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穿荒年,我靠囤货爆改灾星男主》 第三章清点物资 姜婵心跳骤然加速,但她很快控制住,挤出一个笑容,“小弟弟看错了。” 男孩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但姜婵已经快步走过去,摸出几枚铜钱,“去买饼吃!刚刚你是看错了,知道吗?” 铜钱的魔力显然超过了孩子的好奇心,男孩接过钱币,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姜婵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才松开已经汗湿的手。 以后可得更谨慎些了…… 时间紧迫,她没那么多时间懊恼,立马去囤其他货。 最后挑挑选选,拢共跑了五家摊子,买到了300个米糠混杂麸皮烧制的饼,这些饼虽然剌口,但最起码能保障人体基本生存,量多实惠,只要六钱银子,可以够她吃半年!如果省着点儿吃,可以吃一年! 采购完毕,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算了算余钱,还能再买些必需品。 她走进一家杂货铺,买了几个厚实的陶罐,几捆结实的麻绳,一把锋利的柴刀,外加一小包火石火镰。 这些东西都是生存的必备品。 看着剩下的二十几枚铜钱,姜婵这才松了口气。 采购的物资在空间里汇成一堆,让人无比心安。 回村路上,姜婵放慢脚步,从空间里取出一个烧饼慢慢啃着。 烧饼干硬粗糙,麸皮扎得喉咙发痒,但她吃得津津有味。 草棚还是那个漏风的草棚,但姜婵推门进去时,心情已经完全不同,她瘫倒在稻草铺就的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意识沉入空间,那些物资整齐地放在一起:压缩饼干、罐头、枪支弹药、糙米、烧饼、各种工具……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装着首饰的盒子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剩下的首饰太扎眼了。”姜婵打开盒子,这些东西的做工明显和这个时代不同,突然拿出来典当,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今天把耳坠拿出来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个镯子换的钱太少了…… 其他东西做工更精致,确实不能再爆出来,引人关注可就不好了,她现在是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孤女,即便有武器又能如何? 总不能杀人吧…… 她烦躁地扣上盒子,闭眼躺倒在床上。 夜色渐浓,姜婵蜷缩在床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原本模糊的小说情节,随着夜深人静变得越来越清晰——太清晰了,清晰得令人窒息。 “《荒年求生记》……”她无声地念出这个书名。 在末日基地的废墟里,这本纸质小说被传阅得卷了边。 当时大家都把它当笑话看……谁会想到,她竟然穿进了这个疯狂的世界里! 掌心真实的痛感无情地提醒她:这不是梦!书里那些荒唐的灾难,正在或即将成为她所经历的现实。 “书里的主角叫……陈什么?”她闭上眼,努力回忆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文字,记忆像被撕碎的拼图,需要一块块重新拼接——陈延!对,就是这个名字! 一个出生寒门的书生,在逃荒路上凭借过人智慧和高尚品德,最终成为救世英雄。 “高尚品德?救世英雄?”姜婵冷笑一声,她清楚记得书中那些细节:凡是与陈延亲近的人,不是死于非命就是为他挡灾。 他的恩师为了护他被土匪砍死,同村叔伯为了救他染瘟疫身亡,连半路收留的小弟都为他试毒而亡…… 而陈延本人,总能因祸得福。 恩师死后,他得到了推荐信;叔伯亡故后获得对方遗产;小弟用命换来当地豪强对他的赏识……整本书就像一场用他人尸骨给陈延铺就的青云路! “克亲命!”姜婵吐出这个在末日里学到的词,有些人天生就像灾星,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倒霉,而他们自己却能奇迹般存活。 当然,这也是写这本书的作者,为了起承转合以及故事需要强塞的剧情…… 但只要离这个“天选男主”远一点,倒也没什么大事。 姜婵叹了口气,随即愣住——书中提过,逃荒是从“柳河一带”开始的,柳河……柳树屯?!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她猛地坐直身体。 没错! 书中第三章提到:“柳树屯的村长敲响铜锣,男女老少背着行囊踏上逃荒路……” 而陈延所在的青山镇,是在百里之外的东边,两个村子根本不会相遇,但书中第五十章明确写到: 柳树屯的逃荒队伍在半路遭遇山洪,被迫改道向东,与陈延一行人汇合…… …… “山洪……”姜婵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着路线图。 如果她能提前避开那个危险地段,就能彻底远离陈延这个灾星。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喉咙发干。 她摸索着从空间取出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稍稍平复了翻腾的思绪,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分析,不是恐慌。 末日第五年时,老队长常说的话浮现在耳边:“知道危险在哪的人,已经比死人强一半。” 姜婵深吸一口气,开始系统梳理已知信息: 1、逃荒将在五天内开始(根据那书中描写和村里紧张气氛判断) 2、原定路线会遭遇山洪(书中第50章描写) 3、必须避开陈延所在的东线(自保需要) 4、空间物资是最大依仗(需立即清点) 想到这里,姜婵毫不犹豫地进入空间。 这个100平米的储物空间内,各种物资整齐码放在一角,好久没有盘点库存了。 一辆哑光黑的巨型越野车直接撞进视线,车身焊满了尖刺和钢板,轮胎裹着铁链,车顶架着机枪……嘶,这玩意儿现在可用不着,机油用一点儿少一点儿,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连忙将目光往其他方向挪—— 先从武器开始:三把手枪,配套子弹二百余发;烟雾弹16枚;两把军用匕首;一把消防斧;两把工兵铲;三件防弹衣;甚至还有两枚不知道哪儿淘来的手雷……这些热武器在古代简直是降维打击,但弹药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 接下来是食物区:二十七箱压缩饼干,每箱24包;十三听各种肉罐头;还有各种杂粮、盐、糖……最惊喜的是发现两箱军用自热口粮,再加上之前买的粗粮和大饼,足够支撑三年! “水……”姜婵看向角落,那儿整齐码放着一百多瓶矿泉水,以及她在末日收集的几个大型滤水器。 医疗区:三个急救包、大量抗生素、止痛药、麻醉针、止血粉、缝合针线……姜婵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这些药品,在医学落后的古代,这些就是第二条命。 杂物区更是宝藏:五顶帐篷、十几条羊毛毯、防火毯、充气救生筏、夜视镜、录音笔、对讲机、微型探测器、成捆的绳索、针线包、甚至还有几包卫生巾…… 继续清点,最后竟然在杂物堆最底下掏出一辆自行车…… 清点完毕,姜婵瘫坐在空间中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些物资,省着点用足够她在这里生活三年,不,四年!如果找到稳定的补给来源,甚至能撑更久…… 第四章宣布逃荒 一丝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自从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命运并非完全不可掌控,至少现在,她有资本制定自己的生存计划,而不是像书中写的那样,死在雪夜,或者被迫加入那支最终覆灭的逃荒队伍。 退出空间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姜婵摸出一块烧饼,小口啃着,思绪却飘向远方,根据书中描写,柳树屯的村民会向南走官道,然后在七天后遭遇山洪,被迫向东转…… “如果直接向西呢?”她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着简略地图,西边是连绵的苍岭山脉,书中提到那里有土匪出没,但同样记载了几个隐蔽的山村,更重要的是,那条路线会离陈延越来越远。 风险与机遇并存,土匪固然危险,但她有枪;山路难行,但空间可以减轻负重…… 姜婵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计划最大的优势是——完全脱离原著剧情。 书中对西线几乎只字未提,意味着那里不会有预设的“天灾”,也不会有那个克死所有人的“主角”。 晨光透过草棚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姜婵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突然意识到,自从穿越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到……希望。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村庄开始苏醒,姜婵把最后一点饼屑舔得干干净净,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确认西线情报、准备合适的行装、解决掉那些会惹祸的珠宝…… “珠宝该怎么变现?“姜婵皱眉,直接典当太冒险,但逃荒路上更不能处理……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草棚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阳光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死丫头还睡?!”大伯姜福的咆哮震得茅草簌簌落下,“村长召集全村议事了,赶紧过去!” 姜婵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挺直腰背,她直视着这个霸占原主家产的男人,平静地回答:“这就去。” 姜福明显愣了一下,发现往常畏畏缩缩的侄女今天有点不同。 铜锣声远远传来,催促着全村集合。 姜福急得立马离开。 姜婵闭了闭眼,大概猜测到村长让人集合是干什么了,但这不重要,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一条远离“主角剧情杀”的生存之路! …… “铛——铛——铛——” 村中央的老槐树下,陈村长不断敲着铜锣,锣声在干热的空气中沉闷地回荡着。 姜婵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缓步向村中央走去。 晒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大半村民,男人们蹲在地上,沉默地抽着旱烟;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几个已经在抹眼泪;孩子们似乎感受到了大人们的凝重,安静地依偎在母亲怀里。 “乡亲们,”陈村长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县里来了文书,要咱们五日后动身逃荒。”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跪倒在地,干枯的双手拍打着龟裂的土地,“老天爷啊,我活了六十八年,从没离开过柳树屯啊!” 姜婵站在人群边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这场面太过熟悉——在末日第三年,当基地宣布解散时,那些幸存者们也是这样哭天抢地,有人抱着自家的大门不肯松手,有人疯狂地往包里塞着毫无用处的纪念品,还有人直接选择自我了断。 “我知道大家舍不得,”陈村长提高了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颤抖,“可你们看看这地,看看这井!李家的三亩麦子全旱死了,村里的水井水位一天比一天低!” 姜婵的目光扫过晒谷场,确实,原主记忆中,往年的这个时候,场上应该堆满了金黄的麦垛,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而现在,场上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枯草在热风中无力地摆动。 “咱们往南走,”陈村长继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县里说了,南边的青州府设了粥棚,带上干粮和衣裳,其他东西……就都别带了,都是拖累!” 一个年轻媳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怎么办?我爹的牌位怎么办?” 姜婵别过脸去,在末日里,她甚至见过一个男人死死抱着台破电视不肯放手,最后被丧尸撕成了碎片。 人总是这样,明知道带不走,却还是舍不得。 “秀娥啊,”陈村长叹了口气,“命都要没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晒谷场上的哭声更大了,几个孩子被这气氛感染,也开始哇哇大哭。 姜婵看见孙婆婆搂着孙女小桃站在角落里,老人家的眼睛红红的,却强忍着没掉眼泪。 这一幕让姜婵想起了末日时的刘教授,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学者在撤离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却还坚持安慰着年轻的学生们,可惜最后他们谁都没能活下来…… “各家回去准备吧,”陈村长疲惫地挥了挥手,“五天后辰时,村口集合。” 人群慢慢散去,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姜婵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村民们佝偻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知道,这次逃荒,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热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姜婵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五天后,她会跟着村民一起出发,等到了岔路口,她就改道向西。 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上,一只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姜婵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最终无声地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就像这个村庄的命运一样。 “姜丫头。”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婆婆牵着孙女小桃,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老人的背比姜婵记忆中的更佝偻了。 姜婵转身,没说话。 孙婆婆也没急着开口,她低头看了看小桃,粗糙的手掌抚过孙女枯黄的头发,才慢慢道:“老婆子……有件事想求你。” 第五章逃荒前夕 还不等姜婵回话,孙婆婆就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蓝布荷包,倒出一串铜钱,那是她攒了好久的体己,每一枚都被摸得发亮。 “小桃这孩子……”老人顿了顿,将荷包递给她,嗓子哑得厉害,“我想托你路上照看照看。” 姜婵瞳孔微缩。 她没接铜钱,反而后退半步,“我可没这本事!你找其他人!” 孙婆婆摇头,“可这村里……我能信的人不多。” 小桃紧紧攥着祖母的衣角,瘦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她今年才八岁,却已经学会不在大人说话时插嘴。 “那你自己带着她。”姜婵硬着心肠道,“我连自己都顾不好。” 孙婆婆笑了,皱纹里夹着苦涩,“我啊……不走了。”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沙尘扑在脸上,姜婵眯起眼,“什么?” “六十八了,走不动啦。”老人轻拍膝盖,那里有年轻时落下的风湿,“逃荒路上走不了三天,我就会拖累大家,不如……” 她没说完,但姜婵听懂了。 不如死在熟悉的村子里。 姜婵的指甲掐进掌心。 理智告诉她该拒绝——带个孩子等于多张吃饭的嘴,多份暴露空间的风险,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吐不出半个“不”字。 这老婆子,果真好算计,之前时不时给原主点儿甜头,现在竟然要把这么大包袱扔给她! 现在可不是“她”,是自己! 姜婵冷着脸没说话,早知道会被这样赖着,昨天今天就不该给这老婆子好脸色! 孙婆婆也没催,她只是蹲下身,“记住啊,以后要听姐姐的话。” 像是料定“原主”狠不下心,孙婆婆直接在旁边自说自话起来。 姜婵无奈叹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拒绝? 她刚刚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 孩子突然哭了,眼泪冲开脸上的灰土,留下两道白痕,“阿奶不走……小桃也不走……” 老人没应声,枯树皮似的手一遍遍抹着孙女的眼泪。 最终是姜婵先别开了脸。 “……铜钱您自己留着。”她盯着地上的裂缝,“我带她,有我一口饭,就有她一口,但是,活不活的了,我可不保证!” 孙婆婆的手顿住了。 “不听话,我也揍!”姜婵补充道,声音比往常更冷硬。 老人红着眼眶笑了,“哎,好。” 小桃还在抽噎,却乖巧地朝姜婵鞠了一躬,姜婵侧身避开,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草棚。 身后传来祖孙俩的低声絮语,混在风里听不真切,姜婵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直到关上草棚的破木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刚刚说那些屁话做什么?! 专给自己找麻烦! “蠢货。”她对着虚空骂道,却不知道在骂谁。 …… 姜家大院里,大伯姜福正指挥着儿子姜大虎清点粮袋。 “糙米还有两石,麦子两袋,咸菜半坛……”姜大虎掰着手指头数,“爹,咱路上能吃顿饱的不?” 姜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吃吃吃,就知道吃!路上要走好几个月,这些粮食得精打细算!” 二伯姜寿蹲在屋檐下,慢条斯理地往包袱里塞银两,他的手指枯瘦,却灵活得很,一枚铜钱一枚铜钱地数,生怕少了一个。 “大哥,”他突然开口,“那丫头怎么办?”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姜福扭头,皱眉,“什么怎么办?” 二伯母王氏高声道:“难道还要带着她一起走?” 姜大虎立刻嚷嚷起来,“带她干啥?多一张嘴吃饭!饿死她算了!” 他娘刘氏连声附和,“就是,平常给口稀饭就算了,逃荒路上自己都顾不过来,哪儿有余粮给她?” 二伯姜寿轻咳一声,“直接扔下她,村里人难免说闲话,毕竟……明面上她还是咱姜家的人。”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姜福拍板,“给她半斗糙米,让她自己想办法,是死是活,看她造化。”随后假惺惺地叹气,“唉,也是可怜,但咱们仁至义尽了,对吧?” 其他几人纷纷赞同。 …… 姜婵站在草棚门口,冷眼看着姜大虎拎着个破布袋走过来。 “喏,爹让我给你的。”姜大虎把袋子往地上一扔,米粒从破洞漏出来几颗,“以后可别说我们姜家不仁义!” 姜婵没去捡,她太清楚这套把戏了——末日里那些施舍者也是这样,把发霉的饼干扔在地上,等着饿疯的人像狗一样爬过去捡。 “告诉姜福,”她平静地说,“这米留着给他买棺材吧。” 姜大虎涨红了脸,“你——!” “滚。” 姜大虎想起昨天这丫头说要打爆他卵蛋的狠话,到底没敢动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 姜婵揣着手,慢悠悠地在村里转了一圈。 逃荒的消息传开后,整个村子都乱哄哄的,哭声、争吵声、翻箱倒柜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末日前的最后一场闹剧。 李家院子里,李老三正抡着斧头劈家里的木桌。 “当家的,这桌子是你爹打的……”他媳妇红着眼眶拦他。 “带不走!留着干啥?!”李老三吼了一声,手上力道更狠,木屑飞溅,“劈了当柴烧,路上还能煮口热水!” 他儿子蹲在旁边,把劈好的木条捆成捆,动作麻利,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活计。 姜婵站在篱笆外,看着他们。 李老三抬头瞥见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继续劈。 …… 张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声。 姜婵脚步一顿,隔着篱笆缝隙往里看。 张家的大黄狗被拴在木桩上,张屠户手里握着刀,正跟它对峙。 “老黄啊……别怪我。”张屠户的声音发颤,“路上没粮食喂你……” 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呜咽着往后退,尾巴夹在腿间。 张屠户的儿子——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冲出来,一把抱住狗的脖子,“爹!别杀老黄!我不吃饭了,我省下来喂它!” 张屠户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一刀捅了下去。 狗没立刻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血溅了一地。 孩子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姜婵别过脸,继续往前走。 …… 孙婆婆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姜婵站在篱笆外,看到老人正坐在门槛上,一针一线地往小桃的衣襟里缝铜钱。 孩子的衣服已经被拆开了一层,里面密密麻麻缝了好几枚,孙婆婆的手很稳,针脚细密,像是要把这辈子攒下的家底都藏进去。 小桃乖乖坐着,不哭不闹,只是偶尔小声问:“阿奶,缝这么多,衣服会不会太重?” 孙婆婆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继续缝。 姜婵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汉子正在吵架。 “陈二!你家的板车必须带上我娘!她走不动!” “放屁!我自己家粮食都不够放,哪还有空位?!” “你还有没有良心?!去年你家房子塌了,是我爹带人帮你修的!” “良心?良心能当饭吃?!” 争吵越来越激烈,最后演变成了推搡。 姜婵站在远处,冷眼看着。 天色渐暗,姜婵转完一圈,回到了自己的草棚。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村子。 哭喊声、争吵声、狗叫声…… “呵——”她轻笑一声,推门进屋。 第六章逃荒启程 五日后。 天刚蒙蒙亮,柳树屯便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村口枯死的老槐树下,黑压压挤满了人,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嘈杂而惶然。 姜婵背着包袱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清冷。 整个柳树屯的人几乎都在这儿了。 男人们肩上的扁担被沉甸甸的破箩筐压弯,箩筐里塞着鼓鼓囊囊的被褥和零星家当,随着他们焦躁不安的挪动,发出吱呀的呻吟。 女人们背上捆着硕大的包袱,压得她们不得不佝偻着背脊,一只手死死拽着肩上的带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身边或懵懂或哭闹的孩子。 几辆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的板车被推搡着,上面堆叠着锅碗瓢盆和衣物粮食,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推车人脖子上绷紧的青筋。 队伍的最后方,几个老人孤零零地站着,他们没有背包袱,也没有推车……他们是自愿留下的。 刘老太拄着一根磨得油亮发红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自家儿子刘大壮面前。 刘大壮身材高大壮实,此刻却像个被抽走了筋骨的无助孩子,肩膀塌陷下去,眼圈通红,厚厚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刘老太伸出枯瘦的手。 她动作极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走吧,”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别惦记娘了,走得远远的,找个活路。” 刘大壮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双膝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泥土地上。 他额头猛地磕下去,一下!泥土瞬间沾满了他的前额。 又一下! 再一下! 沉闷的撞击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粗重的喘息夹杂着绝望的抽噎,却始终发不出像样的哭声。 “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他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破碎的字句,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泥土混着泪水糊了一片。 刘老太扯动干瘪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傻话……娘活了六十多个年头,够本了,看着你们成家,看着孙儿出生……值了!快起来,别让人笑话!” 旁边不远处,李老汉的情况截然不同。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正对着自家人吹胡子瞪眼。 他的孙子小石头,才六七岁,死死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爷爷!我不走!我要陪着爷爷!我不走嘛!” 李老汉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打,但最终落下去时,力道却控制着,只在小石头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滚蛋!”李老汉的声音像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老子用你个小崽子陪?赶紧跟你爹娘走!再磨蹭,天都黑了!” 小石头被拍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茫然又委屈地看着爷爷,孩子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李老汉的儿子儿媳,两眼通红,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在李老汉再次挥舞的手势和严厉的眼神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几乎是拖着脚步,拉着还在抽噎的小石头,汇入了人群中。 姜婵移开视线。 “小桃听话!” 孙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婵回头,看到老人拽着小桃的手腕,硬把孩子往她这边拖。 小桃哭得满脸是泪,头发散乱,鞋子都蹬掉了一只,露出沾满灰土的脚丫,她拼命向后挣着身体,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阿奶!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阿奶!” 孙婆婆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力道不轻,孩子疼得一哆嗦。 “由不得你!”老人厉声喝道,嗓子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跟着你姜姐姐,听话!” 小桃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抽抽噎噎地站在原地,不敢再闹。 “丫头……”孙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老婆子……就这点家当了……你拿着,路上……照应着点小桃……” 姜婵的目光在孙婆婆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那灰布包袱上,她没问里面是什么——粮食,或许还有铜钱。 她沉默地点了下头,动作麻利地把灰布包袱塞进了自己包袱的最里层,重新系紧。 随后拉着小桃就走。 小桃转身想跑,姜婵一把拽住她的后领,“别犯傻。” 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听姜姐姐话的小桃真的不再挣扎了,只是任由姜婵拽着,小身子一抽一抽地跟着挪动脚步。 队伍最前面,陈村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手里拿着一面铜锣。 他努力挺直腰板,清点着乱糟糟的人群,询问着各家各户的情况,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凝重。 确认完毕后,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那面破锣,用力敲了下去—— “铛——铛——铛——” 锣声穿透嘈杂的人群。 “出发——!”陈村长的喊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人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前蠕动。 推车的汉子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暴起;背着重物的女人佝偻着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孩子们被大人拉扯着,懵懂的脸上写满不安。 这条由绝望和渺茫希望组成的“长蛇”,蜿蜒着,挣扎着,朝着村外那片未知的、仿佛吞噬一切的荒野,缓缓爬去。 姜婵牵着小桃冰凉的小手,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小桃的手心全是湿冷的汗,却死死攥着姜婵的两根手指,小小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姜婵的皮肤里。 就在她们即将拐过村口时,姜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孙婆婆,老人依旧站在原地,像一截枯死的树桩。 她正远远地望着这边,望着孙女小小的背影,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 小桃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猛地停下脚步,用力挣脱了姜婵的手,转过身,面向孙婆婆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在了满是碎石和尘土的路上。 小小的身体伏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下,又一下…… 姜婵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第七章逃荒托孤 姜婵静静地站在旁边。 远处孙婆婆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挥一挥,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 逃荒的队伍走得极慢,沉重的负担、老弱妇孺的拖累,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才出村不到三里地,队伍就开始七零八落。 王家那位快六十的老太太,一脚踩在坑里,“哎哟”一声崴了脚,疼得脸色煞白,瘫坐在路边抱着脚踝直掉眼泪,她的儿子儿媳围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 不远处,李家那辆超载的破板车,一个轱辘深深陷进了另一个土坑里,两个汉子憋红了脸,喊着号子拼命推拉,板车却纹丝不动,木头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上的锅盆碰撞着,叮当作响,更添烦躁。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累得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大人怎么拉扯哄劝都不肯起来,只是咧着嘴哭嚎耍赖…… 没办法,众人只能先行休息。 饥饿、疲惫和对未来的恐惧,像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姜婵靠在一棵枯树下歇脚。 她的手伸进包袱,实则是从空间里掏出一个饼,她面无表情地掰下一块,递给身边的小桃。 “吃。”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小桃怯生生地抬起哭肿的眼睛,接过食物,小口小口啃着,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吧嗒吧嗒掉在饼子上。 “哭什么?”姜婵眉头微蹙,声音依旧平淡,“省着点力气走路。”她自己也掰下一小块饼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投向远处尘土飞扬的路。 小桃被姜婵的语气慑住,赶紧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脸,“嗯。” …… 五天前 当逃荒的消息刚提及时,孙婆婆就开始为小桃的将来做打算。 她知道自己老了,走不动了,就算勉强跟着逃荒队伍,也只会成为孙女的累赘,所以,她必须给小桃找个能依靠的人。 她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家一家地求过去。 赵婶子家 “赵家的,”孙婆婆堆着笑,语气近乎卑微,“你看……小桃这孩子懂事,手脚也勤快,路上能帮你照看小儿子,给你们搭把手,洗洗涮涮都行……我给她备了些粮的……就算以后没有了……但她吃的不多,真的不多!” 赵婶子是个面善的妇人,此刻脸上却写满了为难,她搓着手,眼神躲闪,“孙大娘,不是我不愿意帮衬,实在是……唉,您也知道这光景,我家粮食……也就勉强够自家几口人嚼用,路上还不知要走多久,多一张嘴……这,这担不起啊……”她的话没说完,但拒绝的意思已经清清楚楚。 王老汉家 “王家兄弟,”孙婆婆又找到了正在收拾农具的王老汉,“你家孩子多,路上也热闹……小桃吃得不多,她还能帮你家媳妇干点活,烧火、看孩子都行……”她努力描绘着小桃的价值。 王老汉停下手中的活计,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里都是愁苦,“唉,孙大娘,您老的心意我懂,可……我家那媳妇,身子骨弱得像纸糊的,这两年就没好利索过,这逃荒的路,她怕是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再添个孩子,哎……”他的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 …… 孙婆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陈村长在村里威望最高,家里人也最多。 “村长,”孙婆婆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您家人口多,多一个孩子……路上也多份热闹不是?小桃乖,不惹事……” 陈村长坐在桌边,眉头紧锁,缓缓摇头,语气沉重,“孙大娘,不是我心狠不帮这个忙,您是明事理的人,这逃荒……路上缺粮少水,或许还会碰到野兽……哪一样不是要命的?我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能把他们都囫囵个儿带到地方……再添一口人,我……我担不起这个责啊!” 一圈问下来,碰了一鼻子灰,没有人愿意带上小桃这个“累赘”,甚至连“照看一眼”都不敢打包票。 孙婆婆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家破败的小院,颓然地坐在冰凉的门槛上,她看着院子里,才八岁的小桃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玩着几颗磨得光滑的小石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像针一样扎在孙婆婆的心上,一阵无法言喻的苦涩涌上喉头,堵得她喘不过气。 小桃没了爹,又没了娘,现在,连她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阿奶,也护不住她了,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 直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身影,浮现在她脑海中。 “姜丫头……”孙婆婆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只能……只能赌一把了。” …… 柳树屯 直到逃荒队伍消失在村口,完全看不到小桃后,孙婆婆这才转身。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松了口气,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只想找个地方坐下。 她摸索着,刚想往屋里那条缺了条腿、用石块垫着的板凳走去,脚步却猛地顿住了,像被钉在了地上—— 自家那张破旧木桌上,赫然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 那袋子就那么突兀地放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扎眼。 孙婆婆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干瘦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她踉跄着扑到桌前,手指颤抖着解开袋口粗糙的麻绳—— 一股谷物特有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糙米! 黄澄澄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伸手进去抓了一把,沉甸甸、实实在在的糙米从指缝间滑落,掂量一下,这袋子米,少说也有十多斤! “这……这……”孙婆婆彻底懵了,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老天爷……这是谁……谁放的?”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 第八章逃荒路上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留下这么多粮食?十斤糙米!在如今这连草根树皮都快被啃光的年月,这就是无价之宝! 省着点吃,足够她和小桃两个人熬上两三个月!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到村口,极力朝村外望去—— 逃荒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剩下蜿蜒的土路上扬起的尘埃,在晨光中缓缓飘散…… 她把那个沉甸甸的米袋紧紧抱在怀里,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粗糙的麻布表面,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这米……到底是谁放的? 姜丫头?不可能!那丫头被姜家人赶了出来,看着也不像有存粮的样子。 赵婶子?也不可能!对方那点家底她清楚,自己都紧巴巴的,临走时还愁眉苦脸地说粮食不够。 王老汉?更不可能!他家孩子多,媳妇也病着,开销大。 陈村长?绝不可能!村长家人口最多,负担最重,他就算有心,也无力拿出这些东西给她…… 她在昏暗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甚至把村里剩下的那几户孤寡老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一否定,谁家都不像能拿出这么多救命粮的样子,越想,这个谜团就越深,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最终,她长叹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感激、疑惑,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敬畏。 无论这米是谁送的,是人是神还是鬼,这都是救命的恩情! 她不再纠结,小心翼翼地抱着米袋放到床头柜里。 她蹒跚地走到堂屋,那里供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祖宗牌位,她摸索着找到一个旧蒲团,虔诚地跪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列祖列宗在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祈求,“保佑……保佑送粮的好心人……保佑我的小桃……平平安安……老天爷开眼,让她跟着姜丫头……活下来……活下来啊……” …… 毒辣的太阳悬在头顶,龟裂的黄土路蒸腾起灼人的热浪。 逃荒的队伍在路边一片枯树荫下休整。 姜婵熟练地拿出饼,将其掰成两半。 “吃。” 小桃默默接过饼子,“姜姐姐……”她突然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奶……阿奶会死吗?”她问得那么直接,那么天真,却又那么沉重。 姜婵咀嚼的动作停顿了,饼子的碎渣有些硌牙,她沉默了两秒,喉头微动,最终吐出一个字: “会。” 小桃通红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巨大的恐惧让她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所有人都会死。”姜婵的目光没有看小桃,而是投向远处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那未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漠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小桃最后一丝幻想。 汹涌的泪水再次决堤,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没让那悲恸的哭声冲出来,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 姜婵收回目光,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拔开塞子。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似乎比刚才略微缓和了一丝。 …… 短暂的休整时间结束了,陈村长哑着嗓子开始吆喝,手里的锣又“铛铛铛”地敲了起来,催促着人们起身。 姜婵收起水囊,塞紧塞子,重新系回腰间。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子上的黄土,然后伸出手,在小桃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小桃耳中,“起来,该走了。” 小桃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抽噎,然后默默地、乖乖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陈村长用尽力气敲响了铜锣,嘶哑的喊声穿透了燥热的空气: “出发——!” 人群发出一阵低沉的叹息和杂乱的响动,像一条被打醒的疲惫长蛇,再次缓缓蠕动起来。 烈日当空,黄土飞扬。 姜婵牵着小桃,走在队伍末尾,目光扫过路边的景象—— 野草被拔光了。 地面坑坑洼洼,草根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干裂的土皮。 远处的树木也遭了殃,树皮被剥得精光,露出惨白的树干,有些已经枯死,歪斜地杵在荒野里,像一具具干尸。 小桃紧紧攥着姜婵的衣角,小声问:“姜姐姐,他们为什么扒树皮?” 姜婵淡淡道:“吃。” 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敢再问。 这条路上不止柳树屯的人,还有其他几个村的逃荒者,彼此相隔不远,却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没有人提议合并队伍——谁都知道,在饥饿面前,陌生人就是潜在的威胁。 “离他们远点。”村长低声警告村民,“谁知道那些人饿急了会干出什么事?” 姜婵的目光掠过远处一支队伍,那些人步履蹒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走的骷髅,有几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破布里晃荡,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 …… “娘……我走不动了……”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瘫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泪。他娘想拉他起来,可自己也没力气了,只能红着眼眶哄,“再坚持一下,再走一会儿就休息……” 男孩哭得更凶,“脚疼……脚疼……” 他娘咬了咬牙,突然扬起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闭嘴!再哭就把你扔在这儿!” 孩子被打蒙了,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抽噎。 姜婵冷眼看着,心里毫无波澜。 小桃却吓得往她身后躲了躲,小手攥得更紧了。 大多数孩子都很安静。 他们不哭不闹,只是机械地跟着大人走,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用尽全身力气,帮同样瘦弱的娘亲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车,细小的胳膊上青筋毕露,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混着尘土淌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姜婵多看了那孩子两眼。 一个时辰过去,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 村长的铜锣声也没大作用了,只能扯着嗓子喊:“坚持住!再走二里地就休息!” 没人应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麻木地拖动灌铅般的双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小桃的步子越来越拖沓,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有两次差点一头栽倒,都被姜婵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胳膊,强行提溜起来。 “坚持住。”姜婵低声道。 孩子咬着牙点头。 当毒辣的日头开始西斜,陈村长自己也撑到了极限,他扶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嘶声宣布:“歇……歇脚!” 人群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瞬间瘫倒一片,连呻吟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第九章夜宿荒野 姜婵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下,取下水囊,递给小桃,“喝。” 小桃抿了一小口,又递了过去。 姜婵没接,“再喝点。” 小桃摇摇头,“够了,姜姐姐你喝。” 姜婵顿了顿,接过水囊,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 姜家大伯一行人坐在十几步外的地方,姜大虎狼吞虎咽地啃着半块饼子,眼睛却时不时往姜婵这边瞟,眼神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姜福瞥了一眼姜婵和小桃,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显然没打算分一口吃的过来。 姜婵早料到会这样。 她面无表情,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姜丫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姜婵抬头,赵婶子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两个小孩儿拳头大的野菜饼子。 谷糠和野菜根烘烤成型的饼子,这是逃荒路上大多数人的选择,不容易发霉,而且还扛饿。 “给。”赵婶子把饼子递了递。 姜婵没接。 她盯着赵婶子的手,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可能—— 为什么给我? 是不是又想塞个累赘给我? 孙老婆子当初也是这样,给块饼子,转头就把小桃丢过来…… 赵婶子见她不接,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干脆把饼子塞进小桃手里,“孩子,吃吧,别饿着。” 小桃愣住了,捧着饼子不知所措地看向姜婵。 姜婵眼眸微动,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小桃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来。 赵婶子笑了笑,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现在这状况,自家都不一定能保全,哪还能担起其他责任……哎~最多也只能路上照看点儿了…… 姜婵盯着小桃手里的野菜饼子,眉头紧锁。 她到底图什么? 末日里,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吃了一个发霉的高粱饼就得了个大包袱,如今吃了这野菜饼子,还不得被甩一个更大的包袱?! 不远处,几个村民偷偷往这边看,低声议论。 “赵婶子心真善……” “唉,小桃那孩子可怜,没爹没娘的……之前她奶奶来我家……哎,我家这状况哪儿能啊……” “是吗?也来我家了……我家也难啊……” “姜家那……也是狠心,自家骨肉都不管……” 天色渐暗,村长敲响了铜锣,“准备出发!” 人群慢吞吞地站起来。 姜婵牵起小桃,拍了拍她身上的土,“走了。” 小桃点点头,乖乖跟上。 临走前,姜婵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婶子。 或许……真的只是善意? 姜婵心里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暮色沉沉,逃荒的队伍终于在一片荒芜的野地停下脚步。 姜婵抬头望了望天色,浓重的黑暗已经笼罩四野,仅剩的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遮蔽。 原本在月光下还显形的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村长的声音沙哑,“刚刚点的几个人,轮流守夜,其他人抓紧时间睡觉。” 人群里传来几声疲惫的应和。 “姜姐姐,我们睡哪里?”小桃拽了拽姜婵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姜婵环顾四周,选了一处离主队伍稍远的土坡,那儿背靠一块凸起的岩石,既能挡风,又能在危险来临时快速反应。 “喝。”她将水囊递给小桃。 孩子接过,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随即道:“姜姐姐,为什么这水……好甜!” 她以前喝的水都有股奇怪的味道。 姜婵不动声色,“山泉水都这样。”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姜婵的催促下又喝了两口。 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姜婵心中微微一动。 借着夜色的掩护,姜婵从空间取出两块压缩饼干,这种军用干粮体积小但热量高,最适合充饥,撕了包装袋递给小桃,“吃。” 孩子接过饼干,啃了一小口,眼睛蓦地一亮,正要开口,却被姜婵低声告诫,“嘘——别多话!” 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姜婵下意识从空间掏出手枪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安心。 目前的状况虽然不像末日那样危机四伏,但人性的险恶并无二致。 随即,她又从空间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装置,这是末日里常用的红外警报器。 熟练地将它安置在她们睡觉的土坡边缘,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震动警报。 “姜姐姐,你在干什么?”小桃好奇地问。 “驱虫。”姜婵随口敷衍,“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孩子乖巧地点点头,蜷缩在铺好的粗布上。 姜婵靠在旁边,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手枪上。 夜风呜咽着掠过荒野,带来远处其他逃荒队伍模糊的说话声。 小桃的呼吸渐渐平稳,姜婵却始终保持着警醒。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思绪飘回末日的那些夜晚——同样是无边的黑暗,同样要提防来自同类的威胁,唯一的区别是,这个世界没有其他异能者…… 荒野的夜晚格外漫长,远处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引得守夜人绷紧了神经。 当天边透出第一缕灰白,姜婵迅速收起警报器,动作利落无声。 姜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和腰背,昨夜蜷在硬土上,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肌肉僵硬得像块木头。 周围的人群也陆续醒来,但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呻吟。 所有人都没睡好。 这天为被地为席的日子真是只一天就受不住了! 孩子们不再哭闹,只是蔫蔫地靠在大人身边,眼神呆滞。 大人们则默默地收拾简陋的行装。 姜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小桃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姜婵已经收拾好了,连忙去卷自己的小包袱,生怕被落下。 “不急。”姜婵声音依旧平淡,“他们还没动。” 小桃点点头,但还是加快了动作。 “铛——铛——铛——!”陈村长用尽力气敲响铜锣,“走!都起来!走——” 晨光中,逃荒的队伍再次起程。 第十章物资搜寻 姜婵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但其实里面只塞了几件破布衣服,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 真正的物资——水、干粮、药品……全都在她的空间里,随取随用。 她比其他人轻松很多。 但即便如此,原主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这次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姜婵的眼前就开始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停下脚步,闭眼缓了缓,但眩晕感还是挥之不去。 “姜姐姐?”小桃察觉到她的异样,仰头看她,“你怎么了?” 姜婵没回答,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小桃踮起脚尖,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奶说,不舒服的时候拍拍背会好一点。” 姜婵一怔。 她低头看向小桃,孩子的小脸脏兮兮的,但眼神干净得不像话,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 “没事。”姜婵简短地应了一声,但语气比平时软了几分。 小桃担忧道:“姜姐姐,你的脸好黑,但嘴好白。” 姜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意识到可能是低血糖的症状,她从空间里摸出一块糖,借着袖子的遮掩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眩晕感稍稍缓解。 “走吧。”她主动牵起小桃的手,继续向前。 孩子的手很小,却很暖,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像是生怕她突然倒下。 日头渐渐升高,炙烤着干裂的大地。 逃荒的队伍走得极慢,时不时有人掉队。 几个老人实在撑不住,被家人搀扶着坐在路边休息。 姜婵牵着小桃,已经走到了队伍中段。 正午时分,队伍终于停下休整。 陈村长和几个村民正围着一张破旧的地图争论。 “按这个速度,下午应该能到李家村。”村长指着地图上模糊的标记,“村里有水井。” “李家村?”李老三皱眉,“那村子比咱们柳树屯还小,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容不下也得去!”村长咬牙,“再不找地方歇歇,老人孩子都撑不住了!” 众人沉默。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再次出发。 姜婵牵着小桃,沉默地跟着人群移动。 她的脚步比早上稳了许多,但嘴唇依旧苍白。 小桃时不时抬头看她,确认她没事后才继续走。 日头西斜时,视线里出现了十几座低矮的土房轮廓。 “到了!李家村到了!”有人欢呼。 人群骚动起来,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希望。 姜婵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村落。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到了!终于到了!” “有水了!有地方歇脚了!” 沉重的脚步陡然变得急促,踉跄着向前冲去。 姜婵牵着小桃,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土房,眉头微皱—— 太安静了。 当人群冲进村子时,欢呼声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 十几户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杵在死寂里,窗户和门洞都成了巨大的、黑黢黢的豁口,像被挖掉眼珠的空洞眼眶。 墙壁上残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原本存在的门窗、篱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根像样的木条都找不到,只剩下光秃秃、赤裸裸的黄土。 整个村子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 “这……这怎么回事?”李老三愣在原地,声音发颤。 陈村长脸色阴沉,快步走向最近的一间屋子,探头往里看—— 空的。 该有的桌椅床柜全都没有,地上堆着碎瓦片,屋顶漏了几个大洞,阳光直直地刺进来,照出浮动的尘埃。 “逃了……”村长喃喃道,“他们也逃荒了。” “门呢?窗呢?连根柴火都没剩下?”李老三粗声粗气地咒骂,“屁都没留!” “水!快找水井!” 村长的话瞬间点醒了被绝望淹没的村民,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凭着本能四散扑向记忆里水井该在的位置。 几个汉子慌忙冲向村子里的水井,李老三跑得最快,探头往下看—— 干涸的井底,连一丝湿气都没有。 “没水!”他绝望地吼了一声,声音在井壁间回荡。 “井干了!全干了!” 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喊,如同丧钟敲响。 人群彻底炸了锅,恐惧和绝望瞬间蔓延开。 “河!我知道这边有条河,快去看看!总该有点水吧!”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又喊了一声。 人群再次疯狂涌动,跌跌撞撞向村外的河道冲去。 姜婵拉着小桃,没有立刻跟随这股混乱的洪流,她放慢脚步,目光如冷硬的探针,一寸寸刮过那些空洞的屋舍、凌乱的院落、坍塌的土灶…… 末日生存法则第一条:永远比别人多搜一遍! 小桃拽了拽她的袖子,“姜姐姐,我们不去吗?” 姜婵取下水囊递给她,“先不用,喝吧。” 孩子瞪大眼睛,乖乖抿了一口,小声道:“姜姐姐,怎么还有水?” “省着喝的。”姜婵随口敷衍,目光却锁定了一间稍大的土屋,“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小桃点点头,安静地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姜婵转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最近的一间土屋。 屋子里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几个同村的男人女人正草草扫视着,脸上写满了失望。 “呸!耗子洞都掏干净了!”姜福骂骂咧咧地从另一间屋子出来,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姜婵没有理会,继续寻找,凭着末日里练就的直觉,她穿过几间同样空荡得令人绝望的屋子,最终停在村子靠后位置一个相对“气派”些的院落前。 说气派,不过是土墙稍高,院子稍大,正屋有三间,但此刻,它同样只剩下空壳。 她走进去,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布满灰尘的泥土地面,视线落在墙角那一堆厚厚、凌乱的稻草上。 稻草覆盖的面积异常的大。 边缘的浮土颜色似乎也与别处有细微差别——带着一点被翻动后又匆忙掩盖的不自然感。 她走过去,伸出手,指尖在稻草边缘的泥地上轻轻划过,突然感受到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轮廓,心念微动,一把短柄的精钢撬棍瞬间出现在手中。 她快速拨开稻草,撬棍锋利的尖端精准地插入泥地上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她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骤然爆发,手臂肌肉贲起。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闷响,一块被泥土覆盖伪装的木板被她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尘土、霉烂的气味猛地从缝隙里冲了出来。 第十一章地窖淘宝 地窖! 她迅速侧身闪到一边,等那股陈腐的浊气稍微散开,才重新靠近洞口。 里面漆黑一片。 她从空间里摸出一支细小的强光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快速扫视。 地窖不大,约莫十几个平方,角落堆着几个早已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的麻袋,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从破洞里漏了出来。 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窖底中央那架蒙着厚厚灰尘的板车! 木质结构粗笨结实,两个轮子还是完整的,虽然辐条上积满了灰泥,但看起来没有大的损坏。 板车旁边,散乱地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土瓦罐、一个缺了口的铁锅,还有几件粗陶碗碟。 没有丝毫犹豫,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精准地锁定那些瓦罐、铁锅和碗碟,她走了下去,伸手一摸,如同变魔术般,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器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它们曾经存在过的浅浅印痕,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快得不可思议。 转眼看向板车,小桃虚弱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 小桃乖巧地坐在石头上,左右打量,面露凄惶,这地方比她家还破。 一阵噼里啪啦的碾磨声传来,她蓦地转头,双眼瞬间亮起来,“姜姐姐,你竟然找到板车了?!” “对,运气好。” …… 当村里人发现姜婵竟然白得了一辆半新的板车时,艳羡嫉妒的眼神就没断过。 “姜丫头,这车……你真是在村里捡着的?” 姜婵推着车,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嗯” “在哪儿找到的?还有没有别的?破的也行啊!”问话的人声音急切。 “那家。”姜婵指了指方位,“没了。” 可这答案显然无法满足众人。 “没了?怎么可能!” “再去看看!我就不信……” “对!再找找!肯定还有!” 呼啦一下,原本围观的村民像退潮般散开,快速冲向那些早已被翻过无数遍的断壁残垣。 “这边!这边还没翻透!谁有刀,我用来撬撬……” “灶膛底下!看看灶膛底下有没有!” “稻草挪开!没错!就是稻草!刚刚那丫头找到的地窖就是用稻草挡住的!!” “墙根!把墙根刨开看看!” “他娘的!全是土!屁都没有!” “耗子屎倒是有几颗!顶个鸟用!” “这都敲遍了,实心的!哪儿来的地窖!” “呸!白费力气……” 破瓦碎砖被掀得满天飞,尘土弥漫,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都被敲了一遍,然而,任凭他们如何不甘心,如何咒骂,除了飞扬的尘土和更深的失望,他们连块像样的木头都没再找到。 “奇了怪了……这死绝了的破村,怎么就偏偏让她……找到了?” …… 姜婵带着小桃穿过满是碎石瓦砾的村道。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焦木的味道。 她们在一间几乎塌了一半的土屋前停下。 仅剩这间没被人占。 这间屋子比村里其他房子都要破败,屋顶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房梁,像几根折断的肋骨支棱在夕阳中。 四面墙倒是勉强立着,但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土坯。 “今晚睡这儿。”姜婵踢开几块碎瓦,瓦片在地上滚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弯腰清理出一块勉强能躺下的空地。 小桃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乖乖坐下。 残阳从屋顶直接漏下来,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婵将水囊递给小桃,“喝点。” 小桃接过水囊,有些疑惑,“姜姐姐,这水……怎么一直喝不完?昨天水囊就这么重,现在还是这么重!” 姜婵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面不改色,“是吗?大概是你估摸错了,我看着轻了不少。”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小桃眨了眨眼,有些纳闷,但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喝了一小口,然后像捧着珍宝一样把水囊递回去。 姜婵收起水囊,眼角余光扫过小桃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微微一紧,这孩子,比她想象中要敏锐得多。 …… 劳累了一天的人各自找了地儿躺下了,即便没有门窗,有几堵墙也勉强凑合,总比露宿荒野好。 风里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很快又归于寂静。 小桃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脏兮兮的脸上,映出几道泪痕,这孩子,连睡着了都在哭。 姜婵扯了扯盖在小桃身上的外衣,动作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确认小桃呼吸平稳,陷入了深度睡眠,姜婵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眸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掌心多出来一样东西。 微型探测器,成年人拇指大小,外形流线而精密,像一只缩小了无数倍的钢铁蜂鸟。 与此同时,她将其配套的监视眼镜贴在太阳穴,眼前微光一闪而逝。 她将掌心那只微小的“蜂鸟”轻轻托起,手指在它背部某个点极快地拂过。 “嗡——” 一声极其轻微、频率高到几乎超越人耳捕捉极限的蜂鸣响起。 “钢铁蜂鸟”两侧的折叠翼片瞬间展开、稳定,整个机体悬浮在姜婵掌心上方寸许,安静得如同一个幽灵。 姜婵的目光透过眼前无形的“镜片”,清晰地“看”到了掌心悬浮物的全息投影数据:能量充足,环境参数扫描正常,光学迷彩涂层激活…… 她意念微动,一个简单的指令通过神经链接传递出去。 悬浮的微型探测器轻轻调整了一个角度,对准了旁边墙壁上那个巨大的、空荡荡的窗户豁口。 “嗖——” 一道比夜风更迅捷、更无声的影子,如同真正的幽灵,瞬间从豁口激射而出,融入了外面浓稠的黑暗之中。 姜婵眼中的淡蓝色界面瞬间切换。 视野被分割成两部分:主视野依旧是眼前荒村的断壁残垣和身边熟睡的小桃;而占据视野上方约三分之一面积的,则是高速切换、稳定清晰的俯瞰画面——来自百米高空的“蜂鸟”之眼。 第十二章夜探前路 月光下,荒村废墟变成了灰白色的、线条分明的微缩模型。 那些破败的屋舍轮廓,那些蜷缩在墙角的模糊人形热源,那条蜿蜒干涸的河道,以及远处一片片在夜风中起伏的、死气沉沉的荒原,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画面边缘,标注着高度、方向、风速等细微的数据流。 远在百米高空的探测器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感官,随着她的意念,悄无声息地提升高度,调整方向,朝着队伍明日预定行进的方向,平稳而迅疾地掠去。 眼镜的夜视模式下,前方未知的黑暗被一层层剥开,探测器如同暗夜中无声巡弋的猎鹰,将沿途的地形起伏、可疑障碍、甚至更远处可能存在的微弱光源或热源信号,都源源不断地转化为清晰的数据流,投射在姜婵的视野之中。 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映着幽蓝微光的眼眸,在黑暗中无声地转动,冷静地审视着探测器传回的影像。 探测器越飞越远,传回的画面中,除了无尽的荒凉和死寂,暂时并无异状。 探测器平稳飞行约莫两公里,忽然,姜婵视野上方的画面边缘,捕捉到了一片异常的热源信号,数量不少,聚集在一片相对开阔、靠近干涸河床的洼地旁。 她意念微动,探测器迅速降低高度,光学镜头拉近。 画面瞬间清晰,那也是一支逃荒的队伍。 人数比柳树屯的略少,大约三四十人。 但他们的境况,用“凄惨”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更像是一群刚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游魂。 人,稀稀落落地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大多数人连一块破布都没有,直接躺在裸露的、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上,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只剩下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枯槁的肢体上。 姿态各异,却无一不写满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一个男人蜷缩成虾米状,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腹部,身体或许因痛苦和饥饿而不停地、剧烈地颤抖,牙齿打战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屏幕传递到姜婵耳朵里。 一个老妇人仰面躺着,嘴巴大张着,像一条离水的鱼,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月光照在她深陷的眼窝和颧骨上,如同一具蒙着皮的骷髅。 几个孩子像受惊的小兽般挤在一个相对背风的土坎下,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小小的身体本能地互相依偎,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体温。 一个年轻妇人侧卧着,怀里似乎抱着什么,镜头拉近,姜婵看清了——那是一个襁褓,但襁褓里包裹的,是一个小小的、早已僵硬发青的婴儿尸体。 妇人枯槁的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拍打着婴儿的背,动作僵硬而缓慢,她的眼神完全涣散,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 有人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趴在地上,脸埋在冰冷的尘土里,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角落里,两个男人似乎在无声地争执,争抢着一个看起来稍鼓囊一点的破布口袋,动作虚弱无力,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撕扯,其中一人猛地抢过口袋,死死抱在怀里,警惕而凶狠地瞪着对方,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 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死寂,没有交谈,没有哭泣,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 他们比柳树屯的队伍更早耗尽了力气,更早失去了希望…… 姜婵的目光在画面中那个抱着死婴的妇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末世中,她见过太多死亡,婴儿的、老人的、壮年的……尸体堆积如山,腐臭冲天,但眼前这幅景象,在死寂的荒原月光下,却透出一种更冰冷、更深入骨髓的绝望。 探测器没有作过多停留,它如同一个无情的旁观者,记录下这炼狱般的一幕,便继续沿着预设的轨迹,平稳地向前方掠去。 探测器又持续飞行了大约十分钟,姜婵视野中的地形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单调的、一望无际的龟裂荒原。 前方,在夜视镜头拉远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片规模稍大的、相对规整的阴影轮廓。 那是一个村落。 规模远超柳树屯和他们现在所处的荒村,可以看到相对完整的、连成片的土墙轮廓,甚至能隐约分辨出一些稍高的、可能是祠堂或富户院落的建筑剪影。 探测器继续靠近,试图捕捉更多细节。 但就在这时,姜婵视野的右下角,一个淡红色的、极其微小的图标无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稳定地亮起——那是代表电量低于20%的警告标识。 姜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电量宝贵,即便空间里有太阳能充电器,在逃荒路上也没法随时用。 只要知道明天的目的地在哪儿就好。 她没有任何犹豫,意念下达指令:终止探查,原路返回。 高空俯瞰画面中的村落轮廓迅速缩小、拉远,最终重新被无边的荒凉所取代,探测器轻盈地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轨迹,以更快的速度无声地滑翔返回。 几分钟后,那道比夜色更幽暗的影子,精准地从墙壁的巨大豁口处钻了回来,悬停在姜婵摊开的掌心上方寸许,她指尖在那冰冷光滑的哑黑外壳上某个点轻轻一按。 “嗡——”一声极轻微短促的蜂鸣。 展开的薄翼瞬间折叠收回,精巧的“钢铁蜂鸟”重新变成拇指大小,安静地躺在姜婵掌心。 心念一动,探测器如同变魔术般消失不见,被送回了空间内那个绝对静止、恒温安全的角落,同时取下监视眼镜,眼前幽蓝的微光瞬间熄灭,视野恢复正常。 世界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只有远处村民沉睡中压抑的鼾声和偶尔一两声咳嗽,证明着这片废墟里还有活物。 姜婵保持着靠墙坐立的姿势,缓缓闭上眼睛。 第十三章浊水过滤 …… 一阵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姜婵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没有丝毫从睡梦中惊醒的迷茫,只有瞬间凝聚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锐利和警惕! 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她的右手早已无声地按在了腰侧隐藏的手枪上,身体肌肉绷紧,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源——小桃! 小桃蜷缩在干草垫子上,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那声清晰的“咕噜”声,正是从她瘦得几乎凹陷下去的腹部传来的,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加绵长、带着饥饿痉挛感的“咕噜噜……”。 姜婵轻轻掀开盖在小桃身上的外衣一角,发现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小块已经发硬的饼——那是昨晚偷偷省下来的。 姜婵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空间里的物资原本足够她一个人撑过好几年,但现在多了小桃这个“小拖油瓶”,消耗速度逐步上升。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空间里那些珠宝在逃荒路上根本换不到粮食,孙婆婆在临走前硬塞给她的这个“包袱”,现在成了最大的麻烦! “麻烦……”她在心里暗骂,却又忍不住伸手把衣角掖好。 屋外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姜婵从空间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饼,轻轻推醒小桃。 “吃!必须吃完!“她简短地说,把饼塞到小桃手里。 小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饼子时眼睛一亮,但随即道:“姜姐姐,我这里还有。” 她把手心摊开,里面是刚刚看到的小块饼。 “我还有,你不用省。”姜婵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微微破损的陶罐,“你在这等着,我去打水。” 小桃急忙爬起来,“我也去!” “坐着,节省力气!”姜婵按住她的肩膀,“多走一步,就多累一分。” 她没说的是——虽然板车能载人,但并不想太早消耗体力推她。 末日生存法则第二条:永远保留三分力气应对突发状况! 走出破屋,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往村外的小河沟方向走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缺角的瓦罐、裂开的葫芦、甚至还有卷起的树叶。 姜婵加快脚步,很快看到了那条已经断流的小河,河床完全裸露在外,龟裂的泥土上零星长着几丛枯黄的芦苇。 昨天被村民疯狂争抢的那几片稍大的水洼,此刻水位已经明显下降了一半,原本就不大的水面,现在只剩下脸盆大小的浑浊浆液,水色是令人不安的黄褐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枯草碎屑,靠近岸边的浅水处,沉积着厚厚的深色沉淀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土腥和隐约腐败的怪异气味…… 但姜婵却没多大反应,空间里有个净水器——这是她在末日的宝贝,能把最脏最毒的污水过滤成饮用水,这些不含辐射的污水根本不算什么! 就在姜婵查探的这几秒钟,又有五六个村民赶到水洼边,他们争先恐后地把容器往水里按,搅得本就浑浊的水更加污秽。 “排队!排队!”姜福扯着嗓子喊,自己却把罐子使劲往水里怼。 当姜婵抱着陶罐赶到时,每个水洼旁都已经围了七八个人。 姜寿和王氏冲在最前面,正用豁口的瓢和破瓦罐,不顾一切地往自己带来的容器里舀着那浑浊的泥汤水,浑浊的水花溅起,沾湿了他们的裤腿。 “让开点!别挡道!”姜寿蛮横地用胳膊肘撞开旁边一个靠近的瘦弱村民。 “急什么……总得分个先来后到……”被撞的村民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着。 姜大虎仗着人高马大,也抢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正用一个大葫芦瓢往一个木桶里灌水,动作粗暴,搅得水洼底部的淤泥翻涌上来,水更加浑浊不堪。 张寡妇抱着她的破瓦罐,焦急地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张望,脸上满是忧虑。 赵婶子也在,她动作稍慢,被挤在后面,看着那迅速下降的水位和被搅得如同泥浆的水面,眉头紧锁,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水位每下降一寸,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就增加一分,推搡和低低的咒骂声开始增多。 姜婵的到来,只是让这紧绷的场面多了一个沉默的参与者,她抱着陶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往前冲挤。 当排到她时,姜婵一个箭步冲上前,找准空隙把陶罐斜插进水坑,她特意选了个刁钻的角度,既不会搅起太多泥沙,又能最大限度地接水。 她专注地看着陶罐慢慢沉入水中,水面上的浮沫和杂质被挤到一边,相对清澈的中层水渐渐灌入罐中。 陶罐终于接满,她小心地提起罐子,浑浊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根草屑,但已经比其他人罐里的“泥汤”干净多了。 姜婵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现在,她得赶紧找个隐蔽处把水净化了。 …… 姜婵抱着装满浑水的陶罐,快步绕到一处倒塌的土墙后面,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立刻将陶罐送进空间。 空间里的净水器安静地立在角落,姜婵熟练地将陶罐放在进水口,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浑浊的黄褐色液体被缓缓吸入。 透过观察窗,她能看到层层过滤的过程: 第一道粗滤网拦住枯叶和泥沙; 第二道活性炭吸附异味和杂质; 最后一道纳米膜过滤掉微生物和毒素! 随着指示灯由红变绿,清澈的水流开始从出水口滴落,姜婵连忙拿出另一个干净的陶罐接住。 原本10斤左右的浑水,经过净化后得到了近9斤清水——这个出水量比她预计的还要好。 姜婵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这是逃荒以来第一次感到一丝轻松,有了净水器,至少饮水问题暂时解决了。 当姜婵回到破屋时,小桃还坐在干草堆上,正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块饼,孩子吃得很小心,每一口都要嚼很久,生怕吃得太快会饿得更快。 突然,小桃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小脸憋得通红,她慌乱地拍打胸口,一块干硬的饼渣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喝!”姜婵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刚净化好的水递过去。 小桃双手捧着陶罐,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大口,清水冲下卡住的饼渣,她的呼吸终于顺畅起来。 她看着陶罐中明显下去了一截的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喝太多了!我不该喝这么多的……水……水太金贵了……” 她小小的身体因为自责而颤抖,手指无措地绞着破旧的衣角,仿佛犯下了弥天大罪。 姜婵看着小桃那泪眼婆娑的样子,听着她语无伦次地道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别哭了。”她的声音依旧冷淡,但似乎少了点平日的冰碴,“喝了就喝了,不缺水!” 小桃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姜婵转身整理包袱,语气平淡,“我答应过你奶奶,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小桃先是愣住,随即眼泪掉得更快。 姜婵看着她,眉头微皱,哭?在这缺水的鬼地方?简直就是浪费! “不许哭!刚喝的水,哭完又没了。” 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让小桃破涕为笑,她用手背胡乱抹着脸,结果把灰尘抹得到处都是,活像只小花猫。 见她这副模样,姜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下一秒她就绷紧了脸,硬生生把笑意压了下去,这种感觉很奇怪——在末日里独来独往惯了,现在身边多了个小拖油瓶,居然……也不算太糟? 第十四章公平交易 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逃荒的队伍开始集合,姜婵将水罐小心地系在板车上,还在罐底垫了点儿稻草防震,掩人耳目罢了,为了节省力气,水罐已经被替换成空的了。 姜婵检查了一遍板车的牢固程度,随后对小桃叮嘱道:“跟紧我。” 晨光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集合点。 “铛——铛——铛——”村长的铜锣声响彻了整个临时营地。 姜婵和小桃推着板车从破屋里出来时,已经有不少村民聚集在村口、 随着最后几户人家拖拖拉拉地赶到,村长清了清嗓子,“都到齐了就出发!都打起精神来!” 队伍缓缓移动起来。 村长站在队伍一侧,时不时敲一下铜锣,提醒后面的人跟上。 姜婵推着来之不易的板车走在队伍后面。 车轮轴大概是缺油,转动时发出沉闷滞涩的“嘎吱——嘎吱——”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啃咬干燥的喉管。 刚出发,就听到一声粗嘎的疑问在沉闷的队伍里炸开。 “诶?姜家丫头,你这板车……上头就这点玩意儿?给我用得了,免得浪费!” 姜婵没应声,只是把车推得更稳了些,目光警觉地扫过发声的方向。 一个壮实的汉子,叫什么来着? 此刻正搀着他那走路有些打晃的老娘。 他这一嚷嚷,周围十几道疲惫呆滞的目光齐刷刷黏在了那架吱呀作响的板车上。 “就是啊!”另一个声音立刻跟上,“空着这么大地方嘞!姜家丫头,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帮把手?我家这崽子,腿都快走断了!” “对,对!行行好,帮帮俺们吧!” 像是捅开了马蜂窝,七嘴八舌的恳求立刻涌了过来。 “俺爹快撑不住了!” “娃脚底都起大水泡了!” “姜家妹子心眼好,匀点地方给俺娘歇歇脚吧!”话语里裹着哀求,也藏着不容拒绝的理直气壮。 姜婵停下脚步。 板车的惯性让她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 她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皮微微抬了抬,扫过围拢过来的几张急切的脸。 她的声音不高,像抛出一块冰坨子,砸在闹哄哄的空气里: “借车,行。” 人群里响起几声松气的吁叹,有人脸上甚至绽开感激的笑。 但这笑意还没爬到眼角,就被接下来的话冻住了。 “规矩先说清楚。”姜婵的目光挨个钉在他们脸上,一字一顿,“借一天,付一天的伙食。你们吃什么,我和小桃就吃什么,不挑。不答应,免谈!” 死寂。 那些刚才还堆满了恳切和急切的脸孔,瞬间扭曲、错愕,继而涨红。 “啥玩意儿?”第一个跳起来的人,眼珠子瞪得溜圆,“姜家丫头!你还是不是柳树屯的人?这节骨眼上,你管俺们要粮食?心肝喂了狗了?!”他指着姜婵的手直哆嗦。 “就是!白眼狼!”旁边一个干瘦的妇人立刻尖声附和,怀里抱着个哇哇哭闹的小娃,“大家伙儿都一个锅里搅过勺子,落难了本该互相拉扯!你这叫啥?良心叫狗叼走了?”她怀里的孩子被她尖利的声音吓得哭得更凶。 之前那人也变了脸,刚才的恳求变成了赤裸的指责:“姜家丫头,你自个儿摸着心口想想!昨儿要不是大伙儿凑一块儿,你敢一个人进那空村子?敢下那黑乎乎的地窖?如今找到了东西,翻脸就不认人了?还粮食?你咋不去抢呢!” “我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走不动了呀……”一个头发半白的婆子挤上前,两只手想去抓板车的边沿,“丫头,你就当行善积德了,菩萨保佑你……” 姜婵没有退开,也没有去扶那婆子伸过来的手。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张写着“可怜”的脸,又抬眼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或煽风点火或事不关己的面孔。 她开口,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调子: “我答应让你们歇脚。但,”她顿了顿,眼风锐利地扫过那些人,“你们答应给我吃的。这不是很正常吗?公平交易!不然,你们有力气走路了,我饿死在这路上,板车归谁?” 这话像颗石子,一下子砸得那婆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可怜也凝固了。 周围嗡嗡的指责声也窒了一瞬。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两声刻意的干咳,声音里透着股迫不及待的兴奋。 人群被推开一条缝隙。 姜福腆着肚子挤了进来,他身后的刘氏三角眼滴溜溜地在板车上打转。 另一边,姜寿和王氏也钻了出来,王氏那双吊梢眼更是毫不掩饰地黏在板车上。 昨儿个有人说这死丫头找到宝贝了,自己还不信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姜福装模作样地呵斥了一声,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架势,目光落到姜婵身上,立刻换上了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死丫头!你听听你刚才说的什么浑话!你爹娘走得早,我这个当大伯的,这些年待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氏急吼吼地抢了过去。 她一步上前,手指都快戳到姜婵鼻尖上,唾沫横飞:“就是!老三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儿!你爹没了,不是我们大房二房心善,给你吃喝,你能活到现在?啊?现在倒好,翅膀硬了,找到个好物件就自己收着了?呸!”她狠狠啐了一口,“这板车,它姓姜!是姜家的东西!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做主!” “大嫂说得对!”姜寿立刻大声帮腔,“你这丫头,一个小姑娘家,推这么大个车多累?别逞强!来来来,给二伯,二伯有的是力气!这东西就该家里长辈管着,该给谁用,那也得长辈说了算!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说着,他那双沾满泥垢的大手直直朝着板车的车把抓去。 姜大虎也挤在人堆里,懒洋洋地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接茬:“就是!让爹和二叔帮你管着多好?大伙儿都方便嘛!” 眼看姜寿那带着泥垢的爪子就要抓住车把,姜婵眼底寒光一闪。 她没有躲,也没有争辩,只是腰身猛地发力,借用巧劲儿,肩膀狠狠向旁边一撞! “嘭!”一声闷响。 姜寿根本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在他们面前总是低着头的侄女敢反抗,更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他被撞得一个趔趄,身子歪斜着向旁边倒去,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一绊。 “哎哟!”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随即“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摔懵了,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一时竟忘了喊疼,只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牛眼,死死盯着姜婵。 第十五章板车之争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像炸开的油锅。 “反了!反了天了!”王氏第一个尖嚎起来,张牙舞爪就要扑向姜婵,“小贱蹄子敢打你亲二伯!天打雷劈的玩意儿!看我不撕了你!” 刘氏也一蹦三尺高,指着姜婵破口大骂:“丧门星!克死爹娘还不够,现在连亲二伯都敢打了!当初就该把你扔山里喂狼!姜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哎呀我的娘啊!我的腰啊!骨头断了!”姜寿躺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一边叫一边偷瞄着众人的反应。 姜福气得浑身哆嗦,脸色由红转紫,指着姜婵,“你……你这个孽障!畜生!大家伙儿都看看!这就是我兄弟留下的孽种!连长辈都敢下死手啊!这板车绝不能留给她!大虎!给我把车抢过来!” 姜大虎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刚才那些要求借车的人,此刻像是找到了更正义的理由,指责声更加猛烈: “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打长辈!” “就是!再怎么样那也是你二伯!” “白眼狼!” “这种没良心的人,以后指不定怎么害人!” “还不快给你二伯赔罪!” “赶紧道歉!把车子交出来让你大伯二伯处置!” 七嘴八舌的斥责像冰雹一样砸向姜婵。 小桃吓得哇哇大哭,小手死死攥着姜婵后腰的衣服,脸色惨白。 姜婵一动不动。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神深处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她能感觉到腰间那硬物的轮廓,指尖微微发麻。 在末世,敢这样扑上来抢东西、指着鼻子骂的,早就……她硬生生压住那股翻腾的杀意,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姜大虎的手快要碰到板车,刘氏的指尖也快挠到姜婵脸上的瞬间,一个身影猛地插了进来! “都给我住手!” 赵婶子像一堵墙似的挡在了姜婵和板车前。 她先是一把推开姜大虎伸过来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姜大虎被推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然后她转过身,用粗糙温暖的手掌拍了拍姜婵紧绷的肩膀,低声道:“丫头,别怕!” 紧接着又揉了揉小桃的脑袋,声音放柔了点儿,“小桃乖,不哭啊,婶子在呢。” 做完这一切,赵婶子才猛地扭回头,叉着腰,对着姜福、刘氏、姜寿和王氏,还有那些起哄的村民,火力全开: “你们还要不要脸?!”她的声音又亮又急,像爆豆子,“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你们的脸皮是比那城墙还厚!” 她的手指几乎点到姜福的鼻尖上,“姜老三两口子没了,你们哥俩是怎么对人家闺女的?这还用我亲口说?那时候怎么不想着是亲侄女了?” 又指向还在嚎叫的姜寿,“还有你!当年人家爹娘刚下葬,尸骨未寒啊!是谁带着你家这婆娘,”她狠狠剜了王氏一眼,“冲进人家屋里,把人家娘留下的几件值钱嫁妆、好衣裳,连抢带偷地卷了个精光?就留几件破布烂衫!那时候你怎么不念血脉亲情了?现在看见人家丫头运气好捡了个板车,倒想起来是‘一家子’,要来‘管着’了?!” 赵婶子说得又快又狠,句句揭短。 周围的指责声一下子小了不少,不少村民脸上露出或了然或尴尬的神色。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姜福气得跳脚,脸涨得通红。 “那是我们姜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刘氏尖声反驳。 “就是!我们姜家的事,跟你姓赵的有什么关系?”王氏骂骂咧咧。 姜寿躺在地上嚎得更响了,“哎哟!疼死我了!” 赵婶子寸步不让,“家事?你们那点腌臜事,全村谁不知道?欺负孤女丧良心的事,就是公事!我赵桂香今天管定了!这板车是姜婵丫头自己从地窖里扒出来的,那就是她的!跟你们没半文钱关系!” “以前在村里,我不说什么,毕竟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现在都这光景了,谁知道明天咱到哪儿了,这些话我不说不痛快!” 两边吵成一团,唾沫横飞,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行了!”在旁边看了全场的李老三吼了一嗓子,皱着眉头,“逃荒路上,有力气吵架,留着赶路不好吗?” 刘大壮也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对对对,都少说两句!姜老弟你先起来,看看伤着没?” 张屠户一脸不耐烦,“吵吵啥!口不干肚子不饿了?赶紧赶路是正经!” 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也唉声叹气地劝: “别闹了别闹了,和气生财啊……” “都是一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赶路要紧!大家都少说两句……” 但姜家两房人像是咬住了骨头的癞皮狗。 姜福梗着脖子,“和什么气?这丫头打了长辈!这事没完!板车必须交出来!” 刘氏和王氏也在一旁帮腔,一口咬定板车是“姜家的财产”,必须收回。 就在这吵嚷得不可开交之际——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猛地炸响! 声音又急又厉,瞬间盖过了所有的争吵。 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去。 陈村长提着铜锣,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外围。 他显然已经听了一会儿。 “闹够了没有?!” 他那双平时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吓人,冷冷地扫过姜福、姜寿两家,扫过赵婶子,最后落在沉默的姜婵和抽噎的小桃身上。 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连躺在地上嚎叫的姜寿都下意识地收了声,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村长没理会姜寿,直接看向赵婶子,语气沉缓:“赵家妹子,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我听着。” 赵婶子立刻挺直腰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刚才发生的冲突,从姜寿如何伸手抢车,姜婵如何推开他导致其摔倒,到姜家两房如何颠倒黑白、煽动村民指责姜婵,以及她自己如何仗义执言揭穿姜家老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 她指着姜福,“姜老大,你摸着良心说,我哪句是假话?” 姜福嘴唇哆嗦着,想反驳,但在村长冰冷的目光下,硬是没敢吱声。 村长又看向姜婵,“姜丫头,是这样吗?” 姜婵迎着村长的目光,点了点头:“是。他们要抢车,我推开二伯,他自己摔了。板车是我找到的。他们,”她看了一眼姜福姜寿,“早就不认我了。我的东西和他们没关系!” “放……”姜福想骂,被村长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村长沉默了几秒钟。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村长锐利的目光再次钉在姜福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姜老大,我问你件事。” 姜福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冬天,”村长盯着他,“你家婆娘刘氏,是不是在村里到处嚷嚷,说姜婵偷了你家准备买年猪的钱?” 姜福脸色猛地一变。 “是不是嚷嚷着说姜婵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把她赶出家门?” “是不是当天就把姜婵从你们那‘照顾’的房子里赶了出去,扔到村尾那个四面漏风的破草棚里?” 村长每问一句,姜福的脸色就白一分,刘氏更是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是不是你们亲口说的,”村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讽刺,“‘就当没这个侄女了’,‘以后是死是活跟你们没关系了’?”他环视四周,“这些话,村里不少人,都听见了吧?” 周围的村民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低声议论,不少人点头,看向姜福和刘氏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这事当时闹得不小,真假难辨,但姜家赶人是实打实的。 姜福额头冒汗,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村长……我时不时还给了她吃的……又没把她饿死!” “我问你!”村长猛地打断他,声音如铁,“是,还是不是?!” 第十六章路边惨状 在村长如炬的目光和周围村民无声的压力下,姜福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肩膀垮了下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是。” 村长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脸色同样煞白的姜寿和王氏,“姜老二,你们呢?当时分家产、赶人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在场?是不是也跟着说‘断绝关系’了?” 姜寿捂着腰,眼神躲闪,不敢吭声。 王氏把头埋得更低了。 答案不言而喻。 村长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架简陋的板车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你们姜家——大房也好,二房也罢——都亲口说了,跟姜婵丫头断了亲,没关系了!那这板车,是她自己找到的,那就是她的东西!跟你们姜家,没!有!任!何!瓜!葛!”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他又看向刚才那些叫嚷着要借车、指责姜婵不敬长辈的村民,语气严厉: “想借车用?行!按姜丫头说的规矩办!给口粮!不想给?那就自己走!别指望白占便宜!” “至于什么长辈晚辈,”村长重重哼了一声,“人家爹娘留下的东西被你们瓜分干净的时候,把人赶出家门自生自灭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记得自己是长辈了?现在倒有脸充长辈?” “谁再拿这个说事,再敢打板车的主意,再闹事搅乱队伍,”村长猛地举起手中的铜锣槌,“立刻给我滚出去!柳树屯的队伍,不要这种搅屎棍!” 字字如钉,砸在地上。 姜福、姜寿、刘氏、王氏,还有姜大虎,全都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和难堪。 周围的村民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低下头,再不敢看那板车一眼,更别提指责姜婵了。 空气死寂。 赵婶子重重地松了口气,看向姜婵,眼神里充满了快慰和鼓励。 姜婵握着车把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些。 她看着村长那张沟壑纵横却写满公正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赵婶子关切的目光,一股极其复杂、极其陌生的暖流,极其微弱的,试图冲破她心头那层冰冷坚硬的壳…… 铜锣声落,队伍重新向前蠕动。 沉重的脚步踩在干硬的土地上,“扑扑”作响,像一声声压抑的叹息。 姜婵推着板车,小桃紧跟其后。 姜婵能感觉到一道道目光,像麦芒一样粘在板车上。 那些目光里有不甘,有嫉妒。 村长的警告还在耳边,没人敢再上前说什么“借车”的话。 只有姜家那一堆人,走在队伍靠后些的位置。 “……小畜生……”刘氏的声音不大,但充满怨毒,“忘恩负义……克爹克娘的东西……” “哼,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姜福阴沉着脸,嘴里也低声咒骂着,“早晚饿死在路上……” 姜寿揉着摔疼的腰,走路还有点瘸,每走一步就啐一口:“呸!白眼狼!下手真狠啊……” 王氏则是对着赵婶子的背影咬牙切齿:“多管闲事!烂舌头的玩意儿!” 姜大虎也气哄哄的,“破车……有啥了不起……” 这些恶毒的咒骂断断续续,像恼人的苍蝇嗡嗡声,固执地钻进姜婵的耳朵里。 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推车的手稳得像磐石。 末世里比这恶毒百倍的诅咒她都听过。 小桃听到了那些骂声,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把脑袋埋得更低,小手紧紧抓住姜婵的衣角。 姜婵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桃的背脊,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无声的安抚。 小桃抬起头,看到姜婵冰冷但平静的侧脸,心里的害怕才一点点退下去。 骂声持续了小半刻钟。 起初声音还带着发泄的狠劲,渐渐地,骂人的开始舔干裂的嘴唇,揉酸胀的小腿。 口干舌燥加上腰酸腿疼,那些难听的咒骂终于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沉默的怨毒眼神。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中行进着。 太阳升得更高了,像一团悬在头顶的白炽火球。 姜婵推着车,心里默默计算着。 按照这个脚程,再往前二里地左右,会有一条干涸的小河沟。 过了河沟,再走半天,就能到达探测器显示的那个村子。 这让她心中稍定。 推车的步伐也更加沉稳有力。 二里地不远,但在干渴饥饿和疲惫中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道走了多久。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 “看!前面……那是啥?” “是人……躺着的人,死了?” “老天爷啊……” 姜婵抬眼望去。 前方不远处,就是那条探测器显示的、河床龟裂的小河沟。 然而,河沟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几个人。 有的蜷缩着,一动不动;有的则挣扎着想坐起来,干瘦得像骷髅架子。 柳树屯的队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靠近了些。 看清了。 那些人衣衫褴褛,破烂的布片挂在枯柴般的骨架上,脸上布满污垢,眼窝深陷。 他们的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发出微弱模糊的呻吟。 河沟边上散落着一些被啃得精光的树皮碎屑,连草根都被刨得干干净净。 是另一群逃荒的人。 人数比之前探测器中看到的更少了。 “造孽啊……”王老汉看着,眼睛里涌出泪水,声音发颤,“真要饿死人嘞……” 张屠户铁青着脸,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李老三挑着担子的背也突然弯了一下,喃喃道:“死人了,这么快……” 队伍里弥漫开一股沉重的悲伤和巨大的恐惧。 柳树屯的人仿佛看到了不久后自己的影子。 推车的小伙子们手臂上的肌肉绷得更紧,女人们抱着孩子的手也更用力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下一拨倒在路边的人。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准备默默绕过这片死亡之地时,河沟边那些还挣扎着的人影突然动了! “人!有人来了!” “有吃的吗?求求你们……给口吃的吧!” “救救我们……要饿死了……” 七八个能动弹的人,像突然被注入了最后一点生命力,挣扎着、踉跄着朝柳树屯的队伍扑了过来。 他们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疯狂和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大兄弟!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汉子扑到走在最前面的李老三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枯爪般的手就去抓李老三的裤腿。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气息微弱、头都抬不起来的小女孩,哭喊着扑倒在王老汉脚边,“给口水……给口水就行……” “树皮……树皮都啃光了……草根都没了……” “给口吃的,一口就行啊!救命啊!救救命啊!!” 他们像一群饥饿的狼,瞬间围住了柳树屯的队伍,哭喊声、哀求声撕心裂肺。 第十七章绝望哀求 柳树屯的村民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 “走开!别靠近!” “我们也没有吃的!” “自己都活不了了!” 呵斥声、推搡声响起。 李老三被那汉子抓着裤腿摇晃,脸上又急又怕,“放手!快放手!我没有吃的!” 王老汉看着脚边奄奄一息的孩子,嘴唇直哆嗦。 刘大壮警惕地躲避着伸过来的手。 混乱中,小桃吓得缩在板车角落,惊恐地看着那些状若疯魔的人。 姜婵则下意识地将板车往旁边推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小桃前面。 她快速扫视着冲过来的每一个人,评估着威胁等级。 “都住手!”混乱中,前方传来陈村长嘶哑却有力的吼声,“别靠近!退后!” 但那些饿疯了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劝阻? 他们只知道,眼前这支队伍,可能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孩子们的惊哭声混杂在一起,在干涸的河沟边,在炽热的阳光下,交织成一曲绝望凄凉的交响。 哭嚎声撕心裂肺。 “大兄弟!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先前跪在李老三面前的枯瘦汉子,额头重重磕在干硬开裂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几下就见了血痕。 他抬起布满尘土和血污的脸,眼神涣散绝望,“俺们实在熬不住了……一路上,树皮啃光了……草根刨没了……婆娘和孩子……三天前就倒下了……再没起来……” 抱着孩子的女人也拼命磕头,声音嘶哑,“给口水……给口水也成……救救我的娃……她才三岁啊……”她怀里的孩子小脸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只有微弱的起伏显示她还活着。 “俺爹……俺爹昨晚上……走了……”一个半大少年指着河沟边一个蜷缩不动的身影,哭得浑身发抖,“他说……让俺们……往前爬……别管他……可俺们……爬不动了……一口吃的……就一口……吊着命就行……” 这几个还能动弹的人,用尽最后力气,额头磕得砰砰响,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 他们诉说着路上的死亡和彻底的绝望。 那悲切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心。 柳树屯的村民被这景象震住了。 刚才的警惕和害怕,被汹涌的同情压过。 王老汉看着女人怀里气若游丝的孩子,手抖着摸向自己的包袱。 张屠户看着那个额头磕出血的汉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李老三更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赵婶子忍不住了。 她看到那女人怀里快要不行的小女孩,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她猛地从自己背上卸下包袱,手就往里面掏,“造孽啊……娃……娃快不行了……”她的声音带着颤。 她的丈夫和儿子就在旁边。 丈夫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扭过头去。 儿子皱着眉,闷声道:“娘……咱家也不宽裕……”但看着母亲那急切的样子,再看看那可怜的孩子,他没再拦。 赵婶子从包袱里摸出一个颜色发暗、干硬的饼子,就要掰开。 姜婵一直紧盯着局面。 看到赵婶子的动作,她瞳孔猛地一缩。 末世里无数次血的教训瞬间冲进脑海——绝不能在心软的时候暴露食物! 尤其是在饥饿的群体面前!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开碍事的人群,几步就冲到赵婶子身边,一把按住了她拿着饼子的手,大声道:“婶子!不能给!” 赵婶子一愣,“姜丫头?你……” “不能给他们!”姜婵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不能给!” 姜婵这突如其来的阻止,让柳树屯的其他人惊讶不已。 “看看!看看!”姜福像是终于等到了机会,立刻指着姜婵,声音拔得老高,充满了嘲讽,“我就说她是冷心肠!铁石心肠!自私自利到了骨子里!大伙儿都看看,这是个什么人!”他唾沫横飞,急于扳回之前被村长斥责丢掉的面子。 姜寿一见大哥发难,立刻跟上,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心黑透了!见死不救!大伯二伯教育你这么多年,都喂了狗了!当初把你赶出家门果真没错!我们姜家可留不得你这种人!” 王氏和刘氏也立刻尖声附和: “冷血!自私!” “一点人性都没有!” 姜福挺直了腰板,感觉此刻自己站在了道德的顶峰。 他必须做点什么,挽回在村民心中的形象。 他对着地上那些磕头的人,努力挤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声音洪亮,“乡亲们!别怕!我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他取出放在自家板车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掏出一块饼子。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还是高高举起那块饼,大声说道:“看看!这才是做人的道理!见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做人要讲良心!” 他把那块饼放在手心,用力掰开。 坚硬的饼子发出“咔吧”的脆响,被他掰成了不均匀的两瓣。 每一瓣,都只有小孩拳头大小。 他看着地上眼巴巴望着饼子的灾民,犹豫了一下,又从包袱里摸索出一块更小的饼子,同样掰开……再掰开…… 每一块都小得可怜,一口就能吞下。 姜福端着饼块,像端着什么珍宝,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者的高傲,走到那群灾民面前,挨个往他们伸出的枯瘦手掌里放一小块:“拿着!拿着!菩萨保佑你们!” 姜寿见大哥开了头,为了展示“兄弟同心”,也咬咬牙,从自己包袱里摸出一个硬饼子,同样掰碎,分给剩下的人。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看得心疼得直抽抽,但又碍于面子不敢阻止,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姜婵。 这些拿到食物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哭嚎。 “谢谢大爷!谢谢活菩萨啊!” “大爷您心善!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您是大好人!一定有好报!” “您救了俺们的命啊……” 他们一边把那一丁点食物拼命塞进嘴里,一边对着姜福姜寿两人拼命磕头,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最虔诚的恭维话。 姜福听着这些感激涕零的话语,看着周围村民投来的目光,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头顶,腰板挺得更直了,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得意。 姜寿也因这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他暂时忘了腰疼。 刘氏和王氏听着那些“活菩萨”“大善人”的称呼,虽然还在心疼粮食,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虚荣的光芒。 河沟对面,那些原本躺着、挣扎着的人影,猛地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看到了有人分到了吃的!看到了希望! “有吃的!那边有吃的!” “大爷!好心的爷!也给我们一口吧!” “求求您!我们也快死了……” 十几个身影,比刚才那批人看起来更加枯槁、更加绝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朝着姜家兄弟这边扑了过来! 哭声比先前更加凄厉,跪地磕头的动作更加疯狂。 姜福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了。 姜寿也傻了眼。 第十八章疯狂抢夺 “这……”姜福看着瞬间又围上来的十几张饥饿疯狂的脸,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想合上包袱藏起来。 “大善人!您行行好!您再发发慈悲吧!”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头扑到姜福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仰着脸,浑浊的老泪混着泥土,“您是大善人……不能见死不救啊……” “活菩萨!您救救我的孙子吧……他才五岁啊……”另一个老妇抱着个同样气息微弱的孩子,拼命往姜寿面前凑。 “大善人!活菩萨!”其他灾民见状,立刻跟着哭喊起来,用最恭维的话语和最凄惨的形容,把姜福姜寿架在火堆上炙烤。 姜福的脸由得意变成了煞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想抽脚,却被那老头抱得死紧。 姜寿也慌了,求助地看向大哥。 刘氏和王氏更是吓得尖叫起来,“没有了!没有了!别过来!” “大善人……” “活菩萨……求求您了……” 绝望的哀求声和虚伪的恭维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死死缠住了姜家兄弟。 姜福的手颤抖着,伸向包袱,又缩回来,脸上肌肉扭曲着。 给?粮食就是他的命! 不给?这“大善人”的帽子刚戴上,就要被砸得粉碎?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后面河沟边更多的人看到了希望,挣扎着、哭嚎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踉跄着向这边涌来…… 姜福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 他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闪烁着饥饿绿光的眼睛,看着他们伸过来的枯爪般的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柳树屯的村民们,前一秒还带着同情和犹豫,准备掏出包袱里那点可怜的干粮。 下一秒,看到河沟对面扑过来更多饥饿疯狂的人群,看到姜福姜寿瞬间被围死的惨状,所有人的手都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快!快藏好!”李老三脸色煞白,一把将摸到饼边的手抽回,飞快地把那装着全家口粮的包裹塞进行李最深处,还用绳子使劲捆紧。 张屠户二话不说,也立马把装粮食的袋子死死压在行李最底层。 王老汉哆哆嗦嗦地把怀里的布袋往箩筐里塞。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最快的速度将装着食物的包袱藏到了行李最隐蔽的位置,紧紧护住,脸上只剩下惊恐和警惕。 赵婶子也呆住了。 她手里还捏着那个没来得及掰开的饼子。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同样呆滞的儿子和丈夫,最后,她猛地看向姜婵。 姜婵正冷冷地盯着姜家那边失控的场面,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 赵婶子心头一震,想起姜婵刚才那句急促的“不能给”。 她不再犹豫,狠狠心,飞快地把饼子塞回包袱,学着其他人,把包袱藏在行李最底下,用身体紧紧挡住。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此刻,被围在中心的姜家人彻底懵了! 姜福只觉得无数只手在他身上抓挠,无数张绝望疯狂的脸贴到他眼前,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那些刚才还让他飘飘然的“活菩萨”“大善人”的恭维,现在听在耳朵里,简直就是敲骨吸髓的催命符! “放开!放开我!”姜福终于反应过来,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没有了!真没有了!粮食都给你们了!我们自己也要饿死了!” 姜寿拼命推搡着抓他包袱的人,“滚开!滚啊!别抢!再抢我动手了!”他刚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和愤怒。 刘氏和王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刺耳的尖叫:“啊!滚开!没吃的了!滚开!” 他们的拒绝和尖叫,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那些乞求的人,眼看“大善人”翻脸不认人,恭维瞬间变成了更加疯狂的哭嚎和指责: “大善人!您不能不管我们啊!您刚才还……” “您包袱里鼓鼓的!肯定还有!您心善!再给点吧!” “俺娃快饿死了!您就当可怜可怜孩子!” “活菩萨!您发发慈悲吧!给一口,就一口……”后面陆续赶来的灾民也加入了哭求的行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把姜家几人当成了唯一的救星。 姜福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被吵得要炸开。 他现在只想把那些恭维话全都塞回这些人的嘴里! 粮食! 那是他的命! “不给!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姜福彻底撕破了脸,面目狰狞地嘶吼,“谁再敢碰!我打死他!” “滚!都给我滚!”姜寿也红着眼咆哮。 绝望的哀求被粗暴地拒绝,虚伪的恭维被彻底撕碎。 一直跪在姜福脚边、抱着他小腿的那个枯瘦老头,猛地抬起头。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卑微的乞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凶狠。 他突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破锣般的嘶吼: “他撒谎!我看见了!他包袱里全是饼子!鼓鼓囊囊的!堆满了!” 老头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指向姜福紧紧护住的包袱,声音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毒辣: “大家伙儿还等什么?!为了娃!为了活命!抢啊!!再不抢,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这句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积压的绝望和饥饿! “抢!” “抢吃的!” “为了活命!抢啊!” 无论是先前拿到一小块饼屑的,还是后面才赶到的,所有灾民的眼睛都红了! 像一群饿疯了的鬣狗,死死盯住了姜福、姜寿他们身上那鼓鼓囊囊的包袱! 之前吃下去的那一小块饼,此刻仿佛化作了他们体内最后一点燃烧的力气。 反正不给也是饿死,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滚开!畜生!”姜福拼命挣扎,想把包袱抢回来,但一个瘦小的妇人像猴子一样扑到他背上,用枯瘦的爪子死命抠抓他护包袱的手。 “啊!”姜寿惨叫一声,一个半大少年狠狠一口咬在他护着包袱的手腕上,疼得他本能地松了手! 包袱瞬间被扯开! 场面彻底失控! 柳树屯的村民这才惊醒,大叫喝止。 “住手!快住手!”陈村长急得大吼。 李老三和刘大壮等人冲上前,想拉开那些疯狂抢夺的人。 但根本没用! 那群饿疯了的人,爆发出惊人的、歇斯底里的力量! 他们用手挠,用牙咬,用头撞! 像一群没有痛觉的野兽,只有一个念头——抢到食物! 一个老汉被刘大壮狠狠推开,但他像感觉不到痛,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爬起来扑向姜寿。 一个妇人被李老三拽住胳膊,她回头一口就咬在李老三的手背上! “啊!”李老三吃痛松手。 混乱中,只听“刺啦”几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姜福的包袱被好几只手扯破! 里面黄褐色的杂粮饼块像石子一样滚落在地上! 姜寿的包袱也被扯开,干硬的饼子掉了出来! 地上,赫然散落着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饼子! 那些灾民的眼睛瞬间绿了! 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嚎叫! “饼!” “是饼!好多饼!” “抢啊!!” 无数只枯瘦的手像雨点般落下,疯狂地抓起地上的饼,不管沾了多少泥土,不管是谁的,拼命往嘴里塞! 往怀里塞! “我的粮!我的饼啊!!”姜福看着瞬间被哄抢一空的饼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崩溃的嚎叫,扑过去想抢回一点,却被几个人狠狠推开,摔在地上。 “还给我!畜生!你们这些强盗!!”姜寿目眦欲裂,挥舞着手臂,手腕上的牙印渗出血。 刘氏和王氏瘫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破布包袱和地上残留的饼渣,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天杀的!挨千刀的!我的粮食啊!!” 第十九章狼狈逃离 这一切,从爆发到结束,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柳树屯的人好些都没反应过来。 前一瞬还在混乱地拉扯阻止,后一刻就看到姜家兄弟的包袱被撕碎,粮食被哄抢一空,地上只剩下几个破布片和被踩烂的饼渣。 那些抢到饼子的灾民,像护食的野狗,有的拼命把饼子往喉咙里塞,噎得直翻白眼;有的则抓着饼,飞快地后退,警惕地看着柳树屯的人,生怕他们也来抢。 姜福捂着被抓出几道血痕的脸颊,姜寿按着流血的手腕,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再看着那些正在狼吞虎咽或在后退的灾民,巨大的愤怒和损失带来的剧痛让他们彻底疯狂: “强盗!还我粮食!” “吐出来!你们给我吐出来!”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然而,他们的叫骂和威胁,对那些刚刚用命抢到一点食物的灾民来说,毫无作用。 吃到东西的只顾吞咽,没吃到的,贪婪的目光已经不满足于姜家这两只空了的“肥羊”,而是开始死死地盯着柳树屯其他村民——盯着他们藏在包袱里、板车上的食物! “他们……他们肯定还有!”一个灾民指着柳树屯的队伍,嘶哑地喊。 那些饿绿了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柳树屯的其他村民,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不顾一切的渴望! 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慢慢向前逼近! 这一瞬间,柳树屯的所有人,包括村长,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抄家伙!”陈村长嘶吼一声,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举起了他手里的铜锣槌,像举着一根短棍。 这一声吼惊醒了众人! 李老三猛地从箩筐里抽出一把缺口的柴刀! 刘大壮从板车上抽出一根粗壮的硬木棍! 张屠户更是“锵”的一声,拔出了他一直别在腰带上的剁骨刀!寒光闪闪! 其他人纷纷拿出了菜刀、镰刀、削尖的木棍,甚至有人举起了吃饭的粗陶碗! 一时间,锅碗瓢盆、柴刀镰斧,齐刷刷地对准了那群蠢蠢欲动的灾民! 村民们脸上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和决绝! 保卫口粮的意志压倒了一切! 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和密密麻麻的“武器”,加上人群骤然爆发出的、带着恐惧的怒吼,终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那群刚刚还疯狂抢夺的灾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拼命的架势震慑住了。 他们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锋和棍棒,脚步迟疑了下来。 抢到东西的,只想护着怀里的食物后退。 没抢到的,也被那拼命的凶光吓退。 对峙只在瞬息之间。 “走……快走……”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那群灾民像是被突然惊醒,开始互相拉扯着,一边警惕地盯着柳树屯的武器,一边踉跄着向后退去,最终汇成一股,仓惶地逃离到河沟边,重新躲回远处荒芜的土坡后面,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柳树屯的队伍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哭泣声。 姜福和姜寿瘫坐在地上,看着空空的包袱皮,面如死灰。 姜婵站在板车旁,一直按在腰上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哐哐哐——!!!” 村长的铜锣敲得又急又响,像追命的鼓点,瞬间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快!收拾东西!走!马上走!”村长嘶哑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一刻也不能停!走!” 这吼声惊醒了呆滞的村民。 刚才那场疯狂的抢夺和冰冷的对峙,耗尽了他们的力气,更吓破了他们的胆。 没人知道那群红了眼的灾民会不会再回来。 “快!快走!” “娃他爹,背上娃!” “东西拿好!” 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慌乱地抓起地上的行李。 动作前所未有的麻利,带着一种逃命的仓惶。 孩子们被大人死死搂在怀里或背在背上,连哭都忘了,只瞪着惊恐的眼睛。 整个队伍几乎是用跑的,踉跄着往前冲。 脚步声、喘息声、物品碰撞声混杂在一起,透着浓浓的恐惧。 “我的粮啊……天杀的强盗啊……”刘氏一边哭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岔了气,捂着肚子直哎哟。 “挨千刀的……我的饼啊……”王氏的哭声尖利刺耳。 姜福和姜寿各自推着板车,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 他们那原本塞得满满当当、被他们当作命根子的粮食大包袱,此刻空空如也。 巨大的损失带来的剧痛,让他们几乎挪不动脚。 队伍沿着干裂的土路拼命往前奔。 突然遇到另一支同样疲惫不堪的逃荒队伍同向而行。 柳树屯的人远远看见,立刻紧张起来。 对方显然也在警惕地打量柳树屯的队伍,特别是看到他们手里还拿着家伙,眼神更加戒备。 两支队伍沉默着交错而过,互相避开视线,像两群受惊的兽。 柳树屯的人不敢停留,立刻加快脚步,闷头往前冲,很快就将对方甩在了后面。 只有逃得更快,才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的路突然变得平坦坚硬起来。 “上官道了!”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精神一振。官道是用黄土和碎石反复夯实铺就的,虽然也被干旱晒得发白开裂,但比起之前坑坑洼洼的野路,简直好走太多。 姜婵推着板车,明显感觉轮子滚动顺滑了,省力不少,速度也快了起来。 看着小桃跌跌撞撞,明显跑不动的样子,立马将她拎了上去,“坐好,别动!” “快走!别停!”陈村长的催促声不断传来。 队伍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机械地向前移动。 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也更加消耗体力。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喘息汇成一片。 有人脚底打滑摔倒,被旁边的人一把拽起,继续咬牙跟上。 没人敢掉队,身后仿佛有看不见的猛兽在追赶。 就连一直哭嚎的刘氏和王氏,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累得只剩半口气。 太阳一点点爬到头顶,又渐渐西斜。 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中间几乎没有停下喘口气。 所有人的腿都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烟。 直到走在最前面的陈村长回头望去,官道上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其他灾民的影子,更看不到那片噩梦般的河沟,他才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起来,敲锣示意。 “停……停下……歇……歇会儿……” “停”字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噗通!” “哎哟……” “我的娘嘞……” 队伍瞬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人们七歪八倒地瘫倒在官道边上。 每个人都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老大,望着天空,眼神空洞,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第二十章内讧迁怒 瘫坐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平复。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完全升起,就被一阵尖锐的哭骂声打破。 只见姜家那两辆板车旁,王氏猛地坐直身子,指着姜福的鼻子就开始嚎,“都怪你!大哥!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显摆什么大善人!要不是你非要拿饼子出来充好人,那些饼子能招来狼?!我们的粮能没了吗?!呜呜呜……”她越说越气,拍着大腿哭。 刘氏一听,立马反驳,“关我当家的什么事?你当家的不也跟着显摆了?!要不是学他大哥往外掏,能招那么多人吗?” 想起自家被抢走的粮食,刘氏心疼得直捶胸口,“我的粮啊……那么多,全没了啊……” 一直憋着火的姜寿此刻也爆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姜福,脸涨得通红,“大哥!这事就是你不对!要不是你非要充那个面子,拿出饼子来分,我能跟着你往外拿吗?!我那是怕你一个人吃亏!现在好了?咱两家全赔进去了!你满意了?!” 姜福此刻也是又气又悔又心疼,被弟弟和弟媳指责,更是火上浇油,他梗着脖子吼道:“放你娘的屁!姜寿!当时是谁看到我被人围着喊‘活菩萨’,眼睛都红了?你自己掏饼子出来显摆?!现在倒赖上我了?!你那点小心思,当我看不出来?!” “你胡说!” “你放屁!” “是你起的头!” “是你想充大善人……” 兄弟俩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指责,唾沫星子乱飞。 王氏和刘氏更是哭骂着搅在一起,互相推搡着,骂着污言秽语: “都是你们家惹的祸!” “你家才是扫把星!” “当初就该分家!” “饿死你们!” 眼看四个人就要厮打起来。 旁边的村民看不下去了。 尤其是李老三,他离得近,皱着眉劝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自家兄弟吵什么?都遭了难,谁也不想的……” 刘大壮也叹气,“是啊,都少说两句,省点力气赶路要紧……” 张屠户刚灌了口水,粗声道:“吵吵啥!有那力气留着走路!” 这劝架的话,却像点燃了炸药桶! 姜福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劝架的几个人,像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尖厉地咆哮:“你们还有脸说?!刚才!刚才我们被抢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啊?!看热闹吗?!为什么不早点上来帮忙?!为什么不来帮我们挡着那群饿死鬼?!要是你们早点过来,我们的粮食能被抢光吗?!” 姜寿也立刻把矛头转向村民,跟着吼道:“就是!都是一个村的!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抢!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自私自利!冷血!” 王氏指着李老三哭骂:“你假好心什么!刚才你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帮忙?!你力气大,你要是帮忙,能抢走那么多?” 刘氏更是疯了一样指着四周所有村民:“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看着我们遭难!现在假惺惺来劝!粮食要是还在你们包袱里,你们会劝?!呸!一群自私鬼!” 这一通无差别的指责和谩骂,把周围劝架的村民全骂懵了,随即火气也上来了。 “姜老大!你讲不讲理?!”刘大壮第一个怒了,“当时那场面多乱?那群人都疯了!我们自己都差点被扑倒!怎么帮?!” 张屠户“呸”地吐了口唾沫,指着姜福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刚才还挨了咬呢!帮你?老子差点被你们连累一起抢了!自己惹的祸还想赖别人?!” 李老三被王氏指着鼻子骂,气得嘴唇直哆嗦,“你简直没良心……” 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地回怼: “自己充富户惹的祸,怪我们?” “好心当成驴肝肺!” “有毛病吧!” “谁还敢管你们家的事!” 骂声此起彼伏。姜家四人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村民们也不甘示弱地回敬。 一时间,官道边上唾沫横飞,吵嚷声震天。 刚刚劫后余生的那点疲惫,瞬间被这场荒唐的内讧点燃成了怒火。 姜婵冷冷地看着这场混乱的闹剧,推着她的板车,默默往旁边挪远了些。 几个累得实在没力气吵架的村民,干脆捂上耳朵,背过身去,离这堆“是非窝”远远的,脸上写满了厌烦和“懒得管”。 陈村长看着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村民们骂骂咧咧地散开了,回到自家七零八落的行李旁。 没人再理会姜家那堆人。 大家默默检查着自己的命根子,气氛沉闷压抑。 姜家四个人像被抽了魂,在原地干站着骂了一阵,却发现听众都没了。 满腔的怒火和憋屈找不到出口,只能化作更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咒骂。 “龟儿子!王八蛋……”刘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也不知骂谁。 “狗东西,去死!去死!”王氏恶毒诅咒。 “倒了血霉了……”姜福眼神发直,喃喃自语。 “挨千刀的……”姜寿揉着手腕的牙印,嘴里不干不净。 姜大虎干脆瘫在地上装死。 姜婵收回视线,将水囊递给小桃,“喝。” 小桃脸色煞白。 之前在河沟边那疯狂抢夺的场景,还有一路狂奔的惊吓,让她眼睛里现在还残留着恐惧,直愣愣的。 她听话地就着水囊喝了两口,凉水滑过喉咙,才让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姜婵随即又将半块饼子递过去,“吃。” 她现在需要转移小桃的注意力。 这平常的一幕,却像尖针一样扎进了王氏通红的眼睛里! 她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自家粮食被抢了大半的心疼和怨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 看到姜婵居然还有水有吃的,还能安稳地喂那个小丫头片子,瞬间就炸了! “呸!丧门星!晦气东西!”王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破锣刮过所有人的耳膜,手指狠狠戳向姜婵的方向,“克死爹娘不够,现在又克得我们家倒了血霉!你就是个扫把星!天煞孤星!谁沾上你谁倒霉!姜家娶了你娘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你这祸害!你怎么不跟你那短命的爹娘一起死了干净?!留在这世上害人!” 她越骂越起劲,污言秽语像污水一样泼出来,把所有失去粮食的痛苦和恐惧都扭曲成对姜婵的恶毒诅咒。 姜婵背对着王氏,喂小桃吃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她的脊背依旧挺直,但眼神深处,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转瞬即逝。 在末世,敢这样指着她骂的人…… 但随即,那杀意又迅速隐没。 不值得。 为这种蠢货浪费一颗宝贵的子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刺耳的辱骂,只是把小桃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第二十一章村民众怒 姜婵能忍,但小桃不能! 她被王氏那恶毒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饼子差点掉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面目扭曲、唾沫横飞的女人,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虽然不太懂“丧门星”“天煞孤星”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得出那语气里的恨意和诅咒,她知道那是在骂她最依赖的姜姐姐!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愤怒冲上小桃的心头。 她挣开姜婵护着她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挡在姜婵前面,对着王氏,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胡说!姜姐姐不是坏蛋!姜姐姐对我可好了!她给我吃的!给我水喝!她才不是丧门星!她是好人!” 小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发颤,却异常清晰。 王氏正骂得兴起,被这小丫头片子一顶撞,更是火冒三丈! 她那点可怜的理智彻底烧没了: “小贱蹄子!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王氏的矛头瞬间转向小桃,眼神狠戾,“爹娘死绝了!连你那老不死的奶奶也快蹬腿了!没人要的野种!你和那个丧门星一样!都是克亲的命!你俩凑一块儿正好!都是晦气透顶的玩意儿!早晚一起饿死喂野狗!” 这恶毒的咒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小桃,也刺破了村民心里那点微妙的界限。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婶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早就气炸了! 骂姜婵也就罢了,毕竟还顶着个“姜家人”的名头,村民不好太插手别人家务事。 可小桃算什么? 孙婆婆临死前想把小桃托付给村里人,是他们这些人,因为自家艰难,因为怕负担,一个个都躲开了! 那份愧疚,一直压在心底。 现在看着王氏把毒舌伸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赵婶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王氏!你给我闭嘴!”赵婶子几步冲过来,指着王氏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你算个什么东西?!对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娃娃下这种毒口?!你还是人吗?!” 她的怒吼像点燃了导火索。 王老汉看不下去了,气得胡子直翘,“太过分了!王氏!你良心叫狗吃了?用那么恶毒的话骂这么小的孩子?” 张屠户皱着眉,粗声粗气地呵斥:“说的什么话?你还是人吗?!” 李老三也摇着头,满脸鄙夷,“真是恶毒!平时在村里就知道占便宜使坏,现在更是坏出水了!” 刘大壮媳妇也忍不住啐了一口:“毒妇!心肠黑透了!” 三五个村民,甚至之前不太吭声的几个妇人,都加入了声讨。 王氏刚才骂小桃的话,彻底激起了公愤。 大家对小桃的愧疚,对王氏平日为人处世的厌恶,此刻都化作了指责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向王氏。 “就是!人家娃娃招惹你了?” “嘴巴这么毒,不怕烂舌头!” “跟个孩子过不去,你算什么长辈!” “真给我们柳树屯丢脸!” 众口一词的指责,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 王氏被骂懵了,她张着嘴想反驳,却被更大的声浪堵了回去。 她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鄙夷的脸,再看看赵婶子那恨不得撕了她的眼神,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了。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我……”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寻找庇护,缩到了姜寿身后,扯着姜寿的袖子,头都不敢抬。 姜寿此刻也臊得满脸通红,想回嘴,但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愣是没敢出声。 刘氏和姜福更是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家一行人像一群斗败的公鸡,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自家板车旁边一块远离人群的枯草地坐下。 姜福和姜寿瘫坐在地上,两人都沉默着。 姜福摸了摸怀里,那里硬邦邦的,藏着一些散碎银子。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触感此刻却让他心里更凉。 钱?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野草都啃光的鬼地方,钱有什么用? 能换回那几十个救命的饼子吗? 姜寿也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钱袋,脸上是同样的绝望和茫然。 他们看着行李里那点可怜的存粮,想想前路渺茫,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寒意。 “都怪……” “要不是……” 两人下意识地又想互相埋怨,但抬眼看到对方同样灰败死寂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吵? 还有什么可吵的? 粮食没了就是没了。 骂? 骂给谁听? 刚才骂村民的下场还不够丢人吗? 连骂架的对象都没了。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之前狂奔逃命的惊吓,粮食被抢的巨大打击,和村民对骂的羞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抽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刘氏和王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 姜福和姜寿兄弟俩背靠着板车轮子,仰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眼神空洞,连嘴唇都懒得再动一下。 整个队伍陷入一种死寂的疲惫中。 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什么鸟的几声凄厉鸣叫。 姜婵默默收好水囊,把小桃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桃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靠在姜婵身上。 陈村长看着这死气沉沉的一片,又看了看天色,疲惫地敲了一下铜锣,“抓紧时间。晚点还得找地方过夜。”声音干涩无力。 短暂的死寂被陈村长的铜锣打破。 “铛——” “都起来!不能歇了!”村长声音依旧疲惫,但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地图上剩不了几里地了!今天必须赶到前头的瓮家村!再露宿荒野,碰上什么……哭都来不及!” 这话像鞭子抽在每个人身上。 想起河沟边那群饿疯了的灾民,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疲惫。 没人说话。 包袱被重新背起,板车被扶正。 连一直瘫着的姜家几人,也被这恐惧驱动着,挣扎着爬了起来。 粮食被抢的剧痛,此刻也得让位于活命的迫切。 “走!”村长敲响铜锣,率先迈开沉重的脚步。 队伍再次起程,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沉重。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车轮、脚步的摩擦声。 太阳一点点沉向西边的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昏黄。 第二十二章热情接待 天是灰的。 地是裂的。 风是烫的。 没人说话。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 脚步拖沓。 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突然,前面有人猛地站住,指着远处,声音嘶哑带着狂喜: “村!前面有村!是不是瓮家村?咱们到了!” 埋头赶路的其他人闻言,立马抬头。 视线中,一个村子的轮廓尽收眼底。 “真的!是村子!”有人喊出来。 “水!这次肯定有水!”另一个声音颤抖着。 麻木消失了。 沉重的脚步骤然加快。 推车的、挑担的、拄棍的,都开始小跑。 人群涌向那村子。 越来越近。 …… 村子比想象的要大。 更显眼的是,村口立着一扇厚重的大木门。 木头很厚实,看着还很完整。 人群在离门几十步的地方停住了。 兴奋凝固了一些,变成迟疑和担忧。 “门……门还在,里面肯定有人!”李老三喘着粗气。 之前门窗都不在的那个村,就没人。 “对啊。”刘大壮抹了把汗。 “门还在,太好了!”姜福眼睛放光,“有人就好!有人就有粮有水!花钱买!我有钱!” 姜寿也连连点头,“对对对!花钱买!咱们快叫门啊!” 陈村长走上前,他手里拿着铜锣。 他的眉头皱着,脸上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更凝重了。 他看看身后这群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因为饥饿和希望而显得格外急切,甚至有些凶狠。 再看看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大门。 “这门……修得这么结实……”村长喃喃自语。 他敲了下锣,声音不大,示意大家安静。 “大伙儿别急。”村长声音低沉,“这门修着,怕就是防……防咱们这样的。” 他想起了之前在路上遇到的其他逃荒队伍,双方都像惊弓之鸟,远远避开,唯恐对方扑上来抢。 这翁家村的人,见到他们这群饿红了眼的,会怎么想? “村长说得对。”王老汉咳嗽两声,慢悠悠开口,“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世道……人心隔肚皮啊。人家怕咱们进去抢,不肯开门咋办?” 这话像盆冷水浇头泼上来。 众人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换上焦虑和不安。 是啊,万一人家不开门呢? 他们现在这副样子,确实吓人。 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巨大的不确定压着。 没人敢上前。 人群僵在那里,眼巴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人群的焦躁在升温。 刘大壮终于忍不住了,他性子急,最烦磨蹭。 他拨开前面的人,大步流星朝木门走去,“干等着能等出花来?问一句又不掉块肉!怕什么?” 他嗓门洪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人群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陈村长想拦,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试试也好。 刘大壮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正要拍下去。 “嘎吱——!” 那扇厚重的大木门,竟然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门后露出几张脸。 为首的一个人,约莫四十岁,脸膛饱满,泛着健康的红光。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穿着不同样式的短褂,个个精神抖擞。 开门的人打量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眼神扫过,笑容不变,甚至更和善了些。 “各位打哪儿来?”为首的人开口了,声音洪亮清晰,“我是这翁家村的管事,大家都叫我翁老九。” 陈村长赶紧上前几步,拱手行礼,“我姓陈,咱们这支队伍的村长,翁管事,打扰了。我们是北边柳树屯的,那儿遭了灾,实在没法子,出来寻条活路。”他语气带着恳求和小心,生怕吓到对方。 “想……想请贵村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歇歇脚,讨口水喝。”村长说完,又觉得要求太多,连忙补充,“就歇一会儿!兑点水,兑点粮食,我们给钱!绝不白拿!” 翁老九连忙摆手,“看到同乡遭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快进来歇歇脚!喝口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快请进,快请进!”他侧身让开,热情地招呼着。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连声附和: “是啊是啊,都不容易!” “进来歇歇吧!” “看你们累的,快进来!” 翁老九指着村子里面,“我们村啊,算运气好,山里还有股泉眼没断流,勉强能活命。水嘛,管够!粮食也有,你们要买要换都行,好商量!” “有水?管够?!”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太好了!老天开眼啊!” “有水喝了!有水喝了!”小桃仰头看着姜婵,小声欢呼。 姜婵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松弛。 能有个有围墙、有门的村子过夜,比露宿荒野安全太多。 至少不用提心吊胆防那些灾民流寇了。 之前的警惕和担忧暂时被眼前的希望压了下去。 柳树屯的人个个喜形于色,今天的恐惧和疲惫似乎都被这扇打开的门和热情的笑脸驱散了大半。 他们推着车,挑着担,跟在翁老九和陈村长后面,鱼贯而入。 姜福和姜寿两兄弟挤在前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姜福摸着怀里的钱袋,盘算着能买多少粮食。 刘氏和王氏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走在队伍末尾的姜婵下意识地回头。 那扇厚重的大木门,被里面的人用力地关上了,严丝合缝。 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重而清晰。 隔绝了外面的荒芜和危险。 她转回头,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翁家村。 村子内部和外面看到的荒凉截然不同。 房屋虽然也是土坯或砖木结构,但排列得整整齐齐,不像普通村落那样随意。 道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什么垃圾杂物。 这在遍地狼藉的灾荒年景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不真实。 最引人注目的是防御。 村子四周的土围墙比一般村子高得多,也厚实得多。 墙头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一排排削尖的木刺,尖端朝上。 那些木刺很长,很尖锐,像一排排等待猎物的獠牙。 姜婵心头微凛:这样的防御,别说零星的流民,就算小股流寇想攻进来,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这村子,武装到了牙齿。 “这村子……真干净啊。”伍氏小声对李老三说,语气带着羡慕。 “是啊,还有水,这围墙……啧啧,真不错。”李老三点头。 “啧啧,看看人家这地方,多干净!” “是啊,比咱们柳树屯强多了!” 刘大壮也好奇地东张西望,眼里是散不开的惊讶和羡慕。 张屠户咂咂嘴,“这地方,真不像闹饥荒的,真好。” 王老汉又开始了:“当年啊,我们村也有围墙,可没这么高,也没这尖木头……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修起来费老劲了……”他絮絮叨叨着过去。 姜福和姜寿只顾盘算着稍后该买多少粮和水。 刘氏和王氏则小声议论着村里人的穿着,猜测哪家可能富裕些。 陈村长和翁老九走在最前面,低声交谈着。 村长脸上带着感激和放松。 能找到一个有水、有粮、还愿意接纳他们的村子,简直是天大的运气。 就在这时,一阵孩童清脆的嬉笑声传来。 “嘻嘻……该你啦!” 众人循声望去。 就在前面不远的一处还算宽敞的屋角空地上,四个小孩,大概五六岁到七八岁的样子,正围在一起玩耍。 他们穿着干净的小褂子,小脸红扑扑的,头发也梳得整齐。 两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分别坐在矮凳上,假装聊天说话,像是学大人,但动作稚嫩有趣。 另一个小男孩正拿着一块小木片,假装在切什么东西。 他们在玩过家家。 这景象,瞬间击中了这群逃荒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童言无忌 “看那些娃儿……”刘大壮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难得的温和。 大家看着那些玩耍的孩子,脸上露出温柔又苦涩的笑意。 有孩子,就有希望。 连刻薄的刘氏和王氏,看到那些健康活泼的孩子,脸上的怨气也淡了些,露出一丝怔忪和羡慕。 “要是……要是没这灾荒……”王老汉喃喃着,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是啊,要是没这灾荒,他们的孩子,孙子,也该这样无忧无虑地在村里玩耍嬉戏。 这寻常的景象,在此时此地,却成了最奢侈、最戳心的画面。 许多人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连日来的苦难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化作了无声的心酸和对往昔安宁的怀念。 姜婵也看着那些孩子。 小桃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姜婵的手指,眼里充满了纯粹的向往。 然而,姜婵心中的那根弦,却被轻轻触动了一瞬。 她脸上没有太多感动,只有更深的审视。 孩子们红润的脸颊,干净的衣服,无忧无虑地玩耍——在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末世里? 在这高墙深垒、戒备森严的村子里? 太和谐了。 和谐得诡异。 和谐得……不像真的。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高墙上狰狞的木刺,扫过异常整洁的村道,扫过翁老九和他身边汉子们脸上那始终不变的、过于热情的笑容,最后落回那些天真玩耍的孩子身上。 …… 翁老九带着柳树屯的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脸上笑容不变。 “各位乡亲,我们翁家村能撑到现在,全靠山神老爷庇佑。”翁老九指着远处隐约的山影,“所以啊,村里有个规矩,凡是来借宿的客人,如果是夫妻,得分开住。不能同房。这是对山神老爷的敬重,怕冲撞了神灵。” 人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夫妻分开睡? 李老三和伍氏对看了一眼,伍氏眼里有些不安。 刘大壮两夫妻也皱了下眉。 姜福和姜寿倒是无所谓,他们只关心粮食和水。 陈村长赶忙应和:“理解理解!入乡随俗,应该的!翁管事肯收留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这点规矩我们懂!” 他回头对众人说:“大伙儿都听见了?夫妻分开住,这是人家的规矩,都遵守!” 王老汉点头,“嗯,敬神是大事,马虎不得。规矩得守。” 其他人虽然心里有点嘀咕,觉得分开睡没安全感,但想想有水喝,有地方睡,还能换粮,这点要求算什么? 纷纷点头答应: “对对,应该的。” “麻烦翁管事了。” “有地方歇脚就行!” 众人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脚步都轻快了些。 他们离那群玩耍的小孩更近了。 小孩子们还在玩过家家。 刚才那个“备菜”的小男孩,此刻正用两只小手捧在一起,做成碗的形状。 他把这“碗”递给另外三个小孩。 那三个小孩接过“碗”,仰头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咕咚咕咚……”其中一个小孩还模仿着吞咽声。 喝完“水”,那三个小孩突然身体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发出“呃……”的声音,像是晕了过去。 捧着“碗”的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他蹲下来,抓住地上一个小孩的脚踝,用力地拖着走,一直拖到旁边墙根下。 动作很熟练,一点也不费劲。 “哎哟,你们看!”赵婶子赞道,“这些娃娃真懂事啊!还知道照顾‘生病’的人呢!真乖!” 旁边几个村民也顺着话头附和: “是啊是啊,真机灵!” “翁家村教得好!” “看那劲儿,多利索!” 他们只是想讨个好,让主人家听着高兴。 毕竟在人家屋檐下。 姜婵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她看着那小男孩拖人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照顾病人的温柔。 那更像是在拖拽……货物? 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恰在这时,赵婶子又大声夸了一句:“真是好孩子!” 这声音吸引了那群小孩的注意。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柳树屯这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突然指着人群,用清脆的童音兴奋地大叫起来: “好多肥羊!好多肥羊啊今天!” 空气瞬间凝固了。 年轻些的村民一脸茫然,互相看看: “肥羊?说啥呢?” “小孩胡咧咧吧?” “羊在哪呢?” 但陈村长、李老三、刘大壮、张屠户,还有几个上了年纪、见多识广的村民,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肥羊? 道上混的,土匪窝里,常把待宰的客商、路人叫做“肥羊”! 这黑话从一个几岁娃娃嘴里喊出来? 翁老九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旁边一个正在看孩子的妇人,脸色一变,猛地冲过去,一把捂住那胖小子的嘴。 “哎呀!瞎说啥!”妇人脸上挤出笑容,有点勉强,声音却刻意拔高了盖住孩子的呜咽,“这孩子!还没开蒙认字呢!不懂事!胡说的!大家别见怪啊!别见怪!”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把还在挣扎的孩子抱起来,急匆匆就往旁边屋子走。 翁老九立刻哈哈笑起来,声音洪亮,试图冲淡刚才的尴尬,“哈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各位!我们这后山啊,有狼群,也经常有些野山羊下来喝水,灰扑扑的。” 他指着众人沾满尘土的衣服,“娃娃们看着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不就像那群灰扑扑的山羊嘛!哈哈哈!” 他笑得很大声。 旁边几个翁家村的汉子也跟着笑起来,连连点头: “是是是,山里野羊多!” “灰扑扑的,像!” 陈村长、李老三等人脸上的惊疑还没完全褪去,但看着翁老九爽朗的笑容和“合情合理”的解释,也只好跟着挤出笑容,尴尬地附和着: “啊……哈哈……原来是这样……” “小孩子嘛……” “像羊……像羊……” 气氛似乎又缓和下来。 众人继续往前走,但刚才那声稚嫩的“肥羊”,还有那妇人仓惶的动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某些人的心里。 姜婵握着板车的手,明显收紧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更沉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干净整洁”的村子。 孩子们那模仿迷晕拖人的游戏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十四章危险警告 女眷们被引向村西头安排住宿的地方。 姜婵沉默地走着。 “姜姐姐你看!”小桃忽然扯了扯姜婵的袖子,小手指着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子。 她声音不大,带着点天真的惊叹:“那个婶婶的衣服好漂亮!” 姜婵顺着小桃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站在院中。 她穿着质地明显不错的绸缎裙子,颜色鲜亮,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 更扎眼的是她的发髻,插着好几支亮闪闪的银簪,其中一支簪头还嵌着颗绿莹莹的石头。 手腕上更是套着两个沉甸甸的银镯子。 这身打扮,在这荒年,在这山村,显得极其突兀和奢华。 姜婵的目光锐利起来。 她之前就注意到,出来迎接他们的翁老九和那几个汉子,身上的衣服料子和款式也五花八门,有普通的粗布,也有细棉布,甚至有人穿着的短褂像是绸缎料子。 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看到这妇人的打扮,那点奇怪瞬间放大了。 末世里,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景象。 不同质地、不同风格的衣服、首饰堆在同一个人身上,只有一个原因—— 抢来的! 是从不同遭遇不幸的人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 这个认知让姜婵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翁家村,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乐土桃源。 “姜姐姐?”小桃仰头看她,似乎感觉到她的紧张。 姜婵立刻收敛表情,拍拍小桃的头,低声说:“嗯,是挺好看的。” 她不敢断言,但直觉告诉她,这里很不对劲。 必须小心。 她继续往前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经过的每一户人家,每一个村民的脸。 村西头有几间连排的土坯厢房,看起来像是专门腾出来安置她们的。 门开着,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甚至铺了些干草。 “条件简陋,将就歇歇脚。”带路的村妇脸上堆着笑,“被褥不够,大家挤挤。女眷们就住这边。” 一路担惊受怕,又累又渴的众人,此刻看到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哪里还顾得上条件? 赶紧道谢,随后纷纷涌进去。 “哎哟!可算能躺下了!”赵婶子第一个瘫倒在床上。 “累死我了……”伍氏也靠着墙坐下,捶着酸痛的腿。 刘氏和王氏也找了地方坐下,揉着脚。 很快,屋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疲惫叹息声,不少人直接合眼睡了过去。 姜婵带着小桃找了个靠门口的角落坐下。 她没有立刻休息,目光快速扫视着房间。 墙壁是土坯的,很厚实。 她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窗户不大,木头的窗框,糊着纸。 但奇怪的是,窗户外面似乎被什么东西钉死了? 不是从里面插销,而是从外面用木条横着钉住,封得死死的。 姜婵的心猛地一沉。 这时,那个带路的村妇还没走,正站在门口跟几个还没睡着的村妇闲聊,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姜婵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指着那扇被封死的窗户,语气尽量放得随意,带着点疑惑,“这位嫂子,这窗户……咋封死了?不透气啊。” 村妇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又绽开,“哎呀,大妹子,不是不让透气。是后山狼多!那狼啊,可厉害了!以前有狼半夜扒窗户!吓死个人哩!所以都钉死了,安全!防狼!绝对安全!” 她解释得很快,语气理所当然。 “狼这么厉害?”旁边一个柳树屯的妇人顺口问了一句,也带着好奇。 “可不是嘛!”村妇立刻接话,但没再具体解释狼怎么厉害,话锋一转,开始热情地打听,“大妹子,你们以前在家是干啥营生的呀?” 她又转向另一个妇人,“这位大妹子,你家娃多大了……会点啥手艺不?” 她像拉家常一样,问得很细,问年龄,问来历,问技能。 大家伙儿本就累得够呛,但又觉得人家是好意关心,只能有气无力地应付着: “咳,庄稼人,能干啥……” “就会缝缝补补……” “家里就这一个小子……” 姜婵趁那村妇注意力在别人身上,低声对小桃说了句“乖乖坐着”,然后快步走出了厢房。 她必须立刻去找村长。 村长此时正和翁老九、李老三、刘大壮等几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说话,气氛看起来还不错,翁老九还在笑着告知什么时候打水,哪些时候换粮。 姜婵深吸一口气,脸上故意带上一点焦急和窘迫,快步走过去。 “村长!村长!”她声音不大,但足够引起注意。 陈村长转过头,看到是她,有些意外,“姜丫头?咋了?” 姜婵走到近前,看了一眼翁老九,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村长……我身上没多少钱,一会儿兑水兑粮……”她欲言又止,显得很为难。 陈村长一听是为钱发愁,松了口气,安慰道:“嗐,没事,一会儿兑粮,大伙儿匀你点。翁管事他们村实诚,不会多要的。”他看向翁老九。 翁老九立刻笑着点头,“放心放心,都是乡里乡亲,有难处好说!” “谢谢翁管事!”姜婵赶紧道谢,然后对村长说,“村长,您……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我还想跟您说点别的…” 陈村长看她神色有异,心里咯噔一下,但没表露出来。 他对翁老九拱拱手,“翁管事,你们先聊,我跟这丫头说两句话。” “好说好说,你们聊。”翁老九笑着摆摆手。 姜婵引着村长走到旁边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墙角,确保翁老九他们听不到。 “丫头,到底啥事?神神秘秘的。”村长皱眉问。 姜婵脸上的窘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 “村长,这村子不对劲!” “啊?”村长一愣。 “您听我说!”姜婵眼神锐利,“第一,这村子修得像个堡垒!墙高,刺尖,我一路看过来,确实防人!不仅防外面的人进来,也防里面的人出去!” 村长脸色变了变。 “第二,那群小孩!他们玩的游戏!是模仿把人迷晕了拖走!还有那个小孩喊我们‘肥羊’!那是黑话!道上土匪抢人就这么叫!那妇人捂嘴的样子,根本不是孩子说错话,是怕说漏嘴!我不信那个瓮管事说的‘灰扑扑山羊’的解释!” 村长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刚才那幕,后知后觉的寒意爬上来。 “第三,您看看村里人的衣服!男的女的,料子款式五花八门!像不像抢来的?特别是刚才有个妇人,穿绸缎戴银簪!这年头,普通村子哪来的?” 村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第四,也是最要命的!”姜婵声音更低了,带着冷意,“我们住那屋子,窗户!从外面钉死了!钉得死死的!那村妇说是防狼!狼需要这样防?这么高的墙头还防不住?这分明是防我们跑出去!那是牢笼!” 陈村长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死死盯着姜婵,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看得这么细?” 这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干粗活的姜家丫头! 姜婵没解释,只是急促地说:“村长,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地方不能待!太邪门了!我们得想办法赶紧走!” 陈村长的心怦怦直跳。 他看看远处还在和翁老九谈笑的李老三等人,再看看眼前姜婵那异常冷静却透着焦急的脸。 一路上的经历,被抢粮的恐惧,还有刚才那声“肥羊”带来的不安,此刻被姜婵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疑点彻底点燃了。 是啊,太巧了,太“好”了!好得不真实!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是相信翁老九热情的笑脸和“合情合理”的解释,还是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异常敏锐的丫头? 走? 不走? 万一……万一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陈村长猛地一咬牙,眼神变得决绝。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宁可信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