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五福尔马林加酒精》 第1章 石龙子 宫觉得自己家里最近的情况非常不对劲,自从兰被爸爸收养来到家里后这种感觉就一直隐隐萦绕在他心头。 说实话,宫一直都不讨厌这个突然出现哥哥的——他长得好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挺胆小,总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也不用上学。 兰来家里都快半年了,宫还没和他说上过几句话,当然,也没见过几次面,爸爸说这是因为他生病了,不过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他,宫常常见到爸爸妈妈去宫的房间和他说话。 可是兰从来不给宫开门,无论宫是拿着自己最爱的游戏机还是最爱的点心,但宫还是轻易得原谅了他,毕竟兰是哥哥嘛,大孩子总是不和他们这些小孩子一起玩的。 据说兰原来的爸爸妈妈都待他不好,妈妈有精神病,爸爸又赌博,后来犯了抢劫罪,还杀了人,那可是重罪,得枪毙。难怪兰会生病,宫更大度了,既然这个哥哥不想理自己,那自己也就不去打扰他好了。 宫的爸爸是检察官,一年前负责了兰的爸爸的案子,觉得兰没了爸爸太可怜,就把他从孤儿院带回家了。 妈妈本来也是非常同情兰的,去年过年时和奶奶还有婶婶一起看电视时还提到了兰,说了很多兰的事,奶奶都听得流眼泪了。 可是最近妈妈却有点儿变了,妈妈老是和爸爸吵架——他们从不在宫的面前吵,可他们在饭桌上不再问宫在学校里的事了,宫能感觉到。 上次晚上打雷,宫睡不着去找爸爸妈妈,听到妈妈在和爸爸吵架,提到了几次兰,还说了脏话。宫听街上的老人用方言吵架时说过这种话,妈妈说兰是婊子娘养的,一定是兰做了什么特别坏的事让妈妈伤心了,因为自己无论在学校里惹出什么祸,妈妈都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脏话。 后来的几个星期,妈妈就不再关心兰了,不去和兰说话了,也不去给兰送饭,还好爸爸没有生兰的气,还总是关心他,不然一直生病的兰该怎么办呀。 不过兰在上周又闯了大祸,宫看见爸爸那天从兰的房间出来后又拿了个垃圾桶进去,装了一篓的衣服、碎台灯和撕烂了的本子出来。宫想象不到这些东西是怎么进到垃圾桶里的,在家里没有谁敢对爸爸这样发脾气,爸爸也从来没对谁发过这么这么大的火。 但不管是哪一种,兰一定是挨了打,上次宫在学校和同桌下课时在教室外的走道踢球,砸碎了楼梯口的安全指示牌,回家后也挨了打,那可真疼。不过爸爸后来也给宫道歉了,宫原谅了爸爸,因为宫不仅违反了校规也严重威胁到同学们的安全,挨打一点儿也不冤枉。 昨天,妈妈和宫说让自己去和爸爸讲把兰送走,不然兰和他原来的妈妈就要来抢走爸爸。宫有点儿不信,爸爸上周还带宫去了海洋馆玩呢,爸爸还和宫说好了这个周末要带他去动物园看长颈鹿,怎么会突然就不要自己去当别人的爸爸呢。 宫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爸爸听了也觉得好笑,妈妈总是爱操心各种各样的事儿,就像老师上周讲的杞人忧天故事里的人一样。当然爸爸没笑话妈妈,只是向宫保证,自己只会当宫一个人的爸爸。 宫问爸爸,兰现在是哥哥,爸爸只当自己的爸爸,哥哥要怎么办。爸爸没有回答他,这让宫又有点儿为兰担心了。 晚上大家都睡觉后,宫偷偷带着晚餐留下的曲奇饼去敲兰的门,爸爸说家人之间要互相关心互相照顾的。 宫踮着脚尖站在兰的房门前,手里的曲奇饼干已经有点软了。这是他第一次晚上偷偷溜出来,心脏跳得像学校里比赛时敲的小鼓。 昨天妈妈说的话让他睡不着——为什么兰会抢走爸爸呢?爸爸明明保证过只做他一个人的爸爸。 "兰哥哥?"宫用气音叫道,像他和同桌在课堂上说悄悄话那样,"我带了曲奇,巧克力味的..." 以前兰总是不理他或者让他走开,但今晚不一样——宫听到了清晰的、拖着脚步的声响。 门内突然安静下来。几秒钟后,门把手缓缓转动,开了一条仅容一只手掌通过的缝隙。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缝隙中,下方是干裂得脱皮的嘴唇。 "给...给你。"宫急忙递上曲奇,看到那只眼睛在看到食物时亮了一瞬。 苍白的手指从门缝中伸出,却在即将碰到饼干时突然停住。"不...不能..."兰的声音嘶哑,"他会知道..." 宫眨了眨眼:"爸爸妈妈吗?他们都睡着啦!我刚才经过他们房间,灯都关——" 门突然开大了些,兰整个人出现在门缝中。他比宫想象中要高得多,却瘦得可怕,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他的嘴唇裂开几道血口子,右眼下方有一块紫得发黑的淤青。 "你……你不懂……"兰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饼干。他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很响的咕噜声,兰立刻捂住腹部,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宫突然明白了:"你饿了对不对?"他想起自己上次野餐忘带午饭,下午饿得胃疼的感觉,"给你吃!我有好多呢!"说着就要往房间里挤。 "不行!"兰用身体挡住门,但明显虚弱无力。宫轻易地从他手臂下方钻了进去。 房间里的气味让宫皱起鼻子——像是医务室和公共厕所混合的味道。地上散落着沾有红褐色斑点的纸巾,床单皱巴巴的,中央有几块暗色痕迹。 "你受伤了吗?"宫指着那些红点,"要不要创可贴?我有小熊图案的..." 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走到床边抓起地上的纸巾胡乱塞到枕头下面。"不是...不是受伤..."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是...是鼻血..." 爸爸说过,兰生病了,一直都在生病,可是兰看起来不像是个病人,像是电视上打架了的人——兰的睡衣领口歪着,露出的锁骨处有一圈牙印;他的手腕上有几条红痕,像是被绳子勒过;最可怕的是他的右脚踝,肿得发亮,上面还有几个青紫色的指印,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抓过。 兰哥哥或许是偷偷翻墙出去和人打了架,又怕被爸爸发现,所以才要藏起来吗。 "哥哥,你可不能偷偷去打架!打架是坏孩子,要被爸爸打手心的!"宫小声提醒,想起自己上次在公园和人争滑梯后,爸爸用尺子打他手心的事。 兰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他一把抓住宫的肩膀:"你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他的手指冰凉,掐得宫有点疼。 "听着,"兰的声音又低又急,"如果你告诉任何人今晚的事……你爸爸会让你再也见不到妈妈。明白吗?" 宫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不完全明白兰的话,但那个"再也见不到妈妈"让他想起班上小美的父母离婚后,小美就只跟妈妈住了。 "但……但爸爸不会这样的……"宫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周末还要带我去看长颈鹿……" 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爸爸……我亲爸爸……以前也带我去公园。"他指了指胳膊上的疤痕,"后来他用烟头烫我这里……因为我没讨到足够的钱给他赌博……" 楼下突然传出房门打开的声音。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乎是提着宫的后领把宫推向门口。"走!快走!"他在宫耳边急促地说,"把饼干带走!明天……明天中午如果没人……可以再来……" 宫被推出门外,最后一瞥看到兰疯狂地用袖子擦着地上的饼干碎屑。门无声地关上后,宫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随即是床垫的吱呀声,像是有人重重倒在了床上。 回到自己房间,宫蜷缩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不通为什么兰会是这幅模样,更想不通为什么兰说"再也见不到妈妈"。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每天都会亲亲宫的脸颊,周末带他去公园,上次家长会还因为宫考了满分而骄傲地拍了好多照片…… 第二天早餐时,宫偷偷观察爸爸。爸爸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在看报纸,时不时和妈妈讨论新闻。他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温和,甚至还记得给宫的吐司抹上草莓酱——宫最喜欢的口味。 "宫,发什么呆呢?"爸爸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快吃,不然校车要来了。" 宫突然想到兰昨晚和自己的约定,自己中午要在学校里吃午餐,不能回家,怎么给兰送饼干呢,兰还和人打架受了伤不想让爸爸妈妈发现。 "我……我肚子疼……"宫小声说。 妈妈立刻伸手摸他的额头:"是不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要不要请假在家休息?" "不用了!"宫的声音突然提高,他看到爸爸的眉毛挑了起来,"我...我喝点热水就好..." 去学校的路上,宫一直想着兰说的"明天中午"。第三节体育课时,他假装肚子疼去了医务室,然后偷偷溜回了家——他知道上午妈妈会去瑜伽课,家里只有钟点工在楼下打扫。 宫从后院的小门溜进去,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兰的房门依然紧闭,但这次没等他敲门,门就开了一条缝——兰似乎一直等在门后。 "只有十分钟……"兰的声音比昨晚更哑了。他的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的淤青变成了紫黑色。 宫从书包里掏出偷偷带出来的午餐——两个饭团、一盒牛奶和医务室拿的止痛药。"给你,"他小声说,"药是校医给的,她说吃一颗就不疼了……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不会告诉爸爸你和别人打架的事的……你就说……说是自己摔跤了,又撞到了桌角。" 兰盯着那些东西,突然开始无声地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伤痕累累的脸滚下来,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兰摇摇头,嘶哑地说,"你还小……不懂……" 那天晚饭时,爸爸宣布了一个消息:"刘总周六要来家里做客,他很喜欢兰,想带兰去他海滨别墅住段时间。" 妈妈切牛排的手顿了一下:"刘总?那个房地产商?" "嗯,他夫人走得早,他也不想再娶,一直想收养个孩子。"爸爸啜了口红酒,"我觉得对兰是好事,你说呢?" 妈妈的表情变得复杂,最后化作一个勉强的微笑:"如果对兰好的话..." 周六中午,宫第一次看到兰走出房间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他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和背带裤,脸洗得很干净,伤疤已经不见了。 兰吃完午饭就和来家里做客的刘伯伯走了。 大门关上的瞬间,妈妈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总算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宫忍不住问。 妈妈蹲下来整理宫的衣领:"那个孩子……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她的眼神飘向爸爸,"现在你爸爸又可以专心陪你了,开心吗?" 宫看着妈妈轻松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妈妈从来不知道兰经历了什么。她只把兰当作一个需要被送走的麻烦,就像送走一只不喜欢的宠物。 八岁的宫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件事:兰哥哥需要帮助,而大人们都选择视而不见。 第2章 蟾蜍 兰第一次见到刘家别墅的游泳池时,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水面在阳光下泛着宝石般的蓝光,四周是修剪完美的草坪和开着粉红色花朵的灌木丛。这与检察官家中那个阴暗的小房间,与孤儿院斑驳的墙壁,与他记忆中亲生父母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都截然不同。 "喜欢吗?"刘总的手搭在兰肩上,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他的锁骨,"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游泳。" 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刘总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烟草气息,让他想起那些被送到检察官书房"谈生意"的夜晚。但此刻是白天,阳光明媚,不远处还站着穿制服的佣人,这一切给了他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谢、谢谢刘总。"兰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刘总笑了,"叫叔叔就行。来,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兰的房间在别墅二楼,宽敞明亮,有一扇落地窗正对花园。床上铺着崭新的天蓝色床单,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文具和几本高中教材。最让兰惊讶的是角落里的画架和一套未拆封的油画颜料。 "听说你喜欢画画?"刘总走到画架旁,拍了拍木质支架,"我儿子学设计的,他说这套颜料不错。" 兰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他确实喜欢画画,即使在孤儿院时也常常用捡来的粉笔在水泥地上涂鸦。但他从没告诉过检察官,刘总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只画过一点..."兰谨慎地回答。 刘总突然靠近,近到兰能闻到他呼吸中的酒气:"在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他的手抚上兰的脸颊,拇指擦过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只要听话。" 兰僵在原地,不敢躲闪也不敢回应。检察官的皮带、烟头和那些深夜来访的"客人"在他脑海中闪回。他本以为被送走是解脱,但现在看来,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 "爸,饭好了。"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兰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少年倚在门框上。他约莫二十岁,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容貌俊秀得近乎锋利,眉眼间有几分刘总的影子,但气质截然不同。 "这是小阳,我儿子。"刘总介绍道,手依然搭在兰肩上,"小阳,这是兰,以后就住我们家了。" 刘阳上下打量了兰一番,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件家具:"哦,就是你。"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张妈做了松鼠桂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顿晚饭吃得异常安静。刘总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商业计划,刘阳偶尔应和几句,兰则全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饭,连菜都不敢多夹。他注意到刘阳用公筷给他夹了几次菜,动作彬彬有礼却透着疏离,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晚上,兰躺在陌生而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房间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现在宫怎么样了?那个天真的小男孩是否还在为他担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兰瞬间绷紧了身体。脚步声停在他的门前,片刻后,又渐渐远去。兰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刘总会今晚就来"收取报酬"。 第二天清晨,一位姓李的家庭教师来到别墅,开始给兰补习功课。兰已经两年没正经上过学了,很多初中知识都记不清。李老师很有耐心,从最基础的开始教起。 "你的理解力很好,"课后李老师惊讶地说,"尤其是对图像和色彩很敏感,这在艺术生中很宝贵。" 刘总当晚回来听说后,显得格外高兴:"那就学艺术!文化课要求低,适合你。"他的手在餐桌下捏了捏兰的大腿,"明天就给你报个画室。" 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在检察官家中,任何"恩赐"都意味着加倍的索取。但刘总似乎真的只是想培养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画室位于市中心一栋老洋房里,老师姓陈,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南方口音。第一次看到兰的素描,陈老师就瞪大了眼睛:"老天,你从哪挖到这孩子的?这线条感,这构图意识……天才啊!" 兰从没被人用"天才"形容过。在孤儿院,他是"问题儿童";在检察官家,他是"礼物";在刘总口中,他是"听话的好孩子"。而现在,有人看到了他画笔下的世界,那个只有黑白灰三色却比现实更真实的世界。 他开始疯狂地画画。素描、水彩、油画……每一种媒介都让他着迷。在画室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只是"很有天赋的兰",一个安静刻苦的艺术生。 刘总每周会来画室接他两三次,带他去高级餐厅吃饭,给他买名牌衣服和画材。在公共场合,刘总表现得像个慈爱的养父,轻拍他的背,亲切地叫他"小兰"。只有兰知道,当车门关上,当电梯升起,那只手会滑向哪里。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刘总第一次留在了兰的房间。没有暴力,没有威胁,甚至称得上温柔。事后,刘总抚摸着兰的头发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真心喜欢的。" 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句话。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不同——刘总给他请最好的老师,尊重他的绘画时间,甚至亲自陪他去挑选画册。这种"宠爱"让兰既惶恐又沉迷。他开始期待刘总的脚步声,开始为那些小礼物感到雀跃,开始在心里为刘总找借口:"至少他没打我……至少他让我上学……" 刘阳对这一切冷眼旁观。他比兰大三岁,在一所顶尖大学学习设计专业,即使假期也不怎么回家,不常常能和兰遇上。每次兰在走廊或餐厅遇到他,刘烨都会礼貌地点头,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多看兰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你最好离我爸远点。"一次刘阳在花园里堵住兰,声音压得很低,"他玩腻了就会把你扔了,像扔条狗一样。" 兰低着头不说话。他知道刘阳看不起他,整个别墅的佣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但他别无选择——比起检察官的地狱,这里至少给了他画画的自由和上学的机会。 "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刘阳冷笑,"他养过的''艺术生''不下十个,最后都——" "小阳!"刘总的声音从露台传来,"你在那干什么?" 刘阳立刻换上了微笑:"我在问兰要不要一起去书店,我想给他推荐几本设计类的参考书。" 刘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哥哥的样子。" 高二开学时,兰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转入刘阳曾经上学时的高中的美术班。他的文化课成绩勉强达标,但专业成绩全校第一。开学典礼上,校长特意表扬了他"在艰苦条件下坚持艺术梦想的精神",台下掌声雷动。只有兰知道,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中,有多少是好奇,有多少是鄙夷。 当晚回家,兰在书包里发现了一本崭新的《艺术院校报考指南》,扉页上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别搞砸了。——L.Y." 兰捧着书,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是刘阳第一次给他东西,却连当面给他都不愿意。他把书小心地藏在了画具箱最底层,那里还藏着他这几年来偷偷攒下的零花钱和几张速写——全是宫的样子,根据记忆画的。 高三那年,兰和刘总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刘总抚摸他时,兰不再僵硬得像块木头;当刘总出差回来,兰会主动泡上一壶他爱喝的普洱茶;甚至在某些夜晚,兰会小心翼翼地回抱那个给予他物质保障的男人,在黑暗中寻找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高考那天刘总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微醺之际,他抚摸着兰的脸说:"等你考上大学,我送你出国深造。" 兰望着这个改变他命运的男人,突然泪流满面。他恨刘总吗?当然恨。但他也清楚,没有刘总,他可能早已死在检察官手中,或者沦落街头。这种恨与感激交织的情感,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灵魂,却又让他病态地依赖。 刘阳站在楼梯拐角,冷眼看着餐厅里的一幕。当兰抬头与他视线相遇时,刘阳做了个口型:"可悲。" 兰擦干眼泪,对刘阳露出一个微笑。他知道自己可悲,知道自己脏,知道自己不过是富人的玩物,无论刘总出于什么目的培养他,至少给了他改变命运的工具。 夜深了,兰站在窗前,望着花园里的月光。他想起了宫,那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孩子。现在的宫应该已经上初中了吧?是否还记得那个突然消失的"兰哥哥"? 第3章 鲫鱼 兰考上美院的那天,刘总亲自开车来接他。刚一上车,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就覆上了他的大腿,拇指隔着牛仔裤布料缓慢画圈。 "大学和高中不一样。"刘总的气息喷在兰耳后,带着薄荷口香糖和威士忌的混合味道。他解开兰的第一颗衬衫纽扣,冰凉的金属袖扣擦过锁骨,激起一阵战栗。"你会遇到更多人,需要更好的行头。" 兰僵直地坐着,感受那只手从大腿滑向内侧。四年来,他已经学会不在这种触碰下发抖,但胃部仍然绞紧得像打了死结。当刘总的手指开始解他皮带时,他条件反射般抓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谢谢叔叔。"他机械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兰盯着车窗外交错的光影。校门口的宣传栏上还贴着他获得省美术比赛一等奖的海报,照片里的少年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现在那只手正沿着他的身体往下,金属袖扣刮过皮肤,留下一串看不见的痕迹。 兰把视线固定在窗外流动的景色上,数着经过的梧桐树。一棵,两棵,三棵…… 美院的新生欢迎会上,兰被安排在优秀新生代表席位。他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针织背心,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台上教授在介绍课程设置,他的铅笔却在笔记本角落画下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 “能坐这里吗?“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突然出现在他旁边空位。她抱着厚厚的《西方美术史》,书脊上贴满彩色索引贴。 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女生身上飘来淡淡的松节油味道,让他想起画室清晨的阳光。 “我叫杨小雨,雕塑系的。“她凑近小声说,发梢扫过兰考手背。他猛地缩回手,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尖锐的折线。 “兰。“他报出名字后就抿紧嘴唇。台上正在播放优秀毕业生作品集,一幅幅画作在投影屏上流转。当轮到某幅获奖油画时,杨小雨突然抓住他手腕:“看!这就是我想做的风格!”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兰考僵在原地,皮肤下的血液似乎凝固了。这种触碰不带任何**意味,却让他想起第一次被按在真皮沙发上时,鼻子里充斥的那种皮革气味。 “对不起!“杨小雨突然松开手,脸颊涨得通红,“我太激动了……” 兰摇头,把颤抖的手藏到桌下。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兰试图用看信息掩盖自己的异常,屏幕上是刘总助理发来的消息:“今晚七点,别墅见。刘总准备了庆祝礼物。” 晚上回到别墅,门廊的感应灯坏了。兰站在黑暗中按门铃,听见里面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客厅里,刘总正在倒威士忌。冰球在琥珀色液体中沉浮,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丝质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 “我们的艺术家回来了。“刘总举起酒杯,灯光在镜片上反射出两个白点,“来看看你的新画室。” 地下室的改造出乎意料。天窗被扩大成落地窗,北向的自然光均匀铺满整个空间。 崭新的画架旁摆着进口颜料柜,按色系排列的锡管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兰考不由自主走向那面调色墙,手指悬在空中虚抚过 各种藍色:群青、湖藍、鈷藍…… “喜欢吗?“刘总从背后贴上来,双手搭在他肩上。兰考从窗户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而刘总的手指正沿着他的颈椎一节节往下数。 “谢谢叔叔。“他慢慢转过身,轻声说,目光落在墙角那组监控摄像头上。红色指示灯在昏暗处规律闪烁,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 刘总突然扳过他的脸,"听说你交女朋友了?"拇指重重碾过他的下唇,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兰闻到他身上高级古龙水掩盖下的烟草味,和某种更具侵略性的气息。 "只是同学。"兰试图挣脱,却被另一只手拽得更近。刘阳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呼吸间的热气带着威士忌的辛辣。 刘总的手突然下滑,扯开他的衬衫前襟。 纽扣崩飞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格外刺耳。兰被推到调色墙前,后背撞上一排颜料管,金属外壳硌得肩胛骨生疼。 “我花钱不是让你去谈恋爱的。“刘总从工作台上抓起一把油画刀,冰凉的金属刀背顺着兰胸口滑下,“知道真正的艺术家怎么处理不听话的颜料吗?” 兰的呼吸急促起来,但不是因为恐惧。刀尖挑开他皮带扣的瞬间,地下室门被猛地推开。刘阳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兰考的速写本:“爸,你那瓶拉菲放哪了……哦?“他的目光在兰裸露的胸膛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咧嘴一笑,“需要我晚点再来?” 第二天清晨,兰在浴室镜前检查伤痕。 油画刀留下的细长红痕交错在腰侧,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画。热水冲过伤口,他盯着排水口打旋的淡粉色水流。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浑身紧绷。刘阳靠在门框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他身上的淤青。 兰慌忙抓过毛巾遮挡,却见刘阳眼神突然凝固在他左臂内侧——那里有串数字烙印,是刘总在他成人礼那晚用定制印章烙下的收藏编号。 "你想怎样?"他哑着嗓子问。 刘阳走近,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U盘:"下周有个酒会,帮我拿到书房保险箱里的账本。"他的金属划过兰的锁骨,在某个淡褐色的咬痕上停留,"作为交换,我会让你和你的小兔子远走高飞。" 酒会那晚,刘总喝得酩酊大醉。兰扶他上楼时,那只手像往常一样钻进他后腰,隔着衬衫掐他的脊椎骨。"我的小艺术家..."刘总含糊地说着,舌头舔过他耳廓,咸腥的酒气灌进耳道。 等刘总睡熟后,兰溜进书房。保险箱密码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数字。当金属门弹开的瞬间,他摸到了那个贴着名字的文件袋。 照片上的自己像破败的玩偶,检察官肥胖的身体压在那具十五岁的躯体上。更可怕的是另一张照片——刘总站在床边整理领带,而年幼的宫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饼干盒,脸上凝固着天真的困惑。 兰的胃液涌上喉头。他跪倒在波斯地毯上干呕,冷汗浸透了衬衫。原来宫看见了。原来那个给过他唯一温暖的孩子,目睹过最肮脏的一幕。 "找到好东西了?"刘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掌贴上他汗湿的后颈。这次触碰不带任何**,反而像某种古怪的安慰。兰仰起头,第一次看清刘阳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痛楚。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夜,刘阳闯进他的卧室。没有解释,他直接将兰推到落地窗前,前胸紧贴后背,两颗心脏在玻璃的寒意中疯狂共振。 "记住这种感觉。"刘阳咬着他的肩膀说,疼痛中带着奇异的解脱。他们的倒影在玻璃上重叠,像两尾困在同一个鱼箱的鲫鱼。 当调查记者蜂拥而至时,兰已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车窗外的阳光像八年前那个下午一样明亮,他举起手遮挡,发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油画颜料的痕迹。 在渔村的第一晚,他梦见自己沉入深海。没有手拉扯他的衣领,没有呼吸喷在颈侧,只有水流温柔地包裹每一寸皮肤。醒来时,潮声阵阵,左肩的咬痕已经结痂,在月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微光。 第4章 河蚌 渔村的第三个春天,兰在整理渔网时,一张被海风吹来的报纸贴在了甲板上。他随手取下,却在瞥见头版照片时浑身僵住——刘总西装笔挺地站在慈善晚宴的红毯上,眼角虽添了细纹,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然摄人心魄。标题写着《刘氏集团宣布青少年艺术基金计划》。 报纸在兰手中微微颤动。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上那张熟悉的脸,三年来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书房里雪茄与皮革交织的气息,深夜递到床边的热牛奶,还有那只抚过他发梢时总会放轻力道的手。他鬼使神差地将报纸折好塞进衬衫口袋,心跳快得像是刚收完一整网的鱼。 那天晚上,兰在渔村的小屋里辗转反侧。 屋外海浪拍打着礁石,节奏如同某人平稳的呼吸。他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画箱。掀开盖子,最上层是那张三年前离开时带走的素描—刘总在书房睡着的侧脸,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阴影。 高铁穿过暮色中的城市时,兰望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海风磨砺出的麦色肌肤下,锁骨处的淡色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刘阳的"临别礼物"。但此刻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个雨夜,刘总用丝帕按住这道伤口时,拇指在他颈动脉上留下的温热触感。 别墅的雕花铁门敞开着,庭院里新栽的蓝雪花在暮色中摇曳。兰站在门廊下,抬手整理被海风吹乱的额发。 “需要我帮您开门吗?兰少爷。“保安从岗亭里探出头,语气自然得像是兰昨天才离开。三年了,这里的人还记得他,记得那个不堪的称呼。 旋转楼梯扶手上的鎏金鸢尾花纹依然硌着掌心,兰数着台阶上楼,第十七级还是会发出那声熟悉的吱呀。主卧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混合着雪茄与威士忌的气息——他太熟悉这个味道了,熟悉到胃部条件反射般微微痉挛。 "我以为渔村的太阳会把你晒得更黑。"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刘总倚在书房门框边,水晶杯里的威士忌映着晚霞,在他下颌投下琥珀色的光斑。真丝衬衫的袖口随意挽着,露出那块兰曾在拍卖会上帮他挑选的腕表。酒杯与怀表链同时闪过一道冷光。 三年前离开时,这个男人就是用这根怀表链捆住他的手腕,金属齿轮纹路在皮肤上印出殷红的经纬。 兰的喉结动了动。三年时光似乎只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些许银发,反而让那种经年沉淀的威严更令人心悸。 “…….我回来了。”兰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酒杯被搁在门旁的螺钿柜上。刘总走近时带起一阵苦橙与雪松的气息,修长的手指抬起兰的下巴。这个曾经让兰战栗的动作,此刻却让他睫毛轻颤着闭上了眼睛。 "瘦了。"带着薄茧的拇指抚过他的颧骨,"但眼睛还是这么亮。"指尖顺着颈侧下滑,在锁骨疤痕处停留,"这里,还疼吗?" 兰摇头,却在对方收手的瞬间抓住了他的腕骨。这个大胆的举动让两人都怔住了。刘总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深潭般的暗涌:"学会主动了?" 下巴突然被掐住,兰在眩晕中尝到白兰地的醇烈。这个吻带着惩罚性的撕咬,像猛禽在确认猎物的归属权。当他跟跄后退时,后背撞上那幅巨型油画——画里十五岁的他蜷缩在波斯地毯上,脚踝戴着镶蓝宝石的银链。 夜风穿过露台的纱帘,带着玫瑰园的芬芳吹到走廊。兰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刘总的指腹正在他虎口处画圈,那是以前批改他画作时的习惯动作。主卧的陈设丝毫未变,连床头那盏蒂芙尼台灯都保持着原来的倾斜角度。 "画廊的事我听说了。"刘总解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时突然说道,"你拒绝威尼斯双年展的理由很任性。"指尖擦过胸口的肌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兰呼吸微促:"您……一直在关注?" "我养大的小鸟,"丝绸领带缠上手腕时兰没有挣扎,疼痛中带着诡异的归属感,"总要知道飞去了哪片天空。"突然加重的力道让他跌进羽绒被里,刘总撑在他上方,银发垂落时扫过他的鼻尖:"现在,该检查翅膀硬了多少。" 晨光透过纱帘时,兰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被轻轻把玩。刘总靠在床头翻阅文件,却固执地与他十指相扣,时不时摩挲他指节的薄茧。昨夜那些强势的掌控,在今晨化作了无声的缠绵。 "今天有场音乐会。"刘总合上文件夹,指尖点了点他泛红的腕骨,"你喜欢的钢琴家。"语气平常得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兰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三年前他逃离时,这盏灯曾在雨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此刻阳光穿过棱镜,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一小片彩虹。 "刘阳留下的画…..."他犹豫着开口。 "在阁楼。"刘总戴上眼镜,镜链垂落的弧度优雅如常,"但你的新作品,我要挂在书房。"突然俯身在他耳垂咬了一下,"作为擅自离开的利息。" 慈善晚宴的灯光太亮了。 兰站在酒店宴会厅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处的疤痕。三小时前,刘总亲手为他系上领带时,拇指恰好压在那个位置,让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紧张?“刘总当时这样问,手指劫加重了力道,直到兰摇头才松开。 现在那道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兰知道原因——邀请函上清清楚楚写着”刘阳”两个字,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坐在主桌。他小口啜饮着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刺痛感让他保持清醒。 “看看这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的脊椎窜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他缓缓转身,刘阳就站在那里,比三年前更加挺拔,定制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讥笑。唯一不同的是眼神,曾经的轻蔑里混入了某种意义不明的情绪。 “好久不见。“兰听见自己说,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 刘阳的目光像解剖刀般划过他全身,最后停留在锁骨处。兰今天特意穿了领口稍大的衬衫,那道淡色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我爸还是这么恶趣味。“刘阳突然伸手,食指直接按在疤痕上,“留着我送的礼物给你当项圈?” 疼痛让兰轻微瑟缩,但他没有后退。相反,他向前半步,近到能闻到刘阳身上昂贵的木质调香水。“多亏你,“他轻声说,“威尼斯策展人说这道疤很有故事感。” 刘阳的手指僵住了。兰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当年刘阳最痛恨的就是他靠画画获得父亲青睐。 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烫金卡片,轻轻放在刘阳的酒杯旁。“下个月开幕的威尼斯双年展,“他微笑,“我的个人展区有二十平米。” 刘总轻笑,手指在兰腰间收紧:“他一直很有天赋。“这句话像夸奖,又像警告。 晚宴结束后,刘总被几位董事缠住谈话。 兰借口透气来到酒店天台,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意。他没想到刘阳会跟来,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把他按在墙上。 “你以为赢了?“刘阳的气息喷在他耳畔,混合着威士忌的醇烈,“他养你就像养只赛鸽,迟早要剪翅膀。” “那你呢?“兰反问,“你跟踪我到天台,是想再给我添道疤?” 刘阳突然笑了,拇指粗暴地擦过他的下唇:“我在想……”话音未落,天台门被推开,侍者推着餐车经过。刘阳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整理袖口,瞬间恢复了绅士模样。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兰洗完澡出来,发现刘总坐在他床边,手里把玩着那张威尼斯邀请函。 “小阳小时候就这样。“刘总突然说,“越在意的东西,越要装作讨厌。“他抬眼看着兰,“你知道他为什么想毁掉你第一幅获奖作品吗?” 兰擦头发的手顿住了。“因为他知道我会把那幅画挂在我书房。”刘总起身,手指滑过兰半湿的发梢,“就像现在这样。” 第5章 鸽子 暴雨夜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刀,劈开了兰的梦境。 他摸索着抓起手机,屏幕上"刘宅座机"四个字让他瞬间清醒。这个时间打来,只可能是—— "老爷出事了。"管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车祸。在盘山公路。" 兰的手指陷进被单里。三小时前刘总确实说过要连夜去见个客户,临走时还捏着他的后颈说"明天检查你新画的进度"。那只手的热度似乎还留在皮肤上。 医院的走廊太长太白了。兰跌跌撞撞地跟着护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穿绿袍的医生走出来,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写着兰最害怕看到的那个词。 "很遗憾,内脏破裂大出血..." 后面的话变成嗡嗡的杂音。兰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白布下隆起的轮廓。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这么小了? "兰少爷?"律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关于遗嘱..." 直到这时兰才注意到走廊长椅上坐着的刘阳。他穿着沾血的白衬衫,面无表情地盯着墙上的电子钟,仿佛那里正在播放什么有趣的节目。 "他超速。"刘阳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了赶回来参加你后天的画展。" 兰的胃部痉挛起来。他想说点什么,但刘阳已经起身走向医生,背影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兰站在最后一排,看着各界名流轮流上前献花。刘阳作为孝子跪在灵前,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惨白。没有人看兰一眼,仿佛他只是背景的一部分。 直到律师宣读遗嘱,兰才知道刘总给他留了什么——威尼斯那间小公寓,以及足够生活两年的信托基金。很慷慨,也很决绝,像是一个句号。 "父亲最后的心愿。"葬礼结束后,刘阳在书房堵住兰,扔给他一个信封,"今晚搬出去。" 信封里是张支票,金额远超遗嘱规定。兰明白这是什么——封口费。他抬头想说什么,却看见刘阳眼中翻涌的黑暗,那是比恨更复杂的东西。 "别让我再看见你。"刘阳转身前最后说。 威尼斯公寓比兰记忆中小很多。窗外的运河日夜流淌,倒映着来来往往的游客笑脸。他开始酗酒,开始接一些廉价的商业插画,开始夜不归宿。有几次在酒吧烂醉时,他恍惚看见刘阳坐在角落,但第二天醒来总是独自一人。 三个月后的某个雨夜,门铃响了。兰摇摇晃晃地去开门,门外站着刘总生前最亲密的商业伙伴——王世坤。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昂贵的古龙水味,手里拿着一瓶兰曾经最喜欢的红酒。 "听说你过得不太好。"王世坤的笑容像是油浮在水面,"刘兄在天之灵会心疼的。" 兰应该拒绝的。但他太孤独了,太需要某个认识"那个人"的人来聊聊"那个人"。三杯酒后,王世坤的手搭上了他的膝盖;五杯酒后,那只手滑进了他的衬衫。 "他一直这么宠你..."王世坤的呼吸带着陈年威士忌的酸腐,"现在该换人照顾你了..." 兰没有躲开。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被索取,甚至能在适当的时候给出反应。当王世坤咬上他锁骨处的疤痕时,他突然想起刘总第一次带他见这个人的场景——那时王世坤夸他"有灵气",刘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第二天清晨,兰在浴室呕吐了很久。王世坤留下的名片静静躺在床头柜上,烫金的电话号码像一条盘踞的蛇。 一周后,兰拨通了那个号码。 王世坤的公寓大得离谱,落地窗外是整个威尼斯的夜景。兰站在画架前,机械地调着颜料。王世坤说要一幅"特别的"肖像画,报酬丰厚得可疑。 "刘兄经常提起你的天赋。"王世坤从背后环住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腕骨,"尤其是...…你画画时的样子。" 画笔掉在地上。兰被推到落地窗前,冰凉的玻璃贴着他的脸颊。王世坤的动作粗暴又熟练,仿佛在拆封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疼痛中兰望着窗外的圣马可广场,游客们像彩色蚂蚁般渺小快乐。 事后,王世坤抽着雪茄翻看兰的速写本。"有意思,"他指着某页说,"你画了很多阳阳。" 兰猛地合上本子。那些确实都是刘阳——睡着的、沉思的、发怒的刘阳,全是凭记忆画的。他从未想过为什么自己总是回到这个主题。 "他知道你来找我吗?"兰突然问。 王世坤笑了:"阳阳?他正忙着清理他父亲的那些……复杂关系。"意味深长地停顿,"你该庆幸他允许你离开。" 兰的血液瞬间变冷。他想起刘氏集团那些突然离职的高管,想起新闻上某位官员的"意外"坠楼。原来刘阳不只是继承家业,还在继承父亲的"清理"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扭曲得像场噩梦。王世坤带他出入各种宴会,向生意伙伴炫耀"我的小艺术家"。兰被当作一件活藏品,在觥筹交错间展示锁骨上的疤痕,听那些油腻的男人夸他"不愧是刘总调教出来的"。 某个宿醉的清晨,兰在王世坤的书房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好奇心驱使他输入了刘总的生日——文件打开了,里面是大量交易记录和不堪入目的照片。最年轻的男孩看起来不超过十四岁。 兰的胃部翻涌。他突然明白了王世坤对自己的"兴趣"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刘阳要"清理"这些人。颤抖的手指按下发送键,将整个文件夹发到了自己的加密邮箱。 他本该立刻离开。但某种扭曲的冲动让他留下来,继续完成那幅肖像画。 画作完成的当晚,王世坤举办了一场私人晚宴。兰被迫穿上高领衬衫遮住伤痕,安静地坐在角落。 意大利的秋天冷得刺骨。 "我们需要谈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兰转身,刘阳站在他身后,黑色长风衣上沾着巴黎的雨水。三年不见,他更瘦了,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丝毫未减。 冰冷的东西抵上他的腰。兰低头,看见刘阳的袖口露出一截金属光泽。 "出去。"刘阳的声音像淬了冰,"别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 他们沿着塞纳河沉默地走着。雨越下越大,兰的衬衫很快湿透了,贴在锁骨处的疤痕上。刘阳的手枪藏在口袋里,但一次也没拿出来过。 "为什么要去找王世坤?"刘阳突然问。 兰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那你呢?"他反问,"清理你父亲的''收藏品'',感觉如何?" 刘阳的眼神变得危险。他一把抓住兰的衣领,将他拖进一条小巷。 "你以为你是谁?"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 兰笑了,雨水流进他的嘴角:"我只是个画画的。"他直视刘阳的眼睛,"但我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刘阳的表情瞬间空白,随即变得异常平静。"不,"他轻声说,"你不知道。" 下一秒,剧痛袭来。兰低头看见腹部插着一把精致的拆信刀——刘总书房里那把,刀柄上刻着鎏金的鸢尾花纹。奇怪的是并不太疼,只是有种温暖的液体不断涌出,将衬衫染成暗红色。 "他那天是去见你。"刘阳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发的短信,约他在盘山公路见面。"他拔出刀,又捅了第二下,"为了那些文件。" 兰滑坐在地上,雨水在身下汇成粉红色的小溪。 "不是我..…."兰艰难地呼吸着。 "闭嘴!"刘阳的刀第三次落下,这次刺进了肺部,"你毁了一切!" 兰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想起渔村的海,想起威尼斯的第一场雪,想起刘总教他调颜料时温暖的大手。最后浮现在脑海的,却是十八岁那年,刘阳送给他的志愿填报册。 兰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刘阳的衣角,沾血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一个模糊的指印。"阁楼..."他喘息着说,"我也给你画了一幅画。" 刘阳僵住了。雨声中,兰听见他急促的呼吸。 "画.…..画完.….."兰的声音越来越弱,"你的眼睛..….我一直.…..画不好…..." 黑暗降临前,他感觉有人抱起了他。 雨还在下。 刘阳站在雨中,看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兰的嘴角还带着那抹令他厌恶的微笑,他轻轻合上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又把自己口袋里一直装着的笔放到兰的手里——一支沾血的油画笔,笔杆上刻着"给最爱的兰,生日快乐"。 那是兰十八岁时,父亲送给兰的礼物。 第6章 家兔 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孤儿院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 阳光透过斑驳的窗帘洒进来,灰尘在光束里缓缓浮动。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细瘦、苍白,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也没有被颜料染黄的指甲。这是一双孩子的手。 他跳下床,踉跄地冲到墙角的镜子前。镜子里是一张稚嫩的脸,黑发凌乱,眼睛大而明亮,没有后来那些疲惫和阴郁的痕迹。他颤抖地拉开衣领——锁骨处光滑平整,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 他回到了过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护工推门进来,见到他醒了,不耐烦地说:"快收拾一下,今天有人来看你。" 兰站在原地,心脏剧烈跳动。他记得这一天——检察官来接他的日子。 上辈子,他害怕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躲在院长身后不敢出声。而现在,他深吸一口气,走向衣柜,拿出孤儿院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 走廊上,其他孩子好奇地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兰沉默地跟在护工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他记得检察官的样子——高大、威严,眼神里藏着某种他当时看不懂的东西。 会客室的门开了。 "就是这孩子。"院长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慈爱,"兰,十四岁,很安静,从不惹麻烦。" 检察官坐在沙发上,西装笔挺,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他抬眼看向兰,目光像一把解剖刀,缓慢地划过他的脸、脖颈、肩膀,最后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上。 兰没有躲。他直视着检察官的眼睛,嘴角甚至扬起一丝微笑。 检察官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微挑起。他站起身,走到兰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问,声音低沉。 兰记得上辈子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我不知道"。而现在,他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愿意。" 检察官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兰的肩膀,像是在检查一件商品的质地。 "好孩子。"他说。 回程的车上,兰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检察官——现在该叫他"父亲"了——偶尔瞥他一眼,似乎对他的乖巧感到意外。 "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他突然问。 兰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当然知道——母亲是精神病患者,父亲是个赌徒,给母亲拉皮条,逼自己去乞讨,最后因为抢劫杀人被枪决。上辈子,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而现在,他只是平静地回答: "他们不在了。" 检察官轻笑一声:"你倒是不怎么难过。" 兰没有回答。他当然不难过——那个所谓的"父亲"从未给过他半点温情,而母亲……他甚至不记得她正常时的样子了。 车驶入一栋豪华别墅的车库。兰跟着检察官走进房子,闻到淡淡的木质香氛和皮革的气息。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宽敞的客厅,昂贵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他后来才知道价值连城的油画。 "这是你的房间。"检察官推开二楼尽头的一扇门。 兰走进去,看到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房间很干净,但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属于孩子的气息。 "谢谢。"他轻声说。 检察官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不怕我?" 兰抬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为什么要怕?您收养了我,是我的恩人。" 检察官似乎被这个回答取悦了。他走近几步,伸手摸了摸兰的头发,手指顺着发丝滑到后颈,轻轻捏了捏。 "聪明的孩子。"他低声说,"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懂事。" 兰没有躲开。他感受着那只手的温度,心里冷静得可怕。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晚餐时,兰见到了检察官的妻子和宫。 "这是兰。"检察官介绍道,"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女人此时还不知道兰母亲的真实情况,没有怀疑,笑着对他说欢迎,宫则是叫他哥哥。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兰小口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偶尔抬头,对上检察官若有所思的目光。上辈子,他因为紧张打翻了水杯,被冷冷地训斥了一顿。 饭后,兰被允许在客厅看电视。他坐在沙发上,假装专注地看着动画片,耳朵却竖起来听检察官和妻子的对话。 "你真的打算收养他?"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手续已经办好了。"检察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你之前没说过,他母亲是那种职业,还有精神病,基因会不会——" "够了。"检察官打断她,"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兰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扬起。上辈子,他因为听到这段对话而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而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基因? ——那坐在他旁边的宫一定不是检察官正真的儿子。 晚上九点,检察官敲响了他的房门。 "该睡觉了。"他说,手里拿着一杯牛奶。 兰接过牛奶,乖巧地喝光,他知道里面加了什么——安眠药。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困倦的笑容: "谢谢爸爸。" 检察官的眼神暗了暗。他伸手,拇指擦过兰的嘴角,抹去那点奶渍。 "晚安。"他说,关上了门。 兰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脚步声远去。他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检察官喜欢慢慢来,享受驯服的过程。但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那扇门会在深夜被推开,一只带着雪茄和威士忌气味的手会伸进他的被子里。 ——而这一次,他不会反抗。 早晨,兰被敲门声惊醒。 "起床了。"检察官的妻子在门外说,"早餐准备好了。" 餐桌上,检察官已经坐在那里看报纸。兰走过去,轻声说:"早上好。" 检察官抬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问:"睡得怎么样?" "很好。"兰微笑,"床很舒服。" 检察官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放下报纸,对妻子说:"今天带他去买些衣服。" 女人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兰一眼。 商场里,兰试了一套又一套衣服。检察官的妻子心不在焉地点头或摇头,偶尔接个电话,语气烦躁。兰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怀疑他是丈夫的私生子,但又不敢质问。 "你喜欢什么颜色?"她突然问。 兰指了指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这个。" 女人有些意外:"不选亮一点的颜色?" 兰摇头:"蓝色就好。"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选了一件鲜红色的外套,因为那是孤儿院里永远轮不到他的颜色。而现在,他知道检察官喜欢他穿深色——那样更"衬肤色"。 回家的路上,女人突然在车里问:"你以前……见过我丈夫吗?" 兰转头看她,眼神无辜:"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女人握紧方向盘,没有再说话。 晚上,检察官难得地早早回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检察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廓。 "今天买了哪些衣服,去房间换给我看看。"他说。 兰站在衣柜前,感觉到检察官站在身后,呼吸偶尔拂过他的后颈。 "这里,衣服卷起来了。"检察官的声音很近。 兰乖巧地点头,任由那只手的触碰。他能闻到雪茄和古龙水的气息,能感觉到身后人的体温。他放松身体,甚至往后靠了靠。 检察官似乎很满意,手指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 "好孩子。"他说。 夜深了,兰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动静。他知道,距离那一天不远了——检察官已经越来越频繁地"碰触"他,眼神也越来越露骨。 上辈子,他拼命反抗,换来的是更粗暴的对待。而现在,他决定接受这一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见到刘阳。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月光洒进来,照在他平静的脸上。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区,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冷光。 兰微笑起来。 这一次,他会主动走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