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 第1章 第 1 章 01 凌柳二十四岁那年,对他的姐姐凌桂说自己不打算嫁人了。 凌桂毫不惊讶,并且几年来每次母父对凌柳的催促都是被她挡下来的。 时人十八岁成年,不少男子甚至还没到成年便早早地嫁了出去,凌柳拖到二十四岁,已经实属异于常人。 凌柳对姐姐肯说不婚的打算,却没告诉姐姐他决定不婚的原因。 十几岁时,他曾经也对未来满腹憧憬,尤其是在无意间遇见一位来他家中做客的年轻女子之后。 那女人是他姐姐的下属,迅速对他表露了情意,长在内宅,凌柳从未接触过外女,又在对爱情最是期待的年纪,轻而易举地也对她动了心。 她说要对他的姐姐和母父说明,马上就来提亲,凌柳对婚后的生活期待不已,却在无意间听到她对她的侍女说出了真心话。 她对凌柳并没动什么感情,这样热烈地追求他想要娶他,不过是想讨好他的姐姐,从而能够平步青云。 凌柳庆幸自己听到了,却又难以抑制地难过。 他不怪这个女人,想要在朝堂上大有作为乃至于青史留名是每个女人的梦想,但他此生所求就是一个能一心一意待他的人。 于是凌柳不再见这个女人,也在姐姐问自己的意见时断然拒绝,只是没有借机向姐姐告状坏人前程。 凌柳不是没见过相爱的妻夫,他姐姐和他的姐夫就是其中典范——虽然他从不叫凌姜姜姐夫,并且多年来都对他姐姐痛吃窝边草的行为感到唾弃。 但世上多得是无奈的、日日都在妥协的男人,他见得多了,自己也差点沦为其中一员,思来想去,还不如一辈子待在家里来得好。 母亲斥责他,父亲劝告他,凌柳却固执己见,几年下来,母父也似乎放弃了催他嫁人,默许他一日复一日地留在家中。 凌柳不做白吃白喝的人,他开始给姐姐带孩子,好不容易把姐姐的大女儿带到了能去私塾的年纪,转眼间这两人便又生了一个二女儿扔给他。 二女儿名字起得有无限豪情壮志,她叫凌云,然而却是个半点也消停不下来的混世魔王。 凌柳被她弄得精疲力尽,姐姐凌桂还要在一旁说风凉话,直言他小时候就是这么烦自己的,这是一报还一报。 这天,凌柳带这位混世魔王去京中最灵验的寺庙祈福和踏青,期望她在外面玩过了回家时就能消停一些。 他去取香,嘱咐了随行的侍男看好凌云,结果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侍男却哭丧着脸来找他,“二小姐丢了。” “你怎么办的事?”凌柳气得要命,顾不上责备他,赶紧叫上所有等在外头的侍从一起开始找孩子。 他原以为凌云人小,跑也跑不了多远,结果一众人在寺庙上上下下跑了个遍,却一点都没见到她的影子。 这下凌柳是真的要急哭了,除了受人之托的成分之外,他虽然整日里嘴上抱怨,其实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很深——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姐姐的孩子就都是他的孩子。 正在这时,一道好听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凌柳循声看去,发现是一位样貌出众的女子在发问。 而她怀中正抱着很不安分的、时不时伸手够她头上发饰的凌云,而她却一点也不像大多女子那样觉得烦躁,还顺手摘下了凌云看中的那枚玉簪,放进了凌云小小的手里。 历来女子只管怀着蛋的头一个月,从蛋降生了之后便可以把孩子出生前出生后的所有琐事都交给男人。 便是感情浓厚如他姐姐妻夫,他姐姐也总爱把两个女儿的衣食住行推给夫君和弟弟——尤其是弟弟,因为凌桂无论是青天白日还是夜里都有许多事想对凌姜姜做。 “是,是我家的。”凌柳怔怔看了她半天,不知怎么说话磕绊起来,连忙伸手要把凌云接到怀里。 凌云却好像有点没玩够似的,不情不愿地被他接过,手里还攥着人家的玉簪。 凌柳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把玉簪拿了出来要交还给她,“真是麻烦女君了,这孩子一向顽皮。” 女子也从那一瞬间的恍神中清醒过来,笑着摆了摆手道,“这里这么多人,她却偏偏撞到我腿上,是我和她有缘。既然有缘,送她一件小礼物也无妨。” 凌柳只好替凌云收下礼物,示意一旁的侍从找出些物什回礼。 这是个陌生女人,而他是个未嫁的男人,便是之后需要送上正式的谢礼,也该是他姐姐该做的事情,似乎他和她之间就应该就此别过了。 凌柳却不知怎么想的,莫名其妙道,“她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姐姐的孩子。”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婚配,抱她抱得那么熟练,是因为从前照顾过亲戚家的孩子。” “那,那我走了。” “请等一下。”女人却忽然有些急切地叫住了他,“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凌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声道,“我叫凌柳。” 接着,他便难忍羞赧,匆匆福了福身离开了,全然未觉女人骤然变化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02 凌柳回到家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问她的名字,于是转而去询问当时留下与她交谈的侍女。 侍女却说道,“那位女君不肯告诉我她的名字,只说做了应该做的事,不必多礼。” 凌柳难免觉得遗憾,心想偌大的京城,他又常年待在家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重逢的时间来得如此之快,并且还来得很不是时候。 凌云挖了蚂蚁窝,凌柳看到了,这是他小时候也常做的事,没忍住蹲下来对她传授了种种经验。 结果她把他的经验发扬光大了,夜里去母父房间玩的时候带进去了一堆蚂蚁,导致凌桂的房间一时之间饱受虫灾的困扰。 罪魁祸首要罚,给了错误引导的从犯也要罚,凌桂让女儿顶着一碗水站到凌府门外站半个时辰,已经成年的凌柳不必这样做,但需要一直站在凌云身边监督她完成惩罚,期间一样不许坐下。 凌云自然嘟嘟囔囔地抱怨,凌柳却不以为意,“你这是没见过你娘别的手段。”凌桂对她已经算是客气了,从前可是有什么损招都往他身上用。 凌云好奇地问他,“舅舅,还有什么?” 凌柳便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同她细细道来,正说得兴起,忽然有人笑着叫他,“凌公子。” 他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眼熟,站起身来,却见正是那天救了凌云的女人。 凌柳从小就被说没有个男孩子样,向来是不顾及形象的,这时却有点慌张,下意识伸手拍了拍衣裳下摆沾到的尘土,“你,你怎么来了。” “我恰好路过这里,”宁路笑道,“没想到这儿就是你家。你在和云云做什么?” 凌柳立刻撇清自己,“云云犯了点错被她娘责罚,我怕她自己在这儿待着会难过,出来陪她。” 凌云人小鬼大,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当即就要揭穿舅舅的真面目。 凌柳一手把她带大,岂能不知道她的意图,赶忙用目光暗示她。 两人打了半天眉眼官司,凌云这才点点头脆生生道,“是呀,舅舅是怕我不高兴,舅舅对我可好啦。” 却都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早就被宁路尽收眼底。 宁路心中暗觉好笑,并没想到那日看起来非常腼腆的凌柳还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她只装作没看到,摸出一大一小两支簪子,先弯腰把小的那支递给了凌云,“送给你。” 凌云没想到还有礼物拿,惊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把它接了过来,很是嘴甜道,“谢谢姐姐。” 宁路失笑,“我可当不了你这声姐姐,我的年纪你该叫姨姨了。” 她直起身,把另一支做工精巧的簪子递给凌柳,“这是送给你的。” “这……”凌柳却不像凌云一样能如此自然地接过,甚至还想阻拦凌云。 “我奶奶家原是做饰品生意的,现下正由我爹接手,”宁路笑着说,“家里也只剩下这些玩意了,并不值钱,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可是无功不受禄,倒是我们应当谢你才对。” 宁路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见他迟迟不伸手接过,宁路干脆走近了一点,在凌柳有些不安时轻轻把这根漂亮的发簪插进了他发间,而后从自己的侍女手上拿过了一面铜镜。 她把铜镜对着凌柳,“你看,好不好看?” 男人哪有不爱美的,便是心存一定要交还给她的念头,凌柳还是下意识地向镜中看去。 这一看凌柳便怔住了,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簪子坠下的玉饰。 宁路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喜欢极了,心满意足,“我就觉得这支最衬你。” 凌柳听出了她这话背后的事情,低声问道,“女君亲自挑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当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他姐姐的大嗓门了,“云云,你有没有偷懒啊?” 凌云吓得赶紧把自己一早就偷偷拿下来的碗放回了头顶。 而宁路却匆匆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见吧。”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哎……”凌柳茫然地攥着簪子,心想这是又欠她一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 凌桂一看女儿头顶一点儿水都没有减少的碗,便对她的偷懒心知肚明。 不过她本来就没抱着凌云和凌柳会乖乖听话的打算,只当女儿这次吃了教训,以后不会再惹同样的祸。 凌云想把收到的礼物藏起来,无奈人小手小,一眼就被她娘发现了,“谁给你的?” 凌云只好说道,“是个很漂亮的姨姨,她人可好啦,上次我走丢的时候就……” 一旁的凌柳立刻想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无奈这孩子话已出口,即便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也无力挽回局面。 “走丢?”凌桂似笑非笑,“看来你们两个还瞒了我别的事啊。” 这天,凌云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凌桂收拾完女儿,还没对凌柳说些什么,他便惭愧地低下了头,“姐姐,是我没照顾好云云,还想瞒过去不叫你和姜姜知道。” 认错态度可比走丢的那个好得多了,而且非常真情实感。 凌柳半天都没听到姐姐的回应,惴惴不安抬头,却被凌桂笑着用力揉了一下脑袋,“傻了你?是拿自己当外人还是拿姐姐当外人?” 姐弟两个一向说不出什么煽情话,从小到大都是时不时拌嘴吵架,凌桂能这样说便已经算是温情。 凌柳好半天才把自己被揉得左摇右晃的脑袋归位,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他发间饰品也碰撞得叮叮当当作响,凌桂瞥了一眼,很快发现了多出的那个——毕竟她夫君什么都爱买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凌柳。 “什么时候买的?”凌桂觉得它很好看,顺口问道,“怎么不见姜姜戴。” 凌柳犹豫一下说,“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还能是别人送……别人送的?!”凌桂睁圆了眼睛,揶揄道,“难道是哪家女君送的?” 凌桂说归这么说,倒真的没想过就是女人送的,毕竟凌柳整日里只待在家中看孩子,自从成年后便不太爱出门。 结果凌柳却小声道,“确实是一位女君送的。” “哪家的?我认不认识?”凌桂来了劲。 家中又不是养不起了,她并不催弟弟嫁人,但若是凌柳真的能找到中意的妻主,总要比日后孤单到老得好。 谁知她这样一问,凌柳却有些尴尬,“我只见过她两面,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那天捡到云云的人。” 素未谋面,听到是这个女子捡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儿还对她评价颇高,凌桂也对她心生好感,只是责怪弟弟,“连礼物都收了,怎么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我没来得及嘛。”凌柳觉得委屈,第一回是他着急走,这回又是对方急着走,连话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 不过他记着对方说的这簪子的来由,于是说道,“她说簪子是她父亲的生意,姐姐知不知道她是哪家的?” 凌桂想了又想,忽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凌柳哎呦一声,“你干嘛?” 凌桂便没好气道,“京中男人女人都爱美,这种铺子数不胜数。她说是她父亲的生意,可高门大户的男人不会自己出来抛头露面,多半也是派人经营,我上哪里找?” “下回见她赶紧亲自问过她的名字,”凌桂说道,“你们若彼此有意,不妨就把事情定下。省得你成天带着云云不学好。” 凌柳气道,“你过河拆桥!我若是不在家里住了,看云云不把你烦死!” “你现在就在烦我了。”凌桂望了一眼走过来的凌姜姜,笑着揽住夫君的细腰,“扰人美事,快出去。” 第3章 第 3 章 03 凌柳便气鼓鼓道,“白日宣淫!”转身离开了。 然而他离开后忍不住犯愁,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住处,难道只能等她下一次路过它家?那该等到什么时候去。 没过几日,乞巧节到了。 一直没等到宁路的凌柳闷闷不乐,并没打算出门凑这个热闹。 他不愿出门,凌桂却先不答应,“你不跟我们一起,云云怎么办?”说完便硬是要拉着他出去。 凌柳对姐姐的这种剥削行为很是不满,出门之后,即使目之所及都是十分热闹的场景,他也不怎么说话。 凌桂看得好笑,从马车上下来后对他说道,“行了,别板着张脸了,你自己去逛吧,一会儿我们还在这里集合。” 凌柳怔了一下,“可是云云……” 凌桂笑道,“这么大个凌府,还找不出个能带孩子的侍从吗?叫你出来是看你不高兴,正该散散心。” 结果这份“难得”的自由一经获取,凌柳反倒有点迷茫,还是兴致勃勃的凌姜姜同他说了好些有趣的地方。 而在凌柳离开之前,姐姐凌桂却忽然把他叫到了身边,压低声音道,“不管你为何等丰神俊朗的女君失魂落魄,万要记得婚前不要被人占了便宜,知道吗?” 凌柳先下意识地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她呢。”而后反应过来,脸上通红道,“你当街胡说些什么!” 凌姜姜一直笑眯眯看着这对姐弟吵嘴,且他是从小看到大的,在这时揶揄自己的妻主,“姐姐,你怎么说一套做一套?你占我便宜的时候我们尚未成婚吧?” 凌桂却笑得不怀好意,“姜姜啊,有些事情我只是没有拆穿你。” 凌姜姜骤然闭嘴,倒把听热闹听得兴起的凌柳弄得不上不下的心中难受,忍不住追问起陈年旧事。 结果这两人却都不肯告诉他,不仅如此,还凑近了窃窃私语。 凌柳很不高兴,又被姐姐催促离开,不要打扰她和夫君约会,于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凌柳在街上闲逛,只觉今日街上的人似乎有平时三倍之多,多得是妻夫带着孩子共同出游,端得是摩肩接踵,又满是欢声笑语。 而跟在凌柳身边的只是家中侍从,他心中难免生出些孤家寡人的寂寞之感。 正在这时,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凌柳隔得老远也能看到原来是一伙人在当街表演杂技,其中一个踩了高跷,分外醒目。 闲来无事,他准备也去看看,结果身处人群之中,不知哪个急着挤过去的人撞到了他,而是侍从也被人流分隔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撞之下站立不稳的凌柳。 若是他真的摔在了人群之中,按今日出游的人数,情况便非同小可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凌柳急得出了一身汗,正在这时,他腰间却忽然被一双手扶住了,对方力气不小,显然是个女人,轻而易举地便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出了人群。 直到站在街边的花丛之前,凌柳才有转头去看扶自己的人的空间。 这一转头,他便怔住了——是她。 凌柳盼望着见她第三面,真的见到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低着头轻声道,“好巧,你又帮了我的忙。” 宁路却笑起来,“也不算特别巧。” 凌柳惊讶地抬头,似乎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我望见了你家的马车,便想等着看看你会不会从那里出来,果然等到了。” “你一直想见我吗?”凌柳鼓起勇气问。 “是。”宁路回答道,“那日在庙中第一次见你,我就心悦于你。” 凌柳手脚发麻,一路麻到心中,他问她,“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千真万确。” “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家里什么样。” 宁路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我叫宁路。” 凌柳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我仿佛在哪儿听说过。”冥思苦想半天,却并没有得出结果。 宁路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有想起,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更为担忧,继续说道,“家中只有母父。没有夫君,也不会有夫侍。” “不会有夫侍吗?”凌柳有些惊讶,哪个女人不爱美色,何况宁路周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读书人,也许已经做了官。 “不会有,得一人足矣。”宁路认真道,“知足常乐,若是贪心太过,反而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又同他交待,“我已经在朝中任职,家中虽不富裕,但也算不上清贫。母亲有……” 凌柳轻声打断她,“不必说得如此详尽。”随即又三言两语交待了自己家中的情况。 宁路似乎对他有个姐姐并不意外,只顺口似的问道,“那你家中还有别的兄弟吗?” 凌柳知道姐姐和凌姜姜的情况特殊,于是只按对外表露出的信息含糊回答,“从前有个年岁差不多的兄弟,前些年已经随他另外的家人离开了。” “你们既然年龄相仿,那么他也没有嫁人吗?” “他……”凌柳刚张了嘴,立刻又对凌姜姜的事闭口不言,既是转移话题又是有些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好像对他十分关注似的?” 宁路生怕他不高兴,立刻说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的家人。” 凌柳便没有在意。 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什么,两人却自然而然地开始一起沿着街边散步,并没有手牵手那般亲密,但又绝对超出陌生女男应保持的距离。 凌柳也不想看什么热闹了,反而觉得在人稍稍少些的地方更好同宁路说话。 走到河边时,有商贩在卖河灯,各式各样的河灯摆在岸边,作为样例的那几个当中已经燃起了红烛,瞧着分外好看。 凌柳多看几眼,宁路却已经默不作声一起买下了五六盏,凌柳有些不好意思,“只一盏就够了。” 宁路却说道,“一年也只有一次乞巧节,这时不多放几盏便要等到明年了。” 河灯承载着凌柳的愿望飘走,这时时间已经不早,距离姐姐与他约定的时间相差无几。 凌柳对宁路说明了自己同凌桂的约定,宁路便说道,“夜深了,我送你过去吧。” 宁路送他到他和凌桂分开的路口,该是分别,两人却都有些依依不舍。 马车声已经近了,凌柳犹豫几秒,忽然凑过去飞快地在她脸侧吻了一下。 这举动不可谓不大胆,宁路一怔之后温柔笑开,柔声道,“明日你有时间吗?” 凌柳每日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看管凌云,且偶尔让侍从替代自己并不奇怪,自然说道,“我有时间。” “那散朝后我在这里等你。”宁路指一指此处最显眼的一个招牌说道。 凌柳点头,“那我走啦。”两人就此分别。 凌柳本想在马车上便对姐姐说起今夜的事,谁知凌姜姜却疲累得在凌桂怀中睡着了,他不好说话吵醒凌姜姜,于是打算明日再提。 结果第二天,凌桂提前回家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消息,她被派去周围的一个城镇完成一项任务,为期三天。 这对妻夫自然又是一阵依依话别,若是往日,凌柳一定要对这黏黏糊糊的劲头嗤之以鼻,今日他却神思不属,全因他也正盼着同人黏黏糊糊。 凌桂前脚离开,凌柳看了看时间,后脚也要跟着出门。 凌姜姜奇怪,“柳柳,你去哪?” 凌柳含糊其辞道,“我有点事。” 凌姜姜便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既然有事,那就快去吧。”显然是把他给看穿了。 凌柳到了同宁路约定的地方时,她已经等在了那里。 “我晚了吗?”凌柳有点惊讶。 “没有,是我早来了一会儿。”眼见已经到了正午,宁路笑着说,“你饿不饿?” 出来得匆忙,也没吃上几口点心垫肚子,凌柳确实有些饿了,只是不太好意思说,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宁路但笑不语,向他伸出一只手。 凌柳便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手中,随即被她牢牢牵住。 结果走着走着,凌柳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让他这一路上脸上从未消散的红晕更深。 宁路在这时说,“我们到了。” 凌柳抬头一看,发现她带自己来了一家新开的酒楼。 他终日在家中待着,却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家酒楼的名字。 据说它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最近才在京中开了这家分店,因为太过炙手可热,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难以得到一次进去品尝的机会。 他姐姐前些日子还提起过这家酒楼,说过些时日托人弄来机会,带一家人去开开眼界。 宁路不跟他吹嘘,在他耳边坦诚道,“我家没什么背景,只不过是认识这里的掌勺。” 果然,她带他进去后,有个很伶俐的半大男孩跑了出来说道,“楚师傅在忙,叫我来招待女君。” 接着除了宁路点的菜以外,还多送了好些额外的菜式。 凌柳很想学其他男人一样吃得矜持优雅,无奈这家酒楼盛名之下果然有真才实学,他情不自禁地越吃越豪放,把在家中那一面尽数显露了出来。 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吃得鼓起来的小腹之后,凌柳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原形毕露。 他有些惴惴不安,但更多的还是释然——毕竟他从小就是这样一个总是被批评没有男孩样的人,掩饰得了一天两天,最后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我家里人也总说我不像个男人,”凌柳说道,“可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如果女君介意,不妨……” “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其实本来就应该这样。”宁路却认真道,“柳柳,我已经认真想过了,我想娶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对凌柳这样说,他喜欢宁路,心中当然涌上无限的欣喜,随后却是对上次那样血淋淋的真相的恐慌。 他低声问,“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吗?不是因为我姐姐,也不是因为我娘?” 宁路觉得奇怪,“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因为她们做什么,我又不娶她们。” 凌柳笑起来,“那我相信你。” “你姐姐还有几天才回来吧?”宁路说,“等她回府,我就去你家提亲。”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凌柳随后便自问自答,“哦,你也要去上朝的。上朝好玩吗?我每次问姐姐她都不耐烦理我,说提起政务的事就烦。” 宁路便和他说起自己在朝堂上的种种见闻。 她是和他姐姐很不相同的那种人,凌桂其实不爱工作,宁路却很愿意认真钻研,并且因为年少时家境普通,做了官后也总是时时为百姓着想。 凌柳听得如痴如醉,和她分开时更是依依不舍,反复同她确认她到时会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路如约而至,他却再不想见到她了。 第4章 第 4 章 04 凌桂比预想中的早一天回家。 她风尘仆仆归来,沐浴后第一件事当然是与自己的夫君亲近,结果凌柳却很不识相地坐在凌姜姜身边等她。 凌桂刚要责怪自己没眼色的亲弟弟,凌姜姜却笑起来,“姐姐,柳柳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呢。” 接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柳低头红着脸说,“她要来提亲了。” 凌桂愣了一下,接着大喜过望,连忙追问,“她人怎么样?家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也在朝为官,还是是个商人?” 凌柳一一答过了,凌桂才一拍脑袋道,“我怎么忘了最重要的,她到底叫什么?” 凌柳说道,“她叫宁路。” 结果本来满面喜色的姐姐脸色忽然变了,也不再喋喋不休。 “怎么了?”凌柳觉得古怪,连忙问道。 凌姜姜也和他一样觉得奇怪,但没过几秒,他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凌姜姜一向很少叫凌桂妻主,只有特别的时候和事关重大时才会如此,这时他便焦急地拉住了凌桂的衣袖问道,“妻主,她是不是想报复在柳柳身上?” “什么报复?你们在说什么?”凌柳一头雾水,他从不知道自家还会在外与人结仇。 凌桂语气沉重,“柳柳,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和姜姜的事?” “我怎么会不记得,”凌柳好笑道,“不就是你吃了窝边草嘛,可怜我那么多年都被你们两个蒙在鼓里。” “在什么时候才点明的?”凌桂却笑不出来。 “在姜姜差点嫁给别人的时……”凌柳愣住了。 “那个人就是宁路。” “什么?”凌柳呆呆地,“什么?” “事后我带了礼物到她家中道歉,她虽然不高兴,最后也说原谅了我。”凌桂痛苦道,“我知道我让她大失脸面,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遮掩得住的,她恨我、恨姜姜也是应当的,可她为什么想要报复在你身上呢?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啊。” “她不会的,”凌柳喃喃,“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心喜欢我。” 然而从前的种种疑云却纷纷涌上。宁路一开始刻意回避了自己的名字、宁路故意路过他家、宁路对凌姜姜的事追问再三。 他甚至怀疑,当日宁路是不是故意救了凌云来接近他的? 凌柳不敢想下去,泪水已经不知道何时夺目而出,他抬头一看,平生最不爱掉眼泪的姐姐竟然也哭了。 姐姐把他抱进怀里,“柳柳,是姐姐对不住你。” 凌柳摇头道,“姐姐,这也不能怪她便是男人被悔婚也是颜面大失的事情,更不要提她是个女人。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一父同胞的姐弟,伤害我当然也是伤害你。” “好在她没有拿假名字骗我,今日知道,也是件万幸的事。”凌柳似乎很快便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姐姐,我累了,我要回去睡了。明日她来,还要麻烦姐姐应付过去。” 凌桂想叫住他,却被凌姜姜拦住了。 凌柳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到了第二日的上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睛,只见神情复杂的凌姜姜坐在他床边,一见他醒了便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她来了,想要见你一面。” 凌柳说,“我不想见她,请她回去吧。” 凌姜姜回答道,“姐姐也是这样想的,正在外头和她说话。” 凌柳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那我再睡一会儿。” 结果屋外却响起宁路的高声呼喊,“柳柳!你出来,我想当面跟你解释。” 凌桂阻拦她,想把她带到别的院子里说话,却并没有成功。 “我从前确实真的埋怨你姐姐,但我当日对你一见钟情,想与你共度余生,与其他人其他事都没有关系。” 宁路深吸一口气,“一开始我确实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怕你因此不愿与我继续相处下去,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但我只欺瞒了你这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出来见我?” 凌柳在被中动了一下,这时,她继续说道,“我不求你仍然答应嫁给我,只求你见我一面,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不会离开。” 凌桂有些恼怒,说话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凌柳在这时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制止了姐姐。 宁路一见凌柳便笑,“柳柳。” 凌柳扶着门框,低声说,“我很害怕,不想再费力去分辨人心了。” 宁路却并没有因此束手无策,而是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房契同商铺的地契,她知道凌柳多半不会直接接过,于是把它放到桌上,对凌柳说,“柳柳,这是我要给你的。” 另一样则是盖了她官印的空白的纸张,宁路把它递到凌桂手里。 凌桂莫名其妙,“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若是我对柳柳不好,你随时可以在这张纸上写任何东西。”宁路答道。 同样在朝为官,凌桂自然知道官印的重要性,若是她真的在上头胡写些紧要的东西,恐怕宁路不仅会官位不保,性命也跟着堪忧。 凌柳的母亲和姐姐都是官身,亦知道其中关窍,怔了一下道,“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 “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对你绝无二心。”宁路认真道,“它攥在你姐姐手里一日,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的真心?” 凌柳没法不相信——哪怕这张纸给了他自己,他只是个一切听从妻主主意的男人,嫁了宁路后宁路也可以随时找机会销毁它,可宁路偏偏把它给了他在朝为官的姐姐。 宁路向他伸手,他有些犹豫,于是她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没有反抗,只是低下了头。 宁路带来的数十箱聘礼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凌柳的房间里。 婚期定下后,凌桂邀请宁路来家中吃饭。 三个人,桌上却摆了四副碗筷,宁路觉得疑惑,凌柳却明白了姐姐的意图。 “这次请你来,也是想郑重其事地同你道个歉。”凌桂在杯中倒满酒,举着酒杯起身深深一揖。 宁路没想到她忽然行此大礼,连忙也站起回礼,“数年之前你已经道过歉了,还送了好些财物,如今已经是一家人,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应当向你坦诚真相。”凌桂突然道,“姜姜,你出来吧。” 宁路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果然见到不大好意思地从后面走出来的凌姜姜。 “他们情况有点复杂。”凌柳说道,“所以当年不好对外宣扬。” 宁路见到这一幕,如何不能明白凌桂当年在喜轿前“抢婚”的真相,愣了半晌,反而笑了起来,“那看来我们是两份天定姻缘了。” 她紧紧拉住本有些不安、此刻放松下来的凌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