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你很久了》 第1章 A307的雪松香 许昭的速写本边缘已经卷了毛边。 翻到第七页——周予白站在建筑馆的玻璃穹顶下,阳光把他的肩线镀成一道锋利的金边。这是去年十月十三日画的,那天他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喉结像座小小的雪山。 "同学,这里有人吗?" 许昭猛地合上本子。图书馆的灯光太亮,他看不清问话人的脸,但那个低沉的嗓音像电流般窜过后颈——他根本不用看。 "…没有。"他低头把本子塞进包里,手肘却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迅速在桌面蔓延,即将浸湿周予白放在桌上的建筑模型。 "小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拎起模型。许昭抬头时正对上对方微皱的眉头,薄荷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周予白的手指离他只有十厘米,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可能是做模型时被亚克力板割伤的。 许昭突然想起室友的调侃:"你连他割破手指都要心疼,怎么不敢去要微信?" 现在他知道了答案——当周予白的目光真正落在自己脸上时,他连呼吸都会忘记。 周予白把模型举在半空,水珠顺着底座滴落在许昭的素描本封面上。那本子瞬间晕开一片深色痕迹,像是被戳破的心事。 "抱歉。"许昭慌忙去擦,指尖却碰到周予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两人同时缩回手,模型在空中危险地晃了晃。 "我赔你咖啡。"周予白突然说。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那道雪山棱线变得生动起来。许昭盯着他领口若隐若现的银链发呆——去年运动会时他画过这条链子,当时它挂在被汗水浸湿的锁骨上。 "不用了..."许昭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哑。他看见周予白左手无名指沾了抹蓝色颜料,是建筑系正在做的水体模型专用色。这个细节没出现在任何一张速写里,因为许昭从来不敢凑这么近。 周予白忽然倾身过来,许昭条件反射地后仰,后脑勺"咚"地撞上书架。一本《建筑空间构成论》砸在他俩之间的桌上,正好盖住那滩咖啡渍。 "你没事吧?"周予白的手悬在他耳侧,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突然浓烈。许昭发现他右眼下方有颗很淡的痣,像铅笔轻轻点上去的——这让他想起自己昨晚画的睡颜图,那颗痣被月光照得像粒砂糖。 "许昭?"导师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上次说的项目资料我带来了..." 周予白直起身的瞬间,许昭看见他学生证从口袋滑落。证件照上的他比现在青涩,头发更短些,应该是刚入学时拍的。许昭偷偷用脚尖把学生证往自己这边拨了半寸。 "原来你叫许昭。"周予白突然说。他弯腰捡起学生证时,后颈棘突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像座小小的山峰。许昭的速写本第七页就画过这个弧度,当时他用了三种灰色调表现光影。 直到周予白拿着湿透的模型离开,许昭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那本被咖啡浸湿的素描本静静躺在桌上,翻开的第七页边缘微微卷起,周予白的肖像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 [10.13 他今天用了雪松味的香水] 书架后传来导师的脚步声,许昭迅速把本子塞进包里。指尖触到个硬物——周予白的学生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中,塑料封套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 许昭在建筑馆前徘徊了三天。 周予白的学生证躺在他书包最里层,塑料膜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发烫。今天建筑系有早课,他看见周予白的黑色路虎驶进校区时,车窗降下半截,那人戴着墨镜的侧脸像削过的岩壁。 "同学。"许昭拦住一个建筑系女生,"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关车门的闷响。周予白单肩挂着背包走过来,迷彩裤腿塞进军靴里,皮带金属扣在晨光里晃得刺眼。许昭下意识把学生证藏到身后,纸张边缘在掌心折出一道锐利的痛感。 "我的东西。"周予白直接向他伸出手。墨镜滑到鼻梁中段,露出那双许昭画过无数遍的眼睛——虹膜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浅棕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却很深,像用8B铅笔重重描过。 许昭递出学生证的瞬间,一张对折的纸张从夹层飘落。烫金徽章在纸面闪过冷光,抬头赫然印着「中央军校录取通知书」。周予白弯腰去捡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许昭闻到他后颈传来的剃须水味道,是比雪松更冷的杜松子香。 "下个月就走。"周予白突然说。他展开通知书时,许昭看见他小指有道愈合不久的伤疤,结痂处还泛着粉红——上周建筑模型展上,这人徒手掰开卡住的亚克力板时划伤的。当时许昭坐在第三排,画下了他皱眉时眉心的褶皱。 许昭的舌尖抵住上颚。他想问是去读研还是服兵役,想问他记不记得大二那年图书馆的咖啡事故,最后却只挤出一句:"恭喜。" 周予白把通知书折回原样,金属袖扣擦过纸面发出沙沙声。许昭注意到他今天打了领带,藏青色底上缀满暗纹,像是某个家族的徽记。这种面料他在服装史课本上见过,一米布料抵得上他半个月生活费。 "许昭。"周予白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美术系大三,专业课排名第二。"他的拇指按在学生证照片上,"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跑?" 梧桐叶的影子在两人之间摇晃。许昭的指甲陷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学生证硌出的红痕。他想起自己速写本里那些不敢署名的画,第36页还夹着去年周予白参加辩论赛时扔给观众的纪念徽章——当时他坐在最后一排,徽章却精准地落进他怀里。 "我..." 远处传来集合哨声,周予白看了眼腕表。那是块黑色表盘的军用表,秒针划过表盘时会泛起幽蓝的光。许昭在珠宝设计课上查过这款表的价格,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让他头晕。 "今晚七点。"周予白把学生证塞进胸前的口袋,正好贴着心脏的位置,"来建筑馆A307,我把咖啡赔给你。"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许昭的衣角。那张通知书的一角从周予白背包侧袋露出来,许昭看见「特殊人才计划」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 许昭数到第七片梧桐叶飘落时,建筑馆的玻璃门终于被推开。周予白抱着三卷图纸走出来,袖口沾了抹水彩颜料——是普鲁士蓝混了点群青,许昭一眼就能认出来。 "给。"周予白递来杯冰美式,杯壁上的水珠滚落到许昭虎口,"赔你的咖啡。" 许昭小口啜饮,苦味在舌尖炸开。他偷瞄对方被冰雾模糊的腕表,秒针正划过罗马数字Ⅳ。这杯子和他画过的二十七张周予白喝咖啡的速写里一模一样,连杯套折痕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模型室在装修。"周予白突然说。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许昭闻到他后颈传来的剃须水味道,比上周淡了15%左右,可能是早晨匆忙没补喷。"去美术系画室行吗?" 许昭的铅笔盒啪嗒掉在地上。炭笔滚到周予白靴边,那人弯腰时露出后颈第三节脊椎的凸起——许昭上个月刚在解剖课上学到,这个部位叫C7棘突。 "你们画室..."周予白捡起一支6B铅笔,指腹蹭到铅灰,"是不是有尊大卫像?" 许昭点头,喉咙发紧。那是他每天晨练素描的对象,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周予白指尖的铅灰——像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套了层阴影,和他速写本第43页的构想完美重合。 穿过梧桐大道时,周予白突然放慢脚步。许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美术楼前的樱花树正在落叶,粉白花瓣铺了满地。 "能画这个吗?"周予白捡起片完整的花瓣,放在许昭速写本扉页,"下周三要交建筑渲染作业。" 花瓣的脉络在纸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许昭发现周予白左手小指第二个关节有处新结痂的伤口——是三天前模型切割伤,当时渗出的血珠在亚克力板上留下三个椭圆形痕迹。 "要先用铅笔打底。"许昭翻开新的一页,手指微微发抖。周予白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廓:"像这样?" 那人的食指覆上他手背,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许昭的铅笔在纸上划出颤抖的线条,完全偏离了樱花应有的弧度。周予白轻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来,震得他脊椎发麻。 "你手好凉。"周予白突然松开手,从包里掏出暖手宝塞给他,"美术系都不开暖气?" 许昭盯着那个灰格子暖手宝——是周予白去年军训时用过的,右下角还有道墨水渍。他在速写本第81页记录过这个细节,当时以为早就丢了。 画室空无一人。周予白站在窗前调试画架,阳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落在素描纸上。许昭偷偷比对这影子与自己上周画的侧脸速写——鼻梁弧度误差不超过2度。 "听说你们下周要去海南写生?"周予白突然问。他正在削铅笔,小刀划过木屑的声音让许昭想起秋雨打在帆布上的动静。 "嗯。"许昭的橡皮擦在纸上蹭出沙沙声。他没说自己在报名表"同行意愿"栏里,勾选了"希望与建筑系合宿"的选项。 周予白忽然伸手,拇指擦过许昭嘴角:"炭笔灰。"那截拇指在他下唇停留了0.7秒,温度比暖手宝还烫。许昭的速写本边缘被捏出褶皱,他想起自己藏在宿舍床底的那盒同款铅笔——是照着周予白开学用品清单买的,连品牌都一样。 "下个月军校报到。"周予白转动画板,露出右下角的日期标注,"走之前..."他的声音低下去,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凹坑,"能给我画张完整的肖像吗?" 窗外突然传来哨声。许昭看见周予白的军用表亮起蓝光——是整点报时。那人收拾画具的动作比平时快,铅笔盒扣上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明天继续?"周予白站在逆光里,肩线融进黄昏的光晕。许昭发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松了,露出锁骨下方0.5厘处的痣——速写本第107页的盲画区域,原来误差只有这么点。 许昭点头,把暖手宝攥得更紧。周予白离开后,他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在樱花素描旁边写下: [11.21 他用了新的剃须水雪松调比上周淡15%] 笔尖顿了顿,又补充一行小字: [明天要记得带针线盒] (探头)新文来啦! 如果许昭的暗恋让你着急…… 别急,后面还有更急的(bushi 求收藏求留言,给作者一点码字动力叭![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A307的雪松香 第2章 无人知晓的博物馆 许昭回到宿舍时,林小满正盘腿坐在床上啃薯片,笔记本电脑的光映在他圆框眼镜上,反射出一片蓝莹莹的光。 "回来了?"林小满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今天又''偶遇''周予白了?" 许昭没说话,默默把速写本塞进抽屉,却被林小满一把抢过。 "嚯,今天画得挺多啊。"林小满翻着本子,薯片渣掉在纸页上,"这张不错,他低头看图纸的样子——等等,你怎么连他铅笔削多长都记下来了?" 许昭夺回本子,耳尖发烫:"......顺手画的。" 林小满推了推眼镜,突然凑近:"许昭同学,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像只偷了鱼干又不敢吃的猫。"林小满咧嘴一笑,"明明喜欢得要死,连人家喝什么咖啡都记得,却连个''早安''都不敢说。" 许昭低头整理画具,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我们本来就不熟。" "不熟?"林小满夸张地瞪大眼睛,"你画了人家三年,连他右手小指有道疤都知道,这叫不熟?" 许昭不说话了。窗外梧桐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纱帘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小满突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你就没想过......直接告诉他?" 许昭的手指顿住。他想起今天周予白缝纽扣时低垂的睫毛,想起他说"能多画几张吗"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有女朋友。"许昭轻声说,"建筑系的林蔓,上周我在咖啡馆看见他们一起。" 林小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搂住许昭的肩膀:"走!" "去哪?" "买奶茶!"林小满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失恋的人需要双倍糖分,这是宇宙真理!" 许昭被他拽着往外走,回头看了眼桌上的速写本。月光正好落在那页樱花素描上,旁边的小字隐约可见: [11.21 他今天问我要不要多画几张 但他没说是想让我画他还是只是需要人帮忙完成作业] 林小满突然在门口回头:"对了,下周写生你真要和建筑系一起?" 许昭点点头。 "那你打算——" "就远远看着。"许昭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像以前一样。" 夜风吹起窗帘,速写本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是去年冬天,周予白一个人坐在影院角落时,不小心掉在他脚边的。 许昭一直留着它,就像留着所有无人知晓的心动。 —— 许昭的闹钟在清晨六点准时响起。 他睁开眼,盯着上铺床板的木纹发了会儿呆。昨晚的奶茶太甜,梦里全是晃动的珍珠和吸管碰撞的声音。林小满四仰八叉地睡在对床,一条腿挂在床沿,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许昭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周予白掉在画室的铅笔屑——2B的,削得很短,末端有牙印。他小心地倒出一小撮,夹进速写本最新一页。 [12.3 阴他咬铅笔的习惯还是没改] "又记小本本呢?"林小满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许昭差点打翻铁盒。 "......早。"许昭合上本子,"你今天起这么早?" 林小满顶着鸡窝头,眯眼看向窗外:"今天不是写生分组吗?再不去食堂,肉包该卖完了。" —— 美术楼前的公告栏围满了人。许昭踮起脚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许昭......海南写生组......"林小满突然倒吸一口气,"卧槽!你和建筑系一组!" 许昭的指尖僵在半空。名单上清清楚楚写着: 【A组:许昭(美术系)、周予白(建筑系)、陆子鸣(建筑系)、林蔓(建筑系)】 "这什么地狱组合......"林小满小声嘀咕,"情敌和暗恋对象分一起,教务系统是不是有毒?" 许昭盯着"林蔓"两个字,喉咙发紧。上周在咖啡馆,她笑着往周予白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的样子,和他速写本第129页的记录分毫不差。 "喂,发什么呆?"林小满用手肘捅他,"那个陆子鸣是不是传说中的......" "抽象派。"许昭点头。陆子鸣是建筑系出了名的怪才,去年用外卖筷子搭出等比缩放的埃菲尔铁塔,还在校报上发表了《论泡面哲学与后现代建筑的关系》。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周予白和陆子鸣一前一后走来,后者正举着个酸奶瓶滔滔不绝:"......所以我认为,酸奶盖上的褶皱其实是一种微型建筑!" 周予白似乎没在听。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格外锋利。许昭下意识往林小满身后躲了躲,却看见陆子鸣突然加速冲过来—— "许昭同学!"陆子鸣一把抓住他的手,"听说你会用咖啡渍作画?能不能教我用老干妈画蒙娜丽莎?" 许昭:"......?" 周予白走过来,身上带着初雪的寒气:"别理他,他昨天通宵看完了《厨神争霸》。" 这是两周以来,周予白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许昭的耳尖开始发烫,视线不知该落在哪里。周予白的毛衣领口有些起球,左肩落着一片梧桐叶碎片——这些细节太过熟悉,仿佛早已在速写本上临摹过千百遍。 "写生用品清单。"周予白递来一张纸,"陆子鸣列的,可能有点......特别。" 许昭接过一看: 【必备物品】 1. 素描纸(能吃的优先) 2. 可折叠画架(最好能当帐篷用) 3. 防狼喷雾(防海南大蟑螂) "......" "我重新列了一份。"周予白又拿出一张纸,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擦过许昭的手背,"你看看还缺什么。" 这张就正常多了。许昭注意到第7项特意用红笔标注:【晕船药(许昭需要)】 ——他怎么会知道? 许昭猛地抬头,正对上周予白若有所思的目光。那人嘴角微微上扬:"大一军训,你坐大巴吐了三次。" 林小满在旁边发出夸张的干呕声:"yue——这都能记得,周学长该不会是变态吧?" 周予白没接话,转身去拽正在研究自动贩卖机的陆子鸣。走出几步又回头:"明天七点,校门口集合。" 等两人走远,林小满一把抢过清单:"我看看......嚯,连你用什么牌子的炭笔都写了?"他眯起眼睛,"许昭,你确定他只是点头之交?" 许昭盯着清单末尾的小字出神——【记得带针线盒】,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明显是后来添上去的。 "......巧合吧。" —— 当晚,许昭在宿舍收拾行李。林小满一边往他箱子里塞零食,一边唠叨:"防晒霜、蚊香片、胃药......你说周予白会不会和林蔓住一间房啊?" 许昭的手顿了一下。他正在叠那件周予白缝过纽扣的衬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针脚。 "关我什么事。" "嘴硬。"林小满翻了个白眼,突然从身后变出个小瓶子,"给,我妈寄的蜂蜜柚子茶,专治失恋后遗症。" 许昭接过瓶子,玻璃壁冰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在瓶身上划出一道银线。他突然想起去年冬至,周予白在食堂窗口排队买柚子茶的背影——那天特别冷,他呵出的白气在速写本上变成了一朵云。 "小满。"许昭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明知道不可能,还会继续喜欢吗?" 林小满停下塞薯片的动作,难得认真起来:"许昭,你知道暗恋像什么吗?" "......什么?" "像在机场等一艘船。"林小满把最后一件外套塞进箱子,"明知道等不到,但还是会忍不住看海。" 夜风掀起速写本的一角,露出夹在最后一页的电影票根。许昭轻轻抚平褶皱,把本子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许昭第三次检查行李清单。 宿舍里只有台灯亮着,暖黄的光圈笼罩着摊开的速写本。铅笔在纸面上轻轻摩挲,又添上一行小字:[记得带防水袋装素描本]。窗外雨声渐密,排水管传来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靠..."对床传来林小满的梦呓,"这薯片...是解构主义..." 许昭无声地笑了笑,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这三年收集的所有"周予白周边":半张建筑草图(垃圾桶里捡的)、体育馆储物柜的17号钥匙牌(他曾经用过)、甚至两片阿司匹林药片(校医室记录显示他常开这个)。每件物品都用标签纸标注日期和地点,像某种隐秘的考古发掘。 指尖触到最新藏品——前天周予白用过的纸巾,沾了点普鲁士蓝颜料。许昭犹豫片刻,还是把它夹进了速写本扉页。 [12.4 雨颜料气味比上周淡了13% 可能他最近少熬夜了] "喂..."林小满突然诈尸般坐起,"你该不会整晚没睡?" 许昭慌忙合上本子,铅笔盒啪嗒掉在地上。林小满踩着拖鞋过来,捡起滚到床底的晕船药:"这么紧张?怕晕船还是怕见他?" "都怕。" 雨打在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大。林小满蹲下来,从自己行李箱里抽出一把折叠伞:"给,我妈求的开光伞,说是能挡桃花劫。" 许昭接过伞,发现伞柄上歪歪扭扭刻着"许昭必脱单"五个字,明显是昨晚新刻的。 "小满..." "别感动,收费的。"林小满打了个哈欠,"等你俩成了,我要当证婚人。" 晨光微熹时,雨势渐小。许昭最后检查了一遍背包侧袋——针线盒、暖手宝、还有那瓶没拆封的勇气汽水。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弹出消息: 【7:00校门口集合,车牌号琼B·X0721】 这个数字莫名眼熟。翻开速写本第77页,去年篮球赛观众席上,周予白的球衣号码正是0721。 [这算什么?]许昭在心底问命运,[怜悯还是玩笑?] 雨后的梧桐叶粘在水泥路上,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许昭拖着行李箱走过长廊,在拐角处的玻璃倒影里,看见自己围巾的颜色——墨绿,像极了周予白去年戴过的那条。 这大概就是暗恋最残忍的地方: 你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博物馆, 却连门票都不敢索要。 第3章 他比海更近 清晨的校门口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大巴车尾气混着路边早餐摊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许昭拖着行李箱站在人群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那里别着林小满硬塞给他的"脱单御守",一个绣着歪歪扭扭爱心的红色布包。 "许昭!这边!" 陆子鸣站在大巴车门前挥舞着一包辣条,头发乱得像被台风刮过的鸟窝。他身旁,周予白正低头核对名单,深灰色围巾松松地绕在脖子上,衬得侧脸线条愈发清晰。许昭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隐形。 "你的座位在——"周予白抬头,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的目光落在许昭的围巾上,嘴角微微扬起,"墨绿色很适合你。" 许昭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周予白怎么会记得?去年冬天自己明明只远远地偷拍过他戴这条围巾的样子...... "让让!让让!"林蔓拖着粉色行李箱挤过来,发梢还卷着卷发棒留下的弧度,"予白,我的晕车药在你那里吧?" 周予白从口袋里掏出药盒递过去,动作熟稔得让许昭胃部一阵绞痛。他迅速转身往车上走,却被陆子鸣一把拉住:"等等!根据我的计算,你应该坐这里——" 一张座位表怼到眼前,上面用荧光笔标出了许昭的位置: 【左侧单人座,正对安全门,视野最佳】 【邻座:周予白(便于照顾晕车人员)】 "......" 许昭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偷瞄了一眼正在帮林蔓放行李的周予白,喉咙发紧:"这不合——" "这是科学!"陆子鸣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根据我的''交通工具社交动力学''理论,晕车者需要——" "需要安静。"周予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给,常温的。" 许昭接过水,指尖碰到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他注意到周予白右手虎口处多了一道新伤口——很浅,但足够让他想起那天在图书馆,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对方手指上的样子。 "谢谢。"许昭小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启动的轰鸣盖过。 大巴缓缓驶出校门,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许昭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窗上形成一小片雾。 [12.4 晴他记得我晕车 也记得林蔓的] 速写本摊在膝头,铅笔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许昭盯着前排座椅的缝隙——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周予白的一小片后颈,和围巾边缘露出的黑色耳机线。 "喂。"林小满的短信突然弹出,【看到我塞在你包侧袋的东西了吗?】 许昭疑惑地摸向背包,指尖触到一个硬物——迷你望远镜,镜筒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专业偷窥工具(不是) PS: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用来观鸟的】 许昭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慌忙把望远镜塞回去,抬头却对上前排周予白转过来的视线——那人不知何时摘了一只耳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要听吗?"周予白递过那只黑色耳机,"很适合画速写的歌。" 许昭僵在原地。耳机线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这个距离能清晰闻到周予白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轰!" 大巴突然急刹车,许昭整个人向前栽去。周予白迅速伸手挡在他额头前,掌心温热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小心。" 那一刻,许昭突然理解了林小满说的"机场等船"是什么意思——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万一呢?万一这次,海浪会把他推向岸边? 耳机里传来轻柔的钢琴前奏,许昭悄悄在速写本角落画下一只悬在半空的手—— [12.4 09:17 他掌心的温度 比我想象中更暖] 耳机里的钢琴声像潮水般漫上来时,许昭发现周予白在听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你也喜欢这个?"许昭声音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边缘。 周予白转过头,车窗外的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画水彩的时候听,节奏刚好。" 许昭的呼吸一滞。速写本第56页的边角处,他曾经记过:【3.28 他在画室听肖邦,右手小指会跟着节奏轻敲画架】。 "喂喂——"陆子鸣突然从前排探出头,举着手机,"最新研究成果!根据车速和路面颠簸频率,我们应该在——" "砰!" 一个颠簸让手机直接砸在许昭膝盖上。周予白眼疾手快地抓住陆子鸣的后领,而许昭的铅笔"咔嚓"一声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抱歉抱歉!"陆子鸣手忙脚乱地捡手机,"我的''交通工具动力学2.0''论文数据......" 许昭低头看着被划破的纸页——那道突兀的线条正好穿过他刚才偷偷画的周予白的侧脸。 "给我。"周予白突然伸手。 许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比他先做出反应,回过神的时候速写本就已经递给周予白了。他眼睁睁看着周予白翻到破损的那页,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那里还夹着前天偷拍的周予白打篮球的照片。 "修复破损画纸,"周予白从背包里取出裁纸刀,动作娴熟地修整纸边。 锋利的刀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许昭盯着周予白微微蹙眉的专注神情,突然发现他左眉尾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这是速写本里从未记录过的新细节。 "好了。"周予白递回本子,破损处被修剪成精致的波浪纹,"这样更有海的感觉。" 许昭接过本子的手微微发抖。修整过的纸缘像海岸线般蜿蜒,那道划痕反而成了浪花的形状。他鬼使神差地在空白处写下: [12.4 10:23 他替我修好了海浪 却不知道他自己就是那片海] "各位同学注意——"带队老师突然拿起话筒,"接下来会有半小时盘山路,晕车的同学请做好准备。" 许昭立刻绷直了后背。他悄悄去摸包里的晕车药,却发现药盒不见了。 "找这个?"周予白摊开掌心,赫然是许昭常用的那种晕车药,"刚才你弯腰捡笔时掉出来的。" 药片躺在对方掌纹清晰的手心里,像一颗小小的白色月亮。许昭伸手去拿,指尖却不小心划过周予白的生命线——那一瞬间,他感觉周予白的指尖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谢谢。"许昭干咽下药片,喉咙发苦。 "张嘴。" 一颗薄荷糖突然抵在唇边。许昭瞪大眼睛,看着周予白近在咫尺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指节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虎口的伤痕已经结痂。 "......我自己来。" "来不及了。"周予白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盘山路拐弯时吃药最容易吐。" 糖果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大巴猛地拐过一个急弯。许昭不受控制地往周予白那边倾斜,额头重重撞在对方肩膀上—— 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昭慌忙想直起身,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后脑勺:"别动,越动越晕。" 周予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料清晰可感。许昭僵着身子,视线正好落在周予白解开的领口——锁骨下方那颗痣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耳机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肖邦的旋律混着周予白平稳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奇妙的共鸣。许昭悄悄攥紧了速写本,纸页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12.4 11:05 薄荷糖是青柠味的 他的心跳比肖邦的节奏快8拍] 窗外,盘山公路护栏外的悬崖下,深蓝色的海面正泛着细碎的银光。 大巴在蜿蜒的山路上持续颠簸,许昭的额头抵在周予白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青柠薄荷糖在舌尖渐渐融化,甜中带涩的味道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周予白在画室窗边呵出的白气,也是这样转瞬即逝的凉意。 "好点了吗?"周予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得像大提琴的余韵。 许昭轻轻点头,发丝擦过对方的下巴。他不敢抬头,视线只能固定在那片被阳光照亮的锁骨上——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晒痕,应该是上周户外写生时留下的。速写本第143页记录过:周予白总是忘记给锁骨抹防晒。 "喂,你们看那边!"陆子鸣突然从前排站起来,指着窗外,"像不像《星际穿越》里的五维空间?" 许昭趁机直起身,顺着指向望去——盘山公路外侧,云海翻涌着漫过礁石,阳光穿透云层在水面投下变幻的光斑。他本能地去摸速写本,却听见周予白轻笑一声:"先别动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扶正他歪掉的耳机。周予白的指尖擦过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这段路最美,用眼睛记住就好。" 许昭怔住。耳机里,《雨滴前奏曲》正进行到最温柔的段落,而周予白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海,像是把整片阳光都藏在了虹膜里。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希腊人说眼睛是灵魂的镜子——此刻那里面有个小小的、慌乱的自己。 "各位,我们即将抵达服务站!"带队老师的声音惊醒了他的恍惚。许昭慌忙别开脸,假装整理背包带子。周予白收回手时,无名指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腕内侧,那里立刻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12.4 11:47 他的体温比太阳还要灼热 海风也吹不散] 今天三更惹 想要宝宝们夸夸[可怜][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他比海更近 第4章 赊账的月光 许昭站在酒店前台,捏着房卡的手指微微发颤。 "抱歉啊许昭,"导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林蔓说她神经衰弱必须单独住。" 房卡上的数字在灯光下反着光:712,大床房。 "反正你们都是男生,"导员拍拍周予白的肩,"凑合两晚没问题吧?" 周予白正在看手机,闻言抬头扫了眼许昭瞬间涨红的脸:"我…没问题。" 电梯上升的30秒里,许昭盯着楼层数字疯狂思考要不要假装突发疾病。他背包里还装着林小满塞的"脱单御守",现在简直像颗定时炸弹。 "滴——" 房门打开的瞬间,许昭僵在了门口。 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横在房间中央,雪白的被单上洒着玫瑰花瓣,浴室玻璃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质,而他的速写本正大咧咧摊在行李箱最上层——最新一页还画着周予白在车上给他递糖的手。 "我睡沙发。"周予白把背包扔在靠窗的躺椅上,"你先用浴室?" 许昭几乎是抢着冲进浴室。水声响起后,周予白弯腰捡起从许昭包里滑落的望远镜,镜筒上【专业偷窥工具】的便利贴让他挑了挑眉。 浴室里,许昭把水温调到最冷。镜子很快被水雾模糊,但他依然能看见自己锁骨下方——和周予白那颗痣对称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红疹,是刚才紧张时冒出来的。 许昭穿着严实的睡衣出来时,周予白正靠在床头修照片。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许昭突然想起写在速写本的备注:【他熬夜时左眼下会有很淡的青色】。 "洗好了?"周予白合上电脑,"陆子鸣刚发消息说发现了个绝佳夜景问你要不要去。" "......现在吗?" "嗯,带上速写本。"周予白拎起外套,手指不经意擦过许昭的发梢,"你头发还在滴水。" 许昭摸了摸窘迫的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周予白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他没回答他的问题:"不走吗?" 许昭以为是真的很丑,刚才周予白是没好意思说他,他窘迫的低下头说“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 周予白简短地应了一声,房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记闷雷。许昭坐在床沿,盯着自己滴水的发梢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手机屏骤亮: 「不丑。头发擦干。」 消息顶部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最终却只凝固成这五个字。许昭把脸埋进周予白用过的毛巾,雪松香混着未散的潮气钻进鼻腔——和那人后颈的气息一模一样。 —— 晨光泼进二楼船厅时,林蔓正将蓝莓酱抹在周予白的可颂上。银质餐刀划过酥皮的声音刺耳,许昭盯着自己盘里的水煮蛋,想起速写本第201页的标注:【他讨厌蓝莓酱,但林蔓不知道】。 “予白你看这张!”林蔓举着手机挤进周予白身侧的卡座,香根草香水味漫过来,“昨晚暴雨里的灯塔,像不像你设计的光之教堂概念图?” 周予白喉结滚动两次。许昭的叉子停在蛋壳上——他在说谎。 “许昭同学觉得呢?”林蔓突然转头,镶钻甲油在晨光里晃眼,“你们美术生最懂构图了。” 许昭瞥见周予白左手小指蜷进掌心:“......挺好的。”他低头剥开蛋壳,滚烫的蛋白在指尖留下红痕。 “下午帆船体验,予白教我掌舵吧?”林蔓的指尖划过周予白腕表表盘,“去年在地中海...” “涨潮时间不对。”周予白推开餐盘起身,袖口蹭翻了枫糖浆。粘稠液体在亚麻桌布上蔓延,像许昭速写本里画过的血管脉络。 许昭默默递去纸巾。周予白接过时指尖擦过他手腕的红痕,体温差让两人同时缩手。 [12.7 09:41 她的香水是斩男香 我的过敏原是人间烟火] 陶艺工坊的海风咸涩。许昭将拉坯机转速调到最大,陶泥在掌心旋转成浪的弧度。陆子鸣顶着满手泥巴凑过来:“老周被林蔓押去拍游艇宣传片了。” 旋转的陶土突然塌陷。许昭盯着泥浆里自己的倒影:“......挺好。” “好个屁!”陆子鸣甩来张湿巾,“那游艇是我家赞助活动的,林蔓非要老周当模特。”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猜我在船舱看见什么?三年前军训合照——老周把你圈出来了,红笔标的。” 许昭的刻刀在陶坯上划出深痕。泥屑飞溅间,他看见周予白出现在工坊门口,白衬衫领口沾着林蔓的同款香水味。 “帆船改期了。”周予白将冰咖啡放在拉坯机旁,杯壁水珠滚落进泥里,“陆教授找你。” 许昭在工具墙前洗手。周予白忽然靠近,带着海风的潮气:“下午三点,灯塔修复研讨会。”他抽走许昭手里的刻刀,“你提交的《珊瑚礁保护壁画方案》在终选名单。” 林蔓的娇笑声从门外传来。许昭看着周予白喉结再次滚动,突然抓起调色盘:“我约了礁石写生。” 许昭坐在退潮的礁石间,碳笔在速写本上疯狂游走。海浪线变成林蔓的卷发,浮沫凝成她甲油上的碎钻,而画纸中央的周予白—— “画得不像。” 周予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许昭的碳笔折在礁石纹理里。那人影子笼罩下来,遮住林蔓在远处自拍的闪光灯。 “我右眼下的疤,”周予白指着画中人,“是十四岁攀岩摔的,不是胎记。” 许昭的速写本被海风吹开,露出夹层里的信托文件复印件。周予白弯腰捡起,砂砾黏在他被浪打湿的裤脚:“奶奶的手术...” “我会还钱。”许昭抢回文件,“美术馆实习工资...” “许昭。”周予白突然扣住他沾满碳粉的手,“我缺的是策展人,不是债主。” 林蔓的呼唤声刺破海风。周予白左手小指死死抵着礁石,许昭看见他掌根被贝壳划出的血。 [12.7 15:33 他为我撒过的谎 比海里的鱼还多] 周予白被林蔓的呼唤拽走,礁石上只留下那句沉甸甸的“策展人”和掌心残留的微凉触感。海风卷着咸腥扑来,许昭低头,速写本上周予白轮廓旁,是几行被他指甲无意识刻下的细小凹痕:【灯塔修复难点:潮汐侵蚀、结构老化、采光优化...】。那是他熬夜查资料时随手记下的,和那些隐秘的观察挤在同一页纸。 他用力合上本子,仿佛要夹断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债务是冰冷的绳索,勒着他清醒;策展人的可能,是迷雾中透出的一线微光。他必须抓住后者。 接下来的时间,许昭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声运转的陀螺。 研讨会间隙,陆教授被一群专家围着,许昭就安静地站在外围,手机录音开着,速写本上飞快记录着专业术语和争论焦点。当讨论到壁画材料在盐雾环境下的耐久性时,他鼓起勇气插了一句:“教授,关于硅酸盐基无机矿物颜料,我在资料里看到它在高湿海风环境下的耐候性数据……”声音不大,却清晰。陆教授推了推眼镜,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学生:“哦?具体哪篇文献?会后发我看看。”许昭立刻点头,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被认可的微光烫了一下。 午后,本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林蔓拉着周予白和一帮人去体验水上摩托,引擎轰鸣声远远传来。许昭却背着沉重的画具包和资料袋,独自走向了那座亟待修复的旧灯塔。烈日灼烤着裸露的礁石,他选了个能清晰观察灯塔立面风化细节的角度,铺开画纸。汗水很快浸湿了T恤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碳笔划过粗粝的纸面,精准地勾勒着砖石剥落的纹路、裂缝的走向、被海鸟粪便侵蚀的痕迹。每一笔都是观察,都是积累,都是他为自己争取那个“策展人”位置投下的筹码。他甚至拿出小本子,记录下不同朝向立面在下午两点时的光照角度和阴影变化——这些都可能影响未来壁画的视觉效果。 傍晚回到酒店,房间里空无一人(周予白大概还在被林蔓“押着”拍照)。许昭顾不上满身汗水和疲惫,立刻打开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专注的脸。他调出白天拍的灯塔细节照片,结合速写和研讨会笔记,开始疯狂修改和完善那份《珊瑚礁保护壁画方案》。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查文献、找案例图、反复推敲设计说明的措辞,试图让方案更具说服力和可实施性。背包里的“脱单御守”被资料压在最底下,像个被遗忘的玩笑。 夜深了,窗外传来其他人归来嬉笑的声音。许昭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鼻尖忽然一热,一滴鲜红毫无征兆地落在速写本的空白页上,晕开一小片。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屏幕好几个小时没动,大概是熬夜加上白天暴晒的后果。他慌忙仰头,摸索着纸巾。 房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打开。周予白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和若有似无的香根草尾调(显然是林蔓的香水残留)。他目光扫过房间,第一时间落在仰着头、鼻尖塞着染红纸巾、显得有些狼狈的许昭身上。 许昭身体瞬间绷紧,窘迫感再次席卷而来,尤其是在周予白面前这副样子。他含糊地说:“……有点上火。” 试图掩饰。 周予白没说话,径直走向冰箱,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又抽了几张干净的纸巾,走过来递给他。他的视线掠过许昭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壁画分层设计图和密密麻麻的标注,再落到摊开的速写本上,那里有白天礁石上未完成的画,但更显眼的是旁边一页页工整记录的灯塔结构草图、材料特性笔记、以及……那滴刺目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满字迹的便利贴。 空气凝滞了几秒。周予白的目光在那滴血和许昭疲惫却异常专注的眼睛之间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回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方案图。他喉结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地说: “灯太暗,伤眼。” 他走到墙边,把房间的主灯调亮了一档。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昏暗,也照亮了许昭摊在桌面上那些无声诉说着“努力”的证据——汗湿的速写本、染血的纸巾、亮着复杂方案的屏幕。 “方案,”周予白的声音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少了些海风中的模糊,“需要实地数据支撑,纸上谈兵不行。” 他指的是许昭那份壁画方案。 许昭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关心,更像是基于专业的提醒——一个潜在的策展人需要更扎实的现场工作。他拿下鼻尖的纸巾,血似乎止住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仰头而有些闷:“我明白。明天一早,等退潮,我再去灯塔下面测量几个关键点的具体尺寸和湿度。”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擦掉了速写本边沿的一点碳粉,那点红痕在灯光下也清晰可见。 周予白“嗯”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浴室。水流声很快响起。 许昭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灯光照亮了眼前的路,也照见了横亘在他们之间名为“普通朋友”的清晰界限。他关掉那份炫目的方案图,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灯塔基础结构实地测量计划(明日退潮期)》。鼻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但他敲击键盘的手指,稳定而有力。 灯光下,两个空间被清晰地划分开:水流声氤氲的磨砂玻璃后,是周予白的世界;而这片被照亮的书桌前,是许昭沉默而倔强的战场。他不需要怜悯,他只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债务和隐秘的心事都是沉重的包袱,但此刻,他选择用笔和纸,用精确的数据和扎实的方案,在“普通朋友”的框架内,为自己凿开一条通往未来的缝隙。 这两天有点不太舒服 可能不会日更哦宝宝们[可怜][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赊账的月光 第5章 在灯塔沉没时 键盘敲击声是房间里唯一清晰的声音。周予白从浴室出来时,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和更淡的雪松味,他沉默地擦着头发,目光偶尔扫过许昭弓起的背脊——那个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执拗。 屏幕上,《灯塔基础结构实地测量计划》的条目密密麻麻,精确到厘米和分钟。许昭的侧脸线条紧绷,鼻尖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刚才的窘迫和那滴鼻血从未发生。 周予白最终没说什么,躺回靠窗的躺椅,打开平板处理邮件。房间被分割成两个无声的宇宙:一方是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一方是平板屏幕幽蓝的光和指尖偶尔划过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并非暧昧,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角力——许昭用近乎自虐的努力证明自己“有用”,周予白则维持着那道名为“普通朋友”的透明壁垒。 翌日清晨,退潮时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许昭背着沉重的工具包,里面塞着卷尺、湿度计、激光测距仪、相机、还有厚厚的速写本和资料。他轻手轻脚地出门,没有惊动躺椅上似乎还在沉睡的周予白。 灯塔在熹微晨光中矗立,斑驳的墙体诉说着岁月的侵蚀。咸腥的海风灌进领口,许瑟缩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开始工作。他沿着湿滑的礁石攀爬,寻找昨晚计划中标注的关键测量点。 冰冷的卷尺贴在被海水浸透的砖石上,他冻得手指发红,却记录得一丝不苟。激光测距仪的红点在粗糙的墙面上跳跃,精准地捕捉着裂缝的宽度和深度。他跪在冰冷的海水里,用湿度计探测不同高度墙体的含水量,数据被他迅速誊抄在防水笔记本上。相机快门声不断,从各个角度记录下风化的细节、海生物附着的位置、以及结构上的隐患。 汗水混着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的冲锋衣。他专注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寒冷,甚至暂时忘记了房间里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人。此刻,灯塔就是他唯一的对手,他要征服它,用数据、用观察、用专业。 “这么早?”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 许昭正踮着脚试图测量高处一个拱券的弧度,闻声一惊,脚下湿滑的礁石让他猛地一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袖传来。 是周予白。他不知何时也来了,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外面随意套了件防风外套,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手上还拿着许昭那份《灯塔基础结构实地测量计划》,纸张被海风吹得哗啦作响。 “……嗯。”许昭稳住身体,迅速收回胳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掩饰性地举起相机,“光线刚好,能看清裂缝内部的纹理。”他指着计划书,“第三测量点,拱券变形量超出预期,我需要多角度记录。” 周予白没对他的解释发表意见,目光扫过他冻得发青的手指和沾满泥水的裤腿,又落到他摊开的防水笔记本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草图、以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疑问和重点。他沉默地走到另一个测量点,拿起被许昭放在一旁的卷尺。 “这里,”周予白指着灯塔基座一处被海浪掏蚀严重的凹陷,“潮汐冲击频率最高点,你的方案里考虑过这部分的加固对壁画基底的影响吗?”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学术探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许昭一愣,随即立刻在脑中调取方案细节:“考虑了。方案里建议采用柔性抗冲击材料做底层加固,同时壁画颜料层会加入特殊的疏水……”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这是他用无数个夜晚查资料换来的底气。 周予白听着,偶尔简短地插一句疑问或补充。两人就这样在寒冷的晨光中,围绕着冰冷坚硬的灯塔,进行着一场异常冷静而高效的“现场研讨会”。没有林蔓,没有香根草香水,没有尴尬的对视,只有海风呼啸和精准的数据交流。 许昭内心的冲突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贪婪地汲取着这短暂的专业共鸣,周予白专注的眼神和精准的提问都让他心跳失序。可每一次靠近,每一次对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飘来,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口,提醒着他:这是界限之内,这是“普通朋友”基于共同目标的合作,仅此而已。他必须把那些翻腾的、不合时宜的念头死死按下去,用更精准的测量、更详细的记录来填满自己。 “差不多够了。”周予白看了看表,打断了许昭试图爬上更高处测量一个鸟巢位置的动作,“潮水快上来了。”他的目光落在许昭被礁石划破的手背上,那里渗着血丝,混着泥水。 “这点数据还不够支撑……”许昭下意识反驳,声音带着急切。 “会死人的数据没有意义。”周予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回去整理,下午研讨会用。”他说完,转身率先踏上返程的礁石,背影挺拔而疏离。 许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污、渗着血的手背,和笔记本上沉甸甸的数据。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清醒同时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所有工具,像收起自己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一步一步,踩着周予白留下的脚印,离开了这片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冰冷的海岸线。 他带回了一身狼狈,和一沓足以支撑他方案的、滚烫的实地数据。以及,内心那道在专业共鸣中短暂模糊、却又在疏离背影下变得更加清晰的、名为“普通朋友”的鸿沟。他知道,下午的研讨会,才是他真正的战场。他必须赢,用这些冰冷的数据,而不是滚烫的心跳。 --- 灯塔修复研讨会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却吹不散许昭身上的寒意——那是清晨海风浸入骨缝的冷,混合着指尖被礁石划破的、隐隐作痛的灼热。他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着沾着泥点和水渍的笔记本,旁边是打印出来的《珊瑚礁保护壁画方案(修订版)》,扉页上新增了一行小字:【补充:灯塔基础结构实地测量数据(附详表)】。 专家们围坐长桌,讨论着技术细节。陆教授翻看着许昭提交的测量数据,频频点头。当话题再次回到壁画基底在恶劣海洋环境下的稳定性时,陆教授点了许昭的名:“小许,你早上实测的那个基座掏蚀点数据,结合你方案里提到的柔性抗冲击层和疏水改性颜料,再具体说说可行性分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许昭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绷紧,掌心因为用力握笔而刺痛(那是手背伤口被摩擦的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角落里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周予白坐在斜对面,靠着椅背,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眼神落在许昭身上,辨不清情绪。 “根据测量,”许昭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吐字清晰,他拿起激光笔指向投影上的结构图和数据表,“C区基座掏蚀深度平均达7.3cm,最大处11.5cm,潮汐冲击力峰值测算为……”他引用了清晨实测的冰冷数字,条分缕析地解释材料选择和施工工艺如何针对性地解决这一难题。他甚至展示了用防水相机拍摄的高清裂缝内部纹理照片,以佐证其加固方案的针对性。 他讲得很慢,很稳,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推论都像一块砖,被他亲手垒砌起来,筑成一道名为“专业”和“价值”的堤坝,试图挡住内心汹涌的暗流——对认可的渴望,对那道目光的在意,以及那份压在背包最底层、几乎被他遗忘的信托文件带来的沉重感。 “……因此,在现有结构加固基础上,采用复合柔性基底配合疏水颜料体系,是目前条件下保障壁画长期稳定性的最优解。”许昭结束陈述,放下激光笔,指尖冰凉。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数据详实,分析到位,考虑很周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率先开口,带着赞许,“年轻人能沉下心去做这么扎实的现场工作,很难得。” 陆教授脸上也露出明显的满意:“方案进入终选,许昭功不可没。这个思路,值得纳入整体修复方案的参考。” 肯定的声音陆续响起。许昭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一股微弱的暖流试图驱散寒意,却在撞上周予白目光的瞬间冻结——那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停下了转笔的动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很轻,却像敲在许昭的心尖上。是认可?还是别的什么?许昭不敢深究,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资料,手指却不小心碰到手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下午帆船体验,许昭也一起去吧?”陆教授心情很好,“放松一下,这几天辛苦了。” “他得把数据整理成正式报告,研讨会要用。”周予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平静无波,替许昭做了决定。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许昭下意识缩起的手,“陆教授,我先去处理点事。”他离开得干脆利落,没再看许昭一眼。 那句“他得整理报告”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许昭心中刚燃起的小小火苗。原来,在周予白眼里,他的价值依然被清晰地框定在“有用”的工具人范畴。那些努力换来的认可,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界限依然森严。 许昭默默回到房间。空荡的房间提醒着他,周予白大概又被林蔓“劫走”了。他打开电脑,开始将那些浸透着清晨寒气和血汗的数据输入表格,整理成规范的报告。键盘声单调而冰冷。手背的伤口在敲击空格键时传来阵阵刺痛,他找了张创可贴胡乱贴上。 夕阳西下,窗外传来帆船归航的欢笑声和引擎声,热闹非凡。许昭的报告接近尾声。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室外热气的陆子鸣冲了进来,兴奋地拍他肩膀:“老许!牛逼啊!方案过了!走走走,陆教授说晚上加餐庆祝,海鲜大排档!” 许昭被他拍得伤口一痛,皱了皱眉:“报告还没……” “哎呀报告明天交!庆功要紧!”陆子鸣不由分说地拽他,“老周呢?打他电话关机了,林蔓也不见人,怪事。” 许昭被半拖半拽地拉出房间,心里却莫名一沉。周予白关机了?这不像他的作风。 大排档人声鼎沸,海鲜的香气混合着啤酒泡沫。陆教授和几位相熟的老师同学都在,气氛热烈。许昭被按在座位上,面前堆满了烤生蚝和啤酒。大家纷纷向他举杯祝贺,赞扬他的努力和方案。这些真诚的认可本该让他开心,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入口处。 周予白始终没有出现。林蔓也没有。 “哎,你们说老周和林蔓……”一个同学挤眉弄眼,话没说完就被陆子鸣塞了只螃蟹钳子堵住了嘴:“吃你的吧!” 许昭端起冰凉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和失落。他手背的伤口在酒精刺激下隐隐作痛。 第6章 普通朋友的雨夜 “许昭?”一个带着香根草香水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桌边,是林蔓。她妆容依旧精致,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直接无视了其他人,目光锁定许昭。 “有事?”许昭放下酒杯,语气尽量平静。 林蔓将一个印着酒店logo的纸袋放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予白让我给你的。”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他家里临时有事,先回市区了。哦,还有,”她凑近一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他让我提醒你,别忘了‘普通朋友’的本分,少做些……引人误会的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许昭贴着创可贴的手背,仿佛那是什么不堪的证据。 纸袋里,是一盒进口的防水创可贴,还有一小支消炎药膏。药膏下面,压着一张酒店便签纸,上面是许昭无比熟悉的、凌厉而简洁的字迹: 「报告发我邮箱。药,记得涂。」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像一道简洁的指令,也像一个冰冷的句点。 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被抽离。许昭捏着那张便签,指尖冰凉。林蔓的话像毒刺扎进心里,“引人误会的事”?是指他清晨独自去测量灯塔?还是指他方案通过时那瞬间的失态?或者……是指速写本上那些不该存在的细节?周予白是觉得他的努力越界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警告他? 陆子鸣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大声招呼着:“来来来,继续喝!许昭可是大功臣!” 许昭猛地灌下杯中剩余的酒,冰凉的液体一路灼烧到胃里。他拿起那盒创可贴和药膏,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盒子硌着掌心的软肉。他看向林蔓,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异常平静:“知道了。替我谢谢他。” 林蔓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挑了挑眉,扭身走了。 庆祝还在继续,欢声笑语包裹着许昭。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子隔绝开来。玻璃罩外是“普通朋友”的喧嚣世界,罩子里只有他,和手心里那盒来自周予白的、带着施舍般关怀却又冰冷刺骨的创可贴。 他低头,看着便签上那行字。努力换来了方案通过,换来了陆教授的认可,换来了同学的祝贺,却似乎让那道名为“周予白”的界限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高不可攀。 他拆开一片新的防水创可贴,撕掉旧的那张。伤口暴露在咸湿的空气里,有些红肿。他仔细地涂上药膏,再贴上新的创可贴。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然后,他拿起手机,将那份凝聚着清晨寒气和所有心血的报告,发到了周予白的邮箱。邮件正文,只有两个字: 「已发。」 他放下手机,拿起一只烤得焦香的大虾,用力剥开坚硬的外壳。虾肉鲜甜,混着啤酒的苦涩,一起咽了下去。 灯塔在远处漆黑的海岸线上,依旧亮着微弱的光,指引着航船。许昭知道,他自己的路,还得继续摸索着走。只是口袋里那盒创可贴,像一块沉重的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他需要这份“有用”,但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有用”或许永远无法兑换成他真正渴望的东西。在“普通朋友”的框架里,他刚刚赢得了一场战役,却感觉输掉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夜还很长,海风依旧带着咸腥,吹不散心头的窒闷。 —— 海鲜的腥甜和啤酒的泡沫在喉咙里凝成一块苦涩的硬块。周围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许昭机械地咀嚼着虾肉,味同嚼蜡。手心里的创可贴盒子棱角分明,硌得他生疼,那张冰冷的便签仿佛烙铁般烫在他的意识里。 「报告发我邮箱。药,记得涂。」 「普通朋友」的本分… 「引人误会的事」… 林蔓的话和周予白的字迹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他拼命筑起的“专业”堤坝,在这样**的警告和冰冷的界限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许昭?发什么呆呢?”陆子鸣又塞给他一瓶啤酒,“再敬我们的大功臣一杯!” 许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举瓶碰了一下,仰头灌下。冰凉的液体冲下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和窒息感。他需要透口气。 “我去下洗手间。”他放下酒瓶,起身离席。 穿过嘈杂的大堂,他并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拐进了通往酒店后方的消防楼梯。远离了喧嚣,海风裹挟着更清晰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带着深夜的凉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楼梯间上方狭窄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是从通往天台的楼梯传来的。声音很熟悉,让许昭瞬间僵住。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周予白,你搞清楚,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林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刻意咬重的“普通朋友”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许昭的神经上。 接着是周予白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被压抑的烦躁:“林蔓,适可而止。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林蔓冷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你放着好好的游艇宣传片不拍,跑去跟他在礁石上淋成落汤鸡量什么破尺寸?他手划破了用得着你巴巴地买药?还特意支开我让我送过去?周予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于助人’了?还是说,你对你的‘普通朋友’,都这么‘体贴入微’?” 许昭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原来,那盒创可贴和药膏,是周予白买的?是他让林蔓送来的?为什么?是出于愧疚?还是……林蔓话语里那尖锐的、指向不明的猜测,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他本就混乱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我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释。”周予白的声音冷硬如冰,“管好你自己。别忘了,这次活动的赞助,陆子鸣家才是大头。” “你……”林蔓似乎被噎住了,高跟鞋狠狠跺了一下,“好!周予白,你好样的!你以为你护着他,他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个靠信托才能给奶奶做手术的……” “林蔓!”周予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甚至……一丝惊怒?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这声呵斥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 许昭像被这灯光烫到,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头顶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完了。 被发现了。 许昭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听到了什么?周予白为他买药……林蔓的刻薄指控……还有……他最不堪的、极力隐藏的信托秘密……就这样被**裸地撕开,暴露在灯光下,暴露在周予白面前! 他再也无法待在这里一秒钟!几乎是本能地,他转身,像逃命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进酒店后门外的夜色里。 海风瞬间变得狂暴,带着咸腥和雨前潮湿的土腥味,狠狠抽打在他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地沿着海岸线奔跑,脚下是粗粝的砂石和湿滑的海草。冰冷的浪花拍打着岸边,溅湿了他的裤脚。 「普通朋友」… 「引人误会」… 「信托」… 「护着他」… 「飞上枝头」… 林蔓和周予白的声音在他耳边疯狂交织、碰撞、放大,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和努力筑起的防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他跑得越来越快,肺部像要炸开,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带着血腥味。手背上的伤口在奔跑中被风撕裂,创可贴早已不知去向,尖锐的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 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他身上、脸上,冰冷刺骨。瞬间将他浇透。雨水模糊了视线,咸涩的海水混着雨水流进嘴里。他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湿滑的礁石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背包也摔了出去,速写本从没拉紧的开口滑落出来,掉在泥水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视线却被那摊开的速写本死死抓住—— 雨水疯狂地砸在纸页上,墨迹和碳粉迅速晕染开来。最新几页,是他清晨在灯塔下测量时,偷偷勾勒的周予白专注的侧影、他拿着卷尺时骨节分明的手、他迎着晨光挺拔的背影……那些小心翼翼藏在专业数据间隙里的、隐秘的心动痕迹,此刻在雨水的冲刷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模糊、变形、最终化成一团团绝望的污渍。 就像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原形毕露,狼狈不堪。 许昭呆呆地坐在冰冷的雨水中,看着自己所有隐秘的情感证据在眼前一点点消融,连同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他放弃了挣扎,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身上的泥污和伤口,也冲刷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灯塔的光柱在暴雨中穿透力锐减,变得微弱而模糊,在漆黑的海面上徒劳地扫过。那点微光,照不亮他此刻深陷的泥沼。 他跑了出来,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庆祝”,逃离了林蔓的刻薄和周予白冰冷的界限,却一头撞进了更深的狼狈和绝望。他带出来的只有一身泥泞、满心疮痍,和一本被雨水彻底毁掉、记录着他所有隐秘悸动与卑微努力的速写本。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许昭蜷缩在礁石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他努力了那么久,用专业证明自己,用数据堆砌价值,到头来,在别人眼里,他依旧只是一个需要被“护着”、需要被提醒“本分”、连心动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的……“普通朋友”。 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浸湿了他的小腿。他茫然地看着那片吞噬他速写本的浑浊水面,一个念头在冰冷的绝望中滋生:也许就这样被潮水卷走,是不是……反而更轻松一些?至少,不用再面对明天,不用再面对周予白那双能洞穿一切、却又划下冰冷鸿沟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由远及近,伴随着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猛地刹停在不远处的岸边。强光直直地打在许昭身上,将他狼狈蜷缩的身影暴露无遗。 第7章 无声的逼视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许昭躺在急诊观察室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点滴针,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进滚烫的身体。高烧让他意识昏沉,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但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觉到周予白的存在。那人就坐在床边那把硬邦邦的塑料椅上,距离不远不近,却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磁场,笼罩着整个空间。周予白似乎一直在处理事情,手机屏幕的光明明灭灭,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通话声断断续续传入许昭混沌的意识: “……对,取消掉……理由?我的人病了,需要处理……陆教授那边我会解释……赞助?让他们找陆子鸣谈……” “人”……? 这个模糊不清的代称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许昭烧得迷糊的神经里。他是林蔓口中的“护着他”的那个“他”吗?还是仅仅指一个需要他负责的“麻烦”?许昭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巨大的疲惫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再次涌来,将他淹没。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藏进被子里,藏进黑暗中,最好彻底消失。 “醒了?”周予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注意到了许昭细微的动静。 许昭的身体瞬间僵硬,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假装还在昏睡。他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的、穿透性的力量,让他无所遁形。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 周予白没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瓶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他偶尔翻动手机屏幕的声音。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许昭感觉到床边的身影动了。周予白站起身,脚步声很轻,走向门口。许昭心里刚松了半口气,就听见他对护士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他醒了。体温降了点,但还在烧。手背伤口需要重新消毒包扎,淋了脏海水,容易感染。还有,”周予白顿了一下,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晚上没吃东西,需要点易消化的流食,清淡些。” 许昭的心又被揪紧了。周予白总是这样,冷静、高效、不容置疑地安排好一切,像个精准的指挥官。可这种安排,此刻在许昭听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处理。他不需要这种被看穿、被安排的照顾,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的包袱。 护士进来换药。冰凉的消毒棉球触碰手背伤口时,许昭痛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到护士好奇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周予白就站在门边,沉默地看着。 “小伙子还挺能忍。”护士轻声嘀咕了一句。 处理好伤口,护士又端来一碗温热的蔬菜粥放在床头柜上:“多少吃点,不然没体力退烧。”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粥的温热气息飘散在空气中。许昭依旧维持着面朝墙壁、紧闭双眼的姿势,像一只彻底缩进壳里的蜗牛。 周予白重新坐回椅子,没再试图叫他。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昭以为周予白会一直沉默下去,或者干脆离开时,他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周予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引导意味: “粥要凉了。” 不是命令,不是安排,更像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一个……提醒,一个试图打破僵局的信号。 许昭的心猛地一跳,却依旧纹丝不动。 周予白似乎也没期待他立刻回应。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许昭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他后背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甚至是……耐心的意味。这比之前的命令式安排更让许昭心慌意乱。 终于,周予白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更低,也更沉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许昭,转过来。” 不是“喂”,不是全名带姓的冰冷命令,只是名字。但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依然清晰。 许昭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他不想转过去,不想面对周予白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只想躲,永远躲开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或者,”周予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你想让我‘帮’你转过来?” 这句带着轻微威胁意味的“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许昭试图维持的龟缩状态。他知道周予白做得出来。那人在礁石上强行抱起他的力道,还残留在记忆里。 屈辱和一丝莫名的委屈涌上来,烧得他眼眶发热。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那股想要颤抖的冲动,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点点转过了身。 他不敢抬眼,视线只敢落在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子上。 “看着我。”周予白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平静的、却极具压迫力的引导。 许昭的手指在被子里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落在周予白被雨水浸湿后已经半干、显得皱巴巴的昂贵外套上,然后一点点艰难地向上移动,掠过他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最终,对上了那双眼睛。 周予白的眼底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眼下那点熬夜的青痕比平时更深,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异常复杂,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疏离,而是翻涌着许昭看不懂的、深沉的暗流——有未消的余怒,有深重的审视,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抑住的……担忧? 许昭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更深的慌乱。他看不懂,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复杂。他只想逃开。 “说话。”周予白看着他,继续引导,或者说,逼迫。“告诉我,哪里不舒服?除了发烧。” 许昭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挤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没有。” 他把所有的难过、羞耻、委屈、恐惧,都死死地压在了这两个字后面,藏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周予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看穿了许昭的隐藏,眼神锐利了几分。空气再次凝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陆子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零食。 “老许!你怎么样了?吓死我了!”陆子鸣冲到床边,看到许昭惨白的脸色和手背的纱布,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卧槽,这么严重?老周你……”他转头看向周予白,这才注意到对方同样狼狈的样子和低气压,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你俩这是……刚从海里捞出来?” 周予白没理他,视线依旧锁在许昭脸上,仿佛在无声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引导”。 陆子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昭,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放下东西,凑近许昭,声音压低了些:“喂,老许,到底怎么回事?林蔓那女人是不是又作妖了?我听说她下午阴阳怪气的……”他瞥了一眼周予白,意有所指,“有些人啊,就是眼瞎心盲,放着珍珠不要,非跟鱼眼珠子较劲。” 许昭听到林蔓的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下意识地想再次别开脸,躲进自己的壳里。 周予白将许昭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骤然一沉。他没接陆子鸣的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端起那碗已经温凉的粥。 “陆子鸣,”周予白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调,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出去买份热的皮蛋瘦肉粥,加姜丝。再带份退热贴回来。” “啊?我这才刚来……”陆子鸣不满。 “现在。”周予白打断他,眼神扫过去,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子鸣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暴君”,还是认命地转身出去了,临走前给了许昭一个“兄弟挺住”的眼神。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周予白端着那碗凉掉的粥,走到窗边,直接倒进了垃圾桶。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像是在处理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然后他走回床边,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许昭躲闪的脸上。 他没有再逼许昭说话,也没有再试图引导。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许昭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复杂。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许昭几乎喘不过气,只想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周予白似乎打定主意要这样耗下去,用他无声的存在和压迫性的目光,固执地守在许昭试图躲藏的壳外。 最终,是许昭先扛不住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这无声的巨大压力让他精神极度疲惫。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奈,然后,一只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极其短暂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 那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击溃了许昭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他放任自己沉入昏睡,像一只终于找到洞穴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小兽。 周予白看着许昭终于安稳下来的睡颜,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他知道许昭在躲,把所有的难过和委屈都死死地藏进了心里最深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 引导?他现在连靠近都显得如此艰难。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迟疑,轻轻将许昭滑落到脸颊的一缕湿发拨开。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微蜷。 “许昭……”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哑,融在病房昏暗的光线里,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昏睡中的人无法给他答案。只有点滴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滴落,如同时间流逝,也如同某种无声的角力,在沉默的病房里持续着。周予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名为“守护”的决心,哪怕守护的对象只想将他推开。他知道,要撬开那只蚌壳,需要比之前强硬百倍的耐心,和一种他自己也在摸索的、全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