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开局撞见陈皮在摆摊》 第194章 通泰码头 夏天太阳下山慢,日光正盛晃的人眼睛发酸。 车停在校门口,假期人流量少不妨碍出行。和张日山张小鱼他们盛夏也一身军装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不同,张小楼衬衣长裤,笑起来俩虎牙一露,阳光俊逸。 这谁能想到他是个盗墓贼! 当初张日山当陪练换了身网球服,唇红齿白,根本看不出面朝黄土的贼样儿! 呸,越明珠唾骂,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装什么清纯。 张小楼还不知道整个九门都被揭了老底,他低头看表,两小时二十五分钟,以前跟日山打球不到半小时就撂拍子走人,耐力总算是练出来了。 推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下来,十七岁的少年扶着车门姿态随意也秀颀挺拔,张小楼往校门口看,根据小姐步伐轻重缓急,目测今天运动量刚好达标。 是不是该先暂停练箭,春生夏长,这么热的天不如换个练法在家休养一阵,待到秋天来临引她城外打猎,兴许还能稍微延长她练箭热情。 然而随着小姐走近,张小楼明显察觉到她心情糟糕透顶,如乌云蔽日,空气都沉闷起来了。 不对劲。 他镇定自若,打算随机应变,越明珠平静递出盒子,张小楼一直在注意她表情细微变化,果不其然,不等他碰到盒子小姐手就松开了。 开玩笑,打小练出来的,能让触手可得的东西落地上? 他稳稳托住盒底,不露声色,“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越明珠默默看了他一眼,诚实回答:“我不累,我刚刚就是在故意为难你。” 她掠过车往前走。 “小姐?”“唉,别烦我。” 张小楼神色凝重,看来是出大问题了。 又试着喊了几声都没被搭理,确定盒子里头装的是双鞋,他随手放上车,交代司机:“后头跟着。” “是。” 一人一车跟在后头,日山的惨痛教训告诉张小楼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凑上去触小姐霉头。 走到十字路口,越明珠叫住一辆黄包车,“师傅,去通泰码头。”本着就近原则,她要去看看陈皮除了黑吃黑在码头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码头作为交通枢纽之一,向来是械斗最激烈的地方。 水蝗利用它走私、贩卖人口,陈皮接手后她就没怎么过问,不是陈皮良心未泯,而是知道他很清楚自己底线在哪儿,只是适当收收过路费、保护费,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年前金大腿带她去过张家码头。 后来分家产给她,她勘查过其中航运生意只占一小部分,估计金大腿心知肚明这里头污糟事多容易出纰漏,只打算让她接手洗白上岸的产业。 通泰码头热闹非凡,数条船停泊在水道上装卸货物,仓储连着岸,停泊的除了乌篷船和瓜皮船还有不少小火轮。极目远眺,工厂房顶烟囱冒着滚滚黑烟,道路上人头攒动,纤夫们在河滩干苦力搬运各种大小的板条箱,窄窄的跳板上几个工人费力地转动绞盘,旅客匆忙上下轮船,驳岸有卖零食的小贩以及数不清的黄包车。 越明珠头一次来,看哪里都新鲜。 不过,就这个规模哪怕只收保护费也够陈皮吃喝不愁了,再加上黑吃黑,荣华富贵照样手到擒来,那他为什么还要去盗墓,钱都花哪儿去了? 下了黄包车,她付钱,思绪飞速闪回,无比确定自己从陈皮那里收到的礼物不足以吃垮他,不就一些首饰衣裳,也……没多便宜。 好吧。 越明珠忧郁,金大腿驻守长沙,九门八成得在短时间内洗成灰色产业,官大一级压死人,像收保护费一类的事不仅不能干保不齐还得给上头上贡,怪不得水蝗死了陈皮上位上的那么轻松,估计早就想整他了。 写着通泰码头四个大字的牌匾就挂在仓库门上。 全木结构,库门大敞,里头分上下两层。 就是这里! 她堂堂正正堵在大门正中间,里头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一道人影渐渐逼近,影子漫过门槛,越明珠抬头,来人边驱赶蚊蝇边往外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很是怪异,像肉摊子上剁肉的屠夫在称斤掂两。 他冷不丁地笑了声,“小姐来买东西?咱们这儿的生意都是论箱买卖,不方便外头看,您要不进屋瞅瞅?” 看来陈皮新收的这伙人不够听话,越明珠若有所思,虽然是她单方面找上门,但是——她已经很久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了。 “我找陈皮。” 伙计脸色微变,“小姐认识我们舵主?” 陈皮阿四不近女色,问题是……他看向她,迟疑了一下。 远远跟着小姐不想惹她心烦的张小楼知道轮到自己出场了,经常在外奔走的张家人不多,除了张小鱼张日山也就他了。 他什么也没做,仅仅是走过来就让伙计如临大敌。 伙计认得他,再看越明珠,傻子也该知道这位对九门四爷直呼其名的小姐是谁,终日在码头暴晒的脸此刻煞白一片。 门口动静又引来一个瘦高个,这人比前头人眼尖,瞧见越明珠和张小楼顿吃一惊,冷汗直流,“瞎了你的狗眼,这谁你不认识?咱们舵主......” 张小楼倏地看向他,锋芒毕露,想起外头传佛爷属意身边副官当妹婿,瘦高个擦着冷汗,到底没敢说出“心上人”三个字。 越明珠轻声重复:“我找陈皮。” “您找舵主,他……他不在。” “不在?” 来都来了,她无视路人甲乙,迈进门槛。 露天空地到处堆满竹筐木箱,二层小楼建的不高,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刺鼻污浊的气味,见她进来,那些或忙碌或休憩的伙计们纷纷扭头看她,二楼也有人探头往下看。 这些人穿着短褂长裤,头发剃的很短几乎能看清头皮,汗津津的膀子,皮肤黢黑,无论高矮胖瘦都有着一双极为瘆人的眼睛。 他们或正大光明或探头探脑的打量她,抬箱子的抬箱子,打牌的打牌,嗑瓜子的嗑瓜子,看似稀松平常,可盯过来的视线却令人毛骨悚然。 越明珠找了一圈都没看见陈皮,确实不在。 瘦高个紧跟其后,高声呵斥:“看什么看。”对她陪笑逢迎:“明珠小姐咱们这儿乌烟瘴气别脏了您眼睛,要不去楼上坐坐?” 第195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小楼一进门就闻到股很浓的土腥味,掺杂着腐臭,想必是陈皮刚到手的那批冥器还没来得及脱手。 他低声道:“小姐,既然人不在,咱们改日再来。” 挨了骂的伙计们满不在乎地回到原位,干活的干活唠嗑的唠嗑,只是全都心不在焉,从明目张胆变成了暗中偷窥。 瘦高个一说是明珠小姐他们就知道是谁了,张大佛爷妹妹,一个几乎只出现在传闻中的人物,九门谁不知道她是他们舵主的心上人,只不过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其实张大佛爷威名赫赫,作为他妹妹貌美与否都无关紧要,多的是人上赶着阿谀奉承。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不算稀奇,可她偏偏还能让桀骜不驯的陈皮阿四为她鞍前马后,心甘情愿给她当车夫了,这就有意思了。 貌美如花的女子不是没见过,然而陈皮阿四什么人?要真为美色所惑,坟头草都绿了一茬又一茬了。 做他门下的伙计,不是从小坏事做尽,就是大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声名狼藉的通缉犯,犯下的罪行拉去枪毙那枪声能从早响到晚,彻夜不绝。 比如瘦高个,他十四岁开始杀人,杀的第一户人家是他邻居,邻居不是恶邻,小时候没钱吃饭人家还时常接济他,更不曾欺负凌辱过他。 男主人是个教书先生,斯文和气,老太太也很慈祥还给他缝补过破棉袄,家里两个娃娃也很可爱,只是人一旦起了贪心,别说一碗粥半个馍的恩情,就算是相熟了十几年的好邻里,该杀还是得杀。 望着血肉模糊的尸首,瘦高个毫无愧疚,他只恨自己太顾念旧情没能早点狠下心。 他们投在陈皮阿四门下,无非是为钱。 个个心怀鬼胎,想着哪天杀了他上位,结果呢。 他们没人性,陈皮更没人性。 他们贪,陈皮更贪。 他们残忍,陈皮更残忍。 最要命的是,他强的可怕。 最初投奔他的那批人越来越少,要么死在墓里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 对他们来说,死一个人,分到的东西就多一份。 混迹江湖,干什么不危险。 不管陈皮如何狠辣,他有一点好,讲诚信,说好分你一份绝不少一分钱,他们也就豁出命跟他干了。 认识越久,越发现他这人孤僻乖戾,不抽大烟不逛窑子,这种狼子野心的家伙竟然是九门里的一股清流,太可笑了。 本来干这行有一两个特殊癖好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唯独对一个女人情有独钟,这种致命弱点九门人尽皆知,可惜这个弱点也是九门之首张大佛爷的弱点,于是乎这仅有的软肋也等同于无了。 男人嘛,就喜欢自己高攀不上的类型。 听说她对倒斗一窍不通,是个只会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在洋人创办的学校读书。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乌发雪肤,日光照耀下像山顶细雪,每寸肌肤都泛着微光,和周遭污浊环境一对比,玲珑剔透,干净的不像话。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如果说他们是臭水沟不见天日的烂泥,那她就是天边纯净无垢的云,云可以与光同行,也可以高高在上,唯独不会落在地里跟烂泥为伍。 人有趋光性,就像飞蛾扑火。 只是飞蛾不会灭火,人却会因爱生恨。 罪行累累、残忍嗜杀的陈皮阿四爱上金尊玉贵的张家小姐? 事实摆在眼前,令人啼笑皆非。 别管他们心里怎么看待这件事,没人会傻到暴露出来。 得罪了陈皮阿四,会死。 可同时得罪了陈皮阿四和张大佛爷,会生不如死。 瘦高个招呼人搬来桌凳,亲自一遍遍擦凳子,擦的都能反光了。 “小姐您坐。”他又是拎茶壶又是涮洗杯子,涮杯子的水尽数泼在地上,洗了三遍才斟茶放桌上。 越明珠不坐也不喝,肉眼可见的粉尘在空气里飘着,环境这么恶劣,连冲陈皮发脾气的心情都没了。 码头上就各种汗臭味咸腥味,这仓库就更难闻了,臭得她都不敢用力呼吸。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这就…...” 看他答不上来,越明珠知道等也是白等,扭头就走,瘦高个放下茶壶追上来,“您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越明珠扭头看他。 伙计定了定神,“那……那我们舵主回来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张小楼一言不发,目光缓缓移动到了瘦高个脸上,有私心很正常,但是有的人贪婪成性,一如腐尸上蠕动的蛆虫,难以忽视。 他眯起眼,正想开口。 “那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吧。” 越明珠对他有什么意图毫不关心,扬起轻快笑容,“那麻烦你替我转告他,就说我生平最讨厌偷鸡摸狗的人了!” 伙计一脸茫然,怎么也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一句话,还想再问被张小楼拦下。 出了仓库,越明珠心情有了些许好转。 人不高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有人倒大霉难免憋不住笑。 只是好心情仅仅维持了几秒,码头拥挤不堪,抛开最初的新鲜感,一切都是那么的乏味,她也不管张小楼独自叫了辆黄包车。 没有目的地满大街乱转,直到车夫气喘吁吁,她随便选了个地方下车。 张小楼不远不近跟在她后头。 途经巷子口,凉风习习,吹散她一身暑气,越明珠偏头,巷子窄而深,瞧着有几分眼熟。 “咦?......明...明珠小姐?”耳熟的声音传来,她回头,古樟树下跟人下完象棋的齐铁嘴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他走近,瞧了瞧停在对街没跟过来的张小楼,齐铁嘴了然,“肯定是这小子犯错惹你生气了。” 怪不得眼熟,巷子里头正是齐铁嘴据点所在,也是销赃窝点之一。 齐铁嘴还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见她脸颊泛红,眉峰微微隆起:“这小楼往日也不似粗心大意之人,太阳这么晒,今天怎么连把伞都不打,就不怕你中暑佛爷怪罪?” 越明珠摸摸脸颊,果然在发烫。 齐铁嘴温声相劝:“都走到我的地界了,没道理不请你进屋喝杯茶,咱们不理他,让他在外头暴晒,等太阳过去了你再出来。” 两人往巷子深处走,齐铁嘴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眼,张小楼站在巷子口没进来,不仅没有被丢下的气闷,反而如释重负地冲他挥了挥手。 张小楼:八爷,好走。 齐铁嘴莫名其妙,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 第196章 兴师问罪 一路往里走,视野渐阔。 抬头看,从门匾到摆设都与两年前大相径庭,神机妙算四个大字也挂上去了,看来是对自己卜卦问吉凶的本事很自信。 之前在张家坑了他,再见面还若无其事打招呼,对自己一如既往半点不记仇,不知道他有没有算到九门倒斗的秘密已经被戳穿了? 显然是没有。 小香堂就一个伙计在看店,如果越明珠没记错上次来也是他招待,好像叫小满。 “小满你过来。” 齐铁嘴招手一唤他鸡毛掸子都没放就小跑过来了,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伙计笑起来机灵又讨喜,“爷您叫我,明珠小姐也来了,真是稀客。” 越明珠礼貌回笑。 伙计也要吃饭,没道理迁怒人家。 “明珠你别跟我客气,随便看看,喜欢什么拿什么到时候让佛爷付账。” 越明珠瞥他一眼,还自产自销商上了。 抬脚往里走,这大白天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博古架上陈列的古董还是那么让人眼花缭乱。 沿路细数,元代青花瓶,春秋青铜鼎,汉代铜镜,隋代白瓷……不止这些,越明珠认不出来的更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这几年在张家没白待,越园最偏僻的客房一件小摆设都是前清官窑,随处可见的古董多少也长了点见识,不至于像当初那样一件都认不出来。 “没想到里头这么凉快。” “那是自然,否则我哪里有脸请你进来坐。” 交代好小满去买东西,齐铁嘴刚进来就听她感慨,随口应了句,正要解释冷巷风速大、热气流出,冷气补进,再顺口夸夸自己这小香堂冬暖夏凉。 越明珠轻哼:“是阴气重吧。” 阴气? 他一愣,失笑:“这从何说起?” 望着墙壁悬着的一面八卦镜,她好奇道:“那么多墓地里盗出来的陪葬品,就算没有阴气,应该也不缺墓主人的怨气吧?” 齐铁嘴傻眼。 “什……什么意思?”他少见地结巴了。 墓地盗出来的陪葬品?明珠知道他这店里的东西都是墓地出来的?不对,不对,齐铁嘴深吸一口气,她那时就知道一点,只是以为这里顶多有一两件赃物但大部分还是通过正当手段得来的,说他是个本分老实的古董商人,做买卖无伤大雅。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暴露了?还是,还是整个九门都暴露了? 齐铁嘴惊疑不定。 从造型古朴的扇形博古架绕过,越明珠没有揪着问题不放,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礼貌询问:“我累了,可以去隔壁坐坐吗?” “当…当然可以。” 她在前头带路,齐铁嘴强自镇定下来乖乖跟着,这么一看,倒分不清究竟谁是主谁是客了。 客厅在隔壁距离不远,光这几步路就走的他忐忑不安,像死到临头即将上刑场。祖师爷诶,他叫苦连天,难道真是流年不利,自己这都在同一个坑里栽第几次了? 看了眼明珠背影,齐铁嘴郁闷地抬手刮了自己一嘴巴,你说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怪不得张小楼那个王八蛋这么老实,还热情欢送,那是欢送吗?分明是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看他走向地狱,幸灾乐祸,但凡自己要知道撞明珠枪口上了,那他说什么也……也,也还是会请她进来做客。 当时那情况,张小楼隔街盯梢,车就在后头慢慢开,可她宁愿把自己晒的满脸通红都不肯上车,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在跟谁置气。 置气不要紧,要紧的是身体,那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齐铁嘴长叹一口气,无奈且心酸。 明知道会被兴师问罪,他也没法丢下她不管,这就是问题所在。 第197章 以退为进 两人在客厅坐下,齐铁嘴单方面陷入微妙而尴尬的境遇。 他从佛爷那儿听说明珠家祖坟被人盗了,没这事还好,有这事那就不存在世俗偏见,而是她家跟土夫子切切实实有一层不可化解的仇怨。 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突然冒出个做贼的亲戚已经很可怜了,偏偏还是盗墓贼。 齐铁嘴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只负责看风水,没行过盗窃之举。 他只做买卖,又不下地。 但这种狡辩之词对着外人能说的坦荡至极、毫不心虚,可对着明珠—— 天真烂漫的笑靥从她脸上淡化,如同夜幕下被乌云笼罩的月光,不得不说时常染笑的人一旦露出忧愁的表情心事重重,更加使人于心不忍。 齐铁嘴现在是骑虎难下。 街头算命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当今世道作恶就如呼吸一样简单,都是俗人谁没有私心小,谁没有一丁半点见不得人的阴暗面,可固守本心却需要日复一日的克己复礼,太难了。 明珠刚来长沙就被佛爷仇家盯上,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只因土夫子之间的仇怨就遭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即使如此也没有心生怨恨。 人心何其脆弱。 就像极寒之地的一簇火花,风吹雨打,随时都有可能被湮灭。 可她十三岁就懂得怜悯弱小,为不相干的人屈膝,施恩不图报,十四岁能在政商各界人士面前慷慨陈词,号召大家赈灾济贫。 演讲台那么空那么大,她小小一个人站在上面,稚气未脱又神情坚毅。 谁见了不夸一句,林下风致,勇气可嘉。 偏偏她来长沙投奔的亲戚是出身盗墓世家的张家人,在倒斗这行九门说起来风光无限,可放在书香门第,那就是狗肉上不了正席,难登大雅之堂,搞不好要遗臭万年。 可想而知,这要被她同学知道了,遭受的影响将会是毁灭性的。 明珠受过高等教育,有文化有修养,闲暇时能作诗、画画,还能弹琴吹长笛。 会英语、法语,甚至能跟小九进行简单的日语交流,无论是谈吐还是见识都出类拔萃,如果不是佛爷不是陈皮,单以她的生活方式,离土夫子何止十万八千里。 若家中长辈尚在,有祖辈父辈留下的人脉,名校名师任她选,海外旅游还是出国留洋,即便战火纷飞,人生也会一片坦途。 而不必像现在这样,跟他这个文物贩子共处一室。 齐铁嘴换位思考,以明珠的角度把自己从头到尾数落一遍,提前演练即将面对的诘难,免得她发作起来自己应接不暇,可事实情况却让他头皮发麻——明珠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她安静坐着,忽然开口:“你一定私底下取笑我很多次了吧。” 齐铁嘴一头雾水,明珠不取笑九门就不错了,他们哪里来的立场取笑她? “你用不着遮掩。” 越明珠移开目光,声音轻如月下一缕青烟,“我问你们土夫子是什么,你们默不作声看我笑话,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可我从来没想过你们会骗我,你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们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只当自己年纪小不经事,可没想到你们把我当傻子哄。” 她一字一句,极度失望:“看我被诓骗就这么有趣吗?” “!!!” 齐铁嘴大惊失色,他噌地起身,这个锅可不能背,“明珠我们绝对没有看你笑话,你千万别往坏了想。” “那我要怎么想?” 越明珠垂着眼睑,沉默了半晌,态度并不尖锐的说:“我应该想,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以前她听这句话总觉得有失偏颇,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九门盗墓的事裘德考知道的不多,他说他刚接触,只知道长沙之首张大佛爷是盗墓行家,传闻能使鬼神搬运宝物,家中一夜之间搬来的大佛让他名声大振。 她一路想了很多。 想家中搬进搬出的那些古董,想她偷听到的土夫子粽子之类永远没有确切答案的问话,想那盏差点害她从楼上摔下去的人皮灯笼,想陈皮动不动就借口替师父跑腿消失十天半月,想张日山张小楼他们偶尔含糊其辞的态度。 除此之外。 她私库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那些每年只供她一人裁了做衣裳的云锦,包括张启山大手一挥就分到她名下的诸多产业,她每年大把大把给慈善机构撒钱只为博个好名声,一年到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怎么在其他人敦促下强身健体。 无数记忆中的片段一一从眼前闪过。 她说讨厌盗墓贼掘人祖坟倒卖陪葬品。 张启山说,张启山的张是嚣张的张,他妹妹嚣张一点未尝不可。 她说墓里出来的东西晦气。 张启山说,明珠别怕。 隔天不知多少世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宝贝被运出张家。 她因骨折忧心忡忡。 张启山花大价钱和人情动用中外一切医疗技术,向她保证可以恢复如初。 她在防空洞躲避战乱。 张启山奔赴一个个战场路过长沙还要挂念她脚伤未愈,送她自己拿命换来的军饷。 作为亲人,他那么完美无缺,显得她贪心又无知。 越明珠失魂落魄,字字锥心:“原来你们从头到尾就没有相信过我,你们打心底觉得我忘恩负义,是个只会想享清福不懂得感恩的白眼狼!” “你们是不是怕我知道真相要大义灭亲?会清高的痛骂自己唯一的家人是盗墓贼?” “我就这么自私自利,这么不值得信任?” “我吃他的住他的,到头来还要反咬一口嫌他钱来的不干净?原来我在你们眼里这么狼心狗肺。” “我十六了,如果说以前你们怕我年龄小不懂事看不清是非曲直,可我都已经在他身边待了两年多了,两年难道都换不来一点点信任吗?” “我是他什么人,我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厚着脸皮来投奔他,他供我吃喝供我读书,还要顾忌我的自尊心分我家产,怕我遇人不淑不惜让自己副官入赘只为我后半生有人照顾。” “我凭什么?”她眼眶发红,“就凭我什么都不会,花着他的钱还要倒踩他一脚证明自己有多嫉恶如仇多清白吗?” 到最后,越明珠情绪崩溃,只能别过头忍住呜咽。 “不是,明珠我……” 向来能言善辩的齐铁嘴有点慌乱,他腹稿都不知打了多少,在明珠质问之前他信誓旦旦能安抚好她,想了无数可以挽回整个九门颜面的诡辩,当然过程中可能免不了被骂上几句,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反正他脸皮厚,摆摊算命挨的骂多了去,挨打都是常态,被她不轻不重教训一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可听见这一声哽咽,他笨嘴拙舌连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急的团团转。 越明珠努力控制呼吸平复心情,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 齐铁嘴在她眼泪下一败涂地,“我向你发誓,佛爷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他斩钉截铁。 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己撇干净再说! 第198章 同流合污 好不容易才把泪意压下去的越明珠吸了吸鼻子,小声控诉:“可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 尴尬了不是,齐铁嘴面上一热,没想到讨好不成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他眼神飘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明珠水雾朦胧的眼瞳凝聚着对自己明哲保身的质疑和鄙视。 祖师爷诶,他真没坏心,就是想先哄哄她。 不过这么一插科打诨,气氛总算不似先前那么紧绷,他暗自松气,卷袖子给她斟茶。 拿出摆摊算命的长吁短叹:“你看看你,跟佛爷同处一个屋檐下都对他多有误解,更别说我这个一年到头和他碰不到几次面的好朋友了,我可不是不讲义气,是就事论事!” 给彼此斟好茶,齐铁嘴坐下慢慢谈:“以前我最不爱去的就是佛爷家,那时他整日不苟言笑,张家下人、伙计有样学样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好像八爷我欠他们钱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他说的全是真话,句句发自肺腑。 每次去,那宅子连个人影摸不着安静的像鬼屋。 别说大声喧哗,就是大声喘口气都仿佛是罪过,别提多压抑了。 追昔抚今,齐铁嘴百感交集:“自打你来,佛爷几次搬家,府邸越来越大,张家也越来越热闹,现在偶尔还能跟他开开玩笑,搁以前谁敢当面打趣他张大佛爷,早被轰出去了,如今能有说有笑还不全是你的功劳?” 越明珠本来还默不吭声,可听没几句见他情真意切,心底难免得意,一下破涕为笑。 他摇摇头,无可奈何:“你看看你,又哭又笑小孩子脾气。” “我才没有哭。”小姐脾气一上来,她不高兴地哼了声:“我坚强的忍住了。” 齐铁嘴说这会儿什么都依着她,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你没有哭。” 他呷一口茶,“倒斗这事不管你从何处听来又或者别人添油加醋了什么,当初没跟你说实话也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总不能你前脚刚跟我们说讨厌窃他人财宝占为己有的强盗行径,后脚我跟佛爷就毫无保留的对你说咱们靠倒斗发家,这岂不是火上浇油?” “那你们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跟我坦白,土夫子那次就该说了。” “土夫子那次离你痛骂窃贼才过去多久?当初是想着起码也要等佛爷参军,在军中建功立业再慢慢告诉你。” 再说九门上上下下都靠这个吃饭,根本洗不了,齐铁嘴自然岔开话题:“不怕你笑话,就土夫子和粽子那事过后,我们是处处谨小慎微,生怕一不注意就说错话,佛爷去了军校还能躲躲,我可惨了,几次路过都不敢登你家门。” “怪不得。” 她小声嘀咕,齐铁嘴早就猜到她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有所觉察,不由庆幸,总算浑水摸鱼把这茬也揭过去了。 眼下无事一身轻,他轻叹:“至于我们怀疑你会反咬佛爷一口,那更是无稽之谈,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们不对,可那也是怕你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再说佛爷,他若真对你疑神疑鬼,如何舍得将大半家产都划分到你名下。” “大半家产?” 越明珠转过头,说实话她住张家吃穿用度从没花过自己一分钱钱,出门还有张小楼负责买单,也就做慈善她会从账上取一大笔钱出来,这么一看简直是连吃带拿。 “你不知道,你没算过吗?” 她一脸茫然。 “这么说吧。”他简而言之:“佛爷手上除了地下的东西,就属股票和地契最值钱,你可以回家算算,如果超过这个数,那佛爷三分之二的财产都在你名下。” 提到这个,他思绪万千:“佛爷也是为日后考虑,他志在千里,不会甘心久居人下,等将来培植私人势力,军饷到军资无一不需要钱,可想养一个属于自己的军队谈何容易。” 越明珠沉默了一瞬,心情低迷:“那他更不该分我了。” “佛爷也是以防万一,怕自己将来真走到那步会花钱如流水,这才未雨绸缪把手上最能赚钱的部分先给你。”到时候就算真缺钱,以佛爷为人哪怕举步维艰也绝不会要回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最近两年跟解家频频接触,两家越走越近不就是为了这个。 也算各取所需吧。 他能看穿这点,没道理越明珠不能。 就像当初逃难路上让陈皮丢下自己,陈皮既不答应也没反驳,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在那种情况下会不会扔下她。 张启山也是如此,他不能保证在形势所迫下还能不能顾及到她。 越明珠体谅他这份心意,望着桌上栩栩如生的彩鹤,抿了抿唇:“表哥事事都为我考虑,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跟他划清界限。” 齐铁嘴忍俊不禁,“盗墓可不算小事。” “我说算就算。”她一拳捶在桌上,立场转变十分丝滑,义正严词:“谁知道那些金银财宝是不是墓主人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他们生前压榨百姓死后还要把它们带进坟墓,也不想想人死如灯灭哪用得上这些,还不如拿出来救济活着的人。” 每说一句她就要捶一下,桌子被她捶的邦邦响。 “桌子硬,你当心手。”齐铁嘴赶紧拦下,越明珠也有点后悔,摸着发红的小手直吹气。 说实话,他很意外明珠能说出这样的话,一个本性纯良的小姑娘宁愿摒弃世俗常理也要义无反顾的袒护一个人,不由生起一丝触动。 他微微意动:“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从前是从前。” 越明珠无动于衷,愈发理直气壮:“人心本就是偏长的,我偏心对我好的人有什么不对。” 也不知是气氛到了还是再次被人质疑的不忿,她重重哼了声,一掌拍在桌上,“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要做一个坏人。” “我也可以变坏,我也可以倒斗!” 越明珠咬牙,掷地有声: “我要跟你们同流合污!” 第199章 非常邪恶 茶盏在她手边不小心被碰倒。 事发突然齐铁嘴来不及阻止,慌忙去摸桌面流动的茶水,手足无措:“烫不烫,有没有烫着你?” “不烫,你忘了这是冷茶。” 越明珠掏出手帕敷衍地擦擦水迹。 他后知后觉,镇定下来扶起茶盏,重新倒了杯新茶,内心被她发言震慑住,久久不能平静。 片刻,他言辞恳切:“祖宗,你是我祖宗!求你小点声,这话让佛爷知道他能扒了我的皮!” 明珠有任性妄为的一面他并不奇怪,否则也不会他们在书房谈正事她还敢跑来偷听,但凡换个人佛爷再豁达也绝不轻易姑息。 摸了摸胸口,他缓过神来,仍然心有余悸:“上次还只是背后蛐蛐佛爷是山猪,这才过去多久你就扬言要变坏要去倒斗要来跟我们同流合污?你明知道这是污还往里跳?傻不傻?” 越明珠认真道:“我总要表明立场。” “祖宗,用不着,真用不着。” 他是真被吓着了,要不说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一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己‘煽风点火’的功劳,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齐铁嘴苦口婆心:“佛爷既然送你去读书就说明他不希望你插手地下的事,否则也不会瞒你到今日,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何苦自误?”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越明珠用不解地看着他,眉目间霁月清风,“表哥送我去读书是为了解放思想,开阔视野,增长见闻,不是为了尊己卑人。” “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分明就是以偏概全。” “读书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读书人的坏是巧言令色,是杀人不见血,是……”她小声咦了下,陡然回过味来:“这么一说,我好像找到做坏人的窍门了。” 她胸有成竹:“学习上我就挺聪明的,倒斗应该不难。” 齐铁嘴崩溃:“能不能别把聪明劲儿放在歪门邪道上?” “什么叫歪门邪道?”越明珠不甚赞同:“我不许你这么看不起自己!” 说不清是感动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齐铁嘴如鲠在喉,半晌,他有气无力:“你也别太看得起我。” 这会儿他连坟地都选好了,就等佛爷一声令下,与世长辞。 越明珠盯着他几秒。 经过再三考虑,她深呼吸,决定坦白:“不瞒你说,我在学校表现积极不是我真的爱学习,有很大一部分动力是不想让表哥对我失望,其实我偶尔也会冒出一些很邪恶的想法。” 一鼓作气说完,她惭愧低头。 齐铁嘴:“……啊?” 看他一副听天书的呆傻表情,越明珠抬头,谴责地斜去一眼,“你到底有没有专心听我讲话?” “有有有,当然有。”齐铁嘴忙不迭点头,“我就是没听懂你说想法那句。” “是很邪恶的想法。”为了让他集中注意力,越明珠重点强调:“非常邪恶!” “……” 齐铁嘴欲言又止,“…比如呢?” “比如?” 越明珠眨巴眼睛一时被问住了,她搜索记忆,试图从回忆中翻点旧账。 经过种种考虑,她决定还是先从身边人下手,这些举例比较有说服力,她清了清嗓子,“就拿张日山来说吧,他刚到我们家就差点捣了我眼睛,后来小鱼让他道歉,他态度还特别不诚恳……” 齐铁嘴吃惊:“他敢捣你眼睛?” “这不是重点,听我说完!” “好好好你说你说。” 越明珠重新调整心情,面容一肃,“后来我主动向他示好他还不领情,每天只会跟在表哥身后佛爷长佛爷短,本来我就对他怀恨在心,当时还想过——” 她目光深沉,展露一丝阴暗面,“要不要悄悄把他做掉。” 做…做掉?谁做掉谁? 齐铁嘴在脑子里把这句话细细捋一遍,本能促使他先一步捂住嘴,幸亏这么做了,因为他差点没笑喷,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不让嘴角上扬太明显,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紧扒住自己下半张脸,死死控制面部肌肉,憋笑憋到整个人都在哆嗦。 越明珠:“……”傻子都能看出他笑话自己不自量力。 没想到自己一片真心竟换来如此态度,她立刻翻脸,用手对齐铁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冷笑:“很好,今晚就先做掉你练个手!” “别啊明珠。”齐铁嘴大惊失色,“大不来我帮你做掉张日山,咱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说着他起身视线越过明珠往后看,百般无奈:“明珠能不能做掉张副官不好说,做掉我肯定是没问题的,佛爷你帮我劝劝她,八爷我还没活够呢!” 这回轮到越明珠愣住了,她慢慢起身,回头。 张启山在门外屋檐下驻足,戎装未解,古井无波的平淡眼神在她看来时微微闪烁着光芒,眼底似燃着火。张日山陪同在侧,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到的,又听了多少。 当着齐铁嘴的面她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可当话题本人来到跟前,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反常态连半句软话都羞于表达。 涌上心间的反而是早已烟消云散的气愤和赌气。 张日山什么也没想,试图放空大脑忘记刚刚所听到的一切,但是越想忘记就越是记忆犹新,他思绪渐渐偏离初衷,没忍住看了小姐一眼。 就一眼。 越明珠震怒:“看什么看,从我手里捡回一条小命儿你就偷着乐吧。” 张日山:“……” “还有你!”她连张启山也不放过,咄咄逼人:“老奸巨猾,最坏的就是你!” 张启山:“……” 所有人保持沉默,目送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博古架,穿过前厅,路过张启山张日山两人,头都没回的往外去。 中途还能听见—— “您这就走了?这些我刚买回来……” “起开!” 很好,齐铁嘴深感欣慰,小满也没躲过。 这个被他吩咐出去买点心和酸梅汤的伙计提着一兜东西进屋,满脸委屈,“八爷,我已经很快在往回赶了,我真没偷懒!不会因为我回来晚了明珠小姐才生气了吧?” 第200章 失而复得 出去不意外撞见了蹲守在小香堂门口的张小楼。 他眼前一亮,“小姐。” 越明珠目不斜视:“这么爱打小报告,那你跟他们一起别坐我车。” 得嘞,小姐余怒未消。 这种情况只会自讨没趣,张小楼摸摸鼻子只跟到巷子口。 司机附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遵从小姐吩咐开车回家。他相信,易地而处小楼也不会管自己死活。 ——拜拜了兄弟。 车上。 回想宿主种种表演,系统讨好:【宿主你眼泪来的可真快。】这种走钢丝的局面都能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佩服佩服。 【不是我眼泪来的快。】 越明珠望着车外风景,一针见血:【是他们漏洞百出,我万事俱备只欠裘德考这场东风而已。】 【啊?你早就知道他们是盗墓贼了?】 【我猜过他们是贼,但没想到会是盗墓贼。】 【你都猜到是贼了。】系统纳闷:【张家和齐铁嘴的小香堂那么多古董珍玩,你就没往这方面想?】 越明珠觉得自己很冤,【贼也分大小好不好?】 谁不希望自己抱的大腿是楚留香那种高级货,怪谁呢?她恹恹叹气,只怪自己先入为主一听盗墓就觉得是小蟊贼,这里挖挖,那里挖挖,光会欺负死人。 她以为张启山早期至少也是劫富济富、绑架勒索富商的那种江洋大盗。 九门不是混江湖吗?她当然第一时间联想到青帮。 还有张日山那个双指探洞,只差把贼字贴脑门上了,她还奇怪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明知道自己有段时间跟着陈皮把长沙各种江湖卖艺的戏棚逛了个遍,非要把证据递到她眼前? 那戏棚子里有个戏活就是水中取皂,表演这门绝活的人食中二指一样长,能把泡在开水中滑不溜秋的肥皂片轻松取出还不伤手。 陈皮告诉她,这些人特意把食指擢的跟中指一样长是为了方便偷东西,夹人钱包两指齐平才好得手。 可以理解,毕竟没听说过火钳跟筷子有一长一短的。 当时没琢磨出味来,直到张日山把手指亮给她看,再后来,大过年家里百来号人吃饭,一个还好,几十个都这样…… 越明珠悟了,原来自己进了贼窝。 坦白说,比起她这两年脑洞大开的种种恶行,盗墓算小巫见大巫了,好歹被盗的是死人,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唯一可惜的是古董,卖给洋鬼子肯定要流失海外。 但还是那句话,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换位思考,她要是有天吃不上饭了哪管文物不文物,能填饱肚子就行,没挨过饿的人不知道饥饿能把一个人活生生逼成畜生。 小香堂内。 齐铁嘴打发小满一边儿玩去,斟茶润了润喉,他缩着脖子小心看向张启山,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被人当面怒喷,喷他的还是自己十分爱护的小表妹,佛爷神色格外肃穆。 齐铁嘴有些心虚,往后退了退:“八爷我也算为咱们九门出生入死过一回了,佛爷,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张启山反应较往常慢了半拍,他皱着眉头,缓缓开口:“我老吗?” “......”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尽管知道明珠说的是气话,他还是下意识先把自己摘出来,“反正八爷我风华正茂,真要细算起来,我比佛爷你还小一岁呢。” 张日山不服气,冷笑:“佛爷春秋鼎盛,不论年龄只看外貌也比你年轻。” 这可把齐铁嘴气的够呛,不等他跳起来回怼,张启山目光已经聚集过来,无声的压抑感铺陈开来,他屏住呼吸。 幸好,佛爷盯了他一阵,最后只留了句:“算你功过相抵。” 齐铁嘴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过去了。 另一边,张家。 下车进了大厅,越明珠坐在客厅沙发上出神。 演了一天,眼下实在没力气上楼陪宠物玩耍,管家叫了莲叶过来伺候,慢吞吞擦脸、手,莲叶连比带划告诉她捧珠在楼上喂食,谢天谢地,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它总算不抗拒外人投喂。 越明珠让她去忙不用作陪,等茶果点心端上来,吃吃喝喝补充体力,没过多久就听到庭院有汽车声传来,金大腿回来了。 这么一看,好像她特意留在这里等他。 算了,就当是给他机会讨好自己吧。话虽如此,等张启山进屋果真在他手中瞧见一个圆纸筒,不用问都知道是拿来打发她的,越明珠却更气了。 “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有问题就拿糖衣炮弹来搪塞我,就算是歉礼,我告诉你,最起码也得是——” “昂贵的礼物。”示意其他人回避,张启山淡定接话。 她心尖一跳,警惕地看向他,这都能猜到? 不过很快她又放下心来,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金大腿也就不是金大腿了。 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圆纸筒,越明珠仍嘴硬:“什么昂贵的礼物,你那一看不是书法就是画,我可告诉你这一年我不知道收了多少齐先生送来的碑拓字帖,岂能被你轻易打动,说什么也得是——” 张启山见招拆招,语气轻松:“王羲之真迹。” 读...读心术?越明珠震惊。 要知道连废物系统都猜不到她的心思,金大腿居然一天猜中两回,还是不经大脑话到嘴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那种! 不过,她有些心痒地瞄了眼圆纸筒,期待地仰起小脸:“那,那它是吗?” 眼睛一闪一闪,腼腆又纯真。 张启山低头闷笑,诚实摇头,“不是。” 可恶!幻想破灭,越明珠冷下脸。 金大腿难道不知道人心容不下落差感吗?期待值白拉这么高,她气愤抱胸背过身去,一副你休想再糊弄我的怄气样。 “虽然不是王羲之真迹,但这幅画我相信你看过之后不会失望。”听到这话,已经不会再上当的越明珠用鼻音发出一声冷哼,张启山坐在她身边,有条不紊地打开盖子,倾斜纸筒将画卷往外倒。 这幅画用绢所作,因装裱技艺极为精湛,当他在桌上展开后绢面仍保持着自然光泽,越明珠余光斜睨,轻轻瞥了一眼,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渐渐意识到什么,她目光被画绢画所吸引,不由蹲在桌边,心中有所猜测却始终不敢上手去碰,脸色也从刚开始的爱答不理变得慎重起来。 许久,越明珠回过神,“…这是我曾外祖坟冢内被盗走的那幅春山图?” “是。” 张启山一直望着她,从她检查绢面再到确认印章,见她脸上终于露出失而复得的欢喜笑容,直到此时心底那块石头才算彻底落下。 “瞒着你是我不对,可事已至此,人无法改变出身,我也不能否认自己靠盗墓发迹。” 他顿了顿,说道:“至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第201章 欲成大事者 “不用弥补。” 毋庸置疑,这是一份出乎意料也远超预期的礼物,越明珠回首一笑,焕发新的神采:“用不着弥补,我已经从表哥那里得到很多了。” “再说……”她弯了弯眼睛,眼珠黑白分明:“我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张启山顺着她:“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九门是长沙地头蛇,应该算黑恶势力。” 张启山不予置否,“的确算是。” 湖南地理位置特殊,长沙自古以来就是重要城池,陵墓众多。 他一开始通过倒斗大肆敛财,又通过财力广交地方豪强拉拢政府,可以说,他这个外来户的出现彻底改写长沙原本的势力分布,凭一己之力就与那些祖辈起就扎根于此的大家族分庭抗礼。 而他领头建立的九门势力范围如今也扩张到了一个十分可观的规模。 就是不清楚明珠了解多少。 他平淡询问:“既然知道九门算民间帮派,那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越明珠蹲的腿有点酸,扶着桌子重新坐回沙发,她悄悄瞅他一眼,如实回答:“我以为你们绑票,敲诈勒索。” 绑票勒索? 张启山眼神复杂地看着明珠,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无耻小人。 “你误以为我恃强凌弱?” “谁让那次说粽子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模棱两可,我以为粽子指肉票,你们在谈绑架勒索的事。” 他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你都没想过问问清楚?” 她大声抗议:“你说晚点会告诉我,你说了吗?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们就神神秘秘闭口不谈,你们不想说我当然不好主动问,万一对我说谎怎么办。” “我只能偷偷祈祷你们绑架的都是一些为富不仁的奸商。” 想起脑洞大开的那些日子,越明珠怅然若失:“你知道我们学校来上学的都是富家女,被盯上的可能性很大,我还考虑过万一哪天她们亲人被绑了怎么办,我又做不到大义灭亲。” 最后四个字被她记仇的咬字很重,还故意瞥了某个‘亲’一眼。 不过—— 很快她垂头丧气,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羞愧,“所以我就想真到了那天,也没脸再跟她们朝夕相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退学。” 张启山一直都很清楚明珠的立场,只是没想到她私下考虑了这么多。 他沉默地看向她,同样是少时失怙失恃,要么内心强大,要么多愁善感。他当然希望明珠是前者,最开始想让她能独当一面,就算不能成为助力也要有自保能力。 后来,他从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 是她在茶楼代他受过; 还是朝夕相处下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心软,不断降低底线。 因为不许敌人羞辱他,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是不顾安危去跟敌人对峙。 这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不,不是。 贪生畏死之人多如牛毛,张启山很清楚,像明珠那样只为了他虚无缥缈的名声就敢舍生忘死的人,再也没有了。 不管过去多久,她待他始终如一。 想起这些过往,张启山眸光深处,流露出几分动容:“你放心,我绝不会做让你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的事。” “表哥。” 越明珠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光是盗墓我就已经很抬不起头了。” 张启山:“......” 总而言之,几经周折九门倒斗一事总算翻篇。 夜幕降临,她穿着睡裙坐在床边,垂着脚给金珠踩背,它生长速度很快,背肩部的羽毛开始变色,触感又凉又滑,它乖乖缩着爪子趴在地毯上打瞌睡,被一下下踩着也不挪窝。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不生气?】 【他有什么可气的。】越明珠:【你别忘了,他除了是九门之首,还早就弃盗从戎了。】 一旦加官进禄,盗墓也就算不上下九流,反而会水涨船高。 看曹操就知道了,只要位高权重,在军中为盗墓特设一个“摸金校尉”的官职都行。 【筹措军饷,说出去又不寒碜。】 那倒也是。 不过,系统怕宿主上当受骗提醒道:【那幅画有修补过的痕迹,霉斑,虫蛀,残缺,褪色,光修复就得大半年,问题是他为什么今天事发了才拿出来?】 【当然是跟我一样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是说从他找回这幅画起,就在等一个时机?】 【不止。】越明珠算算时间,【应该是从我第一天去小香堂说了那番话后,他就在步步为营,为东窗事发做准备了。】 不管是把她的私人仇怨巧妙的推到外国人倒卖文物上,还是从军前委婉提醒她跟陈皮迟早会越走越远,也许都是在为今天做铺垫。 系统错愕:【这么早?】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从来不明面上反对我跟陈皮来往。】越明珠大概能猜到张启山是怎么想的,他的确看不上他,也希望她不要跟陈皮有太多牵扯,但是他需要陈皮挡在前头,代替他做那个试探她底线的人。 如果当初越明珠去学校读书真的跟陈皮渐行渐远,那在张启山身居高位前,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九门倒斗的真相,更不会让齐铁嘴和解九接触她。 而事实是,她不仅没有和陈皮疏远,反而一再偏袒他,信赖他,重视他。 越明珠感慨万分:【仅仅是相识于微末的情谊就能让我百般迁就,那投身军队保家卫国的唯一亲人又怎么会得不到理解和包容?】 从张启山报考军校那天起,他就已经跟九门其他人拉开差距了,只要他掌握大权后利国利民,那就等于手握免死金牌。 他当然不急着把画还给他,就算被计划之外的人揭穿也依然胜券在握。 系统听明白了:【所以说张启山一直在温水煮青蛙?】 一想到宿主就是那只青蛙,它有点不安,毕竟一人一统命系一线,【宿主,你就这么老实让他煮了?】 越明珠浅浅一笑,似乎毫无危机意识:【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哪里有趣啦?】 【看他们这些在外面搅弄风云、说一不二的大人们在我面前绞尽脑汁地粉饰太平,这难道还不够有趣吗?】 想到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她笑得狡黠又可爱,偏偏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恶劣,纯真与世故糅杂在一起,让系统爱到不行。 宿主都这么说了,它也就放下警惕,好奇问:【那你为什么顺水推舟让裘德考揭穿九门倒斗的事,不觉得看戏有趣了?】 【那是因为——】 想到心烦的事,她啧了一声:【比起看戏,目前我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 【什么事?】 【不告诉你。】 好吧,不过系统有件事必须提醒宿主:【你和张启山都太精于算计,两个精于算计的人迟早有一天要出大问题,宿主,你别怪我说话难听。】 【有多难听?】 系统一字一顿:【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抛。】 同一时间,通泰码头。 在外头忙了一天,陈皮有些疲惫,下午跟狗五去城外看了块儿地,九门之中他和狗五同属平三门,九门之中也只有狗五在他眼里还不算讨厌。 他走进仓库收起疲惫,冷着脸从灯笼下走过,能投靠在他门下的是些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在这些人面前,要狠,更要沉得住气。 只是他明显感觉这群伙计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上来。 陈皮冷冷问:“出什么事了?” 瘦高个从后头挤了过来,陈皮不耐烦地看着他,他咽了咽口水,说:“舵主,今天明珠小姐来过。” 陈皮稍微愣了一下,他想过是底下又惹了什么麻烦,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总忍不住放纵,当然,陈皮怕事情闹大传到明珠耳朵里,犯他忌讳他听见一次杀一次,杀多了,他人不在,照样能震慑住他们。 明珠来过?等他反应过来,看着周围一圈什么恶心事都做得出来的伙计,瞬间起了杀心。 瘦高个打了个寒颤,连忙解释:“她...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走了?” 陈皮歪头盯着他,瘦高个毛骨悚然,一时间有些后悔不该跳出来。 可说都说了,他只能强撑着笑:“是走了,进来看了看,半盏茶的功夫就走了。” 看了看?陈皮也转头看了看,这仓库板屋顶房梁和柱子上哪块儿瓦片破了,哪里有刀砍的痕迹,灶头有多高,瓦罐都放了些什么,板条箱和箩筐有多少放哪里,哪些是新货哪些是刚出土的鬼货他心里一清二楚。 这些习以为常的昏暗景象,从没有现在这样让他陌生。 陈皮想了想,“她有没有说找我做什么?” “没...没说。” “没说?” 瘦高个急道:“她临走前让我带句话给舵主。” 陈皮眼神一闪:“什么话?” “她说她讨厌偷鸡摸狗的人。” 陈皮知道明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一番话,她肯定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 他脸色难看起来,周围熟悉他的伙计已经不动声色地悄悄散开,瘦高个也想跑,可他怕自己跑了反而死的更快。 “不...不过我看......”他结结巴巴道:“不过我看明珠小姐心情不错,应该是在跟舵主开玩笑。” 正在想事情的陈皮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她心情不错?” 伙计被他盯着手脚发凉:“她...她笑着说的,不像是在生气。” “她笑了?” “是啊,挺开心的。” 陈皮站着,低头垂着手思索。趁他想事情瘦高个鼓起勇气想要离开,但终究是慢了一步,陈皮突然发难,转眼就冲到他跟前,面无表情地扼住他的喉咙。 咔嚓一声,不可置信和惊惧的表情瞬间凝固。 陈皮松手,伙计已然气绝。 四周鸦雀无声。 他冷漠无比,眼中全是厌恶:“你也配跟明珠说话?” 直到陈皮跨过尸体,走上二楼寻了条凳子坐下继续想事情,才有伙计从角落出来抬尸体,他们陆陆续续离开仓库,不多时,只剩下陈皮一人。 偷鸡? 他想不明白,杀秦淮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又旧事重提?再说杀秦淮他也没偷,那死鸡是他花钱买的。 至于摸狗? 陈皮歪了歪头,总不会是...跟狗五倒斗的事让她知道了? 第202章 我养的 陈皮从洞里钻出来,这洞口极小,只有骨头软的小孩跟动物才能自由出入,要不是卸掉了部分关节以他如今的体格怕是真挤不下去。 闷在狭小隧道半天,出来后陈皮头发上衣服上里里外外全是土,他也顾不上拾掇自己,蹲洞口等狗。 没一会儿,黑乎乎的狗喘着粗气从洞口钻出来,一出来就趴地上吐舌头,尾巴也不摇了,累的够呛。 一人一狗,相对无言。 直到狗五从树上爬下来,陈皮摸了摸自己后脖颈,有土掉进去了痒的厉害,他问:“那玩意儿有用?” “有没有用,咱们等等就知道了。” 满地落叶腐枝被狗五踩的沙沙作响,他走到沙僧旁蹲下,给它顺了顺背将沾着的土砾拍掉,扭头看灰头土脸的陈皮,“四爷,都说了我家沙僧是刨土的好手,这回总算信了?你看自己这身造的。” 说好狗下去探路,陈皮阿四好奇,非得跟着一起。 低头看隧道里给自己领路的狗,趴在地上的黑狗察觉到视线也不抬头,斜着眼睛茫然回视,葡萄大的黑眼仁被眼白衬得可怜兮兮。 一人一狗对视片刻,陈皮心不在焉:“你说……偷鸡摸狗有没有别的意思?” 狗五抬头,潮湿的泥土黏在狗毛上很难弄掉,费半天力也只把背上的狗毛搓成一绺绺,反正一会儿还得下去。 他有点蒙:“摸狗怎么了?” 陈皮少见地生出一丝得意,伸手驱赶蚊虫。 “没事。” 这趟下斗花了好几天时间,狗五家的狗在闻土方面颇有造诣,替陈皮省了不少事,忙完手头上的事,转天空闲下来他就跑去找明珠。 张家不用说,人脸他都认全了,路更熟。 守门的,站岗的,礼数周全喊他“四爷”的管家,对他横竖看不顺眼的捧珠,最后是相对脸生的丫鬟莲叶。 陈皮记得这丫鬟是个哑巴,经常看见她用手比划来比划去,两人擦肩而过时,陈皮偏头看了她一眼。 略过这点小插曲,他楼梯走到一半听见明珠又笑又闹,像是在跟谁玩耍,心情很不错。 陈皮加快脚步上了二楼,没走几步,笑声从门缝里飘出来,这次他又听到一声怪叫,只当是唱片机咿咿呀呀没放心上。 刚去推门,一个影子裹挟着风从里向他扑来。 来见明珠,陈皮很少会带九爪钩,菠萝刀却从不离身此刻就别在腰上,他非常冷静,眨眼间就摸到了刀—— “别动手,他是我养的!” 原封不动地把刀塞了回去,陈皮放下戒备,只见一只长相怪异的大鸟落在门口,羽毛灰白参杂,仰着脑袋盯着他看,翅膀微微张开,像在收拢又像在虚张声势。 陈皮一愣,哪儿来的大鸟? 不等开口询问,明珠小跑过来,揪住翅膀就把它连拖带拽向后拉,那鸟生的大却毫无反抗之力,踉跄着后退,爪子在地毯上一抓一蹬,露出两条像穿了毛裤的腿,配上那双锐利冷酷的褐眼,十分滑稽。 总算知道那声怪叫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许动手!” 一直把它拖到沙发才停下,见明珠微微有些气喘,陈皮再盯着大鸟眼神就带了点不快,他正想解释自己不会再动手,明珠已经掐着鸟脖子严厉批评起来。 “看见了吗?”她按住鸟头,认认真真地说:“这是我养的人,他叫陈皮,记住这张脸,下次见面不要对他动手。” 陈皮:“…… 第203章 毒虫 原来在说鸟。 警告完毕,她把挂在颈上的玉哨子含在嘴里吹了两声,奇怪的是这哨子吹起来不出声,偏偏大鸟听了还真亦步亦趋跟她走到窗户边上。 陈皮看着这一人一鸟,心里琢磨她是不是故意无视自己,走到沙发停下,可能在外耀武扬威惯了,他一坐下就习惯性想把腿翘桌子上去,好巧不巧,拍了拍窗檐示意金珠跳上去的越明珠回头正好撞见这幕,两眼一眯,陈皮老老实实把抬到半空中的腿又放下去。 不过,老实归老实,口头上总想讨点便宜,他“啧”了一声: “做你养的鸟可比做你养的人强,做鸟还给吃给喝,做你养的人么…” 把金珠从窗檐上推下去,见它歪歪扭扭安全降落在花园,果断把窗户关上,处理完鸟回头处理人,“做我养的人怎么了?” 她露出不满的表情,振振有词:“我还给你打过猎呢!怎么这么不知道感恩?” 事实上,两人都无比清楚跟陈皮提感恩完全是无中生有,这一点做师父的二月红最有发言权。 越明珠才不管,她从桌子和沙发中间走,嫌人家腿太长挡路,上脚就踢,陈皮默默把腿收了回去,一声没吭。 出完气,她就近侧身坐下,胳膊搭在沙发背和抱枕上,神情十分严肃:“跟你商量个事儿。” 陈皮谨慎往后仰了仰:“你说。” “......我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通泰码头? “你前几天不是去过了?”他不大乐意,态度含糊:“那地方又脏又臭,你闻不惯那味儿。” “我不是说码头。” 越明珠鬼鬼祟祟地压低声线:“我是说墓里,我想去地下看看。” “......” 陈皮表情一瞬间微妙起来。 对明珠可能已经知道包括自己在内整个九门都在倒斗,他来之前多少有点猜测,只不过没料到她反应会是这样,还说什么工作的地方,倒斗有那么一本正经吗? 他扯了扯嘴角:“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你别管,就说带不带我去吧。” “不带。”陈皮毫不含糊,果断拒绝:“什么都行,带你下地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皮笑肉不笑:“码头我都不想让你去,倒斗就更别想了!” “我知道你们下地讲究分工合作。”难得见他冷脸,越明珠好声好气:“那这样,我不下去,我站边上给你望风。” 陈皮置若罔闻,用得着你给我望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耐心全无,“那算了,我找别人带我去。” 陈皮干脆把路堵死,冷笑:“谁敢带你倒斗,我把他手脚折了扔江里喂鱼!” “那我让红先生带我,有本事你去打他!” “我师父早就不下地了,你想都别想。”陈皮语气凉凉的,师父不止不会带她去,指不定还觉得是他撺掇的,碰上了少不得要骂骂他。 越明珠气急败坏,陈皮眼皮都没掀就轻松捉住她打过来的手,太了解彼此就是这个结果,连她会先伸哪只干扰乱视线都能事先预判。 越明珠震惊:“你敢还手?” 陈皮:“......” 他无语地晃了晃她手腕,力度很轻却不易挣脱,“你要换只手来打我,我也就不躲了。” 将明珠手拉至眼前,他问:“这怎么弄的?” 从小拇指关节到手腕上那一小块儿全是淤青,皮肤呈青黄色,看得出已经有好几天了。 “忘了。” 越明珠是真想不起来,犹犹豫豫,“可能不小心撞桌子上了吧?” 怎么伤的都不知道,陈皮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低头闻闻手,除了一点香水味别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没上药?” “过两天就会好,再说手上擦药很容易被蹭掉。” “张家人都死光了?要你用这双手干活?” 陈皮说话毫不留情,转头熟门熟路地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专治跌打损伤的小药瓶,刺鼻清凉的味道蔓延开。 “嘶——” “......”陈皮无语,“我还没用力。” 他一边小心涂抹一边问:“还以为你知道盗墓的事,不说又打又骂怎么着也得大发雷霆。你怎么想的,还真打算一起跟着下斗?” “那你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我要生气还敢上门?” 陈皮无所谓地说:“盗墓又不是什么大事。” 首先,领头的是张启山。 其次,他当年拜师明珠就在边上看着,谁能想到二月红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什么都来,他一个做徒弟的拜师学艺,出师后能赚大钱就行了,谁管是不是赚死人钱。 真要挨骂,那前头还有张启山跟二月红顶着呢,再说他走张家这一趟,也没发现有闹翻天的痕迹。 不过—— “先说好。” 他瞥了眼明珠,哼声嗤笑:“当初约法五章,你可没说不许倒斗,要想拿这个说事,打可以骂可以,不许真生气。” “我打你了吗?我骂你了吗?我真生气了吗?” 她声音越说越大,手也攥成了拳头,要不是这会儿在上药,陈皮毫不怀疑这拳头会像雨点一样劈里啪啦落在自己身上。 他重重叹了一声。 然而越明珠已经没了跟他拌嘴的心思。 两人距离一近,她就发现陈皮手背上除了各种细小划伤,还有许多像皮肤被溶解了的疮口,刚长出来新肉和结痂的乌疤挤在一起,不知道比她的淤青狰狞多少倍。 她态度软下来:“还说我,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固然陈皮没有借伤讨安慰的想法,但明珠的关心还是让他瞬间愉悦起来,“不碍事,一点小伤,已经敷过药了。” 越明珠顺势把他手牵过来,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想闻闻看有没有药味,随着呼吸拂过手背,陈皮内心也跟着塌陷了一块。 确实闻到了残留的药味儿,越明珠不忍地问:“这是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虫咬的,墓里长出来的虫个头大毒性也大,咬一口能肿上好几天。” 不是想吓唬她,陈皮想借机打消她下地的想法,“有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从皮肤钻进去,一直钻到骨头里,把人疼的彻夜难眠,最后活生生疼死。” 他跟狗五进的那个墓,棺椁边上就有好几具尸骸,过去一看骨头都被虫蛀空了,像蜂巢一样,一个个窟窿看的人心底发毛。 “虫?” 不怪她没想到,本身就是防虫体质,加上张日山又给了她防蚊虫的香囊,久而久之越明珠还真忘了深山老林一向毒虫多。 她望着陈皮紧扎的袖口和裤脚没说话,心说怪不得这么热的天还把自己裹的严实,手上尚且伤成这样,恐怕身上更严重。 “你等我一下。” 会客厅和卧室就隔了一扇门,她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把挂在帐钩上的香囊取了下来,又飞快回到外面,把它塞进陈皮手里。 陈皮摩挲着香囊,又看了看她。 越明珠小声叮嘱: “以后你再下地就把它戴上,这里头是张家特制的药丸,专门用来防虫的,你拿去试试,看对毒虫有没有效果。” 第204章 哪里不一样 隐晦的喜悦像螃蟹泡泡咕噜咕噜从心底冒出来。 明珠的关系确实让他心情愉悦,不过,陈皮还是毫不留念地把香囊放回她手中,“用不着,这种好东西你自己留着,下斗有熏虫药草,是我一时忘带了。” 他在习武上天资卓绝,不是自夸,而是事实。 否则也不能让二月红连红家不外传的铁弹子都倾囊相授,而普通驱虫药方更犯不着藏私。只是不同墓穴养出来的毒虫也存在细微差别,有的药草一烧虫子就散,有的是越熏越凶,这方面需要经验老道的土夫子自行判断。 越明珠轻哼一声:“让你拿着就拿着,实话告诉你吧,这个香囊我留着也是白费,之前生病吃了好些药。” “像什么补血补气。”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强筋健骨,清肝明目,后来连什么上百年的麒麟竭也吃了。自那以后别说是虫,我去花园画个画连只蝴蝶都见不着。” 不说像香妃那样蝴蝶环绕,可也不能她一靠近,蜜蜂跑了蝴蝶也跑了吧? “你吃了麒麟竭?”他诧异问。 “是啊,小楼说对身体好我就吃了。” 知道她还吃了麒麟竭这种只在传闻里听过的神奇药材,陈皮陷入沉默,任由她把香囊系在自己衣服上。张家出来的必然是外头见不着的好东西,只是张启山这个人......哼,好一会儿他才冷笑着憋出一句:“算他有良心。” 忽略对金大腿不敬的话,越明珠好奇:“你知道麒麟竭是什么?” “听过,师父说这种药材年份越久功效越好。” 比起世代倒斗的大家族,他知道的确实不比他们多。想到什么,陈皮表情一变,从头到脚重新打量她一遍,“明珠,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生病吗?” “没有啊。”说来也怪,上半年她还小病不断,到了夏天突然就健康起来,越来越有精神,不然也不会决定一次参加好几个比赛项目,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越明珠疑惑:“不会是麒麟竭的功效吧?” 陈皮眯起眼睛,模棱两可:“也许。” 江面上的讯息传得比陆地快,想起不久前打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他按捺下猜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天,在陈皮离开前,越明珠把系统出品的试毒筷也给了他,反正留着也是鸡肋。 比春天那会儿,眼下他可消瘦多了。 尽管远不到形销骨立,但脸上的肉一消减下去,轮廓就给人一种刻薄寡恩的阴鸷感,以前还能靠五官撑着,可这两年随着年岁渐长,脸再好看都压不住戾气。 对陈皮来说脸上没伤疤就行。山里倒斗,短的四五天、十天半月能得手就不错了,长则多达几个月。 干粮带多了不好储藏,尤其是夏天,带少了就只能山里有什么吃什么,林子大了还能吃点果子解渴,碰上旱地那就只能自给自足。 万一运气不好,吃错东西腹泻脱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般遇上这种情况,有良心的把他们扔下自生自灭,没良心的就—— 陈皮垂眸,低声问:“真给我?” “当然是真的。”越明珠白他一眼,“靠山吃山,我就不信你在林子还能把自己饿死,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见毒就黑,你可要好好珍惜。” 珍惜,陈皮当然珍惜。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双筷子陪了明珠多久,当初逃难她吃饭喝水都要用这筷子戳一戳搅一搅,他不过是懒得问。 这筷子两年前用着还行如今早已不趁手了,没想到她还留着,不管能不能验毒,他都会好好珍藏,能验毒更好,陈皮惜命,也不想明珠为自己吃不上饭而忧心忡忡。 天热,他没让明珠送。 房间靠墙位置放着不少冰块降温,一进一出冷热交替他怕明珠中暑,烦的是,下楼居然撞见了张日山,如果非要他给张家排一个仇恨表,那张日山一定在前三。 只不过自觉身份不一般,陈皮连个眼神欠奉,下楼时身上香囊流苏摇晃,银铃悦耳。 张日山僵在原地,死死盯住系在他上衣第二排纽襻上的香囊,金丝点翠,珠嵌宝石,再眼熟不过。 极具针对性的放肆目光,陈皮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上手拨弄一下,贱嗖嗖地冷笑:“明珠送的,怎么,眼红了?” 张日山当然眼红。 因为这个香囊正是他随佛爷参军前送给小姐的临别赠礼,还特意用了麒麟血,耗费数日,今日却挂在另一个男人的衣襟上。 就算再懒得动脑,陈皮也察觉出不对了,“你送的?”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都无比难看起来。 陈皮胃部翻滚起来,没吐出来已经算他能忍了,不过当他阴恻恻地看向面目可憎的张日山,却发现对方罕见的情绪外露,青筋绽出杀气腾腾。 想通为什么,陈皮强压下不适。算了,任凭他再怎么讨好明珠也没用,否则也不会把他送的东西随意送人。 同样眼神瘆人,他讥讽道:“要不是明珠亲手系上,你以为我想要你们张家的东西?” 抛下这么一句,积攒不少怒气的陈皮阿四扬长而去。 大厅空寂无声。 在花园陪金珠试飞试的口渴,张小楼进门先是看见脸臭的要命的陈皮往外走,随后又见到日山在大厅一动不动。 这几日,他们没少私下打趣日山小心点,别哪天真被小姐偷偷做掉。 他心觉有异,刚想上去问问,张日山却飞快上了楼,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视线范围。 张小楼:“......”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越明珠,房间门突然被人撞开,真正意义上的撞开,差点反弹回去又被人死死按住。 嘭—— 好大一声。 “......”越明珠深呼吸,“你是不是真的想被我做掉?” 张日山却理都不理,眼神锐利:“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香囊送给陈皮?” 她恍然,陈皮刚下去,两人肯定撞上了。 至于为什么送他?当然是他比自己需要,那张日山生气的点是...... 说实话,除了刚认识的那段日子,她已经很久没看见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样蓄势待发的张日山了,气势非比寻常。 她微微蹙眉,困惑:“你不高兴我把你的礼物转送给别人?可上次问你要的那些香囊,我说可不可以送给曲冰她们,你不也没反对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在她眼里,这个礼物送的时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既不是生辰礼又不是过年过节,不具备特殊意义。 气血涌上头,从未有过的急躁和烦闷差点让张日山失去理智脱口而出‘哪里都不一样’,这个香囊如果是送给别人,送八爷送小楼谁都行,唯独不能是陈皮。 最终—— 他沉默地看了小姐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越明珠一懵,好半天才缓过劲。 她不可思议:【他……他哭了?】 系统纠正: 【准确来说,是气红眼了。】 第205章 左膀右臂 这天起张日山‘疏远’了她。 系统:【疏远?】 越明珠:【唉,我也不想的。】 书房。 窗外海天云蒸,窗内冷香幽缕。 齐铁嘴茶都还没来得及喝,就被问题镇住了,“僵……僵尸?” 哦对。 倒斗一般好像不这么叫。 他来之前,越明珠正在翻看袁枚的《子不语》。 知道他的人可能不多,不过跟他合称“南袁北纪”的纪,指的是纪昀。 而纪昀,字晓岚。 “我是说粽子,齐先生见过吗?” 放下书,她问:“长白毛会飞还会吸人血?” 这个嘛…… 齐铁嘴目光游移,聚焦在倚靠着书柜专心刻木雕的张小楼身上,这种问题其实张家人回答更合适。 然而,张小楼心无旁骛,察觉到有人在看,静悄悄地背过身去。 齐铁嘴:“……” 呵呵,不气不气,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张家人不是东西。 聊聊粽子也无妨,省得明珠隔三差五把倒斗挂嘴边,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倒斗险恶。 “见是见过,长白毛的也见过,至于吸食人血……”再三确认她眼中除好奇外再无其他,齐铁嘴轻叹一声:“都是道听途说,我没亲眼目睹过,不好议论真假。” ……唉,这完蛋的世界。 鼓爬子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僵尸,难不成她穿的不是什么正经世界,而是抗日神剧,什么抗日奇僵之类的? 也不是不行。 湘西赶尸如果保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尸去打鬼子。越明珠认真地想。 齐铁嘴在冷茶和酸梅汤之间选了冰镇酸梅汤,他浅尝即止,“你不妨问问小楼,他们张家人倒斗经年累月,见多识广。” “经年累月?” “那可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本事,单论倒斗,他们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越明珠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刮目相看:“想不到你们还是倒斗世家,失敬失敬。” 分不清小姐是褒是贬的张小楼:“……” 憋笑的齐铁嘴:“......” 张小楼低头,雕木头雕木头,只要专心雕木头不多嘴就不会像日山那样被发配养猪。 提起这个他只觉得日山活该,得罪谁不好,你偏得罪小姐。 那天日山上楼不久,上面就传来巨大响声,等他心觉不妙赶过去已经迟了。 后来佛爷回家,张家上下都听见小姐在书房跟佛爷大吵大闹: “他是小姐我是小姐?为了一个香囊就敢砸门给我脸色看,今天是他,那明天是不是就该轮到张小楼张小鱼了?” 无妄之灾。 ——见小姐脸色不对正在往外走的张小鱼,以及在门外回避的张小楼,两人面面相觑,心如死灰。 幸好当天夜里日山就被佛爷发配去城外营地养猪,大快人心。 一,他本来就管后勤事务。 二,小姐说的对,这还没过门就敢跟她大小声,过门了还得了? 就该治治他,张小楼可不想当猪倌。 后来他跟小鱼讨论这事,根据小姐的话弄清原委后,肯定是为了麒麟血那个香囊闹出来的。 隔天,张小楼试探地跟小姐解释了一下。 “用他的血做的?” 越明珠吃惊,但考虑到中药本来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方子,比起生物粪便,血液倒也还好。 就一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下:“不会是现取的血吧?” “那倒不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张小楼微笑:“要不然后头也不能一下子又拿出几个来。” “那是只有他的血能用,还是人血就行?” “只有他的血能用,虽然日山是穷奇文身,但他是麒麟血,麒麟血是家族最奇特也最正统的血脉。” 麒麟血?麒麟文身?......麒麟竭? 张小楼还准备再说一些,结果小姐突然脸色大变,难受地捂住嘴,不等他叫莲叶过来看看,她忍不住小小地发出一声: “yue——” 破案了,是以为麒麟竭有问题吧。 他忍笑解释麒麟竭跟麒麟血无关,确确实实是一味药材,小姐半信半疑,直到管家也说是药材,脸色才终于好看起来。 只调侃了张小楼一句,越明珠没再为难他,扭头对齐铁嘴道:“你来之前我就问过了,小楼说他下地不多没见过,小鱼倒是见过……可惜,他这阵子跟表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来去匆匆,我也不好耽误他做正事。” 顺带鼓励一句:“齐先生你可是道长,在僵尸,哦,是在粽子上你更有发言权,千万不要被他们这些旁门左道比下去了,你才是专业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旁门左道张小楼:“......” 齐铁嘴哭笑不得:“....有信心,我有信心。” 她灵机一动。 “要是有一天我也变粽子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化成旱魃。”呼风唤雨,把日本人杀个精光。 “呸呸呸。”原先的笑意凝滞在嘴边,齐铁嘴差点把酸梅汤吓得撒出来,“这话可不许乱说,《易经》上都说“吉人之辞寡”,咱们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越明珠左耳进右耳出,心都已经飞了。 袁枚撰写的《子不语》形容僵尸—‘两眼深黑,中有绿眼,光闪闪然’。 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则是—‘目如丹砂、指如曲钩、齿露唇外如利刃’。 既然僵尸也分三六九等,当然要做最厉害的那种。 僵尸片看多了,这么一幻想她不免有些惆怅,“僵尸一定要长白毛吗?有没有不浑身长毛的?” “还有,”她捧脸,“他们是白脸还是黑脸又或者是青脸,飞僵是不是好点,能飞诶,陈皮学轻功那么久都飞不起来,粽子居然能飞?” “是不是獠牙大,指甲长的粽子比较厉害?” 舔了舔自己长尖牙的位置,越明珠愁眉不展,长虎牙会不会更有优势,比如说张小楼。 那提前镶假牙能不能行,装个钢铁巨齿又或者修个刀枪不入的利甲。 齐铁嘴看她越说越上头,炯炯有神,再一看张小楼那个混账肩膀一抖一抖,就知道这小子指望不上。 他无奈劝道:“入土不安,死而不僵才叫僵尸,能飞天遁地的粽子我没见过,话本里多是虚构,你也别太当真。” “我知道,书上写了风水不好的地方才会养出僵尸。”越明珠给他下请帖之前已经粗略研究过一番了,她扼腕叹息,“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风水宝穴,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皇亲贵胄,他们的墓穴早把风水宝地给占完了,好地方肯定轮不到我。” 那倒未必。 齐铁嘴想说风水宝穴佛爷早就挑好了,不说霍家、解家从祖辈就定下世代家族墓地,二爷连自己棺材板也提前备下,倒斗这行忌讳多,选穴上比一般人更讲究。 越明珠坚定地说:“反正,我要是能变成粽子,就当旱魃称霸粽界,统率各种粽子大军。” 这异想天开到可爱的想法让张小楼肩膀抖的更厉害了,齐铁嘴看他不顺眼,想开口骂又怕影响到明珠。 他稍加思索,沉吟片刻:“粽子呢,是年份越久越厉害......” 意识到自己只能做民国粽子,越明珠大失所望,“那我岂不是连清朝粽子都不如?完了完了,我这是创业未始而中道崩殂了!” “不过嘛。”齐铁嘴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如果有人生前就武艺超群,做了粽子说不定也有以一当十的勇武之力。” 武艺超群?那肯定不是在指我。 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越明珠顺着他眼神往旁看去,恍然大悟。 张小楼:“......” 差点给爷气笑了,他这会儿如芒刺背只得转过身来,“八爷,我人还活着就开始咒我死后尸变,你有没有人性啊?” 齐铁嘴面不改色:“有肯定有,只不过用不到你身上。” 越明珠才不管他俩的口头官司,小手一挥,“很好,小楼以后就做我的打手粽,助我称霸粽界。” 不过左膀有了还缺个右臂,她看向齐铁嘴,不言不语,只一味地盯着他看。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 可惜,他对明珠目光抗性极低,期期艾艾:“明珠,我手无缚鸡之力,我......我最多给你当个算命粽,这冲锋陷阵的活,你让那皮糙肉厚的去。” 皮糙肉厚张小楼已经懒得骂这没骨气的道爷了,万万想不到自己人还活着就被人开始商讨死后归属权。 他面色凝重,甚是硬气,“打手粽只是一时的,我迟早让小姐封我做个粽将军。” 总比猪倌强。 第206章 无心之言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提的,恰逢捧珠喂完金珠过来书房。 “今天请齐先生来,其实是想让你帮我修复一幅画。” 越明珠让捧珠把早就准备好的画展开。 不久前曲冰送的,说送不了王羲之真迹只能送一幅自己亲手画的《羲之临池得悟图》让她将就着收下。 前几天她打算亲自装裱,不料金珠顽皮突然扑腾到画案上,翅膀一展半盏茶全浇了上去,幸好小楼眼疾手快把画收了起来。 铺画间隙缓缓踱步到画案边上,齐铁嘴垂首端详,画作下方确实有不少水渍,只需清洗痕污即可,于他而言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 转眼看向蹲在地上清理木屑的张小楼,他微微一笑:“书画修复我记得小楼也会,难得你舍近求远,放心交给我便是。” 听出几分显摆之意,张小楼“嘁”了一声,光明正大冲他翻了个白眼。 八爷胸有成竹,捧珠只会替小姐感到开心,她飞快把画重新卷起来放进圆纸筒便于携带,越明珠眨了眨眼:“之前那幅《春山图》就修复的很好,我相信齐先生的手艺,闲来无事时抽空修复就行,我不急着要。” 几人又坐下聊了会儿。 莲叶掐着点进来送薄荷糕,薄荷膏配酸梅汤疏风散热,相当可口。埋头小书桌写完最后一个字,捧珠开心扭头,“小姐我抄完了。” 越明珠示意她拿过来放画案上,是李义山那首《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尘。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从捧珠练字开始,每天写完都拿来给她过目,练字不能一蹴而就,捧珠耐得住性子也很有灵气,她从不吝啬夸赞:“心字写的尤其好,一笔成型,灵动飘逸。” 也不知怎地,越明珠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灵药二字上,没来由想起先前聊过的粽子,又由此联想到诗中有关后羿从西王母处求得不死药被妻子偷吃飞升的神话故事。 “西王母,长生不死药?” 她声音轻飘,接近喃喃自语,更没有要与人议论商讨的意图,偏偏书房安闲静谧,人人都听见了。 正在吹半成品上残留的木屑的张小楼抬头,小姐轻轻盖住手边粉色茶盏,对正要斟茶的莲叶摇了摇头,“不用添茶,盛几碗红糖冰粉过来吧。” 似乎只是无心之言。 见她跟捧珠凑在一起小声指点哪个字没写好,张小楼迟疑片刻,不动声色地站直:“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西王母?” “这不是瞧见诗了。”小声点评完,越明珠大大方方把宣纸举在胸前,让大家一起欣赏。 白纸黑字,精谨秀劲,齐铁嘴低头咬着薄荷糕也不敷衍,细看许久,语气十分肯定:“她练字是用你的字帖吧,点钩间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话捧珠爱听,笑的眉眼弯弯:“还是八爷有眼光。” “那可不。” 红日西沉,她做主留齐铁嘴用餐。 到了饭点金大腿依然迟迟未归,越明珠向来没有等人的习惯,三人边吃边聊,听了不少倒斗逸闻,不恶心,只是有点惊悚。 天色渐暗,张小楼出门送客。 空气湿度比往常要高上许多,云层微暗,齐铁嘴一看就知道子时要下雨。 几只低飞的喜鹊在香樟树上落脚,他正准备下台阶,却见一只个头更大的鸟从同一棵树上斜飞到二楼,天光暗淡看不分明,还是张小楼先认出来,“是金珠,这两天在家里到处乱飞,花园都快被它祸害完了。” “八爷?” 要说九门其他几门之中张小楼最熟悉谁,毫无疑问是齐八爷,正因为熟悉他察觉出异样来。 齐铁嘴没理睬他,摩挲着手里的圆纸筒,盯了它飞来的方向一会儿,表情与先前聊天时的温文尔雅截然相反,神清骨冷。 镜片下,两眼恰似夜幕中还未现身的寒星,他声音清晰而无奈: “鹰鹊同林,阴爻在下,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第207章 大洋 【他撒谎。】 系统:【谁?】 【张小楼。】 当着宿主面还敢撒谎?系统心惊:【他撒什么谎了?】 【如果没猜错那个香囊应该是现取的血,之后要来送人的那几个不是。】 【他怕宿主内疚故意混淆视听?】 越明珠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真好奇,他们张家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麒麟血,麒麟文身,穷奇文身,世代倒斗,本家外家,血脉…… 每一个听起来都像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似乎有一条十分关键的线索能把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只是考虑到直接问太刻意,就像张小楼那句“西王母”,不得不出此下策。 将思绪沉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一点点梳理线索。 麒麟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大约从汉唐才开始渐渐龙化,各朝各代都有不同之处,有的像鹿有的像狮。 这很正常,时代的审美本来就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演变成不同的样子,张小楼看布料的时候提过,每个张家人在文身细节方面都不太一样,就算哪天被扒皮充草也可以用它们验明正身,在这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年代,平淡且残酷的玩笑话反倒无比正常。 越明珠第一次听说是用鸽子血纹上去的时候,想说难道不会得禽流感吗? 转念一想张家本身就谜题众多,比起鼓爬子、粽子,鸽子血加点药草就能日常隐形体热现形也没那么匪夷所思了。 还有张日山的……特殊性。 系统:【这么说,他发大脾气算情有可原。】 越明珠叹气。 头疼就头疼在,如果张日山仅仅是因为自己把麒麟血‘泄露’给外人而生气,那确实情有可原,偏偏他生气的点不在麒麟血上。 她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跟齐铁嘴都属外热内冷,却又比后者多了些倨傲不逊,骨子里全是张家的条条框框。 原本在她的设想里,张日山会生气,但不至于对她生气。 不管是早期给自己当保镖感到不快,还是隔三差五被当佣人使唤而忿忿不平,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她以为这次也一样。 越明珠这么笃定,从来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好糊弄,而是心里清楚,他自始至终都把金大腿的命令放在第一位。 他偶尔表现的情绪化,不过是张家人的一种处世方式,当然,这未必不是真的他,却会在关键时刻起到迷惑人心的作用,就像这次—— 她不也看走眼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张日山眼里首先是张大佛爷妹妹,然后才是越明珠本身。 没想到,他那一刻的愤怒居然会冲破“佛爷妹妹”这四个字赋予他的枷锁,这还是张日山头一次把个人情绪放在一切之前,更放在了他的佛爷之前。 这才是金大腿把他调走的真正原因。 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人; 一个不受他控制的人; 张启山怎么能允许一颗不定时炸弹在自己妹妹身边。 越明珠睁眼,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得越来越清楚,【这样也好,和我原本的计划也没什么不同。】 接下来的日子她深居简出,每天就待在家里驯雕,直到秋季入学,张小楼向她辞行。 “佛爷让我去军队待一阵子。”剪成寸头的张小楼不太习惯新发型,一个劲地在摸扎手的脑袋,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亲和力,一年过去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少年感没有减退半分。 越明珠早就猜到了,张日山摔门那天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为显自然,她还特意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后通情达理地说:“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这很好。我知道你们张家人艺高人胆大,不过万事都要以自己为先,建功立业慢慢来。” 张小楼对建功立业不感兴趣,去军队不过是遵从佛爷命令。 他没多做解释,只说:“我走后,佛爷会从张家其他人中再挑一个接替我的位置,应该也是小字辈,最大可能是张小……” “我会跟表哥商量,不用担心。”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以后不管是谁再来做保镖,时长都不会超过一年。 张小楼轻轻带上门,他于门外长久静默。 日山啊,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怎么到我这儿,全是你小子挖的坑? 越明珠无心理会张家人员调动。 入学后,学业繁忙,她除了读书会还要为了运动会分配时间加训,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学期她们绘画课多了一项户外写生活动,可以自费报名旅行写生,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也为了不给金大腿添麻烦,她选择跟另一组留在长沙,在城内外完成写生作业。 说是一组,其实还是分成了两两一小组。 这周分给她的组员是秋容,两人前两天出了趟城,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那么远了,下午商量的时候秋容主动提了个地方。 系统小声蛐蛐:【这不是打瞌睡正好有人来送枕头吗。】 她难掩好奇:“你们家跟黑背老六私下还有联系?” “也不算吧。”秋容腼腆一笑,“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爸妈交代了逢时遇节一定要送些礼物,不管恩人收不收,心意总要送到。” “你想今天去那条街写生顺便送礼?” “嗯,快中秋了我得提前去看看,免得过节当天他人不在。” 说去就去,两人背上画具,出了校门招了黄包车去目的地。 两辆车离的很近,路上秋容告诉她黑背老六不爱欠人情,就算饿了渴了正好有人送食物和酒上门,即便收了也要返点什么。 最多是两块大洋,最少是一块大洋,出手十分阔绰。 她这趟除了和家人亲手做的月饼还带了茅台,听说黑背六爷是陕西人又特意托人买了陕西西凤酒,准备一起送给他。 上次越明珠是从最里头的坡道下来,这次跟着秋容,两人没有绕道直接从下面走,这里不比上头那条街喧嚣,白墙黛瓦,十分清幽。 黑背老六躺在台阶上睡的昏天暗地,要不是怀里抱着刀,就那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模样,完全跟街头巷尾的乞丐没区别。 秋容远远瞧了一眼,为难道:“熹微,我们等一会儿好不好。” 知道她是不想打扰恩人休息,越明珠点头同意,两人就近挑了个没开门的店铺,把画具摆出来,坐在人家长条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对着画板琢磨作业。 幸好现在天气转凉,这个地方又晒不到太阳,风景也不错。 越明珠画画入了神,直到被秋容叫了两声,原来是黑背老六醒了,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腿,她放下画板和笔。 他靠在角落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半梦半醒,从躺着变成靠着墙,沉默的有些可怕。 看得出来秋容来过很多次,没有靠很近也没有离很远,礼物一一取出来,摆在他面前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秋容说:“六爷,这是我和家人的一点心意,您看着收。” 越明珠乖乖蹲在她身后,见状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扒拉出一盒点心,正往外掏,突然听前面石板上脆出几声银铃般的声响,秋容见怪不怪,把黑背老六扔过来的两块大洋一一拾起,展颜一笑:“那我下次再来。” 等她让开,越明珠蹲着往前方空地挪了一小步,把点心放在她礼物旁边,有样学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看着收。” 黑背老六:“……” 秋容怕她尴尬正要凑过去安慰几句,越明珠想了想主动把挎包打开,静静盯着他看。 秋容:“......” 黑背老六:“……” 越明珠等了又等,疑惑,我的大洋呢? 第208章 中秋 两人走了很远,远到回头也看不见黑背老六的身影。 然而—— 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幕。 长久对视下,抱着刀的六爷总算动了,他动作迟缓地摸了摸衣兜,只是,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兜子还没怎么用力就“撕拉”一声,男人黑黢黢的食指穿破最后一层遮羞布光秃秃地戳了出去。 本该递个台阶结果他一动反而没办法开口也没办法离开的两人:“……” 糟…糟了。 最可怕的情况发生了。 看着自己敞开的包,也不知道现在把它收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黑背老六放下刀,两手揣进破破烂烂的袖口慢吞吞地开始互掏,掏来掏去什么都没找到,沉默许久,还是从石板缝抠出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那里的铜板。 他捏着那枚十分寒酸的铜板,脏兮兮的脸也看不出表情。 秋容当时两眼一黑,只知道自己在恩将仇报。 现在回想起来羞愧的满脸通红:“我就该直接把你拉走,或者,或者把我那两块大洋分一块给你,我怎么这么笨啊!”她都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勇气再来这条街送礼。 “......我以为给钱是约定成俗嘛,不想从地上捡钱才把包打开的。” 谁能想到堂堂九门六爷,全身上下就剩两块大洋,秋容望着她,她望着秋容,良心隐隐作痛。 至于那枚铜板,还是收了。 人家辛辛苦苦找了半天才找出来的铜板,说不要就不要,那人家黑背六爷的面子往放哪儿放?! “你发誓,下次还会陪我一起来送礼。” “我发誓。” ……两人在校门口握手言和。 中秋节那天张启山没有回家,越明珠已经习惯了,就是不知道他又被上司调派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次还带走了张小楼,只留下张小鱼主事。 傍晚。 露水凝结,秋菊香满庭。 她顺应时节坐在庭院赏月,身边除了捧珠,还有乘月色而来的齐铁嘴,听说桌上有一碟椰蓉月饼是解家送的,他挽起袖子将其挪开。 “小九家的东西少吃为妙,动不动就爱加点药进去,蒸笼都快腌入味儿了。”他坐在对面互换了月饼,嘴上不饶人,却自己拈了一块尝起来,一口尝完,摇了摇头,“就是这个味儿,去年吃的我肚子疼。” 捧珠斟酒,对他一边吐槽一边吃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会肚子疼八爷你还吃?” 月色清冷,照在齐铁嘴面庞上说不出的柔和宁静,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知道今年吃了还会不会肚子疼,要是疼了,我替你家小姐去骂他。” 他态度认真不似作伪,捧珠这才换了表情,慌张扭头:“小姐你有没有吃?” “他逗你的。” 解家怎么可能送会闹肚子的月饼到张家,这是送礼还是来结仇了? 就算有心结仇,也绝计过不了管家和张小鱼那一关。 捧珠气闷:“八爷!” 齐铁嘴微微一笑,吃着月饼不做声。 霜白的碎石小路,莲叶端来大闸蟹和黄酒,他不解地看着她:“阳澄湖大闸蟹?你不是不吃海鲜?” 抿了一口黄酒,越明珠放下酒杯,“下午送了一筐去红府,夫人爱吃,只是她身体不好只收了半筐又送了半筐回来,难得齐先生到访,正好招待你这位贵客。” 齐铁嘴望向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拆螃蟹的手法十分灵活且具有一定观赏性,是个吃螃蟹的老手。 他吃螃蟹,越明珠凑个气氛时不时和他碰杯喝米酒,只尝了小小三杯,捧珠出于担心就不让喝了。 拄着胳膊用手撑着下巴,她仰头看向夜空,幕色低垂,满天星辰,说好赏月,结果月亮却被乌云笼罩,只有月光透了出来。 捧珠顺着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小姐,今晚的星星也好漂亮。” “是啊。” 她喃喃,“捧珠,你说星星像什么?” 星星像什么?齐铁嘴下意识看去,晚风猎猎,只是她头仰的抬高,既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捧珠仔仔细细地观察满天星斗,不确定答案对不对:“宝...宝石?” 黑色天幕上,一颗颗耀眼的星星闪烁不定,越明珠盯了一会儿,突然皱眉。 “小姐,你觉得星星像什么?” “我觉得它们像眼睛,成千上万颗数不尽的眼睛俯视下来,一切秘密在它注视下无所遁形。” 第209章 出尔反尔 中秋过去没多久,联合运动会也开幕了。 张小楼给她做的训练计划表在走前也全都转交给了张小鱼,她上报的项目有跳高、网球和百米短跑,不算多,只要按照原计划继续训练,夺金不难。 期间张小鱼还试图用张小楼做催化剂。 说什么他到了军队很快就会作为代表被派出去参加比武大会,其中包括冲锋枪射击、手榴弹投掷、刺杀、武装泅渡......不妨看看最后谁拿的奖牌多。 跟张家人比? 统共就报了三项的越明珠听完很是不屑: ̄へ ̄ 休想拉踩我! 这年头新鲜事不多,运动会这种公开活动免不了引来社会各界关注,不说自发到场的观众吧,就连报社也派了许多记者过来,每天咔咔一顿拍,赛后还要采访选手。 这些都无所谓,反正不妨碍她最后一天顺利拿下女子网球单打冠军,她,越明珠,从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等围着的人散开,记者上前采访,取下盖在头上的毛巾,她认出对方中山装胸前袋盖上挂着记者证章,莞尔一笑:“上次慈善演讲托秦记者的福,报纸上刊登的后台采访让我交了不少笔友。” 正在做现场笔录的秦英笔尖一顿,“很快就不是了。” 嗯? 不是什么?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江河日下,《大公报》也不是昔日的《大公报》,比起做政府喉舌,倒不如做个自由人。” 《大公报》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前几天还有同学吐槽如今的大公报馆完全是南京政府一言堂,“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原则早被抛之脑后,呼吁大家别浪费钱订它家报纸。 越明珠答应金大腿不能接触太有政治色彩的东西,像这种百分百会牵涉到政治倾向的话题,只能一笑了之。 好在对方很快就换了话题:“实不相瞒,林校长打算聘请我来你们学校当老师,这次过来,除了采访也是想再看看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 采访结束,两人就着学校新建的校舍又聊了一会儿,没多久曲冰过来喊她拍大合照。 路上谈起这事,曲冰也松了口气:“再招不到人,孟老师就得带两个班了。” 自从去年渡口被美国炮艇轰炸之后,学校好几位老师都想辞职回老家。 她们班的孟老师缠过脚,几年前逃婚出来的,带她们班每天爬上爬下已经很辛苦了,再带一个班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得知这个好消息同学们一齐欢呼雀跃:“双喜临门!” 氛围正好。 咔嚓,大合照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金大腿打过招呼,反正隔天她看报社刊登出来的照片没瞧见一张正脸,而大合照人太多,一个个糊的五官都看不清,只能靠她奖牌认人。 一觉睡到大天亮。 比赛三天,她每天体力消耗很大,要不是莲叶做过睡前按摩,估计起床这会儿还胳膊腿儿酸痛。 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坐在梳妆镜前懒得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捧珠给她梳妆,她拢了拢头发,“表哥在家吗?” “佛爷在。” “这个点,他吃了吗?” “没……还没有。” 从捧珠的迟疑中听出一丝不对劲,她从镜子前起身转过去面对面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捧珠不想对小姐撒谎,为难地说:“二爷跟佛爷在楼下谈事情,不方便下楼,传话让小姐先在二楼用餐。” 不方便? 书房谈正事她都敢听墙角,更何况是楼下大厅。 出了卧室,越明珠就知道这一定事跟自己有关,因为堵在走廊的是身穿制服的张小鱼,他不动不退:“小姐,佛爷交代,别让我们难做。” 一般时候这种话是没用的。 问题是她现在不确定他说“我们”,这个“们”指的是捧珠还是金大腿?如果是指金大腿,那自己这个时候下去会不会落了他面子? 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硬闯,楼下声音陡然拔高:“……” 依稀听清几个字,越明珠震惊睁大双眼,吵起来了,金大腿跟二月红?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什么药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不管了,她果断欺身上前—— 张小鱼这个纸老虎,平常陪练不苟言笑,此番被她撞过来却躲的十分狼狈,连她衣角都不敢沾手。 “小姐!” 喊也没用。 一路小跑到楼梯口,她低头一看,发现二月红寒着脸大步流星地从右侧大厅出来,疏离的冷意让她止步不前。 尽管楼上铺了一层地毯,但她脚步声还没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意识什么,二月红僵立原地。 门外艳阳高照,他此刻却更冷了。 想起丫头久病缠身的苍白面容,想起自己曾无数次跪在神佛前一遍遍为她祈福,种种萦绕在心头的痛苦让他身心俱疲。 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都说了。 他垂下眼睫,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张小鱼站在小姐身旁,看看她,又看看二月红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不霁。 这样被冷待,越明珠不可能没有感觉。 自打来到长沙,二月红待她总比待旁人多了几分偏爱,刚刚明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明明知道她在楼上,明明知道她在看他,他却头也没回。 这样的态度转变,加上刚刚听到的内容,某种离谱的真相被洞悉,这太荒唐了。 半晌,她怅然若失:“是鹿活草对不对。” “入夏后我身体康健,是因为服用了鹿活草是吗?” 张小鱼回避她的目光,一言未发。 越明珠用不着他回答,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金大腿请回的那位神医曾经说过,丫头的病想要痊愈必须得找到一种名为鹿活草的神药。 这药以前她在《酉阳杂俎》读到过,说有个叫刘炳的人射中一鹿,剖其五脏,又以鹿活草塞之,遂,鹿蹶然而起。 鹿活草,顾名思义,传言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她一直以为是庸医信口开河,没想到二月红重金悬赏都没有下落的鹿活草会被金大腿找到。 更没想到,原本是出于好心帮挚友寻觅的药草,最后却用在她身上。 越明珠说不出话。 她有什么病? 值得一诺千金的张大佛爷不惜违背对友人的承诺,昧下它? 精神恍惚地靠着扶手,空旷的门厅渐渐走来一人,是张启山,他站在楼下。 沉默短暂的蔓延开来。 张小鱼识趣退下,张启山上楼,直到两人视线持平他才停下,这个距离,她甚至能闻他到军装上残留的清淡皂香。 “明珠。” 他停顿了片刻,眸底波澜微起,“别多想,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越明珠一颤,药是为了我昧下的,也是我吃的,怎么会与我无关? 上次是霍家,这次是红家,九门下三门开罪了一个,现在上三门又开罪了一个。 要是平三门再来一个,那他九门之首的位置还能坐的安稳吗? 如果把鹿活草给二月红,只要丫头病愈,他不也能多一个左膀右臂,权衡利弊,把鹿活草给二月红才是上上策。 她不明白。 向来利益最大化的金大腿,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偏偏他站的这样低,这个角度让她连难过都没法隐藏,后知后觉的眼泪蓄满眼眶,视线一点点模糊。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张启山下意识想要抹掉她的眼泪,却发现噙在眼中晶莹迟迟未落。 “没有。” 他否认。 隔着薄薄一层衣袖握住她腕部,健康的脉搏敲打着指腹,张启山凝着明珠乌亮湿润的黑瞳,微微发红的鼻尖,怎么看怎么委屈可怜。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 “是我自己出尔反尔,与你无关。” 第210章 偷袭 他公务缠身,在家待没几盏茶时间又马不停蹄赶去城外练兵,就这还是为了哄她特意留下陪吃午饭才走的晚了些。 学校只给了一天假。 本来是想什么都不做在家休养,鹿活草的事一出,她心静不下来,索性去了书房练字。 展纸挥毫,沉淀身心。 系统:【......宿主。】 又来马后炮,越明珠不耐:【麒麟竭你含糊其辞,鹿活草干脆不吱声,轮到该闭嘴的时候又开始放屁?】 【这...这药除了补气养血没有特殊功效,言过其实,我怕宿主知道大失所望。】 呵呵,越明珠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她才没对鹿活草期望过高,要真能起死回生,历代求取长生的天潢贵胄也不至于躺在梓宫等土夫子来掘坟盗宝。 至于丫头,【有一就有二,鹿活草金大腿肯定还在找。】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绝无仅有的东西,就算是真心,她也从不同的人那里得到了,更何况一株草药。 【那万一天下间真就只有宿主吃的这一份呢?】 如果回到还没有吃鹿活草之前,宿主会怎么选?它不希望宿主给其他人让步。 那次去红府路上张启山送了宿主一条粉钻项链,没多久宿主又吃了掺入鹿活草的大补丸,它就猜测正是去了红家那一趟才让张启山决定昧下替二月红寻觅而来的草药。 如果宿主提前知道真相...... 越明珠斩钉截铁:【那它只能属于我。】 太好了,系统如释重负。 宿主还是那个宿主,没有在跟同类的朝夕相处下产生多余同情心。 一到秋天免不了要去趟岳麓山,古人赞它“碧嶂屏开,秀如琢珠”,名符其实。曲冰她们要去云麓宫求符,越明珠随波逐流,正好还愿顺便再求几张平安符和升官符。 张日山为她流过血,算他一份。 山猪有了小猪也少不了,咱们雨露均沾。 路过爱晚亭多数人都要停下来坐会儿,顺便再念念诗,你听——“...霜叶红于二月花。” 啊这,巧了不是。 越明珠陷入了沉思。 那天过后张家和红家几乎断了往来,九门不缺聪明人,跟金大腿不合的霍三娘几次拜访红府打探虚实,不过陈皮说他师父顾及师娘,很少露面。 最让她没想到的是,鹿活草被金大腿一掷千金买下的消息,陈皮知道的比二月红还早。 他管着通泰码头,手里握有专门传递消息的水上驿站,二月红一心守着丫头对府外诸事不闻不问,他这个做徒弟的又争又抢,要不是红家根基深厚恐怕早就势力衰微了。 否则也不会连鹿活草被长沙方面势力接收的消息都没探听到。 越明珠始终不能理解二月红半隐退的决定。 想积德就行善,想悬赏就力争上游,金盆洗手有什么用? 但凡他没放下权势,鹿活草谁先找到还真不一定,就算金大腿先找到,但凡他能提前收到消息主动上门求药,一个如日中天的红府当家人,权衡利弊下,金大腿会不会昧下也很难说。 至于她服下鹿活草这事,越明珠都不稀罕问陈皮有什么想法。 以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她大病初愈,在家准备礼物打算去红府感谢给自己送了不少补品的丫头。 结果—— 陈皮:别去,师娘病着。 她当时还想陈皮长进了,问他是不是夫人太累了,不方便见客? 陈皮:不是,是我怕你被师娘过了病气。 得亏这话是在张家说的,要在红府,二月红能让他在祠堂把腿跪断,丫头求情都没用。 陈皮偏心她,张启山偏心她。 所以,二月红偏心自己夫人迁怒她很正常。 就是齐铁嘴...反应怪怪的,他那么长袖善舞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内情,按理说这事他哪边都不站明哲保身才合理。 没想到出了这档事,除了解九和陈皮,他反而是来张家最勤快的九门中人。 她这边游山玩水,张启山则被上级批准回家休整。 他知道明珠不在家,回来是为了其他事。 张小鱼汇报:“三天前,六爷半夜提着人头来张家,扔下就走,原因只字未提。事后我派人运回他落下的三具无头尸,确认过身份,一名记者,一名黄包车夫,一名赤脚大夫,三人毫无瓜葛。” 张启山看过验尸报告,这三个不是普通人,全是练家子,毫无瓜葛能被他一网打尽? 最关键的是谁派来的探子,日本人?还是九门仇敌? 熬了两个通宵也不见疲态的张启山翻开译出的电文,“明珠近期有没有去送礼过?” 张小鱼:“佛爷是怀疑......” 小姐陪同学去给六爷送礼这事,安插在那条街的探子当时就把消息传回来了,他点头:“小姐上周确实陪同学又去送过一次。” 张启山长期不在家,十分重视各种细枝末节,“老六不爱欠人情,这三人或许是冲着张家来的,把他们生前去过的场所重头到位再筛选一遍,有嫌疑的全部管控起来,继续往下查。” 吩咐完,他继续看电文。 上头指派他去湘西剿匪顺便诏安,眼下接手的这批新兵训练不过月余,那边林深树密,各方土司势力利益盘根错节,地险人蛮,能不能找到土匪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都是未知数。 入神之际,书房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东西摔碎的声响,张启山抬起头,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没听错是那对宋代弦纹瓶。 张小鱼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是金珠不小心撞翻花几,花瓶碎了。” 好好一只猛禽回家就变走地鸡。 张启山记得它满月就能飞,体型也比同龄段的金雕大许多,那时就能从外头带自身几倍重的猎物讨好主人。 “它只听明珠话?” 张小鱼:“除了小姐它还认哨子,小姐试过让我带金珠出城狩猎,它会听口令随行,也会听口令行事,智商很高。” 都说狗五爷家的狗极通人性,他们小姐养的雕也不差,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金珠能听懂小姐每一句话。 张启山沉吟片刻,“它每天都会回家?” “不一定。” 张小鱼边回忆边说:“自从能飞之后它生长速度极快,出城狩猎曾有过五日未归的记录,捧珠当时还担心它放养后野性难驯会回归山林,虽然现在隔三差五也会在外留宿,但截至目前我并没有发现它有失去控制的迹象。” 金雕爪子异常锋利,金珠体型比普通金雕大,杀伤力倍增,有段时间在家不知抓坏多少东西,可它带回的狐狸毛皮鲜亮有光泽,除了眼睛其他地方毫发无损。 这也是为什么张小鱼说它智商高的原因之一,因为它懂得伤了毛皮剥下来会不够小姐做围脖。 张启山此前持观望态度。 后来观察一阵,确实发现金珠忠诚度很高,它无条件服从明珠所有命令。 包括但不限于:不可在家随地大小便,不可把血淋淋的猎物叼进卧室,不可抓烂地毯,不可狩猎城内飞禽走兽,不得擅闯他人宅邸。 至少张启山在家没听过它抓了谁家的鸡鸭牛羊被主人找上门来。 天黑之前越明珠坐上来接自己的车赶在饭点前回了家,摸着兜里求来的符,想说一起给还是分别给,结果进门就看见金大腿袭击金珠。 “……” 不知道金珠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在家就会跟捧珠一起在门口等她,今天又多了一个金大腿。 她进门引走了金珠注意力,就是这个时候——张启山动了手。 他速度非常快,毫无防备之下金珠冷静还击,无坚不摧的锐利喙尖闪电般叨过去。 要是被叨中,轻则洞穿手掌,重则手臂都保不住。 可下一秒张启山就以违反人体常理的刁钻角度躲过喙啄,像蟒蛇一样缠了过去,手指直戳它眼睛。 越明珠:!!!!!! 千钧一发之际,张启山淡定收手。 金珠毛都炸了。 他神色自若,似乎方才那一瞬间展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袭击不过是众人错觉。 越明珠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听见金大腿平静地说: “我在测试它的反应速度。” 第21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信,还是不信? 她当然信。 金大腿告诉她这次他受命去湘西剿匪,那边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一旦起了大雾就算他能雾中视人也不过是独木难支,这种情况下只带一队新兵就想找到土匪巢穴斩草除根或是招安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有金珠在就不一样了,它飞行速度快,数公里之外就能观察到猎物动静,可以充当斥候从高空侦察土匪老巢对其搜索定位。 金大腿之所以试它,就是想借它一用。 前提得听话。 “听话。”越明珠不假思索:“它当然听话。” 她很早就教金珠辨认口哨指令,虽然系统说它能听懂主人的话,但是考虑到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方便自己出面,她还可以用哨子作为信物让它听别人命令。 难得金大腿有事求到自己头上。 从小小红木盒取出玉哨子交给张启山,越明珠小手一挥,尽显高人风范:“放心带它去吧,小鱼知道怎么用哨子。” 围观信物转交的这一幕,金珠歪了下脑袋,它记得拿哨子的人偷袭过自己,不过—— 哨子=如主人亲临。 比起记仇,它选择优先服从主人命令。 真乖,越明珠摸摸它,从脑袋到后颈顺一遍它披针状的羽毛,金珠享受地闭目昂首挺胸,胸微微鼓起。 好吧,再摸摸骄傲的胸毛。 隔天金大腿又亲自去了趟吴家,上学她一般就近住在公馆,周末回家,管家说佛爷借完狗也没折返直接出城领兵往湘西去了。 这一走家里清静不少。 金珠被征用,张小鱼要替金大腿在城外练兵,连陈皮前几日也去了洞庭湖,听说那一带水匪肆掠,杀了不少过往商客,湖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孤船四处漂泊,如今外人已经开始用鬼湖来代称洞庭湖了。 和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越明珠就躺下了。 夜阑人静,金碧辉煌的豪宅矗立在被乌云遮蔽的惨淡月光下,灯火俱灭。 窗外呼啸声起,屋内鸦雀无声。 如果她这会儿醒着,肯定要感慨一句:月黑风高杀人夜。 运动会一结束,正如当初和曲冰说的那样,她成功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并且顺理成章当选了地区联合会干部。 只是头上职位越来越多,需要她做的事情也纷至沓来。 以前还笑话金大腿能者多劳,现在好了,她也过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日子,身体和精神都遭受到巨大的摧残,多亏系统帮忙进入深度睡眠,让她养精蓄锐不至于第二天起来精神萎靡。 座钟指针机械摆动,嘀嗒嘀嗒。 随着时间流逝,紧闭的房门突然露出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像青烟挤进,如入无人之境。 门轻轻关上。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诺大的房间,夏天纳凉的架子床早早换成铺饰保暖柔软的欧洲四柱床,黑影掠过地板,掀开床帏,如鬼影一般站在床边。 床上的人无意识动了一胳膊,手也滑落至床边,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浑然无觉。 黑影悄然俯身,然而——没有任何征兆,那只放松、自然下垂在床沿的手腕骤然翻转以一种非常刁钻的角度碰了黑影一下,如蛰伏已久的毒蛇獠牙。 如果张启山在场,一定能认出这与他偷袭金珠所用技巧如出一辙。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黑影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个趔趄就软瘫在地。 瞬息之间,猎人和猎物身份对调。 立下大功的系统不敢吱声,太久没控制宿主身体,模仿张启山那下用力过猛扭到了手腕,刚刚那下直接把宿主给疼醒了。 越明珠:“......” 床下躺着一个夜半三更不睡觉摸进她房里想要图谋不轨的凶手,她却半点也不着急,揉着刺疼的右手对系统直叹气。 【算了,难为你这几天替我守夜。】 不着急,自然是她对有人想向自己下手这件事早有预感。 要不是夜深人静她真想放声大笑,谁让她等这场好戏已经等了太久,久到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幸好不是,她撩起床帏挂好,打开台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说是吧。” 脚背轻轻抬起地上那人的脸,毫不意外地轻唤出那人名字:“莲叶。” 冷汗浸透的背后泛起一丝丝彻骨寒意,莲叶不得不考虑这一切都在张启山精心编织的陷阱的可能性。 想不通自己究竟从哪一步开始露出了破绽? 越明珠摘下珍珠迷戒,歪头打量滚落在地毯上的针筒,“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说是怕我半夜睡得太沉特意来给我扎一针清醒一下?” 莲叶没有坐以待毙,她张了张嘴,口型是——捧珠。 系统:【她问你想不想知道捧珠怎么样了?】 越明珠沉默。 为了方便照顾她骨折,金大腿去年就凿穿会客厅墙壁安了个小门,小门之后就是搬到隔壁住下的捧珠。 莲叶则住楼下佣人房,如果她想进卧室,必须得先穿过会客厅,而捧珠和她只有一门之隔,想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都已经准备对小姐下手了,确实不太可能会放过丫鬟。 莲叶抓住机会冷静分析,目前看来最大可能是有谁曾经口头上提醒过越明珠让她小心要提防自己。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其实对方也拿不定主意,否则也不会在今晚被她顺利摸到床边,如果是张家设下的陷阱,以越明珠的重要性自己在门口就该被悄无声息地按下了,人赃俱获,没必要让小姐以身涉险。 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冲出来把她带走就是证据! 看来其他人还不知道自己决定在今晚动手,即便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莲叶也没有陷入绝望,绝望只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 在她看来,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系统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她会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黑灯瞎火,又没看清自己是被怎样的手段击中,以为只是阴沟里翻了船,一时不慎才栽在宿主手里。 没有声音,更没有杀气。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杀人如切瓜的刽子手,另一种则是无意识造成伤害的普通人。 没有人会认为越明珠是前者。 在张家潜伏一年之久,莲叶的确不如捧珠了解她,但认识她的人都会夸她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可聪明善良有什么用?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正义感强的人,弱点太明显了。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茶楼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甘愿屈膝受辱,对一群陌生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朝夕相处、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 她仰躺在地上,明明身处劣势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却像胜利者一样自下往上审视始终没有表态的越明珠,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吗? 敢舍弃捧珠对我下死手吗? 这才是她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如果是张启山,不,哪怕只是落在其他张家人手里,莲叶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越明珠蹲下前,莲叶都心存侥幸,直到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过来,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天灵盖——那里面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审视蝼蚁般的凉薄。 紧接着越明珠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真挚动人,她说:“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霎时间,莲叶如坠冰窟。 这不是‘越明珠’会说出的话,至少不是她所知道所认识所了解的越明珠会说出话。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被她表情逗笑,越明珠乐不可支,天真烂漫的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普通人会信任我,好人会接纳我,而坏人会轻视我,然后......】 系统狗腿捧哏:【然后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终于明白当初宿主所说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