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有把伞》 第1章 重逢 8月31日。下午一点。 广外的教学楼一片死寂,烈日晒得走廊亮得反光,唯有蝉鸣一浪高过一浪。一个瘦小的少年行色匆匆地跑过走廊,来到了教师办公室。 “嘉树,你来啦!”办公室里的冷气很足,以至于这位笑得明媚的混血美女都让人觉得有些寒意。 何玉,一班的班主任,也是一班和二班的英语老师,是个荷兰混血儿,30出头的年纪,典型的白种人皮肤,烫着一头性感的大波浪长发。 “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个事,我们班上要来个转校生,他比较特殊——”何玉停顿了一下,“严格来说不算转校生,只是之前在其他学校借读。” 谢嘉树十分疑惑,广外是广城最好的高中,为什么要去解读? “这个同学高一犯了个小错误,和夏槐序同学有了一些误会,后来还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就离开广城了。”何玉细细思考这件事该如何解释。 “所以呢,尽量不要让两个同学接触,避免再生事端。”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解开呢?” 何玉叹了一口气:“我还是给你解释清楚吧。宋枝寒和夏槐序小学、初中都是同学,两个人成绩都非常好,关系也非常好。” “据说当时夏槐序家里很穷,生存都成困难,宋枝寒一直在帮助他。宋枝寒的父亲就是博物集团的董事长。” 原来是首富的儿子。谢嘉树心想。 “因为天天和宋枝寒在一起,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夏槐序也是个富二代。” 谢嘉树突然想起了贴吧里一直流传的谣言。“所以夏槐序是假富二代?” 何玉歪着头,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怎么说呢,现在他确实是富二代,但当时他们家还没发家。” “具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是就是高一开学后一周,宋枝寒突然说夏槐序是假富二代,引起轩然大波,然后夏槐序请了一周病假,宋枝寒直接转学了。” “虽然这种行为不好,但也不至于转学吧?”谢嘉树第一次听这种豪门恩怨,有些手足无措。 “这就牵扯到另一件事,当时宋枝寒他的父亲,刚刚爆出了私生子的丑闻。” “所以是宋枝寒当时因为家庭的原因心情不好,又和夏槐序产生了纠纷,所以出了这件事?”谢嘉树大胆猜测。 “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能乱说,”何玉摇摇头,“但现状就是这两位同学见面可能会爆发冲突。所以作为班长,你要维持良好的班级氛围。” 谢嘉树两眼迷茫的点点头,但心里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和宋枝寒沟通好了,他会努力地去解除误会,你就负责注意夏槐序的状态就好。年轻人一时意气用事都是可以理解的,说开了就好。” 谢嘉树双手握紧校服裤子。夏槐序,名义上的学习委员,但谢嘉树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长相帅气,性格高冷,还有富二代光环,谢嘉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的,玉姐,我会和槐序好好沟通的。”虽然心里不安,谢嘉树依然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高三一班教室里,门窗紧闭,冷气早已驱散所有热意。 “这学期开始执行末位淘汰制,请大家按照上学期期末成绩调整座位!”谢嘉树站在讲台上,指着黑板上的座次表有些底气不足。 教室里面乱哄哄一片。“你数学作业做完了吗?”“还没做呢,正想找个人抄抄。”“夏槐序肯定写了,你敢去借吗?”“别吧,会被冻死。” 靠窗边第二排,一个五官精致的男生安静地复习,窗外的树荫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撒下斑驳的阴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滑动,他没有抬头。 “看吧,校草才不会理你呢。”一个男生嘲讽地挤了挤对方的肩膀。 “你听说了吗?宋枝寒要回来了。” 笔尖再次停下,男生抬起了头,斑驳的树荫模糊了他的表情。 “谁?” “你初中不是广外的,估计没听说过,他可是初中部的学神,当时和夏槐序并称天才双子星呢!” “长得超级帅!”一个女生补充。“我觉得夏槐序更帅一点!”另一个女生反驳。 “当年这两人绝交闹的可大了,宋枝寒还敢回来?” “人家当时也不见得说的假话吧!” 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窗边的当事人听得清清楚楚,摊开的试卷上,笔尖已经划出了好几个“宋枝寒”。 “大家快到座位上坐好!”伴随着一阵高跟鞋“哒哒”声,一道温柔却嘹亮的声音传来,班主任何玉站在教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教室门引起大家注意。 何玉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洋溢着热带风情。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目测可能有190,合身的T恤隐隐透露着优越的肌肉线条,单肩挎着书包,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微翘的眼角似笑非笑。 班上的女生发出小声的惊呼。 何玉笑得灿烂:“”今天和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考虑到高三学习比较辛苦,学校给大家发了一个帅哥,这位,宋枝寒,云城一中的第一名,也是我们以前初中部的校草,这学期转学回来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激烈的掌声。 夏槐序舌尖有些发苦。 夏槐序与宋枝寒相识于8岁那年。 当时夏槐序父母创业刚有一点起色,想向行业大佬、广城首富宋枝寒父亲寻求合作。他们发现宋家小孩与夏槐序同龄时,天真地诞生了孩子社交的想法。 夏槐序就这样匆忙地转学到了宋枝寒在读的贵族私立小学。 “大家好,我是夏槐序。很高兴加入这个班集体。”小小的夏槐序站在讲台上,小手不安地拽着书包的带子,十几双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你好,我是班长宋枝寒,很高兴又见面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哦!”夏槐序看着这个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人,阳光跳跃在他的发梢,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你还没有饭卡吧,中午我请你吃饭!”他的眼里闪烁着碎钻微光,笑容优雅从容得体,像个小大人一样,周到、妥帖。 宋枝寒一直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个。 “你暂时在最后面的空位上坐一下吧。”宋枝寒向何玉点头示意,然后默默走到了最后一排。 夏槐序的视线随着宋枝寒慢慢流转,见宋枝寒独自走到后门前的空位,见他坐定,正欲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被对方一个抬眸敏锐地捕捉到。 夏槐序看到对方笑了一下,瞬间感觉自己的脸被他的笑容烫伤。 “还有个坏消息,”何玉继续说,“明天就要摸底考!东西还没收拾好的同学也不用收拾了,考完还得搬,抓紧时间复习。以后每两周就考一次换一次座位,大家要快快亢奋起来!” 何玉开心地双手击掌,像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就说这么多,住校生要收拾东西就快去,其他人留着上自习。今晚住校生就不能出校了,缺什么赶紧去买,或者打电话让家里送。” 随着何玉离开,教室里的学生如鱼入水各自离开,夏槐序呆坐在座位上,右手还保持着提笔做题的姿势。 “没想到我们会是前后桌,以后多多关照!”坐在前面的谢嘉树主动回头打招呼。 夏槐序回过神,轻点一下头,没有应声。 谢嘉树还欲多说两句,却惊讶地看向夏槐序背后。 “好久不见。”那个低沉得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夏槐序瞬间僵直,脊背绷得如拉满的弓弦,呼吸在喉间窒住。他调动起全身仅存的力气,极其滞缓地,将头颅一点一点扭向声音的源头。 宋枝寒跨越了一个对角线的距离,如第一次见面时从容地走了过来,炽烈骄阳也不过他发间点缀,勾勒着他的容貌,“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喝饮料,然后,想请你帮我搬一下东西,”他洋溢笑容的嘴角微微往下抿了一下,“我今年住校。” 他熟络得一如往常,好像他们只是短暂地分开了一个只有10天的暑假,而不是人生中最风华正茂的两年;好像他们之间从无隔阂,而不是好友列表里查无此人。 夏槐序低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认真思考了很久,慢条斯理地说了声:“好。” 谢嘉树在一旁吃惊地瞪大了眼。 “你家里什么时候送东西过来?” 夏槐序和宋枝寒来到了校门口奶茶店。可能是云城阳光充足,宋枝寒远比记忆中更高大结实。虽然夏槐序高中期间狠狠长了一截儿,站在宋枝寒旁边却有了小鸟依人之感。 “先点喝的吧,你想喝什么?”宋枝寒认真看着菜单。 “就第一个,去冰,全糖。”夏槐序点单速度快的像根本没看过菜单,直接走到了门口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夏日总是炙热,阳光炽烈地挤压出水泥缝隙中残存水分,在地表混合成一团扭曲空气。 夏槐序托着腮,专注观察着那团空气波动。 宋枝寒听到全糖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独自纠结了很久,点了芝士莓莓,付款时手机却意外死机了。宋枝寒站在吧台旁,耐心等手机重启。一直发呆走神的夏槐序却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付了钱,又坐了回去。 宋枝寒站在吧台旁,等奶茶做好后,端给夏槐序。 “李叔耽误了一会儿,可能还得再等等。”宋枝寒耐心解释。 李叔是宋家的司机,一个矮胖矮胖、笑得憨厚的中年男人。以前天天送宋枝寒上下学,夏槐序也没少蹭车。而这两年,夏槐序见李叔的次数远比宋枝寒多。 “没关系,谢谢你的奶茶。”夏槐序接过奶茶,双手捧着,含着吸管,继续观察那团空气。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一阵手机铃响,划破寂静,夏槐序侧过半个身子,接通电话:“妈,什么事?” “宋枝寒转学回来了,还在你们班吗?”夏槐序的母亲槐金燕问。 “嗯,在,怎么了?” “你要跟他保持距离知不知道!”夏槐序猝然转身,与宋枝寒对望,瞪大了眼睛。 “他和他妈走了两年了,一直不吭不响,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他爸是什么态度,现在又有了小儿子,家里的生意还要仰仗着他们家呢,别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槐金燕还在碎碎念,夏槐序却已紧张地屏住呼吸,宋枝寒正看着他,眸色幽暗,礼节性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他似乎知道正在谈论他,似乎又不知道。 “我知道了,就这样,还有事,我先挂了。”店里的冷气很足,夏槐序的手心却滑得抓不住手机。 “我妈问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呢。”夏槐序随便找了理由,又意识到这个理由假的离谱,正想着如何解释补救。 “所以你回去吃饭吗?”宋枝寒却自然地接过话头,仿佛没意识到什么不对。 “啊,”两眼对视,夏槐序没有看出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或者难过,“不回,太麻烦了,”停了两秒钟,“我请你吃晚饭,你估计还没饭卡。” 又沉默了一下,“以后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找我帮忙。” 夏槐序这样说着,眼睛却飘向门外,喉头发紧,像一不小心跳上岸的鱼。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宋枝寒像是没有察觉到夏槐序语气里的异样,笑得很真诚。 可夏槐序却觉得额角和后背有丝丝凉意,是罪魁祸首的忏悔。 两人终于等到了司机,滑稽地坐上车,从校门口坐到了宿舍楼下,下了车。两人站在宿舍门口面面相觑,宋枝寒开怀地大笑起来,夏槐序也跟着低声笑出了声。 第2章 冲突 司机李叔帮忙搬了大部分东西,夏槐序只分到了个行李箱。 这是个双人间,从门到阳台对称着依次放着衣柜、床、书桌。房间空置时间很长,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对面床铺到现在还空着,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吧。”夏槐序戴着口罩,麻利地将书桌擦拭好,“又带旧床单吗?” “旧床单?” “用旧床单把床板包一下,再铺床垫和床单会干净一些。”夏槐序一边擦灰一边解释。 宋枝寒站在门口,看着床板上已经肉眼可视化的灰尘,皱紧眉头。 李叔帮忙一起打扫卫生,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只留下一个行李箱,把多余的箱子带走了。 “小寒,我就先走了,周六放学再来接你,”李叔在宋家干了十多年,看着宋枝寒天不怕地不怕地长大,有点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宋枝寒站在门口,轻轻点点头:“放心,没事。” “你把衣服收拾一下?”夏槐序看着这叠整齐堆在书桌上的衣服,再看看站在门口发呆走神的人。 “好。”宋枝寒缓步走到书桌前,拎起一件衣服。他的目光忍不住游离在房间另一个人身上,依然有点小洁癖,依然会默默关心,依然害羞不爱说话,依然清高固执不会说谎。 夏槐序把隔壁的空床铺也打扫干净了,回头看到宋枝寒笨拙地铺床。 “你该带床凉席,这个天气睡床单太热了。”夏槐序捏捏厚实的床单建议道。 “你说得对。”宋枝寒认真附和,手却继续将床单压平整。 夏槐序看着这个亲力亲为的大少爷,感觉实在别扭。他已经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事情都有家里安排好,缺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打电话就有专人送过来的大少爷了。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被家庭变故磨平了棱角。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家了。 “今天好热,我突然想吃三文鱼,一起去吧,就在附近商场,那家店特别好吃,”夏槐序脑子一热,话又不经思考地说出了口,“晚自习六点半才开始,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夏槐序又后悔了。今天的他太反常了。 “好,现在就走吧。”宋枝寒调节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直接拎起书包往外走,一点都不在乎还没有收拾好的宿舍。 夏槐序迟疑了半秒,跟了上去,看他流畅地转动那把有点锈迹的钥匙,锁上了宿舍门。 打车到达商场。夏槐序并没去他所说的日料店,而是坐电梯直奔负一楼,那里有个大超市。 “这里!”夏槐序目光明确地找到了凉席区,指着标着特价59.9的凉席,向宋枝寒挥手,“你看看你要选哪款。” 宋枝寒对他微微点头,扭头问导购:“有真丝的吗?” 在几种花色反复比较后,宋枝寒选了一款浅蓝色、绣着海浪暗纹的真丝凉席,标价2999。 这个大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矜贵矫气。夏槐序舌尖有些麻木,尝到了一丝略带甜味的酸涩。 结账时,夏槐序抢先递出了付款码,宋枝寒站在后面,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价格标签,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掏出手机。夏槐序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宋枝寒抱着凉席走出超市,夏槐序看着那泛着珍珠般光泽、无声说着我很贵的凉席,悄悄伸出了手,停了一下,又悄悄收了回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个很别扭的角度,在宋枝寒视线的死角,偷偷摸了一把。 然后搓了搓指尖。 嗯,很凉。从指尖到钱包的凉。 晚餐,夏槐序如愿吃到了三文鱼。 “明天摸底考试,你有信心吗?我可以把笔记借给你。”夏槐序享用着美食,心情从一开始的局促,慢慢回到以前的惬意。 “我在云城的时候也是市第一,”宋枝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一声,眉目间依稀有当年张狂的样子,“一个摸底考,小事情。” 夏槐序配合地点了点头。 宋枝寒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你会怎么会读物化生,你的理想不是考北大大学中文系,以后当个作家吗?” “我打算考清华计算机系。我爸妈还有老师都这样建议的,从职业规划的角度来看,我以后学计算机更好些,可以帮我爸管理公司,所以只有选物理。” “就你爸那个小——公司?” “小”字的声音被拖得很长,宋枝寒口中的讥讽根本藏不住。 夏槐序垂下眼睑,耳朵有些发烫。从小到大,在宋枝寒面前,他常常因为家世感到羞耻。 “你呢?以后也学计算机?”夏槐序窘迫地又夹了一片三文鱼,指尖抖了两下,沾了好大一块芥末。 “学计算机做什么,”宋枝寒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却全是冷漠,“子承父业么?” “你爸那么大的企业,你甘心放弃吗?”夏槐序出于羞愧、出于惊讶、一时冲动,反应过来时已经说错了话。 宋枝寒放下手中的筷子,双肘撑着桌子。“就算我不靠我爸,以后也能比他强!”他说话一字一顿,嘴角敛去笑意,目光锐利如剑,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和倔强,还有只有夏槐序知道的敏感和脆弱。 宋枝寒沉默了一会儿,又启唇补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巨石压在夏槐序心口上。夏槐序嘴唇微微颤动,一股辛辣直冲眼眶,黏腻的腥味在口中蔓延。 过了许久,夏槐序含着被芥末呛出的眼泪,轻声说:“这家三文鱼不太新鲜了。” “嗯,是有点。”宋枝寒的回应,更轻。 两个人默契地不再说话。 阔别两年的儿时情谊本就摇摇欲坠,被这么轻轻一碰,就碎了。 最后,夏槐序假装去卫生间偷偷付了钱,像以前宋枝寒常做的那样。这个大少爷,这么骄傲,这么娇气,以后怎么办?夏槐序抓了一把免费的薄荷糖,分给宋枝寒一个,勉强压抑住了不断从喉口冒出的腥甜。 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晚高峰,车内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夏槐序望向窗外,两手交握,细长的手指翻过来翻过去,像团快要打结的毛线团。 他轻轻对着窗外说了一句:“我刚刚就随便问问。”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宋枝寒转过头,好像忘记了刚才不愉快,一脸轻松甚至带点愉悦地望向夏槐序的后脑勺,“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子承父业也很好。”宋枝寒刻意地强调了一下。 “我……”夏槐序看着窗上宋枝寒模糊的影子,挣扎着还想解释什么,最后却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闭上眼睛倒头假寐。 夏日的余晖,初升的霓虹,在少年干净的面容上纹上花色,闭上眼睛后冷漠的气息也收敛了。侧着身,漏出了半个脖颈,雪白、细腻、瘦弱,突出的锁骨线条绵延到了白色T恤下。 长高了很多,更瘦了。 宋枝寒收回目光。 晚自习不出意外的迟到了。何玉没在教室,他们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 夏槐序戴上耳机,掏出试卷,开始刷题。 微信时不时地“叮——”一声,吵得他无法安心做题。 夏槐序是大家眼中的高冷男神,但微信头像却是个可爱的儿童画小太阳,昵称【summer】。 他打开手机,初中沉寂多年的微信群里都炸开了锅,讨论着这个归来的神话,夏槐序全部设置了免打扰,继续做题。 下了晚自习,夏槐序骑自行车回到了家。 “水果放在桌上了,汤趁热喝,吃完放在桌上就行,我明天来洗。” 保姆张姨就等在门口,看他回来连忙打招呼,下班回家了。 家里又只有夏槐序一个人。 晚上正是带货主播工作的时候,这样的工作性质导致他爸爸整个公司都昼伏夜出。而他妈妈作为最早一批主播,即使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依然有着不俗的影响力,更不可能为了“照顾家庭”放弃来之不易的事业。 夏槐序上一次见到父母,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他把客餐厅的灯全部打开,大理石瓷砖反射的光亮得晃眼。他喝完鸡汤,吃掉水果,慢吞吞地喝着牛奶,点开微信发现整页微信群都已经叠到了99 ,往下滑,意外地看到备注【班长谢嘉树】发来消息。 【班长谢嘉树】:你和宋枝寒是朋友吗? 【班长谢嘉树】: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转学? 宋枝寒和夏槐序都是广外初中部的学生,由于直升政策,广外高中部有过半的学生都来自初中部。 宋枝寒是初中部最耀眼的人,是永恒的年级第一,是众望所归的校草,是考前都会去拜拜的学神,所以他回来的消息自然会引起曾经崇拜者的议论。夏槐序并不意外。 而谢嘉树不同,他是广外从其他学校挖的尖子生,冲刺省状元的潜力选手,是高中这两年断层式的第一名,他和宋枝寒并没什么交集,前来打听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是担心宋枝寒抢了他的年级第一吗?真虚伪!夏槐序的指尖在回复区停留。 “你要讨好宋枝寒!他爸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这是8岁的夏槐序最常听到的话。 “你要和宋枝寒保持距离。”这是马上18岁的夏槐序得到的最新指示。 原来虚伪的是自己。 夏槐序头朝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用手盖住了脸看不清面部表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气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格外清晰,另一只手里的空牛奶盒已被捏变形,扭曲的外表像极了他的内心。 他真是个糟糕的人。夏槐序又深呼吸了几次,把阴暗的想法重新赶到一个小角落里,翻涌的负面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他打开手机,微信还停留在谢嘉树的聊天页面。 【summer】:我也不清楚。 随后,夏槐序直接清理掉了其他未读消息,关上手机。 洗澡,上床,关灯,睡觉。 另一边,宋枝寒躺在新买的2999的凉席上,手机屏莹白的光照在脸上。 【吴平】:大帅哥,回校第一天,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第3章 暂别 摸底考试不需要布置考场,大家都坐在原位上。 夏槐序双手捧着面包,看着面前的物理笔记,一口一口慢慢啃着。 一阵风吹过,一个人影冲到了他前面的座位上。 “还好赶上了。”谢嘉树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问:“学委,能赏点吃的吗?” 夏槐序盯着对方满头大汗的脸,还有正在抬起、想搭在他桌子的胳膊,慢慢放下手里的面包,把桌子往后挪动半寸。然后抽出两张卫生纸,将面包上他吃过的那一半小心掰下,把剩下的半个面包装在包装袋里递给了前桌。 谢嘉树看着夏槐序全程冷脸撕面包,心里一直打鼓,动也不敢动,直到看到面包递到自己面前,才松了一口气开心接过。 早餐时间自然要聊天,“你和宋枝寒关系很好吧?”谢嘉树很自然地找到了话题。 “还行。”夏槐序又把桌子往后挪了半寸,继续低头看着物理,回复一如既往的冷淡。 “哦哦,那你多关注一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跟我说,玉姐说的,担心他刚来不适应。” 夏槐序从复习资料中抬眸看他,双眼冷如无机质的玻璃,窗外的阳光都没了温度。 谢嘉树警铃大作。“当然我也想帮助他,只是我跟他不太熟,准确来说还不太认识,你是知道的。”谢嘉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 夏槐序一动不动地注视他,微微皱眉,像在走神,又像在思考,然后垂下眼睑,视线重新聚焦到桌上的复习资料上。 “好。”他应下了。 考试期间的晚自习没有老师监管。教室里大家交头接耳,对答案的、联机打游戏的,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也有少数人将学习贯彻到底,例如夏槐序。 但是,夏槐序今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从后门路过了两次,看到宋枝寒向后斜靠在椅背上,左腿微曲伸出了课桌,手里拿着一本化学一轮复习的参考书,看得很专心。 这很不像他。作为从小到大的天才性选手,宋枝寒一直信奉“小考小耍,大考大耍“。上课认真做笔记的是夏槐序,考前认真复习的是夏槐序,考不过宋枝寒的也是夏槐序。 夏槐序不是故意要关注他,只是以前烈阳一样万众瞩目的人,如今像个被水浇灭的小煤球儿,让人觉得可怜、心疼,难免多打量了两眼。 放学,夏槐序背上书包向后门走去,看到宋枝寒与坐在他前面的霍祈聊天。 霍祈也是初中同学,以前经常和宋枝寒一起打球,是宋枝寒的死党之一。高中去了特长班,现在已经作为体育特长生,保送浙大了,但依然认真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前50,这次居然考进了一班。 不知霍祈说了什么,让宋枝寒哈哈大笑,然后递给霍祈两颗金灿灿、圆溜溜的东西,应该是费列罗巧克力球。从小学起,宋枝寒就熟练掌握此类笼络人心的小技巧。 夏槐序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考试匆匆结束。 晚自习课间,谢嘉树拿着成绩单和新的座次表进了教室。他先把座次表贴在了黑板上,大半个教室的人都涌了上去。只要拿到成绩表就能知道自己的位置,但讲台上仍然人声鼎沸。 “你这次进步了2名!”“怎么办!没有我的名字!”“没事,我帮你搬桌子,下次再考回来。”每个人都有想关心的人,有可以被别人知道的,有不可以被别人知道的。 夏槐序从不凑热闹,坐在座位上没动。谢嘉树看着讲台上的热闹场景,打算等上课之后再发成绩表,一回头,发现夏槐序还坐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夏槐序成为第二个拿到成绩表的人,依然是第6,不用换位置。 夏槐序往对角线看了看,宋枝寒坐着没动,没有去讲台凑热闹,垂着头不知道在复习哪一科。 上课后,谢嘉树把成绩表发到了每个人手上。留在一班的人已经开始商量着换位置,要搬出去的同学也先把位置移到了教室最后面,方便下课后挪动。 夏槐序又回头看看,宋枝寒还在认真复习,没有动作,应该是最后一名,不用换位置。他前面的霍祈正在收拾东西,短暂的一班一日游已经结束了。 夏槐序安心地开始做物理试卷。 教师办公室。 “你来啦,坐。”何玉放下手中的试卷,转过半个身子,她今天穿了条翠绿色的裙子,衬得五官更加明艳。 “何老师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宋枝寒礼貌地微微鞠躬,坐到了办公桌侧面的小凳子上。 “班上大家都叫我‘玉姐’的,何老师听起来太老啦!”何玉笑着摆摆手,身体微往前倾,将转椅往外推了些,“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关心一下你,回来几天了,适应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虽然这次摸底考和预期的有一点点差距,但是问题并不是很大,主要是复习进度的问题,下次考试前我应该就能追回来,玉姐就不要担心了。”宋枝寒表情很诚恳。 开学前,校长专门组织了一个关于“宋枝寒转来我校”的会议,何玉对他的成绩以及其他八卦有初步了解。但毕竟是个完全不熟悉的学生,比起成绩,何玉其实更担心他的心理状态,没想到他却如此主动坦然。 沉着冷静,抗压能力强,是个好苗子。何玉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能这样想太好了!本来我还想好好开导一下你,结果你自己就想明白了。”何玉声音高亢空灵,“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只需要调整一下状态,把落下的那一部分课程补上就好了。” 宋枝寒点头称是。 “这样吧,我安排一个同学帮你适应一下现在的新环境,”何玉停顿了一下,“谢嘉树,一班的班长,也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他的物理也相当出色,你们可以多聊交流交流。” “谢谢玉姐,我之前就在初中部,班上大半同学都认识,适应的挺好,学业上也没克服不了的困难,就不用专门麻烦谢同学了。” 何玉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会被拒绝,还是如此直接的方式。这个看着礼貌的学生居然带刺,何玉身体后仰,双手搭在转椅扶手上,开始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也行,学校和我也都是好心,你不要太大压力,目前的学习重心还是先放在物理竞赛上,我们对你抱有很高期待的,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给我说。” “好的,谢谢玉姐。” 何玉看着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有些感慨,高三的少年,说是孩子,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 一班教室里。 物理是夏槐序最头疼的学科,当他吃力地把试卷做完,延长晚自习已经下课十分钟了。 广外每天9:30晚自习放学,但总有一部分学生还想继续学习,于是新增了延长晚自习,一直延续到11:00,在这期间没有老师,学生可自愿留在教室上自习。 夏槐序平时都是准时放学,今天心神不宁误了时间,连忙起身收拾东西,想到回去会被张姨阴阳怪气地内涵一番就心生不爽。 正当他背上书包准备走时,发现宋枝寒的座位没了,连桌子带板凳,所有一切都没了,一张草稿纸都没留下。 夏槐序停下脚步,转身走到黑板前,从后往前看座次表,最后一个不是他,倒数第二个不是他,一直看到了第一个,依然不是他。 夏槐序一直稳定在年级前10,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一班最后一名不一定是全年级30名,在拉通排名的情况下,他可能去二班,也可能去三班,甚至更后面。 宋枝寒默不作声地走了,而夏槐序毫不知情。 他微低下头、额头抵上黑板,悔意将他淹没,作为曾经最好的朋友,却在他为数不多的困难时刻,每次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站到了二班门口,里面还有零星几个住校生没有走,他想去看看座次表,但又脸皮薄,在二班门口来回踱步几次,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家了。 “滴——”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吓得他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汽车头就离他10厘米不到的地方。 “小小年纪闯红灯,赶投胎吗?”一个中年男人按下车窗,骂骂咧咧。 夏槐序听着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嘴又觉得理亏。瞪了司机一眼之后,怂怂地骑车走了。 到家已经11点了。 “今天怎么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我是10点下班的,下次你这么晚我就不等你!”张姨黑着脸,嘴角向下,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再回来这么晚我要给你父母说,你在外面乱玩不回家。” “你以后到点可以直接走。”夏槐序冷冷回复。 桌上的汤已经凉了,夏槐序把碗推开,一手吃水果,一手在通讯录里面寻找宋枝寒。反反复复找了3遍以后,才想起自己在两年前已经被删除了好友。 纠结良久,他向记忆中的那个号码发送了好友邀请。 秒通过。 原来他这个时候也在玩手机吗?他换了头像,应该是他在云城时打篮球的照片,昵称依然是【SHZ】,他出生在冬天,大名叫宋枝寒,小名叫寒之,人却像烈阳一样热情。 【summer】:你这次考了多少分?多少名? 刚发出去,他又后悔了,正想撤回,对面已经回复了。 【SHZ】:640,78 夏槐序正在想怎么措辞安慰他,就收到了消息轰炸。 【SHZ】:不用安慰我。 【SHZ】:云城一中复习进度慢一些。 【SHZ】:这次是我大意了,其实我是会的,就是不太熟,时间有点不够了。 躺在宿舍小床2999的真丝凉席上,宋枝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手机屏幕上全是各路人士的关心、安慰、鼓励、或者暗意的嘲讽。 过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忘记,夏槐序在和他聊天。 【summer】:我整理了一些笔记,明天给你。 夏槐序回复了。 第4章 笔记 “你今天带早饭了吗?我又没赶上。” 这是谢嘉树第三次向夏槐序蹭早饭,今天是开学的第三个早晨,也是他们坐前后桌的第三个早餐。 夏槐序皱着眉,直接递给他一个未拆封的面包。 谢嘉树受宠若惊。 “夏夏,你真是太好了!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谢嘉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手舞足蹈地解释,“我就是早上起不来。” 夏槐序把自己的书本笔记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方向挪动,避免进入谢嘉树的唾液飞溅范围。 谢嘉树敏锐地发现了夏槐序的小动作,急忙说了句“抱歉”后,转回身去。 “没关系。”夏槐序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 谢嘉树发现夏槐序和传言中的高冷校草不同。 他每科的笔记本都是一模一样的牛皮纸封面,每天早上都吃同一款面包,他课桌上的东西规整的像被尺子量过,和他说话只有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能赏你一个字,他的一切行为都显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但这样的人,居然会和他分享早饭!而且在他厚着脸皮要了两次之后,第三次主动给他带了一个! 谢嘉树的心情极好,看着草履虫都觉得眉清目秀。 夏槐序正在整理笔记。 夏槐序自问并不是个聪明的人,能在一班站稳脚跟靠的是“勤奋大于天份”,他为每一科都准备了专门的笔记本,上面甚至摘抄了对应的课文原文,只看他的笔记就可以直接复习完全部内容。 初中时候,宋枝寒就经常借他的笔记本,抄他的作业,还考的比他好。 造物主很不公平,既创造了宋枝寒这样完美的人,又毫不在意地剥夺了他的一切。 夏槐序掂掂手里的6个学科笔记本,觉得有点单薄,又掏出了自己物理习题归纳本。物理是他的最弱项,所以专门拿了个笔记本归纳各个考点的不同题型。 不知道宋枝寒物理多少分,还是拿给他看看吧。 最后夏槐序把7个笔记本浏览了一遍,把语文笔记本挑了出来,内容太单薄,就不浪费他时间了。 78名,是三班。 夏槐序抱着厚厚一摞笔记本站在三班门口,像烈阳下快枯萎的树。三班教室里的人,看着站在门口清风霁月、空谷幽兰的传说校草,窃窃私语。 夏槐序正在心里默默酝酿,酝酿主动和别人搭话的勇气。 在他还没酝酿好的时候,坐在门口的邢子琳主动站起来和他说话。“夏槐序,你要找人吗?” 见到有人主动说话,夏槐序心里松了口气,眼神也有了一丝温度:“可以帮忙把这个转交给宋枝寒吗?谢谢。” 邢子琳激动地声音和手一起颤抖:“好的好的,我这就给他。” “麻烦了。”夏槐序嘴角微微上翘两个像素点,不再停留,轻轻点头,迅速转身回到教室。 邢子琳好像看到夏槐序笑了一下,也可能是眼花了,回过神来,就只剩手里6个一模一样牛皮纸封面的超厚笔记本。 一群女生凑了过来。“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学神笔记本吗?”“真没想到夏槐序那么好看的人会用这么丑的本子。”“这叫极简风!”“你们没发现他的衣服也全是纯色吗?”“据说他有10件一模一样的白色T恤。” “所以夏槐序为什么找你呀?”终于有人抓住了关键话题。 邢子琳用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牛皮纸封面,这是火遍贴吧的学神笔记本,出名的原因有三:一是主人的超高颜值;二是自己的丑陋面孔:三是神乎其神的笔记内容!据说有人因病请假一周,考前有幸借阅了夏槐序的笔记本,结果名次反而窜升了50名! 邢子琳轻轻打开本子,周围的女生一起屏住呼吸。清秀漂亮的行楷,流畅的记录着学习要点,其间点缀着几个荧光色的重点。 “好想借一下,感觉我看过之后也能进一班。”一个女生说。“想得美!”几个女生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夏槐序那么好的人,真心找他借的话,他会同意的。”邢子琳突然开口。 “琳琳,你到底怎么认识的夏槐序呀?”“他为什么要借你笔记本?“你们什么关系?”“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邢子琳微笑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上课铃声响起,一群女生怀着各自的猜测慢慢散去。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声响起,同学蜂拥而出,抢夺食堂里的风水宝座,一瞬间教室空了大半。 宋枝寒站在座位前,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阳光在他身后,为他撒下模糊的光影。邢子琳走了过去,递给他厚厚的6个笔记本:“宋枝寒,这个是一班夏槐序让我转交给你的。” “谢谢,麻烦你了。”宋枝寒微微抬头,双手接过,露出了绅士的笑容。 “没事没事,我们是同学嘛。”邢子琳不太想走,继续找话闲聊,“我相信你下次肯定能考回一班的,但至少这两周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我相信你也有机会考到一班的,”宋枝寒随手打开一本,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笔记。 邢子琳发出惊呼,“你的字好好看!”然后一脸恳求地看着宋枝寒,“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一下你的笔记本吗?” 宋枝寒微微皱了眉,没想到对方如此冒昧,低头看着手里的批发市场边角料,又抿紧了嘴唇。 “这是夏槐序的,你得问他愿不愿意。” “哦哦,抱歉,那你可以帮我问一下他吗?”邢子琳有些尴尬。 宋枝寒面露难色,笑得勉强,“我可以帮你问问,谢谢你帮忙送过来,”又从桌洞里掏出两块巧克力,“感谢礼物。” 如果夏槐序在场的话,又要吐槽他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了。 一班教室,夏槐序刚开始做完形填空,通过他的经验总结,只要做完两篇再去食堂,就能错过第一波高峰期。 “夏夏,有空吗?我请你吃饭。”谢嘉树在座位上扭捏了很久,回头发现夏槐序还在认真学习,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夏槐序抬头看着他,微皱着眉,一脸困扰和不喜。 谢嘉树有点发怵:“你帮我带了早饭,我请你吃午饭。” “现在人太多。我做两篇完形再去。”夏槐序说完就埋下了头。 没想到夏槐序会给自己解释。谢嘉树有些意外,有些欣喜,他侧着身子耐心地坐在前面等夏槐序做题。 而夏槐序全然不在乎他的目光,把两篇完型做完才抬起了头。 “你想吃什么?”谢嘉树问。 “都可以,我请你。” 谢嘉树一时没跟上夏槐序的脑回路。 “不是说我请你吗?” “这个点只有小炒了。你等我,我请你。” 谢嘉树被夏槐序的脑洞砸晕了。 “虽然我是被学校买来的,和你们这些正牌大少爷不一样,但也不至于一顿饭都请不起。”谢嘉树有种被看透的尴尬。 “哦。”夏槐序皱起了眉头。 “我早上只是起晚了,真的真的,不是没钱!”谢嘉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强有力的证据,“我家在广城也是有房的!” 夏槐序沉默了很久,说:“好,我明天继续给你带。” 谢嘉树有些触动,夏槐序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呢。 中午果然是夏槐序付的钱,只见他如重复过几千次一样地熟练报菜名、刷饭卡,谢嘉树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吃饭时,谢嘉树认真观察夏槐序,发现他吃饭很安静,不挑食,长得好看,家里有钱,成绩好,没有少爷病,像个完美的雕像。这样的人生,真令人羡慕。谢嘉树心酸地笑了。 夏槐序不喜欢和别人交往过密,这顿饭吃得很不自在。可对于这个自来熟的班长,夏槐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帖。 如果是宋枝寒,一定会处理得很好。 烈日缓缓落下,风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夏槐序独自吃完晚饭,还是觉得一个人吃饭自在些。 回到教室,夏槐序发现桌上多了六个笔记本,被做了6种不同颜色的封皮,还在上面写了科目名称。 最上面是一张便签,上面字迹张扬: ——说了很多次,你这个本子太丑了。 夏槐序皱着眉撕下便签,他对上面的内容深深不认可。 这个本子可以平摊180度,写字丝滑,不刮纸、不滲墨、不掉页,简直是广大学子笔记本的完美之选。一个从来不自己做笔记的人怎么会懂。 他心里这样腹诽,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把便签带胶的部分对折,从书包里面拿出了一个深蓝皮质笔记本,夹了进去。 收拾妥当之后,夏槐序发现桌面还留着两个“拉斐尔”巧克力球。 谢礼么? 夏槐序拆了颗放进嘴里,一股熟悉的甜腻填满口腔。 夏槐序记得,小学有段时间“费列罗”特别受欢迎,所有小孩都喜欢吃费列罗。而宋枝寒作为从小笼络人心的好手,抽屉里有吃不完的费列罗。 夏槐序十分羡慕,却被有格调有品位的宋枝寒鄙视“庸俗”,只见他掏出了一颗白色的巧克力球,一本正经地告诉夏槐序,“这才是高级,懂吗?” 夏槐序的舌头只能尝出,这两个都很好吃,不知道高级是什么味道。 但记住了高级的味道叫“拉斐尔”——是个天使的名字。 从此之后他最喜欢的零食有了名字。 他没忍住把另一颗也吃掉了。 晚自习,英语老师讲考试卷子。 夏槐序偷偷在下面做着物理题,他物理只考了77,拖了后腿。他不喜欢物理,烦躁地往错题本上誊抄错题。 他突然有点想念拉斐尔的味道。 放学后他先去了门口小超市,可惜只看到了费列罗,没看到拉斐尔。 去了两家店,都没看到,最后夏槐序还是买了一盒费列罗。 其实费列罗也好吃,只是差那么一点而已。 第5章 聚会 夏槐序回家自然是晚了,张姨已经下班离开了。 他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玩手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夏夏,我是孔雀!周六晚上有空吗?寒之回来了,初中班上的老同学打算一起聚聚。” 夏槐序接到电话有些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他们会聚餐是意料之中,会邀请他是意料之外。 “现在高三了,学习压力挺大的。”夏槐序脱口而出。 吴平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只是处于礼节问问:“那……” “我去,地址发我。”夏槐序说完挂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地址才发过来,令夏槐序更意外的是,他发现前面还有几条错过的消息。 【8月31日 21:43】 【孔雀】:寒之去你们学校了,你见到他了吗? 【孔雀】:你是大学霸,多罩着点他,现在多少人看他笑话呢!(心疼) 这四条消息正是宋枝寒回来当天发的,那天消息太多,盖过去了,夏槐序没有看到,自然也没有回。 孔雀,大名吴平,官方小名安仔,和宋枝寒一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小学初中,三个人都是同班,经常一起玩。准确来说,是宋枝寒带着他和吴平玩。 吴平成绩不好,高中去了国际部,计划高中毕业就出国留学。夏槐序对于这种不求上进的人总有一种微妙的嫌弃,那些年也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忍了下来。自从宋枝寒转学后,两个人就没见过面了,但吴平时不时会发几条消息问候,算是联络感情。 孔雀这人,为人处事向来周全。夏槐序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解释一下。 【summer】:8月31日消息太多,你的消息被盖住了所以没有回。 夏槐序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行为实在有些不妥,又打开了和谢嘉树的对话框。 【summer】:我没有任何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不想造成你经济上不必要的负担。你不必称我为“少爷”,你将来会有更远大的前途,但你现在需要的是每天吃饱饭。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告诉我,不用有任何负担,我家每年慈善捐款也不少,相较而言,我当然更想帮助触目可及的人。我的话稍微有点多,希望你不要觉得心烦,明天我会给你带面包的,以后都可以。 夏槐序写了一篇长长的小作文,写完之后,觉得有些羞耻,连忙退出了对话框,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另一边,谢嘉树却辗转难眠。 夏槐序是高冷校草,是低调学霸,是超级富二代,这是全校人都清楚明白的事情。同学两年,谢嘉树从未见夏槐序和谁亲近过,一直独来独往,即使班级聚会,也坐在一旁默默玩手机。现在靠着自己死皮赖脸聊上了几句,也基本上是谢嘉树在说,夏槐序依然是不感兴趣、不想搭理。 谢嘉树想着中午那顿难熬的午饭,就难受到胃疼,怎么会有人吃饭全程不说话,谢嘉树坐在旁边像要被冻伤。 谢嘉树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些少爷们之前的差距。他们毕业就可以继承家业,而他要用尽全力才有机会去给他们的家业当个高级打工人。 谢嘉树一直和同学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他知道,十年后,也只是见面勉强寒暄两句的“老同学”。生而不同的路,谢嘉树并没有太多贪恋,靠着奖学金,能帮母亲治病,帮家里还房贷,在这个城市立足,他已经很开心了。 他看到夏槐序发的小作文,第一反应是发错了。认真读了两遍,确定是发给自己的时候,谢嘉树心里有一股酸酸胀胀的东西在涌动。 谢嘉树突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传言,说夏槐序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吃不起饭,得靠同学施舍,又想起夏槐序那篇流传甚广的作文《谢谢你有两把伞》,因为他有两把伞,所以愿意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伸以援助之手,他天生就是个好人,而自己命好遇见他了。 谢嘉树把这段话复制到了备忘录里,把聊天记录截图保存了起来,想了想,给夏槐序加了个置顶,把备注改成了【夏夏】,又想了想,改成了【有伞的夏夏】。 谢嘉树心里揣着的小秘密又多了一个。 最后,他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很久,不知道如何妥帖回复,千言万语汇成了两个字。 【班长谢嘉树】:谢谢。 谢谢你直白的关心,谢谢你平等的尊重,谢谢你美好的祝福。 谢嘉树躺在床上认真思考自己能为夏槐序做点什么,例如帮他补补物理吧。 第二天,夏槐序看见谢嘉树回复的“谢谢”并没有太多情绪,锁屏,出门,买面包,去学校,正如2年时光里的每一日。只是面包变成了两个。 晚上8点,在广外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包厢。 “夏夏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吗?”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问。 “他说有事,要晚一点过来。”宋枝寒解释。 “什么?居然叫了夏夏?”霍祈大吃一惊,“不会打起来吗?” “夏夏怎么会打架,最多是放冷气把大家一起冻死算了。”宋枝寒笑着说,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 宋枝寒和夏槐序之间的事,细枝末节大家不清楚,但恨海情天都摆在明面上,众人心照不宣。 夏槐序坐在一旁放冷气都是轻的,直接冲着宋枝寒的俊脸来一拳,大家也不会太意外。 这两人当年绝交的时候,夏槐序差点和他们一起绝交了。 “现在也回来了,在一个班朝夕相处的,不管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那个女孩子打着圆场。 “问题是,现在没在一个班了,也没什么误会。”宋枝寒笑得有些悲凉。 “啊!”“啊!”吴平和那个女生先后两次尖叫。 “不科学呀!是你不行了,还是夏夏不行了?” “我看夏夏这两年一直都在年级前十。”女生连忙去补充。 “嗯,他一直都很好,特别好。”宋枝寒点点头。 “这么好的人,差点把我们都拉黑完了!”吴平吐槽,“消息经常不回,好心给他庆祝生日也不来,我都没想到他今天会同意。” “不会是想放鸽子吧,”霍祈看看时间,“到现在还没来。” 那个女生期许有点低落:“应该会来吧,大家很久没聚了。” 吴平连忙拨通夏槐序的电话:“我打电话问问。” 电话响了很久,包间越来越安静,只听见一声“嘟——”“嘟——”。 吴平正想放弃挂掉,突然接通了:“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电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吴平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就挂了。 “算了,我们吃吧,他估计不来了。”吴平耸耸肩。 宋枝寒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霍祈倒是松了口气:“他不来也好,他来了,黑着脸往那一坐,我今晚妥妥消化不良。来来来,我们一起走一个,恭喜寒神回归!” 大家一起举杯。那个女生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两年发生的事,整顿饭吃得不知滋味。 正在一行人打算散伙的时候,包厢门开了。 夏槐序气喘吁吁,白皙的皮肤涨得通红,头发全都汗湿了。没人见过高冷嫡仙这么狼狈的模样。 “夏夏你终于来了!”那个女生激动地迎了上去。 夏槐序轻轻挣开搂着自己的胳膊,定眼面前的女孩子,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郑珊珊,初中同学。 “好久不见。”夏槐序轻轻点点头,然后走向宋枝寒,“给你准备的礼物。” 宋枝寒惊讶地接过,盒子不大,但格外的沉,霍祈站起来摁住他想打开的手,“万一是个炸弹呢?” 夏槐序笑了笑:“还真可以砸死人呢。” 众人脸色一白。宋枝寒将盒子收到一旁,“谢谢,你——”还要吃点什么吗? 宋枝寒话还没说完,夏槐序已经走了,只剩包厢门扬起的风给这个屋子带来了透心凉的冷意。 “两年不见,更冷了!”吴平点评道。 “没事看看我们学校贴吧,他的瓜三天三夜都吃不完。”霍祈站起来,“小时候穷过,现在有钱了就格外讲排场,怎么可能他吃我们的剩饭,走吧走吧,今天就这样。” “现在贴吧里还有很多他的负面消息吗?” “人红是非多,好的坏的都有。也没见他受什么影响,怎么当时就又是淋雨、发烧,又是拉黑、绝交的。” 宋枝寒知道答案。千人万人的唇枪舌剑夏槐序都不怕,但身边最亲近的人的一刀,却无处可躲,哪怕时过境迁,伤口都还隐隐作痛。 宋枝寒抱着这个沉沉的盒子回到家。 他知道里面可能是一个直奔面门的拳头,也有可能是蛇这样令人害怕的活物,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结果一打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金元宝,上面有一张贺卡:如果不想要就拿去回收,应该能值点钱。 夏、槐、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 第6章 小偷 周日中午。 窗外的异木棉含苞待放,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撒在了课桌上。 蝉鸣依旧热烈,夏槐序的手心全是汗渍。 他刚刚干了一件坏事。 趁着同学都还没来,他偷偷去了三班教室,去了宋枝寒的座位,找他上次摸底考的试卷。 夏槐序担心他可能会把试卷直接塞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或者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不让任何人看见。可实际上,他刚坐下,就看到了专门装试卷的文件袋,那几份低分试卷工工整整地躺在里面——就和以前一样。 他果然没那么脆弱,他依然是那个让自己崇拜、钦慕的少年郎。一次考试而已,击倒不了他。夏槐序内心有种异样的充实和安心。 他用手机火速偷拍下每张试卷的得分情况,把试卷放回文件袋,再把文件袋放回桌洞。他在桌洞里看到了一大盒拉斐尔,他之前想买,却没有买到的,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反正他经常给同学分零食,少了几个也看不出来的。夏槐序这样想着,偷偷拿了一个,又想了一下,再拿了一个,把一切恢复原样,离开三班教室,关上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他将两个巧克力球小心地藏在手心,额头全是汗水,眸里却有一丝笑意。 夏槐序坐在座位上,费力地看着偷拍的照片,分析宋枝寒的试卷。 语文:108 数学:135 英语:145 物理:100 化学:78(赋分) 生物:74(赋分) 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认真标记知识点分析后,夏槐序认可宋枝寒说他复习进度慢了的说辞。 他的物理依然强势,但是化学和生物都有了明显的差距,而语文更是一塌糊涂,复习可以解决一部分基础问题,但明显看出他之前在云城的学习难度与广城不同,夏槐序几乎可以断言,宋枝寒重回第一已经是不可能的奢望。 “夏夏,你今天来的好早!” 夏槐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皱眉抬起头,谢嘉树正站在教室门口。 “怎么没开空调?”谢嘉树说着打开空调。 “忘了。”夏槐序偷偷把手机屏幕关掉,把放在桌面上的巧克力球收进桌洞里。 “你怎么这么拼啊!”谢嘉树朝后跨坐在椅子上,自从收到了夏槐序的小作文,他就自觉把他当成好朋友,开玩笑的尺度也越来越大,“你这种家世好,长得好,成绩好的人,还这么努力,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办。” “我也只是普通人。” “别谦虚。”谢嘉树还想再聊几句。 “我要学习了。”夏槐序说完就低下了头,随便掏出一本习题,开启勿扰模式。 谢嘉树向来识时务,见对方不理自己,也转回去开始做题。 空调开启后,温度很快降了下来。但夏槐序内心一股压抑不住的燥意。 两年没联系,他还恨我吗? 不败的第一神话就此破碎,他会甘心吗? 如果又受到伤害,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夏槐序想了想,用笔戳了戳前排。 “可以知道你摸底考成绩吗?” 谢嘉树看到夏槐序主动找自己,开心地回应。“128 145 145 98 100 100。”说着,把自己的试卷也全部递了过去。 化学和生物两个满分!夏槐序伸手接过试卷,吃惊地瞪大眼睛。因为这是高三第一次考试,老师为了杀杀大家的锐气,出题很难。 “你想考赢我啊!”谢嘉树分析着夏槐序的动机。 “那你得好好努力。”谢嘉树分析着夏槐序成功的可能性,“要不我帮你分析分析卷子。” 夏槐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递了过去。 138 144 148 77 88 98 “放弃吧,可能性太低了。”谢嘉树看完总结道。 夏槐序收回卷子,看了他一眼。 “你物理太弱了,” 谢嘉树像是找到了学习的新乐趣,认真给他分析。“77分居然还能排在第6,你这语文成绩实属逆天,138,我做梦都不敢想这么高,如果你分科的时候选历史,明年的状元都能预定上了。” “物理好就业。”夏槐序的解释并没有情绪波动。 “你需要就业吗?你只需要继承家业!”谢嘉树惊讶道。 夏槐序突然抬眸,眼神锐利如箭,让谢嘉树心里一颤。“我……我开玩笑的。”谢嘉树不自觉地举起双手。 夏槐序垂下眼睫:“我家是IT行业。” 看到夏槐序主动解释,谢嘉树又壮着胆子打趣:“那我以后毕业去你家打工,工资可以开高一点吗?” 夏槐序愣了很久,突然来了一句:“打工没前途,应该去创业。” 谢嘉树绝望地转回头:“算了,我们是两个世界。” 夏槐序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谢嘉树已经转过头去,最后也没说出声来。 下午4点,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返校了。 今天是数学晚自习。上课铃还没响,张天明已经抱着保温杯坐在了讲台上,一套试卷就这样发下来了,同学们表情已经麻木。 课间,何玉踩着她的高跟鞋来了,看到大家在考试,敲了两下门引起大家的注意,主要引起坐在讲台上表面在监考、实则玩手机的张天明的注意。 “同学们,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大家应该都知道,各个学科竞赛要陆续开始了。上半年数学和化学初赛,大部分人都过了,少数没过的几个就自己偷偷休息,别说出来丢人了。”何玉笑了笑。 “具体的赛程我已经让班长贴在了公示栏上,最近的应该是9月13日的物理竞赛初赛,大家做好准备,”何玉停了一会儿,“也不要紧张,只是初赛,大家就当作一次平时的考试,我们班的同学,保底都是能拿个市级奖项的。” 除了少数几个同学哄闹一声,大部分同学都静静地继续埋头做题。每天都是做卷子,所谓的竞赛也不过是多一张卷子,大家早已习惯到麻木。 何玉看到大家没啥反应,又拍了拍手,强行让大家抬头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为了让大家有一个更好的状态应考,竞赛前一天就不上晚自习了!” 此话一出,教室一片欢呼! 张天明坐在一旁,看着这群已经忘记自己还在考试的学生,摇了摇头。 何玉看了看大家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有点少年的朝气嘛!”向张天明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教室里面依然在小声叽叽喳喳,张天明看着大家笑而不语。 终于有人回过味来,9月13日是星期日,前一天是星期六,本来就不上晚自习! 没有多得一晚上假期,还多搭上每周唯一的半天假期!教室里面一片哀嚎。 张天明皮笑肉不笑:“现在才反应过来啊!反应太慢了吧!这一招啊,每年都能用上一回,每届都能被骗,你们呀,还是太单纯了!” “老张,我们都这么惨了,今天就不要再发卷子吧!”有同学趁机卖惨。 “行啊,今天大家把正在做的那张做完就行,至于这张,”老张掂了掂手里厚厚的试卷,“明天再发给大家,明天下午数学课前做完就行。” 教室里再次响起一片哀嚎。 考完,交卷。大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张天明言而无信地把另一张试卷也发了下来。“还有一个小时自习呢,自己找题做还花时间,说不定题还不好浪费时间,老张直接给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再三折磨下,大家已经麻木,居然平淡接受了。 拿到试卷后,夏槐序马不停蹄地继续做题,终于做完时,延长晚自习已经上课了,将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装进书包,拿着今天顺的两颗拉斐尔,开心地走出教室。 回到家时,张姨已经走了。餐桌上的汤已经凉了,苹果上也氧化成了黄色。夏槐序皱皱眉头,把水果吃了,打开手机,又发现了来自【妈】的消息。 【妈】:马上国庆大促,我和爸要都很忙,你要懂事。 【妈】:宋枝寒家里情况不明,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妈】:不是让你们绝交,就是保持点距离,关系还是要维持着,但要把时间留给更有价值的人。 【妈】:最近你爸爸有个生意伙伴,他女儿也是你们学校的,说得特别喜欢你,什么时候一起吃饭见一见。 夏槐序看完,挑最后一条回复。 【summer】:不见。 然后清空了聊天框。 回到房间,夏槐序从包中掏出了几乎没有使用过的语文笔记本,打开历年高考试卷,开始总结各类考法和对应的应答套路。 一不小心写到了凌晨3点,夏槐序扭扭僵硬的脖子,转转肩膀,终于把近5年的历年高考试卷分析完了,再看看笔记本上整理的内容,都是针对具体问题的提炼,还是一团乱麻,没有建成体系,根本不能直接拿来用,不禁有点愁。 夏槐序想了想,下单了一个新笔记本,一个完全不符合他的风格的精工真皮笔记本。 第7章 选择 周六放学,教室里面死气沉沉,明天一早就是物理竞赛,还没有开始的周末已经结束。 夏槐序对物理竞赛并没有太多想法。 早在高一分班时,何玉曾将每个学生分别叫到办公室谈自己的想法,并为他提出学业规划建议。 当时夏槐序的学习方案就是:参加高考,裸分上清华计算机类。 “你的文科成绩真的很好,一定要学理科吗?”何玉看着面前这个秀气漂亮的少年,心里不禁惋惜。 “嗯,我打算学计算机,必须选物 化。”夏槐序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坚决。 “从现在的成绩来看,你的文科成绩明显更好,文科状元也是能想想的。”何玉坐直身体,微微前倾,卷发跟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理科的话,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是你的物理明显偏弱,到了高三,物理单科就能拉出10分的差距。” 夏槐序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柔实则犀利的老师:“玉姐,您说的我都懂,但是我要学计算机,我家有家业要继承。” 何玉的笑容有些凝固,她任教多年,像夏槐序这样家世的孩子也接触了不少。她不想他们的人生一开始就被限制住,在她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夏槐序更适合做个浪漫的诗人,而不是个严谨的程序员。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也必须认可,父母用心为孩子规划的路,必然是一条最平坦、最顺利的路。 “从小我们都教育孩子要拥有理想,但你却早早地懂得了现实,”何玉微微偏头,看着这个外表不染纤尘、内心却成熟世故的小孩,“我觉得对于你的背景来说,早早地接受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是清华的计算机不是那么容易上的,你要更加努力才行。”何玉内心有些感触,脸上却依然笑得灿烂,“你的物理成绩要多上上心,和父母说一声,找个名师好好带带。” 夏槐序点头称是。 但这件事,他从未和父母提起过,他甚至不知道父母是否知道自己选的什么科。当时正是公司上市的关键时期,他们根本没时间关心夏槐序。 准确地说,他们从来没关心过。夏槐序从出生开始就是阿姨带着,上了小学直接住校,父母存在的最大作用就是每月打生活费,当时转账没那么方便,父母经常忘记,让夏槐序的小学时光格外窘迫。 但夏槐序就这么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每每提起这个儿子,夏恒夫妇也满是得意,儿子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装点的门面罢了。 后来,夏槐序的物理成绩果然日渐颓势,从高一的偶尔能得满分,到现在只能艰难地维持在80左右。 他并不是一个主动向别人寻求帮助的人,面对成绩的下降,他也只能花更多时间在上面死磕。 至于竞赛什么的,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夏槐序看着物理竞赛试卷,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要作死过来受虐。花了半个小时把选择题蒙完,大题是一个不会的。于是,放空,罚坐,等交卷。 宋枝寒做得还算顺利。他初中就开始接触物理竞赛了,当时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必然能入选国家队、加入IPhO、抱回国际赛奖杯。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傻的天真。 自以为天才的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会被困难绊倒的普通人,失去优渥的平台、失去强大的师资,自己也不过是无人问津的78名而已。 曾经的他,距离夏槐序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夏槐序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充满仰。而现在,他们隔着两个教室的距离,夏槐序看他的眼神,是怜悯、是试探、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已经分不清。 他需要证明自己,在一个擅长的领域。 证明他还是广外初中部那个不可一世的学神宋枝寒。 直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他终于停下了笔,试卷写得满满当当。一定能过初赛,他心里这样想。 他走出考场,迫不及待地想见夏槐序一面,却发现他的座位早已空空。夏槐序实在不想忍受罚坐的折磨,提前半小时交卷走了。 宋枝寒的脚步放慢下来,一个人去了食堂,一个人走回寝室。 物理竞赛结束。第二天,就是半月考。 晚上,夏槐序吃着水果,给宋枝寒发了句鼓励。 【summer】:明天加油。 【SHZ】:在一班等我。 夏槐序看着他的回复,就又看到了他眉眼张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周二是个糟糕的雷雨天,夏槐序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被风雨裹挟坠入泥潭的木棉树叶,心烦意乱,总感觉会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例如某个骄傲的少爷再次失利。 晚自习。 “成绩出来了!”英勇的斥候带来了第一手消息。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笔,望着门口翘首以盼,谢嘉树拿着两张薄薄的纸走了进来,先把座次表贴在了黑板上,然后开始依次发成绩条。 谢嘉树依然是第一,夏槐序在谢嘉树的鞭策下,物理考了83,成功升为第四。 趁着大多数人还在等成绩条的档口,夏槐序抢先一步跑上了讲台,在倒数第二排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终于——考上来了。 夏槐序用手扶着黑板,低头笑了。 窗外的雨停了。 宋枝寒看着24名的成绩表,稍微有一丝失望,对手们比自己想象中强大。宋枝寒随手将成绩表夹在桌面的笔记本里,本打算继续复习,等到了延长晚自习再搬座位,却意外收到了夏槐序的消息。 【summer】:需要我帮你搬桌子吗? 宋枝寒发现,分开两年,夏槐序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乖宝宝为什么会这么熟练的上课玩手机? 宋枝寒斜挑着眉,火速回复。 【SHZ】:需要,东西有点多。 【summer】:好,等我一下。我先把我的搬了。 宋枝寒看到这条消息,长腿一伸就去了一班教室。夏槐序还在收拾东西。 宋枝寒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躲过包书皮命运的漏网之鱼。 “你也会藏私呀!”他指了指牛皮纸封面的厚笔记本。 夏槐序打量了一眼:“那个是语文的,没有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没给你。” “可以看看吗?” “随便看。” 宋枝寒翻开看了看,只写了三页,全是一些基础的字音字形,确实参考价值不大。 “你语文考了多少?”宋枝寒漫不经心地问,他记得夏槐序语文成绩一直很好。 “140。” “多少!”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宋枝寒,而是坐在前面安静做题的谢嘉树。 夏槐序看着面前两张惊讶的脸,淡定重复了一句:“140。” “夏夏,你是怎么考这么高的,你教教我好不好。”谢嘉树站了起来,两眼放光。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夏槐序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但如果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宋枝寒静静地看着他俩聊天,在听到“夏夏”两个字的时候,脸就开始黑了,听到最后直接黑成了锅底。 “夏槐序,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桌子?”恰好新晋第六名来商量什么时候搬座位。 “我们马上搬。”宋枝寒直接整个抱起桌子就往前走。 “哎,东西还没收好呢!”夏槐序连忙伸手把桌面上的东西扶住,避免掉下去。 两人以诡异的姿势移动了5米,到达了一排中间位置,讲台的正下方。 “剩下的我去搬就好。”夏槐序还没说完,宋枝寒就抬起了他的书箱。 “那个是有轮子的。”夏槐序弱弱地说。 托宋枝寒的福,夏槐序很快来到了三班帮他搬箱子。 宋枝寒一边抱着桌子,一边回头看夏槐序搬箱子。 “不用那么麻烦,你就直接用脚踹就好,它自己会滚。”宋枝寒用腿模拟踢箱子的动作,“你这样弯腰推着太累了。” 夏槐序看着他这个长得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书箱,老老实实地半蹲推着走,如果不是力气不够,他也很想像宋枝寒那样抬着走。太有男人味了! 宋枝寒座位后面是霍祈。 “又见面啦!”霍祈热情打招呼,“看到座次表还想着找你商量互相帮忙搬桌子呢,结果你这么快就搬好了。” “我去帮你搬吧。”宋枝寒爽快地接话。 两个人去二班搬桌子了。 夏槐序刚刚就已经瞥见了成绩条在哪,趁两个人一走赶紧把成绩条翻出来,拍了照,看到桌洞里面的拉斐尔包装盒,又顺手掏了两个。帮忙分析成绩,拿两个不为过吧。 夏槐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研究成绩单。 112 143 144 99 83 85 668 这次成绩明显比之前强了很多。化学和生物还是有点差,但这两门对于他来说应该不难,再多花点时间背一背就好。 只是这语文成绩,实在有些寒碜了。夏槐序看得直摇头。 另一边,宋枝寒与霍祈在一起收拾桌子。 “刚你桌上放的是夏槐序的笔记吧?你们和好了?”霍祈找话闲聊。 “没有明说,算是吧。”宋枝寒其实也没弄明白夏槐序在想什么。 “那样就好,大家都长大了。不是那个不开心就跑去淋雨的毛头小子了。”霍祈开心地点点头。 “我感觉他在学校好像没什么朋友。”宋枝寒根据这几天默默观察得出结论,“就和他们班长熟一点。” “他本来就这种性格,当年也就和你关系好,我们都是顺带的赠品。”霍祈接话,“不过他的追求者是真的多,还有专门的后援团,不愧是校草的影响力。”霍祈有些羡慕。 “他?校草?夏夏!”宋枝寒很惊讶。 “你不知道?”霍祈反应了一会儿,“对,忘记初中的校草是你了。”霍祈快速找补,“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帅,夏槐序五官太精致,气质太冰冷,像个手办娃娃。” “没事,我只是很好奇。我以为夏夏这种性格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宋枝寒表现得像真的对这个八卦很感兴趣。 “现在女生就喜欢他那种类型,高冷,不食人间烟火,有才情,长得精致。什么叫校草?全校女生都得不到人就叫校草。太接地气的人不行。”聊起八卦,霍祈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之前发生过一件影响特别大的事!有次考试,作文主题叫感恩,他写了一篇作文叫《谢谢你有两把伞》,在全校传疯了,看哭了一大片女孩子,他还被选为了‘广外最想和谁谈恋爱’的第一名!”霍祈配合假哭两声,“从那以后,他在女生中的形象就不可动摇了。” “这作文写的什么?”宋枝寒更好奇了。 “大体意思就是有一天下大雨了,刚好有人有两把伞,所以借给了他一把。后面就是人性、哲学思考什么的,具体写的什么不记得了,没完全看懂,但很感人。说真的,我当时读完还以为是哪个女生写给暗恋对象的情书呢,写得真的挺好!真的服气!” 霍祈认真地回忆那篇作文,却再也想不起只言片语,就只记得当时读的时候,他直男内心受到的小小震撼。他很想把这种震撼带给宋枝寒,可惜他思索半天,平庸的记忆力和匮乏的表达能力复刻不出半分精髓。 “所以是谁给他借伞了呢?”宋枝寒对这个借伞的人很感兴趣。 “不知道,他没写。贴吧上倒是有一些猜测,但我觉得都不可信。”霍祈咂咂嘴,“事情的真相只有夏校草知道,但他那么高冷,没人敢问,说不定是暗恋对象吧。” 霍祈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宋枝寒:“你去打听打听?” “才和好,还没好到问暗恋对象的地步。”宋枝寒摇摇头。 “也不一定是暗恋吧,夏槐序这样的脸还需要暗恋?说不定早成了,只是没公开。”霍祈搬着桌子边走边脑补。 宋枝寒臭着脸抬着箱子走在后面,想把霍祈的箱子一脚踢爆。 坐在教室里,宋枝寒脑子一直放映着一个场景: 下雨天,昏暗的教室,小小的夏槐序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满目忧愁。 然后一个漂亮明媚的女生跑了进来,递给了他一把伞,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教室。 然后,他们可能还牵手、接吻…… 宋枝寒越想越痛苦。 所以是谁借给了他多余的一把伞呢?默默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谁带两把伞的习惯。 宋枝寒在座位上坐立难安,纠结了半节课。 【SHZ】:帮忙发个贴吧的网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