领襦,外加一件鱼子缬直领罗褙子,配上一件建宁青锦半臂,整体素净又不失庄重。
“小姐今日是打算出门吗?”
闻香端来首饰,搁在叶霜手边。
叶霜仔细打量片刻,抬手自发饰上扫过,忽然停下,拿起其中一支。
“就戴这支簪子吧,去祭拜母亲,不宜太过艳丽,但也不能失了庄重,这只样式正合适,发髻就梳简单点便好。”
闻香接过,那是一只青鸾衔珠压鬓簪,簪身采用的是碎金点翠,点点碎玉嵌在鸾鸟翅膀之上,鎏金鸾鸟展翅欲飞,喙部有珍珠流苏垂落,显得鸾鸟越发灵动,行动时流苏轻碰,步步轻响。
书坊开业时宋云送来不少东西,姑母来时也备了首饰送她,叶霜一应叫闻香收了,如今见到这支簪子,便以为是那些贺礼中的,也不曾多想。
闻香总觉得这簪子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叶霜还要急着出门,她不宜过多耽搁,便以为是她近来事忙,没有留心,想着等回来了再好好盘点一下这些首饰,当下便也按住不表。
闻香替叶霜梳了凌虚髻,又将簪子戴好。
“茹茹呢?”叶霜问。
春桃答:“姑奶奶带着在楼下用早膳呢!”
“好,”收拾停当,叶霜站起身,“随我一同下去吧!”
“既是去大相国寺,要像上次一样预备一些东西吗?”
闻香上前替她打起湘妃竹帘,走在她身侧落后半步。
“不必了,今日要带茹茹一同去,就不烧这些了,让茹茹给母亲上一炷香便罢了。”
叶霜走在前头,穿过抄手游廊,往东耳房走去,饭厅便设在此处。
“小姐,”闻香和春桃交换了一个眼神,“您这是不打算再藏着茹姐儿了吗?”
“我的女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太好了!”
闻香和春桃都很为之高兴,春桃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乍知道此事,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时时担心萧凛会派人找她问话,这段时日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说漏嘴,更怕自己刻意隐瞒的事被萧隐他们察觉。
叶霜轻叹一声:“本也没打算藏,原本只是担心贸然露面过于打眼,让有心之人盯上茹茹,但我却忽略了茹茹的感受,况且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一直让茹茹待在后院。”
孩子最怕的,就是跟旁人不同,自小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你要懂事,你和旁人不一样,不能任性,不能无理取闹。
一旦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难免就会生出不配之感,事事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即便经历了美好的事物,也担心随时会失去,担心身边的人总有一日会发现你的真面目,知道你是如此不堪,是被世人抛弃的异类,到那时,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
闻香赞同道:“正是呢!茹姐儿正是爱玩的年纪,总拘着也不行。”
叶霜拎起裙摆,沿着台阶往下走了两步,眼神随意一撇,忽然定住,望着路旁草丛的某一处,眉心轻蹙,眼中有淡淡的疑惑:“那是什么?”
春桃走上前,蹲下来在草丛里扒拉两下,又折返。
“小姐,是一块碎玉。”
春桃摊开掌心,露出一小块碎玉。
闻香凑上前看了看:“像是从某块玉珏上碎裂开来的。”
叶霜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拧眉望着那碎玉。
春桃细细分辨了,疑惑道:“奴婢总觉得似曾相识。”
叶霜定定看着那块碎玉,眸光闪烁,似是有一瞬的疑惑。
半晌后,她轻轻移开视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便处置了吧!”
春桃神色诧异,询问地看向闻香,闻香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暂且应下,春桃便不多置喙。
叶霜说完便提步往前走,春桃跟在后头,随手抽了帕子将碎玉包了,掖进了袖子,闻香将这一举动看在眼里,并未声张。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默契地对此只字不提。
但她们都有所猜测,这种成色白玉,不是寻常人家可用的,书坊后院出入的人,除了她们也就宋云裴玉和萧凛三人。
宋云向来不喜佩玉,行动上多有不便。裴玉只来了那一次,但这种白玉也不像他素日所用,更不可能是萧隐。
何况这碎玉虽残
缺,却能看出其上的缠枝莲纹样。
春桃之前在侯府时,也曾见过萧凛拿着一枚玉簪出神,原本她以为那不过是寻常的玉簪,如今想来,只怕是当年夫人生辰那日,侯爷所赠的玉簪。
她记得这玉簪当时已被柳小姐毁了,不想竟出现在此,想来是侯爷将其收了起来,还修补好了。
只是看小姐这样如今,只怕就算侯爷真的修补了簪子,也是于事无补。
在耳房吃过早膳,叶霜清点了要预备的东西,又开始替茹茹收拾。
叶霜原本打算让姑母一同去,但被婉拒了,姑母说是铺子里不能不留人,又让叶霜这次只带茹茹去便是,她日后再找机会过去。
叶霜也不强求,姑母又起得早了,用过早膳便回房补眠了。
叶霜则带着茹茹在卧房收拾。
“母亲,咱们这是要去祭拜外祖母吗?”茹茹奶声奶气地问。
“是啊!”
叶霜替她整理好衣襟,又四下搜寻了一番:“我给茹茹备的那顶青纱帷帽呢?”
闻香从一旁的衣柜中取出一顶帷帽:“是这顶吗?”
“正是。”叶霜伸长手接过,替茹茹戴上,“虽然还没入夏,但外头太阳还是挺大的,茹茹戴上帽子就不会晒着啦!”
茹茹微微扬起脸,任由叶霜替她系着帷帽上的系带,仍旧想着方才的话。
“外祖母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这个……”
叶霜嘴上习惯性地应着,脑子里却一直在想打点的事宜。
“春桃,让你备的梗米糕可预备下了。”
“都准备好了。”春桃拎起一只红漆八宝食盒。
“艾草香囊也备下了吗?”
春桃:“都备下了。”
闻香看出叶霜的担忧,轻言安抚:“放心吧!奴婢都打听过了,相国寺有照看幼儿的所在,还有比丘尼专门负责看护,入得寺后,先去祭拜太夫人,若有需要,可将茹茹放在观音阁侧殿。”
叶霜这才放心,出门前最后再审视一遍茹茹周身打理的是否妥当:“毕竟人多眼杂,庙里又各处都有香火,日头又大,不能让茹茹总在外头晒着,我本也想过让她祭拜完母亲,就回马车上,但是茹茹说想吃寺里的素面,需得避开人多的时候,所以我们势必会在寺中多停留一会儿。”
闻香:“奴婢明白,奴婢和春桃都会看护好茹姐儿的。”
茹茹努力站得笔直,小身板随着叶霜的动作晃啊晃的,嘴里一直忙着问——
“外祖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母亲长得像吗?”
“那寺院离得远吗?”
“茹茹可要给外祖母带些礼物?”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茹茹和叶霜之间已经亲近很多了。
见叶霜一直跟闻香和春桃说话,终是急了,小声抗议:“母亲,你有没有在听茹茹说话呀!”
确保一切都筹备妥当了,叶霜这才回道:“当然有在听,外祖母的画像就放在楼下书房的博古架上,茹茹想看,娘亲派人去取了来便是。”
于是打发春桃去了。
“还记得母亲说的吗?”
叶霜板正茹茹的身板,认真问。
“记得!”
“进了寺庙要注意什么?”
“不乱跑,要跟紧母亲。”
“还有呢?”
“要注意不碰大炉子,会烫伤手。”
“还有不舒服要跟母亲说,累了就带茹茹到观音娘娘的殿里休息。”
茹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别低着头走路,万一和娘亲冲散了就不好了。若是害怕,记得母亲交代的,庙里的菩萨和外祖母也都会保佑茹茹的。”
茹茹用力点点头:“茹茹明白!母亲放心好了,茹茹已经长大了。”
一旁的闻香噗嗤一声笑出声。
看着茹茹这副样子,叶霜也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长大了。”
“茹茹都能独自坐船跟姑奶奶一起来找母亲了,茹茹在船上都没有哭,可不就是长大了。”
叶霜嘴角的笑意一滞,而后苦涩一笑。
这时春桃回来了,却说没有找到画像,叶霜仔细回想了一番:“许是被我收起来了。”
又蹲下来跟茹茹说:“今日有点来不及了,等下次,娘亲找到你外祖母的画像,再给茹茹看,好不好?”
“好。”茹茹用力点头。
眼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叶霜便领着茹茹出门了。
闻香落在后面,轻声问春桃:“你有没有仔细找?我怎么不记得书房架子上有画像?那架上不都是古玩和书册吗?”
春桃拧着眉:“是啊!我一去便发现了,莫不是不小心丢了?”
“我看怕是不尽然。”
“怎么说?”
“我自重新照料小姐以来,就没见她随身带过字画。”
春桃不敢置信,低呼一声,忙捂住嘴。
“你的意思是,小姐那压根没有太夫人的画像,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茹姐儿吗?”
“只怕是了。”
闻香转头望去,叶霜正拉着茹茹往外走,分明是如此美好的画面,她心底却莫名涌上一阵酸楚:“小姐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希望此后老天能待小姐好些。”
春桃也走上前:“那自然是会的。”
第64章
一路驱车来到大相国寺,正好赶上寺里举办活动,门外的长阶上香客络绎不绝,比上次来的时候香火要旺上许多。
叶霜带着茹茹先去祭拜了母亲,又以茹茹的名义,替母亲添了一盏长明灯。
从后殿出来时,叶霜带着茹茹和春桃等在一旁,闻香正在问寺里的一个师父,二人说了几句,眼见着闻香道了谢,往她们这边来。
“奴婢打听了,说是大相国寺每逢五十有万户交易会,今日刚好三十。”
“原来如此。”
春桃问:“什么是万户交易会啊!”
闻香:“是寺中的师父们兜售亲手做的佛门用品,像珠串啊,护身符,檀香,佛经之类的,还有文玩,城中百姓皆可来购买,所得都用来供寺中的花销和师父们的斋饭,被褥,僧衣所用。”
“难怪有这么多香客。”
叶霜举目望去,寺内香客云集,人头攒动。
春桃甚少遇见这种活动,眼睛都亮了。
“小姐咱们也去看看吧!”
叶霜低头问茹茹:“茹茹想去看吗?”
茹茹带着帷帽,闻言将帽子上的薄纱分到两边,露出一张小圆脸。
她其实听不懂交易会是什么,但还是眨巴着大眼睛认真思考:“交易会上有什么呀?”
“有珠串,还有平安符。”
“什么是平安符啊?”
“就是,可以保护家人平安的,也能保护茹茹平安。”
“那茹茹要给母亲和姑奶奶都买一个。”
“好。”
叶霜看了眼售卖处,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先去吃素面吧!等晚点再来买。”
叶霜带着茹茹到了素面馆门口,春桃和闻香在身后面面相觑:“这素面馆内的人怎的比外面还多?”
叶霜:“今日这面怕是也吃不上了。”
闻香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随手一指另一处:“那里似乎也有东西卖,奴婢去看看。”
叶霜顺着闻香说的方向看去,只见不断有人往前方右拐,也有人陆续从那个方向出来,叶霜看了一眼,随即说:“应该是有素馒头,一起过去看看吧!”
几人往前走去,走出一个院门又往右拐,最终在一处棚子前看到了围着的人群,果然是有两个紧邻着的铺面,卖的正是素馒头。
闻香奇了:“小姐怎么知道?”
“方才
那些人从这边走过去的时候,手里都拿着油纸,这里又是寺院,除了素面,能卖的也就只有素馒头了。”
春桃眨巴着眼,眼中几分茫然:“怎么小姐解释了,我还是没听懂。”
闻香倒是听懂了,但是顾不上跟春桃解释,只问叶霜:“那奴婢去买一些,春桃你先带小姐和茹姐儿去观音殿休息,眼见着快晌午了,日头正大,别让茹姐儿晒着了。”
春桃应了,带着叶霜和茹茹去了。
没多久,闻香就带了一篮子素馒头来了,春桃笑着迎上去:“怎么买了这么多。”
叶霜也道:“我看那里那么多人排队,还以为你买不上呢!”
“哪儿呢!原也是排不上,这都是裴公子送的。”
春桃:“裴公子?”
“便是裴玉裴公子,方才我在卖馒头的铺子外挤了半天,但奈何人太多,这素馒头原是每日限量售卖,卖完为止,过了这个当口就买不到了,是以每人又买的多,排上了队轻易不会让的。奴婢挤都挤不进去,正在外围犯难,裴公子见了便问了缘由,得知是小姐想吃素馒头,恰逢裴公子家的小厮买上了,便将他的都给了奴婢,奴婢要给钱,他还不收,说是这点银子也要给,那便是看不起他。”
春桃接过素馒头,打开看了一眼,笑道:“那这裴公子人还挺好的。好容易买上的,竟肯全舍了咱家小姐。”
叶霜却喃喃重复着“限量售卖”这几个字。
闻香见叶霜没在听,不禁轻声唤了她两声。
叶霜却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快回铺子。”
春桃唬了一跳:“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叶霜却道:“没什么,有点急事,先回去。”
春桃视线在闻香和叶霜之间来回逡巡,无措地拎着素馒头:“那要去向裴公子道谢吗?”
叶霜已经蹲下替茹茹整理衣裳,头也不回:“下次吧!”又问茹茹,“茹茹,娘亲现在有些事要赶回去,一会儿先在马车上吃素馒头可好?”
茹茹脸色已经有些潮红了,闻言点了点头:“好。”
叶霜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发现茹茹也出了不少汗,牵着她站起身向闻香道:“茹茹应是热着了。”
闻香:“车上备了茶水。”
叶霜:“一会儿上车先让茹茹喝点茶水再吃东西,回去后记得再给茹茹用些绿豆汤解解暑。”
闻香一一应了。
几人驱车回了文思坊,临下车前叶霜跟茹茹嘱咐了几句:“娘亲这会儿有要事处理,让闻香和春桃带着茹茹去休息可好。”
茹茹乖乖点头,叶霜又让闻香服侍茹茹用完绿豆汤,就带她回小房间午憩。若是醒来想去找姑母也可,还吩咐任何人都别来书房打扰。
说完便自己一个人直奔书房去了。
在书房一直待到日暮时分方才出门,叶霜领着闻香先到各处铺子转了一圈,又去了运河岸边生意最火爆的茶楼,在楼上找了处靠窗的雅座,从窗口望去,运河风貌尽收眼底,夕阳如点点碎金洒在汴河之上,商船画舫悠然往来,承载着临安人的一应所需,上至国之根本,中至歌舞娱乐,下至百姓衣食,一切都由汴河输送。可谓是“一河载一城,一城系一河”。
闻香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闻香,你也跟我这么久了,可能从方才我们的所见中想到些什么?”
“奴婢愚钝,实在看不出来小姐的意图。”
“那你觉得这家茶楼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他和我们方才看到的那几家铺子有什么不同?刚才我们我看的那些铺子,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不一样?”
“奴婢也不太懂,但以奴婢粗陋所见,这家茶楼的点心好吃,还有不少人会包回去。至于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些铺子有的生意挺好的有的生意就一般。”
“不错。”
闻香恍然大悟:“奴婢记得上一次小姐这么逛的时候还是开铺子之前选铺子的时候难道这一次小姐也是在考察什么吗?”
“倒也猜到了一些。”
“只是奴婢不明白上一次小姐只是去看了各个书坊书肆,这一次看的却是五花八门,除了书肆,还有点心铺、成衣坊、玉器铺,甚至还有酒楼、茶肆。”
“之前我只看了一些书籍行的铺子,如今有一些发现,倒让我想到不应该只看书籍行的,而是应该去看各个生意好的铺子,同生意不太好的进行比较。就像这个茶楼,虽然他兜售的是茶饮和点心,但其实里面很多学问,是我们书坊也可以借用的。”
叶霜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小块点心:“就比如这个雪花酥,雅座我们也有,为何我们就没有生意呢?那是因为他们的雅座就会供应一些特定的点心,这种是只有雅座才能点的,而且他们会有一些固定的搭配,让食客可以不用思考,直接给他们搭配好了,这样点餐会更轻松,伙计上菜,后厨备菜都会跟着轻松不少。并且食客还会为了喜欢的点心去买茶水。夜晚汴河的风景也是这间茶楼特有的卖点,但是光风景好也不行,运河边上这么多铺子,为何都来他家看风景?”
闻香一时想不过来了:“奴婢愚钝但是看不懂其中关窍。”
叶霜弯了弯嘴角,不急着解释,而是抬手一指闻香身后右上方:“你可曾注意到这个?”
闻香回首,只见一根制作精良的彩色细绳安静悬挂在角落,在它的上方有一个铜铃。闻香没明白:“这是何意?”
叶霜抬了抬下巴:“你去拉一下试试便知。”
闻香半信半疑起身去拉,彩绳牵动着铜铃,轻轻一拉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
闻香不解的看向叶霜,叶霜含笑不语,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多会儿雅座的门被敲开,另有伙计拿着一盘点心进来。闻香上前看了,忙问伙计这是什么?
伙计答道:“回客官,这是小店特有的点心。只有雅座的客人才有,刚才客人点了咱们店的套餐,符合要求,便可给您呈上这道点心。”
“点心是固定的吗?”叶霜问。
“不是的,这特供点心是随机的,只有看我们店里的厨子今日做的是什么点心,但是客官不用担心,特供点心是不收钱的,若是好吃自然是好,若觉得不好吃,退掉便是,只是需要客官为我们写下一些建议,这些都是本店自行研发的点心,其他店是没有的。而且都没有公开售卖,只有雅座的客人可以随机品尝到这些。”
“行了,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闻香稀里糊涂地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奴婢怎么又更糊涂了,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那你听完他这个是什么感受呢?”
闻香细细想了一下:“奴婢就觉得很好奇,而且这个雅间消费也不高,但是竟然可以有这种巧思,会觉得很有意思,有空的话就会想要来坐一会儿,看看今日会出什么点心。也不是为了想吃,也不介意它不好吃,但就是想来看看。”
“不错,正是如此。”
“那奴婢就更不明白了,这跟我们书坊有什么关系。”
叶霜含笑问她:“你还记得今日大相国寺的素馒头,是如何兜售的吗?”
第65章
“你还记得大相国寺的素馒头是如何兜售的吗?可是每日都有?”
叶霜抿了一口茶,询问般地望向闻香。
“好像不是,奴婢在那等着的时候,看到他那铺子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好像是每月的双数日,以及万姓交易日会售卖,每逢特定日期还会有特殊馅料的包子,不同时节也有
节气包子。”
大相国寺的素馒头也叫素包子,正如闻香所言,除了那日的青菜素包、糖豆素包,还有各种节气包子,每逢佛诞日全天供应莲花素包,春季野菜丰产,会售卖“荠菜香蕈包”,腊八节有“八宝素包”,诸如此类。
“而且素包也不是一整日都供应,大概每日限量三百笼,若逢皇家祈福,高僧讲经等重大活动,会增设至五百笼每日。”闻香说着说着就停了,“奴婢好像懂了,是不是这种限量以及特供会让购买的人有一种期待的心情,以及紧迫感。”
叶霜点头,忍不住夸赞道:“差不多是这样,看来之前那些书也没有白看呢。”
“那是自然,奴婢自知愚钝,自然要暗处多下功夫。但是奴婢还是不明白,如何在我们的书坊用这些。”
“还记得我们那些珍本吗?”
“记得。”
“为何我们有最好的位置,也有珍本库存,并且印刻师傅都是技术一流的,但如今生意还是不好吗?”
闻香拧眉思索片刻:“难道是因为我们是新店开业吗”
“也有这部分的原因,但最根本的还是旁人不知道咱们有很多难得的珍本,要么就是觉得铺子开在这个位置,刻印的价格必定会很贵,也就不敢贸然进店询问。”
“可是咱们书的价格并不贵呀!”
“所以单靠书友牌是没有用的,我们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还是要不停的去尝试,我今天下午已经初步制定了一些想法,还差一些细节没有想明白,晚上出来逛了一下,已有些眉目。等过两日再行细化,就可以安排施行了。”
“奴婢明白了,那小姐是有想法了吗?具体怎么做呢?”
“我已初步拟定计划,先推出一两个珍本,刚开始没有购买,也能够借阅这些珍本,不过自然是复刻版的,可以试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是不要钱的,但是超期了就需要另外付费用。”
闻香:“若是有人借了不还怎么办?”
“自然是要押金的,话本是不收费,但要交跟话本同样价格的押金,若是按时归还,则可将押金尽数取回,若超期了,则从押金里扣除相应的费用,若不足还需再添,大部分书肆都是如此的。”
“另外我们要将每一天新到的一些话本写在水牌上,挂在门口。若有人想借阅一些铺子里没有的书册,也可以特地为其寻访,但必须是文思坊的资深书友。如果有特别好的那种话本,我们要提前几天写在水牌上,预告即将有哪些话本。”
当夜叶霜又回书房去制定营业模式,将现有的书册分门别类,整理成目录,又定了几个高级书友特供的话本。
如此埋头忙碌了很久,直到下意识去拿茶盏,叶霜才发现茶已饮尽,欲唤闻香添茶,却见闻香已趴在一旁的矮几上睡着了。转头去看更漏,已过丑时,她竟没发现时间过得如此快!
站起身才察觉肩颈手肘酸痛,许是茶水喝多了,她竟不觉得困倦,甚至分外清醒,她搁下笔,将窗格放下,没有吵醒闻香,独自起身步入中庭。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似乎能为了某件事废寝忘食,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自得其乐,并且能将凡尘俗世的烦恼尽数抛在脑后。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欲将胸中郁气尽皆随之吐出,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未来的生活燃起了希望,或许日子也会变得值得期盼了。
之后叶霜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实施新的方案,次日她便写了一块牌子,让闻香挂在门口。闻香看了,发现和之前说的不一样,便问:“小姐,为何这上面写的跟之前的想法不太一样?”
“先放一个小的活动试试,我后来想了想,又有了新的想法,除了昨晚跟你说的那些,可能还有其他被忽略的,你只管挂上去便是。”
“是。”闻香拿了牌子挂在门口,只见上面写着,每日到店前十名免费赠送一个月书友牌。
叶霜已经想过了,先试一下小型活动看看反馈,也能找找生意停滞的真正原因。
第一日几乎没什么动静,人们路过店门口只是看一眼就走了,第二日仍旧如此,闻香都快按捺不住了。
叶霜又让她再等一日,到第三日,在水牌上加一句话:“新店开业,本月特供《山月》珍本,凭书友牌可免费借阅十日,只需押金五十文。”
闻香写着发现写不下了,问叶霜之前那句话还要保留吗?
叶霜略略思忖,当即决定:“保留,用两块牌子分开写,挂两日,若还是没人,就随机赠送路过店门口的百姓一块书友牌,直到送出十块为止。次日再将第一块牌子取下,只挂珍本那块牌子。”
闻香应了是,叶霜又道:“等第七日时,再挂上第一块牌子,并加上,凭三个免费月度书友牌,可兑换年度书友牌,不限量。”
“是!”闻香语调高昂,听着也有了动力,“小姐心思缜密,奴婢觉得这法子定然可行。”
叶霜没有多言,只道:“若还是行不通,只怕就是有旁的原因了。”
闻香担忧道:“该不会又是像上次租铺子一样吧!”
一旁的春桃不解:“什么一样?”
闻香便将原因简单跟她说了。
春桃听完愤愤道:“这柳小姐怎么这样,仗着父亲是枢密使,竟如此为难小姐!到了如今还如此紧追不舍。”
叶霜却道:“倒也不一定是她,且看这几日情形如何吧!”
过了几日生意的确还是不好,叶霜分析兴许是因为没有男掌柜,她免费提供了一些活动,只需要对方跟她说为什么不愿意来这借书,最后得知原来是因为他们觉得女掌柜不太靠谱,男子不愿意来借,女子又觉得那借阅画本会有损闺阁形象。
叶霜后来就想了一下,闻香问她:“我们要不要雇一个男掌柜?”
叶霜摇摇头:“我暂时还不想雇男掌柜。”
她还就不信了,女掌柜怎么了?难不成不雇男掌柜,她这个铺子就要倒了不成!
“倒是可以考虑雇一个说书先生,每月来我们这儿说几次话本,另外对于官眷贵妇、名门贵女,她们的书友牌我们会特制,借阅的一应信息都会保密,也会专门安排人每月定期上门给她们送书,还会不定时,附送一些当前时兴的话本。”
“奴婢明白了。”
之后按照这种方式实行了一段时间,一直等到第五日,终于有一名丫鬟上门来问门口的活动是否属实。
叶霜道:“自然属实。”
那名丫鬟说:“我家小姐问除了这个,你们还有没有其她的话本。”
“自然有,请移步至二楼珍宝阁,里面都是珍本孤品,不过也是复刻本,而且一次最多只能借两本。”
那丫鬟道:“我家小姐喜欢看,两本太少了。放心,你只管出价。只要有我家小姐喜欢的,价钱不是问题。”
叶霜说:“不是价钱的事,也只能借两本如果想要多借,必须要在我这儿借满了三个月的书才行。
那丫鬟说行,那我回去先问一下。就上车去问了。
闻香很担忧:“好不容易有人来借书,小姐怎么还这般阻挠?万一她们不借了可如何是好?”
叶霜却胸有成竹:“放心吧!她们会借的。”
闻香还是很忐忑,等了一会儿,那丫鬟终于出来了。
丫鬟问了之后下来说:“我家小姐说可以,但是需要知道三个月之后能借多少,分别要需要多长时间这样子。”
“第一个月可以借一本,如果十日内按时归还,可以再借一本,第二个月可以借两本,以此类推。毕竟珍本难得,就算是复刻,也还是挺不容易的,若是丢失或者有借无还,我们是不会接着借的。”
叶霜索性将话说明白了。
丫鬟仍道:“我家小姐说可以。”
“另外如果要借珍本的话,我们需要另外再借五本其她的书,这样可以吗?”
尽管叶霜一再提了要求,那丫鬟还是满口答应:“没问题。”
“那行,请小姐看一下我们这边的目录,”叶霜回身从闻香手里取过一本册子,“这是我们借阅的册子,小姐可以列一个书单,写下要借的书,我们会派人给你送上门的。”
丫鬟接过目录:“好,但送上门就不必了,我们小姐不想让人知道住所何在,我家的马车就在这里,我这便让小姐选几本,你们直接送上车便是。”
叶霜笑道:“也好。”
之
后那丫鬟又上了车,没多久,将目录和书单一起送来。
闻香领着春桃去按照单子取了话本来,丫鬟查验过后,送上了车,叶霜又拿了一块木牌:“这是我们文思坊的书友牌,请小姐保管好。相应的使用方法都在背面,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遣人来铺子里问便是。”
丫鬟接过牌子,颔首行了礼,辞行上车去了。
叶霜一直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闻香在她身侧,已经抑制不住欣喜:“终于成了一单,实在是不容易,只是小姐方才那般,难道不怕她们会反悔吗?”
叶霜仍旧笃定:“之前我同你说的那些方法,固然有用,但根本还是售卖的物品质量要过关,汴河旁那间茶楼的花样虽有趣,但根本还是点心好吃,茶粉也是用的上乘的。”
“那倒是,他家的茶点闭着眼睛点都好吃,很少有难吃的。”
春桃也听说过那家茶楼,很是赞同。
“是啊,这才是一间铺子的立足之本,这也是其他茶楼学不去的秘诀,就算学到了花样,但学不去手艺,生意一样分不走。大相国寺的素馒头和素面味道也都是一绝,才会有人络绎不绝争相购买。”
叶霜停了停。
闻香接过话头:“奴婢明白了,咱们的珍本别处都没有,这几日的花样不过是为了叫卖,将客人引来,但是要东西够好,才能将引来的客人留下。”
叶霜:“不错,我提的那些要求也是在筛选客人,若是不能答应那些条件,就算成了这一单,也是无法久留的,对方也不会明白我们店里这些珍本的难得。那些条件,也是将对方发展成常客的关键。”
春桃:“奴婢好像听懂了。”
闻香也有所感悟:“看来叫卖,好的话本,还有借阅的规则,这三样是缺一不可的。”
第66章
临安不像禹州那般多雨,眼见着入了梅,天气越发闷热,这雨却总是下不下来。
叶霜让闻香她们备了绿豆汤,分发下去。
闻香端着绿豆汤打帘进来时,叶霜正在书房内梳理账目,见她进来,便问:“都送过去了吗?”
“按照小姐吩咐的,都分发下去了,两位刻工师傅,还有姑奶奶、吴妈妈和茹姐儿,还别说,茹姐儿可喜欢喝了。”
叶霜“嗯”了一声,又道:“茹茹还小,不宜多用,仔细贪凉伤胃。”
“奴婢知道,就给了一小碗。”
叶霜这才满意,搁下羊毫,端过绿豆莲子汤,用汤匙搅了一下:“今日还多加了百合?”
闻香扬着脸笑道:“重新调整营业计划后,生意好了不少,这汤里也就能多加些好东西了。”
叶霜喝了一口,看了眼手中的绿豆汤,叹了一声:“这绿豆汤确实不错。”
闻香:“多亏小姐新买的冰鉴,奴婢昨儿个夜里就将豆子泡上了,放在冰鉴里,一整夜也不会坏,豆子还冻得梆梆硬,下锅煮了便成了绵密的冰沙,不仅口感更好,用着也更下火呢!”
叶霜点点头:“还是你心思巧。”
言罢继续梳理账目,看着看着眉头却不自觉轻拧。
闻香凑上前来:“小姐可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叶霜思忖着开口:“如今天气热了,来借阅的人也少了,这几日的进账明显比如前些日子。”
闻香也苦恼起来:“是啊,天儿热了,大家都不爱出门,沿街铺子里的生意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影响。”
“也是我考虑不周,之前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还以为书坊不会受到季节影响,没有淡季一说呢!”
叶霜转头看了眼天色,天边泛着蓝灰色,阴沉沉地压下来,天气越发闷热。
之前在禹州她开书坊也不过就短短个把月,还没来得及遇上这种问题。
“不过奴婢看着东街的糖水铺子生意还是很好呢!”
叶霜想起一事:“你前些日子不也用院中的枇杷做了糖水吗?”
院中有株枇杷树,是当初租的时候就有的,端午过后,树上结满了一颗颗小果子,闻香之前采摘了一篮子,虽然小,但还是挺甜的。这几日又张罗着做了些枇杷糖水,叶霜和其他人吃过都觉得不错。
闻香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那是自己做着玩的。”
“我吃着觉得很不错啊!”
闻香:“小姐这是已经有新的打算了?”
叶霜颔首:“我预备在店里隔出一间屋子做借阅室,在店内借阅不用付借阅费。”
“那还怎么赚钱啊!”
叶霜端起手中的绿豆汤:“就凭这个。”
闻香:“啊?”
叶霜举目望去,天边的云层更低了,密不透风的闷热似乎要被撕开一道口子。
“这天看着要下雨啊!”
叶霜喃喃道。
“闷了这些日子,也该下场雨了。”
闻香随口说道。
“上次做的枇杷糖水还有吗?”
闻香想了一下,笃定道:“有,昨儿刚做了一批,预备今日夜里再拿出来,这会儿正放在冰鉴里冰着。”
“去取了来,正巧我晚些时候要去将军府一趟,顺便拿一些给宋云尝尝。”
“好。”
闻香抬头看了眼天色,“可这眼看着要下雨了。”
“不打紧,我去去便回,你和春桃照看好铺子。”
闻香将叶霜送到门口,叶霜走后,春桃走上前来问她:“小姐是去找侯爷吗?”
闻香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何这么问?”
“放才萧隐来还上一次借的书,说侯爷今日在早朝上公然拒婚。”
闻香震惊:“什么?”
“似乎是枢密使柳大人向圣上进言,要侯爷给他一个说法。”
“圣上怪罪侯爷了?”
“圣上倒没有怪罪。”
“那便好。”
“只是侯爷下了朝就被柳公子打了。”
闻香:“???”
叶霜好久没去找宋云了,这回过去一是将闻香做的枇杷糖水送一些过去,二是有样东西要给宋云。
宋云常年习武,身上多少留下了一些伤疤,这回她带了萧凛之前送的玉露膏来,撇开旁的不说,这玉露膏确有奇效。前些日子她用了两回,脖子上的疤痕就明显淡了,之后又用了不到七日,疤痕便尽消了。
宋云接过那药膏,又听叶霜说清原委,忽的笑了:“我的伤倒没什么,如今只怕有人比我更需要这玉露膏了。”
叶霜不解:“何意?”
“嘶——”
萧凛在书房正襟危坐,萧隐萧寒忙着给他上药,萧隐拿帕子裹了冰块替他覆着脸,萧寒忙着替他处理嘴角的伤口。
细看之下,萧凛眼角和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萧寒忍不住说:“这柳公子下手也太狠了,还尽往脸上招呼,怎么着也不能打脸啊!侯爷你也不还手!”
“他心里有气,让他打一顿也无妨。”
萧凛说着倒吸一口气。
萧隐低呼:“你轻点!再给侯爷弄毁容了!”
“啊?”萧寒手吓得一哆嗦,不小心更用力碰了伤口。
萧凛:“……”
萧寒差点跳起来:“抱……抱歉侯爷……我下手轻点……”
“算了,我自己来吧!”
萧凛接过药膏,沉着一张脸对着镜子上药。
萧寒苦着一张脸:“侯爷您也是,怎么在朝堂上当着那么多大臣面拒婚,这不摆明了让圣上和柳大人都下不来台吗?”
萧隐暗暗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又想领罚了?今日这事摆明了就是试探侯爷的态度,侯爷没有别的选择。”
萧寒只好打住,耷拉着脑袋:“侯爷我又说错话了,您罚我吧!”
萧凛却没像以往那样降罪萧寒,反而跟他解释:“今日全是因柳文宣那老贼向圣上施压,圣上不得不如此行事,若我不这般强硬回绝,只怕他们会软硬兼施逼迫我就范。”
萧隐又道:“圣上还是偏帮侯爷的,今日虽然是意欲赐婚,其实也是给了侯爷一个可以当众拒绝的机会。”
萧寒紧接着说:“那圣上还让侯爷去当巡边使,一来一回至少要三个月了,这
不明摆着是降罪了吗!”
萧隐轻咳一声打断,同时狠狠对萧寒使了眼色。
萧凛却像没听见一般,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大门方向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门口闹事。
萧寒循声望去:“怎么回事?”
萧隐转头,正好有人从外通报:“不好了侯爷,柳小姐在府门外哭着喊着要见侯爷,说是要替她哥哥赔罪。”
萧凛身形未动:“跟她说不用了。”
那小厮却不肯走。
萧隐沉了脸:“没听见侯爷的话吗?”
小厮眼神闪烁:“那柳小姐还说,还说……”
萧寒紧走两步上前:“侯府回话不得支支吾吾,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小厮硬着头皮说:“柳小姐还说,如果侯爷不见她,她就去死!”
萧隐萧寒:“……”
二人都回过身去看萧凛。
萧凛冷着脸站起身:“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言罢径直往外走。
萧隐萧寒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跟上。
却见萧凛出了书房右拐往后门方向去了。
萧寒跟上去:“侯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牵我的马来。”
萧寒从马厩牵了萧凛的河曲出来:“可若是那柳小姐硬要闯进来呢?”
“就说我不在。”
萧凛一跃上了马背:“谁都不许跟着,若有谁说漏了嘴,军法伺候。”
马蹄扬长而去。
萧寒吐了两口被马蹄扬进嘴里的沙子,眯起眼:“侯爷这去哪儿都没说,我们上哪儿说漏嘴去啊!”
转头看向萧隐:“你知道侯爷要去哪儿吗?”
萧隐默默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
离开时嘴角却可疑地翘起。
萧寒紧走两步跟上:“不对劲,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侯爷怎么跟你说了都不跟我说。”
萧隐无奈软了语气:“侯爷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
萧隐叹气,微微摇头:“你但凡多长个心眼就该知道侯爷去哪儿了!”
叶霜跟宋云说了会子儿闲话,眼见着天色渐晚,叶霜便起身告辞。
“铺子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宋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去吧!看这天估计是快下雨了,我也不留你了,下次休沐我去你店里看你。”
“好。”
宋云起身送到房门口,叶霜便让她不必送了。
“你怎么回去?可要我派将军府的车送你。”
“不必了,今日闻香没跟来,我自个儿骑马来的。”
宋云喜道:“莫不是?”
“正是那匹千里马,我给她取了名字,如歌。”
宋云握了握叶霜的手,一时感慨万千:“真好。”
她还以为那匹马早就不在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去路上,狂风大作,绛紫色的云彩低垂天际,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来,路上行人渐少,沿街的摊位已收了大半,叶霜快马加鞭回了铺子,出了一身汗,回去后便立即打水沐浴。
等到晚膳过后,天际响起闷雷,没多久终于下起瓢泼大雨。
这种天气,也没人会来借书,叶霜早早关了铺子,陪着茹茹在房间里玩耍,茹茹胆子小,要叶霜陪着才好些,玩了一会儿推枣磨,茹茹便犯困了,叶霜照顾她睡下,自己也预备着睡了,却听见外间闻香和春桃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叶霜不想吵到茹茹,便起身上前。
转过碧纱橱,就见二人正在小声嘀咕,见叶霜出来,神色都很慌乱。
“怎么了?茹茹睡了不知道吗?”
“奴婢知罪。”二人连忙告罪。
叶霜打量着她们的脸色,意识到不对:“发生何事了?春桃你说!”
春桃犹豫走上前,终是说道:“小姐,侯爷来了……这会儿正在门外呢!”
叶霜:“什么?”
第67章
天际适时闪起一道闪电,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叶霜怔怔望着春桃,似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了什么。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春桃也很茫然:“奴婢也不清楚。但是奴婢听说侯爷今日在朝堂上公然拒婚,还被柳公子打了。”
“被打了?”
原来宋云下午说的人是萧凛。
“他居然公然拒婚,拒的柳依依的婚约吗?”
“奴婢听说是的。”
“被打了来我这儿干什么?”
叶霜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是不解。
“这么大的雨,小姐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吧!兴许侯爷是有急事。”
叶霜往里间的方向看了眼,茹茹正睡得安稳。
“闻香,你留下照看茹茹,若她被雷声吵醒,记得好好安抚她。”
闻香:“是。”
文思坊外。
一袭月白色裙裾荡进视线,萧凛抬首望去,顺着裙摆往上,是一张熟悉的容颜,只是那双眼里无波无澜,已没了往日缱绻柔情。
叶霜撑伞立在台阶上,因已沐浴毕,便未重新绾发,只半散着发髻,穿着家常的交领广袖薄衫,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凛。
只见他整个人站在暴雨中,石青色锦袍早已被雨水打湿,呈一片混沌的墨色,紧贴在他身上。
脸上也的确受了伤,颧骨处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嘴角也受了伤,原本涂的药已被雨水冲去,重又渗出血来。
“你来了?”
“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站在雨里做出这番样子又是为何?”
萧凛一撩衣摆,毫不犹豫地单膝触地,紧接着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
他低着头,面色深沉如冰,薄唇紧抿,雨水顺着脸颊沿着下颚角流下。
叶霜却不为所动,只面色焦急,时而抬头看了眼天,时而又往屋内看,想是急着离开的样子。
萧凛嘴唇嗫嚅了一下,终于开口,仍是低着头,一字一句艰难吐出:“霜儿,我都知道了。”
“什么?”叶霜提高了声音,雨太大,打在油纸伞上啪啪直响,她听不清萧凛说什么,只知道他嘴在动。
“你快回去吧!”她只好自顾自大声喊,一心只想让萧凛离开。
茹茹也不知醒没醒,方才的雷声这么大,茹茹醒了会害怕的。但萧凛又站着不走,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发他,叶霜逐渐烦躁起来。
“之前我以为你是受了家里的教唆,决定和我保持距离,才一直不再联络我。我恨你如此不坚定,也恨你父亲对我父亲的背弃。之后,我得知圣上要赐婚,便想到你我的婚约,那时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可竟然真的是你,但一切似乎总不如期望。”
“我不相信你是自愿嫁过来的,更怕你是圣上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又怕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权势才会嫁过来,婚后你是待我很好,但那根本不是真实的你。”
叶霜拧眉听着,雨声太大,听一半漏一半,她只能看到萧凛不断张合的嘴,知道他说了很多话。
“你在说什么?雨太大了,快回去吧!”
叶霜示意身后的春桃替萧凛打伞,萧凛却摆摆手,表示不用。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我不够了解你,这些年我变得敏感多疑,不敢轻信他人,是我的防备,让你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叶霜这一次不再说什么,终于冷了脸,正了神色,淡漠地看着萧凛。
他知道她都听到了,只是她已不愿意听这些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侯爷若是想来我这儿表演一回痛改前非,就不必了,今日也无旁人,看不到侯爷您的深
情。”
萧凛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嗓音喑哑:“今日我在朝上公然拒了柳依依的婚事,以后我也不会再娶任何人,霜儿,回到我身边,可好?”
“萧凛,你未免太自信了吧!你凭什么觉得,你开口了我就要回去。”
“霜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你也不会回来。”
叶霜气到失语,也懒得分辨了,只问他:“那你想如何?”
萧凛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儿他微微抬起脸,神色恍惚,下一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猛地抽刀出鞘。
叶霜脸色都变了,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春桃也吓得退回了叶霜身边。
匕首在雨中泛着寒光,雨水冲刷其上,顺着刀刃奔腾不息而下。
萧凛侧首望着那匕首,眼中有几近癫狂之色:“我欠你的,都会一一还给你。”
叶霜眉头轻拧,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下一刻,萧凛举起匕首,正对自己心口。
“你干什么?你别乱来。”
“当初我虽有隐情,但到底还是让你受伤了,也害得你我如此生分,今日我还你一刀,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萧凛抬起来看她,神色凄楚。
叶霜这会儿反倒不慌了,看着萧凛猩红的眼,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往重又浮现。
“既然已经过去,你又何必再提?”
天空惊现一道惊雷,映出叶霜和萧凛惨白的脸。
两两相望,唯余无言。
一个不依不饶,一个心灰意冷。
叶霜抬头看了眼天边,大雨倾盆而下,笼罩整个临安城,远处的房屋连成一片,看上去如烟如幻。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她得知自己怀了茹茹的之后,有一次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躺在禹州祖宅的床榻上,吐得昏天黑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那时起,她就没想过再依靠任何人。那些孤寂苦楚的时刻,她都是独自一人面对的,没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至暗时刻,又是如何从绝望中爬出来的。
一部分的她离开了,一部分的她则被永远困在了那片黑暗中。
若这世间之事都能等价交换,倒是简单了。
“萧凛,你欠我的又何止这一刀?”
萧凛蓦地抬眸,心头掠过一瞬疑惑。
叶霜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既然侯爷不肯离去,那便自便吧!”
萧凛喉结滚动,雨水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眼底的执拗。
“若我今日还你一刀,能换来一个和你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叶霜探究地打量着他,似乎想分辨这句话中的可信程度。
“侯爷下得去手再说吧!”
叶霜深深看了萧凛一眼,转身离去。
萧凛自嘲一笑,手上用力,抵住心口的匕首瞬间刺穿锦袍。
叶霜听见了这极细微的响声,她脚步一顿,片刻后,她微扬起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声闷雷在天际响起。
萧凛一怔,旋即轻笑出声,有血色自匕首刺入的位置洇开,越来越深,可他却恍若不觉。
当啷一声,匕首锵然坠地。
暴雨如注,刀刃的鲜血瞬间被雨水冲刷殆尽,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萧凛倒在雨中,望着那匕首,那本是他买了欲赠给叶霜防身的,只是还没送出去,她就离开了。
如此想着,他缓缓闭上了眼。
一旁的河曲打了个响鼻,不耐地跺了跺脚。
下一刻,暗处冲出两人,萧隐和萧寒半天不见萧凛回去,便跟了过来,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
二人连忙围了上前。
萧寒:“还真被你说中了,侯爷真的来找夫人了。”
萧隐伸手在萧凛颈部探了一下:“还好,侯爷只是晕过去了,赶紧将侯爷带回去。”
二人一左一右将萧凛扶起,萧寒说了句等等,接着足尖一挑,将那匕首挑在手里,萧隐已经取出萧凛身上的匕鞘,萧寒很轻易地将匕首入鞘,萧隐顺势收好。
二人将萧凛扶上马背,牵着马往回走。
萧寒:“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侯爷这样,明天还能出发吗?圣上可是下旨让侯爷明日即刻出发巡边的。”
“回去让侍医看看吧!侯爷底子好,应当不碍事。”
“你说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侯爷心口中了一箭,她可是寸步不离地照料,还搬进书房日夜陪伴。如今侯爷在她面前对着自己下刀,她竟然头也不回就走了。”
二人来的早,刚好目睹了最后发生的那些事。
萧隐牵着马,回头去看伏在马背上的萧凛,继而越过他望向更远处,他们已经走出去一段路,文思坊的大门隐在雨幕中,已看不分明。
半晌后,萧隐收回视线:“只怕这次,夫人是铁了心了。”
回去后萧凛大病了一场,浑身高热,呓语不断。不过还好底子好,两幅药下去就退热了,第二日仍旧照常出发,倒是没耽误行程。
叶霜当晚回去后,还好茹茹并未醒来,可她却睡不着了,在床沿枯坐一夜,黎明时分才昏沉沉睡去。醒来后就听说萧凛的人马已经出城,侯府也没消息传出,想来人应该是没事了。
可她的心中却未因此轻松,不知为何,她隐隐有所预感,她之后的日子怕是无法一直如此安稳了。就算不是与她有关,她也势必会受到一些影响。
果然,很快消息就传来了,柳依依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在府里寻死觅活,文思坊的生意又变得惨淡,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萧凛虽然不在,但她的日子依然兵荒马乱,并未因他的消失而安生多少。
叶霜索性也不在铺子里待了,整日泡在茶楼听说书,要不然就是跟宋云一起去马场骑马射箭。
宋云还说她近来箭术越发精进,支支都正中鹄子的红心。叶霜没说的是,她将这些靶子都当作萧凛来对待的。
何止正中鹄心,简直要将靶子射穿了。
二人比了两回,也累了,叶霜便提议去繁楼吃酒,宋云也正有此意。
出了马场,直奔繁楼。宋云在樊楼有个常包的厢房,之前也带叶霜来过,自是轻车熟路。
刚到楼下,宋云就抬手示意,小二立马将茶水点心备好,叶霜和宋云坐下没多久,吃食就端上来了。
叶霜坐下,看了一眼,对小二一挥手:“不要茶水,取一壶你家特制的黄酒来。诶,等等……两壶!不对,四壶!”
宋云微怔,惊讶地看向她:“怎么,你这是要一醉方休啊!看来有的人,人虽然不在,但还是教人心烦意乱啊!”
叶霜一听,更来气了:“你是没看见那晚的架势,我可算是见识了。也不知是不是没打伞的缘故,那么大的雨,全进他脑子了!”
宋云含笑睨了她一眼:“不过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萧凛这般不管不顾呢!”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叶霜气鼓鼓的。
“等着吧!再搭理他,我就是狗!”
第68章
宋云没忍住笑出声:“我也是头一回听你这般口不择言呢!”
叶霜也是没脾气了,等着黄酒上来,倒了一杯略沾了沾唇又搁下了。
“怎么不是要一醉方休了?”
“算了,上次不过喝了两杯就醉了。这酒后劲大,喝了还头疼。”
宋云也很赞同:“是。不过我记得你之前不饮酒啊!”
她望着叶霜手中的酒盏,若有所思,“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很辛苦吧!”
“也还好吧,过去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饮酒的确是那段时间开始的,因为夜里实在太难熬,不喝两杯就睡不着。”
那是生完茹茹的第一年,出了月子她就搬回禹州了。毕竟姑母家中还有其他人,她也不能一直住在姑母家,只是生完茹茹后身体和之前大不相同,莫名就开始有了夜里失眠的毛病,喝了两杯才好睡一些,酒量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萧凛还是不知情吗?”
宋云指的自然是茹茹的存在。
“原是想告诉他的,可是如今这般,若我特意去说,倒显得我是像跟他重修旧好,何况茹茹也未必能接受他。”
“那倒也是,但我还是劝你想好,毕竟如果最终都要说的话,还是早些说,对你们都好。所幸
如今还有时间,你好好考虑清楚,不过说实话,你听到萧凛当众拒婚柳依依的消息,是什么感受?”
叶霜垂眸,捏着酒盏边缘:“没什么感受,之前听说他二人没成婚,一开始还有些意外,之后再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反正都与我无关。”
“只是你不担心他们会说萧凛这么做,皆是因为你吗?”
“之前我或许还会觉得,萧凛这么做是为了我,可如今我早就看明白了,他那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罢了,若看上去是为了我,那也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罢了。”
宋云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不知是哪来的一批人来繁楼饮酒,动静很大。
叶霜最不喜这种人,原本想着她们在包房里,也影响不到,可那群人偏偏进了隔壁包房,看着应该也是家底很雄厚的世家子弟。
偏巧这会儿小二送茶点进来,笑闹声一下子放大了几倍传进来,叶霜转头便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弟三两成群自门外走过。
小二进来后,房门关上,那吵闹声又被隔绝在外了。
叶霜重又低下头,把玩着酒盏。
宋云随口说了句:“看着这些人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还是未入职之前肆意啊!”
叶霜也笑:“我倒觉得现在挺好的,不像之前那么身不由己,任人摆布。”
“这话倒也是。”
二人又吃了点东西,闲聊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下楼时刚好遇见有人上来,楼梯很窄,叶霜跟宋云便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那领头的男子上楼后含笑看了叶霜一眼,眼神似乎有一瞬的停滞,似乎看得愣住了。叶霜在外奔走惯了,见的人多,对于初次见面或者匆匆而过的人都会下意识直视,故而也不曾避开。
那男子衣着华贵,面若冠玉,气度风流,自成一派,只是眼底的探究和嘴角的笑意难免落了轻浮,对于这种人,叶霜向来敬而远之,便往后退开半步。宋云比她站得远些,也不曾注意到这些小节。
那男子上来后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原地站定,略略颔首,无声朝叶霜道谢。
叶霜一怔,只得微微欠身还了礼。
待人走远,她还仍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宋云上前问她怎么了,叶霜收回视线,摇摇头,只说没什么,又问:“你对临安的世家子弟比我了解,方才那人你认识吗?”
“谁?”
“方才与我行礼的那位。”
宋云果断道:“不认识,反正没在临安府见过他。”
叶霜若有所思地应了。
“怎么了?你见过那人?”
“不曾,只是觉得方才那人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走吧!不过一面之缘,又不会再见,管他呢!”
叶霜想想也是,便不再细究,和宋云一同离开了。
天字第一号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小二半躬着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一前一后进入房中,小二又从外将房门带上。
“柳兄,你到的好早啊!”
领头那位身着赭红色团纹织锦外袍,一展手中素面松木折扇,一双桃花眼盛满笑意。
身后跟着那位青衫男子闻言也笑道:“柳兄一向与我们少聚,今日难得有雅兴。”
柳之昂坐在屋内正中央的矮几旁,正自斟自饮,面沉如水,对二人的打趣置若罔闻。
二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行了,过来坐吧!”
此时柳之昂对面的人开了口,正是一身月白长袍的裴玉。
二人这才缓了神色,领头那位一收折扇,走到对面坐下。
另一位也在离门最近的位置落了座。
“要我说您二位还是没有眼福,方才我跟杜兄上来时,可是遇见了一位绝妙佳人。”
“你都成婚了,怎么还如此行事,仔细弟妹生气。”裴玉劝了他两句。
这位身着赭红色外袍的便是刘衍,他口中的杜兄则是书籍行行首杜茂才的嫡子——杜承嗣。
刘衍一摆手,不以为意:“她能知道什么?”
又不知想到何事,望向裴玉的眼神有些闪烁,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不过那位女子我倒是有些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杜承嗣拧眉思索了片刻。
刘衍眼前一亮,拉着他追问:“在哪儿见过?如此容颜绝色的女子,你怎的见过也能忘?”
杜承嗣不以为然:“我看还好吧,也不是多么惊艳吧!”
“你懂什么?那女子虽然不是惊为天人吧,但那份气质世间少有。”
杜承嗣嗐了一声:“罢了,你刘兄一向多情,还在乎这些吗?”
刘衍轻浮地笑笑,拈起酒盏递到唇边抿了一口,眼神晦暗不明:“只是不知是何人?”
“哎呀!”杜承嗣忽然一拍大腿,“刘兄!你这回可是走运了!”
刘衍眉头紧拧,不明所以:“何意?”
“她是你新夫人的家姊啊!你竟没见过?”
杜承嗣此言一出,柳之昂和裴玉都转头看他。
裴玉倒茶的手一顿:“你说什么?你方才遇见谁了?”
“就是文思坊的叶掌柜啊!”杜承嗣以为他们都不认识,记得直拍大腿,“我在上个月的行会中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刘兄你迎亲那日不曾见过吗?我记得她那日是去了叶府的出阁宴的。”
刘衍眼睛间或一轮,瞬间了然:“那日我出门耽搁了,到叶府时她已经离开了,是以不曾见过。”
杜承嗣:“原来如此,听说她那日在叶府还大闹了一场,把弟妹气得不轻呢!”
刘衍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也有所耳闻,倒是个妙人。”
裴玉脸色不太好,重重搁下茶盏,茶水迸溅,险些溅到刘衍身上。
刘衍后退开:“裴兄你这是作什么?”
裴玉冷冷甩出两个字:“手滑。”
“仔细着些。”刘衍没好气地掸着袖子,“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
裴玉看也不看他:“回头我赔你两身。”
刘衍莫名其妙,还欲再驳。
见二人即将要吵起来,杜承嗣连忙打圆场:“说起来,裴兄应与叶家姐姐相识吧!”
裴玉仍旧沉着脸,淡淡道:“不过几面之缘。”
刘衍听明白杜承嗣话里的意思,偷偷打量了裴玉两眼,略有忌惮。听到裴玉这么说,倒放心了些。
杜承嗣又道:“不过我劝刘兄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
“为何?”
杜承嗣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柳之昂,清了清嗓子,才道:“她是那位的前妻。”
“哪位?”
“就是现今不在临安的那位。”杜承嗣一个劲用下巴指着柳之昂,拼命跟刘衍使眼色。
刘衍只眉头紧锁,越发茫然。
眼见杜承嗣脖子都要抽筋了,刘衍终于领会其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是萧凛!”
一旁立马传来一声冷哼。
杜承嗣看向他这位表弟,斟酌着开口:“你那日真的动手了?圣上不曾怪罪?”
刘衍也轻哼一声:“打的好,他这些年多狂啊!如今还不是被圣上派去巡边了。仗着当初那点军功不可一世,谁也不放在眼里。若非圣上仁厚,也不会纵他活到今日。”
裴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慎言!”
柳之昂终于开口,仍愤愤道:“怕什么,他又没说错!我打他都算轻的,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如今出尔反尔,把我柳家的颜面置于何地,我妹妹以后还怎么嫁人!”
杜承嗣也不满地搁下酒盏:“依依这么好的条件,谁敢不娶她,也就萧凛不识抬举。”
“只怕是旧情难忘啊!”刘衍别有深意地感慨。
此言一出,在场另外三人脸色都不太好。
裴玉手中的茶筅悬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继续提拉筅梢,在黑釉建盏中央留下一束泡沫,绵密如雪。
反倒是刘衍眼神越发晦暗不明,像是枯燥的生活终于有了点意趣。
杜承嗣冷不防来了句:“据说是为了文思坊的那位。”
“不是
都和离了,没想到咱们的萧侯爷还是个痴情种。”
杜承嗣打断刘衍:“总之你别她主意,那位可不是好惹的。”
刘衍挑眉:“哦?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感兴趣了。”
杜承嗣:“你慎重吧!你们以后指不定还要在家宴上见面呢!”
刘衍笑容越发玩味:“是啊,还会再见呢!”
杜承嗣不明所以,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几人各有各的毛病,也懒得再劝刘衍。他虽然是这里年纪最长的,但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官位的,是以柳之昂尽管是他表弟,但他父亲是最得圣上器重的枢密使,杜茂才只是个书籍行行首,二人身份自然有所不同,他在柳之昂面前也只得陪着小心,平时也多由杜承嗣出面打圆场,他年龄最长,也自认有几分兄长的责任,事事包容,处处退让。
从国子监进学到如今一贯如此。
见场面有些尴尬,他自然而然地另起了话题:“对了,裴兄往日忙于庶务,今日怎么得闲与我等同聚?”
裴玉正在饮茶,闻言缓缓搁下建盏,定了定才道:“近日正值休沐,想到许久未与各位一聚,便来了。”
裴玉话说的亲近,神色却很冷,杜承嗣以为他向来如此,虽有疑惑,也并不在意。其余二人则是压根未察觉,或者他们根本听不出他人话中深意。
裴玉又道:“恰逢静王殿下生辰将近,特特请诸位来,也是想问问诸位对此次生辰宴可有何想法?”
裴玉说着拿出三张请柬:“殿下一直记挂各位,命我转赠柬贴,还望届时诸位定要来赴宴。”
杜承嗣有些错愕,和刘衍交换了一个眼神,紧接着笑容更甚:“那是自然!殿下亲自送柬贴是我等的荣幸,到时一定提前备好寿礼如期前去。”
说着将柬贴领了,又拿了一个递给柳之昂。
柳之昂看了眼那柬贴,没有接,而是抬眸看向裴玉,眼中寒光迸射:“我与殿下自小一同长大,我的柬贴竟还要你来送?看来你如今倒是颇得殿下器重!”
杜承嗣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悻悻一笑,小心地将柬贴放在柳之昂面前。
“那个,柬贴也拿到了,要不……”
杜承嗣意欲起身,却被裴玉毫不留情打断。
“不过是今日恰好有事去了一趟静王府,静王又得知我晚些时候要过来,就让我顺路带过来罢了!你别太多心了。”
“哦?是吗?”柳之昂饶有趣味地拿起那柬贴,“既然殿下相邀,总得有个由头,不知我等是以何种身份出席呢?”
这一问,杜承嗣和刘衍也愣住了,杜承嗣也坐了下来,笑了笑,也道:“是啊!都知道前往静王殿下生辰宴的都是宗亲勋贵,我等前去,该如何列席呢?”
裴玉只是看着柳之昂:“你们同柳兄一处便是。”
刘衍如今官拜大理寺少卿,宴席上设有官员坐席,他和柳之昂几人一同出席,即可以官员身份,也可以私人身份。但不管如何,都需格外谨慎,又恰好赶上萧凛不在临安,他和杜承嗣都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生辰宴不同以往。
柳之昂自然一早看出个中端倪。他如今在朝中还没有实职,若要出席,自然是以幕僚的身份。
裴玉又道:“静王殿下一直很看好你,如今你跟萧凛已然如此,之后势必心存芥蒂,再难毫无嫌隙。如今圣上又因为拒婚一事觉得亏欠你柳家,又在这个时候将萧凛外派,你应该能明白到圣上的用意吧!”
这番话看似没头没脑,实则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刘衍和杜承嗣不住交换着眼神,刘衍一早便有攀附之意,只是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如今若与柳之昂一同前往静王寿宴,便算是明面上投靠了静王。杜承嗣自不必说,杜家书籍行家大业大,若能支持静王,整个临安的书肆皆为静王所用,无论是刊印书册,还是传播歌颂静王的功绩,都是轻而易举,相当于把控住了临安的舆论出口和民心风向。
而杜承嗣又与柳之昂是姑表之亲,二人的立场都系在柳之昂一人身上,所以今日裴玉来,只着重游说柳之昂。
柳之昂虽与萧凛不和,但他毕竟是柳家嫡子,若他出席静王寿宴,难免教人误以为是柳文宣授意,等于是枢密使和静王联手,那就相当于背弃了圣上,他也不能贸然答应。
“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离寿宴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
柳之昂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裴玉也不再强求,原本他也只是来帮静王做说客,也不能太过逼迫。柳之昂如今是跟萧凛有了冲突,但到底也是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的。若柳之昂轻易就投了静王,殿下反倒不敢用他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将点的东西都吃了,茶和酒都喝完,便散了。
从繁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沿街店铺前的灯笼次第亮起,柳之昂和他们不同路,便先走了。
裴玉和杜承嗣、刘衍二人同行了一段路,二人又吵着要去群芳馆再续一场。
群芳馆是城中新开的青楼,裴玉对这些声色犬马不感兴趣,就没同去。被二人说了几句假正经,才肯放他离去,他二人则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往群芳馆的方向去了。
一桌人就裴玉一人没饮酒,如今已入了夏,夜来风凉,没有白日的燥热,风里夹杂着不知名的气味,轻拂过发梢,甚为惬意。
这个时辰,回去也无要紧事,他索性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行人三两成群,沿街摆满了摊位,有卖消夜的,有卖字画的,自然卖的最多的还是女子的珠钗环翠,香囊团扇等物,不远处的桥根下还有杂耍……
裴玉且走且看,穿过夜市,跨过拱桥,一路行来不知走了多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文思坊门口,刚准备转身离去,就遇见闻香举着灯笼从铺子里出来,见到裴玉很是错愕。
“裴公子,你怎么在这?”
裴玉只好说:“我在这附近跟几个好友聚,聚聚……刚好路过这里……”
“原来如此。”
裴玉又提高声调补了一句,“其实是舍妹不久前想让我帮她借一本话本,便想过来问问。”
说着报上了一个书名。
闻香细想了想:“这本话本铺子里似乎没有呢!而且入夜后是不可借阅的,您看,这铺子里都没点灯,就怕万一撩了烛火。要不这样,我先进去问问小姐,再给公子回话。”
“不急,既然已经过了借阅时辰,那我改日再来便是,也不急于一时。”
闻香懵懂地应了。
裴玉没忍住还是问了句:“叶姑娘呢?”
“我家小姐在里面算帐呢!”
裴玉往里看了一眼,柜台前空无一人,想来是在内院。
他不自觉捏紧袖口,一只手笼在袖子里,像是在思索什么。
闻香见他这般若有所思,便问:“公子可要进去坐坐?”
“不了,太晚了不大合适,我改天再来吧!”
闻香应了是,又眨巴着大眼睛询问般地看着裴玉。
裴玉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这才道:“那我先走了,让你家小姐早点歇息。”
“是。”闻香屈膝行了礼,便转身点灯,点完灯笼又往裴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狐疑,自顾自琢磨了一会儿,无果,便拎着灯笼进去了。
叶霜照旧在书房整理账目,闻香点完灯笼回来,叶霜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的去了这么久?”
闻香将琉璃灯笼吹灭搁在门后的架子上,又重新浣洗了手,才道:“方才遇见裴公子了。”
“裴玉?”
“正是。”闻香上前替叶霜添了茶。
“这么晚了,他有何事?”
“应该是偶然路过,说是替他妹妹来借话本的,奴婢跟他说了,铺子里夜间暂停借阅,而且他说的那本,我们文思坊暂时也没
有,他便说改日再来。奴婢又问他是否要进来,裴公子也推辞了,说太晚了不合适。”
闻香将情况一一说明。
叶霜颔首:“的确是有些晚了。”
言罢继续梳理账目,恰好写满一页,她舔了舔笔尖,头也不抬道:“方才我看墨快用完了,你替我再拿一方墨来。”
“是。”闻香转身准备去库房,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小姐可是要用裴公子上次送的松烟墨?”
叶霜拎着笔,略略思忖:“那个先放着,就取常用的带字墨即可。”
“是,小姐。”
闻香走后,叶霜又写了两行字,发现墨色淡了,便索性搁了笔。
踱步至窗前,她不禁想,裴玉为何这个时辰过来?难道他真的是替裴姝来借话本的?
裴玉走出文思坊很远,才回过头看,闻香进去时已将店门掩上,裴玉回头,只看见紧闭的排门,还有门头上两盏写着“文”字样的油纸灯笼。
他捏了捏袖口,另一手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钗,那钗上光泽熠熠,纹路也有些模糊,显然时常被人拿在手里。
这支才是叶霜那日落在裴府的金钗,而他当初派人送回侯府的,是他命人照着这钗打的一支一模一样的,是以他才会隔了那么久才派人还钗。
但他的确也是特意挑好的时间,那时他只想让萧凛生不如死,为此却伤害了无辜之人。
方才他本想将这金钗送还,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一声轻叹落下,裴玉将金钗收好,转身步入夜色中。
第69章
萧凛此去巡边,少则月余,多则几个月,叶霜的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往都平静,书坊的生意也稳步上升,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之前定好的方案起了效果,叶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根据盈亏情况进行调整,几乎每晚都会盘当天的账,有什么问题,第二日立马改进,每十日又会阶段性地分析,并为之后的十日提前计划售卖和借阅的话本名录。
一楼隔出了一间借阅室,可以在店内免费借阅书籍,并且设有糖水供应,售价也比外面略低。闻香的手艺本就不错,加上日头炎热,借阅室朝北,较为阴凉,一时来店内阅书的人便多了起来。有人铺子一开门就早早来了,下午快关店了才离开,看到喜欢的,也会带几本回去,一来二去,城中之人都知道了文思坊有借阅室,不仅糖水好喝,书籍也比旁的书肆多,来的人就更多了,生意就这么渐渐好了起来。
叶霜便越发忙碌,忙到没时间再想任何其他事,日子也过得飞快,眼见着到了八月里,距离萧凛离开也已有月余。
他这次离开,分明只走了一个人,叶霜倒有种临安城一下子安静下来的感觉。
不过日子总是如此,平稳一段时间后,难免就要生出一些事端。总是很难有一直安然无事的日子,如是,才会有黄龙慧开禅师在《颂平常心是道》中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吧!
这一日叶霜上街采买,便遇到几名纨绔子弟,看上去年龄比叶霜要小许多,举止却是轻浮无端。
叶霜自从办了书坊以来,因与人多有往来,外出便甚少戴帷帽,加上这次又是在相熟的纸张铺进货,她便只随意收拾了一下。
不曾想刚出铺子,就被一群纨绔拦住了去路,口口声声叫着小娘子,言语轻佻,举止无状。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闻香一人,便不欲和他们纠缠,只想尽快离开。
可那群人却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嘴里更是越发不干不净。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长得还挺标致。”
为首那位看见叶霜直接眼睛发直:“这小娘子长得好俊啊,怎的之前公子我未曾见过?”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叶霜后退避开。
闻香护在她身前,对着那几位直接开骂:“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东西,大白天就出来乱跑,冲撞了我家小姐是你们吃罪的起的吗?”
几个人非但不害怕,笑容还越发轻蔑。
其中一位跟班尖嘴猴腮,神情鄙夷地看着闻香:“你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吗?这临安城就没有他怕的人。”
另一位跟班小声提醒:“还是有的吧!那位永定侯咱们可惹不起!”
为首的公子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废物!永定侯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他如今已经被圣上派出去了,只怕再回来后也是自身难保呢!他有什么可威风的,不就是仗着前几年跟着圣上出生入死过吗?”
那跟班说错话了,连忙附和:“是是是。”
“要我说他就是运气好,全家都死了,就他没事,还被圣上收留了。”
另一个跟班不甘落后,更卖力地附和:“就是,若圣上当初收留咱们公子,如今这永定侯的位置也该是公子您的了。要我看,他家父母指不定都是被他克死的!”
三人越说越过分,闻香不禁去看叶霜的反应。
叶霜也听不得这些,但又不想贸然插手,脑中迅速盘算之后,有了计较,是以她假装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公子果然不满了,脑袋高高昂着,睥睨着叶霜:“你笑什么?”
“我只是被公子的英武折服了,竟有如此魄力要和永定侯一较高下。说实话,我也看不惯那永定侯,公子不如当面去找他一较高下,若公子赢了,奴家啊,什么都依公子。”
那公子果然受用,嘿嘿笑了起来:“当真?”
“自然,只是不知公子府上是何处?奴家也好登门道谢啊!”
那人支支吾吾的,后面的跟班一抬下巴,颐指气使:“跟你说得着吗?你管我们住哪儿,只要知道我家公子照顾你是绰绰有余。”
原来他们见她出来抛头露面,以为是辛苦讨生活的。
那领头的公子却早就按捺不住,摆摆手:“告诉她也无妨。”
“这位是圣上亲封的承务郎,还不快见过!”
叶霜疑惑地看向闻香:“承务郎是个什么官职?”
闻香摇头:“奴婢也不知。没听过呢!”
那承务郎顿时恼了:“你说什么?”
叶霜忙笑道:“公子莫急,咱们女儿家家的,没听过您的名号很正常。”
那承务郎笑笑:“还是小娘子有眼光,走吧!今日便跟我回府!本公子一定好好待你!”说着就要上来搂叶霜,叶霜往后一步避开,他还继续上前,步步紧逼,叶霜退无可退,眼看身后就是一个草丛,再往后是墙,很不利于躲避。
叶霜正脑中飞速想着对策,闻香挡在她前面,毫不相让。
“大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
“闻香。”叶霜轻唤了她一声,让她别说。
那承务郎一怔,见叶霜这个反应,又大了胆子,乜斜着眼:“什么身份,说出来好让我见识见识。这大中午的自己出来奔波,连个马车都坐不起,还能有什么厉害身份。”
说着和两个跟班交换了个眼神,发出轻蔑的笑意。
“来啊,将这小娘子给我带回府上。”
二人应了,脸上带着阴狠的笑,缓缓朝她们靠近。
叶霜心中飞速盘算着,若只有这纨绔一人,她或许还能跟闻香合力抵抗,可如今对方有三人,身形也有优势。叶霜虽有些骑射底子,但到底不会武。如今这情形连个趁手的物件都没有,叶霜往承务郎身后看了一眼,已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只是竟无一人敢上前。有人往她们这边多看了一眼,就被其中一个跟班呵斥:“看什么看!别多管闲事。”
也有文弱书生试图声张正义:“你们三个大男人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这可是承务郎,劝你识相的赶紧滚远点!”
书生看着还未入仕的模样,不知道承务郎是什么职务,只是看他手下这般颐指气使的模样,这里又是临安城,天子脚下,料想定是什么有权有
势的人物,也唯唯诺诺地不敢吱声了。
叶霜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如今暑气又盛,在街边站了这么会儿,已经很热了,鬓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脸颊粉红,白玉般的肌肤透出血色,越发衬得她娇憨可人。
那承务郎看得眼都直了,连连对手下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说这话时眼睛都不舍得从叶霜身上离开,仿佛少看一眼就亏了。
那眼神实在不友好,叶霜心里膈应的很,只是又无法发作。她虽走到了今日,可在临安这么多世族勋贵面前,还是很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那承务郎发了话,却不见两个跟班上前,刚准备呵斥,一扭头,撞上一人,他顿时吓得语无伦次。
“裴……裴参军,您怎么在这儿?”
裴玉一把折扇展开,在身前一下一下轻摇着,虽是素扇面,但在他手里却觉得定是价值不菲。
他一抬折扇,挡开眼前的树枝,含笑向叶霜走来,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折扇替叶霜扇风。
承务郎看到这一幕,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参……参军,您认识这位姑娘啊!”
裴玉至此始终未曾搭理他,那承务郎也不恼,还赔着笑自顾自往下说:“难怪看这姑娘气度不凡,原是与参军相识。”
“那你在这儿意欲何为呢?”
裴玉这才转向承务郎,手上折扇抬起,在叶霜额前支起个凉棚,替她遮阳。
叶霜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暂时无法退却,便只得生受着。
两个跟班也赶了上来,见状下巴都惊掉了,互相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回忆方才有没有说什么找死的言论了。
那承务郎干笑两声:“下官是见娘子一人在外,不甚安全,正准备护送娘子一程呢!”
“哦?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承务郎脸色已然很难看,但还是赔着笑:“是……是啊!参军庶务繁忙,怎的有时间外出?”
裴玉目光温和地看向叶霜,嘴角噙着笑意,头也不抬地反问:“江承务觉得呢?本官同这位姑娘早有约定,到了时辰却久久不见人,这才出来寻。若非如此,还不知能遇见承务呢!还是说,承务觉得本官出现的不是时候。”
承务郎连声道着“不敢”。
裴玉却忽然凛了神色,沉声道:“江荫,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也算是名声在外了,三个月前你纵仆殴伤他人,被罚俸一个月,这段时间刚消停点,如今又这般四处作乱,甚至越发肆无忌惮。”
江荫想起之前的事,越发愤恨:“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也不妨直说了,裴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那件事是谁捅出去的,如今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你若不多管闲事,日后咱们还是明面上过得去,若你执意要跟我作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玉丝毫不忌惮他这种没有实质内容的警告:“若我非要插手此事,你待如何?”
“你若是非要跟我作对,我……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闻圣上近来欲严肃军纪,整顿朝纲,对于像江承务这种近期领过罚的,这一次的事若是再被御史台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撤了你这个承务郎的差事呢?”
江荫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
“好!裴玉,算你狠!你给我等着!还有你,我都记着了。”
他指着裴玉,又指向叶霜,脚下却已经开始往后退,接着退到路边,转头就走了。两个跟班也跟着骂了两句,一溜烟追上去了。
围观的人群也散了。
见事态平息,叶霜暗自松了一口气,侧身往一旁让了让:“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改日定当好好答谢。”
裴玉:“不必了,不管是谁见到这种情形都会出手相助的。”
闻香:“那倒未必,方才围着的那些人,也没一人敢上来出头啊!”
叶霜轻唤了声阻止她:“闻香。”
裴玉这下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叶霜又道:“不管如何,今日你都是帮了我,我该好好答谢的,不然心中难免不安。”
裴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但很快消失不见,又换上了惯常的笑容:“既然你执意要答谢,那便替我画一幅扇面吧!”
裴玉说着将手中折扇收了:“今日新得的素扇,还未来得及画扇面,姑娘若执意要答谢,便用这扇面作为谢礼吧!”
叶霜低头望向那折扇,并未察觉到裴玉眼底闪过的一丝忐忑。
“好。”叶霜爽快地接过扇子。
裴玉不由得暗自长舒了口气,含笑望着叶霜,毫不掩饰欣喜之情。
叶霜正摊开扇面查看,对此毫无所觉。
裴玉正近乎贪恋地望着她。
“只是……”
叶霜忽然抬头,裴玉连忙收起眼底汹涌的情绪,恢复如常的笑意。
裴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有一事需要先跟公子说明,我素来在作画上没有什么造诣,平日甚少作画,大师的画作更是欣赏不来,只怕会毁了这扇面。”
裴玉暗自松了口气:“无妨,随便画些即可。”
叶霜也就不说什么了:“那好。”
说着便要离开。
“叶姑娘。”裴玉叫住她。
“姑娘待会可有要事?”
“并无要紧事。”
“方才在街上站了这么久,想必定是口渴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茶楼,他家的冰酪做的还不错,姑娘可要一同去坐坐。”
叶霜本想拒绝,可一想到他方才替她解围,如今立时便拒了他的好意,倒显得有些失礼。
“离得很近的,就在南街口那里。”
见叶霜犹豫,裴玉又急切地补了一句。
看情形裴玉应是有话要说,叶霜展颜一笑:“也好。”
二人到了地方,叶霜发现这间茶楼她倒是没来过,二楼设了雅座,他们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叶霜先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听闻香说,你想借一些话本,后来借到了吗?”
裴玉正摆弄着桌上的茶具,闻言有一丝错愕,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替舍妹借的,不过后来她又说不必了,许是在别处借到了。”
叶霜眼睛弯成月牙般的弧度:“是吗?”
裴玉意识到失言,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又不好再找补,只怕越描越黑,只得装作并未察觉。
这时冰酪上来了,只是和叶霜想象中有所不同,原本她以为会直接拿着两小碟冰酪上来。
小二端着一个三层食盒大小的木桶上来,放在一旁,木桶盖甫一掀开,白雾如仙气般漫出,还夹杂着沁凉,隔着薄衫直袭上她的胳膊。
叶霜冷得一激灵,忙将靠得过近的胳膊收回。
木桶中便是冰酪,小二当场给他们舀了两碗,又将木桶撤下。用具也很考究,装冰酪的青瓷碗碟都是荷叶纹样的。
“这便是他家和别家不同之处,都是拿了冰酪上来现给你盛的,避免过早盛出来影响口感。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叶霜拿起瓷匙轻擓了一勺尝了尝,顿时眼睛一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股恰好的凉意,的确不错。”
裴玉笑道:“那便好。”
叶霜又吃了两口。
裴玉见她喜欢,又招手喊来小二:“再备上两碗,一会儿让这姑娘带走。”
叶霜这会儿正琢磨这冰酪如何做的,低声道:“这冰酪真不错。”
回头看了眼闻香,另擓了一勺给她,“你也尝尝。”
闻香也很惊喜:“果然好吃,感觉比糖水更消暑。”
“我也这么觉得,也不知这冰酪是如何做的。”
正说着话,发现小二不知何时又来了,这才听到裴玉所言。
小二也很犯难:“这位客官,不是小的不愿意,实在是本店没有外带过,这冰酪不同于寻常点心,时间稍长点就融了,口感也不好。掌柜的怕砸了自家招牌,是以明着说过,冰酪不可外带,只能在店里食用。”
裴玉还想说什么,叶霜听到了,连忙开口:“不
必了,不必麻烦了!”
裴玉这才作罢。
“好吧,本来还想让你带回去两碗尝尝。”
叶霜得体一笑:“无妨,再说方才热着了,也不宜贪凉。”
裴玉这才没说什么。
对于裴玉忽然表现出来的好意,叶霜其实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她也不太适应,但又不好直说。
“裴公子找我可是有要事相告?”
叶霜岔开了话题。
裴玉一愣:“你怎么又叫我裴公子?”
闻香没忍着笑出了声。
叶霜:“……”
“以后就叫我裴玉,你若再叫裴公子,就把冰酪钱给我!”裴玉开着玩笑,语气里还有着很明显的亲昵。
叶霜察觉到裴玉这是在刻意拉近他们的关系,但她并未顺着他的话说。
裴玉索性也不拘着了,将要说的事一并说了:“其实我一直欠叶姑娘一个道歉。”
叶霜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是何意?”
“当初你来裴府赴宴,不慎遗失了一枚金簪,这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了?”
叶霜脸色稍有不自然,低头用瓷匙拨弄着冰酪边缘,放了一会儿,边缘已经有些化了。
“当初因我多番犹豫,加上判断失误,阴错阳差将簪子送到了萧凛手上,据说害得你同他大吵了一架,实在本非我本意。”
“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叶霜半垂着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明白,原本我也是多番思量,几次想跟你提起此事,又怕引起你的伤心事,不过这段时间看下来,叶姑娘比我想象中倒要坚强许多,这些旧事应该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这才敢提起此事。”
“不必挂心,再说你当初也已经道过歉了。”
裴玉又愣住了:“道过歉了?”
“是啊,宴会之前,御花园偶遇时,你那时就已经道过歉了。”
裴玉又细想了一番,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好像的确道过歉了,不过我那时也不知道后来会……总之我也是有责任的,只那样简单说两句赔不是的话实在不够,是以我特命人制了一支簪子,当做赔礼,还望你能收下。”
裴玉自袖中掏出一个木盒,放在二人中间。
木盒被拉开一半,可以看见里面一支花纹繁复、分外精致的簪子,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这个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第70章
那簪子拿出来的时候,不仅叶霜,就连闻香都失神错愕了。毕竟簪子一向是被当做定情信物,赠予女子簪子,不亚于当众定情,在当下这种情形下,实在很难不让人误解。
“这簪子我实在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这不算什么,不过一些身外之物,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愧疚之情。”
叶霜将盒子合上,往前推开:“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这东西就不必了,你还是留着吧!日后若有了中意之人,将这簪子送给她。”
“可我已经有了。”
裴玉语气急切,伸手想拉叶霜的手,却扑了空。
“那更应该留给你的中意之人了。”叶霜迅速收回手,搭下眼帘,避开裴玉灼灼的视线,“闻香,我们走。”
裴玉眼神一暗。
“叶霜。”裴玉身形未动,第一次称呼叶霜的名字。
叶霜站定,她已做好了要被威逼利诱,或是言语威胁的准备。
裴玉起身,将簪子递给她,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跟你开玩笑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霜有些无措,想回绝但又不宜太强硬,裴玉在临安势力,又掌管户曹,下辖行会,她不能直接得罪,况且裴玉待她也算不错,一时不知如何行事,站在楼梯口进退两难。
“怎的?方才你得罪了那江荫,我担心他回头伺机报复,何况又是我拉着你来吃冰酪的,自然要送你回去,才好放心。”
叶霜这才不再推辞。
二人行至楼下,迎面见一架檀木雕花马车远远驶来,马车四角悬挂铜铃,窗牖外的纱幔随风轻晃,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氤氲香气。
叶霜走在前面,未及她看清车上的人,就有一道刺目的光亮起,许是车辕末端的金箔反射了日光,冷不防晃了叶霜的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就听见车轮辘辘声越来越近,马车不知为何忽然加速,直直朝她冲来。
叶霜只觉裙角被车轮压住,动弹不得,几欲摔倒。
耳边有风倏地炸裂开。
有人在她耳边低呼:“小心!”
预期中摔倒的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裴玉在身后接住了她,但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叶霜还是跌坐在地,手掌在地面擦出一道血痕。
只听裂帛之声乍起,马车辘辘而过,撕裂了她的裙摆。
马车最终在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咒骂:“没长眼啊!冲撞了我家主子,你担待得起吗?”
闻香也赶了过来查看叶霜的伤势,听到这话当场站起来和对方理论:“分明是你们的马车冲了出来,你还先骂上了!”
车上的丫鬟还欲再骂,被人轻声喝止了。
“银环。”
车内探出一只手,将轿帘子掀开。
坐在车辕上的丫鬟立刻附耳上前,小声说着什么,紧接着便下车拉出侧面的台阶,躬身退至一旁。
只见车上下来一位女子,对方衣着华贵,满头珠翠,下车时低着头,发髻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发出一串泠泠清响。
闻香已经将叶霜扶起来,微微仰着头,才看清那人的容貌。
是个面生的贵女,叶霜忍不住多看了会儿,努力思索可曾见过此人。
见叶霜盯着,那名叫银环的丫鬟立时怒目而视:“看什么看!见到郡主还不跪下!”
郡主?
那边裴玉见到对方的面容时,已经开始行礼:“见过永嘉郡主。”
叶霜只得跟着行礼拜见:“见过永嘉郡主。”
永嘉径直走到裴玉面前:“裴参军免礼。”
却并未开口让叶霜免礼。
叶霜没有办法,只得拘着礼,脑中拼命回想永嘉郡主这号人物。
裴玉侧首看了叶霜一眼,郡主不发话,他也不好开口。
“臣不知是郡主的銮驾,方才险些冲撞了郡主,实在该死!不知郡主是何时回的临安?”
“你就只有这些话问我吗?”永嘉没有接裴玉的话,又指了一旁的叶霜,“她是谁?你为何救她?”
“郡主恕罪。”
那永嘉却不依不饶,离得更近了些:“你是不是喜欢她?”
叶霜总算想起来这位郡主是何许人也了,她是寿春郡主的妹妹,幼时被接入临安,入国子监听学,与裴玉自幼相识,只是及笄后就回了封地,前段时间才被召回,据说是来临安联姻的。
裴玉难堪不已:“这是臣的私事。”
“我不管!我命令你回答我!”
裴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跪下了:“郡主恕罪!”
永嘉被气得不行:“恕罪恕罪,除了这些,你没别的话问我吗?”
这条街不是主街,来往之人不多,况且人们远远看见这马车的架势,也不敢随便靠近。
“你这是要同她一起跪着吗?行!银环!取我的鞭子来。”
原来方才在叶霜耳边的,是那银环手里的马鞭。
“郡主,不可。”裴玉声音都变了调。
“不可?”银环已拿了马鞭过来,永嘉接过,拿在手里。
“你是想护着她?”
“臣不敢。”
“不敢?你就算想护着,只怕也护不住吧!你可知我为何回来?不过才过去几年?你竟这般对我?”
“臣不知郡主所言何意。”裴玉的头低得更深了。
叶霜行的是大礼,这会儿膝盖已经被石板路硌得生疼,却只能咬牙坚持。
“你不知?我当初离开临安时,的确没想过还能回来,所以才不告而别,我是没有勇气跟你话别,你若因此怪我,我也认了,但你这些年迟迟未娶,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永嘉估计是经历过他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对俗世这些虚无的矜持早已不在意,言语直白,毫不避讳。
裴玉被问得不知如何回话,又不能忤逆永嘉,只得说:“郡主误会了。”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又不敢稍有挪动,只得硬生生挺着,但她因此想明白了一件事,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普通人是如此无力。
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权势地位。
永嘉还在那儿不依不饶:“我不管!你要是说跟她没关系,那我就放她走!你说啊,你说啊!”
裴玉垂首不言。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认?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我终于回来了,你却和别的女子出双入对!”
银环尖着嗓音:“定是这狐狸精勾引的裴参军!”
叶霜暗暗发笑,她怎么这么倒霉,总能在同一个坎里栽倒两回。
就在她自嘲之际,裴玉忽的厉声怒斥银环:“住嘴!”
银环和永嘉都怔住了。
“银环是我的贴身丫鬟,你骂她就等于骂我!”
永嘉话里转瞬已带了哭腔。
裴玉并不改口,仍旧道:“既是郡主的人,郡主就更该好好管束,若像今日这般口不择言,只会让人误以为郡主御下不严。”
“你凶我?”永嘉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连连后退,“好!很好!你为了这个陌生的女人凶我!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回来的吗?你就这么对我?”
叶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膝盖疼,头更疼。不禁怀疑是否因着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一连遇见两次这种事,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她按了按鬓角,轻声开口:“今日之事,本就是郡主有错在先,还望郡主明察。”
永嘉拧眉望着她:“你说什么?”
叶霜直直跪着,却气势迫人,她不卑不亢地回禀:“南街不可纵马驾车,郡主刚回临安可能还不了解,但若此事传到圣上耳中,就算知道郡主是无意为之,只怕也免不了要降罪一二,还望郡主慎重行事。”
永嘉不满地将叶霜上下打量了一通,手中鞭子高高举起:“你威胁我?”
叶霜毫不示弱,坦然回望:“不敢,只是提醒一下郡主。”
永嘉发了狠,一时气不过:“信不信我当街将你打死也没人会过问。”
裴玉立即站起身,一把抓住永嘉拿鞭子的手:“清昭,别胡闹了!”
永嘉郡主本名清昭,裴玉甚少这样唤她,如今却是为了别的女子。她心头掠过一瞬的欣喜,更加气恼,越发激烈地挣脱开来。
叶霜直挺挺跪着,冷眼看着他二人争执,心中只觉厌烦。
这时永嘉拧不过裴玉,鞭子便被他劈手夺了。
“够了!在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离开临安几年,越发无理取闹了。”
永嘉双眼通红,含泪看着裴玉,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
“没错,都是我无理取闹,你可知我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回临安后第一时间就来找你,可你不在府上,也不在衙门,听衙役说你出了门,这才往南街这边寻你,却见到你跟一陌生女子举止暧昧,让我怎能不生气?”
叶霜这下明白了,原来方才那马车是故意加速,就是冲她来的,难怪她分明站得那么远,车轮还能轧到她的裙摆。不,准确来说,可能是想轧了她双腿,又或者想直接要了她的命。
叶霜抬眸看向永嘉,眸中迸发寒光。
这永嘉郡主可比那位淑宁县主狠多了。
这时,她听到裴玉轻叹一声,温柔却坚定地说:“她不是陌生女子,她是我中意之人。”
叶霜心头一动。
70-80
第71章
“你说什么?”永嘉郡主脸色铁青。
裴玉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句“得罪了”。
没等永嘉反应过来,裴玉就劈手夺了她的鞭子。
“裴玉!你为了她竟敢这么对我?”
永嘉恼羞成怒。
裴玉也不示弱,仍旧不松手:“我是为了郡主,郡主方才回临安,若让人知道你不仅当街驾车,还用马鞭伤人。只怕圣上怪罪,将郡主再次遣回封地,与郡主名誉亦是有损。”
永嘉柳眉倒竖,眼眶猩红地望着裴玉:“你威胁我?”
“裴玉不敢,只是郡主回临安一趟不容易,还望郡主行事注意分寸。况且这位是珺娴公主的教习,若你伤了她,日后她进宫授课,若是公主问起,只怕郡主难逃问责!”
最后一句话说到永嘉的痛处了,她已有所忌惮,只是不想就这般算了。
“你以为我会怕珺娴吗?”
这时一旁的丫鬟银环上前相劝。
“郡主,今日也晚了,咱们还要赶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若去晚了只怕赶不上回府了。”
“是吗?我倒忘了。”
眼见永嘉态度有所松动,丫鬟又赶紧劝了两句:“是啊,您刚回来,还没去见过贵妃娘娘,您这次能回来,据说贵妃娘娘可是出了不少力呢!来之前还说定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永嘉这才冷静下来,恨恨瞪了叶霜一眼:“也罢,这次我还有要事,没时间陪你们在这折腾,这次暂且放过你们。”
说完,扶着银环的手施施然回了马车。
“差点把正事忘了。”
永嘉上车后,从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茶楼的门口。
银环立刻领会,下了车进到茶楼跟小二说了几句什么,没多会儿,店内的伙计就抬了两个木桶出来,银环又指挥他们送上车。
茶楼掌柜还笑呵呵迎出来:“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银环守在马车边,随手给了掌柜一锭银子,掌柜满脸堆笑接过,当即就收进怀中。
“你家冰酪不错,郡主刚回临安就过来买了。”
“是是,能得郡主青睐实乃荣幸之至,郡主吃了高兴便好,下次直接派人来取便是,哪里还需要郡主亲自过来!”
银环应该见多了这种情形,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知道了,这次郡主也是有事正好路过,等郡主吃过再说吧!”
言罢转身欲回车上,扭头时还顺道剜了叶霜这边一眼。
闻香牙根咬紧:“你看什么看!”
银环翻了个过于夸张的白眼,颠颠儿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向前驶去,清脆的铜铃声也随之远去了。
马车驶出很远,茶楼掌柜还在原地虔诚目送。
“你们店方才不是说冰酪不能外带吗?”
闻香实在看不过去了,叉着腰质问那掌柜。
掌柜的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原本要变脸,在看见叶霜身旁的裴玉时又换回了谄媚的笑,拱手走上前:“这不是裴参军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和好友一同过来坐坐。”
掌柜的看向一旁的叶霜,顿时明了,毫无痕迹地改口:“嗐,早说是裴参军要外带啊!别说带走了,您和您的友人想吃,只需知会一声,我让人送去府上便是!”
说着就要喊来小二。
“不必了,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叶霜原本还想开口,好在裴玉已经说出了她的想法。
叶霜松了口气,原本对那冰酪也没什么想法,加上方才出了这些事,她更不想见到这些东西了,若裴玉真要了,她又要承他的情,又要领了东西回去膈应自个儿。
掌柜的见的人多,最能曲意逢迎,面对裴玉的冷漠态度,他也丝毫露出没有半点不悦,仍旧赔着笑:“好的,改日参军若是想吃了,或者想送去别的府上,只管派个人来
传话便是。今日是店里伙计不懂事,我又忙着没注意到您来了,倒闹了这么大个误会。”
面对掌柜的如此费力的讨好,裴玉也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不妨事。”
掌柜的悻悻一笑,态度一如既往,拱手躬身:“那小人就不打扰参军了,参军慢走。”
掌柜的走了之后,叶霜也转向裴玉:“那我也告辞了。”
“叶霜!”裴玉喊住她,“实在是抱歉,我送你回去吧!”
叶霜顿住,没有否认,继续向前走。
由于刚才跪的久了,刚走了一步,膝盖一软,险些又要跪下。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叶霜借着裴玉的力量才勉强没有跪下去。
“都是我不好。”裴玉低头想查看叶霜双腿的情况,但又想到不太合礼数,又停住了。
闻香顺势将他拉开,上来扶住叶霜:“我家小姐有我照顾就行,裴参军还是先回去吧!”
裴玉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半晌才道:“方才的话……我……”
裴玉话没说完,就被叶霜接过话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解围,放心吧,我不会误会的。”
“我……”
不等裴玉再次开口,叶霜又紧接着说:“此处离文思坊也不远,就不劳你相送了,我自行回去即可。闻香,走吧!”
说完略略低头,在闻香的搀扶下离开了。
裴玉的目光追随而去,暮夏傍晚的日光下,一双身影被拉得老长。
他知道这次是冒失了,只懊恼一时失言,只怕操之过急,之前的苦心经营又付之一炬了。
叶霜一直走到转弯处,才停下来扶着墙休息。
“奴婢方才见小姐的手心也划破了。”
闻香连忙停下来查看,果然叶霜的手心擦破了油皮,还沾了碎石子。
“这怕不是要去医馆才行!”
闻香又蹲下隔着衣裙查看她的膝盖,夏日衣裙本就单薄,那青石板路又凹凸不平,疼痛一时缓不过来,闻香只轻轻一按,叶霜就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恕罪!奴婢是不是弄疼您了?”
“无事,回去用些药酒揉开也就罢了,手上的伤也没多严重,我自己能处理。”
叶霜拍拍她的手背。
闻香的眼立时便红了,再次开口已然带了哭腔:“那裴公子也是,既然有那个什么郡主了,何苦还要来招惹小姐,害得小姐平白遭受她这一番磋磨。”
“也怪我时运不好,许久不出门,今日一出门便遇上了这些糟烂事。”
“这怎么能怪小姐呢!”
“罢了,先回去吧!茹茹这会儿午觉该醒了。”
叶霜站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是。”
闻香将叶霜扶起,又问:“可要奴婢去雇个马车来?”
“就几步路,不必了。”
“如今书坊生意好起来了,小姐大可不必还如此节俭。”
叶霜叹道:“书坊确实开始盈利了,但我也得为茹茹的未来打算,早早替她将银钱备下,日后她若是不想嫁人,有了这笔钱,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些什么了。”
闻香这才明白:“小姐替茹姐儿打算长远,也是用心良苦。”
“我只是不想她像我一样。”
闻香扶着叶霜慢慢走远,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要我说啊,等过两日伤好了,小姐还是去大相国寺一趟吧!去去晦气!”
……
回去后,叶霜先不露声色,见过茹茹和姑母,又说有急事要处理,晚膳在书房单用,让姑母和春桃照顾好茹茹。
茹茹很体贴地应了,也没有哭闹,姑母她们也没察觉出叶霜的异样。
为了不被姑母察觉,叶霜一直等到晚膳后才处理伤口。
叶霜让闻香找出她备着的药酒和纱布,闻香从柜子里翻出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傻眼了。
“小姐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当初……”
叶霜说到这忽然不说了。
闻香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了:“小姐酷爱骑射,家里确实要备一些纱布药酒,若有个磕了碰了,也能及时处理。”
叶霜笑笑不再多言。
由闻香服侍着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又将药酒倒在手心搓热,替叶霜推开膝盖的淤青。
“都紫了,这郡主也真是的,分明就是她不讲理在先,还好意思发落人,也不知是仗着谁的威风。”
叶霜双手拉着裙摆,探头看着闻香将药酒一点点推开,丝丝疼痛钻入皮肉:“嘶——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永嘉郡主应该是宁王之女。”
“宁王?”
“不错,宁王当年是最有实力与当今圣上争夺皇位之人,也是先帝原本属意的太子人选。圣上登基后,便将这位宁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扣下,接进宫里由贵妃抚养,名曰伴学,实为人质。没过几年,宁王病逝,圣上为弥补永嘉没能见上宁王最后一面,便将她封为了郡主,还赐了封地。”
“难怪今日看她说话毫不避讳!”
“想来是经历了太多动荡和磨难,只想肆意而活,再也不愿委曲求全。只是没想到她会与裴玉相识,更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能回来。”
闻香:“不能回来吗?”
叶霜:“也不是,只是被派往封地的郡主,很少有重新回到临安的,基本后半生都会在封地度过,永嘉这次是因何回来呢?”
“管她因为何事回来,只要日后她不与咱们为难便好了。”
闻香说着,手上使了巧劲,替叶霜推着另一侧膝盖。
钻心的疼痛也打断了叶霜的思绪,闻香说的也对,只要永嘉日后不找她们麻烦便好,可照今日的情形来看,永嘉不像是个安生的主儿,她真的会不再为难吗?
闻香上好了药酒,替叶霜放下裙摆。
叶霜忙嘱咐她:“切记要将药酒收好,别让茹茹不小心碰到了,窗户都打开通通风,这气味刺鼻,回头茹茹闻到,若问起来,只说我头疼用的,知道吧!”
“奴婢省得。”
闻香麻利地收好东西,原样放回去了,又将窗户打开。
刚打开南边的窗,就听院墙处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她吓得一激灵,往墙根底下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看不分明,越发心里毛毛的。
叶霜也听见了,喉咙顿时发紧:“你方才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奴婢听到了。”
闻香扶着窗子的手瑟瑟发抖,一时不知该收回还是保持不动。
“可是什么野猫野狗的?”
“不清楚,墙根下太黑,奴婢看不真切。”但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动。
闻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松开手退了回来。
窗户关上会有声音,她怕对方察觉她们的异样,不敢关上。
叶霜抖落了裙摆,也走到窗前来,探头看了一眼,和闻香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茹茹呢?”
叶霜压低声音问。
“茹姐儿在楼上呢,姑奶奶正陪着下象棋。”
叶霜回头打量了一圈屋内,只恨当初没在房内做个楼梯。
闻香很担忧地拽住叶霜的胳膊:“不会是白天遇到的那些人又来报复了吧!”
叶霜定住心神,扫了一眼,随手拿起书桌上的裁纸刀,又塞了块镇纸给闻香。
“你随我去看看。”
“啊……???”
第72章
叶霜膝盖还有些痛,走路不太稳,闻香在身后怯生生地说:“要不还是让奴婢去吧,小姐你腿上还有伤,行走不便。”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放心,就这几步路还是可以的。”
叶霜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茹茹还在楼上,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她都必须前去查看。
“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若有不妥,不必管我,立刻上楼去。”
闻香应了。这时不是争执的时候,只是将这念头压在心里,如果到时候真有何事,她再相机行事。
叶霜轻轻推开门,笼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裁纸刀,二人缓缓朝西面墙根下靠去。
闻香出门时打了个灯笼,这会儿正照见墙根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叶霜只觉喉咙发紧,
手心黏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裁纸刀。
“谁!”她哑着声音问道。
那团黑影没有反应。
大约是见到此时还未发生危险,闻香大了胆子,和叶霜交换了眼神,旋即问道:“谁在那里,再不说话我们可报官了!”
墙根下那团黑影动了动。
叶霜和闻香不自觉都往后退。
“大半夜的少在那儿装神弄鬼!”闻香将叶霜护在身后,用手中的镇纸隔空指着他。
黑影又动了动,发出一声喑哑的声音:“是……我……”
“是……是个人?”
闻香和叶霜疑惑地交换了眼神。
黑影又不动弹了,不知又如何了?
闻香看向叶霜:“莫不是昏死过去了?”
叶霜定了定神,抖落开袖子,将裁纸刀横在身前,试图靠近些查看。
闻香声音发虚,颤着声音:“小姐。”
见叶霜没有后退的意思,便只好将灯笼举高了些,同时做好了如果发生意外,就用镇纸砸上去。
叶霜方才是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如今凑近些,便看清了那团黑影的身形,似乎是有些熟悉。只是烛火幽暗,看不分明。
待要再靠近些,那黑影又动了动,挣扎着想起身。
不等叶霜作出反应,就听闻香尖叫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出去,正砸在那黑影上。
原本爬到一半的黑影又趴了下去。
一动不动了。
叶霜和闻香默默互看了一眼。
“你怎么这便将镇纸扔了出去?”
“奴婢太害怕了,一时失手就……这人不会被砸死了吧!”
叶霜想了想,当机立断,上前将人掰了过来。
闻香举起灯笼,照清了那人的面容。
“……侯爷?”
萧凛看上去伤的很重。
“侯爷怎么回来了?怎么办?奴婢不会将侯爷砸死了吧!”
叶霜上前探了一下鼻息,松了一口气:“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那奴婢要去喊人吗?”
“春桃和吴妈妈都在楼上,别吓到姑母和茹茹,而且他的任务不知是否完成,还是谨慎些好。”
叶霜当即决定和闻香两个人将萧凛抬回去。
萧凛身着黑衣,一时也看不出伤在哪里,伤势如何,叶霜害怕误碰到他伤口,动作比较小心,加上萧凛晕倒了又比平时更重些,她跟闻香费了好长时间才将萧凛抬进书房。
将萧凛安置在东窗下的软榻上,叶霜已经一头汗了,先去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闻香回身关门,还警惕地查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这才将门掩上。
“侯爷情形如何?可要延医诊治啊!”
叶霜看了眼软榻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心因不适而轻拧着。
“他应是提前返回,虽然不是违抗皇命,但至少也是想隐匿行踪,还是先不要让人知道为好。”
“哦,小姐怎么知道侯爷想隐匿行踪?”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又为何漏夜入我后院,为何不直接回侯府,府上还有侍医,完全可以替他治伤。”
闻香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此时叶霜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急急道:“闻香去拿盏灯过来。”
闻香去拿了灯来,放在软榻边的矮几上,灯光亮了,叶霜也得以看清萧凛如今的形容。
面色苍白,双唇紧闭,唇瓣泛紫。
“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
“中毒可大可小,也不知他中毒多久,若不慎耽搁了,万一解了毒后落了病根,或者痴傻了便不好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
叶霜略一思忖,当即决定还是要延医,“去东街济仁堂请张大夫过来,他之前是萧凛的旧识。”
“是。”闻香当即领命而去,刚打开房门,就看见萧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必去了,人我已经带来了。”
闻香往后院门看了眼:“怎么,我们这院子谁都能进来了吗?”
萧隐:“事出突然,还请恕罪。”
闻香又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侯爷在我们这儿?”
屋内传来叶霜的声音:“无妨,进来吧!”
张大夫拎着药箱直奔卧榻边,先替萧凛把脉,又查看了唇部和眼白。
叶霜和萧隐、闻香皆屏息等待。
萧隐急切问:“侯爷如何了?”
张大夫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取出银针,在榻边的烛火上过了一下,扎在萧凛手腕内侧,而后取出查看。
一番查看下来,眉头越皱越深。
在萧隐几番追问下终于开口:“侯爷所中之毒甚为古怪,老夫还需再查验一番。”
叶霜问:“可会危及性命?”
张大夫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老夫要先替侯爷宽衣查看伤口,夫人可需回避,只怕夫人受不住血腥气,也怕伤口过于可怖,吓到夫人。”
叶霜一想,确实不太合适,便和闻香退了出去。
出来后,叶霜先让闻香喊春桃一起烧些热水备着。
之前萧凛每次受伤都是如此。
她则上楼去了茹茹的卧房,将熟睡中的茹茹带去姑母房中,嘱咐姑母照看好茹茹,这两日先别让茹茹去书房。
王氏见叶霜这般郑重,知道肯定有事,没有多问,只说让叶霜放心。
安顿好茹茹,叶霜才折返回去。
她不知是该庆幸今晚来的人是萧凛,还是不该庆幸。
她还没想好这次要不要让茹茹和萧凛相让,尽管她没打算瞒着萧凛,可也没做好突然要应付这个局面的准备,只好暂且让茹茹先不要靠近书房。
下楼之后,她在书房门口等了一会儿,房门忽然打开了,萧隐从内出来。
“如何了?”
萧隐神色还算如常,这让叶霜稍稍放心一些。
“还行,张大夫说侯爷中的毒有些棘手,好在侯爷底子好,倒是不会伤及性命,我要回侯府取些上等伤药来,还要拜托叶姑娘暂时照看一下侯爷,我去去便回。”
“好,你放心去罢!”
萧隐回身看了眼屋内,又向叶霜抱剑拱手:“这次的事多谢姑娘了,侯爷此次是私自提前返回的,不想暴露踪迹,还请姑娘能对侯爷的行踪保密。”
叶霜应下:“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见萧隐还是有些担忧,又道,“我和他的恩怨暂且不论,今日就算是其他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快去吧!别在此白白耽误时间。”
萧隐这才放心,行了礼,走到墙根下翻了出去。
叶霜:“诶……”
刚烧好水返回的闻香恰好看见这一幕,她看了看距离萧隐不过两丈远的后门,忍不住疑惑:“这都什么毛病,有门不走,偏要翻墙。”
叶霜推门进去,又闻到了淡淡血腥气,恍然间又将她拉回了三年前,萧凛中了箭伤那次。
往事纷至沓来,心中百感交集。
闻香随后进来,见叶霜站着,上前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姐”。
叶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小姐可是累了?要不您先去歇息,这里有奴婢守着就好。”
叶霜按下心思:“不要紧,我这会儿也睡不着,还是在边上看着吧,他若在我这儿有点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好,小姐若是乏了就跟奴婢说。”
二人走了过去,萧凛的外衣已经除去,里面的中衣也是玄色的,依然看不出伤口的情况,但能看出其上颜色不均,有几处的颜色明显比边上更深。
见叶霜进来,张大夫起身向她拱手:“侯爷的衣裳沾在伤口上了,老夫需要用剪子将衣裳剪开,可能会扯到伤口,还需要有人能将侯爷按住,免得他挣扎之际,被剪刀误伤。”
闻香在身后觑着叶霜的脸色。
“我来吧!”
事态紧急,萧隐又不在,叶霜顾不得这么多,只能自己上。
“如此甚好。”
张大夫转身拿了剪子,又比了个手势:“能劳烦夫人替我将侯爷上半身扶起来吗?”
叶霜在闻香的帮助下将萧凛扶起,触及肌肤的瞬间,她心头一惊,萧凛的身子烫得吓人。
她看向张大夫,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拿着剪子
头也不抬:“侯爷如今有发热的迹象,这是因为伤口引起的,稍后处理好,老夫会再开一帖药,今晚喝下一服,应该就能退热了。”
下剪子前,他停了停,从随身的木箱中取出一包药材,交给闻香:“此为黄柏,煮沸后文火煎半个时辰,滤取汤汁,用以冲洗伤处,还需提前备好晾凉。”
闻香领了药:“那奴婢拿去小厨房让春桃煮。”
一切安排妥当,张大夫便开始替萧凛剪衣裳。
叶霜下意识别过脸去。
伤口应是在腹部,不知是过了多久,血已经干了,和衣裳黏在一起。
张大夫拿着剪子的手都在抖。
许是一时不慎,牵扯了伤口,萧凛昏迷中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叶霜赶紧回过头,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这时闻香从厨房回来,见状也过来帮忙。
张大夫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再次嘱咐叶霜:“方才剪子险些划伤侯爷,夫人可一定要按住了。”
叶霜郑重点头,调整了姿势,扶着肩膀的手横过去,从前面半搂着萧凛,这个姿势更能使得上劲一些。
这个张大夫之前曾到侯府给叶霜诊治过,但对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和离。见到萧凛在叶霜这里,就自然而然以为叶霜还是侯夫人了。
“大夫,我家小姐已经不是侯夫人了。”
闻香替叶霜解释。
张大夫一惊:“是老夫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叶霜:“不知者无罪,不怪你。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夫还是安心治伤要紧。”
张大夫应了“是”,也不再多言,继续查看伤口的情况:“看来这伤口当时没有及时处理,衣裳和血沾在了一起,如今都快长到肉里了。”
闻香:“那怎么办?”
“只能先将边上的衣裳剪开,再将伤口上这一小部分的衣裳强行撕扯下来。”
闻香听得直皱眉。
张大夫仍继续剪,小心避开伤口的部分,终于将边上的部分剪开,留下一块巴掌大的布料。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任由碎布沾在伤口上,只能先扯掉,让伤口重新长。原本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强行扯去难免要撕开伤口,夫人一定要将侯爷按住了。”
叶霜倒显得很冷静:“大夫你大胆下手吧!”
闻香有点担心:“侯爷不会吃不消吧!”
叶霜:“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他也不是萧凛了。当初在侯府时,虽然已经不上战场了,但刺杀的事也没少过,有几次的伤比这可痛多了。况且他都能拿匕首扎自己的人,还怕这点痛吗?”
张大夫在一旁拿着剪子,有些尴尬。
“大夫,你只管动手吧!他醒来若是怪罪,我来担着。”
叶霜都这样说了,张大夫也不犹豫了,先问了闻香可有备下热水,得知已经备好,便让她先去打一盆来。
闻香很快便打了盆热水来搁在床头,张大夫又换了个工具,在开水里烫了,再去撕扯那块布料。
布料被扯开之际,粘连的肌肤也随之被带起,暂时凝固的血痂被撕扯开,皮肉一寸寸被撕裂,鲜血如注涌出。
闻香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张大夫谨慎地一点点撕开粘连的布块,额头上早已满是汗水,他撕扯至一半,抬手擦了擦汗,手上没注意扯痛了伤口。
昏睡中的萧凛吃痛,抬手胡乱一挥,险些将张大夫整个人打飞。
叶霜只好一把抓住他的手,可萧凛力气极大,一时又按不住,不停地挣扎。
张大夫急得直摊手:“还有一半了,定要将侯爷按住啊!”
叶霜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在萧凛耳边轻声道:“萧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萧凛挣扎的手一顿,似乎没那么激动了。
叶霜见有效果,又轻声安抚了几句:“再忍忍,你可以的……”
萧凛渐渐平息下来,虽然还很疼,但也许是叶霜的话不停给了他心理暗示,他开始努力忍耐。
见萧凛平静下来,张大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这回吓得连汗都不敢擦了,下手也更谨慎,生怕萧凛再来一拳。
叶霜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想了想,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萧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一时不知是进去,还是原地退出去。
这时张大夫也终于将沾在伤口上的布料全部扯下,见萧隐来了,便将沾血的布料和工具一同扔进铜盆里,对萧隐招手:“正好赶上,快把伤药拿过来。”
萧隐这才回过神来,将一包袱的瓶瓶罐罐拿过来:“里面有金疮药,还有几瓶解毒的丹药,都是按大夫你方才说的取的。”
张大夫又让萧隐取来事先备好的黄柏煎汤,替萧凛冲洗,再用棉纱蘸拭伤处,直至伤口变得鲜红。
处理完伤口,又从一堆药瓶中拿出一瓶金疮药,敷在伤口上,最后取煮过的软绢叠成三层敷在伤口处,最后以丝绦绷带束之。
“伤口处的毒血已完全清除,至于体内的余毒,则需服用黄连解毒汤,一日两服,连服三日,余毒便能尽数清除。只是出来的匆忙,药材未曾备齐,还需一人与老夫回药铺取药。”
萧隐自告奋勇:“我去吧!”
叶霜应允了:“也只有你去了。”
整个屋子里也就萧隐合适了。
叶霜问:“那他现在这般要紧吗?”
“夫人莫急,萧侍卫带来的药里,有一瓶五福化毒丸,老夫已让侯爷服用了一颗,能压制毒素,不至于侵入五脏六腑。至于这黄连解毒汤,晚些时候老夫再写一张药方,将用法一一写于其上,按方煎药便可。至于侯爷的高热,若他今夜能退热,则无大碍,若是天明之前还不能退热,就需要再想法子了。”
张大夫别有深意地顿了顿,“所以今夜侯爷身边最好不要离人,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夜能不能退热了。”
这话虽然是对大家说的,但主要还是说给叶霜听的。
全部安排妥当后,张大夫起身到桌旁写下药方,拎着药箱离开了。
萧隐负责送张大夫回去,顺便抓药。
闻香则将浸满血水的铜盆拿出去。
之后又是一通忙碌,小厨房的炉子就没停过,烧水煎药,煮参汤,煮去毒汤,还要处理脏污的衣物,萧凛的衣裳脏的脏,剪的剪,没一件能穿的了,铺子里又没有男子的服制,闻香一时犯了难。
叶霜想了想,喊了一声:“萧寒。”
闻香看了眼屋子里:“小姐你喊错了吧,萧寒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萧隐也还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从离得最近的一个窗子里跳进来一个人,唬了闻香一大跳,看清来人的面容后,不禁低呼:“天哪你还真在。”
萧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夫人恕罪,我也是奉命行事。”
叶霜也不回应,直接吩咐他:“你回侯府取几身你家侯爷的衣裳来,记得小心行事。”
“是。”萧寒领命,一翻身又从窗户原路出去了。
“这……”闻香指了指窗,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门,“真是奴才随主啊,一个个都这么喜欢翻墙翻窗户?门不就在……这儿吗?”
见叶霜不言,又问:“小姐是怎么知道萧寒也在的?”
“方才萧隐带着人直接过来,说明他早已知道萧凛在我的院子里,这会儿萧隐又留下我们,还有重伤昏迷的萧凛,暗处肯定有人看护,但我并不能确定那人就是萧寒,我也是试着喊了下,他自己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
如此一通折腾下来,已将近子时了,叶霜肩膀也有些酸了,便想将萧凛放下,岂料她的手刚松开,萧凛就顺势抓住了她。
“……”
叶霜以为他醒了,正欲呵斥,抬眸发现他仍双目紧闭,额角冒汗,伸手一探还是发着热,便知这是在说胡话了,迷糊间嘴里还不住地说着什么,叶霜凑近一听,发现说的是——“别离开我”。
叶霜一怔,坐直身子,干巴地眨了眨眼。
闻香斟酌着问:“侯爷……说什么呢?”
“他说……他说……”
“嗯?”
“他说他……渴了!”
闻香:“那好办,奴婢去倒一杯来。”
“不必了,一会儿直接喝药便是。”
叶霜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挣开萧凛的手,准备起身,起了一半又原地坐回去了。???
定睛一看,原是衣裳被压住了。
叶霜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扯上萧凛,她怎的总有这许多麻烦?
闻香要帮她抽出衣裳,叶霜摆摆手,罢了,先如此吧!
好在后来萧寒回来了,替萧凛换衣裳,叶霜才得以挣脱。
闻香又劝她去休息,叶霜想想还是作罢了。
“他高热还未退,我也在此照看着吧!我可不想他死在这儿,影响书坊的生意,你们都各自下去忙吧!”
闻香:“那我去替下春桃。”
萧隐萧寒也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闻香打来一盆水,里面放了几块冰。
“春桃说厨房有她看着,我便去冰鉴里取了两块冰,用这水替侯爷擦擦身子,兴许能快些退热。”
叶霜允了,起身让出位置,让闻香上前服侍。
不久后春桃端来熬好的汤药,叶霜又用竹管喂萧凛喝下了。
等到后半夜,萧凛的热终于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叶霜也才放心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萧凛如期醒转。
叶霜得了消息,来书房看他。
萧凛坐直身子,疑惑地按着脑袋:“我怎么觉得头好痛?”
萧隐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侯爷额角似乎是肿了?”
闻香上前一把挡在萧隐面前:“没有吧,定是你眼花了!”
萧隐:“我眼花了吗?”
叶霜也说:“可能是伤得太重,失血过多了吧!”
萧凛拧着眉琢磨:“是吗?”
“自然是了,张大夫开了药,喝上两天应该就好了。”叶霜笑意如常,毫无破绽。
“哦。”萧凛刚醒来脑子也不清醒,囫囵着信了。
第73章
萧凛揉了揉吃痛的脑仁,不太舒服地蹙起眉。
叶霜顿了顿还是问了:“感觉如何了?”
萧凛一怔,略略迟疑地放下手,眉头仍拧着,似乎很不适:“不知道,就觉得有些头晕恶心。”
“早膳已经在准备了,待会用完早膳再喝一回药,兴许能好些。”
萧凛迟缓地点点头,像是思绪还未完全清醒。
“你再休息会,我还有事,先去忙了。”叶霜跟萧凛示意,又对萧隐说,“你跟我来一下。”
萧隐向萧凛眼神询问,萧凛飞快地看了眼,见叶霜背过身去,眼神顿时清明,冲萧隐一颔首。
萧隐这才跟了出去。
到了门外,叶霜将萧隐带远了些,确认萧凛听不见了,才问:“你家侯爷既醒了,待会早膳过后便带他回府吧!住在我这里多有不便。”
“这……”萧隐不经意地低下头,眼中精光一轮,随后道,“此事还需再问问张大夫的意思,属下做不了主。而且侯爷伤势如此严重,只怕是不宜挪动。”
叶霜还想再说什么,屋内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二人一齐转头望去,就看见萧凛伏在榻边咳得厉害,萧隐担忧地喊了声“侯爷”,匆匆跟叶霜行了个礼就冲进屋去了。
叶霜扭头就看见萧凛剧烈地咳着,心有不忍,便道:“那便多留几日,待到他身子好一些再挪动也不迟。”
说完这话她便离去了。
因着书房被占了,叶霜被挪到前院去了。
闻香端来茶水:“小姐歇歇罢!昨夜一夜未眠,清早睡了那么一会儿,如今又操持这些,怕是伤神,今日看着事情不多,小姐要不先回房歇息,前面有我和春桃呢!”
“不必了。”叶霜按了按额角,轻阖双目,“茹茹呢?”
“茹姐儿起来后在屋子里用了早膳,这会儿又睡下了。”
“晚些时候你跟春桃带着茹茹在楼上玩,这几日先尽量别让她去书房。”
闻香了然:“小姐是打算先不让侯爷和茹姐儿相认吗?”
叶霜有些慌乱:“倒也不是……只是我还没想好……”
“闻香明白,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若想避只怕也是避不来的,小姐还是早做打算。”
叶霜闷闷应了,许是有些缺觉,脑子不甚清明。一时思绪繁杂,也理不出头绪,只觉越发烦闷。不由得迁怒始作俑者,这个萧凛,只要出现在她身边,她就没个安生日子。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按了按,试图将一腔烦闷随之一并按下。
又在铺子里坐了会儿,叶霜实在支撑不住,便回房小憩,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已过了午膳时间,闻香替她重新热了饭菜,拿到房里单独用。折腾了这许久,早膳也没怎么吃,这会儿叶霜仍旧胃口欠佳,简单吃了两口就停箸了。
“小姐再进一些吧!您早膳也没怎么吃,身体怎么吃得消。”
叶霜只是摇头:“天气太热了,没胃口,撤了吧!另外烧些热水,我想沐浴。”
闻香含笑:“奴婢早就预备下了,昨夜那般折腾,小姐肯定出了很多汗,早上忙着补眠,也没空沐浴,是以奴婢早膳后就烧好了水,这便给小姐送来。”
洗完澡后,叶霜终于觉得精神好些了,闻香又替她重新上了药酒,一切收拾妥当后,叶霜这才想起问萧凛的情况。
闻香说:“侯爷醒后张大夫来了一趟,从后门进的,看过之后说是毒解了,只需按方吃药,每隔三日换一次药便是。只是暂时还不能下床,伤口位置不太好,怕伤口崩开,影响恢复。”
叶霜耐心听着,闻香又问她如何打算,叶霜只说还没想好。
“暂时先这样吧!我也不能就这么将他赶出去,回头再落个谋杀前夫的罪名!”
闻香捂着嘴笑:“小姐还有心思说笑呢!倒是甚少见到小姐这般。”
叶霜无可奈何:“我这是被气糊涂了。”
“那小姐要去见见侯爷吗?”
叶霜干脆地答:“不去。回头你替我将书房的东西拿出来,之后我搬到前面来处理账务。”
闻香:“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还是算了,这几日不理账务也没关系,别让他以为我给他腾地方了,回头再赖上我。”
闻香只得站住,含笑望着叶霜,她总觉得小姐只有遇到侯爷才会有几分闺阁时期的小性子,只是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那奴婢先去前面看铺子了。”
闻香转身出去,刚好遇见萧隐进来。
“叶姑娘,侯爷醒了,说要见你。”
萧隐神情很耐人寻味。
闻香原本退出去了,听见这话又折返回来,候在一旁。
“他有何事?”
“侯爷说,这次他能逃过一劫,全是多亏了叶姑娘,一定要当面向叶姑娘道谢。”
“不必了,这不也是他找上门的,不然我还没机会救他这一回呢!”
萧隐悻悻一笑:“也是,话虽如此,但终究还是姑娘救了侯爷,侯爷说了一定要当面道谢,否则他只怕会寝食难安。”
见叶霜无动于衷,萧隐碰了碰鼻子,道:“张大夫上午来诊治时,说让侯爷多多休息,这样才能尽快痊愈,如今侯爷总惦记着见姑娘一面,若为此休息不好,只怕伤势好的更慢,又要多在姑娘这儿叨扰些时日。”
叶霜一听,这还得了。
“去,现在就去!”
一进后院,远远便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书房的门敞开着,药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叶霜他们刚进院子,还没走到书房,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是东西碎裂的声音。
叶霜和萧隐互看一眼,不由得一齐加快步伐赶去。
进屋一看,榻边的矮几倾倒在地,青瓷药碗碎裂,汤药打了满地,萧凛整个人更是头朝下栽在地上。
闻香轻呼一声“哎哟”,赶紧冲了上去:“这可怎么是好!”
叶霜见状也面露不忍,到底还是说了句:“就不能喊人吗?你这是何必。”
只有留在门口的萧隐百思不得其解,他方才出门前侯爷还好好的啊,怎么一会儿不见,伤势这么严重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闻香已经上前搀扶,眼见叶霜也要上手,他只得暂时作罢,与闻香合力将萧凛扶了回去。
叶霜在一旁轻声道:“快看看伤口如何了?”
萧隐还在想着方才的疑惑,听到这话也没多想,随口应了是,上前直接掀起萧凛的衣裳。
萧凛本就只穿了一件中衣,如此一来,上半身便直接毫无遮挡,露出
裹着纱布的腹部。
叶霜直接转头避开,却在下一刻听见闻香低呼一声:“天哪!”
叶霜回过头看去,萧凛腹部原本包扎好的伤口重又渗出血来,一看便知是因为摔倒,伤口又崩裂开了。
叶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闻香更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仿佛能感受到那种伤口被撕开的痛楚。
只有萧隐心中肃然起敬,为了博得夫人心疼,侯爷这也真是够拼的。
叶霜果然轻斥他:“你就不知道等一等吗?之前那么能耐,如今受了点小伤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萧凛唇色惨白,虚弱一笑:“我想着不想麻烦别人,没承想竟使不上劲,”
萧隐扶着萧凛重新靠坐在床头,又替他整理好衣裳:“属下去请张大夫过来,给侯爷重新包扎伤口。”
得了萧凛应允,又跟叶霜行了礼便下去了。
闻香也道:“那奴婢再去煎一碗药来,顺便喊人过来打扫一下。”
叶霜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离卧榻一步远的地方,敛衽而坐,沉吟片刻才开口:“你这情况我也看见了,也不是我心狠非要赶你走,实在是我这打开门做生意,人多眼杂,而且我这都是女眷,你在我这儿多有不便。”
萧凛眼神一暗,曾几何时叶霜只希望他能多留一会儿,多陪她几日,如今却对他避之不及,不过对此他也早有预料,面上不显,举袖轻掩口鼻咳了两声,道:“我明白的,稍晚些时辰我便离开,你放心便是。”
“也不是我不愿留你,若只有我便罢了,如今我接了姑母过来同住,若是有什么变故,我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住。”
萧凛颔首:“我自然明白,等重新包扎了伤口,我便收拾东西出城。”
叶霜:“出城?”
“是啊,我擅自提前返回,若是圣上知道定要怪罪,我要么出城避避,就要直接进宫请罪了。”
“这……”
见叶霜迟疑了,萧凛作势要爬起来:“还是我现在便离开吧!也好早些进宫请罪。”
叶霜一把按住他:“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先等等,至少先把伤口处理了。”
萧凛顺从地坐了回去:“都听你的。”
思忖片刻,叶霜又问:“你可知是谁的手笔,若是不行,我只能让姑母先出去避避。”
“那怎么好意思呢!姑母年纪大了,何故要因我受如此折腾,还是我先回去吧!”
说着便要下床,手上一个打滑,整个人就踉跄地要跌下床。
叶霜未及多想,一把扶住他。
萧凛的衣襟松松垮垮,叶霜一眼便望见伤口处,二人都是一愣。
叶霜神色如常,使了些力气将萧凛扶回去。
她靠近时,萧凛的鼻尖似乎飘来一丝不同于药味的气息,也不是熏香,而是苦腥中带了一丝辛辣。
意识到那是什么散发的气味之后,萧凛蓦地抬眸望向叶霜,眼中带着探究和关切。
但他并未立即表露,而是装作不曾察觉。
方才叶霜不经意间瞥见他的伤口,见软绢处又渗出更多的血:“你说说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安生躺着吧!”
第74章
叶霜这边刚扶着萧凛躺下,闻香又进来了。
“小姐,外头有人找。”
“谁?”
闻香犹豫了一下:“是……裴公子。”
身后的萧凛脸色瞬间变了。
“他来干什么?”
“说是为昨日之事来的。”
叶霜回头看了一眼,萧凛轻咳了两声,不适地皱眉,似乎是伤口又发作了。
叶霜往前几步,将闻香带出去几步,二人低语片刻,叶霜便直接出去了。
萧凛原本是偷瞄的,这会儿才急了,连忙招来闻香:“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小姐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侯爷您先在此歇息。”
萧凛还想再问什么,有两个伙计进来收拾屋子。
闻香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去厨房了。
随后没多久,萧隐也带了张大夫过来,张大夫替萧凛拆开了纱布,底下的伤口已经崩开,血流了满纱布都是。
张大夫看得直摇头,难得狠了语气:“侯爷,你可知你这次伤势多么危险,老夫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替侯爷将毒去除,怎么半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若伤口再这般反复崩裂,老夫可治不了,侯爷不如另请高明。”
这张大夫本名张贺,不知道替萧凛治了多少伤,见得人的由圣上派来的御医治疗,见不得人的伤势都是由张贺替他治疗,多少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二人这么多年也生出些与寻常大夫和伤患不同的情分。
面对张大夫的斥责,萧凛只是听着,一言不发,也不辩驳,任由张大夫带着气性替他清洗伤口,嘴上虽说着再也不给他治了,但还是骂骂咧咧替他重新包扎好。
等张大夫包好伤口,萧凛才淡淡一哂:“知道了,张大夫,以后都听你的。”
张大夫看他一眼:“罢了,每次都这么说,下次还是一样照犯。罢了,老夫替侯爷再调整一下药方,加几味促进伤口恢复的药材进去吧!”
“行,您老只管写,回头我让萧隐去药铺取药。”
送走张大夫后,萧凛又收敛起笑意,问萧隐:“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何事?”
萧隐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瞬间领会,安静退下了。
叶霜则到前厅来见裴玉,裴玉等在铺子门口,外头人来人往,多有不便,叶霜便将他请至中院的东偏厅。
裴玉坐下后便直接道明来意,因昨日之事特来上门赔礼。
叶霜便笑笑说:“昨日的事都已说清楚,你何必特意跑一趟。”
“不管如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连累了你,我此次前来,除了当面给姑娘赔个不是,还带了特制的伤药。”
裴玉拿出一个包裹,在手边的茶几上摊开来,里面装着各式伤药。
“不必了,我已经上过药了,而且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你何必特意跑一趟。”
裴玉嘴角的笑容一滞,眼神黯淡,没了往常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终是唤道:“叶霜,我……”
叶霜认真看着他:“何事?”
裴玉捏紧衣袖边缘,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此来是想说明,昨日之事事发突然,我确实没有料到,因此牵连了你,我总该要负责的,若日后永嘉郡主再为难你,记得要告知于我。”
“这是你二人的事,与我也没有干系,郡主深明大义,应该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书坊掌柜的。若你是担心昨日为我解围的话让郡主有了误会,我可以和郡主当面解释的。”
“不!”裴玉忽然打断她,“不是的。”
叶霜面露疑惑。
“我虽然是一时情急为了替你解围,但所言却并非全然是假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最后一句,裴玉说的减弱,头也不自觉低下去。
叶霜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裴玉今日来此的用意。
裴玉见叶霜不言,又想再次表明心意:“叶霜……”
叶霜当即站了起来,有些无措:“我……我得去看一下柜台了……”
走了两步,裴玉又往前走了两步,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叶霜,我今日既然来了,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当初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若是唐突了,还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叶霜知道今日这事是一定要解决了,心中轻叹一声:“你的话我明白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你也看到了,这店才刚开起来,生意时好时坏,我自顾不暇,实在无心谈论其他。”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是要你现在答复我,我只是……只是……”
裴玉急得语无伦次,双手毫无章法地比划着。
叶霜看着裴玉这副模样,笨拙的倒和往日那个气定神闲的侍郎之子截然不同,她倒生出几分不忍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实在无暇他顾,也非良配。”
“无妨,我可以等。”
“裴公子,以你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此言差矣,良配与否全凭本心,又不看身份地位,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叶霜自知失言,慌忙澄清:“我绝无此意。”
“那我们算朋友吗?”
裴玉定定望着
她,目光灼灼。
叶霜一时不忍,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自然算的。”
裴玉喜笑颜开:“那便好,我来倒也不是求个答案,只是觉得有些话既然说出口,就该让人明白,而不是糊里糊涂,无端让人揣测,徒生烦恼,我也不希望真心被拿来当做借口。”
叶霜松了口气,终于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暂时真的没有再成家的打算,我也不想耽误你。”
叶霜话说的很客气,但裴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知道不过是另一种拒绝的方式,他虽有所预料,但心中还是隐隐失落。
“你不必如此想,况且这是我个人之事,你不必为此苦恼。”
“你这是何必呢!”
“若是不能和自己喜欢之人相伴一生,裴玉宁愿终身不娶!”
裴玉忽然正了神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叶霜。
叶霜也并非不动容,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望了一眼,摇摇头并未表态。
裴玉虽有些错愕,但他并不受挫,仍坚持道:“我知道你如今还并未对我有感情,也不相信我的三言两语,但没关系,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不知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叶霜一怔,旋即轻叹:“你如今这么说,是因为还不知道……总之,我不是你应该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人,你会有更适合的选择。”
叶霜重又回去坐下。
“这是何意?”
裴玉急着上前追问。
“我暂时还不能说,总之你相信我,别浪费时间了。”
“难不成,你还喜欢萧凛?”
叶霜愣住,转瞬当即提高声调:“自然不是!”
“那便好,”裴玉大大松了口气,意识到一时失言,眼神有一瞬的闪烁,清了清嗓子,又问,“那是为何?”
“日后你便知道了,总之是你绝对不会接受的原因。”
裴玉听的云里雾里的,只以为是叶霜拒绝他的托词,并不在意,只是问叶霜:“若我之后想约你一起出去,可以吗?”
叶霜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看裴玉这般,倒也真诚,可她的确对他无意,她方才也已多番拒绝,他也一再让步,若她还是执意推辞,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而且他如今还是户曹参军,少不得有许多铺子上的牵扯,若将人彻底得罪了,也对书坊日后的经营很不利,是以她便不曾将话说死。
“若有时间,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要等铺子里没那么忙的时候,否则我脱不开身。”
“这是自然。”
裴玉笑得眉眼弯弯,眼底有闪动的神采,让叶霜不忍直视。
她是内里已经腐朽的人,承受不住如此纯粹的情感。
像是再难直视,叶霜垂眸,亦不知今日此举是对是错。
裴玉像是看出她的顾虑,收了几分神色:“就当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说的话不是托词,但也不是一定要你现在就答应,你不必过多顾虑。”
这话倒跟姑母劝她的话差不多,可她当真能重新开始吗?
裴玉见话都说完了,也不便久留,就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再三嘱咐,让叶霜一定要记得用那些伤药。
叶霜也一一应下。
裴玉走后,一直守在门外的闻香这才进来。
“小姐,裴公子走了?”
闻香端着一盏茶进来,搁在叶霜手边,将原来的空茶碗搁在托盘里。
“你先把东西放那儿,先将这些伤药收起来吧!”
闻香搁下茶盘,将那些伤药一一整理。
“还是和之前一样,收进库房吗?”
“嗯,单独收好。”
“是打算日后再还给裴公子吗?”
“不必,他既送来了,留着用吧!”叶霜盯着那些瓶瓶罐罐出神,“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恩情都能还的清的,人情难还,情债更难偿,这东西既然收了,这情也就欠下了,我留着不用,也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还不如日后有机会再用其他法子还回去。”
闻香听不明白,只觉得叶霜今日说的话和往日大不相同。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出心底的疑惑:“裴公子今日是为了昨日之事来道歉的吗?那他这究竟是何意呢?昨日那郡主如此欺辱小姐,他就送几瓶伤药便罢了?依奴婢看,这些药也不过如此,再好又如何能弥补小姐受到的伤害!”
叶霜见她语气激愤,好整以暇地抬眸看向她:“那你觉得该如何呢?”
闻香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叶霜眼神洞若观火:“那裴公子今日来,也是为了昨日之事来赔礼的,又送了这些伤药,若是不收,只怕他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
闻香赞同地颔首:“那倒也是。”
“对了,那位的伤势如何了?”
叶霜垂眸,理了理袖子,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张大夫来过了,已经替侯爷重新包扎了伤口,说是还需继续静养。”
叶霜冷笑一声:“听这口风,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好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也罢,他要待着便随他罢!”
闻香却顾不上高兴,小姐这明显就是不在乎了,若不是担心会撞上茹姐儿,她可能压根不会在意侯爷还在不在铺子里,指不定都能搬去宋小姐那儿住,将铺子让出来,只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闻香一边收拾一边暗暗摇头:原本小姐和侯爷之间关系就尚未缓和,如今又多了个裴公子……事情更难办了!这侯爷若是想挽回小姐,只怕还是要好好花些心思了。
第75章
晚些时候服侍完姑母和茹姐儿用过晚膳,闻香和春桃在东耳房歇息,因着人手不够,叶霜又将之前的梅沁、兰芷几人也招了回来,还请了两个小丫头帮衬,几人晚饭后没什么事,便在东耳房随口闲聊起来。
新来的小丫头一个叫翠红,一个叫巧云。
翠红性子活泼,巧云沉静内敛,性子有所不同,但年龄相仿,又是一起来的,所以很合得来。
“听说今日裴公子来了,还给送了好些个名贵伤药来。”
翠红叽叽喳喳的,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又藏不住事,见到什么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何止啊,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菊韵笑吟吟地说。
兰芷也凑上来:“当真?”
翠红:“自然,我亲眼所见啊!哎,你们说,小姐和裴公子在一起怎么样?”
梅沁斥责道:“不得私下妄自议论主子!”
“随口说说嘛!”
只是如今这里毕竟不是王府,梅沁又只是个二等丫鬟,她的话对翠红来说并没有多少威慑力,翠红听完也只是嘟囔了几句,并未有多少忌惮。
竹筠也来劝菊韵:“好了,翠红年纪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翠红犹自不服:“说说怎么了,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我也只是在这里说说嘛,又不会说到小姐面前去,而且我还看到侯爷了呢!”
巧云眨巴着眼望着她:“当真?”
兰芷:“你还认识侯爷?”
“我路过偏厅的时候,恰好在走廊上见到一人,看那衣着打扮华贵不凡,还受着伤,不是侯爷还能是谁!”
她们都知道后院收留了一个伤患,又经常见到萧隐出入后院,两相一想便知道是谁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菊韵也忍不住问:“侯爷在那儿做什么?”
“不清楚,我没敢看,低头快步走过了,但是从侯爷的样子来看,应是在散心吧,不过看起来背影有些凄凉。”
兰芷不以为意:“得了吧,侯爷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操心!”
巧云:“不是说侯爷伤重,无法下床走动吗?”
“是吗?那兴许是我看错了,谁知道呢!指不定是不能走动太久,偶尔活动活动是无碍的呢!”
梅沁远远见闻香朝着这边来了,连忙再次呵斥,但语气缓了不少:“行了行了,都赶紧去干活,我看你们也是闲的慌了,敢在这里妄议主家。”
翠红和菊韵几人并不在意,仍在说着。
翠红:“你们说,小姐是跟侯爷在一起好,还是选择裴公子好啊!”
菊韵:“那自然是侯爷了!裴公子虽好,又如何能跟侯爷相比。”
兰芷:“我看都挺好的,还是看小姐的心意吧!”
翠红不满:“兰芷姐姐,你和梅沁几位姐姐都是从侯府出来的,自然说这话,我和巧云还没进过侯府呢!”
兰芷还欲再辨,闻香已走到房门近前,她便立时看见外面的人影,一个劲儿给她们使眼色,连连示意其他人别说了。
众人也都惊慌失措,赶紧打住。
闻香挑起湘妃竹帘进来,冷眼扫了一圈屋内,见众人眼神闪躲,神色慌张,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不由得脸色一沉。
“都没有差事是吗?回头我禀明了小姐,总要打发出去几个,省得整日闲来无事,在这里搬弄是非。”
一席话将几人都镇住了,翠红到底年纪小,这会儿早没了方才的气焰,双眼通红,眼中含泪,一个字也说不出。
还是兰芷出来打圆场:“我的好姐姐,天热,快过来喝口茶,消消气。”
闻香和春桃都是在叶霜房中服侍的,她们的住处也不在这儿,素日都是住在楼上正房的隔间,方便守夜,平日也很少过来,翠红她们这才敢在屋子里口无遮拦地说话。
“不必了,我有茶喝,可小姐那儿却连茶水也没有,我原是想着差事竟这样多,该给你们向小姐禀明,增派些人手,结果来了就见你们几个一个个儿在这逍遥自在,还学起那长舌妇的做派,妄议主家。还敢非议侯爷,脑袋不想要了?”
翠红大着胆子上前:“闻香姐姐,我们也就是在这屋子里说说,绝不出去外传,您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也就是?”闻香柳眉倒竖,挣开翠红拉着她的手,厉声道,“你们难道不知侯爷是隐秘在此养伤的吗?这会儿说顺嘴了,哪天在外厅招待客人的时候也说漏了嘴,你们的性命事小,暴露了侯爷的行踪,若圣上怪罪下来,将你们一个个的九族都问斩了,你再来跟我说什么‘也就是’!”
翠红这会儿都吓傻了,脸上挂着泪,怔怔看着闻香,再也不敢说半句。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我看铺子里如今也是用不上这么多人了,你们最好老实本分一些,否则便是打发出去,看你们上哪儿找如今的好差事。”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应了是,翠红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巧云拉着她跪下。
“今日是头一遭,我也不想给小姐徒添烦心事,这次便饶过你们,若是再有下次,可不是掉几滴眼泪就能轻易放过的!”
闻香说到最后,狠狠瞪了翠红一眼,才转身离去,又叫了梅沁出去。
“看什么,还不赶紧干活!”
梅沁喝道,赶紧跟了出去。
“闻香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闻香打量了梅沁一眼,又往院子里看了看,确认附近无人,才说:“你如今是这群小丫头的管事,二等丫鬟里你是最长的,从前一向伶俐,有些话我也不用多说。”
梅沁连连应是:“闻香姐姐教训的是。”
闻香又往耳房内扫了一眼:“你可知能将你们重新招回来,小姐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的力气,你可知这书坊能开起来有多不容易吗?”
闻香说到后面都有些哽咽。
梅沁赶紧劝道:“好姐姐,别气了,小姐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我们都知道的。”
“罢了罢了,”闻香举袖按了按眼角的湿润,缓和了情绪,“你们若真知道,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了,我也知道让你们真的明白也很难,但至少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这里虽比不上侯府,可小姐和侯爷还有宫里贵人们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书坊,这些你该是明白的,也不需要我多言。”
“梅沁明白。”
“你是守规矩的,只是丫头们难管,你也该拿出个管事的派头来,若镇不住下面的人,到时牵连的还是你,甚至可能不止是你,如今的形势想来我无需多言,你也是侯府出来的,有些话心里明白便是,总之你要有个数,万不得纵得她们一张嘴四处胡沁,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闻香也知道让她们完全理解叶霜的难处,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知道当年的不易,也不过是一时的不落忍,如今日子太平了,生活富庶又无忧无虑,加上又不是自己经历的,再苦再难也是会忘记的,需得将事情说到她们自己个儿身上,才能起到一点震慑的效果。
前两年她不曾跟在叶霜身边,没替其分担半分,如今也该好好替她守着好容易挣得的家业才是。别说是这些小丫头,就算是侯爷和裴公子,也不能影响到小姐和书坊,毕竟小姐除了茹姐儿和书坊,也就只有她了。
叶霜用过晚膳后,一直在前厅的借阅室待着。晚上不做生意,店铺里没人,这段时日叶霜都是在借阅室整理账务,闻香拿了茶点过去,叶霜头也不抬,伸手去拿建盏,喝了一口,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账本。
闻香看了眼桌上的桐油灯,又见叶霜揉了揉眼,不禁劝道:“小姐,歇歇罢,仔细伤眼睛。”
叶霜将建盏递给闻香,抬了抬发酸的胳膊:“无妨,喝了口茶提了提精神,感觉好些了。耽搁了好几日,这账目得赶紧理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奴婢在这里陪您。”
闻香搁下建盏,随手收拾起桌上散落的账本。
“后院那位怎么样了?”
叶霜晚饭后就直接过来理账目了,也没有去后院,这会儿想起来便想着问一下。
“晚膳已经用过了,药也吃了,没什么消息,估计是睡下了。”
叶霜不言,盯着账目,像是在心里算着账务,过了会儿才道:“你替我看着点,若他能下地了,就让他搬回侯府去!”
闻香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是。”
心想,小姐如今可真狠啊!
停了停又试探地问,“若是侯爷没完全好呢?”
“毒素应该早就清了,否则他也早该发作了,如今这般应是失血过多,又遇发热,加上一路奔波导致的,以他那身子骨,将养两天也就好了。”
“好,闻香明白了。”
叶霜终于停笔,又问起茹茹的情况。
“也用过晚膳了,这会儿子姑奶奶正带着在房间里玩呢!”
叶霜点点头:“她知道家里住了旁人吗?”
闻香思忖片刻:“知道一点,但不知是何人,茹姐儿又很少见生人,也不敢下楼来。”
叶霜嗯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松快还是怅然。
闻香见她这般,又提议道:“小姐可要去看看侯爷?”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会治病。他若伤重了,再叫张大夫过来便是。”
闻香:“……也是哈!”
这话说的没毛病,但似乎又不是这么个说法。
“罢了,去看看吧!就当是松泛松泛。”
这回倒轮到闻香惊讶了:“啊?”
叶霜投过去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怎么了?你为何这般反应?”
“小姐这是,肯原谅侯爷了?”
“倒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其实这几日我也想过了……”
闻香眼含期待。
“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还是要好吃好喝招待着,争取早日将这尊大佛送走!”
闻香:“……”
叶霜说的一脸认真,闻香却看傻眼了。
行吧……也算是有点改变吧!总比没想法好。就是这不像想通了,倒是有些想偏了。
第76章
闻香提着灯笼替叶霜引路,带着她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一共四间房,一间用作刻印室,一间小厨房,另两间原本是给刻印师傅留的卧房,但师傅都是临安本地人,加上铺子夜里又不营业
,也不适合刻印,师傅们便都是回家住的。叶霜用了其中一间做书房,另一间则用作储藏室,用来存放一些书籍纸张,刻印材料等物。
所以院子里灯点的也不多,暗沉沉的,叶霜她们到的时候,只有书房的窗棂里漏出些许光线。
叶霜在院中驻足片刻,示意闻香上前叫门。
虽然是自己家中,但到底里面是男子,进去还是要先打个招呼比较好,免得冒犯了。
闻香上前扣门,过了会儿里面传来萧隐的声音:“谁啊!”
“是我,闻香。小姐来看侯爷了。”
萧隐高声应了声,过了会儿,门开了,萧隐恭敬向叶霜行礼,将二人请了进去。
屋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萧凛身着中衣,靠坐在软榻上,发髻半散,唇色惨白。
见叶霜来了,他咳了咳,艰难抬头:“你来了。”
叶霜远远站在榻边三步开外,拧眉打量了好一阵,忍不住问萧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又严重了?”
下午还看着快好的样子,如今这模样简直是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莫不是要死在她这儿吧!
“侯爷这两年底子亏损严重,下午还觉得好一些了,勉强出去撑着走了一会儿,回来后就更严重了。想来这次的毒比较棘手,容易反复。”
叶霜打量着萧隐这样子,不像是撒谎。
又问:“大夫怎么说?”
“说是还要静养,只是侯爷还牵挂着庶务,方才还问属下衙门里的情况,属下没有办法,只能一一回禀,还请姑娘劝劝侯爷吧!”
萧凛激动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呵斥:“萧隐,多嘴!”
声音喑哑,气若游丝。
这话说完,更是急急咳了两声,喷出一口血来。
“侯爷!”萧隐惊呼上前。
叶霜大惊,难不成萧凛真是伤重至此?
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帮着扶起萧凛,又让闻香拧了热帕子来替他擦干净嘴上和手上的血。
“这血的颜色确实有异,只怕传统的方式无法完全除尽毒药,还有些残留体内,这才会如此反复。”
萧隐又急忙问:“那要紧吗?可要找张大夫过来?”
“张大夫下午的时候说了什么?”
萧隐回想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就说要静养,按时吃药,不要再让伤口迸裂这种话。”
萧凛看上去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叶霜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烫,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毒素郁结于心,能发出来也是好的。
“若是情绪稳定,这毒应该能清除得快些,他这样只怕是受了什么刺激,你方才同他说了些什么?”
萧隐一怔,询问地看了眼萧凛,当下便领会了意思。
“没说什么,也就是些衙门里的事。”
“这些事情暂时先不用跟他禀报了,忧思太过不利养伤,这毒应是无大碍,若真有什么,张大夫下午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来了,他既然没说什么,想来也就是要静养,只是比寻常的毒要多费些时日罢了。”
萧隐一一应下。
叶霜又道:“我估摸着张大夫说的静养,不仅仅指的是要少挪动,也有少些思虑的意思。”
萧隐有些为难:“可是侯爷吩咐了,每日都要跟他禀报军情。”
“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急着处理的!”叶霜难得加重了语气,“你还想不想你家侯爷早日痊愈了。”
萧隐连连点头:“想,想。”
“那就按我说的去做。既然住在我这儿,就得听我安排,不然趁早将这软榻和你家侯爷一同抬走便是。”
萧隐从没见过叶霜这般动怒,哪里还敢多言,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
其实今天下午,他探听到了叶霜的一些消息,方才正和萧凛禀报。萧凛原本就有些神思不属,听完他的回禀,直接急火攻心,开始一个劲儿冒冷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叶霜就来了。
他没想到萧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刚探听到消息时,他也是气得不行,一时都不知该从哪一位开始下手,甚至想直接冲到别人家里去将人抓了来。
萧凛示意他不要妄动,听他安排,他才暂且作罢。
又看叶霜如今这样,心中不忍,也不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萧隐就这般心思流转着,一旁的闻香只觉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一会儿一个神情,以为他怎的了,拍了他一下。
萧隐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闻香用眼神同他示意。萧隐领会,道了辞:“那属下先下去给侯爷煎药。”
闻香也上前拿了帕子,端起脸盆:“奴婢重新去打些热水来。”
便也随后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静下来,又只剩下叶霜和萧凛二人。
原本她只是过来看看,没想到遇上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看着萧凛这副样子,终究还是不忍。
“我可是为了不让你死在这里罢了。”
她喃喃道,低头替萧凛掖了掖被角,又起身至窗前支起一半窗格。
虽然不宜吹风,但养病也需要给屋子通通风,不然病气散不出去。
萧凛这会儿还沉浸在从萧隐那儿听到的消息上,只气得头晕目眩,又因吐了血,脑子更晕了,眼皮越发重,只想闭上眼休息。
迷糊间又被人喂了一碗热汤药,苦涩的汤药灌入口中,经过喉口咽下,实在是难喝。
他不适地皱起眉,想将这汤药吐出,嘴却被一张手捂住,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咽下去,听话,喝了药才能尽快痊愈。”
萧凛思绪不甚清明,一时想不起说话之人是谁,只觉得分外亲切,便很顺从地将药吞了。
覆在他唇上的手才松开,他心里却一阵怅惘,仿佛失落了什么重要之物。
很快,一个甜津津的东西塞进他嘴里,像是蜜煎。
方才嘴里那股苦涩之味瞬间没有了,他眉心一松,心中又欢喜起来。
第二日醒来,萧凛只觉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整个人却松泛了不少。昨日也不知怎的,他似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萧隐何时离去的都不清楚。
当下便又想到昨日萧隐禀报之事,顿时又怒火中烧,立时便要起身。
挣扎着想坐起身,刚动了动手指,一转头,就见软榻边埋首睡着一人。日光从窗棂洒进屋内,温柔覆上她的眉眼,发丝飘荡在空中,细细的尘埃在光中漂浮着,想将她的每一缕发丝勾勒缠绕。萧凛不禁心头一动,又惊又喜,想到昨日得知的消息,更是多了一份懊悔。
他不禁抬起手,想轻触她的眉眼。
萧凛刚动了这个念头,熟睡的人就动了动,眼见着要醒过来。萧凛只得停住手,看着叶霜一脸懵懂地醒来。
“你醒了?”
叶霜刚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萧凛这样子有一些奇怪,但是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怎么在这儿?”
萧凛含笑问。
叶霜刚醒,脑子还迷糊着,听到这话回想了一下:“昨日我来看你,见你的伤势严重了,萧隐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和闻香留下一同照料你,他二人也到天明时分才去睡,我本想着看一下你的情况,过会儿便走,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大概是这段时间累极了。”
萧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
,喉结滚动:“这段时日的确辛苦你了。”
叶霜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萧凛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抬头,刚好撞上萧凛的眼神。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的停滞,似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此间流转。
叶霜觉得他眼中似有百般情绪,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下一刻,叶霜站起身:“不打紧,侯爷若是真过意不去的话,便给我减免一下房租吧!”
“霜儿……”
萧凛张了张嘴,就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再说不出半句。
“张大夫再三嘱咐要静养,侯爷还是安生歇息吧!说多了话,泄气伤神,不利于伤情的恢复。”
叶霜已经开始往外走,正好在门外遇到了准备进来的萧隐。
叶霜嘱咐他:“我去小厨房多煮一些温补的食物,侯爷吃完早膳半柱香后,你记得让他服药。”
“是,第一副药早早就已经煎上了,就等侯爷醒来用膳后服药。”
叶霜赞许地点头:“你办事一向妥帖,我也就不多加嘱咐了。”
萧隐应了是,又道:“这次真的多谢叶姑娘,只是还有一事,事发突然,侯爷只怕要在这多待上一段时间了,具体的等过了这段时日,侯爷亲口再跟姑娘解释。”
叶霜轻叹一声:“罢了,你只要告诉他,别往前院跑就行。”
萧隐:“那是自然,侯爷既然不便露面,自然也不会去前院暴露行踪,否则岂不是连累了姑娘,这点属下自有分寸的。”
叶霜回头望了眼屋内:“行,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书坊事忙,我要先去前厅打理了,这边就交给你了。”
萧隐点头应下。
一直目送叶霜走出院子,他才进房去。
见萧凛仍靠坐在床头,但气色明显比昨日好了不少。
萧隐心下松了一口气,暗自感叹还好有夫人在。
萧凛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见萧隐进来,脸色一沉,眼中透着寒意。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侯爷,已经派人去知州了,想来不出十日便有结果。”
“记得处理得干净点。”
“是。”
萧凛无声一挥手,萧隐当即退下。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一垂眸,榻边的小方几上多了一小碟果子。
他随手拈起一枚,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这便是昨夜吃的蜜煎。
第77章
之后一连数日,叶霜忙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旁的事情。
萧凛则安静在后院养伤。
吃了几日的药,萧凛的伤有所好转,可以下床稍微走动片刻,但因着萧隐之前提到的原因,叶霜也不能出尔反尔,让萧凛离开。
不过好在萧凛也的确信守诺言,没有出过后院,更没有四处乱走动。叶霜偶尔会去看他一回,略坐坐便走,每当这时,二人才会说几句话,其他时候萧凛都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以至于叶霜有时都会忘了后院有这么一个人。
这一日,叶霜忙了一整日,便想早早歇下,但又想起一件事,又在借阅室多坐了一会儿。
之前答应裴玉的扇面,还没给他画,虽然后来遇见了永嘉郡主,闹得有些不愉快,但答应旁人的事还是要做到,况且一码归一码,这是报答裴玉解围承务郎之事,既然答应了,她少不得还是要遵守诺言。
正好这晚早早理好了账目,她便拿出那扇面,琢磨着要画一些什么花样,提什么诗词才好。
正琢磨着,门外响起扣门声,叶霜抬眼,就看见萧凛身披墨色披风,站在门外。
叶霜搁下扇面,扬声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萧凛如今已经能简单走动,夜里铺子关门后,她也没严格不让他到前面来,毕竟总在后面拘着人也难受,也不利于伤情的恢复,所以近几日萧凛偶然会在夜里来前面走动。
“并无旁的事,想着走动走动,能恢复得快些,见这屋里亮着灯,知道你还没睡,便过来看看。”
叶霜也不反感,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吧!”
借阅室很大,萧凛进来后便走到叶霜对面的书架旁,简单看了两眼。
“你这里都有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算筹,话本,四书五经,大致是这几类。”
萧凛听得稀奇:“你竟连算科的书都有,果真还是不一般。”
又见叶霜伏案埋首,不禁问:“你这是在理账目吗?”
也不知如今萧凛是怎么了,似乎对这书坊的一切都很好奇,病了一场,心性倒像是回到小时候了,叶霜也不介意,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账目已经理完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凛上前两步。
“在画扇面呢!”
叶霜仍旧头也没抬。
萧凛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画起扇面来了?近来是有什么节庆吗?”
叶霜没有回答,像是没听见这句,忽然她抬头:“你来得正好,我正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在这画个什么好,你要不帮我参谋参谋。”
“一不知用途,二不知是自用还是赠礼,这如何参谋?”
萧凛一手掌心朝上。
“倒也是。”叶霜眸光一转,“你就按自己的喜好来即可,或者如今的男子都喜欢什么花样和诗句,说来我参考参考。”
萧凛薄唇轻抿,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想着:这莫不是要送给他的?难怪方才叶霜的神色略有慌张,看来是偷偷给他准备礼物,险些被发现了,故而有些混乱。看这时间,应是为他伤好之后备下的。
这可是叶霜时隔数年重逢后第一次送他东西,自然要好好想一想。
萧凛便说:“我这一时也想不到,要不等我回去好好想一下,再给你答复。”
叶霜一想,也对:“那便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左右我也不急。”
萧凛心想,他的伤分明快好了,叶霜却说不急,这是为何?
转念一想,应是暗示他不急着痊愈。
如此一来,不由得牵动心绪,略有些激动,但想到叶霜是在偷偷备礼,他虽识破,亦不宜表露。当下便按下浮动的心绪,面上只作不显。
叶霜并不知萧凛心绪如此百转千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为何这般表情?”
萧凛连连摆手,表示无事,嘴角却可疑地翘起,像是压不住笑一般。
叶霜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萧凛自从受了伤之后,行为就一直有些古怪,许是中毒时间有点长,可能对他的性情造成了一些影响,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会儿又有人扣门,叶霜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小丫头,她这才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将二等丫鬟都召了回来,还添了两个丫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好像是叫翠红的。
“有什么事?”
叶霜高声问。
“奴婢是来给小姐送茶点的。”翠红先是向叶霜行了礼,转眼间萧凛也在,神色略有慌张,但很快恢复正常,对着萧凛也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进来吧!”
翠红并未见过萧凛,却能认出他的身份,虽然对于翠红的过分伶俐有些意外,但叶霜也没察觉有何不妥。
“是。”
翠红将东西端了进来,搁在叶霜的书案上,是两碗桂花冰粉。
“这个时节就有桂花冰粉了吗?”
“是奴婢母亲传给奴婢的手艺,这桂花也是用的去年的金桂晒干后磨成粉,次年夏日拿出来,做成桂花糖浆,吃的时候加一勺在冰粉礼,便有了这桂花冰粉。”
叶霜还是第1次听说这样的做法:“这法子倒也巧。”
“没想到侯爷也在,正好奴婢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翠红一边将冰粉放在桌上一边道。
“往日我夜里的茶点,不都是闻香负责的吗?今日怎么是你来?”
“闻香姐姐甚至有些不适,又知道小姐夜里整理账目的时候,必要吃些茶点,不可耽搁,便拜托奴婢过来送了。”
“闻香病了,严重吗?”
翠红笑道:“不打紧,许是沾了暑气,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叶霜不疑有他:“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
翠红搁下冰粉,便退至一旁候着。
叶霜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走,有些诧异:“你为何还不走?”
“奴婢等着,给小姐和侯爷收拾空
碗。”
叶霜垂眸:“不必,我不急着吃,东西放下,便可以下去了。”
翠红笑笑,没有动,反而劝起叶霜:“这冰粉要尽快吃口感才上佳,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叶霜头也不抬:“我知道了,会吃的,你下去吧!”
“小姐……”
翠红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想上前再劝。
萧凛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翠红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一抬眼对上萧凛的眼神,方才还温和无害的侯爷此时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不过是冷冷的一瞥,她当即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往上冒,险些吓得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停留,一溜烟下去了。
翠红走后,萧凛收回视线,眼神落在那碗冰粉上。
晶莹剔透的冰粉上流淌着褐红色的糖浆,上面还洒了几朵干桂花装饰。
萧凛状似无意地赞道:“心思倒还精巧。”
叶霜一直沉默伏首,闻言才道:“既如此,便赶紧吃了罢!别辜负了小丫头的一片心意。”
“说的也是,正好有些饿了。”萧凛端起其中一碗,三两口吃完了。
叶霜也很快吃完了另一碗,没多久,她站起身:“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困得很,天色也晚了,侯爷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凛也扶着额角:“的确,本侯也忽感疲惫,许是伤势还未恢复,不宜久站,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正说着话,二人方才举步,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当场坐下。
叶霜趴在书案上,萧凛则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两个人就这么原地趴着睡了。
这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原来翠红一直在门外没有走。
看到他俩人睡着了,翠红轻声地喊了两声:“小姐,侯爷?”
见没有回应,又走进来推了推二人。
仍然没有醒来。
她不禁喃喃道:“小姐和侯爷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也不知萧侍卫还在不在?”
翠红又跑到后院去,找了一圈,发现萧隐不在。她一个人又弄不动两个人,便想着算了吧!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大约半个时辰后,夜色已深,整个文思坊无比安静,仿佛所有人陷入了沉睡。后院忽有一黑影闪过,没多久,堆纸的仓库一角便燃起了点点火星,与此同时,前厅的书架也不知何时燃了起来。
寂静的小巷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更夫四处奔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文思坊走水了——!”
更夫带着一群人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火势并没有蔓延,只是浓烟冲天,看着像是火势很大。但他们还是在墙角和门上都洒了水,有几个人想要撞开门好的,查看里面是否有人!因为寻常的铺子关门后,也是会有人住在里面的,何况书坊里都是书,很容易再次燃起。
正打算撞门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子站在门里,有人认出这是文思坊的叶掌柜。
“叶掌柜,你没事啊!”
“辛苦各位街坊邻居,火势已经被灭了。”
叶霜穿戴整齐站在那里,神情安然,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意。
“当真已经控制住了吗?可不要死灰复燃了!”
“说来也奇怪,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叶霜神色淡然:“许是临睡前厨房的灶台没有闭灶妥当,才会有一些火星子飘了出来。”
又有人说:“这本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按理说就算书坊里都是书籍和纸张,也不应该会着火呀!”
众人再三确认火势已经控制住,这才放心离去。
与此同时,在书坊对面的小巷中,一个人影远远看着门口的情形,直到人群散去才转转身离去,隐入暗处。
第78章
“小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就饶了我吧!”
翠红声泪俱下地跪在当下,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发髻散乱。
“饶了你,你可知你险些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春桃怒不可遏,差点要冲上去打她,被闻香和梅沁等人拦住了。
“可不止,这沿街都是铺子,今夜又是西南风向,正好是沿着铺子一路吹过去,火势便会蔓延整条街。夜深人静,大部分人都是熟睡,就算更夫发现,书坊的火也早就烧起来了,就算抢救及时,能保住半条街就不错了。”
萧隐双手抱剑,冷眼看着翠红,一字一句的将可能会达成的局面说出来。
闻香眼都气红:“小小年纪这般恶毒,竟然给整个铺子的人下药。”
翠红不住的摇头:“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真的是冤枉的!”
说着又膝行几步,来到叶霜面前:“小姐念在我是第一次的份上,饶了我吧!”
春桃:“你做梦!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听你哭诉,还饶了你!饶了你再让你去害人吗?”
翠红这时候终于不哭了,大概是意识到求饶并没有用,那神色一冷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蠢人,害人都是用蠢办法!”
“你再说一遍?”
翠红瞪着闻香,险些要扑上去,被萧隐一把摁住了。
“我如此精密的计划,不可能失败的。”
“还精密,你一个从来不去厨房的人,今天忽然下厨要给大家做什么桂花冰粉,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兰芷上前一步,指着她,“这样的手段,也敢拿到我们面前来。”
“就是,侯爷这些年遭遇了多少刺杀,什么法子没见过!下毒放火暗杀,手段再高明又怎样,我们家侯爷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萧隐默默横了一眼,颇为嫌弃。
萧凛脸色铁青,看向说话之人:“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不是让你看着侯府吗?”
萧寒一脸无辜:“我是看到萧隐放的信号才赶来的,说是出事了,一看人手就不够这个地方有多少人哼,等我一来一看,就一个小丫头。”
萧隐又默默看了他一眼,这话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一群人险些被一个小丫头骗子给害了吗?
萧寒也意识到了,赶紧补了一句:“只……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这么的狠毒。”
萧隐暗暗摇头。
萧凛掐了掐眉心,觉得头疼更疼了。
“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呢?”萧隐请萧凛的示下。
“到底是你手下的人,还是你来做主吧!”
萧凛将权力交到了叶霜手里。
叶霜冷眼看着:“我原本是看她孤苦伶仃、瘦瘦小小的,想着带到铺子里来也能做个帮手,一时心软收了她。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险些害得大家都命丧火海。若是从前,我或许会从轻发落,但这些年我也明白了,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尤其是害自己的人。”
萧凛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总觉得这个话不太好听,轻咳一声,打断叶霜的话:“依你看要怎么样呢?”
叶霜盯着翠红仔细打量:“她这小小年纪虽然确实有可能比较狠毒,但如此复杂的计划,不像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
其他几个丫鬟连忙跪下,七嘴八舌地请求——
“小姐明察,此事和我们无关!你当真不知道呀!”
“是啊,我们往日虽与翠红交好,但也不过是看她年纪小多加照顾罢了,真的不知道她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就算那日我们和闻香姐姐起了一些冲突遭到了训斥,但那都是因为我们差事当的不好,我们都心服口服,绝无半点其他的想法,也更不会做出这么阴损的事情!”
“是啊是啊!”
紧接着便是一口一声的“小姐明察”、“侯爷明察”……
萧凛只看着叶霜,全权交由她做主。
叶霜:“
行了,都起来吧!我自然不会怀疑你们!我的意思是,她背后或许受人指使。”
闻香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翠红脸上:“说!究竟有何人指使!”
翠红都被打懵了,但还是坚持说没人指使!
“不招是吧,是想挨家法吧!”
叶霜却抬手:“私自动刑不合律法,还是等明早天一亮,交给临安府吧!”
“也不是不行,”萧凛忽然说。
“什么?”叶霜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用刑审讯也不是不行,与其等到明早扭送临安府,还不如今夜我在这儿当场就审了,毕竟我主管殿前司,这件事虽然是你们一家之事,可是已经要波及了整个临安城了,也就涉及城防安全,可以审。”
萧凛说着已经摆开架势,叶霜会意,示意闻香。
闻香上前反手又是一巴掌,再次逼问翠红:“说,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你!”
萧隐也在一旁道:“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交给殿前司,你也该知道他们的手段这里问不成,直接带去临安府接着问,你这个小身板能受得了几道刑罚?”
那翠红却不为所动,忽然狠了神色:“我就算读书少,我也知道今天做的这个事,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我肯定是逃不过了,左右都是个死,不如直接给我痛快好了!”
闻香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老实交代的话,或许能保住一条命,我们把你打发了,卖去其他地方也就是了!”
“你以为我傻吗?我不说或许还有命,说了就真的活不成了。”
叶霜察觉到不对劲,和萧凛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看来这背后之人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冲叶霜还是冲萧凛来的。
这时空中忽然一阵异响,萧凛敏锐得察觉到,大喊一声危险,快步挡在叶霜面前,张开披风护住叶霜。
箭镞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
叶霜回头,就看见萧凛整个人挡在她面前,在他背上是一支长约两尺三寸的玄木箭矢。
“还不快追!”萧凛一声令下,萧隐和萧寒都冲了出去。
一股黑血沿着萧凛的嘴角滑落。
叶霜觉得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抬手托住了他的脸,黑血流了她一手。
“萧凛,你没事吧,你醒醒!”
萧凛双眼缓缓闭上,整个人散了力,要往后倒去,叶霜赶紧拉住他。
“闻香,快!去请张大夫!”
闻香:“是。”
叶霜又喊住她:“等等,叫个人和你一起去!”
“我去吧!”萧隐去而复返,见叶霜看着他,立马回道,“人没追上,萧寒去临安府喊人了,我先回来。”
又对闻香说,“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骑马快一点。”
叶霜默许了。
二人赶紧去了。
几个丫鬟也手忙脚乱地上来帮忙。
慌乱中,翠红不知何时已经中了一箭,倒在了血泊中。只是众人自顾不暇,并未发现,若是有人细看,就会发现,在那只箭矢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柳”字。
众人将萧凛抬到后院,因箭矢在背后,只能脸朝下放着。
但这个姿势不太舒适,加上萧凛昏迷,又比平常更重,脸朝下只会让他整个人的力量都集中的脖颈处。
叶霜又将他侧放,这样舒适一些,但维持不了很久。
最后叶霜只能命人将萧凛扶起,半靠在她身上。
闻香很担心:“小姐,这样你会很累的。”
“别无他法了,先这样吧!”
好在张大夫很快被请来了。
原本刚开始得知萧凛又中箭了,张大夫很生气。等赶到一看,竟然是这副光景,也是什么顾不上了,赶紧安排救治,又将所有的丫鬟和女眷都请了出来。
一直到天明,萧凛的伤才算处理好。
张大夫拎着药箱出来,一边不住地叮嘱萧隐:“在上次的药材中间,又要再添几个新药材,放在一起煮。过一会儿你就去我那儿拿药方抓药好了。”
叶霜听见,走上前:“辛苦张大夫了,只是我听闻这药材有些属性相冲的,他这次的伤又和上次不一样,混在一起吃可以吗?”
“不打紧不打紧,侯爷这次中的箭,和上次的那个度很相似,二者都是火毒,所以用一样的药材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次的毒素更强,所以老夫要在添几样药材进去。”
叶霜放心地点点头:“如此便好。”
“那老夫就先告辞了,姑娘也一夜没睡了,也快去歇息吧!”张大夫说着指了指她的胳膊,“可要老夫开几贴膏药敷一下?”
叶霜连连摆手:“不必了。”
膏药味道太重,她贴了就不好在前院帮忙了。
张大夫也不再劝,萧隐将他送出后门,后门外提前雇了马车,张大夫上了车,便回去了。
萧隐又进来劝叶霜:“侯爷这边应该已经没事了,姑娘也快去休息吧!这一夜又是差点走水,又是中箭的,姑娘应该也累了吧!也是我不好,原本侯爷是要在这增派暗卫的,但是属下又怕暴露侯爷的行踪,所以就只安排了两三个人远远在暗处守着,那会儿我追出去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所以我们这才没有收到警示。”
“都杀了,看来对方来势汹汹,而且一路追杀到这儿,这是对萧凛下了必死的追杀令了。”
“姑娘的意思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是同一批人。”
“就算不是同一批,也是受同一势力指派的。刚才张大夫不是说了这次的毒和上次非常相近,甚至更厉害了。”
萧隐:“姑娘的意思是,对方知道了之前的毒没有把侯爷毒死,就加强了药力,进行二次刺杀。”
“正是。”见叶霜陷入了沉思,萧隐又问,“姑娘是又想到了什么?”
“方才你的话让我的心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叶霜拧眉思索良久,忽然眼睛一亮,“你方才说,二次刺杀!”
“不错。”
“是啊!四年前那次,对方也是追到了侯府二次刺杀。”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喜欢补刀?”
叶霜却摇摇头:“不,或许不是我们以为的这样,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补刀,如今看来,这次的刺杀和四年前那次,怕是都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第79章
叶霜揉着酸痛的肩膀进了卧房,这一晚上发生太多事,但她也没心思沐浴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到快晌午,醒来后只觉得头疼。她先去看了茹茹和姑母,一同在中院用了午膳。
后来才听闻香说,翠红昨儿夜里被流矢击中,命丧当场。
叶霜也是唏嘘,只好命人将其妥善安葬。
“早就处理妥当了,只是还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向侯爷禀报。”
叶霜听出她这话中的不寻常的意味:“何事?”
“那翠红身上的箭矢和其他的有所不同。”闻香呈上一物,是一枚染了血的箭矢,底部垫着白绢,“这是从翠红身上取下的。”
叶霜想伸手去拿,闻香连忙躲开:“小姐小心,这上面可能有毒。”
“是我大意了。”叶霜隔着帕子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枚箭矢的纹理很特别,中间还刻了一个金漆小字,这种一般是世家大族的标志,箭镞也是银制的,不像是寻常杀手会用的。
那小字因沾上了血污,有些看不清,但依稀可辩大致的轮廓,叶霜忽然想到一字,这让她心中大惊,忙让闻香打盆水来。
用清水冲洗干净血污,终于露出那字的本来面目。
看清这字的瞬间,叶霜和闻香都愣住了。
“小姐,这是……‘柳’字吗?”
“看着有点像。”
“昨晚难道是柳家的人?”
“如今还不好说,其他的箭上有吗?”
闻香不假思索:“没有。”
“是没有其他的箭,还是其他箭上没有标识?”
“有几只箭散落在四周,但都很
普通,箭身也很细,看上去也不像有毒的样子。”
“那些箭还在吗?”
闻香立马道:“在的,就收在柴房里,我怕事态闹大就没有声张。”
叶霜隔着绢布将箭捞出来,放在一旁,“走,去看看。”
二人去查看了那些寻常的箭,又从萧隐处要了萧凛身上取下的箭,发现萧凛中的箭上并没有字。
“先收好。”
“这事要禀报侯爷吗?”
“此事先不要跟其他人说,免得闹了误会。”
闻香拿来一个锦盒,将这些箭都收了进去。
“会是柳家的人干的吗?”
叶霜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还不清楚,我倒觉得并非是柳家,如果真是柳家的人,会蠢到用刻了字的箭刺杀吗?我甚至觉得,昨晚可能不止一拨人。”
“小姐的意思是,指使翠红的,和刺杀侯爷的不是同一拨人。”
“有这可能。”
闻香一时没了主意:“这怎么还不止一拨人,那侯爷会不会还有危险啊!那些人不会再卷土重来吧!”
相比之下叶霜显得比较冷静:“接连两次失手,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
闻香还是不太放心:“真的吗?奴婢还是很担心。”
“担心也没用,换句话说,别人在暗我们在明,就算他们想再次刺杀,我们也无计可施。”
“那可怎么是好?”
叶霜目光炯炯,眼中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既然他们躲在暗处,那就将他们揪出来。”
“那小姐打算如何做?”
“此事既然是与萧凛有关,自然也要问问他的意思。”
说着又想起萧凛的伤便问起他恢复的如何了,闻香说还没来得及去看。
叶霜便想着先去看看,顺便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也不知道萧凛会跟她说多少。
临出门前,姑母叶蕴来找到叶霜,提出要走。
叶霜很意外:“为何要走,姑母只管安心住这便是。”
“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姑母也看到了,你事情又多,整日忙碌,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我走了,你也能安心一些。”
姑母应该是看出来了,叶霜不止是铺子里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他的麻烦,不想她有后顾之忧。
“正好你表姐来信,让我回去。出来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回溧阳了。”
叶霜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定是表姐让您回去照顾小海了吧!”
表姐夫是入赘的,所以二人的儿子小海便一直养在娘家。
“没办法,他夫妻二人不是忙嘛!”
“那府上有那么多的丫鬟妈妈们,还照应不过来吗?偏要你回去才行。”
“她们到底是下人,也没有我和小海亲不是?”
“说到底,她们就是看不得你出来清闲几日。”
“罢了,我也出来数月了,的确也该回去了,实在不行,我回去看看,日后有机会再来临安看你便是。如今茹茹也适应了这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叶霜心知肚明,姑母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她的,能出来一回不容易,如今回去,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姑母看出叶霜的心思,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看到你这样,姑母很为你高兴。从前吃了不少苦,日后也不能保证一定一帆风顺,但你有这份胆气和能力,姑母相信,无论日后经历什么,你都能重新站起来,靠自己走得很远。只是也别一味靠自己,也可以偶尔依赖下旁人,我如今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没看见你有个依靠。”
叶霜知道,也只有姑母才会跟她说这些了,不禁有些哽咽:“姑母……”
“这些日子我虽然很少下楼,但铺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多说什么,我看着裴家的嫡子,和老侯爷的儿子都挺好的……”
叶霜错愕抬眸,正对上叶蕴洞若观火的双眼。
“姑母你都看出来了?”
“我虽上了年纪,可还没到眼瞎心盲的地步。”
“我暂时,还没有想过这些……”
“不管你最终选择谁,或者谁也不选,你都会过得很好,将你和茹茹都照顾的很好。但有一点,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或者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决定。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的选择也包括茹茹别为了任何人做出让步或者牺牲,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日后若有不顺遂之处,心中便有了怨气,茹茹她也不会愿意不知情的就背上了这样重的包袱。”
叶霜听出姑母的言外之意,其实她虽嘴上不说,也是有过这层顾虑的,心头百转千回,最终只道:“姑母放心,我明白的。”
“你也别多心,你素日事忙,也没有机会好好同你谈心,我今日便一股脑全托付了,你若听得恼了,就当我胡说罢了。”
“这话也只有姑母会同我说了,我怎会多想。”
叶蕴说着眼中盈盈有泪,不禁以帕子揩了揩眼角,强忍下泪意才道:“既然说了,我便索性再多说两句,以后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姑母有话但说无妨,万不可说这种没忌讳的话。”
叶蕴却不在意:“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忌讳。有些话我这些年一直放在心里,如今也是不吐不快了,当年你寄养在我家,我虽有心护你,可我也是自顾不暇,上头婆母又强势,我整日忙着服侍婆母照料夫婿,也顾不上你多少,你虽未同我说过半句,但姑母知道,你定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叶霜眼眸半垂,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你表姐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你那时又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我为了维持家中的安宁,也不曾多问。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想着能少些事端便少些,我也实在没有心力顾及了。”
叶霜口中苦涩,她轻轻弯了弯嘴角:“怎么能怪姑母呢,真要怪,也该怪将我送走之人,在溧阳三年,临安这边从来也没遣人问过,若非后来我执意要回来,只怕叶家这边都要将我过继给姑父了。表姐待我已经算不错了,不论好坏都是我该受着的,她也未必全然出于本心,也有受人挑拨的缘故。”
姑母拍了拍叶霜的手背,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当初我也很担心你日后会走偏,那样我就真是罪过了。”
见叶霜已有不耐之色,叶蕴也及时止住了话头:“姑母可能年纪大了,喜欢提些陈年旧事,你别嫌弃。”
叶霜只道不会,让姑母别多心。
叶蕴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知道再说下去多半过犹不及,便起身告辞。
叶霜又问叶蕴准备何时回去,叶蕴说大概三日之后,叶霜知晓了,说会派人替她打点一应事宜。
叶蕴走后
,叶霜喊来闻香,将此事告知。
“姑奶奶这么快就要走吗?”闻香也很错愕。
“如今书坊也不是很安全,事情多,姑母回溧阳也好。这件事倒提醒我了,也该给茹茹找个安全的地方,只是还没想好要送去哪儿。”
闻香也苦恼起来:“是啊,知道茹姐儿身份的人本就不多,还得找个亲近妥当的人。”
“对了,你怎么进来了,前头是谁在看铺子?”
闻香这才想起正事:“外头有春桃和梅沁她们呢!奴婢进来是因为宋小姐来了,正在外头呢!方才因着姑奶奶在跟小姐说话,宋小姐便没有进来。”
“那她这会儿在哪儿?”
闻香:“这会儿人在借阅室呢!”
叶霜瞬间了然:“应是听说昨夜书坊显现着火,特地来看望的。”
“可要将人请进来?”
叶霜当即往外走:“不必了,我出去寻她,正好有事要拜托她。”
闻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姐是想?”
“还不确定,要看宋云同不同意。”
正说着,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看我同不同意何事啊?”
第80章
宋云好久没来了,叶霜一见她便很欢喜,将一些烦恼暂时搁置。
闻香早已吩咐了人预备茶水,宋云来了之后坐了一会,就有丫鬟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我看借阅室里有你的书案,你如今怎的搬到前面去了?”
叶霜一怔,旋即说道:“为了方便看铺子,有时候忙起来总有疏忽,我在借阅室里,还能时刻照应着生意。”
宋云没有多想,拉着叶霜左看右看:“好久没来了,你怎的都憔悴了?人也瘦了,近来很是忙碌吗?”
叶霜低垂眼眸,在宋云边上坐下。
“也没有,许是季节变换,胃口不太好,吃的便少些。”
宋云眼中满是心疼:“可怜见的,一人操持着这偌大的书坊,也是难为你了。”
叶霜笑笑,只说不打紧。
宋云眉心紧拧,轻叹一声,语气更软了几分:“我都听说了,险些就起火了,所幸发现的早,要不然我定饶不了那纵火之人。”
“你也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
“你怕不是忘了我所司何职?这件事乍一看是意外,实则可没这么简单,案情已经呈报给临安府,估计殿前司很快就会派人来了。”
叶霜心念微微流转,并未表露。
“说起来,关于幕后之人,你可有猜测?”
“尚无头绪。”叶霜有些低落。
眼见叶霜有些沮丧,宋云连忙另起了话头,说起好的方面:“还好你及时察觉,不然真不知会如何,茹茹可曾受到惊吓?”
“我正要同你说此事,我虽有心息事宁人,不欲与人为难,可奈何树欲静风不止,无法独善其身,恐怕少不得要和暗处之人费心周旋,茹茹跟着我终归不太安全。可否让她去你那儿住一阵子?”
“原来方才是在说此事,这有何难,今日便让她跟我回去,我正乐得有人作伴呢!只是少不得让你们母女分离,你不会怪我吧!”
“怎会?我得了空也可去看望她。住在书坊,人多眼杂,她又不能出门,总被拘着也不是个事。回头我派上两个丫头跟她一同过去,照料起居,不会占用你的人。”
“这都是小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原本我是想过绝不会让茹茹和我分离,可奈何有人总不肯让我顺意,既然有人不肯放过我,那我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了。”
宋云两眼放光,往前倾了倾身:“你难道是想?”
“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他既要躲在暗处,我就想法子将他们揪出来。我那些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
“好!我支持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可太喜欢你这副样子了。这两年你的心性都被磨得没有了,我还以为你要如此这样下去了呢!”
“怎会呢?我只是懒得应对,又不是一味任人欺凌。自始至终我所求不过偏安一隅的生活,可他们步步紧逼,连这样小的愿望都不肯让我如愿,我还能往哪儿退呢?退无可退,只能往前走了。”
宋云真是由衷为叶霜高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只是原本我以为你还不知道何时能如此,倒比我想的要早。”
她二人脾气相投,宋云这般,叶霜又怎么可能是好欺负的性子,不过是隐藏的更深罢了。
“那你打算如何做?”
她现在还没想好什么计划,但如今能确定的是,先将茹茹转移走。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宋云和叶霜如今在中院的耳房,听到声音都往前院的方向望去。
闻香这会儿进来了。
“外头发生了何事?”
叶霜察觉到闻香的神色有些不对。
“小姐,是临安府的官差来了。”
宋云立刻道:“应是为了昨日之事来的,听说昨夜还闹出了人命,这事情就麻烦了,可就不是单纯的失火了。”
“不曾想消息竟传得这样快。”又问闻香,“来的是谁?你可看清楚了。”
“是……裴参军。”
闻香为难地看了叶霜和宋云一眼。
叶霜当即想到后院的人,立时起身往外走:“他们人到哪儿了?”
闻香跟在后面一边小跑着回话:“官差有搜查令,已经驱赶了铺子里的几位书客,往中院来了。”
若是让他们看到萧凛在这里,终究是个麻烦。还是要尽量阻止。虽然来的是裴玉,她稍有放心,可也不容乐观,二人的交情是一回事,如今的案情又是一回事。她也不能让裴玉明目张胆地徇私包庇。
叶霜脚下急急走着,宋云也跟在后面,以为她是怕官差吓到茹茹,也很理解,还劝叶霜不要慌。
走出中门,叶霜远远便看到有一行人身披甲胄,腰间佩刀,往后院去了。盔甲和腰带上的金属腰扣轻碰,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
裴玉一身官服,走在最前面。
叶霜平稳了呼吸,上前行礼:“见过裴参军。不知参军今日上门来所为何事?”
“听说文思坊昨夜险些失火,临安府已经立案,因永定侯不在殿前司内,这个案件便由我暂时接管。今日是来此看看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财务损失。”
叶霜尽量镇定,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去前厅用茶,坐下详聊。”
裴玉一怔,并未立刻答应。
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官差小声提醒,不如先去看看案发现场。
裴玉也道:“听说火最开始是在后厨烧起来的,我们需要先去勘察一下后院。”
裴玉这直奔后院而来的架势,让叶霜不得不感觉像是有备而来,总感觉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可又不完全像。兴许只是巧合,毕竟小厨房的确在后院,调查案情先去第一案发现场也很说得过去。但他们若进去,肯定会看见萧凛,她还没去看过,不知道萧凛现在什么情况。
一时又没有更好的理由,叶霜又不打算让开,裴玉虽然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他手下的人站不住了。
“这位是?”
裴玉为他引荐:“这位是文思坊的叶掌柜。”又向叶霜道,“这位是副都指挥使韩振。”
“原来是掌柜的,我等奉命前来搜查,还请叶掌柜不要妨碍公务!”
韩振这话说得客气,语气却很强硬。
叶霜心头一凛,知道她这么做不合适,但也不能让开。
裴玉似乎看出她的为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跟手下人说:“先出去候着吧!”
那韩振还不肯:“参军!”
“我说先出去!这铺子里多是女眷,调查也要有个分寸,再说人家是受害者,你这么强行闯入合适吗?”
裴玉难得厉声呵斥。
“可若刺客就在后院没走,这样岂不是放走了对方。”
叶霜连忙道:“参军若是担心此事,尽管在书坊四周布下防守便是。方才参军所言极是,我这书坊的确都是女眷,各位突然到访,还没来得及收拾,还是给我们一些时间,先让女眷们收拾一下。”
韩振察觉有异,向身后的人使眼色,趁人不备,其中一人就要从侧面冲进去。
被
宋云拦住了。
“怎么,你们还想强闯不成?”
叶霜也慌了,且不说萧凛能不能暴露行踪,就这么让人搜查出他在她的后院,传扬出去,岂不是很难听。
个人的名誉是小,若是影响了书坊的生意,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可以让他们进去,但是如果太过强硬,倒也显得心里有鬼,所以叶霜也不敢强行的去拦,正犹豫不决,裴玉已先一步开了口。
“你们先去前面的借书室看看,那边也是一处起火点。”
韩振:“可是大人……”
“我的话不管用了?难道定要萧凛来才能使唤得动你们?”
“属下不敢。”韩振躬身行礼,眼神一转,对边上的衙役一招手,“撤!”
裴玉也向她们拱手:“打扰了,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说着也出去了。
眼见着人都走了,叶霜知道时机不容耽搁,一把拉着宋云:“你先帮我拖住他们,万不可让他们进后院。”
宋云虽有些错愕,但别无二话。
“你去吧!这里有我。”
叶霜用力握了一把她的手:“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便转身进了后院。
萧隐一直守在门后,一看便知是做好了应对官差闯入的准备,只是这架势不像是要妥善解决。
叶霜推门而入,和紧握佩刀的萧隐面面相觑。
“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隐埋伏在门后,见叶霜进来,神色还没来得及转换,尚有一丝阴狠,倒让叶霜觉得有些陌生。
发现来的是叶霜,萧隐才慌忙收起备战的状态,向她行礼。
“叶姑娘!”
“萧凛呢?醒了吗?”叶霜指了指里间。
“不清楚,应该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叶霜走了两步,回头嘱咐萧隐,“你在此守着,他们被我暂时打发出去了,但很可能随时会回来,我先进去看看他情况如何,再看接下来如何行事。”
萧隐依言守在门后。
叶霜进得里间,远远便见萧凛双目轻阖,半躺在榻上,不知是醒是睡,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方才外间的吵闹之声,因在病中,发髻只束了一半,又因着失血过多,唇色有些苍白。倒更衬得他容貌俊美清秀,比往日少了些许暴戾。
萧凛这一箭毕竟是为了她受的,纵有种种恩怨,按理她也是要照料他这一回的,至少要等他伤好,之后的事再另做计较。加上近来二人关系稍有缓和,叶霜也不像之前那般全然排斥和萧凛接触了。
叶霜走近一些,得以将眼前之人的面容看得更清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当年更加成熟稳重,萧凛其实属于清秀的长相,会给人柔弱可欺的错觉,眉眼柔和,嘴角总带着笑意。若是没有当初的变故,他应该也是一位寻常的小侯爷。家世显赫,姿容秀丽,或许他们依然会履行婚姻,叶霜也曾想过,若是那样,她和萧凛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此想着,她便来到床沿坐下。
正犹豫是否要将萧凛叫醒,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80-90
第81章
萧凛缓缓睁开眼,不太舒服地拧着眉,另一手撑着床板,调整了一下姿势。
感觉到萧凛的手握得不是很紧,叶霜试着将手往回抽了,一抽就抽出来了。
这一动,萧凛才注意到此,慌忙抬起手。
“抱歉……”萧凛微睁着眼,似乎还没完全清醒。
叶霜也有些尴尬,记忆中,他们只牵过一次手,她还记得他骨节分明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她从没跟人这样牵过手,一时有些不适应,很快就放开了。
“你醒了?”叶霜收回心思,“外面的动静你可听到了?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萧凛抬手按了按额头,听到叶霜的话,才停下来看向她:“听到了,你怎么不让他们进来?”
“你想让他们看到你被我藏在后院?”
萧凛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不怀好意地反问:“怎么?你怕他们误会吗?”
“侯爷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这书坊好不容易开起来,我怕因此影响书坊的生意。”
内间并不隔音,他们谈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萧隐在外面依稀能听个大概,听到这里的时候,萧隐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侯爷也有今天,不知他听到夫人这么说,心中作何感想。
萧凛脸色一沉,嘴角瞬间就耷拉下去了:“你这人,好歹我这也是为你受的伤,你连句好话也不肯说,还要说这些话气我。”
说到后面已经是虚弱的气声,说着说着就咳了起来。
叶霜又有些不忍,上前替他轻轻拍了两下后背。
却一不小心拍到他后背的伤口,萧凛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住,对不住……”
叶霜一时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你没事吧,我没用力啊!”
方才叶霜还不明白萧凛为何要如此坐着休息,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后背的伤口,导致他无法躺下,他腰腹的伤偏右,后背的伤在左肩,实在是也很悲惨。
萧凛坐着坐着就往下滑了,他隔一会儿便要调整坐姿,这会儿也趁机调整了,叶霜顺势扶了他一把,又替他放了几个靠枕。
“你现在也知道外间什么情况了,依你看,此事作何处置?”
“你觉得呢?”
萧凛没有回答,反倒问起叶霜的意见。
“很简单,要么你藏好了,要么趁现在,让萧隐带你从后面出去。只是现下这书坊四周只怕都有官兵把守,你此时出去,很难不被人发觉。”
萧凛垂眸,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其实你也可以让他们进来。”
叶霜察觉到萧凛言语中的戏谑,索性顺着他说:“我都行,就怕传扬出去,影响了侯爷的名声。”
萧凛从前最在乎面子,叶霜便脱口而出,也不是有意拿话噎他。
“叶霜!”萧凛正色,忽然叫她的名字,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你说。”叶霜也回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被人盯着看了两眼就会脸红的女子了。
萧凛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紧接着他开了口。
“你对我,很失望吧!”
“侯爷何出此言?”
叶霜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我没有像你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你的依靠,还为你带来诸多烦扰和伤害。我虽不知在你心里,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今日这般模样。看到我变成如今这般,应是很失望吧!”
叶霜不意他会说起这些,不由得怔忪片刻:“侯爷言重了,我尚且没有资格评判侯爷,遑论失望?”
“你这便是气话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嘴上说着不敢,实则可是什么都敢,当初你腿伤未愈,只身夜骑数十里,可辛苦?”
萧凛说到后面放缓了语气。
“可曾落下什么腿疾?”
叶霜心中一沉。
“难为侯爷记挂,倒没落下什么毛病。”
“那你身上这药酒味又是因为何故?”
叶霜倒忘了,萧凛常年征战,对气味和声音都很敏感。
“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磕碰了,现下也已大好。”
萧凛怔怔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霜儿,你有什么困难都可跟我说的,哪怕……哪怕我们已经,和离。我也想尽可能地帮到你,至少能以好友的身份对你好吧!”
“不必了,”叶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侯爷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过多牵扯,到时只会更加纠缠不清。”
“为何,这段时日你我不是相处的挺好的?我还以为……你至少已经消气了。”
“消气?”叶霜苦涩一笑,“难不成你以为这几年我都是在跟你置气吗?”
“那不然呢!”萧凛果断回答。
叶霜气得发笑,实在懒得多说:“今日我会尽力替你隐瞒,接下来你还是尽快养好伤离开吧!”
“霜儿……”
萧凛还欲再说什么,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闻香在外面喊她。
“小姐,不好了!”
叶霜起身走到外间,萧隐替她打开门,闻香一脸焦灼地出现在门外。
“怎么了?宋云呢?你怎么进来了?”
“不好了,前面,前面……”
萧隐:“你别急,慢点说。”
闻香看了萧隐一眼,旋即垂眸,深吸了一口气。
叶霜也道:“你慢点说,发生何事了?”
闻香向来稳妥,这么会儿已经调整过来了,沉稳地回禀。
“外面,裴参军他们,在我们的书架里搜出一本禁书!裴参军暂时将此事按下来了,也只怕瞒不住多久,宋小姐已经过去处理了,小姐也快去看看吧!”
“禁书?我不曾采买过什么禁书啊!”
“奴婢也不清楚,看那样子,似乎很严重。”
叶霜顾不得多问,“先过去看看!”
叶霜一路往前厅去,借阅室戒备森严,门口也留了侍卫驻守,和方才的架势完全不同了,门外的路人都远远走过,对书坊避之不及,方才要进内院的那些官差正在借阅室的书架前翻找着,裴玉正一脸忧色地坐在阅读区的座位里。
叶霜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截然不同,这不像是来调查火情的,倒像是来查抄她的书坊的。
裴玉也看到了叶霜,眉头紧锁,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为难。
她压住心头的不安,走到裴玉近前,轻声问:“发生何事了?”
裴玉看了眼一旁搜查的下属,起身往窗边走了,并示意叶霜过去。
叶霜走到他身侧,只见裴玉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只漏了一个头,便迅速收起。
“这是?”
“这本《策问》是我朝明令禁止私自刻印的,更别说你的书坊尚无刻印科考书籍的资质,我暂时替你收了,但是这事估计按不住多久,你要早做打算。”
“《策问》?”叶霜看向身后的闻香,“我记得并未购买过此类书籍啊!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那边的书架上。”裴玉扬了扬头示意了一个方向,叶霜顺着望去,竟是在她书案后的书架上。
“实在荒谬,若是禁书,我怎么会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所以让他们先别声张,但我也是临时接管的殿前司,那副都指挥使韩振又是个固执的,定会将此事上报。”
闻香明显慌了,喊了一声:“小姐。”
叶霜抬手示意她先别慌,同时心念迅速流转:“若是上报,最坏会是什么结果?”
“刻印禁书,视情节严重程度,处罚不同。轻则罚些银钱,停业一段时间整顿。重则吊销资质文书,勒令停业,主事永不可再开书坊。”
闻香顿时慌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若情况特别严重,甚至可能要受牢狱之灾,或者……”
或者什么。
“或是处死,更有甚者,全族都要受到牵连。族中男子不得入仕,女子不可为官眷命妇,妇人已有诰命的,将被撤除。”
“这么严重!小姐……”
闻香急得眼眶泛红。
裴玉知道这对她们来说有些难以承受,但还是要将最坏的情况事先说明,让叶霜有个心理准备。
“历朝历代,文字之事本就可大可小,全看经办的官员如何处置。”
“那此事是你来审理吗?”
“我会参与,但应该不是主审,会由临安府负责初步审理,大理寺介入复审,再由刑部进行最终复核,若禁书案涉及官员腐败或危害皇权,还会惊动御史台,参与监察审理。”
这么多层,若是其中一个环节被人动了手脚,只怕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看来,这些事一环扣一环,只怕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这书也不知是何时被人放进来的,点火只是个引子,若能成事便好,若是不能,势必会有官差来调查,便会发现这本禁书。
叶霜问裴玉:“你可注意到方才是何人最先发现此书?”
“不曾注意,就是手下的一名衙役吧!”
裴玉仔细回想着,他也是今日临时被调派过来接管,人还没认全。
叶霜又问:“他是搜了一会儿发现的,还是直接就朝着那个书架去的。”
她刚才进去见萧凛没多久,他们就搜出这本禁书,实在太巧了,如果不是事先得知消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
裴玉拧眉思索片刻:“这我倒不曾注意……不过的确没多久就翻出这本书了。”
叶霜不言,还在分析,裴玉的话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而且他们不是来查火情的吗?为何要翻书架呢?叶霜冷冷望去,视线自眼前的官差身上一一扫过,指不定这些人里就有被收买之人。
“你是怀疑有人暗害于你?”
裴玉瞬间惊觉。
第82章
叶霜看了裴玉一眼,没有明说,只说:“如今还不好说,这购书的事宜我也不是每次都亲力亲为,但书籍名录都有记载,应是不会购买名录之外的书。闻香,去拿书籍名录过来。”
其实现在看名录作用也不大了,但是裴玉还是没有阻止。
这时宋云也赶来了,来到叶霜身边附耳告诉她,她已将茹茹哄睡着了,春桃和几个丫鬟正在楼上守着,她不放心,就先下来看看。
原来方才宋云见事情不妙,便遣了闻香去通知叶霜,她则上楼去安置茹茹了,以免这么多官兵会吓到茹茹。也怕茹茹自己跑出来,若不慎被误伤,可不得了。
叶霜轻声道谢,捏了一把宋云的手。
宋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放心,有我在。”
等闻香将名录拿来,叶霜将其摊在桌上一一分析:“这份名录是目前书坊内可以借阅的书籍,都在刻印资质范围内,你也能看到,并没有这本书的名字。”
闻香也道:“是啊,裴公子,我们家小姐定是被人陷害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刻印什么禁书呢!”
裴玉面露难色:“我自是相信你们的,可是……”
宋云指着闻香拿来的名录:“那不是还有名录啊?这上面明明没有这本书啊!”
裴玉眉心仍旧紧锁:“这上面的确没有,可是这名录完全不能作为证明书坊清白的证据。”
闻香不解:“为什么啊!”
叶霜:“别问了,我知道了,这种禁书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写在租借名录上,就算这上面没有,也能说是偷偷选购,不曾在名录里出现也好正常,完全不能证明什么。”
闻香急得脸色通红:“那这可怎么办?”
叶霜一时也犯了难。
宋云见叶霜这般,连忙安慰:“你也别太着急,此事并非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霜在书案旁坐下:“我自然是明白,我现在担心的是,有人存心想置我于死地,那样的话,对方定会不择手段,定要将此事闹得不可回转的地步,到时就麻烦了。”
方才裴玉就说了,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主理人如何处置,若对方买通了主事,要定她的罪责,定是要让她无法翻身。
闻香都快急哭了:“究竟是谁啊!昨夜放火,今日又是此事。”
宋云眼眸忽然抬起:“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昨夜放火和今日之事有关?”
闻香迟疑了,她也不确定。
叶霜接过话头:“现在还不好说。”又问裴玉,“对了,你方才提到此事会交由大理寺主审?”
“不错,原本由临安府审理即可,可如今牵扯到禁书,不比一般的案情,是要交由圣人审理的,圣人则会派大理寺代为监管。”
这么一来,闻香倒想到一事:“对了,新姑爷不就在大理寺任职吗?或许可以找他帮忙。”
闻香提到的正是叶晟的夫婿大理寺少卿刘衍。
裴玉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抬眸看向叶霜。
叶霜一手搭在桌沿,眉头仍未舒展。
“我方才也想到了……可是……”
“奴婢知道您不想跟国公府扯上关系,和二小姐关系也一般,可此事事关整个叶氏宗族,若真闹大了,二小姐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吧!再说如今二小姐嫁去了刘府,您找她帮忙,也不算是和国公府打交道。”
闻香是一心为叶霜考虑的。
“我知道,只是此事还不清楚是否会由刘衍经手,他到底是叶家的女婿,只怕是要避嫌。”
闻香有些低落,转瞬又道:“就算如此,能找他打听一下消息也是好的,二姑爷到底也是大理寺的人,定认识不少里面的人,指不定就跟审理案件的大人认识,退一万步说,他若能替小姐打点一二,此事也好更有回旋的余地啊!”
叶霜有点动容,一抬眸:“倒也可行,最好能让萧凛去找刘衍。”
裴玉:“萧凛?他不是不在临安吗?”
叶霜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并未开口。
裴玉怔怔看着叶霜,不知想到了什么。
叶霜没有直说,而是换了个说法:“罢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刘衍吧!”
裴玉紧接着说:“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必了,今日你提前告知此事,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连累你。”
裴玉:“无妨。”
叶霜并未注意到裴玉神色间的急切。
“你毕竟是临安府的人,为了我这点事去大理寺终究不妥,我虽然和刘衍不熟,但他也算是我的妹夫,我又是书坊的掌柜,还是我直接去找他比较合适。”
裴玉还想再劝,此时那位副都指挥使韩振已经走了过来,他走到近前时看了叶霜一眼,直到裴玉问他,才开口禀报:“已经搜查过了,暂时没发现其他问题。”
“那就先……”
不等裴玉说完,韩振就打断他的话:“那就先把人带回去吧!”
裴玉登时怒了:“你说什么?”
“不该将人带回去看押吗?参军熟知律例,应该不用我来提醒吧!”
宋云也拦在叶霜前面:“这件事情还没定论,这书坊每日人来人往,又不能确定这书一定是书坊的人所有。”
韩振方才就被宋云拦住,如今见她又从中阻挠,更是不满,拧眉看向她:“这位是?”
“这位是御马监的宋校尉,宋将军之女。”
裴玉介绍道。
那韩振顿时怔住,望着宋云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方才可有何处得罪了宋云,同时也对这书坊主事的背景暗暗心惊。
但在这临安城中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了,他背后之人更加惹不起,想到这他又胆子大了几分,硬着头皮继续发难。
“宋校尉此话不假,可这件事到底是发生在书坊内,身为主事,理应被传召问话。宋小姐虽是将军之女,可御马监与临安府似乎并无直属关系,这件禁书案也轮不到御马监来插手吧!”
“你!”
宋云气得都要动手,连连后悔今日出门没有带佩剑。
“好了,你先别急。”
叶霜怕宋云和他们打起来,连忙将她拉过来,轻声安抚。
众人正争执不下,门外浩浩荡荡又进来一批人,一时间整个书坊被两种不同服制的官兵堵得满满当当。
叶霜暗暗头疼。
这下就算最后证明叶霜的清白,书坊的生意只怕也要一落千丈了,这么多官兵,短时间内谁还敢来这里借书。
裴玉看清来人,脸色更难看了,甚至多了几分戒备。
他紧走两步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来人见到他也很惊讶:“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
宋云认出对方,拉着叶霜:“大理寺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叶霜:“什么大理寺?”
“就是上次和你在茶楼遇见的那人,是大理寺少卿,也就是你妹夫。”
叶霜看向正在交谈的二人,这才认出来者是那日在茶楼楼梯口,向她点头道谢之人。
对方察觉道叶霜的眼神,也向她看过来,眼中倒没有多少惊讶,反而含笑冲她颔首。
叶霜一怔,也颔首回礼。
下一刻,他的视线就被裴玉侧过来的身子不经意打断。
刘衍脸色不变,也没有恼怒,甚至看向裴玉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我说你怎么在此?莫非……”
裴玉不接茬,扯开话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件事你是族亲,理应避嫌,案件就算交由大理寺,也不应由你查办。”
刘衍笑容意味不明:“我自是知道要避嫌,这件案子也不是由我主审,只是今日大理寺卿恰好有事,这件事又如此紧急,便派我过来看看,若有必要,亦可当场拿人。”
刘衍拿出一纸公文:“公文在此,裴参军还有什么疑问吗?”
裴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没想到大理寺的公文这么快就下来了。看着那公文,裴玉这才明白刘衍是有备而来,瞬间慌乱了。
“我警告你不要胡来。”
那刘衍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拿着文书转向另一侧,给众人看过,这才收起文书,装模作样地走到叶霜面前:“实在抱歉,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最后一句,刘衍声音很低,更是有意靠近叶霜,用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的:“长姐。”
叶霜猛地抬眸:“你知道我是谁了?”
“上回在茶楼偶遇,还不知道是长姐,当初和晟儿成亲之时,长姐怎么没来?不然我也能早点认识长姐。”
闻香听不下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衍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他满不在意地笑笑。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的意思是,早些认识长姐,那日在茶楼才不至于失礼。”
刘衍此人说话做派都很聪明,绝不会让人抓到把柄,还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闻香和宋云都没和这类人打过交道,心里膈应,但又不知如何反击,越接触只会越不适。
叶霜虽然也没直接和这种人接触,但她到底在外待了三年,见过各色人等,相比之下,要稍微好些。知道有一类人,你越对他的行为有反应,他越暗自高兴。他们的目的就是想看别人难受,又不得发作,以达成某种阴暗的快意。
是以,她并未被刘衍这点小心机牵动心绪,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根本没听懂刘衍话中的歧义。
“都是小节,无妨,我也不曾认出刘少卿,也有失礼之处。”
叶霜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落落大方,刘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一抹更玩味的笑意浮上眼底。
看来这位“长姐”比他想象中还有趣!真是个妙人。
第83章
“长姐说的哪里话,只是今日我奉命前来,少不得要带长姐会大理寺问话,希望长姐不要怪罪才是。”刘衍皮笑肉不笑的,“职责所在,还望长姐不要见怪。”
那是自然。叶霜强忍着不适,别过头,用帕子碰了碰鼻尖。
宋云一把挡在叶霜前面,戒备地望着刘衍。
这叶霜的妹夫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萧凛这是什么眼光?
“哟,这么热闹啊!”外头传来一声充满戏谑的声音。
众人随之望去,只见一人出现在门口,叶霜瞧着眼生,正纳闷这人是谁,倒是有人先认出对方,你今日怎么来此了?
立马有
人迎上前。
叶霜也不认识来者何人,只是看衣着打扮贵气不俗。
宋云倒是认出来人是谁了:“这应是临安首富之女余芊芊,我曾在一次花信宴上见过她。”
“是那个富可敌国的余家?余氏商行?”
“正是。”
“听说余老爷对这位独女更是宠爱非常,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若要成亲,多半也是招赘。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名流子弟挤破了头想得见余家小姐一面,余家小姐性情开朗活泼,长相也十分出众,只是苦于每次出门总被一群人围着献殷勤,所以很少露面,今儿怎么来你这儿了?”
不等叶霜想明白,已经有人迎上前。
“余小姐,您怎么亲来了?”那韩振笑容谄媚,刘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像是看不上他这般做派。
叶霜趁机和刘衍拉开距离,趁众人不注意,悄声吩咐闻香上楼照看茹茹。
闻香走后,宋云赶紧一把将叶霜拉到身边,晦气地退开好几步,离刘衍远远儿。
“怎么?这是要将这书坊端了吗?”余芊芊进来打量了一圈,嘴上如此说着,但能看出她其实并未被这阵仗吓到,甚至丝毫不意外。
“那倒不是,只是发生了点小事,过来调查一下。”
余芊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架势,我还以为这里出反贼了呢!”
“大胆!”一旁的一个衙役上前呵斥,余芊芊不过淡淡扫了他一眼,对方就挨了韩振一巴掌。
“混账东西,也不看看在这的是谁?”
那衙役捂着脸连连赔罪,又被韩振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那位被打的衙役捂着脸委屈地退了回去,一旁的同伴立即用隔壁捅了捅他:“你傻啊,这是余家大小姐你不认识?城中多少名流子弟想要得到小姐的垂青,一个二个都巴不得上跟前捧着,你倒好,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得罪了她,你知道明年临安府的饷银要少多少吗?”
另一位也凑上前:“难怪这些人都这个态度,这要得余小姐高看一眼,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谁还在这苦哈哈的办差啊!”
叶霜倒是注意到余芊芊手里的书似乎有些眼熟。因文思坊借出的书都是统一刻印的,书封的样式都是叶霜亲自设计,还在书脊处刻上了文思坊的印鉴。
只是她不明白余芊芊出现在此,是为了什么,究竟是敌是友。
之后便听到余芊芊对韩振说:“我今日来此还书,本想再借两本回去,你们这……”
那韩振一改先前对着叶霜的倨傲,笑吟吟地让余芊芊先坐下,还不顾如今办的是何差事,直接使唤手下的人给余芊芊搬个椅子过来。
“不必了。”余芊芊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被当众驳了面子,韩振也不气恼,仍旧端着笑陪在一旁。
“余小姐要借书尽管借,”叶霜走上前,“余小姐放心,今日就算叶霜被带去大理寺,这书坊还是在的,余小姐又是我们文思坊的贵客,需要借阅书册,任何时候都是可以的。”
“你认得我?不然怎么知道我是你们这里的高级书友?”
叶霜示意她手中的书:“这本《镜花缘》是我私藏的珍本,只有高级书友才能借阅,况且书脊上还有文思坊的印鉴,我一看便知。”
“行,眼力还挺好,方才你说要被抓了?合着今日这么多人都是来抓你的?”
叶霜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报以苦笑。
“你犯了什么事我不管,这书坊你可得守住了,我还指着你这儿的书打发时间呢!”又对韩振说,“你们要抓人无所谓,这铺子可得给我留着,别回头我要看话本,可别没地儿借。”
“这……”韩振犹豫不定地回头看了叶霜等人一眼。
“你们要带人走不是不行,但是要尽快把人给我送回来,我这还等着借书呢!”
韩振赔着笑:“小姐若喜欢,直接将这书坊买了岂不便宜?”
余芊芊狠狠瞪了他一眼:“还轮得到你教我,要是愿意开我早就开了,还等着来收他们的吗?”
韩振都被骂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是是!”
“这样吧,人你暂时别急着带走。”
“余小姐,这……这不行啊!”
“那我问你,案情定了吗?”
“没有。”
“那能确定叶掌柜是犯错事的人吗?”
“这个……还需要调查。”
“那她既不是犯人,又没有实证,今天就一定要带走她吗?”
韩振这才反应过来,退开两步站在裴玉边上:“余小姐,你误会了,我们今日是来调查昨夜的火情的。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搜查禁书是他的事。”
刘衍见状整理了衣襟,笑着上前。
余芊芊却看也不看他,将手里的书放下,捡了个位置坐了。
“我不过是个小小商户之女,可不敢让大理寺的人答话。”说着一抬眸,锐利的眼光忽然看向韩振,“禁书?”
意识到说漏嘴了,韩振神色有些悻悻,一时不敢说话。
刘衍被无视,脸色也很不好,二人互看了一眼,又各怀鬼胎地移开视线。
余芊芊又看向裴玉:“能给我看看吗?”
裴玉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走上前。
“倒也无妨,余小姐看一眼,只是别外传。”裴玉从袖中取出一个蓝色书封的书册,拉出来一半,让余芊芊得以看清书封上的书名。
余芊芊眼中精光一轮,往后靠坐回去,薄唇轻抿,又看了叶霜这边一眼。
“其实是这样,这书是我当初寄存在叶掌柜这儿的,你们可能误会了。”
刘衍倒是敏锐:“你方才不是还问她怎么认识你吗?”
余芊芊脸色不变,坦然望着刘衍:“我之前都是安排贴身丫鬟过来的,她自然不认识我。”
刘衍一时没看出破绽:“可即便如此,这也是禁书。”
叶霜没想到余芊芊会如此说,但已明白余芊芊这是要帮她:“是啊,余小姐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这可不是小事,莫要无端被牵连了。”
余芊芊给了叶霜一个放心的眼神,又问韩振:“那本书是禁书,还是不能在她这个书坊刊印?”
不等他回答,裴玉已抢先一步:“是不能在此刊印,对吧!”
叶霜:“对!”
余芊芊又见另外两位没有异议,趁势说道:“那就对了,这是我们余氏书行的书,只是暂时寄存在此,并非是文思坊违规刻印。”
刘衍问:“既是余氏书行的书,为何会寄存在文思坊呢?”
“这不是秋闱刚过吗?各地学子都想要看今年的试题,我们书行实在忙不过来,刻印师傅都连轴转了好几天了,听说文思坊的刻印质量是上等的,雕版也有两台,就想找他们代刻,但又不知刻印的好不好,这不就先送来一本书册想让她们先刻几本出来看看吗?”
“那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刘衍又转向叶霜。
余芊芊嗐了一声:“叶掌柜近来事忙,想来是给忘了。”
说着暗暗给叶霜使眼色。
叶霜懵懵地点了点头。
刘衍眯起眼睛,扫了她二人一眼,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但他此来也是例行公事,并非强行捉拿叶霜,也就松了口风。
“若是如此,那便不打紧了,余氏书行是临安唯一承接科考书籍印刻的书行,自然能刻印这类书籍,也有权利自行找刻印坊刻印。”
那韩振还想再说什么,被余芊芊察觉,反问他:“怎么?还有疑虑?方才您不是说只是来调查火情的吗?大理寺少卿都说无妨了,难不成你还要说什么?”
韩振吸了吸鼻子:“自然不是。”
见事情明了,刘衍也不再耽搁。
“行了,既是误会一场,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又跟叶霜说,“长姐,告辞!今日多有得罪,改日再来登门赔礼。”
说完也不给叶霜拒绝的机会,带着大理寺的人先撤了。
见事态平息,裴玉也放下心,未免韩振再生事,便也带着人撤了。
“那我们也先告辞了。”
叶霜点点头,目送裴玉离去。
众人走后,叶霜这才向余芊芊道谢。
“今日多谢余小姐解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不等叶霜说完,余芊芊接过话头:“想问我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似的对吧?”
叶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也坦诚地点点头。
“早在一开始,我就料到会有今日,你的身
份也不难查到,加上这书坊的确又经营得如火如荼,肯定会招来麻烦。”
叶霜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一开始?你是一开始来借书的那位贵女?”
“正是。”
“你这铺子里的书都挺符合我的喜好的,有几本珍本我早年在南部游历时曾见过,临安都很少有,况且你又设了借阅室还有糖水供应,如此巧思,环境又好,其他书坊的生意都被你抢了,你说怎么能不招惹祸事呢?”
叶霜没想到还会如此,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生意做的不好,才会一直想尽办法努力经营,没想到问题根本不出在这。
宋云不懂商场的弯弯绕绕:“真是稀奇,生意做的好也不对了吗?”
“对也不对,生意做的好是没错,但如果处理不当,要么守不住产业,要么不加节制扩大,结局就是一家独大或者昙花一现。”
余芊芊不愧是余氏商行的大小姐,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第84章
“真是多谢余小姐同我们说这些,我们虽在临安多年,但开书坊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不明白的地方。”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懂这临安城商场的规则。以你的聪慧,学会这些弯弯绕绕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请余小姐赐教。”
余芊芊视线微微流转,扫了一圈屋内,而后缓缓起身。
“今日话说太多了,改日吧!改日去我的茶楼,我们再好好聊聊。”
叶霜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莫不是……”
“汴河岸边那座茶楼就是我家的。”
余芊芊眼中含笑,倒看不出什么异常。
叶霜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这书坊的点子还是借鉴了那家茶楼,余芊芊估计一早就看明白了。但是余芊芊没提,叶霜也不知道她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但是压根不在意。
总之余芊芊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到时会派人来递帖子。
余芊芊走后,叶霜才赶紧上楼,看到茹茹没事才放心一些。
“闻香,你将茹茹带去姑母那边,我和宋小姐有话要说。”
叶霜替茹茹抹开额前的碎发,又碰了碰她的脸颊,哄着她先跟闻香离开。
“乖,先去姑奶奶那儿玩会,我和你宋姨母说会儿话。”
茹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娘亲怎么不跟宋姨母去书房议事?往日不都是在书房的吗?”
叶霜一怔,看了闻香一眼,闻香冲她使了个眼色,但是叶霜没领会什么意思。
茹茹又接着说:“娘亲近来怎么都不进书房了,而是搬去前院了呢?”
叶霜:“这……”
闻香这才说出原委:“方才我找到茹姐儿时,她正在后院门外,想来是想去寻小姐。”
叶霜没想到茹茹会自己跑过去,不过一想也是,家里多了个人,这么多天了,茹茹不可能没有察觉。
茹茹见叶霜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扯着叶霜的衣角小声问:“娘亲生气了吗?可是在怪茹茹私自跑去了后院,若是如此,娘亲只管罚茹茹便是。”
叶霜心头一软,将茹茹揽在怀里:“怎么会呢,娘亲怎么会生茹茹的气,今天这么多人,茹茹是不是被吓到了?”
茹茹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头:“有一点。”
宋云捏了捏茹茹的手心:“小茹茹别怕,有宋姨母在,姨母会保护茹茹的。”
茹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小大人似的。
但还是没忘记刚才的疑问,又问了叶霜一遍:“娘亲,后院住着的人是谁啊?”
叶霜和宋云交换了眼神。
“茹茹看见那人了?”叶霜低下身子。
茹茹摇了摇头:“我就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只是书房原本不是娘亲的吗?为何一直被旁人占着?”
“这个娘亲晚些再跟你说,是一位受了伤的……叔父。”叶霜心虚地瞥了宋云一眼。
“好吧!是什么叔父,怎么没听娘亲提起?为何会住在我们家后院?他是受伤了吗?怎么也不见他出来?”
叶霜不过随口编了个身份,哪经得住茹茹这样追问。
宋云察觉出端倪,连忙拉过茹茹,岔开了话题:“小茹茹,姨母问你,可愿去姨母家住几日啊?”
茹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宋云:“姨母家在哪里啊?”
“姨母家啊,叫镇远将军府,可气派了。”
茹茹想了一下:“也在临安城吗?”
宋云不自觉就捏起了嗓子:“当然啊!”
茹茹却转而问叶霜:“那娘亲也一起去吗?”
叶霜面色犹豫,迟疑地开口:“娘亲不去,你宋姨母接你一人过去住几日。”
方才还一切如常的茹茹,忽然就红了眼眶,小嘴一瘪:“娘亲……是不想要茹茹了吗?”
叶霜大惊:“怎么会!”
下一刻茹茹毫无征兆地哭出声。
“茹茹哪也不去!茹茹要陪着娘亲,茹茹哪儿也不去!”
叶霜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抚解释:“娘亲没有不要茹茹,是因为书坊最近比较忙。娘亲怕顾不上茹茹,加上你姑奶奶又要走了。”
“茹茹会乖乖的,不会给娘亲捣乱的,娘亲不要丢下茹茹。”这话说得叶霜心头一酸,像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人掐了一把,说不出的酸涩。
虽然她本意是为了茹茹好,但她却没考虑到茹茹的感受,从茹茹的角度来看,的确很像是叶霜不要她,要将她送走,这和当初叶鸿远对她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好,茹茹乖,既然茹茹不愿意,那就依茹茹的,留下来陪着娘亲好不好?”
茹茹这才破涕为笑,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案这才放心,又伸出小指要跟叶霜拉勾。
“那咱们拉勾。”
叶霜只好也伸出小指,和茹茹小指轻勾,三指相抵,最后拇指一按,算是盖了印鉴。
“拉勾了就不能反悔了!”
“自然。”
等安抚好茹茹,叶霜让闻香先带她去姑母房间休息,才和宋云一起梳理原委。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叶霜问宋云。
“我刚来还不太清楚状况,只是怎么感觉都像是冲着你来的?”
叶霜冷笑:“连你都感觉出来了。”
“不然这也太巧合了,我听说昨夜失火是你新买的那个丫鬟干的?”
“我不是不知道,哪些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原本我也是不想过于和她们计较,只可惜她们并不领情,也不打算收手。”
“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查。”
叶霜眼神亮了亮,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你想好了吗?若是查出什么不该查的……”
叶霜知道宋云的担忧,但还是坚持要查:“就算不能反击,至少也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我如今在意的,只有茹茹和这间书坊了,回临安之后,我也刻意和萧凛保持距离,为的就是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可他们连这点愿望都不肯满足,竟要步步紧逼至此。”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自当全力支持。”宋云知道叶霜的性子,不会轻易做决定,一旦下了决心,那就是经过慎重考虑,一般不会改变。
“对了,你刚说的后院的叔父,是谁?怎么还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什么叔……”宋云忽然反应过来,“不会是,萧凛吧!”
叶霜没否认。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外面巡视吗?”看叶霜的反应,宋云吓到猛地倒吸一口气,“他回临安不第一时间向圣上复命,他在想什么呢?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我知道,但是他受了重伤来找我,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不过我已经让他尽快搬离了,放心吧!”
宋云还是不放心,只是又不能改变
什么,她知道叶霜的脾性,但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知道你性情最是和善,我也不是让你对萧凛赶尽杀绝,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也别太心善了,该以自己为先,适当的时候,能不管就别管。这次是受伤了,那下次呢?难不成你还想管萧凛一辈子吗?”
一番话说完,见叶霜不言,宋云更慌了。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当然不是!”叶霜果断否认。
宋云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转瞬又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明显,又找补了几句。
“我不是反对你们重修旧好,如果你真有此意,我也不拦着。”
“自然没有。我还不至于给自己找麻烦。”
“你别怪我说话直接,我也不是针对萧凛,实在是他现在身份敏感,圣上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指不定哪一天就要立嗣,颖王年幼,剩下的又是两位公主,太子之位多半是在萧凛和静王之间做选择,你觉得谁胜算会大一点。”
宋云又道:“不管他结局是胜是败。你们既然已经和离,还是跟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一般人也不会同我说这些。你说的也对,这些我之前还没有考虑到,真到了那一步,日子肯定比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啊!为了茹茹我也不会重蹈覆辙,你放心吧!”
“对了,说到茹茹,你打算怎么跟她说萧凛的事?”
“这个我还没想好,再说吧!”
“那她这些年间不曾问起吗?”
“之前问过。我就说她的父亲和我们分开了,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们自己也能过的很好。也许是还小吧!茹茹并不总是能记得起问这件事,也就那次我送她去姑母家,看到小海叫表姐夫‘父亲’时,问了一句,之后也没有问起过,大约是忘记了。”
宋云点点头:“茹茹的确还小,如此也好。”
“这个之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理。特意叫你留下,是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叶霜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里面安静躺着一支一尺左右长短的断箭,箭头上还沾着血迹,箭身整体也都呈现暗红色,像是某种成分不明的痕迹。
“你看这是什么?”叶霜如今能相信的也只有宋云,此物也只能拿给宋云看。
“这是一截断箭?”宋云准备上手。
“先别用手碰,这是让翠红,也就是我新收的丫鬟失去性命的东西,关键是下手特别狠,这一箭直中翠红眉心,并且直直贯穿,这一截是后半部分的断箭。此人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即便是见惯了这些,宋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竟然如此歹毒,是何人所为?”
叶霜将那箭身上的字示意与她。
宋云只看了一眼:“这是……柳字?”
“不错,临安的柳家虽然也有几户,但与我们有来往的,也就只有柳文宣一家,所以这个剑指向的一定是枢密使府。”
第85章
“柳家?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为何要杀一位丫鬟?难不成有人想要杀人灭口?是柳依依?”宋云瞪大了双眼,这柳依依如今都开始杀人放火了?
“我倒觉得柳依依没有这个胆子,她虽蛮横,但也不至于如此凶残,相反,我倒是想到一人。此人你尚未见过,她便是刚回临安的永嘉郡主,清昭。我二人初次见面,她就罚我在路边跪了好久,回来还擦了好几天药酒。”
叶霜上一次被罚跪,还是三年前在静王府被静王妃刁难那次。
“这是何人?”
“前不久圣上召永嘉郡主回了临安,此事你不曾听说吗?”
“我这几日都忙着御马监的事,哪儿顾得上。”
叶霜便将那天的事情简单跟宋云说了,包括是怎么遇到裴玉,还有为何跟裴玉一同吃冰酪,不过这些宋云都没在意,最让她气愤的还是他们遇见永嘉之后遭遇的事。
“岂有此理,她一个郡主竟敢当街如此胡作非为!这个裴玉也真是的,他竟然还有这么艰难的事,我还以为他比那个萧凛好一些呢,如今看来也是半斤八两!”
叶霜没说什么,也没替裴玉辩解。
宋云起来踱步,替叶霜思索对策。
“你方才说,是皇后娘娘将她召回的。你要不要进宫问问娘娘,探听一下,召她回来所为何事?”
“我跟娘娘之间还是不聊这些了,娘娘看着和善,但我也不能因为她对我好就僭越冒失,娘娘不喜有心之人利用她,何况永嘉回来干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若是书坊近来发生的这两件事跟她有关,那我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
宋云眼睛都亮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殿前司管不了,那我们就自己查?”
“我可以不去招惹他人,但也不能纵容别人这样多方诬陷我的清白。”
“你真的想好了吗?”
“自然,你忘了,这些年的破案话本也没有白看。”
“话虽如此,可话本毕竟跟现实不一样。”
“无妨!先一步步来吧!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有道理,你想好便是,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
叶霜侧过身子,面向宋云:“现下还真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查一下今天的那个副都指挥使吗?看看他素日同何人交好,近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你怀疑他也受人指使?”
“暂时还不能断言,你先帮我查一下,话本上说了,人不会无缘无故为难另一个人,任何案件的开始都是有动机的。”
“放心,包在我身上,”宋云又看了一眼屋外,“那茹茹呢?要让她跟我走吗?”
叶霜:“茹茹还是接着待在这儿吧!虽然我考虑到了她的安全,但是如果一遇到一点事情,就把她送走的话,对她也没有好处也行。”
“行,那我没事就多来看看你们,帮你多照应照应。”
之后的几日叶霜都一直在忙这些事情,先送走了姑母,之后也能专心查案。但她毕竟不是大理寺的人,也没有什么官职,到底还是有些不便,所以进展的不如预期顺利。
她花了好几日才梳理出个眉目,这几日便一直忙着这些事,也顾不上萧凛了。
在这期间,她和宋云还收到了余芊芊的帖子,邀请她们过去一叙,到了约定的这一日,宋云一大早便来找叶霜,和她一同过去。
临出门前,却被萧隐拦住去路。见他支支吾吾,叶霜便问他到底有何事?
萧隐也不说,只问叶霜要去哪儿,她私自调查一事自然不能让人知晓,便说不便告知。萧隐又问她何时回来?
叶霜只说这个尚不清楚,她还不知道余芊芊会跟她们谈到多晚。
萧隐面色犹豫,又问叶霜回不回来用晚膳。
叶霜觉得奇怪,甚少见萧隐这般不痛快,加上宋云又在外面催促,叶霜的语气不由得急切了,让萧隐有话直说。
萧隐仍旧说没什么,只再三嘱咐叶霜早些回来。叶霜看他这般,以为是担心她的安危,怕她晚了不安全,也就没多想,囫囵地应了。
叶霜和宋云来到汴河边上,果然见到了余芊芊,她看上去很忙
,便让叶霜和宋云先上楼,说她随后就到,还让她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别跟她客气。
余芊芊的茶楼名叫汴月楼,二人被领到楼上雅座,刚坐下就有人送来茶点。等人的期间,宋云便将这些日子调查到的消息先跟叶霜说了。
据宋云所言,这副都指挥使韩振,本是都指挥使张云阳的手下,也就是张云岫的兄长。韩振在他手下当副都指挥使也干了三四年了,后来萧凛进了殿前司,便接任了都指挥使的职位,这韩振也就在萧凛手下办差了。张云阳是个性格爽朗之人,萧凛来了之后,就被调去了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
“至于近来,他依旧每日还是按时上值,生活也比较简单,闲来无事时就爱去教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叶霜望着桌上那盘桃花酥,二人都默契地没动,等着余芊芊来。
“照你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异常。你接着帮我盯着吧!”
宋云:“好。”
二人聊完此事,就听到隔壁雅座大声讨论。
宋云一惊:“方才我们说的话不会被隔壁听见了吧!”
叶霜想了一下:“应该不会,你我谈话声很轻,隔壁高声谈论才会如此。”
宋云放下心来,二人安静下来,隔壁的声音就更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听说了吗?承务郎被贬了官职,还驱逐出临安了,并且无召不得入城。也算他倒霉,父亲被查出多年前科举舞弊,他本就是因为他父亲,才在临安谋了个承务郎,如今自然当不成了。”
“何止啊!被罢官后又有人到衙门状告他在承务郎任职期间常年欺行霸市,抢占民女等数条罪行,还没出临安就被抓去杖脊二十,关在殿前司的监牢里了,等能走路了就要流放两千里。”
宋云小声问:“这个承务郎是那日当街欺负你的那位吗?”
“不清楚。”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太快人心,也不知是哪位好人替你声张了正义。”叶霜被她这话说的逗得笑了笑。
这话说完,隔壁就像听到了一般,接着说起。
“你说的这人是哪位啊?”
“还能是谁?临安如今横行霸道的承务郎也就是江家那小子一个。”
“江临的嫡子,江荫?”
“就是他。”
说话的那人发出“啧啧”的声音,又问:“他不是一直都如此吗?向来也没人敢管他,怎么这次栽了?”
“谁说不是!怪就怪他爹的科举舞弊的事情败露了,这才连累了他。”
“江大老爷科考都是哪年的事了,这都十来年了吧!这也能查出来,也是倒霉。”
“谁说不是呢!这便是据说是今年科考有人舞弊,圣上一怒之下,便下令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不就把往前二十年的都查了个遍。”
“这才真的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隔壁又聊了几句,估计是用完茶点了,便离开了。
这时叶霜所在的包间的门向左右推开,余芊芊出现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盘点心。
“这是我研发的新品,你俩替我尝尝!”
余芊芊单手托着托盘,一手拎着裙摆,径直在桌旁坐下。
那盘点心软软糯糯的,用艾叶垫着,两个一组。
“这是紫苏膏,你们看合不合口味。”
二人吃了都说不错。
余芊芊又给她们一人上了一份冰雪冷元子。
来之前叶霜就听说了,这汴月楼是余芊芊一人开起来的,余老爷为了锻炼她,让她放手去干的,没想到就开成了临安第一茶楼。
余芊芊继续从伙计手中接过茶盏:“这是本店的招牌龙凤团茶,客人来茶楼必点。”
叶霜终于忍不住,将之前的事尽数告知:“余小姐,叶霜有一事还是要告知你,其实我之前来过汴月楼,书坊的经营也借鉴了汴月楼的模式,没有事先跟你打招呼,的确是我的不是。余小姐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叶霜绝无二话。”
余芊芊含笑睨了叶霜一眼,倒没什么愠色。
“你竟然能看出我这背后的心思,也是让我很是意外,所以我便想去看看你这是个什么铺子,没想到比我想象中要有意趣得多。”
“余小姐言下之意是?”
“你的书坊开了这么久,不会觉得我到如今才知道吧,还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余芊芊一手搭着下巴,似笑非笑。
“那倒不是。”叶霜连忙否认。
“我若有心找你麻烦,还会等到今日,这法子虽是我想出来的,但模仿的也不在少数,只可惜他们都是学了个四不像,没学到精髓,能够明白这背后的心思之人,如今我只见过你一人。”
叶霜还是不明白:“余小姐此言何意?”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我也算阅人无数,自诩有几分眼力,就我多日观察下来,叶姑娘是可深交之人,我有心结交,那日在书坊出手,便是我的诚意。不曾想还遇见了宋校尉,想来都是志同道合之人,若二位不弃,日后就多来我这汴月楼坐坐。”
这倒让叶霜很意外。
见叶霜不言,余芊芊以为她是不愿意,神色不免有几分黯然。
“若两位介意我商户之身,不愿过多来往,也是情理之中,芊芊也不强求。”
叶霜连忙道:“那倒不是,只是有些突然,没缓过来。”说着又看向宋云。
宋云向她暗暗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叶霜这才表态:“既然余小姐不弃,日后我们定当多多来往。”
“如此甚好!”余芊芊弯了弯眼角,明媚一笑。
余芊芊顺势又跟叶霜聊起上次没说完的话,她跟宋云在汴月楼待到很晚才回去。
刚一回去,又在门口遇见了萧隐,看上去像是等了许久。
第86章
不等叶霜走上前,萧隐便迎上来。
“叶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何事?”叶霜看出萧隐是在特意等她,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应付旁的事,只想尽快回房沐浴。
“侯爷在等姑娘。”
萧隐欲言又止。
叶霜见这应该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神色间疲惫也透了出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我实在是有些累,想歇着了。”
萧隐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叶霜不解地看着他。
萧隐只一脸为难道:“侯爷等了姑娘一整日,姑娘还是去看一眼吧!”
叶霜觉得奇怪,叹了口气,还是允了:“行吧!”
萧凛的伤势快大好了,估计不多日就要搬走,叶霜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闹不愉快。
但进了后院,她就傻眼了。
萧凛在书房置了一桌菜,正巴巴儿等着她。
见她出现,萧凛神色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你回来了!”
叶霜进去,盯着那桌菜,菜应该很早就做好了,每一盘都用瓷盘扣上了。
“这是?”
萧凛用手背碰了碰手边一个盘子边缘,略带笨拙又赔着小心地笑笑:“菜有些冷了,我让萧隐再去热热。”
萧隐自然上前,看起来这些菜也不知热过几遍了。
“不用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萧隐的手怔在半空,又退了回去。
“吃过了?”萧凛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可嘴角扬起一半就失败了。
“太晚了,我就在外面吃了。”叶霜打量了萧凛一眼,“你……不会还没吃吧!”
萧凛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
“这是何必,我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了。”而且她这段时日也没有跟萧凛吃过饭啊!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伤好了准备离开,所以想跟她一起吃顿饭,其实倒也不必如此。
萧凛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怅然,但还是强撑着笑,坚持道:“吃过了再吃一点也无妨。萧隐,来,将这些菜拿下去再热热。”
“我说了不用!”
叶霜实在是有些累,也控制不住情绪,见萧凛执意不听,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阻止他递给身后的萧隐。
结果也不知是萧凛手上似乎没力气,这一抓,他手上一松,汤盏应声落地。
清脆一声,菜汤迸裂。
白瓷汤盏在地上打了个滚,翻出去好远,盖着的盘子倒扣在不远处。
“对不住。”叶霜也没想到会
如此。
萧隐赶紧过去收拾。
等看清汤盏里的菜品时,叶霜也怔住了。
“这是莼菜羹?”
“这些都是侯爷亲手做的,每一道都是姑娘爱吃的菜。”
叶霜又掀开几盘菜,果然都是她爱吃的,其中还有一碗不加香菜的小馄饨。这下轮到叶霜傻眼了,萧凛这是闹哪出?
“你还有伤在身,又何必如此折腾!我也没说要一起用晚膳,好好儿的非等我回来干什么?饿了先吃便是。”
萧凛怔怔看着叶霜,眼神复杂。
叶霜只是拧眉看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疑惑,还有一丝烦躁。
“今日是你生辰。”
半晌后,萧凛轻声开口。
叶霜顿时愣住,抬眸看向萧凛,眼中满是错愕:“今日九月初三了?”
萧凛眉心不易察觉地轻拧了一下,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心疼。
半晌后,他艰涩地开口,脸上是薄冰般脆弱的笑意:“对啊!”
见叶霜一脸茫然,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记得了吗?”
“最近太忙了,一时忘了日子。”叶霜缓了神色,眼中光影闪烁,“难为侯爷的心思了,实在是我已经三年没过生辰了,所以没注意日子。”
三年,听到这个回答,萧凛忍不住心中一沉。
自从离开侯府,叶霜就没过过生辰。
实际上,茹茹出生后,叶霜每年就只给茹茹庆祝过生辰。此时她也终于明白,原来萧隐一直让她早点回来,是因为这个。
看着这些菜,叶霜不知该作何想,从前都是她迁就萧凛的口味,那时她哪里会想到,今时今日会有这副场面。
还真是讽刺。
“不妨事!现在吃一些便是,这莼菜羹洒了,我再另给你做一份。”萧凛二话不说就要去小厨房。
“不必!”叶霜高声叫住他。
萧凛脚步顿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已经吃过了,就不和侯爷一起用晚膳了。侯爷忙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叶霜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因为前一晚的事,第二日见萧凛难免尴尬,叶霜一大早就出门了。
先是去了将军府,得知宋云在教场,又去了教场找她。
二人围着教场走着,叶霜忍不住跟宋云说了这件事。
“我以为你知道呢!昨日我跟余芊芊不是还特意给你庆祝了?”
“我真忘了,你们也没明说,我如何领会?”
“是我疏忽了。我没提,余芊芊也没提,这不就闹了一场误会。只是没想到萧凛还记得。”
叶霜没有说什么,宋云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改了口:“如今记得还有什么用!”
“他记得与否,都与我无关。”
“实在是……虽然有些晚吧,但总比没有好。也算他有心了。”
“兴许是想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吧!也不知是不是这次受伤将脑子伤到了。”
“我听说人可能会在经历某些事情之后性情大变,也可能受伤时人比较脆弱。你又这么照顾他,他对你多了些感情也很正常。”
“那照你这么说,也应是感动多过喜欢。”
宋云察觉到叶霜话中的端倪,凑上前:“所以,你是希望他是喜欢多过感动?”
“没有。管他什么想法!”叶霜想起此行来的目的,“还是说正事吧!”
宋云也收起戏谑,听叶霜一一说来。
“如今我的想法是,永嘉可能找到柳依依和她一同谋划了此事。”
“你是说她们联手?可永嘉不是刚回来吗?”
“她之前就在临安长大,和柳依依应也相熟。”宋云幼时在军中长大,和永嘉他们并不认识。
“永嘉回来虽然没多久,但她若要谋划此事,只需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我和柳依依的关系。永嘉对书籍行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柳依依有着和杜茂才这层关系,问出违禁书籍并不难。但放火这事应该不是柳依依的主意。如今看来,永嘉对她还有所隐瞒,她二人这个暂时达成的交易关系,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牢固啊!”
宋云拍去掌心的灰尘,举目扫向教场四周猎猎作响的旌旗。
“乌合之众,岂能久矣。她俩彼此利用,又怎么可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自然都是要留一手的。”
“虽然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怎样,但也不得不提防。另外,若是按这样推论下来,她们为何又要用柳家的箭来灭口呢?”
宋云想了想:“莫不是柳依依一时疏忽,拿错了箭。”
“还是她被永嘉算计,故意漏出马脚,让我们拿到把柄?”
宋云也犯了难:“不清楚啊!谁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对了,那个韩振,虽然看上去勤勤恳恳,但我从一个殿前司的押司口中得知,他似乎一直想当都指挥使。”
“那便是了,好容易将张云阳熬走,以为要转正了,谁知来了个萧凛,如此一来,他便要永远屈居人下,自然不甘心。”
宋云若有所思:“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晚的事情,不全是冲我来的。”
“你的意思是,已经有人知道萧凛提前回来,并且藏在你的后院。”
“很有可能。你还记得韩振那天执意要进后院吗?”
“记得,还是我将他拦下的。”宋云停顿片刻,眼中精光一轮,“你是觉得他提前得知了消息,借着查案特地来揭发的。”
“不然如何解释他一个副都指挥使,竟当着裴玉这个代理都指挥使的面,公然反驳他的命令。”
宋云恍然大悟:“那日一阵忙乱我还没发觉,如今想想此人行事的确可疑。”
宋云将叶霜所言以及那日发生的事情前后想了一遍,发现事情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你这么一说,此番遭遇的事情,设计精密,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如今想来真是惊险!”
“原本是设计得天衣无缝,只是他们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余芊芊,也算是上天在暗中相助吧!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脱身。”
“是的,余芊芊这一搅和,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也把他们的谋划打乱了。只是这次他们扑了空,少不得还会再给你们下套,若是更加复杂,不能像这次这般及时察觉,那该如何是好,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叶霜深以为然:“如今看来,这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是不能再放任了。”
宋云问:“你可有什么计划?”
“暂时还不知道如何行事,待我回去仔细谋划一番。只是如今萧凛这么一闹,我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云很理解:“你是怕两人一起尴尬吧!”
叶霜倒是坦诚:“实不相瞒,确实有一些不自在。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原本还想问问他的意见,这会儿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宋云一手搭上叶霜的肩膀:“你也别多想,且看他如何行事,你昨日得知他做了一桌菜为你庆贺时,心中是什么想法?”
“我没多想,就是不想面对。”叶霜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的,连口气也不能喘,萧凛还在里面裹乱。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愿意给他机会,只是在他没有想明白之前,我是不可能重新和他在一起的。”
不知
是不是昨日萧凛给她做了一桌菜的事触动了叶霜,她终于松了口风。
“怎么说?”
宋云还是第一次听叶霜说起,赶紧聚精会神听了,生怕叶霜不愿意说下去。
“你知道前两日他同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让我别跟他置气了!”
“……”
宋云都气笑了。
第87章
“他怎么还是如此,我看他压根不知道当初的问题出在哪儿,还是说男子都这般自以为是?”
饶是整日和这些人打交道,宋云仍旧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叶霜不解:“还有谁也自以为是?”
宋云眼神闪烁,含糊道:“就我御马监里那些同僚啊!还有其他护卫司的,不用想也肯定是这副德行。”
叶霜没多想:“那倒是,军营之中更加如此。有些将领之前在营中说一不二,如今进了护卫队自然也是改不了这个性子。”
“是啊!我每日的庶务其实不多,反倒是跟这些将领同僚打交道费神费力。”
想起这些宋云就头疼,忍不住掐了掐眉心。
“好了,你这两日难得休沐,就别想那些糟心事了。我打算晚些时候去找裴玉一趟,你可要同去?”
“你是想向他打听一些情况吗?”
“不错,另外也想了解一下永嘉是什么样的人。虽然问他也有些唐突,但我也没旁人可以问了。”叶霜还想顺便将扇面给他送去。
这也是她这几日在忙的事情,当时裴玉走后,她就想过要去找他问问事情原委,正好借着送扇子的名义,所以这几日晚上她都多花上个把时辰画扇面。
“我就不去了,今日会到一批新的战马,我下午要跟几个侍卫司一同清点。”
“那好吧!正事要紧,这几日让你帮我东奔西走,四处调查,肯定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你有事就先去忙,我一人去见便是。”
二人绕着教场走完剩下的路,出了教场,便见叶霜的如歌停在外面。
宋云上前摸了摸她的鬃毛,如歌便乖顺地打了个响鼻。
“看来她还记得我!”
宋云一喜。
“那是自然,毕竟是你替我挑选的。”
还记得当初买下如歌是为了能和萧凛一同在西郊马场策马,最后却是她助自己逃离萧凛,逃离临安。这世间之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二人一同策马离开,入城后不久便在路口分开,宋云回御马监,叶霜则往书坊的方向去,眼看离书坊越来越近,叶霜一拉缰绳,放缓了速度,远远凝视着书坊门口,须臾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一夹马肚子继续前进。
回去后将马拴好,刚一进铺子,就看到在前厅忙活的闻香和春桃。因为余芊芊出面,书坊的生意总算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虽然不如之前,但也还是一天能有十几个人借书,维持生计和保证伙计的工钱发放不是问题。
闻香正对着春桃手里的名录将还回来的书一一放回书架,见叶霜回来,笑着迎上前。
“小姐,去见过宋小姐了?”
“见过了。”叶霜心不在焉地应着,不经意抬眸看向内院。
闻香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侯爷出门了,不在院内。”
“出门了?他是不打算隐瞒行踪了?”
“出门前奴婢听萧隐的意思,侯爷应是进宫复命了。”
叶霜眸色微黯,半垂眼眸:“知道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说着便往内院走,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走之前说什么没有?可有说会否回来?”
闻香回想片刻,摇摇头:“侯爷什么也没说。”
“好,我知晓了。”
“可是有什么事?”闻香看叶霜脸色似乎不太对。
“没事,就是想看看我什么时候搬回书房。这借阅室毕竟人来人往,又是账本又是库房钥匙的,难免不安全。”
闻香迟疑点头:“原来如此。”
“我上楼歇息片刻,午膳晚些时候再用。”
叶霜说着进去了。
叶霜走后,一旁的春桃凑上前:“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兴许是累了吧!”
春桃:“也是,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侯爷走了,也能安生几日了。”
闻香嘴唇嗫嚅了一下,也附和道:“应该吧!”
进了中院,叶霜又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其实她只需去查看一下书房,看看衣裳被褥还在不在,便能知道萧凛是不是还会回来,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去,只在月洞门外驻足片刻,终是走开了。
回房休整了一下,叶霜便拿着画好的扇面去找裴玉,原本她还担心会碰上萧凛,不过萧凛是进宫回话,所以没有碰见,虽然叶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紧张。
见到叶霜,裴玉似乎很意外。
叶霜道明来意,问他是否有时间,裴玉说有,叶霜便说有些事情需要向他打听。
裴玉见这情形,估摸着在衙署说话不方便,问叶霜是否愿意移步。
叶霜自然说可以,裴玉便提了个去处,汴河画舫。
依裴玉的意思,画舫视野开阔,离文思坊也近,方便叶霜回去。
叶霜则觉得,这画舫在汴河上,倒是方便谈事情,不用担心会有人暗中窃听,便欣然答应了。
二人到了汴河岸边,裴玉抬手招停一艘画舫,又朝叶霜伸出一只手。
叶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裴玉又抬了抬胳膊:“扶着稳一些。”
叶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了,这画舫宽大平稳,我可自行上去。”
叶霜话音未落,就一掀衣摆踩着云纹跳板上了画舫。
裴玉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会儿才悻悻收回手,也随即上去了。
这艘画舫是裴家的私舫,路上裴玉已派人过来打点好了,只留了船夫和一位小厮,看上去应是裴玉的书童。
画舫内设了席位,还可用茶点,四周围了纱幔,既能不教人一眼看清画舫内部,又能阻隔水面的蚊虫。
因临近黄昏,二人落座后,裴玉便示意一旁的书童凌峰,书童便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几盘冷碟和一道主菜。
“这是爊鸭旋炙,水晶脍,还有蟹酿橙,和一盘蜜渍雕花。”
裴玉依次介绍。
“这都是繁楼的招牌菜,我以为就是略坐坐,怎的如此隆重?”
“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这些菜不过略表些心意。”
裴玉一番话倒给叶霜弄糊涂了,事情发展和完全超出她的预想,正犹豫着要怎么脱身,也怕裴玉又说出些什么话,让彼此尴尬。
裴玉大约看出叶霜的戒备,他温润一笑,示意她不必紧张。
“你别误会,我只是听闻昨日是你的生辰,没来得及给你庆贺,今日这便算是补上了,还望叶姑娘不要介意。”
其实裴玉本就是掌管户籍的,上次陪叶霜一同去上缴资质文书时,也看到了上面叶霜的生辰,怎么会不记得,只是他不想当天给她庆贺,让她有太多压力。
而且他也得知叶霜和宋云一同去了汴月楼,想来该是要和宋云一同庆贺生辰,他不便出现打扰,正不知该想个什么由头请叶霜出来,她就来找自己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费心了。”
叶霜这才松懈下来。
裴玉观察着叶霜的脸色,见她望着这些菜品,似是犹豫不决,又忙道:“既然都点了,就用些吧!放久了也影响口感,你我可以边吃边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未免显得忸怩作态。
“既然裴公子盛情,那叶霜也就不推辞了。”
画舫晃晃悠悠驶离岸边,在水面留下一串潋滟。
河岸两边渐次亮起灯火,汴月楼的二楼也早早上了灯,二楼有一处延伸出来的平台,最适合在傍晚时分临河赏景,手捧一盏团茶,任由对岸的风迎面吹来,汴河两岸的风光皆尽收眼底。
此处便是汴月楼最受欢迎的一处观景平台,只对二楼包厢的贵客开放。若是想独自赏景,则更是难得。
单纯的增加费用已经远远不够,要么是身份显贵,要么则是与茶楼东家交好。
萧凛属于前者。
此时他正端着黑釉建盏,在平台上随意踱步,原本是不想太早回去和叶霜相见尴尬,便出来透透气。
谁知却看见了裴家的
画舫。
见画舫中有一男一女对坐的身影,萧凛不禁心中一沉。只是帷幔遮挡,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观景平台一侧连着二楼的雅座,一排窗子临河而开,景致比平台处略微逊色,但也是个赏景的好位置。这时窗台内坐着三三两两的茶客,也看见了这一幕。有认得的人忍不住议论起来,那些零散的话语便随风飘入萧凛耳中。
“这不是裴家的画舫吗?今日竟然开了?”
“都知道裴家低调,这画舫轻易是不会开的,今日这是什么日子?”
“你们看,那画舫上似乎还有个人,像是位女子!”
“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这么好福气,裴参军年少有为,至今未娶,都有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可把裴侍郎急坏了,如今这下裴侍郎总算能放心了。”
裴巡放不放心不知道,萧凛恐怕是放心不了了。
画舫从汴月楼正前方驶过,帷幔随着舫身起伏,里面的人若隐若现,二楼窗前一排人都睁大了眼,试图看清画舫里的人,只可惜都被纱幔挡得严严实实。
眼见着画舫就要驶离眼前,众人都已放弃了探究之心,重又回去坐下了。
萧凛端起茶抿了一口,绵密的茶汤在口中化开,点点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始终盯着那画舫,直到一阵风吹来,刚好将帷幔吹开一个缺口。
一张熟悉的侧脸出现在视线里。
黑釉建盏落地,茶汤倾覆,打湿了萧凛的衣摆。
萧隐连忙过来收拾,却见萧凛毫无反应。
他正死死盯着画舫离去的方向,整个人仿佛僵住了。
在帷幔落下之前,坐在对侧的裴玉正好转过头,恰好与萧凛四目相对。
裴玉唇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眼神充满了挑衅。
最后那一眼,他看见裴玉展开扇子,在身前轻摇着。
那扇面依稀可辨,和他这几日偶然看见叶霜手中所绘扇面极为相似。
萧凛蓦地攥紧了拳头,狠狠捶上栏杆。
第88章
叶霜最终还是,没从裴玉口中探听到永嘉的消息。
裴玉和永嘉虽然之前认识,但永嘉很早就离开临安了,加上裴玉实在对她不是很关注,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永嘉此人比较偏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她之前并不是这样,这次回来,性情比从前更加偏执。裴玉的意思是,他对如今的永嘉也不一定完全了解,也怕给叶霜错误的引导。
裴玉这话说得很周全,既没有回避叶霜的问题,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叶霜也能理解,毕竟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君子所为。
“是叶霜唐突了。”
眼见天色渐晚,扇面也给了,叶霜便说要早些回去。如今虽说是秋老虎,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又是在河面上,未免叶霜沾了寒气,裴玉也表示该回去了。
叶霜出门没带侍从,裴玉便遣了书童先回府,他则送叶霜回书坊。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叶霜发现裴玉走的很慢,不像她和萧凛一起时,总要走两步赶上一大步。
意识到裴玉是有意在迁就她,叶霜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夜市很热闹,但拐进文思坊这条路上就一下子安静下来,叶霜隐隐觉得这般安静,两人并肩走着,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不过也不令人排斥,也有几分安心的感觉。
但是想到永嘉,她还是有些膈应,若这次放火的事真是她指使的,那这便是变相在警告叶霜离裴玉远一些。
她不过是见到叶霜和裴玉一同去了茶楼,就设计放火,若知道她和裴玉关系更进一步了,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倒无所谓,可还有茹茹,她不能冒险,她犯得上为了裴玉冒这种险吗?犯不上。
何况她也不认为,她和裴玉一起,会比她独自带着茹茹要好。
裴玉一直将叶霜送到书坊门口才回去。
叶霜转身进去,闻香给她留了门,前厅晚上是不留灯的,叶霜借着门口的灯笼进去,正准备点上柜台里的灯,正中央的桌上忽然亮了灯,叶霜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萧凛黑着一张脸坐在阴影里。
叶霜后怕地捂着心口,你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干嘛?吓死人了。
萧凛不说话,一双眼像是不会动一样,过了好久才转动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叶霜莫名其妙,这话不应该她说吗?
“这是我的书坊,我回来不正常吗?再说你这是什么语气?好像兴师问罪一般。”
萧凛被这几句劈头盖脸的话呛得猝不及防,一时气势都有些弱了,想到傍晚时分所见,又挺直了身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见谁了!”
叶霜这才明白萧凛是因为何事,只是他怎么知道?
“你跟踪我?”
“只是恰巧撞见,怎么?难不成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么怕被人撞见。”
叶霜看鬼似的看了他一眼:“萧凛你没事吧!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且不说我和裴玉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叫得真亲近啊,都直呼其名了?好,很好!”
叶霜一口老血梗在心口,气得半个字也说不出。
“怎么没话了?是被我揭穿了没话说了吧!”
叶霜懒得同他废话,举步准备回内院。
萧凛站起身,三两步来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
“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走,莫不是心虚了?”
叶霜:“萧凛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失忆了还是痴傻了!你我已经和离,我心虚什么?我去见谁也轮不到你过问。”
说着动了动胳膊,试图甩开萧凛。
萧凛还是不肯松手:“谁都可以,裴玉不行!”
“为何?”
“总之就是不行!旁人也不行!”
“你这话倒有意思了,是和离了,但还要为你守节吗?还是说,和你萧凛成过亲,就不能再改嫁他人?”
萧凛倒吸一口气:“你果然想改嫁!”
“……”
叶霜不想与他周旋,想挣开他的手尽快进去。萧凛也不知怎么了,忽然用力将她拉回,双手死死钳制住她的肩膀逼着叶霜直视他。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叶霜觉得萧凛今天晚上真的有点不正常,也懒得跟他白费口舌,便用力挣脱开。
萧凛见状还想上前,忽然被一个人推了一把,力气不大,但不知怎的,萧凛下意识就没有往前。
萧凛低头一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虎着脸挡在他面前,稚嫩的脸上满是怒气。
“不许欺负娘亲!”
一句话,五雷轰顶。
“你叫她什么?”
“不许欺负娘亲!!!”小姑娘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茹茹……”叶霜轻声唤了句,将茹茹半护在身前。
萧凛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茹茹仍旧气鼓鼓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紧随其后的闻香这时终于赶到:“小姐对不住,奴婢一时没看住,让茹姐儿跑了出来。大概是听到了有争执之声,以为有人欺负小姐吧!”
到最后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了。
萧凛这个时候又转向了叶霜,这孩子多大,她刚才叫你什么?你们都知道对吧,为何偏偏瞒着我?
叶霜怕吓到茹茹,赶紧让闻香将她带下去。
你当初说要给我一个孩子,如今也做到了,你不欠我什么。
萧凛也不接话,只是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叫茹茹吗?
叶霜没脾气了,只说是。
大名呢?
叶蘅安。
“姓叶?跟你姓?”
叶霜古怪地看他一眼:“不跟我姓跟谁姓?”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萧凛总算知道叶霜离开禹州的那一年是因为何事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茹茹都吓坏了,一个劲往闻香怀里钻。
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叶霜也是难得厉声呵斥。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当初已有了身孕?”
萧凛见茹茹对书坊很是熟悉,想来应不是近来才住进来的,叶霜很可能刚回来时就已经将孩子带在身边了。
竟瞒了他这样久。
所以这段时间,茹茹一直都在书坊内?
“为何不让我们父女相认?”
侯爷,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当初你自己
说过的话,没忘吧!
萧凛一开始没想起来,叶霜指的是什么,沉默中曾经的谈话一点点浮现。
【若你真的想的话,我可以成全你,帮你有个孩子……】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照顾孩子到三岁之后,也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费用……】
【若你不想被打扰,日后我也可以不去看孩子……】
萧凛懊恼地想给自己来一拳。
“我当时是……”
“看来侯爷是想起来了,莫不是想说当初没说过这话?”
“自然不是,只是我当时不是这么想的,我当时想的是……”
叶霜并不打算听萧凛说完:“既然是侯爷说的,那便好。侯爷一言九鼎,想来不会食言。”
萧凛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初得知消息时的激荡心绪,如今竟转而变得有几分心虚。
萧凛震惊与这种变化,他和叶霜的对峙,也因着茹茹的出现而打乱了节奏。不知是不是天然的血脉压制,在面对茹茹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没了气势,大约是一见到茹茹那单纯的模样,就会想到这两年她母女的颠沛流离,从而想到这一切是为何如此。
萧凛一时心绪繁杂,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要问她们这两年过得如何吗?未免有些多余。
叶霜看出萧凛的无措,又见茹茹一副受惊的模样。正想着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萧凛就先开口了。
“时辰有些晚了,你们歇息吧!我今晚就先回侯府住了,明日再派人过来收拾东西。”
说完,萧凛拂袖而去,叶霜总觉得他离去时的脚步有些慌乱。
萧凛走后,茹茹问她那个叔父到底是谁啊!
叶霜知道瞒不过,如实说了。
他就是三年前与我和离之人,也是你的父亲,你若想与他相认,娘亲不会阻拦。
叶霜不会逼茹茹和萧凛不来往,也不会要求茹茹和她保持一致的态度,血脉这种东西,还是说不好的。
没想到茹茹只用了一瞬就做了决断,就算他是我父亲,他这般欺负娘亲,惹娘亲生气,茹茹也是不会认他的!
叶霜将茹茹揽过来,茹茹能说这话,娘亲很高兴,但是娘亲也想过了,之前一直没有让你们相见,一是没找到好的时机,二来也担心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会有危险,但今夜的事倒让我想明白了。你日后只管该如何便如何,正好也能自己和萧凛接触接触,不必因为娘亲的态度,影响你的选择。茹茹可以通过自己的感受来判断,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来往。
茹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叶霜这个想法,也并非全然是临时起意。最近发生的事情,加上她近来一直在调查,越查下去越觉得这些事都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之前她总觉得不让人知道茹茹的存在,便能保证她的安全。可且不说在临安要想藏住一个人有多难,就说茹茹总拘着也不好,何况藏得了一时还能藏得了一世?总不能一直不让茹茹见人。
如今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时刻将茹茹带在身边,让茹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或许这样反而更安全。
想到这里,叶霜心中大抵有了想法。或许应该带茹茹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打定主意,叶霜心一下子安定了,这才回想起今夜萧凛见到茹茹的反应,她从没见过他那副模样,不过总算是让他们见面了。
第89章
萧凛一晚上没怎么睡,翌日一大早又回了书坊。叶霜看着他从偏厅门口走过,以为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也不打算管,继续和茹茹一起用早膳。
茹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坐在边上,叶霜正给她夹了一筷子黄花菜,门外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毫不客气地就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下。
叶霜抬头看了一眼。
“我还没用早膳。”
叶霜只好示意闻香给萧凛摆上碗筷。
萧凛扫了一圈桌上的菜。
“你就给茹茹吃这些?”
叶霜不想当着茹茹的面吵架,便让闻香先将她带下去了。
“你要么就安静坐着,要么就趁早回去。别在这指手画脚的。”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该跟我回侯府去!茹茹她可是侯府的嫡长女。”
叶霜搁下筷子。
“侯爷这么看重嫡长女,简单啊,你再娶一个侯夫人便是,指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嫡长子。”
“她和侯府有关系吗?”叶霜并未表现得过于激动,只是看着萧凛的眼反问。
“怎么没关系,她是我萧凛的女儿,侯府嫡长女,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待在这小小书坊里呢!”
叶霜讥讽地扯动嘴角,侯爷还真是舐犊情深。
萧凛,叶霜喊了一声,这还是和离后叶霜第一次正式的连名带姓地喊他,你觉得茹茹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可如果当初我没能生下她,或者再早一点,我死在了那个刺客的剑下,你还能见到如今的她吗?
“罢了,我不想大清早就跟你吵架。你收拾了东西尽快离去吧!我和茹茹还有事。”
叶霜也没什么胃口了,索性转身上楼。
可萧凛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别急着走,我有话同你说。”
也不知怎么了,他像是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不让她走一般。
叶霜只好回去坐下。
“我不打算走了。”
刚坐下萧凛就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说了许多。
“昨夜事发突然,我一时没有缓过来,回去后我想了一夜,当初之事是我不对,原本我想等你慢慢想清楚,也就不曾逼你,当初我也以为,事后你会给我解释的机会,毕竟你一直那么包容我,我以为那次也是一样,只是没想到因此伤了你的心。”
叶霜没想到萧凛会提起这些,她回来之后避之不及的话题,叫这么被他摆在了桌面上,她也心软了几分,也松了口,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你这么久都不曾提,怎么如今见了茹茹,就忽然提起之前的事了?”
“我一直都想跟你好好谈谈,但我总想着等你我关系缓和一些再说,我怕说的不好惹恼了你,你又要离开。但如今看到茹茹,我才明白你离开之时是有多坚决,后来得知有了身孕也不曾想过回来。如今更是没打算和我提起,不怪你,怪我没能让你信任我。我也明白了,有些话再不说,只怕你又不会给我机会听我说了。”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当初我以为你不是真心嫁给我,只是因为婚约,毕竟你到了临安之后就没再联系过我。后来我才知道你被送去姑母家三年,只是你父亲似乎
不愿声张,这件事被瞒了下来,我也没有调查到。”
“你不用说了。”叶霜似乎不愿听下去。
“你让我说完。”
萧凛隔着桌子,握住了叶霜的手。
“我今日不是来搬东西的,相反我准备继续在这里住下,原本我就是这样想的,虽然受伤是意外,但我也的确有心借着此事在你这里住下,我想过了,若任由你和我各自居住,见面的时间会少很多,我若想求得你原谅,自然也会难上许多。”
叶霜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也由着他了。
“萧凛,你不必如此,不管当初之事如何,我都已经不在意了,相反,我还应该感谢你,若不是和你和离,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开这么一间书坊,当初我想着嫁了人,在后宅相夫教子,只怕就是我的一生了,所以不管你如何轻慢我,如何过分,我都不敢发作,那时的我压根不敢想有一天会同你和离。”
当年她不敢闹,害怕和离,不仅是因为心里对萧凛还有情意,也有一点恐惧。
“如今我不仅走出来了,还能够独当一面,至少不会害怕独自面对一些事情。诚然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好,但如今的我,至少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夫人,我只是叶霜,手下的师傅伙计见了我也会称我一声叶掌柜。”叶霜一口气说着这,停顿了片刻,“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要紧的,是我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我究竟想做些什么。”
“开这间书坊也是因为我想去做,并不是为了旁人。其实就算如今我一事无成也不要紧,因为我心里很平静,我再也不需要为了他人的眼光活着,不必惧怕他人的审视,也不必为了赢得什么而伪装自己,从前在国公府是如此,嫁去侯府也是如此,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小心翼翼,温顺懂事,就会得到爱护和喜欢。如今我也不是明白了,什么所谓不管如何,喜欢我的人自会喜欢原本的我,我更多的是不在意,不在意他人的喜欢或是憎恶。人心最是易变,又不可捉摸,为了不可捉摸之物患得患失,实在太过愚蠢。既然飘忽不定,又如何能永远抓住它呢!就像你不能顾全所有人,只能先顾全自己。”
她当初就是害怕做的不好,太想要成为一个为人称道的永定侯夫人,想获得临安贵女们的欢迎,事实上,越想要吃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甚至因为过于在意,原本能做好的也会落空。
萧凛不意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着眼前之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变化,或许他从来没了解过真实的她。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不仅是你错了,我也有错,我错在不该用曾经的标准来要求你,不该抱有虚妄的期待,总希望你还能和从前一样,你经历了那些事,又遇见了许多新的人,还和柳依依互相扶持着度过了生命最重要的几年,我终究是缺席了,你向着她,我也能理解。其实就算你真的喜欢上她,哪怕现在娶了她,我也不会介意。”
“你别这么说,我之前护着柳依依,不完全是因为她曾帮助过我,也因为我需要稳住她,我需要柳家的支持。”
“其实就算没有柳依依,我也会同你和离的,只是她的出现,让一切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也让事情的发展加快了而已。”
萧凛心知不好,叶霜的态度比他想的更加坚决,这更说明了他必须留下。她再这么琢磨下去,萧凛怕她很快就要六大皆空,下次见面就是在大相国寺的禅房里了。
“我从来没想过娶她,更不会娶她。当初在御花园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问过那日在场的宫人和奴仆,有人看到是她推了你出去,我如今还没动她,只是时机没到。相信我,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萧凛走到叶霜边上坐下,伸手揽着她。叶霜挣了一下没挣脱,又用了点力,结果手肘不小心击中萧凛的腹部,萧凛立时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都扭曲了。
“我这伤口才刚好,撞裂了又要在你这多躺几天。”
叶霜没像之前那般小心地道歉,但到底是没有继续挣扎了,不过萧凛也只是手扶着她的肩,没有继续的动作。
“你不必说这些给我听,柳依依如何,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替她求情呢!还是想听到我开心呢?”
“我绝无此意。”
“诚然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但也不会因为她落得个悲惨境地而高兴。”
萧凛默了默,转瞬又说起另一件事来:“我听闻你近来在调查之前的火情和禁书的事。”
“你怎么知道?”
叶霜不知萧凛是听何人说的,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宋云,但是宋云不可能说出去,更不会告诉萧凛。
“在临安城,我想了解一点什么,还是不难的。”萧凛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往里收了收,轻晃了一下,带着几分央求的意味,“别查了。”
叶霜不解地看向他。
萧凛眼神澄澈,静静地望着她,叶霜忽然就明白了:“你知道是谁干的?”
萧凛抿唇,含笑不语,眼中的笑意却有些牵强。
叶霜当即了然,萧凛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从最初受箭伤那次,到如今趁乱夜袭。有人借着柳依依和叶霜的矛盾,在暗中添了一把,将骇人的阴谋隐藏在争风吃醋的表象下。
萧凛看出叶霜猜到是谁了,终于说道:“是静王。”
“你和他一同长大,他怎么这般对你赶尽杀绝。”
“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静王和我一同长大不假,但圣上一早就有意培养我和静王竞争,既能以我来当静王的磨刀石,也能让静王牵制我。毕竟和静王这个皇室血脉相比,我终究只是个义子,圣上要时刻提醒我的便是,不管我如何建功立业,得到他的赏识,或是百姓的拥戴,我都永远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那你呢?你想当这个太子吗?”
萧凛一愣,怔怔望向叶霜,从来问过他这个问题,好像世人总默认太子之位人人趋之若鹜,没有人会不喜欢权力,不喜欢皇位。可若坦白说来,他不过是被架到了这个位置,已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
他不争,就是死。
可是叶霜却想到了被忽略的另一面,争了,也是死啊!
第90章
难怪当初圣上在岁末宫宴上对萧凛的态度如此奇怪,分明是他将萧凛放在了位极人臣的位置上,却对他态度微妙,变幻无常,一国之君的心思果然是很难猜。萧凛能在这种境况下顺利活下来,还能安然无恙,也是颇为不易。
叶霜原本想问萧凛可有想好应对之法,但看萧凛似乎不愿提及,也就不好多问。何况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先顾眼下。
今日她本来就打算带茹茹进宫见皇后,如今萧凛又在这里,她们要出去,肯定瞒不过他,叶霜便如实说了。
“我带茹茹进宫一趟,一直未带她拜见娘娘,你是否继续留下一事,等我二人从宫里回来再说吧!”
“你要进宫?”萧凛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对上叶霜的眼神后,他又收敛了,改口道,“那我送你们吧!”
“不必,书坊有马车。”
为了出行方便,叶霜买了一辆马车,供书坊中人来往所用。
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她在用。
“那也不行,我不放心。”
叶霜看他这样,原本的话堵在喉咙口,想想还是没说出口。
“真的不必,我先上楼收拾了,这里你也很熟悉,就请自便吧!”
叶霜走后,一直候在一旁的萧隐上前道:“要不属下派人送叶姑娘母女进宫吧!”
萧凛没有立即表态,直到看着叶霜进去之后关上门,才转身坐下。
“去把侯府的马车派来,我亲自护送她们母女进宫。”
“侯爷要亲自去送吗?”
“我亏欠她们母女太多,少不得要慢慢偿还,如今我也不知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只能尽力弥补。”
“此事侯爷你也是不知情,何况夫人瞒得这样好……”
“她那是心里有气,我又岂能怪她。当初我也有做得不妥当之处,若我能尽早解决那些麻烦,或者更加坚决一些,她也不会怨我至此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隐自然不好再劝:“可是侯爷今日约了张都指挥使在悦风茶楼相见,是否要稍晚一些再去?”
萧凛这才想起来。
“倒是将此事忘了,你去替我说一声,就说今日我要陪家眷,改日再和他见面。”
“是。那属下先去派车,再去悦风茶楼一趟。”
萧凛示意可行,又转头问道:“萧寒最近在干什么?”
“侯爷忘了?您不是派他去盯着……”萧隐意有所指地多停顿了一会儿。
萧凛经这一提醒,瞬间想起来了,便抬手表示不必说下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萧隐很理解地点点头:“其实当初您已经派了萧寒在暗处守着,保证夫人的安危,为何不将实情告知夫人呢?”
“如今说这些还有何
用,说出来倒更像是开脱。”
楼上吱呀一声,大概是叶霜要下楼了,萧凛当即一挥手,示意萧隐噤声。
萧隐会意,默然退下。
听到叶霜要带茹茹出门,萧凛说什么都要亲自跟着。
叶霜见茹茹并不排斥,也没有一口拒绝,她能感觉到茹茹虽然嘴上不说,但实则还是有些期待的。
不过既然茹茹不反对,叶霜也是要尊重她的想法的。但上车前叶霜一再声明,她也认为萧凛跟着会安全一些,才松了口,并不代表她愿意原谅萧凛或是可以不计前嫌。
萧凛只笑着说知道了。
叶霜准允了萧凛随行,可饶是如此,萧凛仍觉得不妥,硬让萧隐将侯府的马车派来。
叶霜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起等侯府的马车到了再出门。
上车后茹茹立马蹭到她身边坐下,一双眼滴溜溜地暗暗打量萧凛。
萧凛陪着她们进了宫,也没有去拜见皇后,只是候在坤宁宫外。
如今这个场面,他还是不出现的好。一来是能让叶霜母女能与皇后娘娘好好叙话,二来娘娘此时若见了他,只怕要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他少不得要挨一通训斥。如此一来,定会搅扰了叶霜和茹茹的兴致。此时显然还不是时候,他还是改日再单独去向娘娘请罪。
娘娘似乎对茹茹的出现并不意外,不过一想也是,以娘娘的聪慧,只怕早就猜到一二了,哪怕没猜到,见到茹茹的第一面,也就全部了然了。
原本叶霜还有些担心,好在皇后很喜欢茹茹,见了茹茹第一面,就说她很像叶霜的母亲,茹茹便倏然忆起叶霜先前的承诺。
“娘娘见过我外祖母?”
叶霜连忙道:“皇后娘娘和外祖母是闺中密友。”
茹茹眼睛顿时亮了:“那娘娘可知我外祖母是何模样吗?”
皇后娘娘探寻地望向叶霜,叶霜这才说明原委。当时叶霜带茹茹去大相国寺祭拜母亲,原本是为了哄她,才说有母亲的画像,本以为到这便罢了,想着在大相国寺转一圈,累了,茹茹也该忘了,没想到出了寺院后,茹茹还是追问此事,叶霜便说皇后娘娘这里有画像,说若是有机会,再带茹茹进宫来看。
其实叶霜当时是胡乱搪塞茹茹的,本以为茹茹年纪小,听过便忘了,没想到茹茹到如今还记着。
孩子心性单纯,念头也少,一件事既然说了,便会认真记在心里,反而是大人们,念头繁杂,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着的偏又忘不掉。
皇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说来也巧,我这倒还真有一幅画,不过不是很清晰。
皇后命人从书房取来一幅画,上面是两位豆蔻年华的女子,在廊下相伴而坐,同看一本话本子。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依稀可辨别身形婀娜,姿容窈窕。
年少时光,岁月静好,大抵如是。
茹茹看得出神,皇后娘娘就耐心地和她解释,哪个是外祖母,哪个是皇后娘娘。
正看得兴起,外面有宫人来传,说贵妃娘娘哭得伤心,正在外头候着要求见皇后娘娘。
叶霜很是惊愕,皇后娘娘反倒显得很是意料之中,似乎知道贵妃是因何而来,叹了一声。
“让她进来吧!”又对叶霜道,“你和小茹茹先去后面看看画,本宫先见一下淑贵妃。”
叶霜这次来本想顺便辞去教习一职,这会儿淑贵妃来了,原本是刚好,可看皇后的神情,似乎有话要和贵妃单独说,叶霜便没有开口,只能再寻机会说了。
之后萧凛也仍旧住在书坊,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必刻意隐瞒行踪。他不仅将公务全部搬来书坊,还命人添置了很多家具,又给茹茹买了很多东西,将整个书坊堆得满满当当,直到叶霜警告他再不收敛点就搬出去,才勉强收手。
后面叶霜又进宫见了珺娴公主,告诉公主,她在皇后那儿辞去了教习一职,因为实在顾不过来。珺娴也并不意外,也觉得都在情理之中。说起来,更因为珺娴如今还有另一桩头疼的事,圣上似乎有意要给珺娴赐婚。
可珺娴并不想嫁人,也没有中意之人,但圣上似乎已有人选。
贵妃也很无奈,急着为公主奔走,但公主还是很难逃过这件事,一来她也到了婚嫁之年,二来,公主的婚事,向来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不过好在事情还没定下,只要旨意没传下来,总还有一丝转圜的机会。这也是贵妃四处奔走的原因,心里还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这可怎么办啊!”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求到了皇后那儿。
“珺娴还小,嫔妾还想让她在宫里多留几年,何况,前朝几位公主也并非都是一到年龄就成婚的啊!”
娘娘也很无奈:“非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这次事出有因,圣上要安抚柳家,前儿的事……正好柳家长子不是还未成婚,圣上便想将公主许配给他。”
贵妃早就猜到缘由了:“可是就不能找个官员之女许配吗?”说完又意识到不妥,她的女儿是女儿,官员之女也是人家的女儿。她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于是又改口道,“嫔妾的意思是,哪怕是郡王之女,配柳家长子也是绰绰有余了,那个一直跟着珺娴伴读的淑宁不是也没成婚吗?”
贵妃说这些话时,叶霜也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加上柳依依的婚事黄了,和她还有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她想着在这听着总不合适,便提出要先告退,没想到贵妃阻止了她。
“叶教习,你也帮着想想法子吧!你也算跟珺娴有些交情,你也看到了,珺娴还这么小,何况她平时有多怕柳家小女儿,若是嫁过去,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柳家的人非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贵妃听到她开口,也不等皇后表态,直接将问题抛给她。
叶霜自然能体谅贵妃的心情,可这话对她说,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起身行礼:“贵妃娘娘莫要过于担忧,娘娘爱女心切,令人动容。只是此事也急不来,还是冷静下来想想应对之法。”
叶霜能感觉得出,贵妃其实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只是要借叶霜和皇后之口说出来。
可这话不能由叶霜说,她就算猜到了,可若由她说出来,这便成了她的主意,日后还指不定有什么祸端。
这话她绝不能说。
贵妃见叶霜闭口不言,有些恼,但又碍于皇后在,不好当场发作。
皇后娘娘终于开口,贵妃稍安,此事本宫自会想办法,但也不能保证结果,圣上的心思也不是本宫能左右的,本宫只能尽力从中斡旋。
贵妃这才渐渐止住哭:“那就多谢娘娘了,有娘娘这句话就够了。”
贵妃又看了叶霜一眼,便离开了。
“你先别急着走,”娘娘叫住叶霜,“本宫
还有话。”
贵妃走到门口,身形略作停顿,又继续向前。
叶霜则留下陪着娘娘说话。
“这件事你怎么看?”
叶霜揣摩不好皇后娘娘的意思,只谨慎地道,“叶霜不敢妄自评判上意。”
“本宫问话,但说无妨。”
娘娘这么问了,就是想知道叶霜的真实想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贵妃娘娘虽然急切了些,但她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既然是赐婚,倒也不必非要将公主赐婚于柳家,未免过于抬举柳家了,难保日后不会因此更加猖狂。”
皇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叶霜一眼。
叶霜似乎也察觉不妥,一时低着头不敢动。
“本宫知道你跟柳家二女儿不太对付,但你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娘娘明鉴,叶霜不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才如此说的,私情的确也有一部分考量,但更多的还是平心而论。”
皇后娘娘缓和了神色,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叶霜坐下。
“本宫是知道你的,你方才没当着贵妃的面说,就表明你没有挑拨之心,否则就贵妃那个样子,你随便说两句都够火上浇油了,本宫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叶霜这才放心,重又坐了回去。
娘娘则对她说起:“其实这件事本宫早就听说了,贵妃也未必没有提前听到风声,上次你在时,她来见本宫,说的便是这件事,当时本宫没有给她个准话,只让她先回去等消息。估计她是觉得本宫有心推诿,今日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逼着本宫出面,向圣上说情。一来,本宫是皇后,她是贵妃,到底是本宫出面更显重视,二来,珺娴不是本宫亲生的,本宫说的话也能客观一些,由本宫来说,比她自己去求圣上会更好。”
“淑贵妃此人,看着柔弱谨慎、与世无争,实则绵里藏针,心里什么都明白,该动脑筋耍手段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她这一出无非是想教本宫知道,她也不是什么柔弱可欺之辈,若要用她的女儿的幸福来换取江山社稷的安定,那就别怪她扰得整个宫中不得安宁。”
叶霜自然也看出来了,若真是什么都不懂,任人欺凌之辈,又怎么可能在宫中生存多年,还能荣宠不衰。
这宫中之人,没有几个简单的。
叶霜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还是少带茹茹进宫为好。宫中干系复杂,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茹茹跟着她已经够心惊胆战了,若受到这些争权夺利的浸淫,叶霜不敢想会让茹茹变成怎样的人,她只想茹茹能简单快乐,若是可以,她自己以后也要尽量少入宫了。
虽然她很感激娘娘,娘娘又跟母亲交好,但毕竟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娘娘念着少年时期的美好,可她不能总仗着这点,享受着好处还装作不知吧!
旧日的恩情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只怕会遭到反噬。
上次娘娘还说要将那副书画赠给茹茹,叶霜赶紧回绝了,娘娘当时或许是真心所赠,可那书画毕竟只有一副,定是娘娘在意之物,对娘娘意义非凡,不仅仅是对叶霜母亲的怀念,还有对往昔青葱岁月的追忆。若真给了茹茹,日后再想起,难免不快。何况这副画放在坤宁宫,娘娘不时看见,还能想起林婉的好,也就会对叶霜母女留几分情面,若东西不在了,时间一长,难免就淡忘了。
她虽不想依仗母亲的余荫,但少不得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必要时候,兴许就靠这点恩情保命了。
叶霜想到萧凛的处境,她虽与他和离,但茹茹到底是他的女儿,若萧凛当真一朝失势,静王登基,她要如何保全自身和茹茹,少不得要从现在开始精心谋划了。
90-100
第91章
这段时间叶霜似乎已经习惯了萧凛的存在。
曾经她总盼着他能多陪陪她,如今真的发生,她却觉得那么不真实,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失去,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凛就会冷下脸,转头离开,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她甚至近来又开始做那样的梦,只是梦境从侯府变成了书坊,梦中萧凛站在院子里,笑看着她,或者在书房陪她作画,她算账,他就在一旁处理公文。
但这些梦境的最后无一不是萧凛忽然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外走,任叶霜在身后怎么喊,他都恍若未闻,他就这么一直走,走出书坊,走上街头,叶霜紧随而去,就看见他挽着柳依依的胳膊在街上游玩。
又或者是萧凛走出门后,身影错开,便露出柳依依含笑的容颜,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站在门外看着她,萧凛则会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看她,萧凛的神色是几近茫然的陌生,仿佛叶霜是个从不认识的人,他会揽着柳依依的肩膀,二人说了点什么,就转身一同离去了。
叶霜追出去,就会看见柳依依在萧凛的怀中回过头看她。那神情仿佛在说,叶霜醒醒吧!萧凛到底还是我的。
那三年的离别,她的茹茹,书坊,三年后发生的一切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萧凛对她的好,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每到这时,叶霜总会惊醒。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她静坐屋内,望着窗外的晨曦,心中只余平静的怅然。
如此几日下来,叶霜便病倒了。
大夫来看了之后,说是思虑过重,加上之前月子没有养好,身子便落了亏空。说到底,还是整日忧思的缘故。
萧凛便命人开了上好的汤药,又买了许多补品。整日陪着叶霜,照顾茹茹。又因为萧凛认定叶霜此次病倒,也跟之前她费心调查火情一事有关,坚决不让叶霜继续查下去。同时代替叶霜打理起书坊上下,公务也很少处理了,大部分时候都在梳理书坊的账目。
之前叶霜收下了一些书信,要代为誊写,这段时日忙着东奔西跑,便堆了不少信,尽管无人来催,但萧凛还是连账本带这些信一并接了去,理完账目,闲暇时便抄录信件。
每每这时,叶霜总会笑说:“你堂堂侯爷,竟帮我打理这么一间小小书坊,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本该拿剑的手,改为拿算筹了。
萧凛不喜欢叶霜与他这般客气,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唯有俯首继续抄录。
入秋了,病便不容易好,也不知是否因着终于安定下来,叶霜紧绷的心绪一朝松懈,积攒的疲惫和辛劳便一股脑席卷而来。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果不其然。
这几日天光好,叶霜便想出去走走,听闻大相国寺的秋景难得,又很久没去祭拜母亲,叶霜一直想找个日子去一趟。
萧凛自然不会放叶霜单独出门,茹茹这两日有些咳嗽,叶霜不准备带她一起,怕吹了风再严重了,便留下闻香照顾茹茹。
她和萧凛都没带侍从,只带了位马夫,驱车去了大相国寺。
换了常服,进入寺院后,有知客僧认出萧凛,上前作揖。萧凛只说今日是私访,不想声张,知客僧便只知会了方丈,由方丈亲自陪同,领着二人到了后殿。
二人一同拜过林婉,方丈便问叶霜:“后殿拥挤,可要将先妣的长明灯移至观音殿?观音殿新设了灯架区,香火旺盛,可借众生愿力助亡者解脱。”
叶霜一时拿不定主意。
萧凛:“上次我来的时候,方丈便跟我提过此事,只是此事应由你来定夺,我便不曾应下。”
叶霜考虑过后,觉得也好,便签署了移灯文书。
方丈拿了文书便离开了,让叶霜和萧凛在寺中随便逛逛。
临走时方丈和萧凛对上了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
叶霜和萧凛在寺中随意走着,因着不是大节庆,香客不多,后院人更少,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到处都是零落的花叶,暮秋的天气已有几分凉意,叶霜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秋日略带凌冽的气息轻抚脸颊,鬓边的发丝微微飘动。
好在今日天气晴朗,他们来得早,目即临近中午,日头开始暖起来,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意。
萧凛安静走在叶霜右侧,微微侧首看她,今日她穿的是件月白色直领对襟夹棉褙子,腰间只配了一枚简单的白玉云纹禁步。自从三年后在临安重新见到叶霜,她就很少穿青色的衣裳了。
走到一个路口,叶霜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说要回去。
萧凛伸手虚虚挡住她,劝她再往前走在。
“病了这些日子,一直闷着,好容易出来一趟,再多走片刻吧!”
叶霜想着大夫说的要出些汗好得快的话,她也确实许久不曾出来了,便依了萧凛。
穿过游廊,转进了一个小院落,萧凛忽然提步往前走了两步,往一侧看一眼,像是在确定什么,继而才回转身来等她。
不知是不是叶霜的错觉,萧凛的眼神似乎满含期待。
转过台阶,步入院中后,叶霜这才明白所为何来。
在这个院中有一株银杏树,此时正是满树金黄。
“那件绣了银杏叶的袍子,我一直没舍得穿。因为那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萧凛声音清冷,在她身侧像是自语一般地说着。
一直到叶霜走后,萧凛才终于好好地将她住过的屋子打量了一遍。
让萧凛没想到的是,叶霜在侯府一年,竟没有什么居住过的痕迹,萧凛送她的东西,她也一件都没带走。
事实上他也没送过什么,唯一送了枚玉簪,还打碎了。
萧凛长叹一声,到底说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疙瘩,或许叶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她也没把侯府当做自己的家。
叶霜也终于承认,当初的她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或者只是为了换个地方生活,离开国公府,可她并没有归属感,反而有一种,她总会失去这一切,总会离开这里的预感。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可这到底谁是因谁是果,又很难说,是因为有了柳依依,她才有所预感,还是因为一直有离去的隐忧,有患得患失的心,便终于失去呢?叶霜没有答案。
但叶霜的离去还是让萧凛彻底清醒了,也得以正视自己的内心。
“霜儿,自始至终,我喜欢的都只有你一人,是我明白的太晚,又或许,我一直觉得你不会离开,所以总觉得还有时间,我总还有机会。”
他若不喜欢,就不会娶她。只是他一直未曾细想,加上他又以为叶霜不愿嫁给他,自然他自己也有问题,他心里是对当初的事情有怨恨的。两个人在一起,若有一方不够坚定,这份感情便很难一直走下去,何况这份感情里两个人都不够坚定呢?
“是我醒悟得太晚,一直到你离开我才想明白,我是绝不可失去你的。霜儿,在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日后也只会有你一人,绝不纳妾。”
面对萧凛的一番剖白,叶霜始终不言,此刻她心绪复杂,不知是喜是悲。
“说起来,我们虽然从小一同长大,却算不上了解对方,毕竟也不是总是一块。”
萧凛半开玩笑地说。
说到这个,叶霜便想起有一次,二人也不知因为何故竟在外面相见了,还一同去街市上游玩,萧凛给她买了好多吃的让她带回去,那时候她不懂,反正萧凛给她,她都拿着,之前几次也都是这般的,他有什么新鲜物什,新得了什么新奇玩意,都会在见到叶霜时带给她,叶霜一股脑收了。后来那些东西被留在了禹州老宅,锁在了叶霜房间的柜子里,但叶霜回去却一直没有打开过,或许也不敢打开,或许是不在意了。
那次叶霜和萧凛在路口分别,二人分别往相反的方向走,叶霜是知道萧凛习惯回头看她的,她之前一次都没回过头,可那次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预感,叶霜走到桥上时,便回头了,恰好看到萧凛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叶霜离开,见到叶霜回头,他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无比开怀,冲她招了招手作别。那便是叶霜搬到临安前二人见的最后一面了。
“霜儿,搬回侯府住吧!”
萧凛听见自己几近祈求的语气。
“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叶霜一时沉默下去,有风吹来,满树银杏叶便随风起舞,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是雀跃欢欣,又似如泣如诉。
那一树金黄太过耀眼,又过于纯粹。
良久后,叶霜开了口,却没有作答,反而问起旁的:“萧凛,你看这满树银杏叶可好看?”
萧凛不明所以,只答:“好看,你绣的也好看。”
叶霜没有理会后半句,自顾自往下说。
“可若这银杏叶被疾风骤雨击落,零落成泥,还能再回到如今这般模样吗?”
那一刻,萧凛整个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屏息等着叶霜接下来的话,仿佛大理寺狱中等待判罚的囚犯。
接着,他听见叶霜叹息一声,似是有些无奈。
“萧凛,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走到今天,我真的不想回头了。”
萧凛心头一沉,紧握的手骤然松开。对于这个回答,他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但他不想就此放弃。
“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但还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
萧凛说着拿出一物。
“原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送你的。”
叶霜望去,只见一支缠枝莲纹臂钏安静躺在萧凛手心,其上镶嵌了青玉,点缀得恰到好处。
“那枚簪子,我一直保留着,原本已经复原,后来不慎又在你的书坊后院摔碎了,便让萧隐寻人打了这只镯子,将碎玉嵌了上去。”
叶霜这才想起,之前的后院草丛看到的青玉碎片,原来是这青玉簪子的碎片。
“银杏叶落在泥泞中,自然无法恢复原貌,但将其绣在领口,便能始终如初,青玉易碎,但镶嵌在臂钏上便能妥善安稳。失而复得,破而后立。”
“霜儿,你若不愿,那我们便都不回头,但我想和你并肩往前走,你可还愿意?”
第92章
“不愿。”叶霜几乎毫不犹豫。
“萧凛,这段时日你对我多加照拂,我很感激,但事情过去了便由它过去吧!”
叶霜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萧凛似乎不愿就此作罢,硬要将臂钏塞给叶霜。
我也不是急着逼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能愿意像之前一样,哪怕像幼时一般,只当我是最亲厚的玩伴也好。
说起幼时的情谊,叶霜不免心头一酸。
你如今同我说这些,当初你可是绝口不提,生怕让人知道我们幼时相识一般。怎么,如今终于肯认了?
当时萧凛就像那装模作样的旧识,而她则像腆着脸认亲的穷亲戚,萧凛对二人个过往可谓是绝口不提。
萧凛被抢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不是这样的,我始终记得的。
那是怎样?
萧凛又没有后话了。
叶霜见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便想转身离开,萧凛却抓住她的手。
一脸难色,欲言又止。
“其实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能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这个人不需要多有权势,只希望他能不离不弃,始终相信我支持我,请问你当初哪点做到了?”
“霜儿,我……”
“你很少和我一同用膳,也很少回府,回来了大多数时候也是待在书房,我那时还总替你开脱,安慰自己你是因公务繁忙才会如此,可我生辰那日,你却陪着旁人。这难道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有些事若是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别许诺,给了别人希望却屡屡失约,教我再如何信你?”
萧凛连连道:“我都知道,是我做错了,人总会犯错,你总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吧!”
“你此言何意?你的意思难不成我若不肯,便又是我的不是了?”
叶霜提高了声调,显然被方才的话激怒了,一时说的急了,不慎灌了口风,连声咳嗽起来。
“你别动气,我绝无此意,好好好,也是我太心急了,你身子还没好全,我不该一直拉着你说这些。”
萧凛一下子就没法子了,只得先作罢,让叶霜先去马车上休息,二人先回去再说。
“你少气我一些,我便能好得快些了。”
叶霜嗓音沙哑,拂开萧凛的手,抢先两步走在前面,叶霜走得很快,几乎是想将萧凛甩开。
回去之后,萧凛本想再看看叶霜的情况,萧隐却拦住了他,萧凛看出他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回禀,只好先跟萧隐去了书房。
萧隐递给萧凛一封信,萧凛看到那信的第一眼,整个人就定在了当场。
“这笔迹!”
“和当初那封信的笔迹是一样的。”萧隐接着说出后半句。
萧凛怔怔抬手,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封信的。
“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
萧隐话里有很明显的释然,由衷替萧凛高兴。
“我在朝中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这封信你在哪儿发现的?”
“侯爷你不是让我收拾夫人收的那些信吗?便是在其中找到的。”
叶霜之前为了打发时间,开设了代写书信的业务,本是替一些不识字的乡亲写信写诉状,后来便陆续有抄录书信的人找过来,尤其是一些旧时书信,尽管再妥善保管,也难免遭受侵蚀,信中内容又很重要或是有特殊意义,有人便会雇人抄录副本,这样便能封存原件,信中内容也能得以保留下来,可随时查阅,不必担心损坏。
这种情况,一般也不会是一两封信,多是十几封或几十封,还有直接抬了一箱子过来的,任务量大,好在要得不急。叶霜就当作是练字静心了,便收下了。
这些多是寻常信件,不会有什么秘辛,萧凛帮着抄了几封,也没发现异常,更加想不到会在这些信件中有所发现。
这些年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有了辅佐圣上处理政务的机会,为的就是满朝文武的奏疏都能经手,可如今在官场中的,并无人与当初那封信的笔迹相同。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当初写密信之人已不在朝中。
可如此一来,他更没办法拿到笔迹了。
想到这,萧凛连忙翻到最后查看落款。
落款人,岑阳旧客。
一看便知是个雅号。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封书信,确切来说,是一首诗词抄录,但应是向一人抒怀,所以还是寄出的。
如今只能从收信人查起了。
萧隐又头疼起来:“这该如何查?这不就是一首寻常的诗词,落款还是雅号。侯爷可曾听过有雅号叫岑阳旧客的人?”
萧凛摇头:“我也算在临安文人中有些许混迹,但也不曾听过这个雅号。”
“要不问问夫人,她应该知道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萧凛放下信:“也只能如此了。”他虽然接管了书坊,但也不能私自调阅借阅名录,总要经过叶霜的同意,并且萧凛此时也需要合适的理由来麻烦叶霜,正愁找不到由头,如此一来便是恰好。
这时一直在旁的萧寒忽然来了句,可是侯爷之前不都随便翻阅记档的吗?这会儿还要特意去问吗?
萧寒冷不丁开口,萧凛二人都吓得一激灵,原来他将萧寒派出去这许多日子,一时忘了他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儿,萧隐已经暗暗摇头了。
萧寒仍道,这雅号也不难猜吧!想必是个地名,此人又不在朝中,只需查阅近几年致仕官员的祖籍,看有没有符合的地名,便能一清二楚了。
萧寒这回出任务十分顺利,不知是否在外历练了一遭,脑子也变灵光了,只是似乎灵光在了不该灵光的时候。
萧隐用力清了清嗓子,趁着萧寒看过来,疯狂朝他使眼色。
“别说了……”萧隐挨近一点,将脸转向另一侧,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
萧寒一头雾水:难不成他又说错什么了?
萧隐:何止是错,简直是大错特错。
兴许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萧寒转头对上一道凛冽的目光,忍不住一个激灵,赶紧住嘴,他刚回来,可不想又被派出去。
萧凛虽然冷着脸,实则眼神几近幽怨。眼看多年的布局即将成事,他的心中却莫名怅惘。
不知此事了了之后,他还能不能安然无恙,也不知他还能否继续陪在叶霜身边。
原本想进一步,可每每到了此时,总有层出不穷的事情出现,仿佛在提醒他,前路凶险,他唯有孤身向前。世间的情爱,旧时的温情,对他来说都是奢侈,他的心意,很可能会牵连最在意之人。
想到此,他轻叹了一声,喊了萧寒一声。
萧寒忍不住一惊,高声回了声在,面上尽量如常地问:侯爷有何吩咐?
怕是萧凛又要同他算账了。
“我这有件事要交由你去办,我和萧隐出入较多,你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等日后若是我和萧隐有要事要办,你便将书房暗格后的一个箱子取出,按我的吩咐行事。”
萧凛从腰带内侧拆下一枚钥匙交给萧寒。
“此物很重要,切记要妥善保管。”
萧寒见萧凛这般重视,不由得正色几分,郑重接过。
“侯爷放心,属下一定妥善保管。”
萧凛点点头。
“只是,萧隐要和侯爷去做什么?”
萧凛越是这么说,萧寒越能感觉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萧凛没有回答,萧寒就又看向萧隐。
萧隐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你就别问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此事不仅重要,还很凶险,知道的越少越好,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萧寒和萧隐分属不同的任务,大部分时候都是互不干涉,若单独执行秘密任务,另一位多半也是不知情的。如此一来,若某一次行动失败,总不至于三个人都搭进去,留在外面的人也能想点法子。
这是一般的情形,若是无法挽回的境地,便不需要想法子了,只是要留个人收尸罢了。
萧寒收回心思,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虽然他们每次都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但也不能整日陷在担忧惊惧之中,平日该如何还是如何,该说笑说笑,该打闹打闹。也正因为前路未卜,才更需要珍惜当下,抓住每一刻尽情肆意,开怀度日。
想到这,萧寒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往那信上看了眼。
“侯爷,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萧凛索性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信上是首寻常的词,词牌名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注)
一看便知是传情之作。
那这卿卿是何人?
“什么卿卿?”
萧隐走上前,这才看到第一句前面有四个小字,卿卿如晤。
“原本还以为这诗无头无尾,原来是时日长久,墨迹淡了。”
萧凛又接过,对着窗外看了看,那几近淡去的几个字便更加清晰。
萧凛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不等其他二人开口,便自行解释起来。
卿卿本不是姓名,而是称谓,这卿卿如晤四字靠下,实则前面还有二字,完整的一句应是,若云卿卿如晤。
萧隐萧寒面面相觑。
若云?这临安有这号人物吗?
有!柳子昂的姑母柳若云。
所以这封信是柳家送来的?萧寒脑子都一团乱了,查了这么久,怎么又绕回来了?
萧凛并不这么认为,应是说,终于查到柳家头上了,看来这一切,跟柳文宣那老贼脱不了干系。
第93章
萧凛一直都有预感,也一直怀疑柳家,他暗中调查所得的线索,大部分都是指向柳家,只是萧凛终究还是不明白,若当初陷害他家的是柳文宣,那他如此行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切只能从后来那封保结书查起。
原本先帝怀疑萧家贪墨已成定局,是
在事件发生的三个月后,收到一封保结书,上面如实写出事情的原委,为萧家辩白,由于内容有理有据,且所言皆有实证,这才洗清了萧家的冤屈。只可惜为时已晚,污名虽清,可老侯爷夫妇性命却难以救回。
若是那封保结书来得早一些,或许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萧凛一直想查出此人,不管是为了当年的真相也好,还是查清到底是何人污蔑,他都必须要找到此人。只是那保结书是匿名的,等萧凛封侯拜相,入朝为官,辗转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大齐早已改朝换代,先帝也已经身去多时,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多半都已不在朝中,而当初诬陷萧府的朝臣也已按贪墨罪同等论处,流放北境,并死于流放途中。
但萧凛总有种直觉,或许此人都不一定是真正陷害萧家的人,只是被幕后之人推出来顶罪罢了。
只是苦无证据,这些年他也唯有暗中潜心搜集查证,又借着殿前司和辅政之权的便宜,可以协助圣上批阅朝臣的奏章,只是直到如今,也没看到有和保结书笔迹相同之人。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没有希望的时候,竟有了意外收获,还是在叶霜的书坊之中,这着实让萧凛意想不到。但他不知是否要向叶霜查问借阅名录,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将叶霜牵扯进来。
萧隐看出他的犹豫,上前劝说道:“侯爷若不想将夫人牵扯进来,也不必非要向夫人要借阅名录,我和萧寒另去查访也是可以的,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
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等这几日。
只是,有时候就是差了那一步。
那封保结书不就是迟了一步,才未能救下老侯爷的性命。迟则生变,萧凛不敢用经年的筹谋去赌这一遭,可他也不想将叶霜拉进这一团漩涡里,若非如此,三年前就不会那般待她了。
进退维谷间,书房门被人扣响,萧凛循声望去,叶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萧凛赶紧将桌上的信件收起,举步走上前。
“你何时来了?”
叶霜注意到萧凛笑容有些不自然,又跃过他肩头往书房内望了一眼,萧隐、萧寒二人也都神色有异。
叶霜猜测他们可能是在谈公务,她不便插手,只作不觉。
“我忽然想起一事,想同你商量。”
叶霜将萧凛叫到院子里,低声说:“是这样的,过几日我有事要外出,你能不能代为照看书坊,还有茹茹。”
“自然是可以。”萧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转瞬他又思索片刻,追问了一句,“你外出有何事?要去哪儿?”
叶霜虽也有出门不带茹茹的时候,但她这次的神态明显很不同。萧凛的直觉告诉他叶霜有事隐瞒。
果然,叶霜一开始还不愿说,在萧凛的再三追问下,终是说出实情,原是叶鸿远要过五十大寿了,就在三日后。
叶霜原不想去,可到底是五十大寿,她想着还是应该露个面,至少将贺礼送上。
“你不带茹茹一起吗?”
萧凛对此很意外。
这个问题宋云也问过叶霜,她当时也没有想好,如今萧凛又问了一遍,叶霜也有些犹豫了。
五十大寿的确是很好的契机,带茹茹回去,也算见过叶鸿远了,日后也不必再想着让茹茹回去了。
“要不问问茹茹吧!看她愿不愿意去。”
叶霜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问问茹茹自己的意见。
茹茹毕竟还小,不知道外祖父和五十大寿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能坐马车出去玩,便欣然答应了。见茹茹对能外出一事这般雀跃,叶霜不免又更觉亏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让叶霜没想到的是,萧凛竟提出要和她同去国公府祝寿。
“你我都已和离,你去祝寿不合适吧!”
萧凛早料到叶霜会如此说:“安国公五十大寿,必定大摆宴席,宾客众多,你带茹茹回府,又要应付亲友,总是有顾不上之处。你就当我只是好友随行,帮你照看茹茹便是。”
茹茹的安危到底是最要紧的,萧凛倒是精准地发现了她最在意之事,一句话便点到了要处。
自从上次叶霜带茹茹进宫,她的身份自然就在临安城传开了,人人都知道叶霜在和离之时已有了身孕,并且如今带着孩子回来了,国公府自然也得知了消息,但是叶霜并没有第一时间带茹茹回去,她本不打算让茹茹和国公府有什么关联,她和叶鸿远心照不宣地互不打扰,也算是父女之间相处了这些年的一点默契。
如今借此契机回去也好,她也只打算带茹茹去这一次。
只是不知届时会发生何事,她可不指望叶鸿远能说出什么好话,若是茹茹因此受到惊吓,她是绝不会容忍的。如今萧凛既然提出来同行,叶霜想着也好,到底多个人照应。
“我保证,绝不会口不择言。”
萧凛见叶霜半天不言语,估摸着有希望,便趁势多说几句。
“也好。”叶霜松了口,“你若要同行也可,只是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到了国公府,一切要听我的。”
“那是自然。”
萧凛满口答应。
“不过你既说了是作为好友帮忙,我也不能白承你的情,说吧,需要我做点什么。”
萧凛蓦地抬眸,对上叶霜洞若观火的眼。
“你方才都听到了?”
叶霜倒也坦然:“听的不多,只听到你需要文思坊的借阅目录,可是有何事需要调查?”
见萧凛吞吞吐吐,又点点头,道:“罢了,想必事涉机密要务,我就不多问了,目录你只管查阅,若有不解之处,也可随时来问我。”
末了又补了一句:“就当是答谢你这次随我同去国公府。”
萧凛也就不客气了,说出前因后果,不过隐去了是为了查清萧府当年的真相,只说事涉案情,具体细则不变相告。
叶霜也没有追问,只问萧凛需要多少时间内的。
萧凛思忖片刻:“需要近来三个月的借阅记录。”
“要这么久的?”
叶霜虽然惊讶,但既然答应了,也不好反悔,况且借阅名录也不是什么机密,萧凛连账目都看过了,还怕看什么名录吗?
“可是有何难处?”
萧凛见叶霜迟疑,以为是有不妥。
“那倒不是,只是我这毕竟不是衙署,登记没有那么正规,又是这么长时间内的记录,我还需花上些时日替你找出来。此事要紧吗?可否等到过几日生辰后再找?”
萧凛松了口气:“倒是不急这两日。”
叶霜忙着打点回府事宜,想来也没有余力顾及其他,与其忙中出错,还不如等生辰过去再说。
很快便到三日后。
萧凛随叶霜一同回了国公府,叶晟和刘衍自然也回府贺寿了,几人在国公府门外刚好遇见。
刘衍扫了一眼和萧凛同行的叶霜,嘴角的笑意轻蔑,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下去。
一旁的叶晟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叶霜站在她面前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匆忙打了个招呼。
这还是叶晟成亲后,叶霜第一次见到她。
虽然衣着较之从前更为华丽,可那神态总觉得不如出嫁前意气风发。
叶鸿远在府门外迎接,因来往宾客众多,他一时也没顾得上和叶霜多说什么,只是打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叶霜只得按下疑虑,领着茹茹,跟在萧凛身后入了府。
宴席较之当初叶晟出嫁之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霜和萧凛在前厅的家宴席,因着是来贺寿的,便没有分席。叶霜萧凛还有刘衍叶晟几人便都在主桌入座。
又因着萧凛身份尊贵,他便被叶鸿远拉到了主位落座,就坐在叶鸿远身侧,叶霜和茹茹则坐在下首,刘衍坐在萧凛右侧,他和叶霜之间则隔着个空位,显然是给叶晟留的。
只是不知何故,叶晟迟迟不曾落座。叶霜留了意,又发现许久不见徐氏,估摸
着母女二人许久未见,应是说体己话去了,便放下心来。
没多久徐氏回来入座,叶晟果然也紧随其后出现了。
叶晟刚要在位置上坐下,刘衍状似无意地轻咳了一声,叶晟便不敢坐了。
叶霜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叶晟低垂着头,回避着她的视线。
叶霜尚未厘清思绪,不过随口说了句:“坐啊!”
叶晟仍不看她,也不敢坐。
这时萧凛注意到叶霜,便看了过来,叶鸿远也就随之看向她们这边,这才注意到叶晟站着。
“为何站着?还不快入席?”叶鸿远遥遥做了个坐下的手势。
余氏也往这边看了眼,眉心轻拧,似是闪过一丝不忍,却不曾开口。
这让叶霜觉得越发奇怪。
那边叶鸿远却不曾发现不妥,只又说了一遍让叶晟坐下。
叶晟裙摆晃了晃,似乎向前了半步,但终究还是不曾动。
叶霜怪异地看了眼叶晟,又仔细看了看边上的凳子,并无什么脏污。
这时,她听见刘衍极轻地说了句:“坐吧!”
叶晟这才坐下。
叶霜心头一惊,蓦地抬眸看向刘衍,正对上一双别有居心的眸子,刘衍意味不明地笑看着她,仿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般看着叶霜。
不知为何,叶霜觉得刘衍此刻的笑容格外可怖。
第94章
这期间,萧凛不知何时,借了机会巧妙换到了叶霜旁边,如此一来便从上首换到了下首。
在座之人都很惊讶,一时也弄不清萧凛和叶霜如今的关系,也不敢贸然劝阻。其实从萧凛和叶霜出现在府门外时,来参加寿宴的所有人都很不可置信,纷纷猜测二人此次一同露面的原因。
这下萧凛干脆直接坐到叶霜身侧,众人不由得更加大惊失色,纷纷暗自揣度起来。
叶鸿远见萧凛坐在叶霜边上,也很是不安,再三要求萧凛坐回上首。
萧凛一口回绝:“今日是安国公你的五十大寿,还是由国公坐上首比较合适。”
叶鸿远见萧凛态度坚决,又见叶霜波澜不惊地坐在一旁,终是不再劝了。
大家族最擅长粉饰太平,素日闹得再不堪,再针锋相对,逢年过节也总能坐下来同席吃饭,其乐融融,仿佛不曾把对方当成仇敌一般对待过,又或者说,哪怕曾像仇敌一般,遇见这种场合,也都要将个人恩怨放一放,所有人都默契地维护家族颜面,对昔日种种缄口不提。
何况还有茹茹这么小的孩子在场。
全部落座后,叶鸿远便宣布开席,又说虽是五十大寿,但也只是个小寿辰,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让各位亲朋吃好喝好。
才吃了没一会儿,叶鸿远就起身要去外间敬酒,徐氏也跟着去了。也有不少人想给萧凛敬酒,都被萧隐挡了,说今日是家宴,侯爷只想安静陪伴亲眷,众人也就识相地不再上前。
只是还是有没有眼力见的人,趁萧隐不备溜进内厅,要给萧凛敬酒,想让他为自己的儿子引荐一二,在朝中谋个官职。
萧凛已然很是不悦,碍于是叶鸿远的寿宴,不好闹起来,便不曾严厉斥责来人,萧隐也很快进来劝阻,想让那人先出去。
“今日是安国公的寿宴,不谈公务,大人若有何要事,等之后去殿前司找侯爷也不迟!”
那人哪里肯听,去殿前司见,和在私下的寿宴上说话,效果能一样吗?于是也坚持说自己就说几句话便走,只让侯爷赏脸喝一杯即可。
几人正争执不下,叶霜也懒得管,只专心吃东西,同时照顾好茹茹。她和茹茹的碗碟中都是萧凛替她们挑好的菜,还有一小碟水晶脍。
叶霜正吃着,那叶晟不知何故,忽然搁下筷子,起身跑开了。徐氏一脸担忧,也随之离席。
叶霜正看着这母女二人,冷不防眼前伸过来一双筷子,夹了一块鲜红的东坡肉放在她的分食碟中。
叶霜一看便知是自己不爱吃的,想也不曾想就夹到了一旁萧凛的碟中,这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连萧凛都很意外。叶霜也停住了,不仅是因为她对于萧凛之间莫名的亲近,更因这块东坡肉不是萧凛夹给她的,而是另一侧的刘衍夹的。
这行为实在太过逾矩,尽管宴席上人已经不多了,可毕竟他们身份有别,何况萧凛还在一旁,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给叶霜夹菜,还亲自夹到碗里,简直是公然的挑衅。
萧凛和叶霜如今虽不曾重归于好,可到底也是一同出席了寿宴,旁人都能见微知著,能看出萧凛对叶霜的用心,至少知道二人正处于关系缓和之中,总不该当着萧凛的面对叶霜献殷勤,何况还是身为妹夫的刘衍。
萧凛看着碗里的肉,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随手就夹到面前的渣斗中。
刘衍脸都青了,可奈何萧凛连个眼神也不给他,以至于他连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这时徐氏领着叶晟回来坐下,刘衍也只得作罢。似乎没人注意到席间的这一小小风波,除了那位来敬酒的大人,此刻他已全然不想着让萧凛给他谋什么便利了,他已然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窥见了国公府了不得的秘辛,此刻正巴不得萧凛忘记他的存在,自然没有敬酒的心思了,只想不动声色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衍堂堂大理寺少卿,在外也算是有头有脸,受人敬重,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那隐秘的贪欲却按捺不住露出端倪。
只是今日萧凛的反应,倒有些不像他。刘衍此举,不仅是对萧凛的挑衅,甚至已经开始试探他的底线,可萧凛竟然无动于衷。
至于叶霜,虽然觉得心中无比膈应,但直觉让她刻意避免与刘衍正面起冲突,上次在书坊和他周旋,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并且在他走了之后,叶霜依然感觉很不适,过了几天才慢慢好转。
想到这叶霜不禁对叶晟投去同情的目光,不知这叶晟整日面对这样的人是什么感受,只是这念头不过一瞬,转念叶霜就想到,叶晟也不是那种需要她同情的人,她也不能以己度人,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摩叶晟的心思。
宴会很快在这般各怀心思中结束了。散场后,叶鸿远一一送走今日来恭贺的族中亲友,叶霜则在内院随意转转,茹茹太累了,已经睡着了,正由萧凛带着。
萧凛知道她难得回来,有意让叶霜好好跟女眷说说话,叶霜也想问问叶晟的近况,便答应了。
只是一散席就不见叶晟的踪迹,叶霜只好四处寻找,走到后院,便听见假山后似有人低低啜泣的声音,听着像是叶晟。
叶霜刚想上前,就听见一声压抑的呵斥。
“你还有脸哭?”
言语间的狠厉让叶霜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她听出这是刘衍的声音。
“方才在席间你那般做作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
叶晟声若蚊蝇,语气几近哀求。
然而不等叶晟说完,刘衍便抢白道:“还敢顶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今日让你回来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出什么幺蛾子。”
叶晟连哭也不敢了,语气更是小心谨慎。
“听到了吗?”刘衍冷不防发了狠地吼了一句。
叶晟连声道“听到了”,刘衍这才肯暂且作罢。
一阵木棍折断的窸窣声响起,大概是刘衍走远了。
听到这一切的叶霜只觉喉咙发紧,心口堵得慌,险些喘不上来气。
她知道刘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本以为只是心思不正,没想到背后竟如此不堪。
直到刘衍走远,一阵压抑的呜咽才断断续续响起。
叶霜握紧拳头,正想出去,身后有人轻声叫住了她,是萧隐。
萧隐始终记得喊她“叶姑娘”,这回是来告诉叶霜,叶鸿远找她,听着意思是要见茹
茹。
这毕竟是她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而叶晟的事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一时半会也无法解决,何况叶晟未必想让她听到方才的对话,如此叶霜只好暂时先不出面,先带着茹茹去见叶鸿远。
叶鸿远在正厅见了叶霜和茹茹,徐氏作陪。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带孩子回来见我了。”
叶霜只让茹茹叫了叶鸿远,也没有介绍徐氏,叶鸿远似有不满,但不知道为何却没有提,许是想着当着孩子的面动怒不太好,也可能是因为今日是他五十大寿,故而不像以往那般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茹茹,这位是安国公。”
茹茹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茹茹见过安国公。”
叶鸿远眼尾瞬间浮现几道笑纹:“你就是茹茹啊!茹茹乖,叫外祖父。”
茹茹没开口,眨巴着眼睛看着叶鸿远,又看了看叶霜。
叶霜柔声道:“茹茹想怎么叫都行。”
茹茹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又行了一礼:“见过安国公外祖父。”
“好好好!”叶鸿远喜不自胜,“这样已经很好了。”又对茹茹招手,“乖茹茹,到外祖父这里来。”
茹茹又看向叶霜,得了首肯这才上前。
叶鸿远从一旁桌上的托盘中取出一副璎珞项圈,上坠一枚小巧的金锁片,刻着“福寿安康”的字样。
“这是你外祖母留下的,今日外祖父就将它们送给茹茹,希望茹茹一生安乐,平稳顺遂。”
叶霜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林婉的东西都被她当做嫁妆带走了,剩下的叶鸿远定是都给了叶晟母女,却没想到他还留了东西给茹茹。看徐氏的脸色,像是也不知道这个项圈的存在。
叶鸿远亲手替茹茹戴上了项圈,茹茹叩谢了叶鸿远,就一骨碌跑回了叶霜身边。
叶霜难得缓和了语气,只是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别扭劲:“没想到国公爷竟还有东西留给茹茹,也是挺让人意想不到的。”
叶鸿远冷哼一声,也不看叶霜:“你便罢了,那可是我亲外孙女,你也是的,竟舍得她在外面流落了两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明日,不,今日你和茹茹就留在国公府,别回你那什么破书坊了。”
叶霜心头难得的那点温情又被怒火掩盖:“她跟着我怎么就吃苦了,就算茹茹和我在外四处漂泊,也比困在这国公府的后宅要好!”
“你!”
叶鸿远一时气结。
徐氏原本神色焦急,想出言劝阻,听到叶霜这么说,又放松了几分。看来不需她出手,以叶霜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搬回来的。
萧凛坐在一旁,这会儿也走上前,扶着叶霜的肩膀,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今日是国公的寿辰,就别顶撞他了。”又对叶鸿远道,“霜儿如今和我一起,我会照顾好她的,国公大可放心。”
叶鸿远见此情景,终于问出心底的疑问:“侯爷这是……和小女重归于好了?”
萧凛柔和地注视着叶霜,眼中情意流转。
“还不曾。”
叶鸿远放心地点点头,众人也似乎随之松了一口气,不料下一刻萧凛却轻飘飘地来了句——
“我正在极力挽回,只是霜儿还不曾应允。”
第95章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忍不住面面相觑。
还是徐氏率先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说:“毕竟侯爷也是茹茹的亲生父亲,为了茹茹,霜儿也该答应侯爷才是。”
叶霜闻言微微侧目,冷冷的视线落在徐氏身上,徐氏嘴角的笑意一僵,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萧凛似乎没有听出徐氏的言外之意,仍旧很高兴地向徐氏解释:“我挽回霜儿,并非是因为茹茹的缘故,而是我实在无法离开霜儿,若不是当初我行为不妥,伤了霜儿的心,我是断不会放她离开我的。”
徐氏脸色更加难看了,只得干笑两声:“不管如何,和离后还能重修旧好也是一桩美事。当初霜儿不辞而别,闹得满城风雨,侯爷还能不计前嫌,实在是气度非凡,霜儿怎的还不知珍惜,早早答应便是。”
叶霜实在懒得搭理,她出去一遭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如今又在临安开了书坊,经历了许多事,可徐氏还和当初一般,甚至可以说和十几年前也没什么差别。她同萧凛尚且还有无话可说的时候,何况同徐氏。
刘衍却走上前,不知为何非要多说一句,其实这里本没有他什么事,但或许是因着方才席间饮多了酒,他今日似乎总想挑衅萧凛。
“真没想到侯爷还挺痴情,也不知当初是谁拿箭指着别人,要取人性命,何等的杀伐果决,怎的如今这般优柔寡断,莫不是知道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无望,便趁着如今地位尚存挽回一番,也是,日后若失了爵位,岂不更难让人回头了。”
这时叶晟走了进来,看见一旁的茹茹,眉心轻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
“郎君,快别这么说,孩子还在这儿呢!”
刘衍被这么一说,酒醒了一半,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言辞过激了,可想了想又怒气不平,一拂袖险些推倒叶晟。
“我自然知道,何时轮到你来教我,何况我同侯爷说话,岂容你一介妇人置喙?”
刘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叶晟呵斥,脸面挂不住,骂完犹嫌不解气,干脆把她打发着站到后面去了。
叶霜刚想上前,转念想到茹茹还在这,便让闻香带茹茹先下去歇息。
叶鸿远也想劝阻一二,可估摸着是想到叶晟已经嫁作刘家妇女,他也不好过多干涉,反而是徐氏按捺不住了。
“姑爷!你怎可如此对待晟儿……”
“今日是我的寿辰,不要闹得太难看。”
“可是老爷……”
“行了!别让人看笑话!”
徐氏欲阻拦,被叶鸿远这么一说,只得作罢。
叶霜实在看不过去,又想到不久前听到的对话,越想越气,直接开口质问刘衍凭什么这么对叶晟。
没想到刘衍不仅不害怕,反而不怀好意地笑笑说:“我如何对待我的夫人,还轮不到他人插手,长姐如此想教我做事,不如来当我的正妻,我日后定对长姐言听计从,自然也就不会苛待旁人。长姐让我对谁好,我就对谁好。”
言行无状,全然不顾有人在场。
萧凛呵斥他:“放肆!”
刘衍也不甘示弱,直接迎面喊道:“萧凛,你还以为自己和当初一般威风吗?你这次离开,朝中早就改天换地了,没多久,你也要在我面前俯首帖耳,识相的,我劝你赶紧向殿下示好,诚心交上手中的兵权,殿下或能饶你一命。”
眼见着这便要聊到国事,叶鸿远连忙出言打断:“今日是家宴,不得妄议朝政。”
这些人俨然像是没听到刘衍方才无状的言语一般,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对所见所闻的接受程度还真是让叶霜叹为观止。
刘衍虽然并不忌惮叶鸿远,但听他这么说,也就被打断了气势,再闹下去只怕讨不到好,到底是没有再说下去。
叶霜觉得再待下去她和茹茹都快
受不了了,便说还要和萧凛去办理茹茹户籍的事。
没承想这会儿叶晟却呜呜地哭出声来,不等众人反应,就见她扑出来跪在当下,泪眼戚戚地祈求:“父亲,母亲,请允准孩儿和离吧!孩儿实在受不了了。”
叶鸿远气得直接站起身:“胡说什么!”
“晟儿!”徐氏迅速瞥了一眼叶霜,呵斥道,“别胡闹!今日是你父亲的寿辰,你莫要惹他不高兴。”
众人听得刘衍竟敢当着萧凛的面如此口不择言,言语间处处冒犯叶霜,不由得都为其捏一把汗。叶鸿远也知道事情严重了,生怕萧凛闹出什么来,连忙劝阻,可刘衍却并不领情,仍步步紧逼。
萧隐抱剑立在一旁,冷眼扫向刘衍:“我们侯爷如今身份如何尚且不论,可这脾气却丝毫没变,少卿可要当心啊!”
刘衍听到这话,瞬间有些害怕,哆哆嗦嗦地指着萧凛:“你什么意思萧凛!我可是大理寺少卿,你胆敢动我!殿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萧隐笑笑:“少卿说这话,殿下如今还是要顾全和我们侯爷的情谊的,不知殿下知道事情后,是会顾全侯爷,还是力保少卿你呢?”
刘衍的气势明显弱了,但还是强行撑着:“你少在这里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殿下自然是会顾全我的!”
不等他说完,萧隐就呛道:“是吗?我怎么听说刘少卿在静王府不是很受重用啊!难道我的消息有误,若是如此,那我自当要向少卿赔不是!”
刘衍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最后终于回过劲来,意识到关键之处:“萧凛,你派人监视我!”
“少卿这话可就说岔了,侯爷如今既然兼任殿前司都指挥使一职,担着护卫整个临安城的职责,便要守护城中百姓安全,少卿又是如此身份贵重,我们侯爷自然要多加看顾了!”
刘衍涨红了脸,指着萧隐:“你!”
这时叶鸿远也实在看不过去了:“行了,二位贤婿都是国之栋梁,又同在朝中效力,自当同心同德,何必非要分个高低。二姑爷今日饮多了酒,一时口不择言,快将他扶下去!”
叶鸿远虽然没有直说,但这话中是在帮着谁,已是很明显了,刘衍见实在讨不到好处,愤愤一拂袖:“哼,你们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到底我这后来的没有你们和萧凛深厚,配合得这般默契,倒全都成了我的不是,也罢,今日我便不与你们计较,日后再好好算这笔账!”
又往身后一招手:“走了!”
走出去几步,发现没人跟上,这才停下,见叶晟还跪在那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问:“你走不走?今日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府,好好想想!若今日不跟我回去,日后也就别回来了!如今你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好好想想,可别选错了。”
叶晟很是犹豫,可对上刘衍的眼神又瑟缩地低下头。
刘衍发出牙痛一般声音:“快点,你往日可没这么拿乔,怎么?今日回了国公府,有人撑腰了,也敢不把我的话放眼里了。”
叶晟缓缓站起来,脚步踟蹰,望着刘衍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最后她站直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和离!”
叶霜一直挡在叶晟和刘衍之间,怕闹出什么来,此前她也做了多种设想,以及应对的法子,所以她看上去一切如常,实则内在是很紧绷的。果然一切也正如她所料,叶晟此言一出,刘衍当即发了狠,口中说着“你再说一遍”,便要冲上前来。
那架势像是想当场将叶晟手撕了。
叶霜都忍不住为之心头一颤,眼见着刘衍就要冲过来,她忽的脚下一动,整个人被人一把拉开。转头一看,原来是萧凛。
另一边,刘衍也被萧隐拦住了。
“行!今日我不跟你计较。”
刘衍最擅长审时度势,眼见形势不利,果断离开了,只是临了还不忘留下几句狠话。
“叶晟我给你三天时间,趁早想清楚了回来,否则以后再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说完便连跑带走地离开了。
刘衍走后,徐氏这才走上前关心叶晟的状况,谁知刚一碰上,叶晟就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收回双手。
徐氏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你怎么了?让娘看看!”
叶晟原本还不愿意,直到徐氏语气强硬了几分,这才依了她。徐氏将叶晟的袖口往上捋了几分,便见手臂上遍布伤痕,触目惊心。又查看了另一只胳膊,也是如此。
叶霜也很意外,没想到叶晟的处境比她预想的还要艰难。
徐氏眼眶顿时红了:“我竟不知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老爷!要不就让晟儿和离了吧!”
叶鸿远冷眼扫了一眼,看见叶晟的伤,神情微变,但很快又凛了神色:“不行!”
徐氏又唤了一声“老爷”,语气里带着几分祈求。
在叶霜记忆中,徐氏时常扮柔弱、卖乖挑拨、煽风点火,都是常有的,倒是很少这般低声下气求过叶鸿远。
叶鸿远站起身,一拂袖:“我决不允许叶家出两个和离的女儿!此事没得商量。”
他这五十岁寿辰过得也实在是糟心,越想越气不顺,叶鸿远冷哼一声,带着满肚子的憋屈离开了。
徐氏连唤了几声,都不曾将他喊回来。
叶晟见此,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
“娘,若此次不能和离,那孩儿也活不成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出奇的平静,却把徐氏急坏了,哭着将叶晟揽在怀里,一个劲地安抚。
“好孩子,你先别着急!一定会有法子的!”
叶霜在一旁,看着徐氏和叶晟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有几分不忍,也有几分艳羡。不管徐氏待她如何,她对自己女儿还是不错的。
萧凛一直默默观察着叶霜,见她这般看着徐氏和叶晟,心口倒像是被什么轻拧了一下,那种淡淡的无力感又席卷上了心头。
第96章
叶晟坐在内室中默默垂泪,徐氏陪在一旁也是不停拭泪。从她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叶霜这才知道,叶晟刚回来的时候就跟徐氏说了和离的事,可徐氏并未答应。
“我不知你在刘府是过得这样的日子,为娘若是知道,方才开席前就不会劝你再忍忍了。”
“我早就知道他和很多女子都不清不楚,我成婚那日他姗姗来迟,也是因为和裴姝在府中私会,这些我后来都知道了,我就该早早下定决心,不该一再容忍,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境地。”
叶晟此刻已冷静下来,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叶霜看着她这样,不由得想到当初自己离开之时,不知是否也像她今日这般。
母女几人在房内伤神之际,萧凛正在外间和叶鸿远商议。
“原本我不该干涉,可这桩婚事毕竟是我介绍的,总该为此事负责。”
萧凛由衷自责道。
叶鸿远也是难得在萧凛面前不加掩饰地动怒:“此事也不是老夫怪你,只是这刘少卿此人品行如此,侯爷当初为何要介绍给我儿?”
萧凛也觉得很是亏欠:“此事是我考虑欠妥了,原本世家子弟性格纨绔也是常事,此前倒没看出他有旁的劣行,不知成婚后怎的变本加厉至此了。”
叶鸿远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此事小女也有责任了?”
萧凛连忙摆手:“当然我自没有说是与叶小姐有关之意!只能说此人之前隐藏太深,如今时日久了才终于露出本性,此事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本以为念在叶小姐的身份,他会有所收敛,不承想……”
叶鸿远似叹似嘲讽地哼了一声:“说到底我这安国公不过是个虚职,他又得殿下重用,岂会将老夫放在眼里。”
叶鸿远像是又想到什么,深深看了眼萧凛,踌躇着开口:“之前一直不得机会,如今难得和侯爷坐下叙话,有些话老夫也藏在心中多年,今日便趁此机会一吐为快了。”
萧凛忙正襟危坐:“国公但说无妨。”
“当初我和你父亲多年交好,他的事我也很是难过,只是恰好赶上我被封为安国公迁往临安,等收到消息时,已经出发好几日了,临安这边又催着我过来述职,纵想施以援手,亦是力所不能及。”
萧凛沉默听着,也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叶鸿远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
也在意料之中,于是他改口道:“我今日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当初之事的确是我亏欠了萧兄,百年后我自会下去面对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迁怒于霜儿,此事毕竟与她无关。不过看你二人今日这般,老夫也甚感欣慰,看来你也是能放下了。”
萧凛薄唇抿成一条线,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国公爷的话我都记下了,当初我也有做的不妥当之处,如今能重新陪在霜儿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有些事我也不想逼她。”
萧凛说着将目光投向内室,眼底神色晦暗隐忍。
叶鸿远叹了一声:“霜儿这孩子,看着很柔弱温顺,实在内里很是倔强,这点和她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她有了心结,只怕轻易无法解开,你要多体谅包容。”
萧凛低了低头:“我自会的。”
说完叶霜,叶鸿远又往后靠坐回太师椅上:“霜儿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不用太担心了,只是没想到如今晟儿又出了这事,我叶家的女儿怎的都这般姻缘坎坷?”
“此事萧某定会负责到底,国公爷不必多虑。”
叶鸿远见萧凛这般坚定,满意地点点头:“有侯爷这句话,那老夫就放心了。”
萧凛又问:“对了,当初萧府被诬陷一事,国公爷可知道什么内情?”
“你为何有此一问?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见萧凛还是坚持,叶鸿远察觉到不对:“你不会还在调查当年之事吧!”
“实不相瞒,近来我已得到一件关键证据,只是尚需要调查清楚,这才想问国公爷可知道些什么,或许能对破解当年之事有所助益。”
没想到叶鸿远却拉下脸来:“你查这些做什么,先帝不都已经为萧家平反了?你何苦紧追不放。”
“国公爷这话倒稀奇,方才不还口口声声说自觉亏欠,如今怎么连提及一二都不愿?”
叶鸿远眼神闪躲,但仍坚持道:“老夫不过是觉得你不必如此执着于旧事,若是萧兄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被旧事所累。”
萧凛也有所动容,顿了顿再次开口,也多了几分真诚:“实不相瞒,此事是我心中的执念,若没有如今这件旧物,或许我也会像国公爷所言,将往事放下,可如今证据摆在眼前,让我如何甘心呢?当初萧府虽得平反,可往日风光不再,如今更是物是人非。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叶鸿远也有所不忍,的确,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受尽世人冷眼,寄人篱下。换做是谁都没有那么轻易作罢的,他一个局外人,又如何能轻飘飘地劝人放下?想到这,他又改了主意。
“你问吧!老夫必定知无不言,就当是为萧兄尽点绵薄之力,偿还一二。”
萧凛便将书信一事,隐瞒了重要信息,讲给叶鸿远听。
叶鸿远听完后只一个劲重复着“岑阳”二字,似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萧隐忙问:“国公爷可是想起什么了?”
“我们当年要好的几人里,倒是有一位号称岑阳居客的,只是……”
萧隐也替萧凛着急:“只是什么?国公爷但讲无妨。”
“只是此人已不在人世多年,而且是位女子,又怎会与老侯爷被诬陷一案有牵连?敢问侯爷这证据是何时得的吗?”
萧凛和萧隐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隐说道:“也是不久前得的,不过是件旧物,看着有些年头了,像是十几年前的,甚至更久。”
“这就对了,”叶鸿远兀自点着头,“这位岑阳居客,已经辞世二十三年了。”
“可是柳枢密使之妹,柳若云。”
叶鸿远一震,朝萧凛投去一个眼神:“你竟然知道?柳家这位妹妹早逝,一直是柳文宣心头之痛,一向不许人提起。当初柳若云和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子弟都同在国子监进学,或许此事你该去问问你的恩师,柳若云是他最得意的一个门生。”
“沈祭酒公?”
“正是,有些事情他比老夫更了解。”
萧凛沉吟片刻,知道叶鸿远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也不再强求:“只是但有一事,还望国公爷告知。”
叶鸿远定定看着他,似乎早有预料:“猜到你要问什么了。”
出去时萧凛脑中反复回响着方才叶鸿远所言,他最后一问乃是当初和柳若云交好的人里,关系最亲近的有哪几人?
“你父亲萧睿,宋远山,还有魏明的父亲,魏昭。”
萧隐也跟着出神:“真没想到,咱们老侯爷和这几人还有联系!”
萧凛:“当初父亲的确是无端迁居禹州,之后便在禹州落了脚。”
“方才国公爷提到那位柳夫人二十三年前就辞世了,那岂不是……”
“也就是在我出生那年,确切说来,是父亲与母亲成婚的次年就辞世了。”
萧隐都有些迷茫了:“是我脑子不够用吗?怎么都绕糊涂了!”
“或许是该去找老师问一问了。”
二人正聊着此事,恰逢叶霜从里间出来,萧凛便上前询问情况:“如何了?”
叶霜微微摇头:“不大好,哭得伤心,我想延医诊治,可徐氏不肯。”
萧凛很理解:“这也难免,毕竟伤在身上,多有不便,又怕消息传扬出去,对叶小姐的名声有损。要不让我府上的太医过来替叶小姐医治?”
叶霜制止了:“罢了,还是不用麻烦了,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回头让闻香送一些来便是,主要还是受了惊吓,又长期处于惊惧之中,精神不济,调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萧凛眉心微蹙,抬眸看向内室方向,眉宇间颇为忧虑:“说到底还是心病,只怕刘衍这事一日不解决,叶小姐的心病就一日不得根除。”说到这,萧凛收回视线,对叶霜道,“你放心,我定会妥善解决此事。”
“不必了,说到底是我的家事,你我如今……你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为好。”
萧凛心头像被什么细小的尖锐之物刺了一下。
“方才我在国公爷等人面前所言,都是真心的。霜儿,你难道就不愿给我一次机会吗?”
叶霜眉间似有一丝不忍,但还是提步欲离去:“就这样吧,我就不多言了,还要早点带茹茹回去。”
萧凛感受到叶霜的抗拒,连忙一把拉住她,软了语气:“好好好,是我心急了,不该逼你,日后暂且不论,这一次的事,我还是要帮忙的,毕竟是我介绍的这桩婚事,何况方才我已经答应国公爷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至于其他,咱们来日方长,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叶霜听到他如此说,才算暂时放下心来。
“天色也不早了,那我先去接上茹茹,先回书坊再说。”
萧凛眉眼俱笑:“好。”
叶霜转身后,一直在后面看着的萧隐默默上前一步,和萧凛一同目送叶霜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萧隐的眉宇间不禁浮上一丝忧虑。
第97章
叶霜和萧凛回书坊后,她便如约调出前三个月的借阅记档供萧凛查阅,只是萧凛却终日忙得不见人影,叶霜估摸着只怕是在调查刘衍的事情,也不知进展如何。
这一切尚未有定论,近日却发生了一件事,此事说大不大,但总归在临安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永嘉郡主要出嫁柳家长子柳子昂。
叶霜得知这个消息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倒时常听闻香和春桃议论此事
“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永嘉郡主许配给了柳公子。”
闻香颇为感慨。
“是啊!当初永嘉郡主回临安,还是贵妃娘娘帮忙开的口,这会儿倒正好给公主顶上了。你说世事是不是真这么巧合?如果郡主没回
来,那公主岂不是要亲自嫁给柳家了。姐姐认为,这郡主被召回临安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春桃一口气问了许多,闻香却答不上来,见叶霜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便问她什么看法。
叶霜整理着案上的书册,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放慢了。
“宫中贵人的心思,也不是你我能揣度的。”
春桃倒是觉得很解气:“不管如何,当初她那么为难小姐,如今嫁去柳家,和柳依依同在一个屋檐下,可有的她好果子吃了。说起来柳家小姐也该成婚了吧!都到适婚年龄好几年了,怎么还不见许个人家,难不成她还惦记着侯爷啊!”
“春桃,不许胡说。”闻香打断她,用眼神示意叶霜的方向,暗暗摇了摇头,意思是让春桃别再往下说了。
春桃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了。
闻香见叶霜兴致不高,以为她是生气了,没想到这时候叶霜反倒开口了:“其实她们过得如何,是好是坏,我都不太在意,只希望能少来招惹我便好。”
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叶霜如今只想相安无事,各自安好。曾经介意的,认为不公的,如今也都不怎么在意了。放下这些不是为了放过他人,或许更多是为了放过自己。永嘉那么喜欢裴玉,如今却被赐婚给了柳子昂,只怕是又记恨上她了,不知日后柳依依出嫁,还要闹成什么样的局面。
往后的事暂且不论,还是且顾眼下,距离叶鸿远寿宴之日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叶晟在家中情形如何。
春桃见叶霜在出神,以为是她方才言语有失,冒犯了,便试探着问:“小姐可是生气了?我以后不乱说了。”
叶霜不置可否。
闻香看出她的心思:“小姐是在担心二小姐吧!”
叶霜也不否认:“也不知她如何了。”
“小姐不必多虑,二小姐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事?倒是这二姑爷,怎么是这样的人,小姐你说,二姑爷会轻易和离吗?”
春桃也担忧起来。
闻香:“不好说。”
三人一时无话,气氛无形之中凝重了。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是重物撞击地板之声,叶霜抬头望去,只见一女子鬓发散乱,东倒西歪地朝书坊内跑来。
隐约听得极轻的一句:“长姐救我……”
闻香率先认出:“是二小姐。”
说着和春桃一起迎上去,七手八脚地扶住叶晟。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闻香神色关切,说完便看见叶晟脸上的伤痕。
春桃不由得低呼一声:“老天爷!这可怎么是好,小姐,您快来看看吧!”
“怎么伤成这样?”叶霜远远就看见叶晟的伤,紧走两步上前,才看清脸上的掌印,不禁怒从心起,“又是那个畜生打的?”
叶晟只跌坐在地,咬唇不语,泪珠却不受控制地大颗滚落。
“你不是在国公府吗?他还敢强闯不成。”
此言一出,叶晟眼中的恨意更汹涌了:“他已然丧心病狂,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原是这些时日都待在家中,娘亲见我郁郁寡欢,便让我出门散心,又因着他这些时日都无什么动作,还以为出去一会儿不碍事,没承想他竟派人在暗中守着国公府,就等着我出门,在半路就将我和术儿打了,她拼了命才护我逃了出来,也不知术儿这会儿怎么样了。”
术儿是叶晟的贴身侍女,全名白术。
叶霜总算是听明白了,叶晟这是让她去救人的意思:“可是今日萧凛有事外出了,人都带走了,我们几个女子怕是不好办啊!”
叶晟一听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刘衍那厮就不是人,他的手下更不用说,术儿落入他们手中,肯定没有活路了,只怕是要被凌虐而死。”
叶霜眉心拧得更紧了,转头看见叶晟脸上的伤,到底还是不忍心:“你先起来再说,此事我来想办法,春桃,带二小姐下去收拾一下,把我的膏药拿出来,替二小姐治伤。”
春桃带着叶晟下去了,留叶霜在坊内来回踱步。
“闻香,你可知萧凛去了何处?”
闻香神色迟疑,没有立即开口。
叶霜怕她有所顾虑,伸手搭上她的手臂:“你和萧隐素日交情不错,他应该会跟你说吧!”
闻香实实在在愣住了,旋即摇摇头:“奴婢当真不知,只知道侯爷近来一直在查什么案子。”
“应是在查上次说的那事。”估计是比较隐秘,故而闻香才不知情。
“一时之间能上哪儿去找人。”
叶霜能想到的也只有宋云了,可她也不能总是去麻烦她,而且近来正值秋猎,正是御马监最忙的时候。
“不如去找裴参军,书坊离衙门也近。”
闻香的眸子亮了亮。
“人命关天,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叶霜本不欲麻烦裴玉,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刚准备吩咐闻香跑一趟,裴玉就来了。
叶霜也来不及多想,直接说有要事要他帮忙,具体的情况路上再说。
出门前又让闻香去找叶晟问了一遍,确定了她们遇到刘衍手下的大致位置,便和裴玉一同赶去救人了。
因着中间耽搁的时间不多,二人上了主街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处巷子里传来呼救声。叶霜立刻听出是白术的声音,裴玉见状,二话不说便冲进了巷子。
第98章
二人进入巷子后,却并未看见白术或是其他人,巷子里空空荡荡,但一旁被撞到的杂物堆还是能有所体现,这里不久前曾经历过一次激烈的纠纷。
“刚才声音就在不远处,人应该没走远。”
裴玉初步做了推断。
这条巷子叶霜很熟悉,当初她刚来临安,就时时走这条路抄近道去找宋云玩。
“此处是西街中的一处岔路,巷子看着狭窄,再往深处走便是百姓的居住之所,反而又更加宽阔起来,岔路只会更多,搜寻难度也更大了。”
裴玉也犯了难,小巷不比正街,一条路分出好几个岔路口,岔路后又有更多岔路,蜿蜒迂回,通往临安每一处,他们又只有两人,实在不便。
裴玉行事谨慎,决定在进一步搜寻前,先给临安府的人发信号。
这时巷子尽头传来一声呜咽,听着像是被人捂着嘴发出的声音。
叶霜果断拿出一个匕首握在手中。
这是她出门前拿的,还是三年前离开时买的,这些年一直跟着她,关键时候用来防身。
裴玉看了她的匕首一眼,叶霜朝他坚定一点头,示意她准备好了。二人交换了眼神,朝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
裴玉在前,叶霜紧跟其后,不时还往身后看两眼,确认没有人尾随。
转弯后裴玉迅速出剑,叶霜也握紧了匕首,还是没人。
“在那里!”
叶霜直觉敏锐,迅速抬头,恰好看见前方一闪而过的黑影。
二人紧跟着追上去,那黑影却总在前方不远处,每次赶到,都只能看到他留下的身影。就这么七拐八拐地,等黑影彻底失去踪迹时,他们已经追出去很远了,回过神的二人,发现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场地,只是不知是何处所在。
“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像是一路将我们引至此处。”
叶霜此时已经察觉到不对。
裴玉轻喘着:“我也发现了。”
“你说此事会不会是你妹妹和刘衍一起谋划的,要引你我前来。”
适才在路上,叶霜也跟裴玉简单说明了来龙去脉,故而他有此推断。
叶霜果断道:“不会!也不怕你见笑,她被刘衍打成那样,又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会与他合谋!再说她也不至于用侍女的性命来布局吧!”
她虽素日与叶晟不和,可这点还是相信她的。
裴玉一想也是:“是我多虑了。”
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的一阵风起,不知将何处的烟雾吹到此地,闻着有淡淡的柴火气。
叶霜奇怪道:“此时也不是用膳的时辰,这是谁家在开伙吗?”
“不好!是迷烟!快捂住口鼻。”
裴玉轻嗅了一下,立刻抬起胳膊捂着口鼻。
“什么?”
叶霜茫然反问,还不及弄清楚,下一刻,她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
眼前一黑,迷离间听到身边另有一声闷响。
醒来时已经到了一处屋子里,叶霜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她尝试翻动了身子,只是力气一时没能完全恢复,只能勉强转动脖颈,粗粗打量了一圈,才
看清这似乎是一处宅宇的厢房,她被绑在了卧榻上,裴玉则被绑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
叶霜喊了两声,裴玉才醒转过来。
“叶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就觉得头有点晕。”
“方才那烟雾定是迷烟。”
“不用说我也猜到了。”
“也不知是何人,手段竟如此下作!叶姑娘别急,此前我已发了信号,临安府会派人来找我们的。”
叶霜眉心微蹙,神情并未有半点松快:“我现在担心的是,此处不知离我们方才所在的巷子有多远,若被带到了其他地方,事情就棘手了。”
“我怎么想都觉得今日这事像是冲你我来的,只是不知是何目的。”
“我也不知……还是别寄希望于他人。”
叶霜觉得思绪不甚清明,晃了晃脑袋,似乎稍微好一些,才继续道,“你稍等,我过去,看能不能帮对方把绳子解开。”
裴玉被绑在椅子上,无法行动,好在她虽手脚被缚,还是能试图移动的。
叶霜初步推测过了,房间不大,她双脚跳过去找裴玉完全不是问题,只是姿势不太美观,可如今哪还顾得上这些。
她按照设想好的,双脚合并抵住卧榻,用身躯的力量调整了姿势,改为侧躺,再用一只手肘撑着卧榻,整个人就顺利坐起来了。只是也不知是之前的迷药导致的,还是一下子起猛了,忽的一阵晕眩袭来,她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裴玉:“你没事吧!”
叶霜闭眼等这阵晕眩过去,才道:“许是素日体质弱,迷药的药力还没过去,不碍事。”
当务之急,是逃出此地。
叶霜稳了稳,缓缓站了起来,不知门外什么情况,她还需注意不弄出动静,不能让人知道他们醒过来了。
叶霜不过心念微转,就断定双腿往前蹦的方式声音太大了,她思索片刻,果断蹲下来,用手掌根和膝盖并用撑着在地上匍匐前行。
这姿势异常滑稽,裴玉却满脸焦急:“叶霜,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叶霜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眼见着衣袖和袍子都沾满了灰,裴玉不禁握紧了拳头,眼中怒气逐渐积蓄。
“你何曾受过这种苦,今日之后,我定要将动手之人关进诏狱。”
“我在外面这几年,什么事情不是靠自己解决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叶霜只当他是气话。
只是不知是这姿势太累,还是屋子里太闷了,叶霜只觉得气息越来越短促,还口干舌燥。
她抬眼瞥见桌上的茶具,不自觉舔了舔嘴唇:“这壶中可有茶水?”
裴玉眸子一紧:“你说什么?”
裴玉定睛一看,才发现叶霜额头已经渗出细汗,衣裳也在爬行过程中弄得凌乱不堪。
他心头猛然掠过不好的预感。
“你可是有何不适?”
“不清楚,只觉得这屋子里甚是闷热,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啊!”
他本想着是不是一路爬过来导致的,可叶霜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也是异常的鲜红。
“这是……”
裴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身躯也不自觉绷紧了。
“叶霜,你先……先别动!”
裴玉声音艰涩。
叶霜本该再往前挪动两步,可她却靠在桌旁轻喘着气,眼神也变得迷离。
听到裴玉这么说,她便抬眸看向他,视线不甚清明,可脑中却有个很清晰的声音,眼前有可以让她感到十分愉悦之物,心底有着某种隐秘的难耐,迫切需要人抚平。
她想抬起手,却没有力气,浑身瘫软。
耳边只听得有人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叶霜!叶霜!你清醒一点。”
清醒?清醒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只听咿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而后身子一轻,又被人扔回了榻上。
不知名的渴求让她不住翻动着身子,依稀听见耳边有人破口大骂,却像隔着一层什么,听不分明。
“小弟费尽千辛万苦,怎么能让裴兄占了这个头筹呢!”
“你给她吃了什么!”
“这可是我从群芳馆弄来的好东西,花了我大几百两银子呢!”
“方才那迷烟也是你放的吧!”
“是啊!为了这小美人,我可真是折了不少好东西!”
“混蛋!本以为你只是生性风流,不曾想竟是这般下作!”
“但凡我看上的女子,就没有得不到的,不曾想遇见这么个自恃清高的,不弄到手,我岂能作罢!听闻裴兄似乎也对佳人有意,怎的上次在茶楼都没说起,裴兄有此心也该早些告知小弟,小弟也好分你一杯羹啊!”
言语间颇为惋惜。
“你个畜生!敢动她一下试试!”
“怎么?裴兄心疼了。”
迷糊中叶霜只觉脸上一凉,不耐地发出一声嘤咛。
“如此销魂,不知尝了之后是何滋味!裴兄别急,待小弟先行享用,再让给裴兄。只是可惜,此女已不是完璧之身,倒是便宜了那小子。不过也无妨,小弟也只有勉强笑纳了。”
“刘衍,你个王八蛋!今日敢动她,你这大理寺少卿也就做到头了。”
刘衍丝毫不以为怵:“别竟说些空话来唬我,我这少卿一职可是殿下亲口许的,不过睡个女人,还有人敢动我不成。何况除了你,又有谁知道是我做的呢!”
“你!”
裴玉气愤不已,奋力挣扎着。
“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那迷药会暂时封住你的经脉,让你气力全无。等我完事了,自会安排裴兄和心上人共赴云雨,出于报答,不如就由裴兄就替我担了此事吧!”
“我们过来救人,你夫人可是知道的,你就不怕她给你捅出去吗?”
“那个贱人,她能有这胆子?何况我也允诺于她,若能替我将人引来,就写下和离书。你猜,她会怎么选呢?”
裴玉一时哑然。
“行了,别耽误功夫了!裴兄就好好看着我是如何给你做示范的吧,美人,我来了。”
叶霜耳边是阴沉的笑意,夹杂着怒吼。
感觉有人正在解她的衣扣,还没思索清明,屈辱的泪水就已从眼角滑落。
思绪逐渐沉下去,沉下去,她的欲念亦不受控制地往深处滑落……
一片混沌中,忽的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倾倒在地,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像是有人破门而入。
伴随着噗地一声闷响,解扣子的手停下了动作,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温柔地替她重新扣好。
身子一轻,叶霜落入了一个坚实又熟悉的怀抱。
第99章
唇上覆上一个温热的柔软,像是想挤开她的唇,紧接着极轻的一声:“乖,张嘴。”
不知怎的,她便顺从地张开嘴。
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叶霜又听话地咽下,难抑的躁动总算消退了些许。
而后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今日之事我日后再跟你清算!别让我查出你二人是串通好的?”
“我没有!”
“有没有我自会查明!若被我调查出来,你便是和他一样的下场。裴玉啊裴玉,你要怎么对付我都行,万不该打她的主意。”
“我真没有!”
短暂的停顿——“最好是。”-
叶霜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闻香和春桃守在边上。
见她醒来,闻香关切地问她感觉如何?
叶霜只觉得头疼欲裂,思绪也断断续续。
“我这是怎么了?”
闻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倒是春桃忍不住了:“还不是被那个姓刘的畜生害的,幸亏侯爷及时赶到,否则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行了,小姐刚醒,少说两句,陈大夫开的药已经煎上了,你去厨房看看好了没有。”
春桃抿了抿嘴,沉默退下了。
闻香扶着叶霜靠坐在床头。
“萧凛呢?”
“侯爷出去了,应该是去处理后事了。”
“后事?”
闻香似乎察觉到失言,低下头,替叶霜掖了掖被角:“刘少卿,被侯爷杀了。”
叶霜正揉着吃痛的脑仁,听到这个消息,连动作都停下了:“什么?”
“也不怪侯爷,刘少卿这次确实过分了,他还将裴公子一起捉了去,意图将事情全推到裴公子身上。”
“我记得似是有温热的东西濡湿在身,难道是……”
闻香暗暗点点头:“小姐回来时身上都是血,奴婢都吓坏了,后来才得知那是刘少卿的血,衣裳已经处理了,小姐倒是没受伤,就是吃了不好的东西,幸得侯爷去的及时,又当场给小姐喂了解毒的药丸,才压制住这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东西。”
叶霜试图动了一下,手上没力,到底还是瘫坐了回去:“我现在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仿佛许久没休息好一般,总觉得从内透出来疲惫。”
“小姐莫急,这毒虽解了,只是到底还是伤身,只怕要吃上几日的药才能完全恢复。”
“行。”叶霜闭上眼,似是累极了。
“小姐……”闻香试探着开口,“二小姐还在外面呢!”
叶霜缓缓睁开眼。
她虽中了招意识模糊,但也听到了几句关键的,其实就算没听见刘衍的话,此事也和叶晟逃不了干系。
“我不想见她,你去跟她说,此事我不跟她计较,让她日后也别来找我。”叶霜往里翻了身,“叶家的事,我不想再管了。”
既然刘衍已死,叶晟自然也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回到国公府,之后的事,她就不用再管了。
闻香眼中有淡淡的心疼:“是。”
“你也出去吧!我想睡会。”
闻香退了出去,房门被带上后,房中一时陷入沉寂,昏暗之中,叶霜再次睁开眼。
这会儿闭上眼也无法休息,脑子一直停不下来,不断地冒出各种想法,她索性分析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事也不难想,刘衍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叶晟来找她,自是有一部分出于刘衍的胁迫,也是真心想让人去救贴身丫鬟的,只是旁的也就罢了,如今萧凛杀了刘衍,只怕不好收场。刘家虽不是大权独揽,但刘衍的父亲在朝中担任刑部尚书,是朝廷重臣,刘衍又跟静王来往密切。就算是他行事不端在先,少不得要给刘家一个交代,最终如何处置,就要看静王和圣上的态度了。
叶霜叹了一声,重又闭上眼,她猛地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如今茹茹的身份已然暴露,若是萧凛获罪,不知是否会连累茹茹。
叶霜在房内养了好几日,终于能下地走了。这几日都没见到萧凛,萧隐萧寒也不在,没人可以探听消息,也没个定论,叶霜还是隐隐有些担忧的。
这一日叶霜想往借阅室去看看萧凛可曾回来,刚到前厅便看见闻香在铺子门口和谁说着话,叶霜喊了她一声。
“小姐……”
闻香慌乱地回头。
“你在和谁说话?”
叶霜走上前,得以看清和闻香说话的人,原来是萧隐。他站在店门左侧拐角,比闻香低一个台阶,原本高出一截的身量,得以刚好与闻香视线齐平。
“萧隐,你有何事?来了怎么不进去?”
萧隐行了一礼才道:“我来给姑娘送药的。”
叶霜这才看到闻香手上拎着几包药。
“你家侯爷呢?他好几日没回来了,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萧隐表情一滞,和闻香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夸张一笑。
“没什么,侯爷神通广大,谁敢找他麻烦!就是最近司里太忙了,之前积压了不少案子,这才一时脱不开身。”
叶霜:“他之前不是一直都在书坊处理公务吗?怎么还有案子积压?”
而且什么时候处理不行,偏偏在此时处理?
叶霜一句话便问到了关窍,萧隐知道终究是瞒不过的,只好如实招来。
“侯爷原是不想让属下说的……侯爷这几日其实是被圣上拘在了宫里。”
叶霜一时慌了神:“怎么会这样?”
“姑娘别急,圣上也是为了侯爷好,将他拘在身边也是为了让侯爷避开刘尚书。刘尚书年事已高,刘家就这么一个独子,还死得这么惨烈,老尚书怎肯轻易罢休!圣上担心侯爷激怒他们,故而前两日就将侯爷召进宫,到如今还没出来。刘尚书又联合御史台上书,控诉了侯爷数十条罪状,说侯爷恃强凌弱,为所欲为,草菅人命,力求圣上严惩侯爷。”
叶霜了然:“看来萧凛是犯了众怒了。”
如今时局微妙,圣上已动了立储的念头,偏这个时候萧凛杀了人,这背后很难不说没有人推动此事,只是不知是柳文宣还是静王。
又或者是他们二人联手。
叶霜一时也看不明白了,但当务之急是先见到萧凛。
“闻香去牵马!”
叶霜果断做出决定。
“小姐您这是?”
“我要进宫一趟,至少想法子见到皇后娘娘,娘娘待萧凛如亲生骨肉一般,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闻香还愣着,叶霜又呵斥了一声:“快去啊!”
闻香这才慌慌张张跑进去。
萧隐和叶霜一同站在门外,见她这般焦急,又不知想到了何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霜看出萧隐的为难,现在她也没有兜圈子的兴致,索性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吧!”
萧隐往里看了一眼,确认闻香已经走远,这才有了开口的打算。
“姑娘如此问,属下一时倒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叶霜淡淡垂眸:“直说就好,好坏我都承受着。”
“倒也没有什么好还是不好,只是属下见姑娘这般,应是对侯爷也有几分情意的,实在不忍见你们这般误会彼此,就此错过。”
叶霜拧眉:“此话怎讲?”
萧隐沉吟片刻,似是在想该从何说起。
“就拿最近这件事来说吧,侯爷近来一直在调查老侯爷当年被诬告一事,已经查的有几分眉目了,只需要再查下去,就能查到真相,可他如今杀了刘少卿,如今人被拘着,别说查案了,自保都成问题。”
“你此言何意?”
叶霜目光锐利,透露着防备。
“姑娘不要误会,属下并非说侯爷此事做的不对,只是想劝姑娘一句,与其进宫,不如趁着您如今的身份,代替侯爷调查出真相,这也是侯爷的心愿,若老侯爷能沉冤得雪,侯爷哪怕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叶霜心头一震,一把抓住萧隐的胳膊:“怎么会呢?他不是一向最得圣心吗?又大权在握,圣上怎能如此对他?”
萧隐连连摇头:“圣上早就对侯爷百般忌惮,当初虽然收侯爷做了义子,功成后又赐了爵位和府邸,实则不过是将侯爷
看作一把刀,为了锻炼静王殿下的一把刀,还有意让侯爷日后辅佐静王登基,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但后来却发现一切并不按预期发展,侯爷日渐强大,深得民心,百姓多半只知永定侯,而不知静王,日后就算侯爷答应辅佐殿下,殿下也不会相信他是真心应允的。”
萧隐见闻香还未出来,又抓紧时间多说了几句:“所以一开始静王就在暗中布局了,侯府遍布静王和圣上的眼线,还多次派人刺杀,侯爷迎娶夫人入府后,担心有人会在饭菜中下毒,便有意和夫人分开用膳,一来,旁人觉得侯爷冷待夫人,也不会拿夫人来威胁侯爷,二来也能避免夫人受到连累。此前种种也多是因为如此,当年岁末宫宴,他一早便派了萧寒在暗中保护夫人,当时出箭那么果断,也是为了吸引刺客的注意,千钧一发,就该迅速决断,不让人看出端倪,放箭的时候,萧寒早已偷偷接近夫人,若侯爷失手,萧寒也会第一时间出手的。”
随着萧隐的阐述,当初的种种再次浮上心头,只是这一次叶霜的心境却大有不同,已没了当初那种愤怒,更多是审视和分析。
“那他和柳依依又作何解释?”
“侯爷接近柳家,本就是为了调查当年之事,也是想让柳小姐替夫人吸引那些暗卫的注意。”
“如此岂不是让柳依依替我承担了被刺杀的风险?”
萧隐:“枢密使和殿下过从甚密,殿下自然会有所忌惮,不会轻易动他的女儿。”
叶霜:“即便如此,他也可以将真相告知于我,一味自行决断,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明之举。”
萧隐却不认同:“起先我也是这么劝侯爷的,可后来属下也想明白了,静王何等敏锐,而且那时侯爷也不能确定哪些是细作,若将一应安排告诉了夫人,势必会传到静王耳中的。”
萧隐言下之意,不仅前院安插了细作,叶霜贴身服侍的那几人中,也有静王的人。
第100章
“那他如今与我重遇,完全可以将当年的原委告知,可他却只字未提。”
“一来侯爷是觉得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二来他也不能确定静王的人有没有撤掉,也不敢贸然说出当年的真相。毕竟当初的事,也是静王有意试探。”
叶霜想起当初静王的神态,的确很可疑:“你是说当时那个刺客很可能是静王安排的?”
萧隐恭谨垂眸:“属下不敢妄言。”
叶霜看他这态度,估计是八九不离十。
“静王怎会如此不计后果,”
“侯爷还有句话要属下带给夫人,此次之事夫人无需自责,侯爷早就想除掉此人了,只是原本想借静王之手,不想却被静王反将一军,这才连累了夫人。”
萧隐注意到,叶霜并未纠正他不知何时改变的称呼,但不能确定是否因着她想事情太过投入。
听这意思,刘衍如今行事这般狂悖,多半也有静王暗中授意的缘故,原本叶霜还真以为萧凛在朝中已经失势,如今想来,只怕半真半假,不排除静王着意暗示,夸大其词,那刘衍一来终于要越过萧凛一次,二来以为如今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便有意为难萧凛,想藉此在静王面前博得一席之地。
叶霜正想的出神,忽的回过神来,原本虚着的眼神逐渐落到实处。
“你今日说的,我都记下了,我还有事,你先行离去吧!”
萧隐敏锐地察觉到叶霜眼神的变化,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只见一袭白衣的裴玉正站在街对面的巷子口。
“你放心,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我不会说出去的。”
见萧隐有所犹豫,叶霜索性把话说开,让他安心。
萧隐会意,抱拳行了一礼,走之前又往内院望了一眼,这才离去。
“对了,如今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临出门前叶霜喊住他,“到了夜里还是有几分寒意,你家侯爷在宫里也不知有没有衣裳换洗,回头我让闻香挑几件厚一点的衣裳,你看看能不能给他送去。”
叶霜还在说着,眼见萧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又补了句:“毕竟他也是为了救我才动的手,我也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萧隐结结实实点了点头:“属下知道。宫里自然不缺东西,可再怎么也比不上夫人的心意,属下自会想办法将东西送到侯爷手上的。”
叶霜也懒得和他一一分辨,无奈地摆摆手,让他先离开了。
叶霜目送萧隐走上正街,见裴玉仍旧远远站着,说了句:“进来说吧!”便率先进去了,在借阅室等着裴玉。
借阅室里还布置着叶霜的书案,因为要查阅之前的借阅记录,在借阅室更方便,萧凛就搬到了叶霜的书案上办公。这几日她养病,萧凛又不在,加之他处理的公务又事关重大,书案一向不需要他人收拾,是以案上还停留在之前的凌乱样子。
叶霜走上前替他收拾着,一边招呼裴玉坐下。
裴玉进门后一直踟蹰着不敢上前,听到叶霜发话,才松了口气,先问了叶霜的身体。
“我身子都已恢复,劳参军记挂。”
裴玉听出叶霜话中的疏离,这是有意要与他拉开距离。
他这次来,一来是看看叶霜身体是否恢复,二来也想来试探她的态度。
“那日是我连累了你,没能帮到你,幸好萧凛及时赶到,否则……”
“事出突然,谁也无法预料,参军不必过于自责。”
裴玉察觉到叶霜的抵触,便换了个话题:“那丫鬟已经找到了,人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已经被你妹妹接回去了。”
刘衍那日的话,叶霜也不知听到多少,裴玉想了想又道:“刘衍的话也不可全信,事情未必是他说的那样。”
“我知道。”
叶霜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本该早些来看望,只是我体内余毒未清,这几日也在府中养伤,又因为涉及刘衍之死,被家父勒令在府上闭门思过,今日一解了禁足就过来了。”
听裴玉如此说,叶霜这才问:“那你没事吧!”
“无妨,说起来我也是被刘衍所害,牵连不大,只是萧凛就……”
叶霜知道裴玉话里的意思,他是受害者,顶多是伤了两家的情分,面子上过不去,萧凛却是真正动手的人,又被圣上召进宫拘着,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裴玉自然也知道。
二人适才一问一答,这会儿又同时陷入了沉默,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裴玉不知叶霜那日究竟听到多少,尤其是后来萧凛说的那些,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好说:“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全信。”
叶霜迟疑片刻,还是应下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裴玉便起身告辞:“因这次是和家中告假出门,所以要尽快回去。”
叶霜也不多留,她正打算着手调查信件一事,到后来和裴玉说话都已偶有失神。
裴玉走后,叶霜重又回到书案前坐下。
裴玉没问茹茹的事,只怕是有意不提的,此事一早传开了,他必定有所耳闻,不知是何原因没有当面问起。想到之后还要去户籍司给茹茹登记户籍,叶霜不免又有些头疼。
她略略思忖,心中已有计较,不禁提高了声调:“闻香。”
闻香应了一声,从门外走进:“小姐,如歌已经栓在门口了,小姐是这会儿出门还是稍晚一些再去?”
叶霜手中拈着一纸素笺,正望着院中出神,听到这话头也没回:“先不出门了,你去将军府看看宋小姐今日可在府中,若她在的话,让她来书坊一趟,我有要紧事。”
“行,奴婢这就去。”
如今她想到的能帮她的人,也只有宋云了-
很快闻香就带着宋云来了。
“今日宋小姐正值休沐,又听说小姐有要紧事,便直接骑马带着奴婢过来了。”
原来二人是骑马来的,难怪这么快。
“不过你这侍女还挺厉害的,第一次骑马竟一点也不慌乱,难不成是你教的?”
叶霜扫了闻香一眼,嘴角噙着笑意:“我只教过她算账,可没教过骑射,别冤枉我啊!”
“那倒奇了,难不成小闻香如此天资过人,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丫鬟中甚少有会骑马的,闻香又不是官家小姐没入奴籍,此前更是没骑过马,马背颠簸,第一次骑马,哪怕是被人带着也会不太适应,宋云会这么说也不奇怪。
闻香听到这话,却低下头去,神态忸
怩:“小姐,宋小姐,你二人先聊,奴婢先下去了。”
宋云凑上前,望着闻香离开的方位,笑容戏谑:“这丫头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害羞了。”
“行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没个着落,还拿我的丫鬟打趣,说起来你入御马监也有一两年了,整日打交道的官家子弟这么多,竟一个都没瞧上吗?”
宋云眼神闪躲,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人,想给你丫鬟解围便说就是,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叶霜含笑睨了她一眼:“脸红了?还说别人呢,你这也没强到哪儿去啊!本以为宋大校尉无意儿女情长,竟也会脸红。”
说着又觉得不对劲,见宋云眼神越发闪躲,当即道:“你不对劲。”
宋云不承认:“哪有。”
叶霜宠溺一笑:“今日有要事,暂且放过你。”
宋云求之不得,赶紧说起正事:“你这么急着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叶霜看了眼外面,压低了声音:“我们进去说。”
又唤来闻香看铺子,吩咐不让人打扰,这才带着宋云回了房。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跟你赔个不是,之前你送我的那支青鸾压鬓簪不知何时被我弄丢了。”
宋云一脸茫然:“什么青鸾簪子?”
“就是此前书坊开业时的贺礼,不是你送的吗?”
宋云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踱步着:“我是送了贺礼,不过应该是一套话本,我这人自己都不怎么打扮,哪里会有这么精致华贵的首饰?”
“这话倒是有理,你素来也不喜金玉之物,原是我没多想,如今想来,那簪子也不像你的眼光,可若不是你,又会是何人所赠,怎的如今还找不到了呢?”
“可是被收在哪儿了?”
叶霜走到妆台前:“不应该啊,我没几件首饰,素日都是收在妆奁内,那青鸾簪我也就戴过一次,就是叶晟大婚那日。”
宋云眼眸一转,联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指不定是不慎丢失了,亦或者,会不会是此前着火,有人趁乱溜进你的卧房顺走了此物。”
叶霜不太认同:“可并无其他财物丢失,怎的这么巧就偷了那个簪子呢?”
二人双双拧眉,抬手捏着下巴,动作一致陷入沉思。
这时宋云眼神猛地亮了,伸手虚虚点着:“你还记得之前看过的话本吗?”
叶霜也想到此处了。
“你的意思是?”
“最不可能的答案,或许就是真相。有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很可能别有深意。今日这簪子便是如此,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线索,怕被人发现,才会消失。你仔细想想,是否如此?”
宋云越说越激动。
叶霜此时与宋云想法一致,一般忽然消失的都是证物,并且证物往往都很不起眼,在她此前看过的话本中都有这一层规律。
“那这簪子的下落就很重要了,或许能查出不一样的东西。”
宋云忍不住抚掌称赞,眼神异常明亮:“太好了,御马监庶务枯燥,终于能有点有意思的事情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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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那簪子事有蹊跷,叶霜又想到萧隐此前的告诫,说身边有静王的奸细,兴许就藏在她的侍女之中。若是如此,那如今没跟在身边的几人嫌疑比较小,需从被她召回的这几人中查起。
事端纷杂,叶霜和宋云商议至深夜,总算理出些头绪。
之前西跨院中两位粗使侍女如今是没有跟着的,除此之外,竹筠、菊韵因去了别的府中,没被招来书坊,当初萧凛因为春桃的事遣散了剩下的婢女,彼时闻香、春桃二人已经来书坊帮忙了。叶霜起初也没有想将其余人召回,故而去寻梅沁等人时,已是几个月后,就只寻回了梅沁、兰芷二人,外加翠红和另一位小丫鬟,但也不能排除静王趁此机会换了内应,安排新人在叶霜身边。
丫鬟们素来爱闲聊,最适合不动声色探听消息,也不知明里暗里走漏了多少她的事。
按宋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素日是何人负责收着这些首饰,那便是何人。
她的首饰都是由闻香收着的,若真是她,大可不必做得这么显眼。
之前叶霜一时忘了,那只簪子她其实拢共戴过两次,除了叶晟婚宴那日,此前去大相国寺祭拜林婉时也曾戴过,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那簪子,这说明在此之前,那簪子就已在书坊,叶晟婚宴之后便不见了,在此期间,这簪子应该一直在叶霜这里。梅沁等人则是在婚宴之后才招回来的。在此之前,只有春桃和闻香在她身边侍候,又因春桃之前闹的那一出,叶霜贴身之事都只由闻香一人打点。
可叶霜万不肯认为是闻香所为。
她和叶霜自幼一同长大,几乎从未离开叶霜,又怎会和静王有牵连?
“可闻香并非一刻不曾离开你身边。”
叶霜这才猛然惊觉:“你是说?”
“你离开临安这三年,闻香便不曾跟在你身边。”
宋云的话意味深长。
叶霜一时犯了难:“或许是我们想错了,只不过是寻常的簪子遗失了罢了。”
“你若想知道原委,直接招闻香来问话便是。”
“这……”叶霜语带迟疑,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今日带她过来,察觉她坐于马背之上,丝毫不见怯色,并不像全然没骑过马的人,就算不会骑,至少也经常被人骑马带着。”
“也罢,就算她真的对不住我,看在自幼一同长大的份上,我也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她与旁人毕竟还是不同的。”
宋云深深看她一眼:“也好。”
二人召了闻香进来,闻香来时,叶霜和宋云正在房中对坐品茗。
闻香进来行了礼:“小姐唤奴婢何事?”
叶霜并未直接质问,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茹茹可曾睡下?”
“已经睡下了,茹姐儿越发懂事了,近来都不需要奴婢哄睡了。”
叶霜嗯了一声又问:“给宋小姐沐浴的东西都备下了吧!”
“小姐放心,都备下了,和之前一样,都是按宋小姐的喜好预备的。”
“那便好,说到这,我倒想起一事,”叶霜作势问宋云,“你之前开业时送我的贺礼可还记得是什么?我这人多事忙,一时都没顾上,还想着等你生辰那日给你回个差不多的礼,可不能让你吃亏了去。”
宋云猛然会意,略作思忖,为难道:“我还真忘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且随便送个小玩意儿便是。”
“那怎么行?闻香,之前的贺礼你应该都登记在册了吧!册子拿来一看便知,免得又说我诓她。”
“这……”闻香咬紧下唇,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叶霜:“怎么?有什么难处吗?此事一向不是由你来办的吗?”
“开业那阵子诸事繁杂,奴婢也没顾上登记,只都一起收在库房了,要不让宋小姐去库房看看,兴许能想起来是哪件。”
叶霜重重搁下建盏:“胡闹,这大半夜的,怎么能让宋小姐去库房那种地方,何况后来又囤了那么多书册纸张,一件件寻到什么时候去。”
闻香不说话了。
“罢了。”叶霜见她这般,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那你总该记得那件青鸾衔珠压鬓簪是谁送的吧!”
闻香猛地抬眸,正对上叶霜审视的眼神。
她又慌忙低下了头:“奴婢……记不清。”
叶霜“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发难。
“小姐为何问起此物?”
闻香大着胆子多问了句。
“也没什么,宋小姐生辰不是快到了,方才聊起此事,我便想起当时那支簪子,原本以为是宋小姐的贺礼,想着正好当面求证一下,谁知竟然不是。”
“原来如此。”闻香语气明显地轻松了。
叶霜理了理衣袖,定睛打量着闻香,并未让她起身,
如此一来,闻香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叶霜问:“你当真不知是谁送的吗?”
“奴婢……”
“那你总该知道收去哪儿了吧!
难得有这么名贵的物件,正好拿来给宋小姐也看看。”
闻香这才噗地一声跪下:“小姐,那簪子……不知去哪儿了……是奴婢失职,不知是否那次官府搜查,有人趁乱将簪子盗了去。”
宋云:“你说话可要当心,攀诬衙署官差可不是小事,你自己被临安府带走不要紧,可别连累了你家小姐。”
叶霜见时候差不多了:“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你家小姐是看在你是她贴身丫鬟的份上,才私下问话于你,换做旁人早直接送去殿前司了。”
闻香这才连连磕头,哭诉道:“小姐,奴婢错了,不是小姐想的那样,那簪子……那簪子,是裴公子送的。”
宋云:“裴玉?”
叶霜和宋云互看一眼,又问闻香:“既是他送的,为何你一开始不说?”
闻香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地说:“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小姐命奴婢去典当行赎回老夫人留给您的头面,恰好遇见了裴公子,他见奴婢从典当行出来,便问奴婢所为何事,奴婢不敢擅自透露小姐的消息,便不曾说出来意。那裴公子又问是不是小姐遇到了困难,这才让奴婢去变卖首饰,奴婢也说没有,就不再逗留,匆匆离去了。
“之后奴婢便将此事忘了,可裴公子却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知道小姐典当头面一事,后来便要奴婢收下这簪子,奴婢自然不肯,架不住裴公子百般请求,又说是给小姐应急,让奴婢暂时收着,若是小姐脱离困境,再让奴婢将其送回,可裴公子却迟迟未收回。
“那日不知是谁错将这簪子拿了出来,幸好小姐没多问,如此一来,奴婢更觉得自己私自替小姐收下裴公子的东西实在不妥,那之后,奴婢见小姐不再想起戴那支簪子,就寻了个时机送还给裴公子了,这便是实情,裴公子也收下了,听他的意思,那时他似乎已经送了小姐另一件更贵重的簪子,便不强行要奴婢收着了。”
宋云:“那你今日与我同乘一骑时,又为何如此淡然呢?”
闻香脸颊泛起红晕,声音也不由自主放低了:“此前萧隐曾骑马带过奴婢几次,去请过张大夫……”
叶霜这才骤然想起,萧凛替她挡箭那次,萧隐的确自请骑马带闻香过去:“记起来了,的确是有此事。”
“这次是我误会你了,你既然是为了我,我也不忍苛责,只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小惩大诫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闻香通的一声磕了一个头:“奴婢明白,以后再也不会了。”
见闻香哭得这般,叶霜终是心有不忍,递给她一方帕子:“行了,起来吧,也晚了,自去收拾睡下吧!”
“多谢小姐。”闻香双手接过帕子,又磕了个头,起身出去了。
闻香走后,叶霜才收起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怪此前发生的种种,我实在是生气,这次言语也确实重了些。”
“那还不是你看重她的缘故,放心,闻香能想明白的。”
宋云宽慰道。
“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去找裴玉谢他这个人情,之前不知倒还罢了,只等哪日得空,带上茹茹去一趟,顺便问问户籍的事。”
宋云颔首,又问:“适才闻香说的头面的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叶霜起身坐回榻上,预备歇息:“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那时急着租铺子,手头又没足够的银钱,不得已就将母亲留的那副头面送去典当行抵了,本想着日后再赎回来,谁知竟被人买走了,为此我一直觉得对不住母亲。”
“你银钱短缺,为何不来找我?”
叶霜只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怎好事事都麻烦你,加之我始终认为,好友之间还是不要有银钱上的纠葛为好,恐伤了这份情谊。何况若我都不能靠自己租下铺子,那也没必要开书坊了。”
宋云觉得也有道理。
“只是今日既证明了闻香的清白,那萧隐说的内应还另有其人,少不得又要细细谋划了。”
宋云握了一把叶霜的手:“别泄气,这才刚开始哪有这么顺利,既然有内应,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簪子没问题,那便想想其他线索。”
“我也知道不能着急,可如今萧凛拘在宫里,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宋云见状,试探着问:“听这口气,你二人和好了?”
“倒也不曾和好,只是纵然他从前对不住我,我也不想看他就此枉送性命。”
宋云挨着叶霜坐下:“我听说了,他是因为那杂碎欺侮你,才出手的,你这么想也很正常,等回头我寻几位素日亲近的同僚,让他们替萧凛说几句话,不教一齐声的都是处罚萧凛的意见,希望能拖上一拖罢。”
叶霜回握住宋云的手:“多谢了。”
不知又察觉了什么,又望着宋云不怀好意地笑了:“素日亲近的同僚,你哪来的亲近的同僚,此前怎的未听你提起过?”
宋云意识到一时说漏嘴了,连忙虎起脸,扭头要躺下:“我替你想法子,你竟这般没正型,不和你说了,我要歇息了。”
叶霜哪里肯轻易放过,赶紧拉住她不让她睡:“不行,今日你都提了两次了,不说清楚我哪里睡得着,快说!”
宋云架不住叶霜闹她,终于松了口:“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只是如今还不明朗,等日后定下了,我定第一个告知你,可好?”
叶霜这才勉强作罢。
第102章
宋云近来公务没有之前那么繁忙,叶霜索性让她住在书坊,便于一起调查。和之前一样,二人同吃同住,萧隐又将之前萧凛调查的所有东西都拿了过来,方便叶霜梳理。
其实萧凛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从叶霜提供的借阅记录中划出了那张旧信的提供者,并且在落款【岑阳旧客】上划了个圈,为了避免破损,叶霜将原件收走了,誊抄了一份给了萧凛。
送信来的是礼部侍郎魏明的夫人曹岚曹氏,说是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些书信,听说是魏明父亲的遗物,不知为何保留了下来,曹氏见书信年久,恐日后魏明若想起来翻看,却发现信中内容残破不全,斥责她没有妥善保管魏父遗物,便将一箱子都送了来,因为书信较多,曹氏也不急着取回,故而暂时还存放在书坊。
叶霜也是前些日子想起此事,才开始抄录,恰好被萧凛发现了。当时好几家的书信混在一起,叶霜也不能确定是何人送来的,如今看到这借阅记录才想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手记,和叶霜一样,萧凛也有梳理日常事务的习惯,会把待办事项尽数写下并进行标注,如此一来,哪些事情未完成便一目了然。
叶霜随手翻看,见最新一页上写了要去见祭酒公,但并未成行,后面用小字备注了,祭酒公暂时不在临安,要过几日才回,叶霜算着时间,决定择日替他走这一遭。
在此之前,萧寒又找到了她。
“你上次为何不和萧隐一同过来?”
“萧隐来过吗?夫人有所不知,我和萧隐的任务是互不相通的,所以……”
“我明白了,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萧寒拿出一个箱子加一封信。
“这是侯爷要属下保管的,侯爷一早吩咐过,哪日他
若出了事,便让属下将此物交给夫人,这是钥匙,还有这封,是当初夫人留下的和离书,侯爷知道,茹姐儿还没在临安府登记户籍,要有和离书才行,便让属下一并送来。”
“他不是说都撕了吗?”
叶霜声音艰涩,指尖轻颤,接过萧寒递上来的信封,那是三年前她离开之时写下的,字里行间的些许扭曲,透露着当时的愤懑心绪,如今三年过去,纸张泛黄,其上加盖的坤宁宫玺印也已淡去。
“夫人留下的东西,侯爷都妥善保存,又怎会毁去这和离书呢?”
“他还有说什么吗?”
萧寒:“侯爷交代了,若他出事,还望夫人保全自身,不必救他。”
见叶霜只望着那和离书,萧寒心里也打起了鼓,这夫人如今对侯爷已不似从前,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夫人不会真的打算不管侯爷了吧!
“东西既已送到,那小的便告退了。”
叶霜不置可否,由他去了。
萧寒走后,叶霜本想查看一下箱内的东西,但因为原本决定出门,这会儿又耽搁了些时辰,未免出岔子,还是决定先按原计划出发,直接去沈府,箱子反正在这儿,回来再看也不迟。
按萧凛手记上所写,此事是叶鸿远透露给他的,祭酒公或许知道当年的事情,叶霜也不必回去求证,既然叶鸿远不愿告诉萧凛,那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还不如直接去找沈祭酒。
叶霜原本是想着碰碰运气,幸好祭酒公已经回府,叶霜说明来意,递上拜帖,不多会儿便被请入府中。
沈清源正在小花园侍弄花草,叶霜在旁边的亭子里站了一会儿,正想着如何开口,沈清源倒先说话了。
“这菊花开得正好,可惜马上入冬了。”
沈清源这话没头没脑,叶霜只好附和了两句。
沈清源知道叶霜没听懂,放下东西,拆了束带,来到亭中坐下。
“坐。”沈清源做了个手势,示意叶霜坐下。
“当初云儿也很喜欢菊花,时常来我府上帮我照顾这些花草,如今这园子依旧,可故人却已不在了。”
“沈公节哀。”
“我年纪大了,什么没经历过,何况也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问什么,萧凛的事情我听说了,只是此事到底是他有过失,我也早已不问朝堂之事,不好出面帮他。”
“上次得沈公解围,叶霜今日再次谢过。”
“不必多礼,我与你本也没有交情,是萧凛拜托老夫去帮忙的。怎么,他没跟你提过?”
叶霜倒是很意外:“不曾提过。”
“他就这脾气,比我老头子还古板,也不知像了谁了,萧睿当初也是老夫的学生,也不像他这般沉默寡言,许是幼时经历了家中变故的缘故吧!”
“沈公既然知道老侯爷,那么可知老侯爷与柳家还有魏家的渊源?”
“这个自然,当年萧睿、魏昭还有云儿几人是同一批进入国子监的,和他们一批的还有宋远山,柳文宣,云儿和萧睿魏昭三人又格外交好,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
从祭酒公口中,叶霜得知了当年之事。
原来当初柳若云一心痴恋萧睿,也就是萧凛的父亲萧老侯爷,而魏明的父亲魏昭则倾心柳若云,这本也是寻常事,感情的事,谁都控制不了,可奈何萧老侯爷已有婚约在身,柳家又不可能让自己的嫡女嫁作他人妾室,柳若云百般哀求,遭到了柳老爷的严词拒绝,甚至将其关在家中,还是祭酒公出面,柳老爷才放她回国子监,只痛斥她绝不要痴心妄想,并且迅速微柳若云定下婚约,联姻对象便是魏家长子魏昭。这魏昭又一直倾心柳若云,这桩婚事柳老爷和魏家都很满意,痛苦的只有柳若云一人,便等同于皆大欢喜。
若一切按照柳老爷的预期发展下去,顶不过多了一个被困深宅的可怜妇人,魏柳萧三家倒还能落得个相安无事,可偏偏柳若云性情刚烈,在出嫁前夕投河自尽了,为了断了柳若云的念想,她的婚期和萧府安排在前后脚,她死那日,正是萧睿娶妻之日。
从此柳家和萧家便结了梁子,先帝为了避免闹出更多乱子,就将萧老侯爷派去了禹州。
而魏昭此后终身未娶,堪堪不惑之年便郁郁而终了,魏庸只好从旁支过继一个孙子延续香火,便是如今的魏明。
如此说来,柳文宣自然对萧老侯爷恨之入骨,如果当初萧老侯爷当真被人刻意诬陷,那柳家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柳文宣干的。
怕是还得从那封保结书查起-
“侯爷从宫里回来了,夫人快去看看吧!”
叶霜刚从沈清源处回来,就听见萧凛回来的消息,彼时她正因听了柳若云之事而心情沉重,想着也该去看看萧凛,顺便将今日听到之事转述于他。略作休整后,便带上宋云、闻香并萧隐一同去了。
萧凛这次直接回了侯府,在门外下车时,叶霜就远远看见萧凛正和萧寒站在院中。
叶霜刚踏进院子,萧隐就紧随其后道:“侯爷,你看谁来了!”
萧凛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叶霜,当即上前将叶霜抱在了怀里。
叶霜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萧凛揽在了怀里,他抱得不算紧,但叶霜也没有挣脱,只任由他抱着。
她脸颊有一处湿湿热热的,那是方才他的唇轻擦过留下的,惹得人心也酥酥麻麻的。
“是我错了,这些日子被关在宫里,我每一日都在想你,满脑子都是你,你出事那天,若你真有个什么,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我便明白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当初是我不好,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如今我才醒悟,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旁的我都可以不要。什么复仇,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你能在我身边好好的。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些跟你说这些,若是我真的就此回不来了,至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年我情之所钟只你一人,我不想你恨我。”
萧凛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头顶传来。
怀里的人一直沉默,就在萧凛犹豫要不要放开的时候,他听见叶霜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你真的想好了?”
“你说什么?”
萧凛松开叶霜,欣喜地望着她,仿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了什么。
“就算我回了侯府,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日日待在府中,我也不会关掉书坊。”
萧凛足足怔了好一会儿,才一叠声应下:“当然当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萧凛漆黑的眸中泛着亮光,那神情仿佛失而复得了什么珍贵之物的孩童。
“若是有不满意的,你也随时提出,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叶霜也不知自己就这么原谅萧凛究竟对还是不对,只是她方才回书坊后,打开箱子查看了,里面竟是她当初送去典当行的那副红珊瑚头面。她想着,或许再给萧凛一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萧凛见叶霜不说话,以为她又犹豫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可是又有何顾虑?”
叶霜笑笑:“没有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萧凛松了口气:“那便好。”生怕叶霜又反悔了。
“对了,我今日刚见过沈祭酒,你所调查之事,我已替你查出一些眉目了。”
萧凛眉心微蹙,转头去看萧隐萧寒。
“谁让你们劳烦夫人的?”
萧隐半低下头,乖觉不言。
萧凛:“晚点再跟你们算账。”
叶霜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萧凛别计较了:“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你既回来了,就趁早将此事查完吧,我已有了眉目。”
“沈公都跟你说什么了?”
事涉老侯爷的秘辛,叶霜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萧凛说,只好先含糊过去:“具体的容后再跟你细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去一趟魏府,”
若叶霜没猜错,那封保结书和那封旧信,都是魏昭的笔迹,萧家被诬是在萧凛十四岁那年,那时魏昭还在世,若真是柳家对萧家出手,魏昭自然知道真相,或许不忍见萧府惨状,才写了保结书。可有一点叶霜想不明白,若真是柳文宣对萧睿恨之入骨,才设计陷害,为何会等上十四年。
萧凛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必查了,情况我都已明了。”
叶霜还要追问,萧凛只说日后自会跟她细说。
叶霜察觉事有蹊跷,又退开两步打量了萧凛周身:“你可有受伤?这次进宫,圣上竟不曾处罚?”
萧凛含笑:“不曾,你放心便是。”
刘尚书闹成这样,圣上难道不需要给刘家一个交代?
“圣上已经厚赏了刘家,算是安抚,况且那刘衍素日什么德行,刘尚书也是心知肚明,再闹下去,只怕他也无法收场。”
叶霜将信将疑,不过看萧凛似乎确未受伤,或许圣上的确待他有所不同。
宋云这时又说:“别站着了,进屋说吧!”
几人正准备进去,有侍卫跌跌撞撞自门外跑进来:“启禀侯爷,张都指挥使有要事禀报,人已在府门外了。”
萧凛脸色瞬间变了:“我曾和他约定,若非必要不必来侯府找我,只怕出大事了。”
侍卫将人领进来时,张云阳早已一身戎装,穿戴齐备,进来后先扫了一圈众人,萧凛只说在场都是自己人,让
他直说。
张云阳深吸一口气:“出事了,你前脚刚出宫,静王就领兵出发了,如今只怕人已到宫门外,今晚只怕有大变。”
第103章
宫墙深深,暮色四合。
坤宁宫上了灯,宫人安静穿梭其间,做着分内的事,看上去一切如常,唯有宫墙根下悄然散开的皇城军透露着一丝肃杀的气息。
看似寻常的夜晚,被一丝脆弱的寂静掩盖,随时都可倾覆。
两个时辰前,叶霜假扮成侍卫,由宋云带着混进了坤宁宫。
萧凛原本想让她留在侯府,但又还是不放心,毕竟萧隐萧寒他都要带进宫,思来想去还是让她进宫比较好,既可以让叶霜陪着皇后娘娘,坤宁宫的戍卫也比侯府更周密。
又派宋云跟着确保叶霜和皇后的安全。
娘娘见她这般打扮,已经猜到了大概。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说起来,娘娘应该是最难受的,静王和萧凛,一个是她亲生,一个也如亲生一般亲厚,不管伤了谁,她都不会好过。可天家无情,皇权之下,这点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霜陪着娘娘一起在宫中等待,心中忐忑,但兴许是宫墙隔绝了喧嚣,她反倒感觉不到多紧张,甚至比往日多了几分闲适。
也不知是人到了绝境,就自动切断了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身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让她感觉不到危险,不知是出于没有直观感受,还是无力回天,总之叶霜在坤宁宫和娘娘待在一处,总生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可宫墙一角上绛紫色的苍穹,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危险。
今夜之后,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要改变了,等待她的是平安还是凶险也就有结果了。
宋云见她独自在院中出神,以为叶霜是担心茹茹:“我已经让萧凛派人将茹茹接到将军府,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
“不管如何,总是比跟着我们进宫要安全。”不过,若是萧凛事败,只怕她和茹茹都免不了要受到牵连,如今只能希望萧凛能占到优势,可他此番直面静王,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那你是在担心萧凛?”
叶霜想起之前出发时宋云似乎欲言又止:“方才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宋云斟酌着开口:“你先别急,我也是适才得知,萧凛的兵权被夺了。”
叶霜眉心轻拧,神色凝重,但很快又叹了口气:“我方才就已猜到大概,圣上不可能不给任何处罚,就算私心想维护萧凛,总归要给刘家一个交代。如今看来,便是让萧凛暂时将兵权交出。可偏生这样巧,静王今夜便起事了,总感觉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冥冥中像是有着某种关联。”
“好在他们并不知道张云阳是萧凛的人,”宋云也察觉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希望他们一举成事吧!”
叶霜听宋云这样说,嘴角不觉浮上一丝笑意:“他们?你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啊!说实话,你之前提到的那人,是不是张云阳?”
宋云没想到叶霜如此敏锐,也不否认了:“到底还是瞒不过你,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记得方才我同他并未交谈啊!”
“你们的确没表现得太过明显,可你莫不是忘了,有些心思是隐藏不住的,端看他看你的眼神,我就能猜到一二,何况他手中那把佩剑,和你常用的是一对,便是你之前在铁匠铺打的那对双剑吧!”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宋云淡淡一笑。
“看到你有了着落,真好,只是不知今夜之后究竟是何局面。”
宋云也叹了口气:“是啊,原本还说要查出你身边的内应,也没查出个结果,如今就成了这般局面了。”
“虽然没查出最后是谁,但能肯定是在那几个丫鬟中间了,闻香我是相信的,春桃,虽然之前一时糊涂,但后来进了书坊,反倒一门心思侍候,还是很得力的。”
宋云:“那便是梅沁和兰芷中间的一人了。”
“也可能两人都是。”
宋云慌了:“两人?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等出去之后再料理。”
宋云后怕地抚着心口:“幸好你及时发现,这次也没让她二人陪着茹茹去将军府。”
“这种事自然是交给闻香,素日也不让她二人近身服侍的。”
叶霜虽早有应对,此刻却仍旧眉心紧蹙。
“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我总觉得似乎疏漏了什么?”
叶霜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别是你想多了吧!”
“兴许吧!”
这段时日的确太过疲累,或许是她过于忧虑了。
叶霜抬手按上鬓边,打着圈轻揉着。
一阵风过,宋云瑟缩了一下,伸手拉紧衣襟:“这天真是冷了,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在这站着也没什么用,叶霜只得按下心头烦躁,和宋云一同转身进了殿内。
进殿时正好碰上刘妈妈,见她端着东西出来,不知为何,叶霜心头划过一丝不安,抬手叫住她:“刘妈妈,您怎么出来了?”
“娘娘用过晚膳,这会儿正歪在软榻上小憩。”
刘妈妈笑眯眯的,说完就准备离去。
“那娘娘身边是谁在伺候?”叶霜仍没有放手的意思。
“是新来的宫人芸儿,娘娘素来有头疼的毛病,这芸儿有一手好手法,能替娘娘舒缓头疼,渐渐便由她服侍的多了,我老婆子也正好乐得清闲。”
叶霜松了手:“这样啊!许是我想多了。”
“说起来,她还是夫人的老熟人。”
叶霜心头一紧:“你说什么?”
芸儿就是之前的竹筠啊!
竹筠?
“不好!娘娘有危险!”叶霜不管不顾就往内殿冲。
宋云跟在后面跑:“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之前你不是说竹筠已经被其他人家买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坤宁宫?”
“错了,咱们都猜错了。这竹筠定是有人安排进来的,利用竹筠和刘妈妈熟悉,能更轻盈取得她的信任,得以顺利接近娘娘。”
“什么?这怎么跟话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现在看来竹筠就是静王的人,只怕连她进侯府都是安排好的。当时竹筠身为二等丫鬟,又事事不冒尖,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梅沁兰芷,叶霜还会多注意两眼,对这个竹筠,她真是没什么印象,像是压根没有这个人。
真正好的内应,不是与人周旋游刃有余,而是像竹筠这般毫不起眼,也更加说明,竹筠此人不是一般的内应,而是精心培养的暗卫。
可叶霜还是不明白,竹筠接近娘娘的目的,就算静王有谋划,可娘娘毕竟是他亲生母亲,难不成他要利用娘娘让萧凛就范吗?
叶霜还不及思索清楚,人已至内殿外,几乎是同一时间,叶霜便想到,像竹筠这样的暗卫,她不可能不知道叶霜在门外,与其躲藏在此,不如光明正大进去。
宋云到底练过武,能收敛气息,叶霜给了她眼神示意,让她在暗处不要出来。
内殿门没关,叶霜走进去瞬间就感觉一阵罡风袭上面门,接着肌肤一凉,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堪堪抵住了她的脖颈。
叶霜闭了闭眼,尽量控制着声音不发抖:“娘娘呢!”
她不经意往内殿扫了一眼,什么也
没看见。
“娘娘睡了。”阴沉的音色宛如细蛇游走,让叶霜头皮发麻。短暂的沉默后,似是多了一声喟叹,“放心,我暂时不会动她。倒是你,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这声音和她之前听到竹筠的声音简直毫不相干,难道人连自己的音色都能隐藏吗?
叶霜绷直了身子,凉意沿着脊背往上爬。
“什么?”她干笑着,试图不让竹筠察觉异样。
“让你的朋友撤出去,我只要你,其他人若是不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她们。”
叶霜刚想否认,匕首又逼近几分。
“别自作聪明,否则死得更快。”
叶霜喉口直发凉,这感觉仿佛跑了一段很长的路忽然停下后,喉咙泛起的凉意,但二者又有所不同,前者是后知后觉的,后者的凉意几乎是一瞬间迸发,像是从丹田直接冒上来的,快到叶霜都来不及反应。
她艰难吞咽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你想我怎么做。”
“知道该怎么做吧!”
太明殿外,静王一袭织金玄色锦袍,温润依旧,只是按住剑柄的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一丝呼之欲出的凶戾。
“我自认为一直谨小慎微,静王为何苦苦相逼?”
静王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意淡去:“为何?永定侯难道不明白吗?原本我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因为你的到来,本王不仅要步步为营,还被人拿来比较,身为圣上长子,竟要与一个没有天家血脉之人争夺皇位,岂不可笑?”说着眼神往旁边一转,笑容苦涩,“好不容易设计夺了你的兵权,没想到你竟然早有准备,如今便已有这般谋划,若待来日,朝中岂会有我立锥之地,教我怎能不防?”
萧凛:“我早就想到,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刘衍虽品行不端,也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若非有人许了他什么,教他生出些痴心妄想,他也就不会断送自己的性命了。可惜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从一开始,无论是否成事,他就不会得到任何东西。”
静王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不过一条乱咬人的狗罢了,先放出去看能咬到谁,便算谁倒霉了。”
萧凛正色:“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这一步棋,既断送了你我之间的情谊,也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早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当初御花园岁末宫宴的刺杀,也是殿下的手笔吧!你竟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应是说我竟等了这么多年。”想到当年之事,静王无时无刻不觉得懊悔,“怪我当初被你蒙蔽,竟未看出你对她的情意,愣是让她离开了临安,在外面安稳待了三年,还有了你的血脉。只可惜一步迟步步迟,如今只怕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静王语带惋惜,状似无意地往一旁看了一眼,太明殿殿门大敞,却始终无人走过。
“难不成殿下还在等有人押着人前来?”
静王意识到不对劲:“你做了什么?”
“我既料到了今日,又怎会不作防备?若是如此,又有何资格做殿下的对手?只是几年过去了,殿下怎的总是这么一招,莫不是殿下这般小瞧于我,以为我毫无长进?”-
半个时辰前,坤宁宫外。
竹筠押着叶霜出了内殿,不等转进御花园,就被暗中跳出的萧寒挡住了去路。
“侯爷怎么可能不派人守着坤宁宫,竹筠,你好歹也在侯府伺候过,侯爷的脾性竟一点也不了解吗?”
竹筠眼神一暗,手腕缓缓转动,原本为了防止挟持途中不慎伤到叶霜,竹筠一直是用刀背抵着的,也就导致了此刻的被动。
耳边一声闷响,身上一松,竹筠的手腕被暗器所伤,松开了叶霜。
“夫人,快走!”萧寒说着跳出去,和竹筠打在一处。
叶霜环顾左右,推开通往御花园的小门,跑了进去-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静王叹道。
眼见局势已定,萧凛不禁道出藏在心底多年的困惑。
“只是还有几件事,想请殿下为我解惑。之前那些刺杀我的人,都是殿下做的吧?那文思坊的大火,婢女翠红之死以及将此嫁祸给柳家,挑拨我和柳家的关系,也是殿下一手安排的。”
静王不言。
“都这时候了,殿下就告诉我吧!”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本王。”
这时静王身边的副将小声禀报:“属下之前没来得及跟殿下说,静王妃被人挟持了。”
“本王不是将王妃安置在城外别院了吗?”
“奴才不知,今日晚膳前,忽然有人冲进别院,将王妃的住处团团围住。”
静王这才注意到,萧凛今日只带了张云阳,素日常跟着的两个侍卫都不在身边,他只当静王甚少带侍卫进宫,也不曾多想。
萧凛似笑非笑:“这一招也并非只有殿下能用。”
静王身形晃了晃,接着大笑起来。
“你方才所问之事,其实远不止这些。”静王话中别有深意。
萧凛闻言心念一转,蓦地抬眸:“你竟然对圣上动手,我早该料到的,圣上虽时常躬体违和,但素来康健,怎会缠绵病榻如此之久?”
“那是他逼我的,我才是他亲生的嫡长子,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却迟迟不立嗣,还一心看重你这个养子,对我却百般苛待。”
萧凛:“你是真不懂圣上的良苦用心。”
“他能有什么用心,无非谋划着替你争取皇位罢了。”
萧凛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眼见最终的筹码都没了,静王自知败局已定。
“是我棋差一着,我认了,如今这皇位是你的了。”
“我从无心皇位,不过自保而已。我已奏明圣上,不论是谁继位,萧凛都愿以摄政之身辅佐新君。”
听闻此言,静王情绪激动,踉跄着上前两步:“如今皇位于你已是唾手可得,你竟不想要?”
“原本殿下就是圣上属意的继位人选,只是你如今加害圣上,图谋不轨,这皇位也算是你亲手断送的。”
静王几欲倾倒:“不可能,他分明更看重你,何曾对我正眼看待过,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一意孤行?”
“你自己看吧!”
萧凛从袖中取出一物,扔在静王面前。
静王捡起看了,瞬间双眼猩红,噙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口中连连道:“怎么可能?”
“这是原本的传位诏书,只待圣上力不从心,而你也能独当一面那日,便会昭告天下。只是如今,已再无可能了。”
静王像是再拿不住那诏书,手一松,黄绸卷轴滚落在地,摊开一角,恰好露出静王二字。
“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静王声声诘问着,忽的面向太明殿跪下,“父皇,儿臣知错了!”
昔日痛哭声回荡着,泪水滑落,有发自内心的懊悔,也有无力回天的无奈。
“不管殿下是否相信,我都从未有过僭越之心。”这一句,仿若他当初在平阳王府时,见到那少年的第一面。那时的他们并不知,眼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出现,会带给彼此怎样的命运。
静王侧首,半晌后说出一句:“别伤蓉儿。”
萧凛脚步一顿,静静落下一眼,提步离去:“我会的。”
长剑锵然出鞘,鲜血喷溅,洒在了太明殿阶前。
萧凛停在近门处,久久不言。直到一抹光亮照上他的面庞,萧凛眯了眯眼,迎着光亮望去。
朝阳跃上地平线,照在空荡荡的太明殿前,这里一切如旧,唯余风中一抹挥散不去的铁锈气。
临安的风渗过很多血,如今也汇入了金尊玉贵的血脉。
无论尊贵或是低贱,血流也不过三尺,最终也如这血气化入风中,涤荡殆尽-
萧凛和张云阳在太明殿外分道扬镳,张云阳留下料理静王的余党和宫内的部署,萧凛则赶往坤宁宫去见皇后娘娘。
“其他都好说,只是这静王妃该如何处置?”
萧凛掐了掐眉心:“除掉吧!”
张云阳:“可是你方才……”
“罢了,送去大相国寺,让她常伴青灯古佛,安度余生罢,对外只说病逝。”
走出去一段路,萧凛忽然停了,往旁边看了眼,候在宫墙根下的小太监眼神闪躲。
萧凛皱眉:“你……”
那人却忽然从袖中掏出匕首,向萧凛刺去。
“萧凛,受死吧!”
萧凛认出对方的声音:“竟然是你!”
“这匕首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消擦破一点油皮,就能教人当场毙命。”
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阴恻恻地笑了:“萧凛你放心去吧,明年的今日我会替你上香的。”
第104章
叶霜从御花园出来后,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就凭着直觉往外走,刚好在半路看见了萧凛,看上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裴玉正站在他对面,手中还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叶霜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裴玉一把推开,紧接着扶起受伤的萧凛。
“你没事吧?”叶霜神色关切,又仔细扫了一眼萧凛身上,倒是没发现什么伤口。
萧凛脸色不太好,唇色泛白,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叶霜又看向裴玉:“裴玉!你想如何?难不成要杀了他吗?”
裴玉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拿着匕首,慌忙扔到一旁:“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萧凛被叶霜搀扶着,还在一个劲摆手。
“看吧,萧凛都说我没误会。”
裴玉:“……”
“你二人之事我已知晓个大概,”之前在沈清源处,还听了一耳朵裴玉和萧凛的旧事,“当初你二人本是同窗,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这才弄得今日这地步,你当初接近我,也是因为萧凛吧!”
“叶霜,我……”裴玉一时乱了阵脚,试图辩解,“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之前的事暂且不论,你如何对待我倒不要紧,只是你如今怎能在皇宫大内行刺杀之事呢?若被发现,你就算得逞杀了萧凛,自己又如何全身而退,难不成你已恨他到了这般地步,非要和他同归于尽不可吗?”
裴玉也冷了脸:“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叶霜本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但见萧凛如此难受,又认为所言不算过分:“不是我要这么看你,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我并非不知道你二人之间的嫌隙,当初你接近我,我也有疑虑,但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又多次对我施以援手,也就不追究当初的目的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昨夜宫变,若萧凛死在宫中,也不会有人追究,只会当他是为保护圣驾被乱臣贼子所杀,你也就能全身而退了,真是好谋划。”
裴玉静静看着叶霜,也不再辩解。
“霜儿……”这时萧凛虚弱地唤了她一声。
“萧凛,你还好吗?走,我带你回去!”
又对裴玉道,“我现在要带萧凛离开,你若要阻止便随你。”
说着便要带萧凛走。
结果拉了一下没拉动人。
叶霜以为萧凛有所不适,又低头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一面还不忘注意着裴玉的动向。
萧凛咳了两声,终于说道:“不是,不是他……”
叶霜皱着眉:“什么……你大点声?”
萧凛指了指身后的一角,叶霜随之望去,这才看见墙根下躺着一个人,穿着侍卫的服制,之前被树丛挡住,所以她不曾发现。
“难不成……此人才是行刺之人?”
萧凛点了点头:“方才此人突然拿着匕首冲出来,我虽然并非打不过他,但那匕首淬了毒,为防被误伤,我出手难免受制,险些被他所伤,幸好……”
这下轮到叶霜愧疚了:“是我误会了……可你为何如此,可是伤到哪里了?”
“方才打斗之际受了点内伤,不碍事。”
“你没事便好。”叶霜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刚和好又丧夫了。
裴玉见到这般情形,不禁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
“这人是……”叶霜看向角落躺着的那人,端详着他的面容。
裴玉这才道:“此人是魏明。”
“魏明?”叶霜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的匕首,想起萧凛说匕首淬了毒,心有余悸,又看向魏明,“他这是……死了吗?”
萧凛也随之望去:“不曾,只是晕了过去。”
裴玉这时才问:“方才情况紧急我不曾多问,他怎会行刺你?我看那架势,像是和你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莫不是,他是静王一党,眼见静王事败,便想借机拼死一搏。”
叶霜:“静王败了?”
裴玉看了她一眼,又对萧凛道:“我倒觉得不像,而且也说不通。”
叶霜:“若他不知静王事败呢?”
萧凛:“他见我出来,便该知晓结果了。”
裴玉:“我倒看着像是寻私仇的。”
萧凛这才像被触动某件心事,陷入沉思。
裴玉见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萧凛并未直言,只说:“我大概了然了,只是还需等他醒来当面验证一番。”
裴玉:“那人我便先带回临安府。”
叶霜忙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萧凛见她没事:“萧寒呢?”
“他为了救我,此刻正和竹筠缠斗。”
裴玉:“谁?”
叶霜:“说来话长,萧寒这会儿还没跟上,我怕他有危险,那竹筠看着似乎不容易对付。萧隐呢?”
萧凛:“我派他去做其他任务了。”
叶霜急得不行:“那还等什么,快去救萧寒!”
萧凛和裴玉对视一眼。
裴玉:“你们先去,我先找人将魏明带走。”
萧凛颔首,又问:“人在哪儿。”
叶霜转向他:“御花园。”-
叶霜和萧凛赶到时,御花园已不见二人的踪迹,唯余沿途花草上沾染的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谁的血?”
萧凛沾了一点在指尖。
“小心有毒。”
叶霜急忙拉住他手腕。
萧凛诧异地看着叶霜情急的模样,忍不住嘴角轻勾:“无妨,血色殷红,应是无毒。”
叶霜这才松开手,开始担忧萧寒的下落。
“也不知这是一人的还是两人的。”若萧寒真因为救她出了事,那她余生只怕都要活在懊悔歉疚之中。
“看着像是往那边去了,先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和坤宁宫相连的小门处,发现门上赫然印着半只血手印,推开门,门后的小路上血迹蜿蜒。这是在进御花园之前就受了伤,一路逃到了这里。
当时打斗之惨烈可以想见。
萧凛也不免担心了,只是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搜寻。
正想着,叶霜忽然喊了一声:“你看那!”
萧凛抬头,只见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因着面朝下,不知是何人。
叶霜心口一滞,不会是萧寒吧!
“是竹筠。”萧凛很快说道。
二人上前查看,果然是竹筠,身下一片血泊,身中数刀,已经没了气息。
萧凛顺着血迹往来时
那条路望去:“萧寒应是从这儿往御花园来找你我回合,只是不知为何还没露面。”
二人又回到御花园内,正碰上裴玉也赶了过来,三人刚回合,就听见一声虚弱的“侯爷”。
萧凛当即道:“是萧寒。”
声音是从园子一角传出的,几人循声赶过去,终于在路边不远处找到了萧寒。他身下的泥土已呈深褐色,显然流了不少血,和竹筠相比,情况也没好多少,就剩一口气了。
“侯爷……”萧寒朝他们伸出手。
萧凛冲上去扶起他:“你撑住!我马上派人接你去太医院。”
“不必了……我怕是不行了……”
萧凛只觉手上一片湿泞,悄然看了一眼,满手的血。
血还没止住,也不知流了多久。
萧寒已然脸色惨白,叶霜果断道,他这会儿不宜挪动,还是请太医过来吧!
裴玉也看见了萧凛手上的血,暗中与他交换了眼神:“圣上抱恙,每日早上都有太医请脉,这会儿时辰差不多,我去太和殿看看,比太医院近,先止住血再说。”
萧凛:“你去吧!”
几人帮忙着将萧寒抬出来,平放在地上,等着太医带止血的药膏来。
萧凛见萧寒举着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先别说话,留点力气。”
“不,我要说,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萧寒倔强举着手,泪眼汪汪,看了看萧凛又看了眼叶霜,“侯爷,夫人,萧寒再不能伺候你们了……”
叶霜鼻子也忍不住酸了:“萧寒,你可得挺住啊!”
萧寒又看向他们身后,似是搜寻着什么。
萧凛立马会意:“萧隐去了城外,此刻应该在往回赶了……”
萧寒唇上毫无血色,咳了咳:“我只怕是见不着他了……”
叶霜:“别胡说了,赶紧治伤要紧。”
好在裴玉很快带着御医赶到,紧急给萧寒止了血。
叶霜急忙问御医:“他怎么样,要紧吗?”
御医初步检查了伤势才回禀:“启禀侯爷,夫人……”
萧凛匆匆打断:“行了别拘礼了,快些说说情况如何!”
“萧护卫虽有多处受伤,好在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伤处在腹部,但并未伤及要害,老臣方才已用金疮散止了血,当务之急是尽快送去太医院,老臣要替萧护卫处理伤口,避免感染,之后再送回府安置,另开一些止血补气的药调理月余也就好了。”
叶霜和萧凛这才松了口气。
萧凛:“那便有劳太医了,就依太医所言。”
先将萧寒送去太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再由萧凛带回去府,叶霜也跟着回了侯府。
没多久萧隐也赶了回来,带来了静王妃的消息,以及柳文宣在府中自戕的消息,萧凛只说知道了,见叶霜没注意,应是不曾听见,又嘱咐萧隐,若是柳家的人来了,一概不见。
安顿好萧寒之后,萧凛去审问了魏明,并且知道了真相,想到之前的事情,觉得魏明也算事出有因,又不曾真害了谁,加上他还有孩子,萧凛就免了他的死罪,革了职,让他举家离开临安永不得再回来。
魏明本就是魏昭的儿子,当初柳家将柳若云关在家中,实则是为了让其生下孩子,又因为魏昭没成亲,所以先养在魏家家族其他人名下,之后再过继过来。不过魏明是柳若云和魏昭成亲前所生,他的父亲究竟是谁还不好说,但魏明认准了是萧家害死了他母亲,所以下定决心要复仇,并在朝中和柳家结交,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也借着柳家的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魏明这次刺杀萧凛,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萧睿所生,至于那把匕首,也根本没有淬毒。
萧凛此去也跟魏明做了滴血验亲,结果他和魏明并非亲兄弟。
原来当初柳若云被萧睿拒绝,伤心不已,借酒消愁,魏昭赶来安慰,却被当成是萧睿,那之后,柳若云便有了身孕。
只是魏昭没有勇气承认,柳若云也一直以为孩子是萧睿的,便认定是他负了心,最后绝望自尽。魏昭因此心怀愧疚,后面才郁郁离世。
那首诗则是魏昭为悼念柳若云所写,名字也是为了怀念柳若云,当初柳若云的名号叫[岑阳居客],他叫自己[岑阳旧客],也是为了追忆柳若云以及一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年少时光。
至于萧府当年被人陷害一事,萧凛已查到是柳文宣所为,但并非全然为了私怨。当年曾有一段时间,先帝对朝中重臣多番猜忌,更是忌惮他们结交朋党,操控箴言舆论,鼓动民心,而萧府虽是贪墨案,可查抄的多为书册文章,据传当时萧老侯爷曾即兴作诗一首,却被先帝斥责不敬。只怕从那时便有了想除掉萧家的心,只不过借了他人之手罢了。这也是为什么中间相隔了十四年。
柳家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受到先帝器重的。
当初萧凛也是答应圣上不再追究,才得以平息杀了刘衍一事,但既然萧凛已经查出眉目,那柳文宣的下场也早已注定。为了保全先帝的名声,他自然留不得了。
柳依依也因为柳文宣之死,又要再守孝三年,不得婚嫁-
萧凛回来时,叶霜已在侯府等他多时了。
见萧凛情绪不太对,上前牵起他的手,问他怎么样,事情如何了,萧凛只说都处置妥当了。
“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啊,都结束了。”萧凛喟叹,将叶霜的手握进手心,“过几日找个时间,你便和茹茹搬回来住吧!”
叶霜驻足,望着萧凛漆黑的眸子。
四目相对。
良久后,她轻轻点头:“好。”
【全文完结】
第105章
两个月后。
天成六年,冬至。
璟帝驾崩,幼子颖王登基,永定侯萧凛晋为定国公,加封摄政王,摄行国政。
继位大典择期举行。
叶霜在临安府外收了伞,抖落了伞上的雪,将其靠在门后。
今年第一场雪来得很早,不知是否因着圣上殡天,连老天都跟着落了雪。偏偏赶上新帝的登基大典,萧凛一早进宫了,叶霜则趁着这一日来户籍司一趟,顺便跟裴玉正式赔个不是。
她拢起手,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叹道,这天可真冷,来年应是个好年。
如此想着,便往里走。
到了户籍司,打眼一瞧没什么人,叶霜高声问了句,可有人在?
“这儿呢!”从书案后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一个人从其后站起身,手中拿着一沓文书。
“我来办个户籍,你可方便?”
裴玉拿着文书,笑呵呵的:“方便的,外面冷,先进来吧!”
叶霜往里走去,见靠窗的书案上堆着好几摞文书,书架也空了一半,整个司内显得有些凌乱。
“有些乱,你先稍坐片刻。”裴玉语带歉意。
“你这是,整理文书吗?”
“哦,”裴玉眼神黯淡了一瞬,“我明日便要离开了,之后便不在户籍司任职了。”
“这么突然。”
“新帝登基,朝中事务繁杂,有所变动也很正常。”
叶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也是,那你之后要去何处?”
裴玉迟疑了片刻才道:“不去哪儿了,父亲想我回去打理府内事务,暂时先赋闲一段时日。”说着又嗐了一声,“这户籍司的事务原也枯燥冗杂,我也正好乐得清闲。”
不用裴玉说,叶霜也能想明白,他原本是静王一党,能保全性命已是难得,新帝目前更不可能对他委以重任,如今只是没了职位,已是很好的结局了,她本以为萧凛会给裴玉谋个闲职。
当初裴玉不仅救了萧凛,静王的动向也是裴玉透露给张云阳的,否则萧凛没有那么快反应,也因为如此,裴玉才得以幸免,没有受静王连累。或许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新帝继位,朝中暗流涌动,裴玉离开朝堂,也能避开这些纷争,对他未必是坏事。
“也好。”叶霜勉强附和了句。
“其实还有一事,父亲替我求了门亲事,这次回去也是顺便将亲事办了。”
叶霜微微愣住:“是哪家的姑娘?”
“郡王府,淑宁县主。”
“也好。”
县主一直倾慕裴玉,如此也算皆大欢喜吧!
“家中就我一子,也不能不为香火考虑,另外也是为了给舍妹冲冲喜。”
“裴姝她还没好些吗?”
裴玉无奈摇头:“怕是难了。”
刘衍死后,裴姝便得了失魂症,整日痴傻疯癫,胡言乱语,裴侍郎只得将其关在府上。这辈子只怕婚嫁无望。裴玉早已过了年龄,再不成婚,只恐会被说是不孝。
不知为何,叶霜心头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原本要说的话如今也说不出口了:“我……”
“不妨事,如今这般,已是很好了。”裴玉看着叶霜,一时心念微动,眼中流露不舍,“你……会来参加婚宴的吧!”
叶霜含笑,果断道:“会的!”
“那便好,”裴玉笑起来,又带着小心地问,“以后,你我还是朋友吗?”
“自然是了,说起来我还没正式向你赔礼,之前事发突然,是我误会你了。”
裴玉知道叶霜说的是当初宫变之事:“不必挂心,我早都忘了。”
叶霜点点头,一时无话。
裴玉静静打量着她:“你今日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叶霜这才想起正事:“我是来为茹茹登记户籍的,只是你这……”叶霜看了眼满地凌乱的户籍册,“要不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裴玉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到一旁:“改日来可就不是我经手了,交给我吧,走之前最后一案处理的是你的事,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叶霜没明白:“啊?”
裴玉察觉失言,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当初我便应允过要帮你,这不是一直没机会,如今也算不曾食言了。”
叶霜:“那便有劳了。”
裴玉问及需要的东西可带齐了,叶霜说带齐了,拿出准备好的文书交给裴玉。
看着这些文书,裴玉暗暗失落,指着其中的合婚庚帖及女户文书:“这些是?”
“我是想将迁户之事一并办了。”
“是要迁到萧家?”
叶霜轻轻颔首:“是。”
裴玉没说什么,只低下了头。
又看到茹茹的出生证明,不禁一笑:“这便是你当初说的,我一定不会同意的原因吧!”
面对裴玉投过来的眼神,叶霜第一次有了闪躲:“是。”
裴玉笑笑,没有再多言,只将文书收好:“东西都全了,我今日便给你办,只是需要多等片刻。”
叶霜自是巴不得当日办完:“不打紧,左右今日无事,我在此等你办好便是。”
裴玉深深看了叶霜一眼,见她望着窗外,也随之望去。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登基大典甫一结束,萧凛就马不停蹄赶回府,趁着叶霜还没回来,亲自下厨准备今日的晚膳。
半个月前,二人再次成婚,叶霜也很快搬回了侯府。但因着是复婚,加上之前一直忙着新帝登基事宜,也没怎么办,今天正好冬至,萧凛便想着做一桌膳食,顺便庆祝一番。
忙活了一下午,备了一大桌菜,多是叶霜爱吃的,还有几样冬至的时令菜。
却迟迟等不到人回来。
“萧隐,你再去院门外看看夫人回来了没?”
萧隐迟疑的应了声:“是。”
人还没转身,一个身影快步从他边上走上前去,边走边说:“算了,我自己去看。”
萧隐抬了抬手,对着那身影徒劳地唤了声:“侯爷……”
闻香走上前,站在他身侧。
萧隐头也不回:“你说咱们侯爷如今这是怎么了?”
闻香冷哼:“还能怎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呗!”
萧隐转头,见闻香似笑非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毛。
惹不起惹不起,看来以后他还要更加小心行事。
叶霜回了侯府,见府内灯火通明,想着怀里的文书,不由得松了口气,终于办妥了。
转头却见萧凛一脸哀怨,站在院子里,叶霜唬了好大一跳,连连拍着心口:“这是做什么,险些吓我一跳。”
萧凛双手交叉身前,腮帮子鼓鼓的:“不是去办户籍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等你用晚膳呢!”
“裴玉明日便要离开户籍司了,我便同他多说了两句,你先吃便是,不必等我。”
叶霜举步入内。
“他要走便走,你和他有什么话好说。”萧凛跟在后面不依不饶。
“不过是好友之间多说两句罢了,难不成我还不能和旁人交谈了,你莫要如此小气行不行?”
“我小气?我在府中等你这么久,你居然和旁人聊得乐不思蜀,况且他算什么好友。”
“不是说了和他没什么吗?若有什么,我也不会搬回来。”
萧凛软了语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你这就是对我毫无信任,我不同你说了,先进去更衣了。”
萧凛眼巴巴儿地看着叶霜走远:“那你晚膳还用不用了。”
“晚些时候再说吧!”声音远远传来。
“那怎么行?”
萧凛又追了上去,
“饿坏了可怎么是好?”-
茹茹坐在屋内,看着萧凛追着叶霜从院门前走过,直摇头:“爹爹又追着娘亲跑了。”
一旁的闻香忍不住道:“侯爷怎的整日跟在夫人后面,都惹得夫人厌烦了。”
茹茹早已见怪不怪:“闻香姐姐,咱们先用膳吧!”
闻香笑着应是。
西跨院重新整修了一番,叶霜进院后,萧凛没多久也跟着进来。
“你怎么跟来了?先去前院等我便是。”
萧凛从后面抱住她,脑袋自然地靠在叶霜肩上,语气温软:“让我靠会。”
叶霜将外裳搁在衣架上,转身回抱住他:“裴玉要成亲了,还要你我去赴喜宴。”
萧凛抬头,眼神发亮:“当真?”
叶霜睨了他一眼:“你未免过于高兴了吧!”
萧凛不好意思地笑笑,收敛了几分。
“放心吧,我只当他是好友罢了。既然搬回来了,我只想过安稳日子,如今书坊也全权交给闻香打理了,我也能好好歇歇。”
萧凛埋首在她颈窝,闷声应着。
“对了,闻香和萧隐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萧凛这才抬起头:“闻香是你的贴身丫鬟,也不能委屈了,等年后再好好大办一场。正好宋云和张云阳的婚事定在了年下,也不至于和他们撞了日子。”
“也好。”叶霜细细想来,“如今这婚事一桩接一桩,珺娴长公主也要招驸马了,你这国公爷只怕要随礼不少啊!”
萧凛:“那倒无妨,库房里的东西随便挑几样便是。只是你我的婚事没有再办一场,到底是对不住你。”
“是我不想多费周折,回头叫上宋云他们去庆祥楼一聚也就是了。”
萧凛胳膊紧了紧,脸颊抵着叶霜的额头蹭了蹭:“都依你。”
这会儿又猛地想起一事:“你答应我的扇面还没给我画呢?”
叶霜随口道:“再说吧!”
萧凛:“什么叫再说啊?不行,你过两天就得给我……不,明日,明日便给我画……”
叶霜哭笑不得:“好好好,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哪有国公爷的样子?仔细让茹茹见了笑话你……”
“茹茹在外院呢,再说她也不会笑话的……”
呢喃声渐弱,几不可闻。
窗外新雪压枝头,万籁俱寂。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天际显露一丝光亮,正是雪后初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