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邻居是山神》 第1章 你是大老爷 “喜露啊!你这都多少年没有回来了,想着在外面肯定挣了不少吧。” “没有没有,我还没毕业......”金喜露尬笑两声,疯狂扣手想着还有多久才能下高速,紧接着又听见他们问。 “哪所大学啊?喜露大城市回来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她坐在亲戚塞满东西小轿车中间,左边是在高速上耐不住烟瘾偷偷吸两口的大爷,右边是160斤忙着打游戏青春期小孩,副驾驶的女人还在一个劲地说话。 “喜露啊,真是越长大越排场,有男朋友没?” “普通大学,没男朋友......”金喜露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她根本也扭不开身体,发麻的腿刚想往右边移一下就收到旁边胖子的一个白眼。 她告诉自己不要跟小屁孩一般见识,僵硬地收回腿,左边大爷终于抽完了他那只烟,迫不及待地加入这场围绕她的谈话。 “要我说女人啊就应该早结婚,生个孩子再老老实实地待在镇上多好啊!”老大爷一张口,洋不洋土不土的塑料普通话。 开车地中海叔豁地一声笑,短粗的几根指头在车窗旁抖擞起来,得意开口。 “就是就是,你看你婶子要不是结婚早嫁给我那有现在开小轿车的好生活,我小孩都这么大了,我抓紧攒老婆本侬。” 副驾驶女人嗑着金喜露买的瓜子,边吃边回头瓜子壳溅得到处都是,女人顺着说:“我们镇子多灵啊!回来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婶子保准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金喜乐听完没有生气着急拒绝,看着前面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群山,豁出去了,她甜甜一笑:“好啊婶子,别人我都不要,就要你家小胖,我就在家坐着哪也不去,等着你们88万彩礼。” 说完往后她一倒压在小胖的零食袋上,腿终于有活动空间了张开,不忘对小胖调侃两句。 “家里伙食真好,看来选对了。” 这个话一出全车人彻底安静下来,她也终于有心思看看车窗外的风景,连绵不断的山,进了山洞出来还是山,在翻过一座座山后,眼前枯黄草木终于有了新色。 在听到导航播报声后,好半响,老大爷幽幽来了一句。 “还是我们老家山好,看得让人舒服。” 金喜露也在心里慢慢计算着有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回忆起奶奶死的时候是20年冬天。 那时候自己刚上大一,听到消息手脚冰冷,大半夜只买到无座绿皮火车一路哭回来,那时候晨光微亮她看车窗外也是这样,数不清过了多少重山才到家。 她在家待了两周办完奶奶的丧事后,新年刚过,伴随着邻居家一大早的爆竹声倔强地离开了这里,如她十六岁许下的愿望,离开这个落后又满是流言蜚语的小镇再也不回来。 现在她二十一岁了,离开学校出去实习被人骗光了钱,染了一头劣质的蓝发偏瘦,皮肤是天生的白,看起来还真就是个离家出走多年,离经叛道的学生。 她走的时候拎着一个行李箱,回来也是这么多东西,就连身上这件葛绿色毛衣都是四年前的。 真是失败啊。 下了高速,收费站顶上泛着金光的“春来”两个字渐渐被甩在身后,底盘低低的小轿车平稳下了新铺的柏油马路,开始颠簸地往小石子泥路上开。 这条小路尽头是山,旁边也是山,田地里割完的水稻茬子蔫蔫的,末端的一点淡黄色也被露水抹去一切雾蒙蒙,只有空气是真的清新。 小路绕过这座青山,继续向前开,青山外还是青山。 一直到小轿车吃力地上坡,扬起的黄沙往路边上堆,过了这个坡不远处躺了条河,看到熟悉的大桥后,金喜露的心定住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长大了,就不会害怕,可看到熟悉回家路,在下车前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被山遮住出去的路。 这次她都还没来得及感伤,就被提前放下了。 司机看了一眼坐中间的女孩,含含糊糊地说:“本来是要给你送进去的,但是老丈人催着我们回去吃饭,来不及了,你自己走点路。” 金喜露没应他的话,只是一味地敲手机。 司机说完,副驾驶女人回头着急说:“老妹啊,别人坐车都要八百,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你叔收七百,油钱都没算,不过分吧。” 金喜露还是没有应,一直到桥边,她才开口睨视他,语气冷淡:“停车,回家。” 车停了下来,司机殷勤地推开车门,跑到后面帮她搬行李,另一边副驾驶女人早就将准备好的收款码摆出来。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带现金,手机里都有钱,真方便啊。” 金喜露敷衍地笑了笑扫完码,没等女人跳起来,她先把手机屏幕对着她,一字一句清晰陈述道:“三百八,鹿城坐私家车回来只要两百出头,另外我也查了过路费油钱平均完,就这个价,多一分都没有。” “还有,上车前我们说好的聊天记录我都有,你们要是不放我走,我无所谓,反正我就一个人。” “撞死在你车前,大家都别过年了。”从头到尾金喜露的声音都很轻,像没有一潭没有任何波澜的清水,冷不丁地溅别人一身,彻骨寒气是从心底冒出的。 听到这话,司机知道自己算盘打错了,本来以为是个面子薄好骗的年轻女学生,想赚笔大的,没想到她这么刁钻,怕了怕了,随便捞点得了。 “切,还大学生嘞!穷疯了吧。” “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孤儿一个看你可怜,算了算了。” “看我可怜,把车费退我呗。”他们说的没错,金喜露也觉得她快穷疯了,不然怎么会想到现在回来。 一家四口一人呸完一口,载着颠颠的小轿车一路向前,往另一座山里拐。 金喜露也提着她旧密码箱,脚踩在新水泥地上,这次桥边再也没有等她回家的奶奶了。 行李箱车轮在地上碾出一道印子,她的心却比行李箱要跑的更远,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前路,熟悉的桥也因为过年挂上了红灯笼。 电瓶车从她的身边驶过,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不是她想见的他。 “我恭喜你发财~” 桥头新开的超市热热闹闹地放着《恭喜发财》,声音大到隔壁游戏厅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台闪着红光的老虎机前,一个白发年轻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矮竹椅上,修长干净的手指拱起,单手一下一下推进硬币。 他有些困,眼皮懒懒地搭着,令人羡慕的长睫毛每次睁眼都引起周围人惊叹,他生的真好。 白皙的皮肤配上天生的浅瞳,从小少白头,令人惊羡的特殊外貌,让他宛如童话中命运多舛公主。 事实上,在这个镇上,他也算某种意义的公主。 江宜林打了个哈欠,在身边一圈小学生的催促下,投完手里七八个硬币。 “快选啊!” “选8,还有红桃A。” “不要不要,选6。666多好啊!” 放寒假游戏厅大早上放眼望过去,都是学生吵吵闹闹,你一嘴他一嘴的。 “不要闹,忘了上课老师是怎么教的吗?来排好队,一人按一个。”江宜林一开口,清冽的声音让人听着让人如沐清风,凉意漫身不自觉退后疏离。 “好的!谢谢江叔叔。” “好!江伯伯谢谢您。” “江爷爷!谢谢您,您太好了。” “不客气。”听完一连串加辈称呼完,江宜林只是点头让他们自己玩,继续闭眼揉着自己紧绷的太阳穴。 阳光透过游戏厅旧花窗折射进来,一格幽蓝的光搭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从红薄唇继续往下光罩进他单薄的蓝色卫衣里。 大家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小学生像小老鼠成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脑袋难得都乖乖听话安安静静的排队,因为他们都知道惹了江伯/叔,自己回去都要去祠堂挨骂。 这样和谐的画面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被闯入一连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男生跑得气喘吁吁,他穿着新买的红白配色棒球服一路跑来,都没注意被衣服鞭炮炸出几个焦洞,江宜林也无心提醒他。 赶散小学生,在熟人面前,江宜林终于可以自在一点了。 “跑这么着急,你中彩票了。” 倪灿阳叉腰听到这话先是翻了个白眼,心想哪是我中彩票了,分明是比中彩票了还兴奋。 “还装呢!你家小媳妇回来了。” 这一句话一放下,游戏厅里的小学生立马炸了锅,从“小老鼠”变成一列电子摄像头,齐刷刷对准江宜林,每个人都好奇极了,但又碍于江宜林身份不敢问。 江宜林呼吸一轻,呼出的白雾散入空气中,她的名字在舌尖弹过好几次,最后还是被搁下来,他懒懒地睁开眼,放下撑头揉眼的手,又下意识坐正整理自己的衣角,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面前还坐了个人。 听过贺灿阳的话,他装作不在意道:“哦。” “哦个屁!” “别说脏话,这都是小孩,不要带坏他们。”江宜林红着耳朵侧开身,躲开倪灿阳满是疑惑的眼神。 倪灿阳咬牙切齿:“哼,继续装。” “你是大老爷,大早上就跑来桥头,不是等人,你是等鬼啊!” 存不下去啦,就突然开文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我先发! 更新频率大概,两天一更,期待有读者评论[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你是大老爷 第2章 贪玩偷家 金喜露提着行李箱这一路上收到不少人好奇的目光,顶着这头灰暗的蓝发,她有些遭不住,低头继续一心一意的找路。 过了一个路口,前面的路刚铺上新水泥,她开始犯难,纤细的腰身靠在行李箱拉杆上,裹紧自己身上肥大的棉服,回忆还有没有其他小路可以走回去。 这个时候眼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个小孩,白白胖胖像个行走的大馒头一样,边跑边用手指着她:“在这里!” 金喜露吓了一跳,在没回头之前下意识地把棉服拉链拉到最顶上,隐藏起自己的绿色毛衣,手指僵硬地扣着指甲边际。 “金喜露,你回来了。” 在听见自己名字,回头看见的那一瞬间,金喜露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更多,叫住自己的人是倪灿阳,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人。 也对,当初她咬破那人的手,自己嘴角的血都没有干净就吵着要离开,现在又灰溜溜一个人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还想见她。 被人推出来的倪灿阳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耸了一下肩,手平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又重复了一遍事实,哼唧道:“金喜露回来了。” 他这句话说的时候,不像是对金喜露说,更像是对着他后面的那堵墙,声音含含糊糊一刻不停小动作一个接一个,最后两只手空荡荡,插腰站立,特别欠。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这就不对付,金喜露知道倪灿阳一直以来都看不上自己,所以即使是现在久别重逢,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回来了。”金喜露见到是他后,声音都低落几分,转身握住自己行李箱拉杆,打算不在这僵持下去,随便换个方向乱走试试。 却没想到,她刚往外走出一步。 倪灿阳就像被人点鞭炮炸了一样,他突然跳了一下,两声呛笑从他的嗓子中挤出,身体一扭脸上被迫挂着笑,上前两步一把就抢走了她的行李箱,什么话都没说。 “嗯?你抢我行李箱干嘛。”金喜露追上去,怕他还对自己当年突然离开怀恨在心,想把自己行李箱丢进河里。 倪灿阳不说话,拎着破旧的行李箱只是一味地加快脚步,他确实很不满金喜露当年不告而别,但他更气的是金喜露伤了江宜林。 走着走着在意识到这不是去河边的路,而是回家的路后,金喜露也渐渐放下心,但很快又被倪灿阳简单粗暴的动作吓到。 “唉,唉哎!你走慢点,我的箱子不经磕。” “唉?好样的!就出去几年,回来一口一个哎,怎么你是进城打工脑子打坏了,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倪灿阳突然停下来,把行李箱一甩,眉毛横起眼睛瞪得很圆,红色的棒球服衬得他整个人更挺拔,红色真的很适合他。 小时候金喜露就觉得这人,像过年有钱人才会送的丝绒红包上绣着的金元宝,什么都不用做就讨成年人的喜欢。 “瓜瓜谢谢,我回来了,好久不见。”金喜露接过自己的箱子,时隔几年再次仰头看他,他比三年前长高了也更黑了些,五官长开后的他再也不会被人喊矮倭瓜了。 倪灿阳撇嘴,勉强接受了这个久远的绰号,可脸上仍挂着一张臭脸,声音高调,像提醒又像警告:“这个道歉的话你对我说算什么?留着对你的邻居说吧。” 当年的她确实做错事,还把错事诬陷到那人身上,她不期望那人还愿意搭理自己。 金喜露脸上的笑僵了,一点点回缩收回,她突然又想要逃跑了,可她现在就是从城市里逃回来的。 世界这么大,金喜露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野狗,也是野草,或是浮在野草叶子上的那一点灰尘,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寒颤。 直到倪灿阳的下一句话马上点醒了自己,金喜露你到家了。 周围的老屋被雨水冲洗,记忆中家家压迫郁闷的黑色屋顶颜色也淡了不少,有的屋子塌了可以重建,树死了也可以重宰,她出走几年也回来了。 “别告诉我到这,你还不记得回家的路,几年不见,金喜露也变得这么蠢了。”贺灿阳松开行李箱,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金喜露。 金喜露咬了一下自己下唇,抬手把自己脸颊上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到耳后,她心境起起伏伏如同一颗漏水的气球在水面上挣扎,眼神点在周围从迷茫到坚定。 前方,青苔爬上围墙,不锈钢末端积攒的黑色污垢还在沥着,电线杆上贴了几年的小广告还没被铲走,脚下不平的水泥路,她人就站在这没有人会赶走她,再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被镇上的人奉为神山的山峰,这些都没变。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睁眼,只要她站在这片土地上,脚底都仿佛会长出藤蔓一路攀爬到她的心口,触碰,敲开,再猛地敲击,彻底激活金喜露在这里长大的记忆。 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不会,我记得回去的路。”说完金喜露自己提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她的步子不大,磨损严重的棕皮靴走过的每一步都有摩擦杂音,她很清楚自己不一样了,她和这些死物不一样。 回家的路特别好认,只要抬头看见那栋紫色高楼就知道快到家了,黑色密密瓦片压住屋顶,外墙不像别的有钱人贴的光洁华丽的瓷砖,而是整栋7层木楼统一刷的紫色特殊材质的漆,每一层的房间都只有两扇窗户,像黑夜里永远盯着这个小镇的一双黑色眼睛。 7层楼只有顶上两层楼住人,一整年无论什么季节屋子里都是渗人的冰凉,想起以前第一次踏入他家她还觉得好神奇,不愧是族长家,有钱到每天都能开空调。 一直到看见紫色楼房种满花的院子,眼熟的木秋千还停在院子里,再往前走两步,她的家也到了。 她哪里能住漂亮楼房,她在紫色楼房旁边的矮小土房里长大,她家没有大院子和舒服的阳台,现在周围人家都建起了新楼房,奶奶家这一间小方屋像是硬生生挤到别人家中间的碎豆腐。 屋子年久失修变形得严重,白色的外墙也变得发黄,泥浆扒在墙上像一个大哭脸,屋顶上堆了一层死掉的杂草,枯黄黑焦的草茎打着卷吊在屋顶上,厚厚的青苔附上一层又一层。 金喜露一直都把老家的钥匙挂在自己脖子里,贴着心口存放,取下来的时候钥匙被体温暖得温热,她手指攥紧钥匙弯腰开门,却发现压根就用不到钥匙。 这扇轻飘飘的木门虚掩着,她都还没推,这扇门就被风吹开了,风中藏着隔壁露水蔷薇的气味,光从她的身后照进这间小屋,废旧的木横梁上吊着一根像腌菜一样的暗红色丝带。 想象中一推开门,大片大片的灰尘结成网包裹住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太阳彻底从乌云背后走出来了,除了大门透光,相反方向残缺的窗户也透进几束微亮的光,照得零星散落的灰尘发亮,像罕见的流星雨降临这间小屋。 但现实这间小屋处处是洞,处处是坑,处处是贫穷的气味。 旧木凳子上侧坐了一个白发年轻人,他低头弹着手心里透光玻璃弹珠,阳光照在他的手臂上,白得让人怀疑拍照绝对会过度曝光,他像是早就知道回来人那样,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她就知道她人的位置,语气平淡。 “哦——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金喜露一见到他的身影就立马跪下,都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心跳就慢了一拍,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袖子下她在用半块石头划拉着自己的手指,痛感一直在提醒她要喊出来。 “族长。”她轻吐出那口气,压下眼底汹涌不平情绪,她想要风轻云淡地笑出来,可最后还是皱巴巴的笑。 她知道自己回来很卑鄙,她想在他心中自己早就是个贪心又功利无情的贱女人,可出走几年回来,她还是没学会认输。 重振心中的想法,她仍然跪在阴冷漏光的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座位上的俊美男人,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我回来了......” 金喜露打了一路上的腹稿,才刚开口就被座位上的男人打断,只见他两弯新月眉假意怜惜微蹙,下巴抬高,眼睛从她的头顶淡淡扫过,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里还跪了一个女人,他抬手食指微收拢,隔空贴上自己浅唇,“嘘。” 金喜露喜上心头,以为江宜林他还是没有变,还认自己。 但很快金喜露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安静点,我的猫跑进来了。” 话音刚落,他松开二郎腿,唇角微翘大手一挥,四五颗流光溢彩硬玻璃珠就朝她身上砸过来。 如果是别人丢的,她一定会立马躲开,并用尽全身力气,哪怕是用轻飘的石头也要狠狠砸痛对方。 但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是江宜林。 正因为是他,金喜露下意识的是闭眼等待,而不是躲开,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玻璃珠砸过来,但砸歪了,一路滚一路滚,玻璃珠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老屋中隐隐作响,黑暗中这声音,仿佛是鬼故事里的没牙老太婆酣睡磨牙声,漂亮透明玻璃珠一直滚到她的膝盖位置。 背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出来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粉色肉垫踩在一层薄灰的地上留下一个个小梅花,一直爬到金喜露身前停下,抬起爪子一下下推玩着玻璃珠。 江宜林走下凳子,原本干净的袖子也不知道挨哪了挨得一手灰,他朝她稳步走来,最终也像猫一般停在了她身前,单膝跪下,伸出手环过来,抱住了猫,他的袖子挨到她胸口,他长长的睫毛颤动唇边还停留着那抹笑,轻飘飘看了一眼她,简单评道:“贪玩。” “回家。” 隐形的拥抱并没有停留太久,他说完抱起猫,瘦劲腰身挡住了一部份门口的光,金喜露置身于他挡下的阴影当中,听着他离开时轻快步伐声。 男人身上熟悉的熏香在他离开后,依旧围绕着她,她细细地嗅着他的气味,同时眼前的老屋光影对比明显,江宜林他的存在是旧照片里的灵魂。 金喜露等他彻底走远,摊倒在地板上,望着屋外的蓝天,她像井底之蛙,直到最后才没有任何负担地笑了出声。 “欢迎回家。” 第3章 蔷薇刺人 夜幕降临,家家点上了灯,不知道是金喜露对江宜林见的那一面起了作用,还是镇上的人今天都忙,总之回来的第一个夜晚她过得很平静。 老屋虽然外表破旧,但好在里面的屋顶不会漏风,看得出来有被人补过,屋内的家具也没有变,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每一次翻身都会发出木头与木头相撞的咯吱声,老屋与她同呼吸。 家里应该也被人擦过,灰尘不多,金喜露简单收拾完,累得直接睡觉了。 她怕冷,从奶奶留下来红漆描花的木箱子里翻出厚被子,厚重棉花被子像一块硬钢板压在她身上,冷空气依旧灌进她的鼻子,钻入她脚心,翻滚似卷刀轻一下重一下刺削她的骨头。 迷迷糊糊睡得不安稳,隐约听见了猫的叫声,以为又是那只猫跑进来玩了。 她的手缩在被子里不舍得拿出来,又怕江宜林为了找猫半夜翻进自己家里,黑暗中她隔着被子声音闷闷的:“小猫,回家,去找他。” 说完一股暖风灌进她的被窝,意识模糊睡了过去,只觉得身上硬被子突然变成一块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糕,香甜的暖风诱发她肚子感受到饥饿带来的痛感。 “你说这个法子行吗?” “怎么不行,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再说。” “好好好,你又开始长篇大论了,别说了,咱们赶快开始吧。” 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左右两只耳朵一直都没得空,感觉装了两个小喇叭对准她,听着他们从天山飞的鸟到水里游的鱼都聊了一通,一直聊到自己身上。 “这女人睡得真香,你是没有见到白天一见到神明,吓得立马就跪下了哈哈哈。” “就是就是,简直比猫的胆子还要小。” 听着自己被人说胆小,金喜露忍不住了,耸动身体战胜睡意,醒过来发现自己并不在阴冷的老屋中,而是身处温暖的封闭空间,眼前一片白茫茫,仿佛她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刚刚一直缩在她耳边说话的正是两只卡通站立老鼠,造型童趣莫名眼熟,喜庆的红黄配色脑袋上各顶了一只大大的金元宝和红包,耳朵又大又圆,黑色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白如大米的牙齿齐齐一排,身上各贴了几个黑色塑料大字。 它们分别是“幸运”和“平安”。 看着它们慌张逃跑脑袋一晃一晃的样子,金喜露终于记起来了。 为什么这么眼熟,因为这个老鼠形象,分明就是她今天回来看了一路车前喜庆摆件。 光怪陆离的野梦,她追着老鼠,眼睁睁看着它们那双小短腿抡起出残影,朝着不同的方向跑。 “我去,你你你!不要脸,不是说睡过去了吗?” “我我我怎么知道!快跑,不能被捉到。” 两只老鼠相互吐口水,最终一蹦一跳就消失在她眼前,它们的身体所经过的地方不再是刺眼的白,空间变暗还在无限扩大,脚印像水滴落下来渐渐渗透进空间地面。 金喜露觉得自己很渺小,无论在哪个世界,她都害怕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蹲下抱住自己的身体,头朝脚低下,脸埋进胳膊中,呼出的热气微乎及微,她习惯忍耐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长大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 在镇子上生活的金喜露曾经视这句话为止痛药,她对这种话有着病态的执念,一边厌恶,一边追捧,在成长过程中摔得头破血流,再从怀里捞出这句话默默止痛。 回到老家第一晚,江喜露睡得并不好,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分不清自己是在城市冰冷的梦里,还是回到老屋那支窄窄的椅子床上。 金喜露在外面习惯晚睡晚起,但今天早上四点天没亮她就醒了,她披了一件衣服独自坐在老屋门槛上发了会儿呆,世界静悄悄,她看向隔壁江宜林的屋子竟然亮着灯。 隔壁,床头琉璃灯下,江宜林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偏头痛又犯了,靠在床头裸露在被子外皮肤光洁细腻,他松手放弃揉头的动作,看向乖乖趴在地上的两只胖猫语气微凉:“你们怎么也不让我省心。” “不是啊,冤枉啊!我们都是按您说的去做。”胖三花猫咻的一声跳上了床,神明赐予它寿命,与它对话,它好喜欢神明。 另一只橘猫似乎看不惯同伴动作,傲娇地跳上床头柜,伸出爪子去够琉璃灯下粉色水晶坠子,这里比床上更靠近神明,它娇气开口。 “就是!您是不知道她住的那房子有多潮湿阴冷,再加上那女孩子警戒心实在太重了,我们也没想到她马上就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暴露您的身份,她大概只会觉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两只猫,一公一母相互吃神明的醋,暗暗都想要更靠近面如玉的神明。 半明半昧的灯影下,江宜林若有所思,眉眼间染上几分犹豫,这时候头痛也没有放过他,瘦削的手抬起,灯光透过白道近乎透明的手背可以照见他青色凸起血管。 最终他败给了内心的**,就去看一眼,看她睡着了就回来。 江宜林坐正身体,潦草披了一件夹绒仿古紫褐色长袍光脚下床,两只猫随着他的动作纷纷跟着也跳下来,相互打闹了两下,没注意看前路,撞着神明的脚停下。 “喵。” 今天是她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像饮毒上瘾的人,明明已经随心意梦游围着她走动,却只敢藏在灯下偷偷看她,她竟然还没睡,是又想走了吗? “喵,喵。” 吐槽神明的话当然不能被神明听见,两只猫被养得胆子一天比一天大,用起猫猫语来吐槽一点也不心软。 江家从小家规多到金喜露路过他们家都要绕着走,江宜林在这样的环境长大一直都是镇上家家标杆的好孩子,作息规律每晚10点雷打不动上床熄灯睡觉。 金喜露差点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房间:“真是变了,他这是没睡,还是也醒了。”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外边夜猫撒娇叫声,金喜露待了一会,睡意渐渐上了身,她就又缩回房间被窝,这次她很快就入睡。 将要下山的月亮夹在两家之间,江宜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睡着,蔷薇花香熏得他头更重了。 没坚持住,他还是晕倒在窗户前。 早上的第一束阳光劈开山,照进小镇,紫色的墙壁褪去红色,热闹商业街包子铺蒸笼一打开白雾荡开,金黄脆香的油条也炸好捞出到铁网上沥油,炒粉的铁锅一早上都在火上翻动。 叮叮咚咚,一个早上没有个消停。 坐在早餐店最里面的男人懒懒的靠着墙扣牙,懒出一身肥肉不自知,听着旁边有人聊天。 “你听说了吗?那人回来了,胆子真大啊。” “谁啊,谁啊?”女人撇开牛骨粉上的葱,顾不上喝汤,连忙追问。 另一个人着急说话舌头被汤烫了一下,连忙放下勺子,啧了一下嘴,眼神轻蔑,张大嘴吸冷气,翻白眼大着舌头说:“就不是那谁,那个讨饭人家的丫头,昨天回来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呀!她也敢回来,听说她不是亲生的,也不知道族长会不会可怜又放过她。”女人小口喝汤,话语间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有些可怜。 “老族长还没死呢?你觉得会放过她。” 两人话聊到这里就此打住,再下去就牵扯老族长和新族长到底谁当权的争议了,言多必失,他们还指望靠本家过好生活。 一旁肥胖男人听了笑容浮动,架高腿满是泥巴的靴子丝毫不在意旁边还坐着人直直踩着凳子,催促这老板。 “老板,我的炒粉还没好?这么慢开什么店啊!” 门口炒粉的老板擦了把汗,对这个镇上的流氓混子没什么好脾气,锅铲敲得哐当响,回头吼了句:“催命呐!你先把积在店里的账还了,吃白食吃惯了啊!” “马上马上,我马上就有一笔大钱入账,这点吃早餐的钱,马上就能还。”坐在位子上的男人脸上透出贪婪的笑容,他也姓金。 金方心里开始期待,马上就能见到他那便宜的侄女了,几年没见了,真是好想她。 好想快一点得到她的钱。 太阳出来,阳光洒在江宜林的眼皮上,暖意一点点刺痛着他,手背也被猫舔得湿漉漉的。 “神明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差点以为您离开我们了。” “呸呸,你说什么,神明才不会,全镇人都死光了,他都不会。”三花猫踩着他的衣袖,一双浑圆大眼睛掩饰不住的担心。 “没那么快,放心,死的时候叫你们。” 江宜林冷冷答应,撇开两只猫,单手扶着栏杆身体轻晃,最后咬着牙站起来,眩目日光照在他的眼皮上有些刺刺的痒,他晃了晃自己的头,努力想要清醒过来,眼前出现幻觉雪花盖住他眼睛,他用手无情地抓着自己的眼皮往旁边揪,仿佛感受不到痛,对待着的身体一点也没有轻重。 偏头痛只在夜晚发作,最近他也不知道怎么偏头痛加重,最晚只在窗边吹了会冷风就直接昏睡过去了,现在看着外头太阳的位置,临近中午了。 刚下了一阶台阶,江宜林后脚踝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僵住的手指松开扶手,低头挑眉,盯着脚底那两只团子,有些不解道:“干什么?” 三花先声夺人:“不好啦!不好啦,那女人的仇家杀过来了。” 江宜林叹了口气,脱掉长袍重新往上走,给它留下一句,“橘猫,你以后少到店里偷看土匪片子。” 回到自己房间,江宜林从床上捡起毛衣开衫,手指搭上扣子一颗一颗扣上,擦掉锁骨上挨到的灰,重新恢复成这个镇子上人人敬畏最年轻的族长。 直到扣完才发现,心慌的他从第一颗扣子起就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