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三打奥林匹斯山》
1. 孙悟空棒打青牛精 牧羊人力荐守护神
西方佛国,灵鹫峰顶,祥云瑞霭,天乐萦绕。
这日如来高升莲座,将斗战胜佛召至座前,言曰:“悟空,如今你既已皈依我教、修成正果,何不更往西行,传我佛法佳音?”
悟空盘坐下首,抬眼诧异道:“佛祖这话,俺老孙可听不懂了。此处即为西方世界、佛国净土,‘更往西行’,又往何处去也?”
佛祖笑道:“你这泼猴,岂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西方以西,还有广袤天地。彼处城邦林立,多杀多贪,造下无边之孽。你可前往弘扬我佛慈悲,度化众生。”
悟空连连摇手:“不去不去。人家有人家的神,何须我去管那闲事?倒落下个作闹搅场的骂名。”
如来笑道:“悟空此言差矣。你岂是那失礼不逊之徒?此番派你前去奥林匹斯山拜会他方神明,盖因你神通广大、能隐恶扬善,是我灵山神佛之佼佼者。除了你,何人能为我东方神祇之代表?
悟空闻言喜不自胜,摇头晃脑道:“佛祖既有此话,俺老孙便替你跑一趟罢。”言罢轻身下座,往西一个跟头便翻出十万八千里去。
悟空踩下云头,降落在爱琴海边一片鲜花遍野的绿茵草地上。
方才他在筋斗云上定睛眺望,只见奥林匹斯山顶的皑皑白雪隐在云中,却不见有天上宫阙坐落。他不得不降下云端,欲在地上找个人问问,此处信奉何样神明、这些神明居所何处。
为不惊扰凡人,悟空使出一番神通,化作一光头草履的少壮僧人,又变换了语音,朝不远处山坡上的牛群走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放牛的并非牧人,而是一群身着白袍的美丽少女。她们采摘草地上的花朵,用嫩绿枝条编成花环为彼此装饰头发,绚烂阳光下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悟空不忍打扰,又怕唐突了她们,便站在不远处抓耳挠腮,静待一个开口插话的时机。
这时,一头青白色的健壮公牛,脱离牛群向少女们走来。它的皮毛油光水滑,牛角宛如羊脂白玉,硕大的牛眼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彩,分明不是普通畜类。
悟空不禁警觉,定睛看去,公牛仍是公牛,牛身却笼罩着一圈金色的光晕,应是这精怪显出的原身。
悟空悄悄抖出金箍铁棒攥在身后,却见那公牛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来到一名少女身前。少女好奇地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抚摩公牛闪着银光的壮硕脊背。
公牛温驯地转动脖颈,哞地叫了一声,逗得少女以花环掩面、咯咯笑出声来。公牛两条前腿一曲,示意少女坐上它宽阔的脊背。
因它举止高贵温柔,少女并不设防,便翻身骑了上去,坐在牛背上向同伴们挥手微笑。
公牛驮着她缓步前行,朝着海边的方向走。悟空紧盯那畜生动作,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公牛走到岸边并不停下脚步,反而后腿一蹬,加速朝海里冲去。
少女被带至空中,只得双手紧握牛角,吓得脸色苍白、泪流满面;耳畔海风呼啦作响,她连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呔!何方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悟空腾空而起,背上金箍棒飞身追去。
那公牛十分神异,四蹄在空中狂奔,海水竟为它分开一条道来。悟空翻上云头、快赶几步,这才追上那精怪。
“妖怪休走!吃俺老孙一棒!”悟空挥舞神器,一棍抡在那畜生后丘之上,打得它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不得已扭身丢下背上少女,箭一般飞窜而逃。
少女尖叫着从云端坠落,悟空急忙拔下一根寒毛,吹气变出一叶小舟,将少女稳稳接在空中。
“姑娘莫怕,千万抓紧了,俺老孙送你回岸上去。”悟空说着,便将小舟抗在肩上,脚下生风奔回那片山花烂漫的草坡。
少女脚一挨地,便腿软跌坐下来,同伴们围拢上前,拉着她手儿又哭又笑、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悟空手搭凉棚,遥望那孽畜逃窜的方向,心中正盘算它是何方精怪,却听那惊魂未定的少女颤声向他道谢。
“不必谢,不必谢,”悟空挠头笑道,“如今俺老孙已入沙门,救苦救难乃分内之事。倒是你们这些女娃儿须多加小心,提防那妖怪一计不成、再来纠缠。”
少女们纷纷点头称是,又齐声向他道了谢,便簇拥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少女告辞离去。
她们远去后,悟空忽地想起,因这“青牛精”一番打搅,害他忘了要问的正事。他只得收了金箍铁棒继续前行,盼望能再遇上个人。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群白似云朵的山羊,起伏不绝的咩咩声令悟空不禁莞尔。有羊群便有牧羊人,他搭眼望去,不远处山坡上果有一人形。
可当他走近,却见那牧羊人竟不着丝缕、大剌剌赤露着身体,正头枕双手晒太阳哩。
悟空忙以手捂眼,咋舌道:“哎呀,你怎么不穿衣服?羞死人了!”
牧羊人跳将起来,吃惊道:“欸?你能看见我?”
悟空嗤笑道:“我非但能看见你,我连你的‘宝贝’都看见了!好歹系块布遮遮丑罢!”
牧羊人约莫十八九岁,一头微卷的蜜色短发,眉目疏朗,身上筋肉修长紧实,是个神采奕奕的俊美青年。
“丑?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牧羊人手中把玩着一顶银色帽盔,眼角飞扬得意道,“力与美无需隐藏,我这诸神称羡的完美身躯,岂容衣物遮蔽?”
悟空猜想此处民风淫逸,虽说入乡随俗才是正理,他却苦于无处落眼,便解下身上批的袈裟,边往牧羊人腰上系,边软语劝道:“俺老孙这双眼叫烟熏坏了,见不得‘好东西’,劳烦小哥将就将就可好?”
又双手合十,向牧羊人行礼道:“贫僧法号悟空,打东边如来佛祖处来。欲往奥林匹斯山拜见此间神明,却不知天庭宫阙该往何处去寻?”
“哈哈哈——”牧羊人笑声爽朗,露出两排贝齿,“奥林匹斯神殿岂是你这外邦凡人能看见的?想见诸神,自去城邦中的神庙里祭拜便是。”
悟空一想也是,贸贸然冲上人家神殿,不免失礼冒犯,于是拉住转身要走的牧羊人道:“小哥留步。敢问小哥尊姓大名?可否为俺老孙向导,带我去这‘神庙’参拜参拜?”
“我?哈哈,我叫……多利俄斯。”牧羊人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回头颇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诸神各有各的神庙,主神宙斯与天后赫拉的神庙在奥林匹亚,帕特农神庙供奉智慧女神雅典娜,太阳神阿波罗的神庙位于德尔斐;若你想拜旅人的守护神赫尔墨斯……”
悟空心想,这宙斯大约就相当于玉帝老儿,便客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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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要先拜主神宙斯,烦请小哥带路?”
多利俄斯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很快又换上笑脸:“你这旅人运气不错,恰好我正要回奥林匹亚,顺路带你一程不难。”于是拾起牧笛驱赶羊群,带悟空往山谷中的大路上走。
途中多利俄斯向悟空详细介绍奥林匹斯诸神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悟空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这地儿的神明就是一个到处播种的老爷子,带着乱七八糟一大家子人嘛。
不过这牧羊人对主神宙斯似乎并不十分虔诚,说起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却两眼放光。
“赫尔墨斯脚踏一双金翅凉鞋,挥舞双蛇仗在天地间穿梭。他青春貌美、智慧非凡,能为诸神与凡人编制梦境,还可在冥界自由来去,负责接引和护送亡灵……”
悟空笑道:“我猜猜,这赫尔墨斯,也是你们牧羊人的守护神吧?”
多利俄斯扬起下巴,得意点了点头:“何止牧羊人,赫尔墨斯守护世间一切行者旅人。”
“但凡你在这世间行走,无论是牧羊、牧牛,还是行商、做买卖,只要你在赫尔墨斯座前献上一头公羊、一杯美酒,赫尔墨斯便会为你扫清旅途中的一切障碍,保佑你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睡着还是醒来,脚下皆是一片坦途。”
“要我说,你这外乡人,祭拜宙斯倒是其次,能求得赫尔墨斯的关照才不虚此行哩。”
这话确有几分道理,悟空笑道:“从前在东土时,人都称呼我为‘孙行者’。如此说来,俺老孙与这赫尔墨斯神倒是有缘。待办完正事,前去拜会拜会也好。”
多利俄斯闻言揽过悟空肩膀拍了拍,笑得见牙不见眼。
说话间便到了奥林匹亚地界,多利俄斯指着远处山岗上一座石柱林立的白色建筑,向悟空道:“那就是天父宙斯的神庙,你去瞧瞧吧。”
悟空拱手连声道谢,多利俄斯赶上羊群,扭头冲他挥手道别:“再会,外乡人!赫尔墨斯就在天后赫拉的神庙里,别忘了去祭拜他!”
待他走远,悟空轻身一跃踩上云头,眨眼睛间便来到由白色巨石砌成的宙斯神庙前。透过巍峨石柱的间隙,可见里头有一座几十尺高的巨大雕像。
悟空走入其中,不禁叹为观止。那巨像由润白如玉的象牙雕成,光底座就有一人来高。
天父宙斯眦目虬髯,赤露的上身肌肉遒劲,下半身覆盖的衣料则由黄金制成,上面缀满各色琉璃与宝石。宙斯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左手握着一根纯金权杖,右手掌心托举着一名头戴宝冠的女神。
悟空来到巨像面前,仰头细看这尊主神的威严神情。
目光落在那双镶嵌着黑曜石的硕大眼睛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划过心头。悟空正诧异,却见那如炬的眼眸竟动了一下。
悟空吃惊暗暗抽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定睛再看,头顶忽然轰隆一声响雷。
在神庙中祭拜的凡人们纷纷惊惶跪倒,口呼“天父”不迭。
悟空仰面看去,只见晴空里骤然聚起一团电闪雷鸣的乌云,一股肃杀之气笼罩在神庙上方。
金箍棒自有灵性,见状便显出形来。悟空将它按在身侧,环顾四周打望敌情。
电光火石间,宙斯神像眼中竟募地射出两道金光霹雳,直直冲悟空而来。
2. 大圣发愿救水火 宙斯盛怒降神谕
一时间地动山摇,神庙当中被天雷劈开一条裂缝,十几根石柱崩裂折断,承载屋顶山墙的石梁摇摇欲坠。
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抱头鼠窜,不少人被落石击中,尖叫嚎哭之声四起。
被天雷劈中的悟空显出斗战胜佛的原身来。他头戴五佛冠,身披璎珞天衣、鎏金护甲,脚踏莲台悬在空中。
“宙斯老儿,你怎的这般暴戾?”悟空双手高擎金箍棒,稳稳托住石梁,怒目正与那神像视线平齐,“百姓来此敬拜于你,你却无端端击毁庙堂、平白无故杀伤人命,是何道理?!”
神像上方投下一道金光,宙斯面相愈发狰狞,却未有别的举动,显然是被遭雷劈却毫发无损的悟空震慑住了。
悟空眼珠一转,哼哼笑道:“原来如此。奥林匹斯神殿入口并非位于奥林匹斯山上,天界与人间的通路,在你这神庙之中!”
言罢他腾出一只手来,拔一撮寒毛变作几根粗壮石柱,重新将屋顶撑好,随即抡起金箍棒飞身而上,脚蹬神像头顶,顺着那道金光窜上云霄。
果不其然,金光尽头的云层里,是一座金碧辉煌、象牙穹顶的宫殿。宫殿当中,祥云环绕的水晶王座熠熠生光。
主神宙斯的容貌穿着与人间那座神像别无二致,腰间披挂的衣饰亦如流金璀璨。
可奇怪的是,这位主神不知为何并不落座,却以手撑着王座靠背,向他投来愤怒而警惕的目光。
“哪来的外邦邪魔?竟敢在我面前炫耀武力?”宙斯威严的声音震彻天庭,“还不快滚回人间,否则我将让你见识到奥林匹斯神王的盛怒!”
悟空将金箍棒杵在地上,“呵呵”摇头道:“我佛如来所言不虚,这地界果然罪孽深重!身为神王,你不爱惜众生,反而凶蛮无理、滥造杀孽,怎配得上万千子民诚心之供养?”
宙斯振臂狂笑:“我堂堂奥林匹斯神族,何须仰仗必死的凡人供养?他们于我,不过蝼蚁草芥!你这毛脸畜类,又是谁家豢养的玩物?”
这时悟空留意到,宙斯老儿言语虽嚣张,神情却难掩虚弱,甚至眼角抽动、牙关紧咬,似在强撑忍痛。
于是他假装挠头,伸手在脑后揪下一根毫毛,变作一只细小飞虫,令其飞往宙斯身边查看。
不出所料,透过小虫之眼,悟空看见宙斯身后有一条青紫的细长伤痕,自腰背一直延伸至裹缠着衣料的臀腿上。
这老头儿叫谁打了屁股?悟空正暗自发笑,脑中却倏地划过一道闪电。
面前这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并非第一次见;上一回见,是那头颇有灵性的公牛!
悟空恍然大悟,这老不修的东西变作公牛下凡诱拐少女,偏巧被他撞破、搅了好事,还吃了他一记闷棍。
怪不得方才他在神庙中一露面,宙斯便“没来由”降下雷霆之怒,原来是为报这一棍之仇!
这老头儿涎皮好色,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简直枉称神明。
悟空轻蔑一笑,将手中金箍棒指向宙斯道:“我乃灵鹫山如来佛祖座下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你既不顾百姓死活,也罢,这芸芸众生,便由俺老孙来守护!”
“我佛慈悲,俺老孙在此发愿,必救此间百姓于水火、渡万民出苦海。往后你胆敢再有今日这般暴行,即便俺老孙能饶你,我手里这宝贝,也饶你不得!”
宙斯闻言咬牙切齿,手中攥起一团乌云电闪,却始终对悟空手中那柄铁棒有所忌惮。
“哈哈哈——你这畜类,在伟大的宙斯面前口出狂言,怎能不付出沉痛的代价?”宙斯挥手召唤出命运三女神,对其中一位下令道,“拉克西斯,转动你的金纺锤,为这狂妄僭越的猿猴,编织连神也无法违抗的命运吧!”
“三日之内,若他不能‘救此间百姓于水火、渡万民出苦海’,天空便会降下火与硫磺,将他脚下这片大地、连同他要守护的那些渺小凡人,一同烧成灰烬!”
那名唤拉克西斯的女神从金色纺锤中扯出一根鲜活跃动的丝线,可未及悟空看清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脚下一空,青铜地面竟突然塌陷成一个旋涡,将悟空吸入其中。
悟空失控直往下坠,巨大的气流令他动弹不得,无论怎么使劲儿,他也无法站直身体,就连金箍棒也挥不动分毫。
他猜想自己正从奥林匹斯山顶坠落,可明明已坠了许久,为何还不落地?悟空心中渐渐焦灼,如此一味坠落下去,岂不是要掉入十八层地狱去也?
宙斯老儿毕竟是一方主神,多少有些手段,实在不该这般掉以轻心。想起牧羊人小哥的劝告,悟空不免有些懊恼,倒真应该先去拜拜那保佑“行者”的赫尔墨斯哩。
这念头刚一浮现,眼前忽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一圈圈绕着他转,因速度太快,看不清面容。悟空正起疑,却感觉自己下落的速度似乎慢了些许。
那道影儿越转越快,须臾化作一圈风声呼啸的光晕环绕住他。
悟空身上渐渐恢复力气,突然扑通一声,屁股着地。他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竟落在山墙歪斜、碎石满地的宙斯神庙之中。
落地的瞬间,那道光影也烟消云散,悟空向空中拱手道:“哪位仙家前来相助?俺老孙这厢谢过了!”
他起身掸掸身后灰土,重又变回寻常僧人模样,轻身走出神庙。
远处山坡上聚集了不少百姓,见他从摇摇欲坠的神庙中出来,人们纷纷围拢上来询问里头情况。悟空随口答应几句,又叮嘱众人切勿靠近、当心落石,便从人堆里往出钻。
好好儿一座恢宏庙宇,不知耗费多少人的心血财力,如今因宙斯与他的恩怨毁于一旦,悟空十分过意不去,心中暗暗定下主意,待夜深人寂时,他再来使个神通,将这神庙恢复一新,不必惊动附近百姓。
正琢磨这事儿,忽见前头有人冲他挥手叫道:“喂,外乡人!”是那牧羊人小哥。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羔羊,满脸兴奋向悟空跑来。悟空一时没想起来他叫“多什么”的,只得唤他作“多儿”,问他怎么来了。
多利俄斯大松一口气:“我帮你选了只献祭给赫尔墨斯的羔羊,正要去赫拉神庙等你,就听人说宙斯降下雷霆之怒、毁了神庙。幸好你没受伤。”
又拉住他臂弯道:“走吧,咱们去赫拉神庙请求天后怜悯,劝天父平息怒火。”
悟空拍怕他肩膀,摇头叹道:“嗐,这事儿她可劝不了。她若知道实情,只怕这公母俩要打翻天哩!”
多利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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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懵懂,悟空没法儿同他细说,便打岔道:“多儿你来的刚好,我正有事问你。你们这儿天上有位仙女,手持一缠绕金线的纺锤,可编织‘连神也无法违抗的命运’,这是什么神通?”
“拉克西斯?”多利俄斯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你见着她了?”
“对对,就是这姓拉的仙女。”悟空连连点头。
多利俄斯凑近,神秘兮兮问道:“她降下什么神谕?是关于你的命运?”
“她说,若我不能在三日内‘救百姓于水火、渡万民出苦海’,天空便会降下火与硫磺,将我脚下这片大地烧成灰烬。”悟空边回忆边复述道。
“啊!”多利俄斯瞠目惊恐道,“命运三女神为宇宙编织秩序、决定神与人的生命轨迹。她们一旦降下神谕,便一字一句都不容更改,就连宙斯也无能为力!”
悟空扬手嗤之以鼻:“正是宙斯老儿命她降下这谕令,不过吓唬吓唬俺老孙罢了!俺老孙又不是三岁娃娃,岂会被他唬住?”
多利俄斯却急得两手抱住悟空手臂,连羊羔都顾不上了:“不是这样,外乡人,你不明白!拉克西斯的裁决,是无法回避、无法更改、注定会发生的现实。三日之后,天空必会降下火与硫磺,杀死我们所有人!唯有你做到你承诺的事,才能避免这可怕的天罚!”
“救百姓于水火、渡万民出苦海。”悟空念叨,“这有何难?这几日附近百姓若有疾苦,俺老孙去救救便是。”
“一字一句都不能错!”多利俄斯正色道,“说是救水、救火,就必须解救水患、火灾;还要将一万个人从‘苦海’中解脱出来才行!”
悟空蹙眉道:“荒唐!三日之内若无水患、火情,又当如何?难不成还得先放把火、再去救火?”
多利俄斯重重点头:“是,就是这样!神谕须逐字遵守,分毫不差。而且你无处可逃,神谕里说了,天罚会降临在‘你脚下的大地’,无论你逃去哪里,火与硫磺必定跟随你降临!”
悟空转眼思量,这才意识到那宙斯老儿是何等阴险狠毒。
若他不能履行承诺,此间百姓便会受到连累、遭遇灭顶之灾;可他要履行承诺,就必须先在三日之内制造水火灾难、将万千无辜百姓陷于苦海之中。
无论如何,他都不得不伤害他口口声声要守护的芸芸众生!
“卑鄙无耻!”悟空切齿愤怒,当下抖出金箍棒,拔腿便往宙斯神庙冲,“看俺老孙砸了那邪神的巢穴!”
多利俄斯撒腿便追,在他身后喊道:“外乡人,你还不明白?命运的纺锤已经转动,即便你杀死宙斯也无法更改!你只有三天时间!”
悟空已蹬腿跃上云头,听见牧羊人呼喊的话语,他无奈怒吼一声,只得调头奔了回来。
“你……你会飞?”多利俄斯瞪着琥珀般澄澈的大眼,震惊无比。
“俺老孙乃如来座下斗战胜佛、齐天大圣孙悟空,练就铜头铁臂、法天象地,有火眼金睛,会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能行十万八千里。”悟空恨道,“空有这一身本领,竟奈何不了那宙斯老儿?”
多利俄斯与他四目相对,呆呆看了半晌,然后弯腰抱起脚边乖顺的羊羔,小心问道:“要不,去赫拉神庙,求求赫尔墨斯?”
3. 赫尔墨斯隐身相助 齐天大圣巧搬救兵
赫拉神庙与对面山岗上的宙斯神庙外观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当中的神像。
赫拉巨像头戴镶嵌宝石的金冠,面相慈爱而庄严,身上衣褶由白玉似的象牙雕成。她左手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鹰,右手握一石榴,与宙斯一样端坐于鎏金宝座之上。
悟空走到近前,诧异向多利俄斯道:“这是天后赫拉,赫尔墨斯何在?”
多利俄斯面露一丝尴尬,指着赫拉身前左边那根石柱说道:“这就是赫尔墨斯。他虽神通广大,却还没有单独的寓所,只能屈居天后座前。”
悟空仰头细看,那根支撑穹顶的白石立柱,是一个头戴双耳帽、脚穿飞翼凉鞋、身姿矫健的人形。
“哦,原来如此。”悟空眨眼笑道,“怪不得你小子一心劝我来祭拜赫尔墨斯,是想给你的守护神多拉些香火,好助他提升神格、早日拥有自己的神庙?”
多利俄斯红脸垂下眼帘,随即梗脖儿争辩道:“赫尔墨斯难道不该有自己的居所?他位列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只因是天父与女神迈亚的私生子……”说着抬头瞟了一眼赫拉神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悟空揽过他肩膀笑道:“俺老孙明白,你家赫尔墨斯神受了这般委屈,连你这牧羊人都看不下去。无妨,俺老孙路见不平,岂有不拔刀相助的道理?”
“他若真能助俺老孙破这伤天害理的神谕,莫说是建个神庙,便是那奥林匹斯神殿上的水晶王座,俺老孙也定叫他坐上一坐!”
闻听此言,多利俄斯眼睛一亮,却又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悟空道:“再说说你这赫尔墨斯神的本领,除了跑得快,他还有什么别的能耐?”
多利俄斯抚摸着怀中羊羔,得意道:“哪是单单‘跑得快’?他可在天界、人间与冥界瞬间穿梭,能催眠活人、召唤亡灵,甚至能带你回到过去的时空,让你与早已逝去的人再次相见……”
“哦?”悟空眼一转,打断他道,“你是说,赫尔墨斯能穿梭时空、带人回到过去?”
“俺老孙虽不能放火再救火,可若能回到过去某次发生火灾之时,将受灾的人救下,不就能完成神谕、且不祸害百姓?”
多利俄斯眼睛又是一亮,可略一思索,却摇头道:“回到过去不是难事,只是过去、现在与未来,皆由命运三女神的纺锤编织,是不可更改的天命秩序;即便你能回到过去某场火灾,也注定救不了已在其中殒命的人们。”
“嘁!”悟空轻蔑笑道,“俺老孙连阎王爷那儿的生死簿都改得,还怕你几个女娃儿纺的线圈儿不成?兹是能回到过去,你看俺老孙救得救不得!”
“可要求得赫尔墨斯相助,须向他献上极其珍贵稀有的金羊毛。这金羊毛出自神山脚下的雪白羔羊,一万头羊身上也难有一根……”多利俄斯皱眉作难,悟空却冲他嘿嘿一笑。
悟空伸手在他怀里的羊羔背上摸了一把,羊身上原本洁白蓬软的绒毛,瞬间变成一根根黄灿灿的金羊毛!
多利俄斯抽气怔住,随后又惊又喜,哈哈大笑。
悟空从羊儿颈后揪出一撮金毛,托在手心里高高举起,冲石柱顶端赫尔墨斯石雕的面孔扬扬下巴:“喏,金羊毛给你。这些够不够?”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顶天立地的赫尔墨斯石柱忽然咔咔颤动,随后竟原地飞速转动起来,兜起一圈金色的光晕。
悟空见此情景,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赫尔墨斯是靠速度突破时空限制,先前将悟空从无尽的坠落中解救出来的,自然也是这如疾风般迅捷的信使之神。
悟空脚下渐轻,就在即将离地而起之时,他一把拽住身旁呆若木鸡的牧羊人,两人一同被卷入赫尔墨斯旋转的光晕里。
眼前风云变幻、世事穿梭,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齐齐滚落在一道乌云压顶的山梁上。
远处悬崖峭壁之侧,海水掀起数十尺高的巨浪,活像一只张开大口的海中巨兽,正凶猛地吞食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地。
脚下的山谷里有一个村落,人们呼号着扶老携幼,从一间间已快被朔风吹散架的房屋里跑出来,往他们所在的山上奔逃。
海风呼啸,吹得人鼓膜都疼,悟空用金箍棒在空中画了个圈,将两人环绕进去,结界内无风无影,他终于听清多儿说的话。
“……宙斯大怒,决定以洪水惩罚人类,”多利俄斯抱着瑟瑟发抖的羔羊,颤声道,“他令海水倒灌,淹没平原,冲毁山陵,世界便成一片汪洋。人类几乎灭绝,只有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事先得到消息,他制作了一只独木舟,与自己的妻子两个人活了下来。”
悟空想起华夏上古时也曾遭遇过毁天灭地的大洪水,因有鲧与禹父子二人竭力治水,甚至开山造河、重划九州大地,最终平息水患,拯救了苍生。
“只活了两人?”悟空几不敢信,“无人牵头治水、安置百姓?”
多儿对他的话十分不解,疑惑道:“洪水是天父宙斯对人类降下的神罚,宙斯意在灭绝人类,凡人如何能与神的意志抗衡?”
悟空跺脚恨道,“嗐!那宙斯老儿如此嚣张暴虐,全是你们这班逆来顺受、不知反抗的愚夫蠢妇惯出来的!俺老孙才不鸟他!”
言罢抄起金箍棒向多儿道:“你在这圈儿里待好了,俺老孙请个帮手,去去就来!”
待跃上云头,忽又想起如今他身在过去,便冲空中喊道:“赫尔墨斯何在?送俺老孙回去!”
那如流星般闪耀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他四周,绕着他飞跑成一圈光晕。
悟空回到赫拉神庙,立刻驾起筋斗云,转眼间来到神州腹地灌江口,显圣二郎真君殿前。
此时东土大地风和日丽、太平无事,杨戬正与梅山六兄弟宴饮消遣。
悟空闯入酒席,杨戬一见他面,急忙起身大呼“稀客”,拉着他手道:“大圣西行修成正果,兄弟我还没来得及道贺。正好正好,快快吃我这一杯,全当兄弟向你赔罪也!”
悟空不好推拒,便接过酒盅一饮而尽,叫了声“好酒”,便抓住杨戬手腕道:“俺老孙正有要事请真君帮忙,待大功告成,再来与诸位喝吧!”
杨戬被他拖出殿外,听他将如来派给他新活儿、他如何在爱琴海边得罪了他方主神,又如何被编织厄运、得赫尔墨斯相助回到史前大洪水时的经历,简要讲述一遍。
“回狂澜于既倒,确是功德一件。”二郎神点头应了,又思忖道,“不过,海水倒灌与江河泛滥不同,欲治海水,须得再借一样法宝才行。”
悟空一听,拍腿乐道:“找你二郎真君,算是问对人了!往何处借,你只管说,俺老孙与你走一趟便是。”于是二人一犬跃上云头,一齐奔三十三重离恨天上、兜率天宫去也。
却说悟空借到了宝贝,便携二郎真君原路折返,来到赫拉神庙前,又由赫尔墨斯送回洪水来时那一夜。
落地后,却见结界已破,多儿怀抱羔羊,与众多灾民一道,瑟缩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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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一角呆望越来越近的滔天巨浪。
“大圣!”见悟空回来,多儿激动冲上前来,焦急解释道,“我想让怀抱婴孩的妇人也进这圈里避避风,可手一伸出去,圈儿就破了!”
悟空不忍责怪他,道了声“无妨”,急忙问道:“你可知这洪水波及多大地界、淹没至哪片山头?”
多儿转眼思量:“传说中,洪水淹没了人间,无处幸免。不过,丢卡利翁和妻子在水中漂泊九天九夜之后,最终停靠在帕尔纳索斯山。那里!”
悟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处天际有一座覆盖着雪顶的灰色山体。杨戬闻听此言,冲悟空点了点头,便踏一片云,带哮天犬向那处飞去。
须臾间海水已扑到近前,绝望中的百姓们纷纷跪地哭拜,祈求宙斯开恩、收回天罚。
忽而地动山摇,铺天盖地的轰隆巨响,甚至盖过海水拍打崖壁的声音。更令众人惊骇的是,天边的帕尔纳索斯山竟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如一艘巨舰般向海边驶来。
多儿目瞪口哆,战战兢兢嗫嚅道:“山,山,山……动了?”
悟空手搭他肩头笑道:“嘿嘿,俺老孙这二郎兄弟,有驱山赶岳的神通,你瞧好了吧!”
这时哮天犬从天而降,冲悟空汪汪两声。
“好狗儿,你头前带路便是。”悟空一步跃上云头,回头用金箍棒画个大圈,将多儿连同百十来号灾民一同兜在圈里,便随哮天犬朝已近在眼前的帕尔纳索斯山主峰飞去。
山巅雪顶之上,杨戬正挥舞赶山鞭,驱赶这片山峦往海边移动。
刷刷刷,赶山鞭似一道道闪电劈裂潮湿的空气,脚下山体便如一群接踵挨肩的牲畜,乖乖听凭二郎真君驱使。
如此一来,层峦叠嶂的帕尔纳索斯山便成一道高耸入云的堤坝,阻挡住海水波涛汹涌的脚步。
杨戬收起赶山鞭,向悟空道:“大圣,看你的了!”
“好嘞!”悟空一个跟头翻上帕尔纳索斯山顶,从怀中掏出打太上老君那儿借来的羊脂玉净瓶,对准脚下咆哮的巨浪喊了一声“收!”
海水一道道腾空而起,在巨大的吸力之下拧成一股,钻进净瓶的窄口里。
悟空指着逐渐平息的海面笑道:“哈哈,俺老孙倒要看看你宙斯老儿还有什么能耐!”
就在这时,前方海水突然向两侧分开,一辆金光灿灿的战车,自海底升腾而起。车上站着一个巨人般魁梧的壮汉,上身肌肉块块分明,深蓝色的长发挂满海藻,与同样浓密的胡须连为一体。
“哪里来的愚蠢狂徒,”来人用闪着寒光的三叉戟指向悟空,眦目怒吼道,“竟敢侵扰我波塞冬的领域?”
波塞冬?悟空虚眼回忆,多儿口中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里似乎有这么一位。
上回因得罪宙斯、连累百姓遭雷击之苦,悟空仍心有余悸,此时面对这声色俱厉的海神,他自然不敢怠慢,便暂收了净瓶,冲波塞冬抱拳道:“尊驾在上,俺老孙得罪了。为整治水患、解救生灵,不得已冒犯神君水域,请神君多多担待!”
波塞冬满脸傲慢,重重哼了一声,不与他搭话,却突然偏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呵斥:“赫尔墨斯,你这叛徒!是你将外邦邪神招来,煽动凡人对我不恭?”
悟空只道赫尔墨斯为他打开时空通路一事被奥林匹斯诸神得知,正要替这尚未正式晤面的“叛徒”辩白几句,却见波塞冬将手中三叉戟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冲多儿与百姓们所在之处掷去。
4. 波塞冬难敌四手 牧羊人劫后还生
“啊!”悟空大惊,急忙飞身扑向那道山梁。却为时已晚,三叉戟的尖刺破空而至,瞬间将悟空划下的结界击穿,直直砸向惊恐的人群。
一时间天崩地裂,那块山崖顿时被炸得粉碎,人们四散奔逃,却仍有不少被飞石击中,或脚下踩空坠落悬崖。
悟空骇然嘶吼:“多儿!”可一片狼藉中哪还有那牧羊人的身影?只怕人已落入脚下咆哮的巨浪里了。
原本注定丧生于洪水中的乡民没能保住,还连累来自另一时空的牧羊小哥无辜被害,悟空出离愤怒,脑袋嗡的一下,扭身抄起金箍棒,向波塞冬扑去。
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杨戬也掷出三尖两刃枪,手指波塞冬喝道:“咱们兄弟辛苦救下的人,岂容你这海妖说杀就杀?”
波塞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伸手收回三叉戟。三人飞在空中,神兵利器缠斗一处铿锵作响。
“你们这些外邦邪神,胆敢冒犯我堂堂海神!”波塞冬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不得不在言语上讨回些场面,“竟还耍赖、以多欺少?”
“你草菅人命、杀伤无辜凡人,还有脸同俺老孙讲什么道义?”悟空怒道,“今日俺兄弟俩便替此间百姓除掉你这恶神!”
杨戬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轻蔑道:“他这一身鱼腥的破落相,赤身露体的,连身披挂也无,哪有一丝神样儿?倒像个海夜叉!”
波塞冬恼羞成怒,三叉戟“呜”的一声冲悟空门面刺来。
悟空一个后空翻轻盈躲开,站稳后立刻飞起两脚,直往波塞冬胸口踹。
波塞冬措手不及,被他一举踹出老远,满面惊愕几乎愣住。
杨戬冷笑道:“大圣,你可瞧出来了?想来这夜叉惯使神通欺负人,不善近身肉搏。待我收了他的兵器,叫他好好领教领教你的拳脚。”说着便伸出手去,作势要抢夺波塞冬的三叉戟。
波塞冬见势不妙,转身一挥手,划出一道数丈高的海浪以为掩护,急忙奔向战车,逃回海底去了。
这奥林匹斯神个个凶残暴虐、不可理喻,悟空不敢贸然招惹,唯恐再连累百姓。于是收了兵器,掏出那净瓶,冲着海面恶狠狠道:“如今你既已尝过俺老孙的厉害,回去好生反省反省,勿再翻江倒海、祸害百姓。否则,休怪俺老孙把你海神爷的家底儿抽干了!”
言罢悟空落回山石之上,杨戬上前劝道:“大圣,他方地界凶险难测,不宜久留。”
悟空一手按住他肩头,胸口起伏不止,摇头痛心道:“待俺为那抱羊小哥收了尸身,送回他家里去,莫叫人父母牵挂。”
杨戬便向哮天犬点点头,命它帮忙,四下里寻找那具满头金发的年轻身体。
不多时,哮天犬的吠声自一处山崖传来,悟空打眼望去,却见那个活泼泼的熟悉身影,正挥舞手臂冲他呼喊:“大圣,大圣,我在这里!”
悟空急忙飞身过去,看见多儿竟毫发无损,怀中仍抱着那只乖驯的羊羔,向他道:“刚才咩咩受惊跑了,我去追它,这才逃过一劫。是它救了我一命!”
悟空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一时没顾上考虑,这人如何能在转瞬之间移动到百十丈之外的另一道山梁。
赫尔墨斯将悟空、杨戬与多儿送回赫拉神庙前。悟空拱手谢了杨戬,却不能与他一同折返东土。
“治水一役虽勉强过关,却没能亲手救下几个人。”悟空道,“这已过了半日,还有两日半光景。要救火,还需解救一万名百姓出苦海,谈何容易。”
多儿方才劫后余生,显得十分兴奋:“我知道哪儿能救火!传说上一代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法厄同,曾擅自驾驶父亲的太阳车外出,却没有能力控制驾车的天马,使太阳车飞得太低,烤焦了河流、烧毁了大地。咱们可以去救法厄同放的天火呀!”
悟空点头称是,却冲他笑笑,拱手道:“多谢了,俺老孙这就去。不过,天色不早了,你回家去吧。”
多儿闻言愣了一下,摇头道:“那怎么行?你不带我,谁能告诉你这些传说故事?你都不知道谁是谁,怎么救人?”
悟空仍心有余悸,哪敢再令他涉险,便哄他道:“你不吃饭睡觉,哪有力气随我上天入地?再说,你不回家,你爹娘着急起来,白白替你担心。你且回家歇息一宿,明日一早我在赫尔墨斯石柱前等你便是。”
多儿满不在乎道:“我没有爹娘,我是孤儿。”随即竟抢先一步来到赫尔墨斯石柱前,放下羊羔,手脚往石柱上一抱,耍赖道:“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你……”悟空指着他正待发火,却见那石柱又轰隆震颤起来,却是想甩掉这无知无畏的跟屁虫儿,也已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被传送至一片沃野千里的广袤大地,眼前成片的茂盛草原,点缀着密密麻麻的村庄轮廓,天边似有高原若隐若现。
多儿兴奋大叫:“这里是埃塞尔比亚盆地!”却又叹惋道:“哎,可惜很快要被太阳车烧成一片焦土了。”
悟空手搭凉棚,使火眼金睛往天上望去,果然看见隐在云层里的一扇金碧辉煌的天门,影影绰绰正在开启。
“你在这里等着,俺老孙上去,把那不懂事的孩子拦下便是。”
多儿却一把拽住他道:“不能拦他!他之所以能驾驶太阳车,是因为他父亲赫利俄斯曾经指着冥河立下‘诸神也不能违背的誓言’,承诺定会满足他任何一个要求,他却要求驾驶太阳车!”
“若你阻止他驾车,赫利俄斯便不能遵守誓言、必须接受天罚。到那时,唯一能驾驶太阳车的赫利俄斯没了,太阳不能照常升起,这里的人一样要遭殃。”
不能拦下法厄同,却要阻止太阳车靠近大地,悟空转眼思量片刻,咧嘴笑道:“这有何难?找个不怕火的来,替他扶扶车便是!”
“你在这里等着……”话说了一半,悟空又陷入沉思。万一他搬救兵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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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些功夫、没能及时赶回来,天火一来,凭这傻大胆儿的凡人之躯,如何跑得脱?
可眼看太阳车的万丈金光已射穿云层,着实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
悟空左思右想,很快有了主意。
这半日来,他始终有种感觉,那保佑“行者”的赫尔墨斯虽不愿现身露面,却应该一直隐身在左近与他们相伴,否则便不会每次都能适时为他们打开时空通道。
于是他用金箍棒为多儿画下一道圈儿,嘴里低低念叨:“我说老赫,你不肯出来相见便罢,俺老孙倒无所谓。可这牧羊小哥心心念念为你修建庙宇、对你一片忠诚,他若擅自出圈、再遇危险,你还袖手旁观,不能够吧?”
多儿闻言扁嘴强忍住笑,站在圈里冲飞身旋转的悟空挥手道声“大圣快去快回”。
可悟空才一消失在时空漩涡里,多儿便伸出一只手指,噗地戳破结界,原地加速跑成一圈金色的光影。
悟空脚踏筋斗云,脚下生风行至普陀山观音菩萨道场。
海边仙山云雾缭绕,菩萨闭目静坐于紫竹林中莲花台上,身侧善财童子与龙女默默陪伴左右。
“菩萨,俺老孙来看看你。”悟空耐着性子寒暄,“近来我替佛祖办个差事,忙得是脚不点地……”
菩萨缓缓抬起眼帘,含笑道:“斗战胜佛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嘿嘿,不敢不敢。”悟空不能耽误工夫,赶忙道,“想问菩萨借童子一趟,帮俺老孙一个忙。”
菩萨亦不啰嗦,微微偏头向童子道:“你随他走一趟。”童子双手合十,乖顺称是。
“菩萨就不问问是为何事?”悟空不免惊讶。
“既是为佛祖办事,我还有何不放心?”菩萨又垂下眼帘,重新入定。
童子便与悟空乘同一片云彩下山。善财童子约莫八九岁模样,赤足双髻,颈上套一个金项圈,一身大红短裳,圆头胖脸十分可爱。
悟空瞧见他头上戴的金箍有些眼熟,冲他挑眉笑道:“哟,这劳什子如今给你了?”
童子面不改色,只双手合十定定望着远方,不搭理他。
“不是与俺老孙一番打搅,你岂能得道飞升、在菩萨身边受教?怎还记恨上俺老孙了?”悟空白他一眼。
童子仍不答话,全似充耳不闻。
说话间下得仙山,来到金沙碧浪的东海边。
一出菩萨道场,那童子忽然跃开,抖出一杆尖头带焰的长枪,双目喷火指着悟空道:“猴子,我正愁你不来、报不了仇!看枪!”
悟空措手不及,急忙将金箍铁棒舞成一圈光轮格挡。
“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悟空在他凶猛攻势下连退几步,“快快住手!俺老孙既然用到你,定不会叫你白白出力!”
殊不知这善财童子只是在菩萨面前忌惮紧箍咒的威力,实则野性难驯,打斗中便显出红孩儿的暴烈脾性,哪还听得进悟空之言。
5. 火枪驯服天马 羊倌品尝琼浆
悟空见言语无用,只得另辟蹊径,便假意落败,转身驾云逃跑。红孩儿满口喊着“死猴子”、“臭猢狲”,提枪紧追不舍。
怕他腿短跟不上,悟空不使筋斗云,只不远不近吊着他,一路将他引往燕山北麓、翠云山地界。
红孩儿手搭凉棚,见前方山脉竟是他母亲铁扇公主修行之洞府所在。
因有菩萨戒律,令他“抛舍尘缘、不得再与父母相见”,他不能踏足翠云山,只得停在云头,急得跺脚直掉眼泪:“你这无赖泼猴,忒欺负人了!”
悟空飞回他身旁,见他一手捂眼、大张着嘴哭得伤心,心软直言道:“我欲向你老娘借样法宝,你老娘未必理睬我,须得劳烦你替俺老孙美言几句。菩萨既已发话叫你随我办差,你倒是去也不去?”
红孩儿闻言抽噎着点点头,悟空便拉了他手,将他带至芭蕉洞前。红孩儿一路哭喊着“娘”,撒腿奔进洞里。
悟空不愿打扰他们母子团聚,便在山间闲逛片刻,寻摸来一些桃李瓜果,又拣一处山涧泉水,吃饱喝足后,才又来到芭蕉洞前。
不多时,铁扇公主与儿子依偎着走出洞来,欠身冲悟空道:“多谢叔叔费心,安排我母子两见这一面。”
言罢抹了泪,从袖中掏出那掌心大小的芭蕉扇:“我这儿没有什么别的宝贝,叔叔可是要用这扇?”
“是,是,多谢嫂嫂!”悟空接了宝贝转身要走,却听红孩儿道:“猴子你站住!你要去何方救火?我可不想欠你的,随你走一趟便是。”
悟空大喜,拍拍他肉嘟嘟的肩膀道:“也好也好,叔叔带你往西边儿玩玩去吧。”于是向铁扇公主别过,拉起红孩儿蹬上云头。
叔侄两借赫尔墨斯神力,逆时间之流而上,回到法厄同驾驶太阳神飞车那一日。
黎明女神已将太阳神宫殿镶嵌着红宝石的银质大门完全打开,四匹口喷火焰的天马拉着金光四射的太阳车蓄势待发。
法厄同坐在其中一匹马背上,两手抓着缰绳,满脸兴高采烈。他父亲赫利俄斯忧心忡忡地追在马车后不停叮嘱,他却沉浸在驾驶太阳车的兴奋中,一句也没听进去。
太阳车驶出位于东方的神殿,天马踩着晨曦冲上天空。
悟空与红孩儿紧紧跟随,眼看着马车歪歪斜斜,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在空中划出一道毫无规则的波浪线。马背上的青年口中“诶诶”惊叫,已吓得面无人色,方才志得意满的神情荡然无存。
“这蠢货头一回驾车?我去替替他。”红孩儿脚下一蹬便往上窜,却被悟空拽住。
“替不得,替不得!”悟空叹道,“嗐,你不知这里的规矩,说是神也不能违抗天命,否则百姓便要受苦遭罪。他注定驾这一趟,谁也替不得。”
正说着,太阳车竟在空中兜了半圈,马儿脱缰掉头冲下,划过天边一座高山,山顶立即冒起股股白烟。
悟空大叫一声“不好”,红孩儿抡起火尖枪冲至车前,用带火的尖刺向最边上一匹马的肚子上扎去。
马儿吃疼弹跳而起,带着着火的太阳车窜上云霄。却又冲得太高,厚厚的云层遮住马儿视线,马儿受惊,四匹马竟向不同方向奔去,太阳车咔咔作响,就快要分崩离析。
红孩儿急忙钻进云里,使火尖枪在马儿眼前挥舞,将它们带出云层。然后又围着马儿上下翻飞,左边戳一枪,右边刺一下,强令它们在空中不上不上、不偏不倚的一条弧线上奔行。
天火迅速顺着山体往下蔓延,转眼间已烧到树木茂密的山腰。
悟空从怀中掏出芭蕉扇,庆幸自言自语道:“俺老孙早料到有此一出!”于是踩上云头,叫一声“大”,奋力挥起数丈长的芭蕉扇,对着大火扇去。
“呼”的一声,山火便像蜡烛般被吹熄,滚滚白烟取而代之。
悟空使芭蕉扇又扇两下,山尖蓦地聚起一团乌云,随即落下一阵及时雨,将剩余的火星扑灭。
目睹这一切的多儿却面露忧色。
悟空回到他身边时,他果然又不在结界之内。悟空正要说他几句,却瞧见他原本闪着快活光彩的琥珀色眼睛里满是愁虑。
“多儿?”悟空心下一沉,急忙问道,“这火救得有何不妥?”
多儿努力提起嘴角,眉头却紧皱着:“没有,没有……太阳车没有失控,法厄同就不会烧死……”
悟空道:“怎的?这法厄同必须得死?”
“倒也不是。”多儿眼珠直转,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可他如果不死,他父亲赫利俄斯就不会心灰意冷、离开太阳神宫殿;赫利俄斯不把太阳神的位置让出来,阿波罗就不能成为新一代太阳神……”
原来如此,悟空恍然抽一口气。
这赫利俄斯是前一代神明——泰坦诸神之一,宙斯将泰坦神诛杀殆尽,这才登上神王宝座、成为新一代奥林匹斯众神的当家人。
因赫利俄斯肩负为世间带来光明的重任,宙斯不能轻易将他除去;好不容易等到法厄同这个大孝子惹事生非,赫利俄斯难辞其咎,宙斯才有理由逼他退位、令自己的儿子阿波罗取而代之。
如今悟空横插一脚,将这场浩劫扼杀、拯救了万千凡人,却也着实阻断了阿波罗上位之路。
想起先前还因治水与宙斯的兄弟波塞冬闹得不愉快,悟空拍腿叹道:“嗐,倒把他这一家子一股脑儿得罪完了!”
多儿垂眼黯然道:“命运三女神织就一张弥天大网,哪怕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线头,也不容轻易改动。”
“没有这话!”悟空突然挺直腰杆,笃定道,“俺老孙不信这邪!”
那边厢,马儿被红孩儿扎怕了,不敢再脱轨狂奔。红孩儿在车旁一路相随,护送太阳车于正午时升上中天,一直到傍晚在西边落下地平线。
日落之后,红孩儿终于交了差使,回到悟空二人身旁。追着天马跑了一整日,红孩儿累得气喘吁吁,额角满是豆大的汗珠。
悟空递上又变回手掌大小的芭蕉扇,陪笑道:“辛苦辛苦,俺老孙叫个朋友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空中便卷起一团光晕,就在红孩儿被吸入其中的瞬间,悟空又叫道:“乖侄儿,别在你娘那儿耽搁太久,仔细你头上的金箍!”
太阳车火焰渐熄,车尾拖出鎏金般瑰丽的晚霞,掉头向太阳神宫殿驶去。
“走,随俺老孙去会会那赫利俄斯。”悟空抓住多儿手腕,带他腾空而起,追上太阳车。
穿过天宫的银色大门,金碧辉煌的太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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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便出现在眼前。
“哇哦——”多儿仰脖儿发出一声赞叹,以红宝石镶嵌出众多星座的象牙穹顶令他叹为观止。
头戴金冠、身着紫色长袍的赫利俄斯张开双臂迎上来:“尊贵的神明、远道而来的勇士,我该用什么感谢你?这世上有什么配得上救我孩子性命的恩人?”
悟空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小事,小事。俺老孙不是你恩人,救你儿的是俺那小侄儿。他着急回去见他娘亲,先走了。”
赫利俄斯毫不在意,亲切握住他手,将他带进一个布置着银制长桌的大厅。
“无论如何,请接受我太阳神殿的招待。”赫利俄斯请悟空落座,桌上已铺满山珍海味、各色仙果。
悟空却之不恭,只得从命。赫利俄斯挨次介绍道:“这位是我母亲忒亚,这位是我妻子佩尔塞斯,这两位是我的姐妹,黎明女神奥罗拉和月神塞勒涅,这位你见过了,是犬子法厄同……”。
桌边的一圈高脚椅已坐满,没有多儿的位置。悟空偏头叫多儿过来,欲向赫利俄斯引介他。多儿却满脸拒绝地冲他摆手,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以口型向他示意:“不要不要,我是凡人!”
谨慎起见,悟空不便强求,只得挑动眉头,叫多儿过来、坐在他脚边。却见多儿脑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银色的帽盔。
他们被赫尔墨斯送来时,多儿就戴着这盔儿吗?悟空记不清了,却来不及多想。
赫利俄斯为他斟满一杯闪着红宝石般光芒的葡萄酒,将水晶高脚杯举过头顶,引领众人向他敬酒致意。
接着,众人将各样美味珍馐传递至悟空面前。想起多儿一日未曾饮食,悟空十分过意不去,便撕下一条鹿肉,又掰了一块蜂巢,递给盘腿坐在他桌下的多儿。
多儿狼吞虎咽,吃得两眼放光,连句话都顾不上说。
酒过三巡,美丽的仙女捧上一壶玉液琼浆,赫利俄斯要她先给悟空敬上一杯。
悟空猜想,这天家仙露必定能延年益寿,对凡人来说是难得的至宝。他自己再无增长寿命的需求,却还惦记着陪他奔波涉险的多儿,便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剩下的趁人不备,尽数递给多儿喝了。
赫利俄斯忽而严厉训斥道,“法厄同!不向恩人道谢,你在发什么愣?”
那青年被吼得一哆嗦,水晶杯在手中抖个不停,酒泼泼洒洒,还没喝,就只剩下半杯了。
“无妨,无妨。”悟空摆手笑道,“别把孩子吓坏了。”
又趁机向法厄同道:“俺老孙多嘴问一句,是谁同你说,可以求你爹让你驾一天太阳车?”
赫利俄斯听他这般问话,脸色一变。
法厄同惊魂未定,边哆嗦边嗫嚅道:“没有,不是谁,是我梦见自己驾驶太阳飞车……梦里我明明驾得很好,父亲还说,以后我可以代他履行太阳神的……”
“蠢货!”赫利俄斯怒道,“你连四匹天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如何驾驭它们?简直荒唐!”
悟空不知这太阳神底细,不好直说,便笑了笑,委婉道:“不知是哪位擅长筑梦的神明,同你儿开的玩笑。”
众人闻听此话,纷纷左右张望、互递眼神。原本热闹的酒席,突然安静下来。
6. 泰坦诸神知恩图报 富贵国王杀子疑云
赫利俄斯尴尬清了清喉咙,笑着向悟空举杯。
悟空看出这些泰坦神与宙斯罅隙不小,于是卸下心防,将自己如何得罪了宙斯、如何夸下海口拯救凡人的事,尽数倾诉出来。
听说他竟阻挡了灭世大洪水,赫利俄斯满脸钦佩。
光明之母忒亚若有所思道:“恩人你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却不得不提防一些狡猾神明的阴谋诡计。你可曾想过,赫尔墨斯为何愿意帮助你、与他父亲作对?他可是宙斯最信任、最亲近的孩子。”
“神母提醒得是,俺老孙记下了。”悟空转眼思忖,又说,“不过,如今我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能有个帮手已属不易,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
忒亚与赫利俄斯相视一眼,代表儿子表态道:“亲爱的贵客,你若不嫌弃,我们在座的每一个,都是你的朋友与帮手。泰坦神始终与你站在一起。”
悟空急忙起身向众人敬酒,满饮一杯致意。
至此宾主尽欢,悟空见多儿已吃饱喝足,不愿再耽搁,便又一次起身,预备告辞。
黎明女神奥罗拉看出他的去意,再等不得,急忙开口向他请求:“伟大的东方神明,听说你能扯断命运女神的丝线、拯救凡人?我有一个朋友,名叫普鲁托,她曾被宙斯诱骗媾和,为他生下一个凡人儿子。”
“如今她的儿子坦塔罗斯惹怒了宙斯,被打入地狱,承受永恒的饥饿与干渴之苦。可否请您帮帮这个淹没在悲伤与悔恨中的母亲,解救她的孩子?”
“哦?”悟空疑道,“宙斯为何对自己的儿子下此毒手?”
奥罗拉垂眸哀叹道:“据说,坦塔罗斯原本十分受宠,却常以天神之子骄傲僭越,模糊了诸神与人类的界限。他为试探诸神是否无所不知,竟将自己的儿子杀死、做成肉食,为诸神备宴……”
悟空闻言抽气震惊,面露嫌恶。
奥罗拉却说:“我不相信事情真是这样。众所周知,坦塔罗斯对他儿子帕罗普斯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帕罗普斯小时候曾掉进河里,几乎丧命,坦塔罗斯甚至愿以自己的性命同冥神哈迪斯交换,因此感动了冥神,拣回儿子一条命。”
“依我看,坦塔罗斯宁可杀了自己,也不可能对儿子下手。怎么会仅仅为试探诸神,就性情大变、杀死心爱的儿子?”
悟空狐疑望向多儿,多儿也不明就里,只是摇头。
“如此说来,确有几分蹊跷。”悟空挠挠头,应承道,“女神莫要焦急,俺老孙这就替你那朋友跑一趟,查查此中隐情。”
多儿拽拽他衣襟下摆,以口型提醒他道:“只剩两天了!”
悟空笑道:“无妨,俺老孙心里有数。”却着实不敢再耽搁,冲众人拱手道了声“后会有期”,拉起多儿便走。
从太阳神宫殿出来,已近午夜时分。悟空在空中驻足叫道:“老赫,烦请你送俺老孙去往坦塔罗斯杀子那一日!”
眼前立即旋起一道光圈,多儿紧紧拉住他手,两人又一次被吸入时间之河的洪流中。
待再次落地,两人便身处另一座恢弘宫殿之中。
这里虽不似太阳神宫殿那般金银铺地,却也是由洁白的象牙与大理石造就,门廊上镶嵌各色琉璃宝石,满眼富贵奢华。
“哇凹,这就是人间最富的吕底亚国王坦塔罗斯的宫殿?”多儿十分兴奋,眉飞色舞向悟空道,“传说他是唯一能与宙斯同桌共饮的凡人,诸神讨论天上的事也不令他回避。”
悟空愈发奇怪,这样一个受诸神宠爱的有福之人,为何竟突然发疯,做下那样泯灭人伦、穷凶极恶之事?
两人从半开的门中望进大厅,只见十来个身着白色短袍的仆人正围着一座高高的长桌忙碌,是在筹备款待诸神的宴席。
多儿小声道:“此时坦塔罗斯应该还没有杀死儿子,我们快去找到帕罗普斯,把他藏起来吧?”
悟空点点头,正要与他转身,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问话:“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附近的牧羊人,来看看天神之子的尊贵宫殿。”多儿心虚道,“抱歉,我们不该擅闯进来,这就走,这就走……”
悟空趁机隐去猴脸、变换了面容,这才回头与来人打照面。
那人是个黑发乌眸的英俊少年,一件袒露半边肩头的白袍以纯金扣带挂在肩上,正用充满善意的目光看着他们。
“你们是想找些吃的吗?请随我来。”少年态度十分亲切,“我是帕罗普斯,我父亲富有而慷慨,不会介意与吕底亚的子民们分享诸神赐下的食物。”
悟空与多儿交换一个庆幸的眼神,双双跟在帕罗普斯身后,走进后殿的厨房。
帕罗普斯指向桌案上一堆热气腾腾的食物:“这里有刚出炉的蜂蜜面包、烤鸡和无花果干,请尽情享用。抱歉我不能与你们作伴,我姐姐正需要我的帮助。”
悟空却捕捉到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浮现的一丝哀伤与焦虑,便叫住他道:“王子殿下,请留步。我们虽是贫苦牧人,却不愿白白领受你的食物。你姐姐遇上什么事,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帕罗普斯面露惊讶,偏头思索片刻,终于横下心开口道:“你们是牧羊人?若能得到你们的照料……也好,请随我来。”
悟空与多儿便又跟在他身后,穿过高大石柱支撑的回廊,来到一扇花环装饰的雅致门前。
帕罗普斯推开门,两眼立刻盈满泪水。屋里那张金色帐幔垂坠的圆床上,趴着一只正默默流泪的羔羊。
多儿径直上前,将羊儿抱在手里,那羊却伸直四肢奋力挣扎,从他怀里一跃而出,躲进角落里的高脚椅下。
看这陈设,分明是间小姐绣房,悟空顿时警觉,便使出火眼金睛仔细观瞧。
却见椅子下绻缩的哪里是羊,分明是个赤身露体的十七八岁少女!
“哎呀!”悟空赶忙一手捂眼,一手拉住又要去抓羊的多儿,“你别动她!那是个大姑娘!”
帕罗普斯惊道:“你,你能看见我姐姐?!”
多儿手脚一僵,尴尬定在原地。
悟空扯下床上褥单,令它裹住羔羊,然后再使神通,将少女变回原形。
“姐姐!”帕罗普斯上前与他姐姐尼俄柏抱头拥在一起。
悟空拉着多儿走出门外回避,凑头与他合计道:“这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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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回事?是谁把这大姑娘变成羊崽子?”
多儿摇头道:“不知道哇!传说里没有这一出。这会不会和坦塔罗斯杀子有什么关系?女儿变成羊,所以父亲疯了?”
“不至于,不至于……”悟空蹙眉疑道。
两人正挠头苦思,门却开了,尼俄柏穿戴整齐走出来,泪流满面向悟空下跪。
“诶诶,不必不必!”悟空急忙搀扶她起来,小心问道,“公主勿需多礼。恕俺老孙冒昧,敢问是谁将你变成那样儿?”
尼俄柏绝美的脸庞上泪痕斑驳,哽咽了半晌,终于能说出话来:“赫拉,是天后赫拉。”
“嗯?”悟空一时有些懵懂,天后有何必要与一人间女子为难?
多儿却两手叉腰,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因宙斯看上你了,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便被赫拉发觉?”
尼俄柏并不答话,却落下更多泪来,两手将自个儿小脸捂了个严实。
“不不不,你等会儿——”悟空摇手道,“这姑娘的父亲,是宙斯的儿子,那她不就是宙斯的亲孙女儿?”
说完愕然抬头,却见多儿与帕罗普斯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神情。悟空简直无语,捂眼直呼“荒唐”。
帕罗普斯揽住姐姐肩头,向悟空求助道:“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明,却看得出你神力不在诸神之下。求求你帮帮我姐姐,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赫拉发现姐姐变回人型,必会降下神罚。”帕罗普斯悲壮道,“我愿代姐姐变作羔羊、迷惑赫拉。求你将我姐姐带走吧,带她去遥远的东方,远离奥林匹斯众神的视域才好!”
悟空气道:“好好儿的人,变什么羊?你就不怕人把你抓来吃了……”
话未说完,他与多儿两人双双拍腿“哦哦”叫了起来!
“原来如此!”悟空问帕罗普斯,“王子,我问你,若不是我来相助,你原打算怎么救你姐姐?”
帕罗普斯郑重道:“我会向诡计之神赫尔墨斯献祭祈求——只有他能骗过赫拉——我请他将我变作羔羊、代替姐姐,再让姐姐乔装改扮,乘船远走高飞。”
多儿跺脚道:“嗐呀,赫尔墨斯将你变作羔羊,你却乱跑,被厨子当作普通羊儿抓去、送上餐桌!诸神以为你父亲杀子试探神,将他打入地狱永罚!”
帕罗普斯惊骇语无伦次:“不,不……我父亲爱我如生命,他不该为了我含冤受苦!”姐弟俩便又抱头呜咽在一处。
悟空大喝一声:“呔!哭有什么用?都别哭了!你别变成羊,你爹便不用下地狱。速速回去收拾包袱,俺老孙送你俩另寻个落脚的地方便是。”
多儿连连点头:“去底比斯!传说美女尼俄柏最终嫁给了底比斯国王安菲翁,生下许多孩子,是人人羡慕的幸福母亲。”
“那赫拉呢?”帕罗普斯忧心道,“天后一定会来查看她亲手将姐姐变成的羔羊。”
悟空“嘿嘿”一笑,伸手抹脸、摇身一变,化作与尼俄柏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女,挤眉弄眼模仿尼俄柏哀伤的神态。
“老赫,快快将俺老孙变作一只羊羔。”悟空用尼俄柏娇滴滴的声音向空中说道。
7. 羔羊引颈就戮 牧人含恨心伤
送走乔装成贫苦牧羊人的姐弟后,多儿怀抱悟空变成的小羊羔,又来到尼俄柏满室芬芳的房间里。
多儿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抚摩着他软乎乎的小脑袋问:“真不用我陪着你吗?你可千万别乱跑!像你这么肥美的小羊,没有哪个厨子能抵挡住诱惑。”
羊羔儿听出他话中调侃的意味,便使两只前蹄在他身上蹬踹。多儿乐得直打滚儿,又与小羊玩闹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在附近躲躲,等诸神宴会结束、赫拉走了,我就来接你。”
悟空便安下心来,卧在松软的床铺上闭目打盹儿。
不多时,忽觉屋里进来人了,门却未有响动。
悟空张开毛茸茸的粉色眼皮,眼前果然站着一位头戴金冠、一身华丽长裙的高贵妇人。
赫拉一头金光闪闪的卷发,批在白玉般润洁的肩头,神情却满是高傲与不屑。
“你这举止轻浮的狂妄女子,知道错了吗?”赫拉瞪起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牛眼,轻哼一声道,“你父亲以为自己是宙斯的私生子,就十分高贵了?他在奥林匹斯山赴宴时,竟偷偷拿走只有诸神才能享用的神浆,分给他的凡人朋友们。宙斯一心偏袒他、不愿追究,可我天后赫拉,却不能纵容这样狂妄的僭越之举!”
“被虚荣迷了心窍的愚蠢凡人!他竟还敢邀请诸神来他家里做客、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我必使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你,妄图以青春放纵的笑容迷惑神王的凡人之女,你也将为你的无知与放荡付出代价!”
赫拉斜眼瞥见少女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赫尔墨斯神像,又是一声冷笑:“敬拜这卑贱的私生子,能为你带来什么好处?”说着竟挥手将神像打翻在地,石膏做的赫尔墨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小羊羔受惊蜷缩起四肢,伏在铺上哀声“咩咩”直叫。赫拉却不为所动,拎起羊羔柔软的后颈便走。
下一瞬,羊羔便被投入厨房后的木栅栏羊圈里。
厨子将石灶敲得咚咚响,大声催促年轻的学徒宰羊。学徒答应着“就来就来”,手中的尖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滑动,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三只小羊瑟瑟发抖,将悟空挤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至此,悟空终于想得通透:原来,害死帕罗普斯、令坦塔罗斯含冤罚下地狱的,是心怀嫉恨的天后赫拉!他暗自叹道,这宙斯老儿做得多少荒唐好事,竟将老婆生生逼成如此妒戾的怨妇。
此时此刻,奥林匹斯山上,宙斯正打算带领诸神向坦塔罗斯宫殿出发,脚踩金翅凉鞋的赫尔墨斯却突然出现,神神秘秘将他拉到一旁。
“尊敬的父王,我不应该阻挡您赴宴的脚步,可有一件事情,我实在不敢向您隐瞒。”赫尔墨斯恭敬地向宙斯垂下头,然后挥动双蛇杖,在宙斯面前打开一面时空之镜。
镜面中浮现出尼俄柏卧室的场景,赫拉趾高气扬地向床上瑟缩的小羊训话,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呈现在宙斯眼前。
赫尔墨斯使双蛇杖又是一挥,画面切换至后厨羊圈。
“可怜的尼俄柏!”宙斯攥拳捏起两团霹雳,“赫尔墨斯,我忠诚的儿子,你快去将那只小羊救走,不要让她再次落入那毒妇之手!”
“是,天父,如你所愿。”赫尔墨斯得令便向宙斯鞠了一躬,转身飞奔而去。
于是,神王之子坦塔罗斯举办的盛大晚宴上,奥林匹斯诸神齐聚,却独独少了被宙斯用金链锁在奥林匹斯山顶的天后赫拉。
羊圈边,学徒提着寒光闪闪的屠刀,面露迷惑:“一,二,三,四……咦?怎么多了一只?”
忽然一阵风卷着沙土吹来,他揉揉被灶火熏红的双眼再一看,一,二,三,一只不多,一只不少,与他先前从山坡上抓来的数目一样。
宫殿外不远处的山坡上,牧羊人多利俄斯翘腿儿躺在树下,夕阳在他琥珀色的眼眸映出流金般的光彩。
一只洁白稚嫩的羔羊凭空降下,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蹒跚着站了起来。
多利俄斯跑过去冲小羊笑道:“赫尔墨斯这就把你送来了?还不快变回来,是想让我再抱抱你吗,可怜的小咩咩?”
“大圣,大圣!”
“大圣别闹了,咱们还要去别处救人哩!”
羊儿却没有任何反应,竟像听不懂人话,只顾低头啃吃地上的草皮。
多利俄斯将它抱起,凑在它面前仔细打量,却见它呆呆吐出粉色的小舌头,黑亮的眼珠里没有一丝灵性。
“啊!”多利俄斯吓得浑身一抖,“救错了?不是这只?!”
他急忙放下小羊,撒腿往宫殿后的厨房跑去。可离灶间还有几十步距离时,老远就瞧见栅栏门大敞的羊圈边一滩血红的狼藉,屋顶烟囱升起一行白烟,羊肉已下锅了。
“大圣!”多利俄斯双膝一软扑通跪倒,懊恼地捶地哀嚎起来。
忽然,他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见那猴脸汉子正眯着金色眼皮,冲他“嘻嘻”坏笑。
“多儿,你哭丧什么?俺老孙一身铜皮铁骨,能宰了俺老孙的人,还没出生哩!”悟空伸手要去揽他肩,他却拧身躲开。
多儿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向下不发一言,兀自转身便走。
“怎么生气了?逗你玩玩儿罢了,我这不是好好的?”悟空追在他身后赔笑道,“没想到你真哭了,嘿嘿。”
多儿冷脸竟不搭理,蒙头只是走路。
“好了,俺老孙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绕我一回吧?”悟空加快脚步,绕着他转了一圈,“你还想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俺老孙都依你,成吗?”
多儿吸了下鼻子,扁嘴道:“我不要。你叫赫尔墨斯送我回去,我不管你了。”
话音刚落,面前空中便亮起一圈光晕,悟空未及开口,便被多儿拽着卷入其中。
两人回到赫尔墨斯石柱前,多儿起身拍拍屁股便走。
“诶诶,多儿,”悟空拦在他身前道,“俺老孙知道错了,不该吓唬你、令你担心,往后再不会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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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儿停住脚步,眼里愠怒未消,语气却软和了许多:“我会祈求赫尔墨斯继续帮助你的。你自己保重,凡事小心。再会了,外乡人。”
悟空听他这话真是在告辞,心里便是一空,顿时也有些无措。
“也好。你跟着我十分冒险,我原就过意不去。”悟空尽力笑道,“得你相助已是万幸,悟空这厢谢过了。后会有期。”
说着拱手向多儿深深作了一揖,抬头却见多儿两手叉腰、横眉怒目冲他龇着大牙。
“你这臭猴子!把我当什么了?你让我走我就走?你管得了我?”
悟空诧异道:“并非我让你走,不是你自己要走?”
“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没有我,你怎么知道去哪里‘救水救火’?”多儿伸手推搡他肩膀,“只剩一天半的时间,你倒是说说看,你要去哪儿‘拯救一万个凡人出苦海’,嗯?不是我绞尽脑汁、替你想办法,你能做成什么?”
悟空见他闹起脾气,心里暗暗发笑,可自己有错在先,不好再惹他生气,便小意儿哄道:“俺老孙是不知道,多亏了你多儿小兄弟指点迷津。那劳烦你再发慈悲,开示开示,下一步俺老孙该往何处去?”
多儿翻翻眼皮,梗脖儿道:“我确实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至少有一万个人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可你要是不带我,我就不告诉你,哼!”
“好好好,咱两个一道儿去。”悟空拉过他手笑道,“事不宜迟,请多儿小兄弟头前带路吧。”
多儿胸口起伏,似要把胸中怨气排清,这才说道:“远在小亚细亚的特洛伊城,曾被希腊联军围困整整十年,城中子民在饥寒与恐惧中挣扎。最终特洛伊城破被屠,一夕之间,上万人死于希腊武士的屠刀下。”
悟空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状,多儿也面露悲伤痛楚。
“咱们就去特洛伊因木马计被攻破前夕?”多儿问道。
悟空却摇了摇头,十年围城之苦,对于百姓来说,同样过于沉重。
“你可曾听闻东方智者的真言: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悟空道,“同我说说,这场战争究竟因何而起?咱们何不回到一切尚未发生之时?”
多儿便将特洛伊战争的真正起源——帕里斯将“给世间最美之人”的金苹果交给了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引来赫拉与雅典娜的嫉妒一事向悟空详述一遍。
悟空听闻这场旷日持久的人间浩劫,竟是因三女神争一个虚名而起,便摇头叫了一回“荒谬”;又听说希腊人在特洛伊城久攻不下,更是哑然失笑:“希腊人有奥林匹斯诸神相助,竟十年还打不下一座孤城?你们这儿的神,也忒没用了!”
多儿瞪眼直捂他嘴,悟空笑道:“是也,你们这儿的神非但没用,还十分小心眼儿,听不得逆耳之言。得了,时不我待,赫尔墨斯,烦请你将我们送回帕里斯拿到金苹果那日。”
赫尔墨斯石柱应声飞速旋转,悟空与多儿相视一眼,拉紧双手纵身跃入时间洪流之中。
8. 悟空巧拒金苹果 多儿哀叹特洛伊
特洛伊城坐山面海,城墙由海神波塞冬亲手用巨石砌成,智慧女神雅典娜曾是它的保护者。
悟空与多儿降落在城外群山间的一片草坡上,这里芳草萋萋、郁郁青青。两人举目四望,不远处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牧羊人,正一边歌唱,一边轻轻晃动手中长鞭。
多儿倍感亲切,抢先上前打招呼道:“喂,亲爱的牧羊人兄弟,你的羊儿多么乖巧美丽,连赫尔墨斯看了,都难免心生敬意。”
那个牧羊人一头浓密的乌黑卷发,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感谢你善意的美言,我的牧羊人兄弟。我叫帕里斯,伊得山所有牧人我都认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旅人?”
“我叫多利俄斯,从奥林匹亚……”多儿正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却见帕里斯伸手“啪”地打死一只叮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虫,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竟身子一软,瞬间躺倒在草地上,响起鼾声。
悟空向多儿挑挑眉,笑道:“还不快把你的‘牧羊人兄弟’拖到一边儿去?俺老孙替他会会那几个闲出屁来的女神。”
多儿噘嘴白他一眼,只得两手挟住帕里斯腋下,把人放在一个牧草茂盛的隐蔽处藏好。回来却见另一个乌发黑瞳、古铜色肌肤的帕里斯,正得意洋洋冲他眯眼坏笑。
“我的牧羊人兄弟,”悟空变成的帕里斯揽过多儿肩头道,“那金苹果究竟是什么宝贝?非得给出去不可?”
多儿认真道:“金苹果是纷争女神厄里斯故意抛出的,上面刻着‘给世间最美的人’几个字。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得到它,女神们自然也不例外。”
“哦?”悟空转眼思索,“这玩意儿无论给谁,没得到的那两位注定不满意。这分明是个陷阱嘛!”
“谁说不是呢!厄里斯存心挑起诸神纷争,这也是命运三女神编织好的必然……”多儿说着,悟空却向他抬抬下巴,示意他也去躲一躲。
“喏,来了!别叫那几个娘们儿瞧见你,万一她们再叫你来裁决,那可就不好办了。”悟空仍不放心,又挥手使个障眼法,将多儿与熟睡的帕里斯一同隐匿起来。
远处走来三个神光笼罩的女神,其中一个目光炯炯、神态威严的,正是悟空见过的那位天后赫拉。
另一个年纪较轻、眼神坚韧、胸戴护心甲的,应是女战神雅典娜;她身旁那位眉目含情、仪态婀娜的,正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
三人一到近前,悟空立刻甩开手中牧鞭,跪伏在地上惊呼道:“哎呀!我这凡人之眼,怎配欣赏这等美貌与荣光?三位女神快快收了神通,饶了我这卑微的小牧羊人吧!”
高傲的赫拉对他的惶恐十分受用,言语中便带了三分笑意:“普里阿莫斯的儿子帕里斯,宙斯选择你作为凡人的代表,用你的凡人之眼,裁决谁是我们中最美的女神。这是厄里斯的金苹果,你把它交给你认为最美的一位吧。”
悟空接过她递来的金苹果,拿在手中来回观瞧。沉甸甸的金苹果上,镌刻着一行卷曲的希腊字母,他虚眼一看,字母立即变成他认得的方块字,果然是那句“给世间最美之人”。
上回悟空变作羊羔时,赫拉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透露出她身为天后的骄傲与冷漠:她讨厌不对神心怀敬畏的僭越之人,尤其憎恶模糊神与人界限的行为。
因此悟空假装面露疑惑,瞠着无辜的大眼睛,指着金苹果道:“尊贵的女神,请原谅,我不明白……这上面刻的是‘给世间最美的人’,可您三位都是神啊!”
赫拉怔了一下,矜贵的唇角微微上扬:“你说得没错,公正的牧羊人。那么假设我们都是人,请你从人的标准来看,我们哪一位最美?”
“不不不!”悟空晃动自己的丛丛乌发,笃定道,“神是神,人是人,怎能用卑贱的人的标准,去衡量高贵美丽的女神?请恕我万万做不到。”
这下就连雅典娜也露出一抹赞赏的微笑。阿佛洛狄忒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勾住他双眸,温柔笑道:“那你想把这金苹果送给谁?你认为世间谁是最美的女人?”
悟空在她炽烈的目光下,一时脸上发烫,于是伸手抓抓后脑,不好意思道:“我不配持有这样的稀世珍宝,可若诸神开恩,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这金苹果我想留给我未来的妻子——虽然现在我尚未遇到她——我的妻子一定是世间最美的女人,我的爱情永远只属于她,我的心不会再为另一个女子跳动。”
此话一出,赫拉与阿佛洛狄忒双双露出深受感动的神情,阿佛洛狄忒甚至眼含热泪。
悟空心中暗喜,他赌对了。
赫拉成为如今这副模样,全拜那四处沾花惹草、荒淫无度的宙斯所赐,男人对妻子的专一,一定是她心底最渴望的品质;阿佛洛狄忒作为爱情女神,自然也会赞赏忠贞不二的深情。
至于智慧女神雅典娜,悟空猜想她在这三人之中较为理智。帕里斯能巧妙地解决这个明显是陷阱的难题,必定也能得到她的欣赏与欢心。
果然不出所料,雅典娜微笑冲他点头道:“聪明的牧羊人帕里斯,虽然你只是特洛伊国王的弃子,但你的智慧与坚定已超过人类中最著名的勇士。我祝福你成为世间最伟大、最富裕的国王,雅典娜女神必将与你站在一起。”
赫拉沉默不语,向他投来嘉许的目光。
阿佛洛狄忒则伸出柔美的手,轻轻抱住他胳膊,在他耳畔吹气道:“深情的帕里斯王子,我要把世间最美的女人送到你怀里。爱情女神阿佛洛狄忒承诺永远庇护你们的爱情。”
悟空被她贴得直起鸡皮疙瘩,赶忙又一次趴伏在地上,双双高举着金苹果还给赫拉。
三名女神离去后,悟空又等了片刻,才挥手将隐在结界内的多儿放出来。
却没想到,多儿一出来又是满脸怒气,竟一拳怼在悟空胸口:“你为什么偏要讨好阿佛洛狄忒?我怎么叫你都不听!”
“她承诺把‘世间最美的女人’送给帕里斯,可‘世间最美的女人’正是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伦!”多儿焦急道,“送就送了,原本我们还可以劝帕里斯不要将海伦抢走;可她又许诺‘永远庇护’他们的爱情!”
“又或者,我们可以劝帕里斯悄悄带走海伦、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可偏偏雅典娜又祝福他成为世间最富有的国王!”
“而世间最富庶的城邦,正是拥有天然避风港的东西方贸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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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
如此一来,拥有最强武力的斯巴达王国,便注定与繁华富庶的特洛伊为敌,这场将整个爱琴海世界卷入其中的可怕战争,终究还是不可避免了。
“嗐!我只道不可把金苹果送给爱神,”悟空伸腿踢了一脚还在呼呼大睡的帕里斯,拍腿气道:“你也没说这货还要抢人家老婆啊!”
“我看你是被美丽的阿佛洛狄忒迷昏头了吧!”多儿没好气道。
悟空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多儿竟反口指责他,一时也有些来火:“既不能得罪她,又不能讨她欢心?什么劳什子破事,俺老孙没这本事!”
两人便都咕嘟着嘴,背对背怄起气来。
最终还是多儿先回转过来,他深深吸气,又长叹道:“哎,不怪你。特洛伊之战与众多英雄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命运三女神织成的这错综复杂的线团,自然无法轻易解开。”
悟空闻言下巴一扬,挥手道:“罢了,他们这些国王、王子自有诸神庇佑,爱怎么打怎么打,俺老孙管不着!我只顾着城中百姓,不要无辜受牵连才好。”
于是他拉起多儿的手,叫赫尔墨斯将他们送往被希腊联军围困的特洛伊城下。
此时正值战争初期,希腊各个城邦派来的船队才刚刚抵达特洛伊平原的海岸线,正在紧锣密鼓地安营扎寨、兴建战车与船营。
未尝一败的特洛伊城中,仍有帕里斯的长兄大英雄赫克托尔坐镇,城中军民秣马厉兵、斗志昂扬,誓与这座固若金汤的光荣城堡共存亡。
悟空与多儿站在伊得山一座平缓的峰顶,向下眺望平原上两军交战的激烈场景。
多儿向悟空指出两边战车上正用长矛对决的英雄——阿喀琉斯与库克诺斯。
阿喀琉斯是希腊联军中最令人生畏的战士,而库克诺斯则是特洛伊城的忠诚盟友。
库克诺斯挥舞锋利的长矛,凌厉的攻势就连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也不得不勉力应对。
“以我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名义,”阿喀琉斯大声向自己的守护神求助,“雅典娜是我的盾牌,战神阿瑞斯作我的长矛!”
充满信心与力量的呼唤直达云霄,雅典娜果然降下一道金光,将阿喀琉斯左手所持盾牌包裹其中;阿瑞斯更是亲自降临在他的战车上,替他稳定住长矛的末端。
悟空惊异道:“雅典娜当真来了!可先前我扮作帕里斯时,她明明许我作特洛伊的国王。为何在战场上却又帮助帕里斯的敌人?”
多儿嗐声叹道:“她说的是令帕里斯当上特洛伊的国王,可你想想,在什么情况下,一个早已被放弃、驱逐出宫的次子能当上国王?”
“哦。”悟空恍然大悟。只有老国王和兄长赫克托尔都死了,帕里斯才有机会当上国王。雅典娜口中的“祝福”,分明是糖衣包裹的恶毒诅咒。
没有德高望重的老父亲与战无不胜的兄长呵护,帕里斯这个“国王”只能沦为仇敌眼中的待宰羔羊!
就连阿佛洛狄忒看似甜蜜的许诺,也是引诱帕里斯走向深渊的鱼饵罢了。
悟空自作聪明的金苹果之辩,最终也没能使帕里斯逃过诸神精心罗织的天罗地网。
9. 海神临阵倒戈 大圣龙宫借宝
战场上,库克诺斯面对有神明相助的阿喀琉斯并不犯怵,反而哈哈笑道:“年轻人,请看看你面前的是谁?我并非海洋中什么仙女的儿子,我是波塞冬本人的儿子!我的父亲就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作战!”
悟空手搭凉棚定睛看了又看,诧异问多儿:“波塞冬也来了?没有哇!”
多儿摇头道:“波塞冬不来也不奇怪,他不会帮助特洛伊人。传说特洛伊建城之时,波塞冬曾变成石匠,亲手为他心爱的城池砌起高高的城墙。可完工后,当时的特洛伊国王却拒绝支付约定好的报酬,波塞冬因此大怒,发誓从此背弃特洛伊城。”
“嗐!”悟空无奈道,“可怜这库克诺斯,老爹不来帮忙,也不知会他一声儿,他还傻乎乎直往上冲哩!”
正说着,眼看着阿喀琉斯挥舞战神阿瑞斯暗中操纵的长矛,直直向肉体凡胎的库克诺斯扎去。库克诺斯只道父亲会以神力帮他抵挡,竟连躲也不躲。
“太欺负人了!”悟空说着,便如一支箭雨,直直射向两辆战车中间。
阿喀琉斯的长矛像被什么隐形的兵器挡开,几乎是擦着库克诺斯的眉骨滑向一旁。悟空隐去身形坐在库克诺斯的战车上,又在面前画出一道刀兵莫入的结界,令阿喀琉斯的长矛无法近身。
首次上战场的库克诺斯竟然能抵挡住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的猛攻,他们自己与围在四周的两军战士同样感到意外。除了波塞冬亲自下场相助,人们想不出别的解释。
“我伟大的父亲!”库克诺斯热血上头,振臂喊道,“让世人在你的威力面前痛哭颤栗吧!”说着便使长矛向仍在错愕之中的阿喀琉斯攻去。
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悟空哑然失笑。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悟空只得飞身附在库克诺斯手中长矛的银制枪头上,奋力一击。
枪头直直戳中被雅典娜以神光护住的盾牌,不费吹灰之力便捅了个洞穿,甚至将躲在其后的阿喀琉斯左肩扎中,顿时鲜血四溅。
“雅典娜?”阿喀琉斯吃疼惊叫,“你为何背弃我?!”
殊不知站在他车头的雅典娜也同样震惊,因为在她眼中,对面战车上并没有波塞冬的身影,敌人分明只是个枪法粗劣的愚蠢凡人。
智慧女神不禁感到十分蹊跷,便使神力让阿喀琉斯动了撤退的念头。
库克诺斯得了便宜愈发振奋,还想再次发起攻击。悟空却回到车上,拍了拍两匹战马的脑袋:“行了行了,别嘚瑟了,见好就收吧。”
马儿得令便不再理睬库克诺斯的驱赶,掉头向特洛伊城方向折返。阿喀琉斯受伤不敢恋战,也只得带兵逃回联军大营去了。
首战告捷的库克诺斯回到特洛伊城,受到了英雄般的盛大欢迎。悟空见他平安,便再次来到山头与多儿会合。
“嘿嘿,俺老孙得了个便宜儿子!”悟空挑眉乐道,“蠢是蠢了些,嘴倒是很甜。”
多儿无心与他贫嘴,却眉头紧皱指向远方船舰密布的海岸线。
“大圣,方才趁你们打斗的时候,希腊人偷偷将两艘战船放下水,向库克诺斯统治的科罗奈城方向驶去。”
“哦?”悟空转眼吸了一口气,“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库克诺斯将科罗奈城中少壮男丁带来援助盟友特洛伊,城里便只剩下老弱妇孺,哪里抵挡得住希腊虎狼之师的偷袭?再者,库克诺斯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吃了败仗、颜面扫地,希腊人攻入科罗奈城后会怎样对待城中百姓,可想而知!
“走,去科罗奈城!”悟空携起多儿手肘,带他踏上云头,奔十几里外另一处海湾里的科罗奈城而去。
行至半途,多儿便指着脚下叫道:“大圣你看!两艘战船在那里!”
深蓝色绸缎般的海面上,两艘战舰正满帆行进。
悟空掐指一算,船到科罗奈港口仍需个把时辰,于是便加快脚步,先将多儿送至科罗奈城,命他找家饭铺饮食、稍事歇息,而后叫声“赫尔墨斯”,接着一个跟头翻回东土地界,奔东海龙宫找龙王去了。
才到金钉玉砌的龙宫门口,便有巡海夜叉殷勤迎上前来,一口一口“大圣”“佛爷”,将悟空哄得好不开心。
东海龙王敖广见了他,更是热情又恭敬,当下便命虾兵蟹将端上酒水,非要亲自陪悟空吃席、庆祝大圣修成正果。
悟空推脱不及,只得客随主便胡乱吃了两杯,笑道:“老龙王这么客气,倒像有事求俺老孙?”
“大圣哪里的话?没有没有!”敖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圣此番前来必有吩咐。你只管开口,我这东海龙宫里没有哪一样是大圣借不得的。”
悟空闻言冲他眨眨眼:“当真?俺老孙要借的,可是你这儿的镇宫之宝!”
“嗐,‘镇宫之宝’早已是大圣掌中使唤的家伙,哪还有什么别的镇宫之宝?”龙王自嘲道。
悟空放下珊瑚杯,一把抱住敖广胳膊肘儿:“俺老孙要借的‘镇宫之宝’,就是你老龙王本人!”言罢不由分说便将敖广携住,往水面上升。
敖广惶惑不已,被悟空带上了筋斗云才惊魂稍定。
悟空拱手笑道:“恕俺老孙冒犯了。实在是因吃酒耽搁了不少功夫,没时间同你细说。俺老孙受佛祖之命,去西方以西探查探查,却在海上遇了点儿麻烦,欲借您老神通一用。”
说话间,赫尔墨斯便将两人传送回小亚细亚蓝宝石般的海面之上。希腊联军的两艘战船,已驶到能望见科罗奈城墙的地方。
“老龙王,这班披甲的强盗,要往那座城里劫掠老幼妇孺。咱们岂能放他过去?”悟空凛然道,“俺老孙欲搅起风浪、拦他一拦,又怕吓唬不住他们,待俺老孙走后,他们又来侵扰。龙王可愿助我?”
敖广听闻这是如来佛祖旨意,解救黎民百姓也确是功德一件,便点头满口答应。
悟空拍拍他肩道:“好好好,俺老孙这就去吓吓他们。待会儿你瞧见老大一个夜叉从海里升起来,那便是你大显神通的时候!”
敖广道了声“明白”,遂即抖动龙头、飞身一跃,显出身披银鳞的原型——一条百丈来长的青龙,潜入水中。
悟空也一头扎进碧蓝海水,须臾化作赤裸上身、满头海藻长发的海神波塞冬;又使出法天象地的本领,令自个儿身躯越长越大、越长越大,迅速便如一座山峰,拦在那两艘战船前。
“是波塞冬!海神显灵了!”船上的希腊人纷纷拜倒在甲板上,冲着巨大的“海神”口呼赞颂。
这时,海面上忽然掀起滔天巨浪,一条周身闪烁银光的粗长海兽在水中卖力翻搅,巨大的长尾扇起呼啸的海风,两艘战船便如同孩童手中的纸船,在沸腾般的海水里大幅摇摆。
海水拍进船舱,人们站立不住,只得扒住船舷,大声哭喊:“波塞冬!我们的守护神!求您保佑我们平安抵达科罗奈城港口!”
“波塞冬”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海神在天地间吹响一只巨型海螺。
危急中,有人突然想到:“科罗奈城是波塞冬的儿子库克诺斯的领地,波塞冬不让我们侵犯他儿子的地盘!”
果然,“波塞冬”伸出比船头还大的手掌,抓住战船掉了个个儿,使船调头朝向他们来的方向。
船上的希腊战士在狂风巨浪中发出绝望的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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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波塞冬,掌管海洋与人类命运的主神,求你原谅愚蠢狂妄的人类!我们这就返航,并发誓再也不来骚扰您尊贵的儿子的城池!”
既已得到想要的结果,悟空决定放过这些身不由己的兵卒。于是他收回法身,又将东海龙王召至身前。
敖广抖抖身上水珠,面露笑意:“我已许多年没干过这活儿,在这陌生海域里活动活动筋骨,倒十分爽快!”
悟空揽住他肩头正笑,却见脚下海面又掀起惊涛骇浪,轰隆隆的巨响从水底传来,整个天地都随之震颤摇摆。
“不好!海底地动!”敖广肃然道,“必是惊动了此地龙王!”
悟空眼一转,切齿怒道:“波塞冬那老夜叉!不敢露面、却在暗地里搞鬼?上回我同二郎真君没把他揍明白!待俺老孙下去砸了他的巢穴!”
常言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敖广无意得罪此间龙王,急忙拉住悟空劝道:“大圣莫要冲动!海陆原是一体,海动必有地动,先镇住海床,以免岸上百姓遭殃!”
悟空强忍怒火:“烦请老龙王下去镇他一镇?”
敖广道:“嗐呀大圣,我哪有这本事?你那定海神针铁何在?”
悟空这才想起,他手中的金箍棒不正是干这活儿的?于是急忙将金箍铁棒投入水中,口里不住喊:“大,大,大,大……”
直到金箍棒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铁柱矗立在海中,海面终于风平浪静,恢复碧蓝如镜的美好景象。
两艘希腊战船逃也似的奔特洛伊方向返航,悟空余怒未消,也只得先把老龙王送回东土地界。
回到科罗奈城中,多儿正与一群惊惶的百姓一道,挤在高处眺望才刚刚平静下来的海洋。
悟空化成人形,向大伙儿讲述波塞冬显灵、击退希腊战舰的经过。人们感激涕零,纷纷赶去波塞冬神庙向海神献上祭品。
多儿猜到是悟空假借波塞冬之名吓退希腊人,忿忿不平嘀咕道:“哼,大圣劳心劳力,反倒让他得了好处,凭什么?”
悟空听了这话,气便消了大半,伸手扑撸他后脑勺儿笑道:“也是,平白叫那老夜叉捡了便宜。下回我便说是赫尔墨斯神的功劳,如何?”
多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悟空心中暗叹,这牧羊人对他的保护神真是一片赤诚。
两人携手从科罗奈城出来,悟空算算光景,三日之期只剩最后一日了。科罗奈城只有千余百姓,离一万之数还差得远呢。
“老赫,时间紧迫,你送俺们去特洛伊之战最关键的时刻吧!”
悟空话音刚落,一圈金色光晕便凭空出现,赫尔墨斯开启时光之流的手段愈发娴熟了。
两人落地在海边一座由战舰围成的大营之中。不远处升腾着架得高高的篝火,一个十分面熟的英俊男子,正抱着一副血肉模糊的尸身,哭得声泪俱下。
“是阿喀琉斯!”多儿压低声音,在悟空耳边说道,“他的爱人帕特罗克洛斯穿上他的铠甲、假扮他与特洛伊人战斗,不幸被特洛伊英雄赫克托尔杀死。阿喀琉斯本来都不打算参战了,为了替帕特罗克洛斯报仇,才又重新投入攻打特洛伊的队伍中。”
悟空挠挠头道:“这就是特洛伊战争最关键的时刻?”
“是。”多儿解释道,“没有阿喀琉斯的希腊联军,根本打不过赫克托尔率领的特洛伊人。他不回归战场,希腊侵略者可能早就被打跑了。”
“哦,原来如此。”悟空点点头道,“这帕特罗克洛斯还真是个女中豪杰。”
多儿下巴一缩,满脸震惊地侧目看他:“什么?帕特罗克洛斯是个比阿喀琉斯还英俊威武的男子!”
10. 净瓶滴玉露 木马引蛇雕
悟空闻言嘴角抽动,看着哭得如丧考妣的大英雄阿喀琉斯,尴尬笑了笑。
却听多儿叹道:“哎,真令人感动。要是我死了,也能有人为我这么伤心就好了。”
悟空抬手在他脑袋后头呼了一巴掌,正要骂声“晦气”,忽又想起这牧羊人是个孤儿,在世间无依无靠、无人关怀挂念,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便不忍心责怪他了。
“嗐,走了走了,”悟空岔开话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此地不宜久留。”
多儿被他拽着胳膊走出老远,脸上仍是一副哀伤落寞的神情。
“好了好了,”悟空与他附耳道,“咱们就埋伏在左近,等人都散了,俺老孙便去救他一救。”
待到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之时,悟空与多儿避开巡视的守卫,悄悄摸到盛放帕特罗克洛斯尸身的棺椁前。
悟空手一挥,将已盖好的木棺掀开,防腐油膏的辛辣气味冲鼻而来。帕特罗克洛斯的尸体身着铠甲,壮硕的体格与青白色的英俊面孔,让人不禁好奇他生前该是怎样的英姿。
“大圣,你真能骗过冥王哈迪斯、令人起死回生?”多儿仍是半信半疑。
悟空冲他挑了挑眉,从怀中掏出那个尚未来得及还给太上老君的羊脂玉净瓶,摇晃着听了听里头的水声,得意夸口道:“俺老孙何时唬弄过你?这宝贝能将四海之水炼化成甘露,一滴便可起死回生。”
“你瞧好了,我数到三,他若还不起来,俺老孙便将这瓶子送你了。”悟空一面说,一面将瓶口倾斜冲下,甘露水滴答滴答,洒了两滴在帕特罗克洛斯额头上,“一,二,三!”
多儿屏息以待,眼看着帕特罗克洛斯干枯的双唇瞬间恢复血色,那双布满青紫色尸斑的手,也重新变成活人肌肤的肉色。
可帕特罗克洛斯始终没能坐起来。
悟空一时也有些傻眼,又拎起净瓶往他唇上滴了两滴。两人紧紧盯着帕特罗克洛斯宛如熟睡般鲜活的脸庞,心中又各自数了几遍“一二三”,依然全无反应。
“嗐!这不中用的破水罐子,给你!”悟空将瓶子递给多儿,多儿小心翼翼两手抓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圣,会不会这宝瓶里的甘露只能救活肉身,而帕特罗克洛斯的灵魂,早已被赫尔墨斯送往冥界?”多儿凝眉思忖道。
“有道理!”悟空又向空中道:“老赫,劳烦你再跑一趟,将这帕什么的接回来?”
多儿摇头道:“冥河之水隔绝阴阳两界,赫尔墨斯也只能将死者的亡魂送到冥河岸边。亡灵一旦被摆渡者卡戎接到对岸,便永远不可能再回人间。即便赫尔墨斯再去一趟,也无能为力。”
“这冥界,可也是在地下、有个老官儿坐镇?”悟空问。
“是,冥王哈迪斯是宙斯的兄弟,掌管冥府与死者的亡魂……”
悟空心道,同俺东土的阴曹地府一个样儿:“这有何难?俺老孙下去跑一趟,管保叫那老官儿放人!”
多儿闻言面露惊恐,两手抱住悟空胳膊连连摇头:“不不不,你别去!”
悟空笑道:“怎的?你怕俺老孙打不过他?”
“打是能打过,只是……”多儿忧虑道,“人间与冥府的分隔,并非地理位置上的距离,而是宇宙固有的自然律,即便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突破自然律的限制。”
悟空一脸满不在乎:“俺老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没听说有俺老孙去不得的地方!”
多儿转眼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趴在悟空肩上耳语道:“其实,我知道冥府的秘密。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我曾在赫尔墨斯石柱前祈求,想再见她一面。我哭了许久,靠着石柱睡着了,赫尔墨斯来我的梦中安慰我、答应了我的请求。”
“可我并没有很快见到她。直到十年之后的一天夜里,我的母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她刚刚渡过冥河,那里很黑、很冷,是赫尔墨斯帮她打开一扇时间之门,让她能暂时来我的梦里与我相会。”
悟空看着多儿脸上哀伤的神情,心中莫名也有些惆怅,便揽过他肩头笑道:“你为感谢赫尔墨斯让你与母亲重会,所以想为他建一座神庙?俺老孙知道了。待眼前这些破事忙完,俺老孙替你完成心愿便是,小事一桩。”
多儿闻言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陷入对母亲的哀思中:“梦醒后,我反复回想久违的母亲的模样和声音,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时间不对。”悟空接口道,“你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她却说她才刚刚渡过冥河!”
多儿连连点头:“对!这说明,冥界与人间时间的流速不同。这就是亡灵无法再回人间的真正原因:即便他们一到冥府就立即回头,人间却已过了许多年,他们的尸体早已腐败消失,无法成为承载灵魂的容器。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赫尔墨斯本人能在冥界与人间来回穿梭:只有他才能跨过冥界与人间真正的鸿沟——时间之流。”
悟空闻言转眼思量,心中突然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像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念头,还未来得及顿悟,便被眼前的烦心事冲散了。
眼前麻烦的是,即便悟空能打入地府、将帕特罗克洛斯的灵魂抢来,等到他们回来之时,人间已过去十几年,特洛伊战争早打完了。因此,通过救活帕特罗克洛斯来阻止阿喀琉斯为复仇参战,这条路走不通。
多儿说,阿喀琉斯再次上战场后,会将特洛伊城中唯一能与希腊联军抗衡的领袖赫克托尔杀死,使特洛伊人彻底失去抵御外侮的能力。
悟空摇头道:“在战场上救下赫克托尔不难,可阿喀琉斯与他仇深似海,必定不死不休;咱们只剩一夜时间,如何能保证赫克托尔十年平安?恐怕还是得去特洛伊城破之日,再想办法。”
“木马!”多儿拍腿振奋道,“希腊人原本攻不下特洛伊城,是靠木马诡计欺骗特洛伊人主动打开城门。那个时候希腊人已在城外苦守了十年,木马计若再不成功,他们就不得不放弃了。”
悟空点了点头,向空中唤了声“老赫”,面前立刻出现一圈跃动的金光。
十年后的特洛伊城下,希腊人所在营地已建起一行行简陋的房屋,俨然一座初具雏形的繁华城镇。奇怪的是,城中却空无一人。
悟空回身远眺,望见海面上几十艘希腊战船驶去的背影,笑道:“好一招欲擒故纵!”
多儿指着远处另一片海岸叫道:“看,木马在那儿!”悟空便携了他手,踏空奔那座巨大的木制牲口而去。
到了近前,见木马下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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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胆子大的特洛伊人,看见希腊人走了,就遛出城来看热闹。
一群士兵模样的壮汉,正齐心协力往木马蹄子下面塞木楔、捆绳套,看样子是要将这十几丈高的木马运回城中去。
悟空正思索如何令他们放弃这自取灭亡的愚蠢行径,却见人群当中一个身披白袍的髯须老者,正满脸焦急地拉着士兵的头领苦苦劝说。
“……这是陷阱,是骗局!木马是中空的,里头藏着希腊人!”老人声音嘶哑,几乎要哭出来,“我是阿波罗神庙的祭司拉奥孔,我在预言之火中看到希腊人从木马里出来、在城中烧杀抢掠的情景!相信我,孩子,警惕希腊人留下的‘礼物’!”
士兵首领却不为所动:“这是希腊人送给雅典娜的礼物。希腊人指望我们将它摧毁、引起雅典娜的愤怒,从而招来灾祸;还把它造得这么大,生怕我们把它偷回去。国王有令,拆掉南城墙,务必将这圣物搬回城里。”
拉奥孔苦苦哀告,甚至跪在地上向年轻的士兵们祈求,可人们都沉浸在希腊人认输撤退的喜悦中,根本听不进去。
情急之下,老祭司只得拾起地上一支长矛,垫脚奋力向马肚子上扎去。
马身十分坚固,竟毫发无损,却因金属矛头的撞击,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听!是中空的!”老祭司身边一个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大声疾呼,“你们听见了吗?里面是……”
话未说完,竟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碗口粗的海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中年男子的脖颈缠住。
“帕西洛斯!我的孩子!”老祭司扑上去抓住蛇身捶打,可又有一条更粗壮的蛇凭空出现,将他身边另一个儿子也死死缠住。
拉奥孔发出绝望的怒吼,拼命与两条蛇搏斗,却将自己也送入这两条冷血爬虫的桎梏之下。
悟空一眼瞧出这蛇来得蹊跷,于是迅速隐去身形飞上空中,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浑身漆黑的巨大蛇雕,尖声鸣叫着俯冲下来。
蛇雕两只铁爪抓住其中一条蛇的七寸,将蛇身上的碎骨捏得咯吱作响;又勾头冲另一条蛇的眼睛狠狠啄去。
一发命中,大蛇失去一只眼,吃疼松开帕西洛斯,扭身逃窜而去;另一条蛇则活活被悟空以利爪捏死,扔在地上。
这恐怖的场景令在场凡人都呆若木鸡。劫后余生的拉奥孔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地冲天空高举双手:“阿波罗,是你救了我们?求求你令国王普里阿墨斯睁开双眼,不要让希腊人的诡计得逞!”
见此情景,人们纷纷起疑,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这是希腊人阴谋的可能性。
可就在这时,头戴盔冠、手持金盾与长矛的雅典娜竟在半空中显出巨大的法身来。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她降落在木马上,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夹住马肚子,身体前倾、做出御马战斗的姿势。
女神虽不发一言,却用行动给人们一个坚定的回答:这巨大的木马并非阴谋诡计、不详之物,而的的确确是雅典娜所喜悦的礼物。
人们跪在地上大声呼喊雅典娜的名字,感谢她的指引。当雅典娜伟岸的身躯消失在空中后,特洛伊人个个欣喜振奋,纷纷起来七手八脚地帮助士兵们捆扎木马,要将这战利品推回城去,再没人理会拉奥孔父子泣血的劝告。
11. 悟空智破木马计 女神暗助虎狼师
雅典娜亲自显灵替希腊人圆谎,这下谁还能劝得动特罗伊人?多儿两手抱头,绝望地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悟空凝眉忖道,眼下特洛伊人鬼迷了心窍,指望他们放弃这劳什子,希望渺茫;除非能想个法子,令藏在木马肚膛里的希腊人自个儿露馅儿。
思及此处,悟空便有了主意。他将多儿拽起身来,贴耳说了一句,多儿立刻舒眉展眼,连连点头。
特洛伊人齐声喊着号子,缓缓将木马抬上刚刚做好的巨型带轮平板车。两人便混入其中,假意与众人一道儿出力。
待将木马四蹄稳稳安放在板上时,人们便撒开手,有的跑去车前拉,有的留在车后推,行进速度虽慢,却着实离特洛伊高耸的城墙越来越近了。
两人并肩推车,悟空看好时机,便向多儿使了个眼色。多儿点点头,忽然伸手指向木马肚子底下、靠前腿的地方,发出一声疑惑的惊叫:“咦,那里怎么冒烟了?”
“哪里?哪里?”
“哪有烟?”旁边人纷纷探头看去。
“那里,前腿中间。”多儿佯装懵懂,揉了揉眼睛,“是我眼花了吗?”
更多人好奇心起,顺着他指的方向伸脖儿看去。
趁无人看向这边,悟空屏息运气,将内丹从脐下三寸一路提上喉头,对准木马肚腹当中,喷出一团三昧真火。
猩红火苗“呼”的一下升腾而起,吓得人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起火了!快灭火!”
此处距离海岸已有一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加之手边没有容器,人们只得抱起一捧捧沙往火上扬。
可起火点是在高处,沙子抛上去只能往下落,非但不能控制住火势,反倒迷了许多人的眼。
转眼间,木马的整个肚腹都燃起熊熊烈火。灭火无望,人们只得跪地哭号,祈求雅典娜再次显灵。
就在这时,木马头顶骤然聚起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云中电闪雷鸣,须臾落下豆大的雨滴,竟凭空下起一场暴雨来。
悟空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哼哼,俺老孙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特洛伊人纷纷伏在地上高呼主神宙斯的名字,感谢他降下一场及时雨。可喊着喊着,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一个个目瞪口呆,再发不出声音。
只因他们发现,围在木马四周的人畜都被淋得透湿,可木马身上的火,却在瓢泼大雨中愈燃愈烈,竟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
“嘿嘿,就这几滴答,还想灭俺老孙的三昧真火?”悟空指着天上笑道,“宙斯老儿,你就瞧好吧!”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惨叫。人们纷纷扭头四下张望,却找不到一个受伤的人;正纳闷,又是一阵更凄厉的吼声传来,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声音竟是从木马腹中传出!
这时,木马后颈那片栩栩如生的鬃毛底下,竟被推开一道小门,一个又一个戴盔披甲的希腊武士,惨叫着从里头爬出来,挨个掉落在被暴雨打湿的沙地上翻滚。
“列队!列队!”特洛伊士兵的首领挥舞手中长矛,召唤手下应敌。尚未被火焰覆盖、受伤较轻的希腊人也勉力振作,与扑上来的特洛伊军民缠斗在一处。
此时木马已火伞如盖、红光冲天,宛如一柄巨型火把,在黄沙碧海间分外显眼。
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与人们的喊杀惨叫声中,悟空又听出了另一番动静——似天边闷雷,又似千军万马的脚步,掺杂着铠甲撞击的金属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他虚眼向远处山岗望去,果然,山梁上赫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如一道迅疾的海浪般,怒吼着朝他们扑来。
海平线上那些希腊战船已经远得几乎看不清,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悟空心道,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撤退离港的是空船,希腊人的主力其实就埋伏在特洛伊城附近的山林里,随时预备与木马中的精锐小队里应外合。如今木马被毁、使计不成,希腊人便决定背水一战,以突袭之势强攻特洛伊城。
破釜沉舟的“木马军团”不愧为希腊军中翘楚,虽已被三昧真火烧伤大半,面对愤怒的特洛伊人,却丝毫不落下风。悟空只得抖出金箍棒,亲自动手与他们搏斗。
眼看希腊大军将至,悟空急忙拽住正和烧伤士兵撕扯的多儿道:“别打了!快回特洛伊城报信,希腊人杀回来了,叫他们别拆城墙、牢牢锁住城门!”
多儿这时也看见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希腊大军,吓得边往城门跑,边回头“啊啊”直叫。悟空朝他吹一口气,他立时脚下生风,霎时间跑出老远。
片刻后,希腊人已杀到眼前。城外这些特罗伊人中,有不少是手无寸铁、溜出城来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悟空忙将铁棒舞成一道光盾,将这几十个人护在身后,带他们往城下狂奔。
可喊杀声渐近,耳畔不时有羽箭甚至标枪掠过。因怕百姓受伤,悟空一时顾不得许多,便挥手唤来一朵祥云,将特洛伊人带上半空,直奔城墙飞去。
平白升空的男女老少自是惊恐万分,有的捂眼尖叫,有的抱头蜷成一团,悟空见状摇头叹道:“你们恁地胆小!我那牧羊人小哥头回驾云时,可比你们自在多了。”
正说着,已到特洛伊城下,眼前情景却令众人在恐惧之余,又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特洛伊面南的城墙已被拆掉一段,十几块比人还高的巨石横七竖八散落一旁;虽城门紧闭,城墙却留下一个老大的豁口,足够希腊人长驱直入了。
悟空拍腿道:“嗐,这糊涂国王!打仗拖拖拉拉,捡东西倒麻利得很!”
将百姓们放入城中后,悟空急忙来到城墙豁口前,口中默念金刚力士决,两手一抓,便将一块千斤重的条石重新竖起;又飞至另一边,抡臂将巨石抛起,令其当当正正落在先前那块石上。如此上蹿下跳、来回十几趟,便将巨石重新砌好,补全了城墙的豁口。
此时身后城门缓缓推开半扇,几辆战车鱼贯而出。头车上站着一名身形魁梧如巨人般的武士,他头顶的帽盔金光四射,手中握着的枪矛格外粗长。
“大圣!”那人身旁探出个毛茸茸的金发脑袋,冲悟空挥手道,“这是特洛伊人的首领埃涅阿斯,他是阿佛洛狄忒的儿子!”
多儿从战车上跳下来,跑到悟空身旁,口里如连珠炮一般说道:“上回咱们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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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救活帕特罗克洛斯,却将他尸身修复完好;阿喀琉斯以为是美神阿佛洛狄忒所为,因此放弃攻打受美神庇佑的特洛伊城,带着帕特罗克洛斯尸身,回佩里昂山隐居去了。几年前赫克托尔被大埃阿斯击杀后,埃涅阿斯成为特洛伊城的首领……”
悟空抬手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这个斯那个斯的,俺老孙听不明白!你那个牧羊人兄弟帕里斯呢?他惹的事,怎不见他出来对付一二?”
“哎呀,大圣你忘了?阿佛洛狄忒发誓要守护帕里斯的‘爱情’,一早将他与‘世间最美的女人’海伦送走、藏起来了!除他之外,特洛伊国王还有四十八个儿子,但哪一个也没本事带兵御敌,阿佛洛狄忒只得派自己的儿子埃涅阿斯来统领特洛伊军队。”
悟空听着又烦躁起来,两手挠头气道:“烦死了!你们这儿的神专爱掺和人间的事,这不是存心裹乱吗?万一希腊人再将她儿子杀死,她又该找希腊人寻仇了。这一出又一出的,没完了!”
埃涅阿斯闻言向悟空投来愤怒的目光,多儿夹在其中十分尴尬,只得拽住悟空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别说了。
此时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近在咫尺,希腊人已停下战车,列阵于城下叫嚣。埃涅阿斯一手勒缰,一手抄起长枪,怒吼一声向阵中冲去。
希腊那边出来迎战的是埃涅阿斯的宿敌狄俄墨得斯,两人曾有几次不分胜负的交手,彼此都视对方为此生不得不战胜的头号仇敌。
两辆战车飞奔至阵中齐齐勒马,埃涅阿斯抢先用长枪攻向狄俄墨得斯的脖子,却被敏捷的狄俄墨德斯持盾挡住;埃涅阿斯回枪的瞬间,狄俄墨德斯挥舞沉重的盾牌,照对面战车的马头上重重一击。
马儿未及发出一声,便轰然倒地,将埃涅阿斯连车带人一并摔在地上。狄俄墨德斯也跳下战车,趁埃涅阿斯尚未起身,高举起枪便往他身上扎。所幸埃涅阿斯身手也十分矫健,适时以盾牌挡下这致命一击。
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几个回合。多儿在悟空耳畔絮絮叨叨讲述这二人的来历与往事,悟空边听边观战,半晌终于做出结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嗐!”多儿模仿起悟空惯常的语气,“要不怎么能打十年还打不下来呢?”
悟空突然意识到,此番虽破了希腊人的木马计、保住特洛伊城不被屠戮,可希腊人岂会善罢甘休?会不会反而使双方陷入旷日持久的对峙,令城中百姓受更多年围城之苦?
“命运三女神织就一张弥天大网,哪怕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线头,也不容轻易改动。”此前多儿忧心忡忡的警告在耳畔回响,悟空不禁暗暗犯起嘀咕:他为履行救人神谕对过去做出的这些改动,会不会已经产生了无法预计的重大后果?
眼前急转直下的战况,却不容他再作反思。狄俄墨德斯忽然如有神助,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宝剑,在两人以盾牌相抵时,忽然一记偷袭,刺中埃涅阿斯小腿。
可狄俄墨德斯明明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哪来多余的手使剑伤人?悟空疑窦顿生,定睛一看,才发现替他抵住铜盾的,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手,而是不知何时悄悄降临、附在他身上的女神雅典娜!
12. 孙悟空阵前遇援手 雅典娜洒泪离三军
埃涅阿斯吃疼嘶吼,单膝跪在地上勉力应付。可凡人怎能与雅典娜的神力抗衡?眼看埃涅阿斯浑身剧烈颤抖,脖颈上暴起条条青筋,就快支持不住了。
悟空咬牙骂了句:“忒没廉耻!”提拳便要往上冲,却见埃涅阿斯身后一个袅娜的身影翩跹而至,两条洁白的手臂环抱住埃涅阿斯,是他母亲阿佛洛狄忒来了。
“呵呵,到底是老娘心疼儿子。”悟空无奈笑笑。可这娇滴滴的爱与美之神,哪是女战神的对手?只能勉强助儿子支持片刻罢了。
于是悟空隐去身形,悄悄来到埃涅阿斯身侧,仿着雅典娜的手段,手握埃涅阿斯的长枪,冲狄俄墨德斯肋间刺去。
狄俄墨德斯急忙撤盾格挡,却仍晚了一步。枪头在他腋下开了个血窟窿,他怒吼一声,趔趄着倒退好几步。
雅典娜意识到自己的勇士被偷袭,以为是阿佛洛狄忒搞的鬼,顿时暴怒,丢下狄俄墨德斯,抡起一巴掌向埃涅阿斯扇去,将他的头盔击落在地。
阿佛洛狄忒不敢恋战,急忙将受伤的儿子扶上战车,亲自驾马逃回特洛伊城去。
见狄俄墨德斯吃亏,希腊联军非但不认怂撤退,反而如受惊的野兽般躁动起来。远处山林里不断涌出希腊士兵,阵前越来越多人头攒动,悟空心中暗叫不好。
方才他只顾得上将石块草草垒起、堵住城墙豁口,没用泥沙米浆粘黏不说,连石缝都未曾对齐;如此简陋的石墙,抵挡一时半会儿尚可,却禁不住千军万马的前赴后继。
一旦城墙被毁,希腊虎狼之师涌入特洛伊城,全城百姓势必惨遭屠戮!
悟空焦急回头,却见特洛伊军已随埃涅阿斯退回城中、锁闭了城门,仍是那招避战不出的消极打法。
“这班废物!”悟空恨得直跺脚,多儿也急得抓耳挠腮。
“大圣,用火!你烧他们!”多儿拍脑袋道。
悟空摇头道:“三昧真火一旦烧起来,可不好灭;此处离城太近,万一火势蔓延,殃及城中百姓,岂不前功尽弃?”
说话间,希腊人又向前推进了几十米,几根水桶粗的原木,从后方运至阵前,应是预备撞城门用的。悟空只得显出披甲真身来,挥舞金箍棒拦在城前。
小埃阿斯率先向悟空投掷出他号称百发百中的标枪。悟空脚不离地,扭身轻松闪避,而后模仿他的动作掷出金箍棒;小埃阿斯却未能躲过,被击中胸口飞出老远。
此时中军号角声响,希腊人乌泱泱如潮水般扑来,喊杀声震耳欲聋。
“大圣,要不算了?咱们尽力了……”多儿不禁犯怵,两腿哆嗦着直往后倒,“看样子,希腊人不攻下这座城是不会罢休的!”
悟空拽住他手臂,一跃而起将他送至城墙之上,拍拍他道:“多儿你就瞧好吧,今日若护不住这一城百姓,俺老孙便脱了这身袈裟,拜在你奥林匹斯山下!”言罢飞身跳下城墙,单枪匹马与冲上来的希腊人对峙。
希腊将领奥德修斯见状不敢妄动,挥手令弓箭手放箭试探。悟空随手挥舞铁棒,毫不费力地将如雨的箭头打落。
眼看手持长矛的第一拨步兵已冲到眼前,悟空提一口气,将金箍铁棒朝地上重重一杵。轰隆一声,大地为之一颤,巨大的冲击波将附近的希腊士兵震得飞出老远。
奥德修斯看出这毛脸怪人只守不攻的意图,手擎长矛叫嚣道:“希腊人!你们是雅典娜庇佑的高贵战士,外邦邪神的妖术不能使你们受伤!率先攻破城门的勇士,美丽的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将是你的战利品!”
希腊大军立时喧声如沸,士兵们不要命似的往城墙薄弱处冲。悟空急忙从脑后拔下一撮寒毛,一口气吹出千百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小行者,与希腊人捉对厮杀。
擒贼先擒王,悟空飞身向方才喊话的奥德修斯扑去,一棒将他所乘的双驾战车砸得粉碎。
奥德修斯滚落在地,悟空挥棒朝他砸去,金箍棒却在半空中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金光抵住。
“是你烧毁希腊人献给我的礼物?”雅典娜圣洁的脸上怒不可遏,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你也是阿佛洛狄忒那个荡丨妇的情人?”
“呸!”悟空收回金箍棒背在身后,手指雅典娜骂道,“你当俺老孙同那宙斯老儿一样,看着个母的就痒痒?”
雅典娜手握长矛直奔悟空门面刺来,悟空挥棒格挡,两人飞上半空打斗在一处,金箍棒击在雅典娜的金盾上铿锵作响。
“你这小姑娘倒有两下子。”悟空施展开拳脚,雅典娜竟不落下乘,两人有来有回,打斗十分激烈。
脚下忽然传来沉闷的咚咚声,悟空低头看去,只见猴崽子兵们已被扑上来的一拨又一拨敌人消耗殆尽,城下无人防守;希腊人喊着号子,正以原木撞击城墙的薄弱处。
糟糕!悟空欲故技重施、再拔下寒毛掷地成兵,雅典娜却不给他这般动作的机会,凌厉的枪法直往他要害处招呼。
悟空焦急道:“好姑娘,你有这般身手,何必用来争风斗气?城中百姓无辜,不该受尔等天神牵连受苦!”
雅典娜听他这番言语,又瞧见他面上神情,便知他分心护着凡人,不能全力战斗。于是她向后躲开金箍棒,用长矛指着脚下城墙说道:“特洛伊人背信弃义、不敬神明,活该有此一劫!”
一道霹雳应声从矛头射出,劈在那块已被原木撞得摇摇欲坠的巨石上。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希腊人的欢呼吼叫,巨石碎裂崩塌,城墙露出一个缺口。
悟空急忙掉头冲将下去,挥棒打落往缺口处攀爬的希腊人。雅典娜并不追赶他,似乎拿准了他决心守城的执念,又以长矛接连击碎另外几块巨石,令悟空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此时多儿已不见踪影,忙乱中悟空又不免担忧起他的安危,一时焦头烂额,眼里直冒火星。
刚撒下的猴崽子兵很快被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希腊人团团围住,派不上用场。悟空怒从心起,丹田处升起一团灼热,不得已要吐出三味真火来。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光圈,一个脚踩火轮、束发金冠的红衣童子从圈中探出头来,惊奇叫道:“诶呦!当真打起来了!”
童子身后跟着那位长身玉立的三眼二郎真君,脚边双目炯炯的灵犬汪汪叫了两声。
“大圣,你又同谁干起仗来,不叫兄弟们一起耍耍?”杨戬将手中三尖两刃枪一横,轻身降落在悟空身侧。
“二郎兄弟!”悟空大喜过望,却来不及解释,“快快助我守城,勿令这班虎狼进城祸害百姓!”
杨戬闻言立在城墙豁口处甩开长枪,与悟空并肩迎击虫蚁般扑上前来的希腊人。哮天犬亦在二人周围左扑右咬,十分神勇。
那边厢,哪吒却不从云端降落,只冲着目瞪神呆的雅典娜摇头咋舌:“这位大姐,你为啥不穿裤子?我都瞧见你大腿了!快快回家去吧,别叫人笑话你。”
雅典娜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枪便向哪吒刺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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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轮带着哪吒兜了半圈,轻松躲开这一击,哪吒叫道:“哎呦呵!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怪不得我二郎哥哥说你们这儿的神都不讲理。看招!”
火尖枪与雅典娜的长矛缠斗起来,哪吒一边打,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批评她“不讲究”。雅典娜气急败坏,急眼丢下矛,将盾牌舞得虎虎生风,一下下向哪吒砸来。
哪吒见她出手狠辣,便不同她客气,当下抖出三头六臂,斩妖剑、砍妖刀、降妖杵一齐往她身上招呼。
雅典娜应接不暇,只得躲在盾牌后连连倒步,又被他这奇形怪状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禁不住落下泪来。
“啊?”哪吒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招儿,见她哭了便不好意思再打,只得收了宝贝,又变回清秀童子的模样,“是你先动手的,我可没欺负你啊!”
雅典娜没打过小孩子,只觉羞愧难当,两手捂着脸隐去身形,丢下希腊人跑了。哪吒立在空中得意道:“这下知道害臊了?回家穿上裤子再来吧,小爷我等着你!”
希腊人失去雅典娜神力相助,士气骤然大减,不再如野兽般无所畏惧地直往前冲。悟空与杨戬渐渐轻松,两人一面打,一面说起话来。
“我说二郎兄弟,是那赫尔墨斯神叫你们来的?你们见着他了?”
杨戬摇头道:“未曾与他谋面。我正在家中宴客,席上突现一面光镜,里头就是你与那仙子交战的画面。我猜想你在此地又遇强敌,欲来助你;哪吒小兄弟想来瞧个热闹,我便带他来了。”
悟空点点头,正待言谢,忽听身后城门声响。特洛伊人见战场形势向好,这才出来迎敌。
哪吒降落在二人身边,两手叉腰问道:“这打的是什么仗?这么一座背山面海、易守难攻的石头城,打它作甚?”
悟空叹了口气,待要向他解释,忽然眼一转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与你详述。当务之急,是叫他们两边尽快休战,坐下来好好谈谈才是。”
杨戬蹙眉劝道:“此间诸神绝非善类,不宜过多牵扯进去。依我说,大圣你完成那劳什子‘神谕’,便同我二人回东土去吧。咱兄弟还未坐下来好好儿聊聊,偏管他人闲事作甚?”
悟空未及开口回应,却见多儿又出现在从城门里出来的战车上,正冲他挥舞双手叫唤。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悟空将手中铁棒横着一扫,弹飞一拨希腊士兵,转头招呼杨戬与哪吒:“敌军大势已去,余下的,特洛伊人自己能应付。烦请二位神君随我往城里走一趟,替俺老孙撑撑场面可好?”
哪吒热闹还没看够,自然拍手叫好;杨戬面露忧色,却不好开口说不。
这时多儿也跑了过来,两手抱住悟空胳膊激动道:“大圣!时间到了,咱们救了城中一万一千七百多人!神谕已经完成,天罚躲过了!”
悟空闻言肩头一松,吐出长长一口气。多儿十分兴奋,竟张开双臂扑进悟空怀里,高兴得直跳脚。
“诶诶,多儿……”悟空伸手扑撸他脑袋笑道,“凡事须有始有终,神谕虽已完成,眼前这烂摊子却不能不管。咱们进城去会会那老国王,设法安排两边议和……”
话未说完,却被天边传来的隆隆雷声打断。原本青天白日的如洗碧空,瞬间被滚滚乌云遮蔽得如同夜幕降临。空中电闪雷鸣,地上飞沙走石,俨然一片末日来临的可怕景象。
悟空脸色一变,握紧手中金箍棒,切齿低低道:“是那宙斯老儿来了。”
13. 特洛伊胜而不喜 雅典娜心事成谜
手中金箍棒似有所感应,在悟空手里嗡地一震。悟空将铁棒耍了个花、背在身后,两指朝天就要开骂,却被多儿拽住了胳膊。
“大圣,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在过去。”多儿提醒道,“宙斯还没和你打过交道呢!”
“哦?”悟空转眼忖道,的确,他们此番是被赫尔墨斯逆时间之流送来过去的特洛伊,此时的宙斯尚未与他谋面、两人未曾结下梁子。
冤家宜解不宜结,平白惹那没廉耻的老头儿,万一再连累此间百姓,实在无甚必要。悟空点了点头,将金箍棒缩小收进腰里,却又不免担忧:“咱们好不容易击退了希腊人的突袭,宙斯老儿这时显灵,意欲何为?”
多儿挠头道:“传说里只有特洛伊城破后的事,如今特洛伊城没有被攻破,下面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原本凯旋的希腊人会在回程途中遭遇海上风暴,死伤大半;侥幸活下来的奥德修斯和阿伽门农,又各有一番辛苦遭遇。”
“如此说来,这风雨欲来的诡异天象,是为希腊人预备好的劫难?”悟空摇头叹道,“又是那‘命运女神编织好的定数’?”
多儿撇嘴点了点头。悟空想起这小哥又是一整日未曾吃喝,心下不忍,便揽过他肩头笑道:“希腊人此番落败,是战是逃,总要休整几日才有定论。不妨先回城里,叫那老国王招待招待咱们也好。”
“好,好!”身后哪吒抢先道,“小爷我席正吃了一半儿,且未尽兴哩!换一家吃也无妨。”杨戬也只得按下疑虑,与哪吒一道儿跟随悟空二人入城。
多儿带他们前往位于卫城的王室居所——一座巍峨的石砌城堡。城堡内的露天中庭坐落着一个喷泉水池,当中的波塞冬雕像手持三叉戟,汩汩泉水自波塞冬脚下的水槽涌出,汇成一池鳞波荡漾的清水。
大厅跨度足有七八丈宽,支撑半圆形拱顶的带楞立柱皆由一整根灰白色巨石雕成,卷云纹柱头线条优雅,虽不如坦塔罗斯的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却也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哪吒好奇地仰头四处张望,脚下一出溜,险些在光滑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倒,幸而被杨戬一把揪住后领。
多儿向王座之上的老国王普里阿莫斯挨次介绍这三位来自东方的神明,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如何像驱除蝼蚁一样将希腊侵略者打跑,说得口沫横飞、两眼放光。
普里阿莫斯却仍一手撑着脑袋,满脸愁云惨淡,连一个谢字也未出口。
城中百姓惊魂未定,自然顾不上感谢这几个奇形怪状的外乡人;为何竟连国王待他们也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别说大排筵宴了,连杯润润喉咙的酒水也不曾端得上来。
悟空只觉奇怪,哪吒却将就不得,当即拉下脸来道:“这里人恁地不懂礼数?咱们兄弟辛苦了半日,连句人话也没捞着。不是小爷我打跑了那轻佻张狂的女神大姐,这会儿希腊人早把你这好房子砸烂了!”
普里阿莫斯听了这话,忽地面露惊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你,你打了雅典娜?!你们……你们烧毁献给雅典娜的礼物,为特洛伊城招来灾祸,竟然还冒犯女神?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如此仇恨特洛伊人?”
东土来的三人无不震惊失语,彼此对视目瞪口呆。多儿急忙摇着双手解释:“不不不,木马是希腊人的诡计,里面藏着希腊士兵!如果不将它烧毁、放它进城,后果不堪设想!”
普里阿莫斯苍老的眼睛里涌出浑浊的泪水:“可它依然是献给雅典娜的礼物!这套‘木马诡计’的说辞,你们是从我女儿卡珊德拉那里听说的吗?她身为阿波罗神庙的祭司,却因得罪了阿波罗、被诸神抛弃,丧失了预言能力。如果再失去雅典娜的庇护,我可怜的女儿,连同整座特洛伊城,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
悟空摇头叹道:“嗐!这昏聩的老国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雅典娜明知木马是计,偏偏显灵骑在木马上,骗你们放希腊人进城。正是她想毁灭你们特洛伊!”
“绝无可能!”普里阿莫斯哀伤的眼睛里燃起怒火,“你们休想诱骗特洛伊人背离雅典娜!宙斯亲自将雅典娜的圣像降落在特洛伊城,这座伟大的城市永远受雅典娜的宠爱与保护。若没有雅典娜智慧与神力的庇佑,特洛伊城怎么能在希腊人的围攻下坚持十年?”
悟空嗤笑道:“嘁,雅典娜亲手使长矛击毁城墙,俺老孙亲眼所见。”又向多儿道:“多儿你也瞧见了不是?”
多儿点头如捣蒜,普里阿莫斯却说:“奥林匹亚的牧羊人,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却被外邦邪神所蒙蔽——你只是个凡人,若非诸神刻意向你现身,你是无法看见他们伟大的身影的。现在,请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看见雅典娜本人了吗?”
“我……”多儿似乎因普里阿莫斯笃定的话语产生了自我怀疑,垂下头陷入迷惘。
哪吒用乾坤圈敲击身旁立柱,发出“当”的一声,不耐烦道:“‘雅典娜’可是一个长得挺俊、披白袍、戴金盔金甲,不穿裤子的胖姑娘?小爷我看得真真儿的!她拿盾抡我,力气倒不小。却不禁打,被我的降妖杵捶得直哭鼻子哩。”
普里阿莫斯闻言气得胡须乱颤,指着哪吒“你你你”个不停,最终偏过头去撂下一句:“请你们离开这里吧,特洛伊城不欢迎对雅典娜不恭的外邦人。”
这老国王执迷不悟、颠倒黑白,简直不可理喻!悟空一时火起,待要再辩,却被杨戬抵着胸口往外推去:“罢了罢了,大圣,咱们并非冲他一声‘谢’而来,何苦同他争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哪吒小兄弟所言不错,席吃了一半,且不尽兴哩。你随我二人回去,咱兄弟痛饮几杯才是正事!”走出城堡,杨戬一手揽着悟空肩膀、一手招呼哪吒,催促道。
悟空甩开他道:“哼!咱们好心好意、翻山越岭地来救他一城百姓,谢不谢的倒是其次,竟还指着鼻子说咱们不是?二郎兄弟宽仁大度,俺老孙可咽不下这口气!”
“大圣休恼,此事颇有些蹊跷。”杨戬回头瞟一眼落在后头、边走边低头沉思的多儿,与悟空附耳道,“你这‘包养的小哥’,他……”
这时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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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了声“大圣”,紧赶几步追上他们:“普里阿莫斯说,他女儿卡珊德拉也认为木马里有希腊士兵,对吧?”
“传说这位卡珊德拉是从小蒙神开示的预言家,她的预言无不灵验。她在阿波罗神庙侍奉时被阿波罗看上,阿波罗要与她交欢,她却不愿顺从。阿波罗恼羞成怒,诅咒她预言始终灵验、却不被人们相信。卡珊德拉一定知道真相,她可以为我们作证!”
悟空思忖道,呵呵,这太阳神阿波罗也同他老子宙斯一个德行!可这么说来,对特洛伊人心怀怨怼、想毁灭特洛伊城的,除被拖欠薪酬的波塞冬和没得到金苹果的赫拉,又多了一个因爱生恨的阿波罗。
老国王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希腊人在这么多神明的支持帮助下,十年都攻不下特洛伊城;没有雅典娜这位女战神的庇护,单凭那爱好风花雪月的美神阿佛洛狄忒,特洛伊人如何能坚守到今日?
可雅典娜现身木马、亲自出手毁坏城墙不假,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她在这紧要关头临阵倒戈?悟空满腹狐疑,只得再问多儿:“方才俺老孙未听明白,那老国王说雅典娜为何承诺永远守护特洛伊?是因宙斯降下什么画像,这又是何神通?”
多儿“哦”了一声,解释道:“这就要从雅典娜小时候说起了。传说雅典娜出生后是被波塞冬之子特里同抚养,特里同有个女儿名叫帕拉斯,与雅典娜年纪样貌相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次两人持长矛互相打斗着玩耍,雅典娜不慎一枪扎中帕拉斯,失手将她杀死。雅典娜十分悲伤自责,整日哭泣不止。她日夜思念帕拉斯,怕自己和人们忘记帕拉斯,就亲手为帕拉斯绘了一幅逼真的画像,还把宙斯送给自己的金甲、长矛,都画在帕拉斯身上。”
“这幅画像感动了天父宙斯,他把画像从天宫中掷下,使它降落在刚刚修建好的特洛伊城,这样特洛伊人就会把帕拉斯当作神明祭拜。雅典娜追随好友的画像来到特洛伊城,并向特洛伊人说,自己就是帕拉斯、祭拜帕拉斯就是祭拜雅典娜,并作出承诺,只要特洛伊人守护好这幅画像,她就永远守护这座城市。”
悟空两手一拍,恍然道:“这便对了。定是这幅画像因特洛伊人疏忽被毁,雅典娜这才撕毁誓言、与特洛伊人为敌。”
说话间,众人在多儿的带领下来到特洛伊城中的雅典娜神庙。
八根洁白的大理石柱支撑起满是浮雕的三角形山墙,里头雅典娜的神像是由象牙雕塑而成,女神身上的衣饰、帽盔与护心甲,同她手中的长矛与圆盾,则是由璀璨的黄金铸就。
众人抬头仰望女神圣洁骄傲的面容,都不由得屏息暗叹。可下一瞬,却被多儿的惊呼打断了神思:“大圣,那就是宙斯掷下的帕拉斯画像!”
悟空顺着多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雅典娜神像正后方的石梁下,镶嵌着一幅三尺来高的彩绘肖像画。画中少女一手持矛,另一手握着纺锤,神态端庄和煦、面容栩栩如生;别说是损毁了,就连一丝龟裂、一抹褪色也没有。
14. 公主杯酒醉三英 大圣泪失牧羊人
四人面面相觑,悟空抓抓后脑,自嘲道:“嗐,却不是为这出儿,俺老孙想岔了。”
哪吒却道:“倒也未必非得是这幅画儿。我瞅着那雅典娜女神心眼儿不大,若别的画像被毁,她也不见得大肚能容。你这城里可还有她别的画像?”
“那可就多了。”多儿环视四周,神庙中聚集了不少惧怕战败城破、来寻求雅典娜庇护的妙龄少女,“雅典娜不仅是战神,也是未婚少女的庇佑者。特洛伊城里有未出嫁姑娘的家庭,都会供奉她的神像、雕塑,以祈求她保护少女的童贞与纯洁,使她们免受男子诱惑骚扰。”
“嚯!”哪吒咋舌道,“打仗都快管不过来了,还得守闺房,这两件事都不搭界呀,可把你那雅典娜大姐忙死了!”
多儿被他逗得“扑哧”笑了,悟空却蹙眉转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拿盾抡我,力气倒不小,却不禁打……直哭鼻子哩!”
“……与雅典娜年纪外貌相仿……金甲长矛都画在帕拉斯身上……”
“……祭拜帕拉斯就是祭拜雅典娜……”
“……这两件事都不搭界呀!”
“哦?”悟空忽地抽气一怔,“又是个‘六耳猕猴’?”
哪吒与多儿不明就里,杨戬听闻“六耳猕猴”四个字却恍然了悟:“大圣是说,这里头有两个‘雅典娜’,发誓守护特洛伊城的,与阴谋攻破特洛伊城的,不是同一个?”
悟空手搭凉棚,又一次仰脖儿细细打量雅典娜的金身塑像与墙上那幅画:“不错。二郎兄弟你瞧,这雕像与画像,乍一看身量打扮一样,实则面容神态并不相同。分明是两个女神,却都被特洛伊人当作‘雅典娜’敬拜!”
多儿闻言吃惊半张开嘴,细想之下只觉背后发凉,压低声儿道:“帕拉斯想毁灭特洛伊?可她早已命丧雅典娜长矛之下……”说着两手抱住悟空一边臂膀缩起脖子,“亡灵现世?”
悟空在他额头弹了个爆栗,笑道:“看把你吓得,哪来那么多鬼啊怪的,说了是两个‘女神’。只是特洛伊人拜错了、混为一谈罢了。”
哪吒白了多儿一眼:“可这帕拉斯为何要毁掉特洛伊城?特洛伊人敬拜她,她才能有这般香火道场,特洛伊城覆灭于她有何好处?”
杨戬说道:“或许是为了名。人都唤她作‘雅典娜’,令她丧失了自个儿的名姓,她便觉着委屈……”
多儿摇头道:“才不是。雅典娜为纪念自己失手杀死的伙伴,从那时起就自称帕拉斯·雅典娜,从来也没有埋没‘帕拉斯’这个名字。喏,你看,神像底座上雕刻的那行字,就是‘帕拉斯·雅典娜’。”
“帕拉斯·雅典娜……”悟空手摸下巴正待思忖,身后却走来一个娉娉袅袅的姑娘。
“来自东方的皮提克斯神,请接受我的敬意。”姑娘向悟空欠身款款行礼,“我在预言之火中看见您和您的伙伴为特洛伊人而战,特洛伊人却没能向您献上与之相配的尊重和荣耀。”
多儿轻声提醒悟空:“特洛伊公主卡珊德拉。”
姑娘抬起头来,悟空先因她过人的美貌吃了一惊。她的肌肤如美玉般光洁润泽,深邃的眼眸神光内敛,不输他先前见过的那几位女神,甚至更多了几分独属于人的亲切柔婉。
“贫僧法号悟空。”悟空双手合十,随即侧身向她介绍身后二位,“显圣二郎真君杨戬,中坦元帅哪吒三太子,都是与俺老孙一同降妖伏魔的好兄弟。不知这皮提克斯神又是……”
卡珊德拉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红晕:“皮提克斯神就是您,您拯救凡人的神圣足迹遍布欧罗巴与亚细亚;人们敬拜您,如同敬拜奥林匹斯诸神一样。”
原本不是为这些虚名而来,可听她这么说,悟空心中仍十分欣慰,被那糊涂国王惹起的气,立时消了大半,甚而有些不好意思,便抓抓耳朵笑道:“公主言重了,全赖兄弟们拔刀相助,俺老孙委实受不起。”
说话间,又有几名身披白色祭司袍的女子上前,为悟空、杨戬、哪吒三人奉上银质酒杯,却独独对多儿视而不见。
悟空扭头看向多儿,多儿耸耸肩嘀咕了一句:“我是凡人,我不配。”客随主便,悟空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葡萄酒晶莹如同融化的红宝石,入口酸甜甘洌。悟空与杨戬各自掩袖喝了一大口,哪吒则举杯一饮而尽,大呼痛快,后来干脆接过女祭司手中酒壶,仰脖儿直往口里倒。
悟空想起正事,便向卡珊德拉道:“俺老孙仍有一事不明,请公主赐教。雅典娜为何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倒戈?她为何想毁掉一心侍奉自己的特洛伊城?”
卡珊德拉美目一怔,似乎对他的问话始料未及,继而垂头迟疑道:“尊敬的皮提克斯,我已投身雅典娜圣坛、发誓永远忠诚于我的救主雅典娜。请恕我不能向您透露她的秘密。”
“哦,明白,明白。”悟空只得问个别的,“那可否请公主开示,如今特洛伊城虽躲过木马计一劫,此后又有何样遭遇?这一城百姓,终究能否平安无虞?”
卡珊德拉面露一丝犹疑,杏眼流波、目光闪烁,一时语塞。
悟空正纳闷,却听身后传来一串沉重而急促的脚步,一个苍老的声音向他们呼唤:“皮提克斯,来自东方的神明,你们不该来这里!快走!一刻也别耽搁!”
是先前在城外揭露木马阴谋的老祭司拉奥孔。悟空向他拱手,才叫了声“老官儿”,未及问候,便被拉奥孔一把拽住手腕。
“你为什么这么做?!”拉奥孔扭头冲卡珊德拉怒吼一声,又火急火燎地将悟空往神庙外拖。
悟空来不及多问,急忙伸手拉住多儿;杨戬见状也猛地警醒,将喝得晕头转向的哪吒挟在腋下,拔腿向外跑去。
神庙前十几级石阶竟在视野里扭曲变形,悟空脚下一步一软,这才意会过来:酒里下了药!
“老赫,赫尔墨斯,带我们……走……”悟空拼劲全力向空中叫道,可那道飞旋的光圈却并未如约而至。
眼皮渐渐沉重,悟空倒地前瞧见的最后一幕,是多儿左右转着身四下张望,一脸震惊与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幽冥中耳畔传来海浪拍击、海风呼啸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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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费力撑开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云密布的晦暗天空。
“大圣!”杨戬的面孔出现在视野里,悟空惊坐而起,却因眼前情景又吃了一惊。
他们身处一块海中巨石之上,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目之所及不见陆地,天边连一片远山的轮廓也无。
“这是给咱们弄哪儿来了?”悟空提拳捶打自己昏沉的脑袋,瞥见身旁四仰八叉躺着、仍在呼呼大睡的哪吒。
杨戬蹙眉指指两人身下,悟空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大石”,分明是由大理石砌成的两坡屋顶!
原来他们并未走远,所在之处正是位于特洛伊卫城最高点的雅典娜神庙的屋顶!而固若金汤、神人难破的特洛伊城,连同整个小亚细亚海岸线上的几处城邦,此时皆已淹没于这片茫茫大海之中。
悟空痛心疾首,攥拳发出一声嘶吼;忽又背后一凉:“多儿!多儿他……”
杨戬抚摸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细犬,摇头叹道:“啸天饿得皮包骨,咱们睡过去少说也有两三日了。你那包养的小哥,只怕早已……”
悟空两手抱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都怪自己夸口逞能、偏要管这闲事!若击退希腊人之后立即带多儿离开,又怎会害他丢了性命?
多儿心地纯良,为帮他救人置生死于度外,如今因他一时轻狂疏忽命丧沧海,竟连一具能送回家乡好生安葬的尸首也寻不着。悟空悔恨交加,又悲又愤,禁不住鼻泛酸水,泪垂腮边。
“俺老孙找他算账去!”悟空提棒窜身而起。
杨戬拉住他劝道:“欸呀大圣!休再冲动行事!我待问你,究竟是何人做下这孽?你找何人算账去也?”
悟空泪眼怔住,手攥铁棒愤然失语。能一夕之间令海水上涨的,当是那“海夜叉”波塞冬;可若无神王宙斯授意,波塞冬必不敢擅作主张、杀伤这一方百姓;再来,是雅典娜授意卡珊德拉下药害了他们,令他们无法及时施救,这身处谜团中的女神,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杨戬见他呆住,便提醒道:“大圣,你那宝瓶呢?先将海水收去、露出大地来再说。”
“宝瓶?”悟空伸手在怀里摸摸,嗐声叹道,“先前用这宝瓶里的玉露救人不成,俺老孙一时意气,便随手送给多儿了。如今他……却往哪里去寻那宝瓶!”
“那赫尔墨斯神身在何处?”杨戬问道,“他一路暗中相助,为何此时却抛下我等不理?”
悟空答不上来,又想起在太阳神宫时,光明神母忒亚曾警告他,“不要相信任何奥林匹斯神”,心头便升起十分怨气:“走,随我去奥林匹亚,问问那缩头乌龟!”
杨戬便背起哪吒,与悟空一同踩上云头。悟空见他背上一个、怀里一个,十分狼狈,便伸手拽过哪吒,往脚下海里扔去。
下一瞬,哪吒落水惊醒过来,哗啦一声破浪而出,冲上半空叫道:“呔!猴子,你们又往哪里耍去?想把小爷我丢下怎的?”
“自然有好去处!”悟空切齿道,“三太子可愿随我杀上奥林匹斯山,找那宙斯老儿一家问个明白!”
15. 故人之心等闲变
三人便驾了云雾,沿海岸线往西北而去。才飞出不远,却见脚下万顷碧波之中,竟有一处灰白色的小小岛屿,岛上似有人影闪动。
悟空手搭凉棚定睛一看,那岛不是岛,形状倒像是硕大的头颅顶在肩膀之上。悟空与杨戬相视一眼,决定下去瞧瞧。降下云头后,见那小岛果然是一个巨型雕像未被水淹没的顶部。
巨像是由白色大理石雕成,有一头蓬乱的海藻长发,健硕的肩膀肌肉遒劲;旁边刺出水面的三叉戟,毫无疑问地昭示他的身份。
算算距离,这里应是科罗奈城。上回悟空为救这里的百姓,寻得东海龙王敖广相助,又变作波塞冬的模样吓退希腊战船。想来是此间百姓感念“波塞冬”恩情,便在高处为他修建了这么一座巨像,如今这石砌的海神竟成科罗奈人绝望中的一线生机。
闻听此番因果,杨戬冷笑道:“难得这海夜叉有用一回。”
三叉戟被十几艘简陋的渔船当作系船柱,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波塞冬巨像肩头,挤满了侥幸生还的人们。
悟空拔下一根寒毛变作小船,载杨戬与哪吒驶到近前,便有船家抛来一根绳索,助他们停泊下来。船家老汉殷切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别处还有没被淹没的地方?”
“我们从特洛伊来,那里只剩雅典娜神庙的两扇屋顶仍在水面之上。”
悟空言罢,老汉眼里的热望瞬间熄灭,颓然嘟囔道:“哦,又是特洛伊人。”
“‘又是’?”悟空眼睛一亮。还有别的“特洛伊人”生还?没准儿多儿也在其中!
“科罗奈城永远欢迎来自特洛伊的朋友。”老汉指向巨像另一侧肩膀上的人群,语气中却并无一丝‘欢迎’的意味,“那是你们的人。”
悟空心急如焚,顾不上隐藏神迹,当下便凌波踏水,直奔那边而去。
将那几十男人挨个儿扒拉一遍后,悟空又一次陷入自责与心痛。多儿不在,且人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腰间系着红袈裟的金发牧羊人”。
正颓唐失神,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唤:“皮提克斯?”
悟空定睛一看,那声音来自一个身披洁白斗篷的女子。待看清那人是谁,他立刻火冒三丈,冲过去一把将那姑娘拽了出来:“卡珊德拉,你这妖女!竟还有脸再叫俺老孙?!”
豆大的晶莹泪珠,自卡珊德拉腮边滚落。她两手捂脸,抽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不起,是‘雅典娜’命我为你们奉上‘美酒’,我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雅典娜……”
“是帕拉斯?”悟空重重撒开手,切齿道,“你不是有预言的本领?怎会看不出你的守护神已换作他人?”
卡珊德拉抽噎道:“我在预言之火之中才能看见未来,可预言之火是在阿波罗神庙的圣坛,我已不能再入阿波罗神庙……”
“嗐!你可知你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悟空含悲哀叹连连,“这帕拉斯与雅典娜究竟有何恩怨,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们隐瞒?”
周围百姓闻言纷纷侧目,向卡珊德拉投来怒视的目光。惊惧之下,她双手合十颤声向悟空哀求:“皮提克斯,求你带我走吧!我犯下滔天过错,这里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悟空忖道,要找那宙斯老儿算帐,总得有个知情人从旁佐证,免得他涎皮抵赖。于是便将她挟住,飞回小船上。
哪吒一见这女祭司,登时暴跳起来,满口喊打喊杀,杨戬急忙将他拦下。悟空凶恶道:“还不快快将实情讲来?若再欺瞒,休怪俺兄弟不怜惜你!”
卡珊德拉便抹了泪,将她因抗拒阿波罗奸辱、投奔雅典娜神庙之后的经历见闻,一五一十从头述出。
十年之前,才满十五岁的卡珊德拉毅然决定投身圣坛,成为雅典娜座下女祭司,誓愿独身终老。
按照规矩,女祭司需轮流为神庙中的圣火守夜,卡珊德拉年纪虽小,也不能免除这项责任。每隔七日,她便有一晚要在雅典娜神像后的长明灯前跪拜整夜。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她正跪坐在草团上昏昏欲睡,忽然听闻身后传来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她顿时毛骨悚然,一动也不敢动。
那声音哭了许久,又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叹息。卡珊德拉顿生怜悯,壮起胆子开口问道:“可怜的游魂,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连赫尔墨斯都不忍心将你送往冥界吗?”
黑暗中,哭泣的女子又叹了一声,卡珊德拉正巧回过头去,发现声音竟是从身后头顶那幅画像传出。
帕拉斯画像美丽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泪水,以无比哀伤的声音向她开口:“我不是游魂,而是特里同的女儿、雅典娜的挚友帕拉斯。我的身体不幸被雅典娜误伤而死,灵魂则被宙斯封存在这幅画里,成为雅典娜悲伤懊恼时的慰藉。”
起初,刚刚失去挚友的雅典娜十分想念帕拉斯,几乎每天来到这里与帕拉斯作伴;因担心帕拉斯在壁画里孤独烦闷,雅典娜甚至将自己的身体借给帕拉斯,在雅典娜睡眠休息时,便由帕拉斯乘坐她的身体外出游历。
帕拉斯不喜兵戈,又常在夜里行动,曾见到许多无耻男子诱骗少女身心、始乱终弃,便借雅典娜的身份与神力,成为女孩们的闺房守护神。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长大成人后的雅典娜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伙伴,对帕拉斯的负疚,也随着时间流逝日渐稀薄。她渐渐来得少了,从最初每日到访,到后来三五天才来一次,间隔越来越久,以至于十天半个月也难露一次面。
直到有一天,雅典娜似乎彻底忘记了帕拉斯,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座象征着两人真挚友谊的神庙中。
那天是帕拉斯二十岁生日,是小时候雅典娜与她约好,一同去月桂树下为彼此戴上少女成人桂冠的日子。可雅典娜早已忘记两人的约定,被困在壁画中的帕拉斯只得独自在哀怨中追忆曾经的自由与快乐。
卡珊德拉听完帕拉斯的故事,不禁因同情潸然泪下。此后她便常来壁画前与帕拉斯谈心作伴,也总在祭拜时诚心祈求雅典娜再次想起帕拉斯、再来看看这可怜的画中女人。
直到特洛伊城被围困后,卡珊德拉的祈祷终于应验。雅典娜为守护特洛伊,重新驾临这座为她而建的神庙,帕拉斯也终于得以与童年挚友重逢。
不久前,卡珊德拉小时候在预言之火中看见的那个巨大木马突然现世,她意识到特洛伊城覆灭的日子来了,便四处奔走呼号,提醒人们不要中了希腊人的诡计。
可因阿波罗对她降下的诅咒——“没人会相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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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她的警告人们置若罔闻,甚至连她父亲国王普里阿墨斯也觉得她发疯了。
她只得日夜在雅典娜神像前哭诉哀求,终于打动了雅典娜。雅典娜现身,告诉她这只是一个伟大计划中的一步,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还命她预备好“能令诸神也不得不陷入沉睡的药酒”,献给“第一批走进雅典娜神庙的外乡人”。
原以为“第一批走进雅典娜神庙的外乡人”会是率先攻入特洛伊城的希腊人,所以当悟空他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十分疑惑。可雅典娜的神谕不容违背,那个“伟大计划”,她也无从知晓,只得按照与女神的约定,为来自远方的神明奉上药酒。
拉奥孔的出现,更令她无比震惊;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细想细问,毁天灭地的大洪水便席卷而来。
转眼间,雅典娜神庙便被凶猛的海水淹没,卡珊德拉被水流重重拍击在雅典娜石像脚下,眼看着墙上那幅堪称完美的壁画,在洪水的冲刷下分崩离析。
在人们哭天抢地的哀嚎声中,她听见半空中的雅典娜发出一阵几近疯狂的大笑。
那笑声带着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绝望与悲伤,到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那个“伟大计划”究竟是什么。
听到这里,哪吒忍不住叉腰骂道:“大姐,你蠢不蠢?你明知帕拉斯能在雅典娜熟睡时上她的身,她还给了你蒙汗药!你就不想想,她会不会已经把雅典娜迷晕了、早就上了她身?”
卡珊德拉又涌出泪来,捏着裙摆垂头哭道:“我不知道她怎么能从壁画里、给壁画外的雅典娜下药……”
杨戬摇头叹道:“那蒙汗药发作得有一会儿工夫,她大可先骗雅典娜喝下药酒,再立即叫雅典娜让出身体给她。接着雅典娜的灵魂便会陷入沉睡,根本不会觉察到异常。只要她下的药量足够,令雅典娜的灵魂一直沉睡,她便可一直占据雅典娜的身体,岂不为所欲为?”
“对不起,对不起……”卡珊德拉懊悔不已,痛哭失声。
悟空却不为所动,只冷冷提了提嘴角,虚眼问道:“你就没在‘预言之火’中瞧见你自己的结局?”
卡珊德拉闻言抽噎两下,拭了拭泪,抬眼羞怯望向悟空:“预言说,我将会被……特洛伊之战的胜者,带回故乡……”
特洛伊之战的胜者,可不就是成功守城、打败希腊人的他们仨?
悟空伸手在面上一抹,露出毛绒绒的猴脸,冲她龇牙、凶相毕露。
卡珊德拉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后躲。而后又怯怯看向另外两人。
哪吒缩起下巴道:“看我干嘛?我也不是人,我是藕。”
目光便都落在杨戬脸上,杨戬尴尬失语,正思索如何推拒、不令人家姑娘面上难看,却见悟空一把抓住卡珊德拉手腕,起身恶声道:“走,随我去奥林匹斯众神面前,俺老孙替你讨个说法!”
卡珊德拉闻言惊慌万状,奋力扭着手腕,想从悟空手中挣脱:“不不,雅典娜不会原谅我的,宙斯也不会……我不能去!”
“卡珊德拉公主,你既是被歹人所骗,实话实说便是,为何竟不敢与诸神对质?”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直直逼视面前佳人,“抑或我该叫你那本应被遗忘的本名——帕拉斯?”
16. 怨女金蝉脱壁 大圣缘木求神
卡珊德拉面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又很快恢复粉颊染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尊敬的皮提克斯神,我不懂你的意思。帕拉斯的灵魂占据了雅典娜的身体……”
悟空厉声打断她:“那只是一时!雅典娜的灵魂既已陷入沉睡,便无法再次喝下药酒,她早晚会醒;一旦她醒来,帕拉斯又当如何?因此,帕拉斯的最终计划,绝不是抢夺雅典娜的身体!”
“而你,‘卡珊德拉公主’,”悟空道,“如今想来,在雅典娜神庙中初次谋面之时,你第一句话,便已露出马脚!”
“你说,你在‘预言之火’中瞧见俺们兄弟几个守城;可今日你又说,预言之火是在阿波罗神庙、你小时候看着的,十年前你被迫出走,便已不能再回那里去。这便奇了!你小时候,俺老孙尚未来到此间世界,彼时特洛伊城的‘未来’,应是希腊人用木马计攻城。
“从前卡珊德拉在预言之火中看见的,只能是特洛伊城破的惨状,而非我等成功守城的情形。希腊人强攻那日,特洛伊军队紧锁城门、百姓纷纷惊惧躲避,就连老国王都不知晓是谁替他打退了希腊人;藏身于雅典娜神庙中的你,又如何得知城外战场上的情形?”
“卡珊德拉”泪眼凝住,被问得哑口无言。
杨戬接口道:“不错,能知晓战场上情形的,只有当时在城头与我们兄弟打斗的假雅典娜——帕拉斯的灵魂。”
悟空两手抓头,懊恼道:“都怪俺老孙一时轻狂大意,被你巧言令色蒙骗过去!”
“哦哦哦!”哪吒也似悟到了什么,指着“卡珊德拉”嚷道,“我就说嘛,战神雅典娜怎会轻易甘拜下风?小爷我还没打她几下,她就呜呜哭鼻子了?爱哭鼻子的,分明是你这坏心眼儿的婆娘!”
“卡珊德拉公主宁死不愿与阿波罗苟且,十几岁便立下独身誓言;可你却主动提及自己将被战胜者掳走的预言,甚而不顾姑娘家的矜持体面,硬赖着俺们兄弟带你回去,足见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卡珊德拉公主!”
悟空越说越气,恨得攥紧双拳:“可怜那心地善良的公主,因同情你的遭遇,便把壁画中的你当作好人、与你交心;又因没人相信她的预言,苦闷之下她只得向你倾诉。”
“你一心想从壁画中解脱出来、重获自由,听闻特洛伊城将被希腊人攻破,而公主则会被战胜者带走,你自然视其为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雅典娜为保护特洛伊城重新降临后,你利用她对你的愧疚、说服她把身体借给你用,然后再将她迷晕,以她的身份帮助希腊人攻入特洛伊城,从而借希腊人之手,摧毁囚禁你灵魂的壁画。
“卡珊德拉是你物色好的灵魂容器。即便洪水不来,你也会在城破之时抢夺她的身体、将她封进壁画里替你受死,而你则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重获新生!
“不料俺老孙横插一脚,守住了特洛伊城。你只得提前将卡珊德拉的灵魂与你对掉,骗我们喝下沉睡药酒。若洪水不来,下一步你便要再往希腊人中煽惑一番,令他们再次攻城。届时没有俺们兄弟坐镇,特洛伊城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破釜沉舟的希腊虎狼之师!”
“所以,在壁画中被洪水冲毁、灰飞烟灭的,才是真正的卡珊德拉公主;而你,正是阴险诡诈的画中幽灵帕拉斯!为一己之私,你竟打算献祭特洛伊城一万多名无辜百姓,甚至不惜将这世上唯一同情你、爱怜你的姑娘送上绝路!”
既然他已看破真相,帕拉斯无谓再作狡辩,却偏过头去,倔强嘀咕道:“若不是卡珊德拉狂妄自矜、得罪了天神,特洛伊城怎么会被诸神抛弃,招致天罚而注定覆灭?”
悟空听了这话,便知她执迷不悟、毫无悔改之心,一时怒上天灵,失了理智,倏地抖出手中金箍铁棒,高高举起向她砸去。
“大圣住手!”杨戬急忙横身拦在帕拉斯身前,金箍棒与三尖两刃枪铛的一声撞在一处,一时间火星四溅。
哪吒抄起火尖枪跃上半空,手指杨戬怒道:“怎的?你真要把这黑心婆娘带回去当老婆?”
杨戬气道:“你休搅乱!如今大圣已拜了如来、为斗战胜佛,却为这妖女破戒杀生、重陷因果,值也不值?”
“好好好,放着我来!小爷我可不怕你什么鸟因果!”哪吒提枪俯冲下来,直直冲帕拉斯扎去,竟又被金箍棒挡了一道。
“二郎兄弟所言有理。”悟空被杨戬一语惊醒,稍稍冷静下来,“智慧女神雅典娜岂是那么好骗的?这洪水也来得十分蹊跷。再者,能令诸神陷入沉睡的药酒,绝非一个被困在墙上的小小幽灵能凭空造出来的。
“帕拉斯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棋子,若俺老孙所料不错,这背后应当另有高人。某位神通广大的神明企图顺水推舟、利用她的计划实现自己的目的。不妨将她带往奥林匹斯山,与诸神当头对面、问个明白!”
主意已定,悟空立即拔下两根寒毛,变作两艘大船,他与哪吒各自施展法力,推动两船向北疾驰,不到半日便将两城幸存的百姓们送上实地。
喂过哮天犬后,三人押着帕拉斯重上云头,直奔奥林匹亚而去。
当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山映入眼帘之时,悟空压下云头预备降落,却见帕拉斯流眸向杨戬投去一眼,压低声幽幽说道:“命运女神编织的丝线,将我的手脚紧紧裹缠。我妄图以凡人之力挣脱命运的束缚,却始终无法逃离。好心的外乡人,听我一句出自真心的劝告:不要踏入奥林匹斯诸神的领域,那里的终点,是塔尔塔洛斯永恒的深渊。”
悟空与哪吒齐齐发出一声嗤笑,杨戬却剑眉一蹙,似乎若有所思。
四人降落在两座小山岗之间的凹地,悟空落地后凝眉环视一周,不禁十分诧异。原本这两山之巅各有一座恢宏庙宇,是对坐相望的宙斯神庙与赫拉神庙,可眼前两个小山包上空空如也,却是一片绿草如茵的野地。
悟空转眼思索再三,终于拍腿叫出声来:“嗐呀!咱们被赫尔墨斯送来了过去,这会儿神庙还未建成哩!”
余下三人相视懵懂,悟空解释道:“在不知多远的未来,这里将有两座神庙。其中宙斯神庙中的宙斯坐像上方,是通向奥林匹斯神殿的入口,只有从那里才能去往诸神所在的神域。若无赫尔墨斯神打开通道,便不能跨过时间之流、回到咱们来的时候。”
杨戬轻叹道:“如此说来,你我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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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过去’了?”
“嗯?这意思,若不能再次钻过那道光圈,即便咱们回到东土,也只能回到‘过去’的东土?”哪吒焦急道,“那我爹娘便再等不到我回家了?”
“这时候未必有你爹娘哩。”悟空深感抱歉,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我记得多儿说过,特洛伊战争发生在‘几百年前’。”提起多儿,他心口又是一空。
哪吒一听这话,顿时恼了,脚下金轮呜的一声燃起烈火,带着他冲上半空,兜着圈子乱窜。
悟空忙仰头招呼道:“三太子稍安勿躁,咱们先寻个村落人家,找到赫尔墨斯神像;大不了俺老孙拉下脸来,好生央求央求他,请他高抬贵手,再送咱们一趟便是。”
这时帕拉斯开口插言:“赫尔墨斯是宙斯的私生子,专与亡灵梦魇打交道,除了骗子、盗贼,没人会供奉他的神像。”
“休得胡言!赫尔墨斯是保佑行者旅人的道路守护神!”悟空脱口纠正道。却见帕拉斯瞠目直瞅着他,露出看傻子一般的神情。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帕拉斯笑道,“是敬拜赫尔墨斯的骗子告诉你的吗?”
这妖女竟敢说多儿是骗子,悟空登时来火,指着她正欲开骂,却听哪吒在头顶叫道:“大圣,那里有人!”
悟空只得作罢,狠狠剜她一眼,而后起身驾云,奔哪吒指的方向飞去。
不远处芳草萋萋的山坡上,一群羊儿正三三两两凑头吃草,咩咩声此起彼伏。一个身着短褂的老头儿,正翘着腿躺在树荫下乘凉。
悟空变换了形象,上前冲老头儿搭讪道:“我亲爱的牧羊人老哥,你的羊儿多么乖巧美丽,连赫尔墨斯看了,都难免心生敬意。”
老头儿扑哧笑了,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多谢你的美言,善良的旅人。可惜这美丽的羊儿没有一只属于我,我只是替主人家放牧的穷人。”
悟空忖道,是牧羊人便好,牧羊人总要敬拜赫尔墨斯。于是拱手问道:“请问老哥,这附近哪儿有赫尔墨斯的神像?我自远道而来,想向保佑行者的赫尔墨斯神祈求平安顺遂。”
老头儿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有有有,这儿就有!”说着指指自己身后那棵合抱粗的大树。
悟空走近一看,树干一人多高的位置上,有一块一尺见方的树皮被人剥去、露出底下黄白的树芯。树芯表面雕刻着一个头戴双耳帽盔、脚踏双翅凉鞋,手持双蛇仗的青年,是赫尔墨斯没错。
他伸手去摸那幅面容略显潦草的雕像,指尖所触之处冰凉湿润、刻痕新鲜,竟像是不久前才剥掉树皮、刚刚雕好的。
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他有心寻找赫尔墨斯神像,赫尔墨斯神像居然就近在眼前。悟空略一思忖,便回过神来:那牧羊老汉,分明就是赫尔墨斯变的!
果不其然,待他转过身来,老头儿便已不见踪影,只剩那群羊儿仍在坡上悠哉游哉地吃草。
悟空强压怒火,一拳杵在雕像旁的树干上,指着它道:“我说老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俺老孙玩儿?多儿对你心虔意笃、一片赤诚,他死了,你当真全不在乎?”说着忍不住鼻子一酸,垂头落下泪来。
17. 赫尔墨斯失神位
那边厢,杨戬与哪吒带着帕拉斯也赶来这片草坡。
老远见悟空一手撑着树干似在哀泣,杨戬伸手拦下其余两人,将哪吒拉到一旁背着帕拉斯,低声道:“容大圣一个人待待罢,他那包养的小哥没了,连尸首也未寻着。”
哪吒撇嘴笑道:“噫,猴子还有这爱好?怪不得,我瞅着那小哥衣衫不整、直往他身上挨蹭,不似什么正经人物。”
说到多儿,杨戬心头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念头,似乎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原本想要告诉大圣。可究竟是什么事,他却记不清了。
他怔怔思索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只得摇摇头:“此言差矣。那小哥随大圣一路救护百姓、破解天罚,倒不是坏人。再者,他笃信赫尔墨斯神,若没有他牵线搭桥,大圣怎得赫尔墨斯相助?如今他葬身洪水,赫尔墨斯也不来帮忙了。”
“赫尔墨斯的信徒没有好人。”帕拉斯不知何时已凑上前来,突然发话吓了两人一跳。
哪吒冲她凶道:“你又是什么好人?!去去去,我们兄弟说话,你闪一边儿去!”
“我又没和你说话。”帕拉斯反瞪他一眼,转向杨戬道,“善良的二郎神君,你可不要上了赫尔墨斯的当。从前我听雅典娜说过,这赫尔墨斯是个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最喜欢一声不响地藏匿在人眼前,偷听别人说话、窥探别人的秘密……”
哪吒不耐烦道:“行了大姐,你撒谎都编不圆!‘藏匿在人眼前’?你当人都是瞎子吗?”
帕拉斯白他一眼、并不搭理,只向杨戬说道:“因为赫尔墨斯有种本领,能控制人的注意力。假如他不想让你看见某样东西,那么每当你将目光转向那样东西时,他就把你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令你对那样东西视而不见。那样东西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眼前,却不被你‘看到’。”
“这么说吧,当你走在路上,看见前面有个钱袋,你一定会被它吸引、捡起它来查看。可此时你自己身上的钱袋就失去了你的关注,小偷可以趁机偷走你的钱袋。这也是为什么赫尔墨斯是小偷的保护神,也是谎言与诡计之神。”
杨戬眼珠一转,抽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赫尔墨斯可能就藏在我们身边,却用神力令我们‘看不到’他?”
帕拉斯点点头:“他可能就躲藏在你眼角的余光里,你眼前永远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所以你永远都不会‘看到’他。”
“他能藏起的,不只是东西,也能隐匿某个念头吗?”杨戬问道。
“当然。一个念头,一段记忆,甚至是……一整个人。”帕拉斯玄乎道,“你知道吗?为了防备天后赫拉加害,赫尔墨斯从不在她面前显露真实的面容,也就是说,连天后赫拉都没见过赫尔墨斯。”
哪吒嘁了一声道:“何止是天后赫拉?照你这么说,那些见过赫尔墨斯的人,看见的也未必是他真实的样貌。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赫尔墨斯’。”
帕拉斯难得赞同他一回:“没错。所以我说赫尔墨斯不值得相信,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无与谎言。”
杨戬便陷入沉思,那个被他遗忘的念头,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他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这时,悟空附近的空中蓦然浮现出一道飞速旋转的光圈。
哪吒“诶诶”叫着,撒腿便往那儿跑;杨戬也拽过帕拉斯,奔过去与悟空汇合,几人飞身跃入时间之流中。
行程中刺目的光线令人睁不开眼,悟空已有经验,等到耳畔呼啸的风声渐弱,他便收紧腰腹、做好准备,落地的瞬间双腿发力,稳稳站住。
另外三人则摔了个大马趴,帕拉斯更是吓得小脸煞白,腿软半天爬不起来。
悟空举目环顾,两座山头的宙斯神庙、赫拉神庙遥相对望,山坡上阡陌交通,善男信女往来如织,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哪吒蹦蹦跳跳往坡上跑,杨戬问他:“这会子又不着急回家了?”哪吒乐道:“来都来了,不得去看看那主神宙斯长几个鼻子几只眼?”
几人便往山岗上走,未到宙斯神庙前,却见山腰上坐落着一座由白色棱柱围成的空顶圆形神庙。这神庙规模虽不如另外两座,来参拜的人却着实不少。
悟空嘟囔道:“怎又多出来一个?”转念一想,莫不是多儿终究如愿,赫尔墨斯也有自己的神庙了?于是难免动容,不由自主便朝那处走去。
圆形神庙径长约五丈,当中伫立着一尊金光闪闪的立像。悟空走到近前一看,霎时屏住了呼吸。
那神像长着毛脸雷公嘴,头戴凤翅紫金冠,一身鎏金护甲,外罩大红披风,双脚各踩一座莲台,手中碗口粗的金箍铁棒直直杵在地上,好一座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金身塑像!
神像前围了一圈虔诚跪拜的百姓,人们口中念叨着“皮提克斯”、“慈爱的救主”、“保卫城邦的战神”,将一捧捧梨、葡萄、无花果堆在神像脚边。
悟空仰头呆望着栩栩如生的自己讶然失语,胳膊上忽被哪吒拍了一巴掌:“嚯!好哇!啧啧!委实不错!”哪吒竟也词穷,只一味咂舌赞叹。
悟空愣了半晌,心中充满感动,又觉愧不敢当,便挠挠头,回头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这几次解救百姓绝非俺老孙一人之力,俺老孙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
言罢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拉住一个正往外走的男人,打听道:“这位大哥,打搅了,敢问你们这儿可有赫尔墨斯神庙?祭拜赫尔墨斯该往何处?”
那人闻言一脸防备,急忙将被悟空拉住的衣袖抽回,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拔腿就跑,嘴里还念叨着:“我怎么知道!拜他干什么?”
悟空眼珠一转,想起帕拉斯诋毁赫尔墨斯的话,心中暗叫不好。他冲出神庙,大步流星向另一座山头奔去。
赫拉神庙恢弘圣洁一如既往,悟空径直跑向大殿左边那根支撑穹顶的石柱,却不见原本英武挺立的赫尔墨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怀抱火炬、气质温婉的女神。石柱底部刻着这位女神的名字:赫斯提亚。
右边那根石柱也不是赫尔墨斯,是他上次来时就在这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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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悟空心口一跌,两手抱头往后倒了几步。他一直隐隐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和多儿几次逆时间之流回到过去,从洪水与天火中拯救凡人,虽完成神谕、躲过了天罚,却也着实改变了历史。
他成了大慈大悲的救世主,赫尔墨斯的神格却不升反降,别说拥有自己的神庙了,竟一发沦为令人不齿的盗贼保护神!
这也太不公平了!怪不得赫尔墨斯突然翻脸绝情、不再出手帮忙,搁谁谁能咽下这口气?悟空懊恼无比,却连究竟哪一步行差踏错都无从知晓,气得抱头蹲在地上,哀叹连连。
忽然间,身后响起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唤。
“大圣?”
悟空猛抬起头,却分辨不清这声音是真是幻,急忙起身扭过头去。
面前站着的人依旧英俊夺目,那条红底金线的袈裟仍好好系在他腰间。
悟空欣喜若狂,飞身向多儿扑去,抱了个满怀。
“多儿,我的好多儿,你没死!哈哈哈哈哈哈!”悟空掰着他肩膀,令他来回转了两圈,见他身上无伤无痛、全须全尾,一时都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了,蹬腿儿一蹦三尺高。
多儿也激动得两眼泛红,勉力挤出笑容道:“我就知道,大圣你一定会来这里找我。”
又急忙解释道:“请你别怪赫尔墨斯,他不是故意丢下你们。那天你们昏倒后,宙斯、波塞冬与雅典娜齐齐现身。因为希腊人没能按照预言攻破特洛伊城,诸神大怒,降下滔天洪水,将城外的希腊联军与城内特洛伊人一并毁灭。”
“害怕泄露你们的身份行踪,赫尔墨斯不敢当着宙斯的面打开时间之井,只得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巨浪卷走。我也是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夜之后,才被赫尔墨斯偷偷捡回来的。”
多儿合浦珠还,悟空哪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只顾一手按住他肩头,痛心道:“对不住,俺老孙实在糊涂,不知踩错了哪一步,害得赫尔墨斯神遭人误解,如今他……”
“这不怪你。”多儿黯然道,“我一回来就打听过了,是因上回咱们救了坦塔罗斯一双儿女,事后赫拉得知是赫尔墨斯帮助尼俄柏姐弟逃走、还向宙斯揭露她恶行,从此便记恨上他。
“赫拉不准凡人敬奉赫尔墨斯,甚至将他的神像全部击毁,抹去他的形象。赫尔墨斯只能在人们的梦魇中行动、与亡灵为伍,成为见不得光的‘诡计之神’。”
悟空切齿愤盈,攥紧手中金箍棒恨恨道:“好好好,俺老孙正要找她老公算账,正好将这公母俩一并料理了,替赫尔墨斯讨回公道!”
多儿摇头凄然笑笑:“算了,大圣,没用的。人们对赫尔墨斯的印象并非一日形成,即便赫拉承认自己错了,几百年来积累的成见也无法轻易扭转。”
悟空见不得他这般委屈丧气,心里便毛燥起来,郁闷中却又计上心来。
“多儿你瞧好了,俺老孙偏要叫他赫尔墨斯一夜成神!”悟空拉住多儿的手,带他直奔皮提克斯神庙飞去。
18. 皮提克斯摇身一变
三丈来高的皮提克斯神像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面部毛发精雕细刻、纤毫毕现,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分外灵动逼真。
悟空附身其上,眨了眨沉重的大理石眼皮,又将石头金箍棒缓缓提起,再轻轻放下,发出咚的一声。
“看呐!神像动了!”
“皮提克斯显灵了!”
正在神庙中参拜的人们无不惊叫雀跃,纷纷跪在地上,将手中祭品瓜果高高托起,欢呼着请求皮提克斯接纳他们的礼物。
皮提克斯却似乎对自己的神像装束并不满意,低头看了一眼后,竟摇了摇头。
人们不解,不禁惶恐,有胆大的便高声喊道:“尊敬的皮提克斯,请原谅我们这些愚蠢凡人!您对神像哪里不满意?请向我们指明。”
皮提克斯并不回答,神像身上发出一阵吱嘎响声。在人们惊恐万分的目光注视下,大理石竟如同融化了一般流动起来,神像的面容自行重塑,尖嘴猴腮变为高鼻深目,金色的猴毛也向头顶聚集,化成一头卷曲飘逸的短发。
战神身上的金甲剥落,露出里头洁白修长的肌肉线条;金水流淌至神像脚边,汇聚成两只双翅飞翼的凉鞋;金箍棒也缩成一半长度,在一圈圈金色光环的环绕下,变成一根盘着双蛇的纤细手杖。
人们面面相觑,神庙一时鸦雀无声。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皮提克斯不是东方来的神猴吗?怎么变成希腊人的模样了?”
“这是谁呀?总觉得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不会吧,这是那个……”
“这是赫尔墨斯!诸神的信使,保佑旅人的赫尔墨斯!”多儿激动地叫出声来。
“什么意思?皮提克斯就是赫尔墨斯?”
“是啊,我听说赫尔墨斯因得罪赫拉、被剥夺了神格。原来他并没有离去,而是变作皮提克斯,一直在守护我们呢!”悟空从神像上下来,装作路人加入讨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赫尔墨斯神出鬼没、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来他变成皮提克斯了!”
“尊敬的赫尔墨斯,要是你曾以皮提克斯的名义听见我们虔诚的祈祷,就请原谅我们吧,不要因为我们的愚蠢,就收回你的眷顾……”人们重新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向赫尔墨斯致意、请求宽宥。
多儿望着那尊与先前赫拉神庙中的石柱造型一样、却不必再头顶重负的英武塑像,禁不住热泪盈眶。
悟空见状嘿嘿一笑,拽着他便往外走:“俺兄弟们还不知你没死,快随我去打声招呼,闲了你再来看个够。”
神庙门口的提篮小贩,正挎着一筐木雕的皮提克斯小像售卖。听见神庙里的议论,他垂头自言自语道:“哎,这还能卖得出去吗?”
悟空路过他身边时,便对着他的篮子吹了口气。小贩低头再看,忽地惊叫起来:“哎呀!怎么都变成赫尔墨斯了?”人们闻声纷纷围拢上来,转眼便将那筐蒙赫尔墨斯倾顾的雕像抢购一空。
走到人少处,多儿停住脚步,一头扑进悟空怀里喜极而泣。悟空拍拍他笑道:“俺老孙就说吧,不就是座神庙嘛,小事一桩!”
多儿激动不已,竟使手托住悟空两腮,在他光头俊脸上一下下胡乱亲了起来。
悟空忍俊不禁,待要调侃几句,却听身后传来哪吒咋咋唬唬的声音:“哎呦呦,我还小哩,看不得这个!”
杨戬伸手在哪吒脑袋上拍了一下,帕拉斯也忍不住掩口笑了。
多儿扭头瞧见她,吃惊叫道:“卡珊德拉?你们怎么把她带来了?”
悟空摇手道:“此事说来话长,她已不是卡珊德拉。”于是带着他边向宙斯神庙方向走,边将帕拉斯假扮雅典娜、又与卡珊德拉互换灵魂逃出生天的一套诡计,向多儿讲述一遍。
多儿听罢这出曲折故事却面露疑惑,沉吟半晌后,他拉着悟空快走几步,与身后三人拉开一段距离。
“大圣,有件事情,你们好像误会了。”多儿凑在悟空耳畔轻声道,“壁画只是灵魂的容器,壁画被毁后,寄居其中的灵魂并不会随之灰飞烟灭。”
“哦?”悟空愕然一愣,听多儿继续说道:“假如帕拉斯真的能将卡珊德拉的灵魂封进那幅画里,画被毁后,卡珊德拉的灵魂就会解脱出来、在附近游荡,直到赫尔墨斯把她送往冥界。”
“如果赫尔墨斯没有接走卡珊德拉的灵魂,她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无论如何,也不会凭空消失。”多儿笃定道,“失去灵魂的躯体必将朽坏,可灵魂永生,只是去往那个不能回头的幽暗国度继续生活而已。”
“再者,按理说只有宙斯有能力将人的灵魂封入壁画,帕拉斯即便能暂时脱壁而出,也不可能找别的灵魂替她受此禁锢。否则她为什么要借他人之手毁掉壁画呢?她要真有这本事,随便找个游魂顶替她不就行了?”
悟空抓抓脑袋,转眼思量:“你是说,咱们面前这个卡珊德拉的身体里,还不一定是谁的灵魂呢?”
多儿点点头,悟空道:“这也好办,只要问问老赫,他接走的是帕拉斯还是卡珊德拉不就得了?没被他接走的,就是目前这具身体的主人。”
多儿却迟疑道:“我倒觉得,还是别问了吧。无论是卡珊德拉,还是帕拉斯,都不是毁灭特洛伊的罪魁祸首,她们也挺可怜的。帕拉斯想要的只是自由,哪怕是被送去冥界,她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囚笼里;至于卡珊德拉……我想她也只是想摆脱被诅咒的命运、重新开始吧。”
悟空恍然大悟,卡珊德拉为何编造出那套拙劣的谎言、让他们觉得她是帕拉斯?因为阿波罗诅咒“卡珊德拉的预言注定不被人相信”,假如人们认为她不是卡珊德拉,她的预言就会有人相信了!
倘若他们从赫尔墨斯那里问到答案,万一眼前这姑娘真是卡珊德拉本人,她便又落回诅咒的桎梏中,再也无法获得自由。
如此看来,帕拉斯并没有背叛卡珊德拉,这整出诡计,应当是两个彼此惺惺相惜的姑娘,为成就彼此心愿,共同做出的最后一搏。
悟空回头望去,却见“帕拉斯”怀中抱着才刚恢复些许气力的啸天犬,圣洁而澄澈的目光里,没有一丁点儿受爱欲牵绊的宛转情丝。倒是她身边的杨戬竟无心看路,三只眼睛都往她黑发如瀑的头顶瞄。
“嗐,她还说要随俺兄弟回东土去,”悟空泄气道,“害俺兄弟白上一当。”
多儿笑道:“她只把你们当作顺路的车马,你当人家真看上你那奇形怪状的兄弟?”
悟空颇不服气:“我二郎兄弟哪里配不上她?不比那只会欺负女人的阿波罗强几百倍?”
两人推搡笑闹着,说话间便已到了宙斯神庙前。
悟空收起笑脸,招呼道:“二郎兄弟、三太子,俺老孙欲上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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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匹斯神殿,同那位神王理论理论,你二人可愿护送俺老孙一程?”
两人自然齐声应允。多儿见他神情严肃,心头忽生忐忑,便拽住他衣袖道:“要不还是算了?好不容易平安回来,咱们都好好的,何必节外生枝……”
“不成!”悟空斩钉截铁道,“咱兄弟历尽千辛万苦才救下的,特洛伊城中那一万一千多个无辜百姓,加上科罗奈城、这城那城里不计其数的生灵,不能白死!俺老孙吃不得这亏!”
多儿知道劝不住他,只得重重点头:“赫尔墨斯会保佑你们的,他还欠着你一份人情呢。”
“待俺老孙下得山来,再去赫尔墨斯神庙中找你,去等着吧。”悟空冲他抬抬下巴,看着他一步一回头地走远,这才转身冲进宙斯神庙。
悟空飞身登上神像头顶,金箍棒直刺天花板上的云层,杨戬与哪吒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片刻后,三人便踏上实地,置身于一座神光笼罩的巍峨宫殿之中。
宙斯手握雷霆仗,端坐于宝光四射的水晶王座上,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他身旁站着手持长矛与金盾的雅典娜,冲他们横眉怒目、摆出战斗的姿势。
悟空正欲开口,却听哪吒抢先道:“大姐,当着你爹的面,你也不穿裤子?你家里根本没有裤子?”
雅典娜润白的脸颊唰地红透,急忙收回弓起的左膝,将大腿藏回垂坠的金色丝袍里。
“你是真的雅典娜?”哪吒踩上风火轮,显出三头六臂的法身,“上回同那冒牌货打的不算,小爷我今日便来会会你这女战神!”
“没礼貌的东西!你母亲没有教过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吗?”雅典娜嘴巴也不饶人,“你该不会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吧?”
混天绫映得哪吒眼里像要冒出火来,他“哇呀”一声,举枪便向雅典娜刺去,两人叮叮当当缠斗在一处,再顾不上理会旁人。
宙斯手里把玩着一样东西,悟空定睛看去,竟是那羊脂玉净瓶!想来是多儿落水后不慎掉落,被这老不修的捡了去。
“你先把宝瓶还来,俺老孙再同你说话。”悟空冲他勾勾四指,“这是俺老孙借来的,本不该送人。”
宙斯鼻中哼气,话音如钟鸣鼓擂:“这是你带来的?”
“那是自然。这宝瓶须借助口诀才好使,你拿着没用,还来吧。”悟空又向他伸手。
“是你把这宝贝送给那叛徒、教他忤逆他的神王?”宙斯怒气吹动髯须,愤怒的声音像在悟空头顶炸响一道惊雷。
悟空听出他话中意味,暗叫一声不好,赶忙拔腿回头,边跑边冲杨戬道:“二郎兄弟,快带她下去!多儿有难!”
三人一犬奔至天边云层尽头,杨戬拉住帕拉斯,与悟空一同纵身跃下。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悟空又一次在漩涡般的气流中脱力动弹不得。糟糕,怎么忘了这出!
上回被那宙斯老儿扔下神山,他便经历过这般令他束手无策的无尽下坠。若非赫尔墨斯及时出手相救,还不知要跌落到何方地狱里去。
可这次是他们自己从上来时的原路跳下,怎么也是这般下场?
“不要踏入奥林匹斯诸神的领域,那里的终点,是塔尔塔洛斯永恒的深渊。”卡珊德拉的忠告在耳边回响,悟空如梦方醒:通往奥林匹斯神殿的入口是条单向通道,“原路返回”则是坠入塔尔塔洛斯无尽深渊的不归路。
19. 三英坠火狱 泰坦陷囹圄
无尽的坠落分秒如年,悟空寄望于还在顶上的哪吒,于是提一口真气,使出千里传音呼唤道:“三太子,别打了!俺们掉落下来,快将俺们拉上去!”
声音消失在呼啸的风中,身下吸力愈发强大,悟空愈发焦急。突然,一道鲜红的影子破空而至,一瞬间将他腰身紧紧裹缠住。
是混天绫!悟空正待惊喜,却听哪吒传音回来:“别叫了猴子,小爷我也追着你们跳下来了!”
混天绫只能稍稍减缓被深渊向下拖拽的失控,悟空无计可施,只得在这无穷无尽未知的恐惧中不断下落。
绝望中他不停在心里呼唤“赫尔墨斯”的名字,好赖话说尽,那道光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总有好几个时辰,已精疲力尽的悟空忽然感到四周一阵阵热浪翻涌,他意识到,地狱的烈火近了,他们即将抵达塔尔塔洛斯深渊的底层。
这一念头令悟空如释重负,对他而言,被烈焰灼烧的痛苦也好过永恒下坠的无助,更何况他根本不怕火。
悟空与杨戬、哪吒被混天绫系成一串,齐齐翻滚着落地。能装下一座小山的巨大岩洞里遍布燃烧着的巨石,火红的岩浆在石缝中缓缓流淌,炽热的气息几乎打断人的呼吸。
“帕拉斯她……”悟空问。
杨戬颓唐道:“跃下云层的瞬间,她便不见了。”
“她命不该绝,应是有人救了她。”悟空拍拍他肩,劝他宽心,却见哪吒收回混天绫,四下张望着嚷道:“这就是地狱?我当有什么刀山火海呢,嘁……”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他的嘲弄,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亮出兵器严阵以待。
“啊——呜呜呜——”男人的惨叫声伴随着痛苦的哭嚎,直令人汗毛倒竖。
三人互递眼色,定了定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靠近。绕过一块巨石,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大车轮撞进眼里,车轮外侧竟还绑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
那车轮在同一条石路上来回滚动,每转一圈,便在浑身冒着火苗的男人身上碾过一遍。
悟空不忍直视这惨状,急忙上前抓住车轮,令它停止转动。
男人终于得以解脱,奄奄一息颤抖着求饶:“我错了!我不该觊觎赫拉的美貌,求求你原谅我,伟大的宙斯,宇宙之主,神王宙斯,求你让我死吧!”
悟空见这男人身上筋骨尽断、皮肉已被烤焦殆尽,不死也没法重回人间了,只得摇头深叹一气,向杨戬道:“俺老孙不能杀生,二郎兄弟你发发善心,给他个解脱吧。”
杨戬便问了他姓名,郑重道:“伊克西翁,杨戬送你一程,来世务必好好做人,切勿再犯淫恶。”言罢挥起斩魔剑,利利落落将那男人头颅砍下。
悟空双手合十正欲念声佛,却听头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狂笑。没等悟空寻到发声之源,四周岩壁上竟如回声般激荡起更多笑声,彼此交错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
“哪里来的外邦邪神,竟敢擅自解放宙斯的仇人?”一个苍老粗哑的声音质问道。
悟空这才看清,上方岩壁嶙峋的怪石中,竟有一张毛发虬曲的巨人脸!那人的身体已被火烧成炭色,壮硕的肌肉与山石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出躯干与四肢的轮廓。
“啊呀!那是个人!”哪吒指着稍低位置上另一块石惊叫道,“那里也有!”
数百丈阔的岩洞石壁上,每隔几十丈便有一张嵌在山体中的巨人脸,十几双被岩浆映得血红的眼睛,从各个方向逼视过来,盯得悟空浑身发毛。
“贫僧悟空,自灵鹫山如来佛祖处来,敢问列位是何方神明,为何被困于此?”悟空不知对面底细,客气问道。
“你面前的是泰坦神王。”巨人余威尚在,声如洪钟,“我们泰坦诸神被我的儿子——奥林匹斯神王宙斯打败、囚禁在这里。”
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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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哎呀”一声,抱拳道:“原来是克洛诺斯老爷子,失敬失敬!您有位外甥,名唤赫利俄斯,是执掌太阳神车的光明之神?俺老孙有幸从光明神母忒亚口中听闻您老大名。”
克洛诺斯语气稍缓:“你见过我的姐姐忒亚?她难道没告诉你,我的儿子宙斯是何等凶狠冷酷?你们擅自杀死他所憎恨的凡人伊克西翁,就不怕遭到他的报复吗?”
哪吒转着手中的乾坤圈,轻蔑道:“宙斯老儿都把我们扔这儿来了,还能怎么报复?把我们拉上去、再扔一回吗?那敢情好,小爷我把他也拉下来垫背!”
“哈哈哈哈!”克洛诺斯宏声又笑,“这小娃娃真是有趣!可惜你小小年纪,就要被困在这永恒的炼狱里,陪我们这些老人家了。”
“呸呸呸!”哪吒恼怒道,“老头儿你别咒我!小爷我这就打穿‘炼狱’,杀回奥林匹斯山去!”
克洛诺斯鼻中长出一口气,沉声道:“这里的每一个泰坦神,都曾发出过这样的呼喊。可最终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
“这里的山石背后,是青铜铸就的三层实心墙壁,再外层,又有毒雾弥漫的三重黑幕;独眼巨人和百臂巨人日夜轮流把守在那里,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
他话还未说完,杨戬就已挥起劈山斧,照着一块没有泰坦神的山石砍去。山体遇斧竟如疏松木料,几下便裂开硕大的豁口,露出后头青绿色的铜墙来。
哪吒手臂圆抡几圈,将乾坤圈掷了过去。咚的一声,乾坤圈将铜墙凿得凹进去一块,又弹回哪吒手中。
悟空笑道:“你这也太慢了,得砸到猴年马月去!”说着抖出金箍棒,叫了声“变”,金箍棒化作一根碗口粗的尖头金刚钻,抵住铜墙上的凹处,呜的一声飞速旋转起来。
一时间火花四溅、铜屑乱飞,在泰坦诸神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传说中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上竟被打出一个黑咕隆冬的窟窿来。
20. 二郎神认祖归宗
悟空见状急忙喊道:“呔!你好好瞧瞧他是谁!”
巨人便将杨戬举至眼前,见他额头正中竟也有只眼,却是竖的,便生好奇,一时愣住。
杨戬趁机挣开束缚,身体伸长成与面前巨人一般大小,与他四目相瞪。
“他父亲也是个独眼巨人,兴许与你有亲哩!”悟空冲杨戬挤眼笑道,“不信你问他!”
杨戬只得点头。独眼巨人问道:“你父亲是斯特罗普斯?布罗恩特斯?”
悟空胡编道:“不对不对,他父亲名唤破烂废物斯,是西边一个岛上的独眼巨人。”
独眼巨人激动道:“西西里岛上的波吕斐摩斯?他是我阿尔戈斯的儿子!哈哈哈!你是我的孙子!”说着用大手钳住杨戬双肩,凑近细细打量起来。
杨戬被他一身臭气熏得睁不开眼,却只得咬牙憋出一声“是。”
“还不快叫爷爷?”悟空撺掇道,“给你爷爷磕个响头!”
哪吒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直呼:“认祖归宗了!大喜,大喜啊!”
阿尔戈斯两手捧住杨戬的脸,不可置信地瞪起独眼:“可你长得和你父亲不像,和我也不像。”
悟空转眼道:“那是当然!看他这张俊脸你就该知道,他是他父亲和美神阿佛洛狄忒所生。他的美貌随他老娘,唯独额头上这颗独眼,与你父子俩一模一样。”
阿尔戈斯摇摇头,向杨戬问道:“可我亲爱的孙子,你的‘独眼’怎么是竖着的?它还能看见吗?”
杨戬心中暗骂“臭猴子你给我等着”,却不得不顺着悟空话头编道:“我生下来后,母亲嫌我多的这只眼不好看,想把它拧下来。拧了一半却被父亲阻止,于是我便成了这副模样。”
阿尔戈斯心疼地抱住他额头吻了一下,杨戬赶忙忍着恶心道:“我亲爱的……祖父,我的父亲一直对您的遭遇耿耿于怀。为了救您,我不得不在宙斯手下忍辱负重,终于等到一个与你相见的机会!请你告诉我,我们怎样才可以离开这里,逃出生天?”
悟空闻言横眉怒目,假意呵斥道:“呔!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来传达神王宙斯的旨意,难道你想背叛伟大的宙斯?”
杨戬作势向悟空一指,一道金光射去,悟空向后翻滚两下,摔出老远,还假装受伤,捂住胸口呛咳不止。
哪吒也急忙扑过去扶起悟空,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
阿尔戈斯转喜为悲,拉住杨戬的手哀叹道:“我的好孙儿,你的父亲没有忘记我,这个消息已令我无比欣慰。我不能离开这里,当初我们兄弟三人答应宙斯在此看守塔尔塔洛斯,以换取他的承诺:他会放过我们的后代,给他们一块容身之地。”
三人听了这话,便都笑不出来。
“所以,你走吧,孩子。送你们来的赫尔墨斯与我有几分交情,我会请求他替你隐瞒今天你说过的话。至于这两个宙斯的走狗……”阿尔戈斯转向悟空他们,独眼里射出怨毒凶狠的目光。
“他们是赫尔墨斯的朋友!”杨戬急忙横身拦住阿尔戈斯,“不妨与赫尔墨斯做个交易,你放过他们,让赫尔墨斯也放过我。”
阿尔戈斯转头看向杨戬时,又是满眼欣喜疼爱:“我的好孙儿,不仅容貌,你的智慧也远远超过你的父亲和我。请你向宙斯说明,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保证这些泰坦诸神永无逃脱的一天。”
“你怎么保证?”悟空套他话道,“宙斯听闻克洛诺斯正密谋在铜墙上打洞,所以才派我等前来察看。”
阿尔戈斯鼻中哼气,轻蔑道:“克洛诺斯怎会这么愚蠢?没有铜墙的保护,毒雾会刺瞎他们的双眼、腐烂他们的皮肤;更何况,只要有任何一个泰坦神挣脱牢笼,我就会和百臂巨人古革斯一起搅动海底地震、令海床开裂,岩浆瞬间涌入塔尔塔洛斯,将泰坦诸神与岩石融化在一起,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里是在海底?”杨戬心惊道,“塔尔塔洛斯是在深海之下的岩洞里?”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海底火山,你看——”阿尔戈斯指着洞穴上方倒扣喇叭形状的山体,“那曾是岩浆喷涌而出的火山口,是塔尔塔洛斯唯一的出口,如今早已被岩浆堵死;只有火山再次爆发,才有可能冲破这出口;可一旦火山喷发,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所以,宙斯大可放心,不论是泰坦诸神,还是我和古革斯,都注定被困在永恒的深渊塔尔塔洛斯里。”
杨戬愕然半张着嘴,面露绝望。阿尔戈斯拍拍他肩道:“不用担心,我的孩子。宙斯会命赫尔墨斯开启时间之井,将你们带回到来这里之前的一刻。这是唯一能离开塔尔塔洛斯的方法。你们就在这里等待吧。”
哪吒闻言附耳问悟空:“欸?对呀,你那老赫呢?他怎么不来救我们?他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该不会……他其实是和宙斯一伙的?”
悟空无言以对,心中惴惴陷入沉思。话说回来,他甚至还没有见过赫尔墨斯,为何笃定这“诡计之神”不会骗他?
有关赫尔墨斯的一切,悟空都是通过多儿之口得知。因为多儿善良无邪,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赫尔墨斯也同样值得信任。如今想来,似乎确实草率了些。
想起多儿,悟空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们从奥林匹斯山顶跳下之前,宙斯曾咬牙切齿地骂多儿是叛徒。这老头儿凶残暴虐,又睚眦必报,必定不会放过帮助“外邦邪神”的小小凡人。
倘若多儿有难,赫尔墨斯舍不得这虔诚的小牧羊人,必定出手相助。悟空盘算道,赫尔墨斯不来救他们三个,会不会是因忙于保护多儿、分身乏术?
假如要在多儿与他们三人之间选择,悟空自然希望赫尔墨斯去救多儿。这么一想,他便不再纠结。
“佛不渡我我自渡,俺老孙还就不信了,没有他赫尔墨斯,俺们还能困死在这里怎的?”悟空起身拍拍屁股,却见独眼巨人阿尔戈斯依依不舍地拉着“好孙儿”的手,倒卧在地上鼾声渐起。
得知头顶就是出口,哪吒一跃而起,抖出削铁如泥的阴阳双剑,左右开弓向上方岩层劈砍。一时间乒乒乓乓、火花四溅,岩石却丝毫不见损伤。
悟空故技重施,抽出金箍棒变作金刚钻,抵着头顶喇叭口就钻。可钻头竟噗地陷进山岩,像被粘黏住一般。原来,看似坚硬的山石,竟是在缓缓流动的稠厚岩浆!
“‘只有火山爆发,才能冲开这出口。’”悟空重复阿尔戈斯的话,向哪吒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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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下巴:“九龙神火罩!”
哪吒闻言“哦哦”恍然大悟,忙从身后取出那九条金龙盘成的钟型罩,两手一拍喊声“大”。霎那间九条龙周身燃起三昧真火,倒覆的钟型恰好嵌入火山口。
在火龙烈焰的舔舐下,刀枪莫入的岩浆终于渐渐松动,山岩如融化的蜡烛一般缓缓流下,哪吒乐得直拍巴掌。
杨戬见状急忙摇醒阿尔戈斯:“快去叫那古革斯来,随我们一同逃吧!”
阿尔戈斯揉揉惺忪睡眼:“赫尔墨斯不来接你们回去?”
“嗐,叫他他不应,许是已向宙斯汇报我的‘背叛’。事不宜迟,快走吧,叫上你那伙伴一起!”杨戬催促道。
阿尔戈斯仰头呆望岩浆滴落的天花,脸上露出无奈又欣慰的笑容。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杨戬线条优雅的腮骨,他说:“我的孩子,你父亲能与女神结合、生下英俊的你,说明宙斯没有违背他的诺言。如果我为了解脱自己的痛苦擅自离开,宙斯势必对你的父亲和叔叔们、乃至我们独眼巨人一族降下神罚,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承受的后果。
“古革斯也有他的族人需要守护,这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你走吧,回到奥林匹斯的圣光下。请转告你的父亲,忘了我吧,我希望你们自由,不要让我成为你们心头的负累。对了,孩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杨戬心头不禁酸楚,只得硬着头皮哄他道:“我的名字叫……埃涅阿斯,是曾保卫特洛伊城的英雄。我会替你把话带到……”
此时悟空与哪吒已钻入九龙神火罩内,哪吒向他呼唤:“二郎哥哥,还不快把你爷爷背上走哇?”
杨戬只得向阿尔戈斯拱了拱手,飞身与他们会合。
三人一起发力,推动九龙神火罩顺着火山口艰难上行。最吃力的一段过去后,便势如破竹。不多时,神火罩便从滚烫的岩浆中冲出,撞入冰冷的海水。
哪吒收了神器,三人一鼓作气,如三柄羽箭般从上千尺深的海底一路向上,直至破水而出。
海风扑面,看见头顶蔚蓝天空的那一刻,三人无不激动雀跃,拍着彼此的肩膀放声大笑。
踏上云头,悟空手抚自个儿起伏的胸口,定了定神,拱手向二人道:“二郎兄弟,三太子,此番多亏二位鼎力相助,连累你们同俺老孙一道儿受了这般辛苦。大恩不言谢,待俺老孙了结此间因缘,再回东土找二位喝酒去也!”
这意思是要与他们别过,哪吒一听不干了:“怎的?小爷我还没找那宙斯老儿算帐,这就不带我玩了?”
杨戬则看出,经此一役,悟空不愿再令他们冒险,心知多说无用,便帮忙劝哪吒道:“咱兄弟若跟着去,再落入那老妖怪的陷阱,岂不又折到一处去了?不如回东土稍作歇息,一旦大圣有难,便可千里传音、召唤咱们前来帮手,岂不更为稳妥?”
哪吒噘嘴老大不情愿,杨戬又道:“我才答应了那阿尔戈斯,要替他往西西里岛他儿子处传话,你随我同去耍耍?”
“传话有什么好玩?哎呀好吧!小爷我随你走一趟吧。大圣保重,有事只管叫我,别忘了啊啊啊——”哪吒待要再啰嗦,却被杨戬拽着胳膊,跳上另一片云头,告辞往西去了。
21. 医神像下显圣
悟空与杨戬登上云端极目远眺,直奔奥林匹斯山金光映日的雪顶飞去。
二人商量道,奥林匹斯神殿的入口和出口并不在一处,若贸然再上神山,打败那宙斯老儿虽不在话下,却依然不知如何全身而退。
悟空沉思细想,希腊人为诸神雕塑栩栩如生的神像,并虔诚祭拜这些石头做的傀儡,就是寄希望于神明能听到他们的祈祷、降临在神像上,为他们实现愿望。
因此,悟空猜想从奥林匹斯山顶安全下凡的奥秘,就在这神像上。拥有了凡人为自己塑造的神像,神明才能在天界与人间自由穿行。
他虽已将一座凡人为他塑的像改作赫尔墨斯的模样,“皮提克斯神”的名号,却仍在民间流传。只要找到另一尊皮提克斯像,是否就能在奥林匹斯山上自由来去?
杨戬听了这番揣想,思忖着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我只需找到一尊雅典娜神像,便可向她询问啸天犬的去向?”
悟空道:“多儿同我说过,他们这儿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奥林匹亚既然供奉宙斯与赫拉,便不是那雅典娜的道场。恐怕你得去那个名叫雅典的城市,那里才是她的地盘。”
“也好。待寻着啸天,我便往西西里岛一趟。”杨戬与他交代道,“事情办完,我再去奥林匹亚与你碰头。期间若再有事,你只管传音叫我,我二人总归相距不远,能相互有个照应。”
悟空拍拍他肩:“见了雅典娜,二郎兄弟切勿着急动手。若帕拉斯所言不虚,雅典娜应比她那老爹通情达理一些。”
说话间,二人便已踏上绿野。杨戬拱手与悟空道别,而后隐去真容,向人们问路去了。
悟空习惯了与伙伴同行,如今骤然落单,一时竟有些空落落的。一闲下来,便又想起多儿生死未卜,心头蓦地聚起乌云,怅然若有所失。
熟悉的山头出现在眼前,他急忙压下祥云,向半山腰那座神庙奔跑而去。
才爬上山坡,就见神庙的圆形空顶塌了一半,崩裂的白色巨石散落在地上,莫说多儿了,周围就连一个人影儿也无。
最担心害怕的事赫然成了真,悟空顿时背后发凉。他冲进损毁的神庙,又见那尊赫尔墨斯像竟断成数截倒伏在地,头脸、四肢都已摔得粉碎,不少碎石上还有如被火烧过一般的黑色痕迹。
悟空只觉五雷轰顶,慌忙挥手将大些的石块挨个挪开,所幸下面没有尸首断肢。
“多儿……”他心惊胆落,却不敢作更坏的打算,只得跑出神庙,往大路上寻人去问。
“昨天夜里皮提克斯神庙忽然遭到雷击,石柱垮塌、神像被雷劈中,还砸伤了人。此前我听人说,皮提克斯显灵、神像变成赫尔墨斯的样子,原来‘东方神猴皮提克斯’就是赫尔墨斯。”
“要真有这事儿,那就是宙斯因赫尔墨斯伪装成皮提克斯而降下的神罚。”
“欺骗天父宙斯是没有好下场的,赫尔墨斯早该知道这一点。”
人们向悟空这好奇的外乡人解释事情的始末,悟空却听得来火。宙斯这老东西,端的是心胸狭窄、心肠歹毒!百姓乐意敬拜哪个神与他何干?该不是看别的庙香火更旺,他便眼红嫉妒?
眼下却顾不上计较这些,悟空问那说‘砸伤人’的乡民,伤者是何样人、其中可有个长得很俊的金发牧羊人。那人摇头道:“我是听人说的,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受伤的人都会去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寻求救治,你可以去那儿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悟空拱手谢过这好心人,问明这阿什么的神庙所在,便脚不点地赶了过去。
这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与别的神庙形态迥异,没有大理石廊柱与拱顶,倒更像间草药飘香的医馆。室中伫立着一人来高、手持蛇杖的医神塑像,左右各设有一排地铺,此时躺满了人,身穿白色无袖袍服的男女祭司手持药舂在铺间穿梭询问。
悟空一眼望去,伤者个个灰头土脸、愁眉苦脸,却没有多儿。他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更加担忧,沮丧中竟瞥见一个眼熟的面孔。
是那提篮售卖木雕神像的小贩!悟空赶忙上前问道:“小哥,你可记得,昨日有个金发褐眼的英俊牧羊人,与我一同来皮提克斯神庙祭拜?雷击时他可也在庙中?”
小贩左腿连着左脚都被砸得青紫、肿起老高,未曾开口先疼得嘶了一声:“记得!我看见他……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信,哼!”
“我信,我信!”悟空无比心焦,双手合十请求道,“辛苦小哥你说于我听,我必定重谢于你!”
那小贩向旁边人翻一个白眼,这才耐着性子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就站在神像前,躲也不躲,只顾抬头往天上看。然后,就有一道光投在他身上,把他拎上高空,又重重丢了下来。他从云端直往下坠,我亲眼所见!”
“呵!”旁边躺着的老汉嗤笑道,“那他人呢?我们这些受伤的人一个挨个被抬出来,哪有你说的这人?就算是摔死了、摔碎了,也该有个尸体吧。”
“就是有!我看见了!”小贩嚷道,“是他最先说出‘皮提克斯就是赫尔墨斯’,所以宙斯对他的怒火最盛……”
“你编造这荒唐的谎言,就是为了给你信奉的赫尔墨斯神开脱罪责?”对面有人打断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赫尔墨斯的信徒没有好人。”
小贩面红过耳,两手拍打着地铺,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没有撒谎!赫尔墨斯亲手把我做的雕像变成他的模样!”
悟空后槽牙都咬得酸软了,一时赌气,便将脸一抹,显出毛头猴脸;趁众人惊愕呆住,他又一把握住小贩受伤的腿脚,说声:“好了。”
乌青如棒槌般的伤处,立时消肿露出肉色,原本断裂动弹不得的骨头,竟也瞬间恢复如初。小贩蹬蹬腿儿,喊着“好了好了”,起身一蹦三尺高。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猴神却已不见踪影。
悟空出得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手中金箍棒便已按耐不住。对宙斯老儿的恨意到达顶点,悟空不由得失了理智,踩上云头直奔宙斯神庙飞去。
晨光正好的早上,宙斯神庙的祭司们正在清扫厅堂、擦抹神像。悟空提棒冲进神庙,将金箍铁棒往地上一敦,龇牙低吼道:“俺老孙不想伤及无辜,没本事吃我这一棒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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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滚出去!”
祭司们见他毛脸猴腮、一身煞气、身子竟还在越长越高,哪还敢多言,纷纷丢下手中扫帚抹布,落荒而逃。
悟空懒得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挥起金箍棒便往宙斯神像的脑袋上砸。
“砰”的一声巨响,宙斯那象牙做的头颅滚落在地,悟空凶恶道:“蒙面丧心的老东西,你有本事别欺负凡人,下来与俺老孙较量较量!”
“砰”的又是一声,金箍棒将神像的大理石王座击得粉碎,宙斯坐像歪倒下来,狼狈地撅着屁股。
“上回那一棍没治好你的毛病?!”悟空挥棒又是一下,“没皮没脸的老不修!”
宙斯神像从中断裂开来,露出里头一段乌木芯。
悟空轻蔑啐了一口:“你不是不仰仗凡人的供奉吗?好!俺老孙便将你所有的神像尽数推倒,看你还能不能下凡来使坏!”
言罢他收了法身,变回寻常大小,冲出神庙外抓起一个还没跑远的祭司问道:“哪儿还有宙斯神庙?说!”
那人战战兢兢语无伦次:“昔……昔兰尼……还有一座……”
“还有哪里?”
“卡尔……卡尔基斯,还有……奥林塔斯……”
“哪个最远?奥林塔斯?哪个方向?”悟空揪住他领口问。
祭司伸手颤颤巍巍指向北方,悟空放开他,背起金箍棒踏上云头。
奥林塔斯的宙斯神庙位于一座刺入海中的悬崖上,悟空使金箍棒震动山崖,等里头的祭司和信众奔逃一空,才又进去打砸一番。
完事后还不解气,想起岩浆滚滚的塔尔塔洛斯,多儿坠落在里头,一挨地便会被烫得皮开肉绽……那画面他不忍设想,心头却燃起烧红的怒火,闷头又奔卡尔基斯飞去。
卡尔基斯是一座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中心广场上的露天神庙里,供奉着一尊通体洁白的大理石宙斯神像。
悟空四下打望,正思忖如何将熙熙攘攘的无辜百姓打发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婉的呼唤:“慈爱的勇者皮提克斯,来自东方的伟大神明。”
悟空回头,瞧见那位风姿绰约的爱神阿佛洛狄忒正向他投来怯怯的目光。女神身旁还站着一位赤身裸体、手持弓箭的英俊男子。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特洛伊城下,你救了我的儿子诶涅阿斯,我还欠你一声感谢。”阿佛洛狄忒伸手指向身旁的男神,“这位是光明之神阿波罗,他是宙斯的儿子,也是赫尔墨斯的兄弟。”
阿波罗将弓箭挂在肩上,热情地向悟空张开双臂。悟空见他身上不着片缕,不想与他接触,便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上下打量他。
“尊敬的皮提克斯神,我亲爱的兄弟赫尔墨斯向我提起你时,总是喋喋不休、双眼放光。”阿波罗悦色道,“来自东方的战神,你的神力与智慧无与伦比,我迫切地盼望能与你成为朋友……”
悟空当然知道这一对“金童玉女”来他面前花言巧语意欲何为,便鼻哼冷气,不客气道:“不必废话,俺老孙不吃这一套。宙斯老儿将我的朋友投入塔尔塔洛斯,我与他不共戴天,谁来说和也没用!”
22. 阿波罗指点明路 哈迪斯道破玄机
阿佛洛狄忒轻叹一声道:“看来你误会了我们的来意。你的朋友并没有被丢进塔尔塔洛斯,他只是被打入冥界而已……”
“而已?”悟空磨齿道,“那是人待的地方?你怎么不去?”
阿佛洛狄忒张口结舌,阿波罗伸手欲拍悟空肩膀,却被他拧身躲开。
话虽如此,悟空心头大石却轰然落地。多儿没有被投入塔尔塔洛斯深渊!这意味着他还有生还的希望。照多儿所说,这冥界与阴曹地府大差不大,大不了去把那冥王哈迪斯揍一顿、将多儿抢出来便是。
“亲爱的皮特克斯神,请你暂时不要动怒。”阿波罗劝道,“善良的阿佛洛狄忒是想告诉你,宙斯本可以将他投入塔尔塔洛斯永恒的深渊,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罚他暂时去冥界的黑暗中反省自己的过错……”
悟空一听便又来火:“怎的?我还得感谢宙斯老儿不成?”说着高举起金箍棒,便要往一旁的宙斯神像上砸。
阿波罗慌忙横身阻拦:“诶诶,请先冷静,冷静下来!你若继续破坏宙斯神像、彻底激怒众神之父,他归罪于你朋友的背叛、再次降下雷霆之怒,就真的无可挽回了!还是想想怎样解救我们共同的朋友吧!”
悟空想想此话有理,便强压心头火气,拱手问道:“冥界怎么走?”
阿波罗与阿佛洛狄忒相视一眼,面露无奈:“这正是我们遇到的最大麻烦:赫尔墨斯负责接引亡灵,除了他,没人知道冥界的入口究竟在哪里。可赫尔墨斯已被宙斯剥夺神力,显然没办法告诉我们怎样去冥府了。”
原来如此,悟空忖道,怪不得老赫没能护住多儿,宙斯老儿这招釜底抽薪着实阴险。
“大致方位也不知?”悟空问道,“这冥界究竟是何地界?”
“传说冥界的入口在伯罗奔尼撒半岛某个洞穴里,”阿波罗道,“洞穴的尽头是幽暗的冥河,赫尔墨斯将亡灵送至冥河岸边,再由冥河摆渡人卡戎带亡灵去往冥界。在那里,亡灵接受判官的审判,有罪的会被打入塔尔塔洛斯永恒的深渊,无罪之人则被送往爱丽舍乐园……”
悟空抬手打断他:“冥界与塔尔塔洛斯相连?”
阿波罗点点头:“准确地说,塔尔塔洛斯是冥界的一部分,由亡灵的眼泪和呻吟汇聚而成的悲叹之河,将塔尔塔洛斯与冥界其余地方相隔。”
“塔尔塔洛斯是座海底火山,俺老孙才从那鬼地方出来。”
听他这么说,阿佛洛狄忒一脸不信:“没人能从塔尔塔洛斯出来,甚至宙斯自己也不能。”
悟空“嘁”了一声,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心里盘算道,先前东海龙王敖广曾说,海床与陆地是为一体,既然塔尔塔洛斯是在深海之下,又与冥界相连,那冥界一定是在靠海的地底下。
他记得早晨从塔尔塔洛斯上来时出水的方位,只要在那附近岸上找个地皮疏松的凹处,一路往下凿穿,便可抵达冥界地府。
阿波罗与阿佛洛狄忒听完他的打算,双双目瞪口呆。
“凿……穿?”阿波罗面上闪过各样复杂神情,“我并没有怀疑你的神力的意思,伟大的皮提克斯,只是……冥界由宙斯的兄弟——冥王哈迪斯坐镇,他恐怕不会容许你对冥界做出这样的……改动。”
悟空手掂金箍棒,嗤笑道:“不容许最好,俺老孙正盼着他来,好问他要人哩。”言罢飞身窜上云头,两位奥林匹斯神急忙跟上。
不多时,脚下出现那片熟悉的海湾,悟空指着蔚蓝色的海面道:“喏,那下头就是塔尔塔洛斯火山口。”
阿波罗则指着面前大地道:“这里是科林斯地峡,距离科林斯城不远。海对面是伟大的忒拜城。”
悟空寻到一处山谷中的凹地,便踩下云头,降落在一片绿茵之上。金箍棒又一次变作金刚钻头,杵在地上嗡的一声转动起来。
“俺老孙下去一趟,劳烦二位在此看守,若有地府的亡灵逃窜出来……”悟空瞥向阿波罗背上银光闪闪的弓箭与箭筒,“还请光明之神代为料理一二。”
阿波罗愣愣点了点头。说话间,金箍棒已全身没入土里,凿得三人脚下大地为之震颤。悟空摇身一变,化作一只长鼻眯眼的偃鼠,追随金箍棒钻入洞中。
阿佛洛狄忒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捂住了嘴;阿波罗则两手叉腰哈哈大笑。
金箍棒穿过松软的泥土层,行进的速度便慢下来,被钻头击碎的砾石砸得偃鼠悟空头晕眼花。就在他即将失去耐性之时,金箍棒忽地一坠,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悟空慌忙显出原形,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冥中,哗哗水声分外清晰。这应当就是传说中阻隔阴阳的冥河,他闭目静听,尽力分辨水流的方向。
“赫尔墨斯?”伴随着船桨推水的声音,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问询,“你又在搞什么鬼?”
冥河的摆渡人卡戎?悟空眼珠一转,化身为赫尔墨斯的模样。不知赫尔墨斯语音如何,悟空只得用他兄弟阿波罗的声线充数:“亲爱的卡戎,请你把我送往冥王哈迪斯的殿堂。”
卡戎瓮声瓮气道:“宙斯罚你为刻耳柏洛斯修建毛发、清洁牙齿,你却变成阿波罗、擅自溜出去游逛?你就不怕宙斯发怒、降下更严重的责罚?”
“嘿嘿,没有的事。”悟空悄悄将金箍棒变成赫尔墨斯的双蛇杖,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别进腰里,接着跳进窄小的船舱道,“我毕竟是他亲儿子,他还能把我打入塔尔塔洛斯不成?”
卡戎闻言鼻中哼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悟空生怕露出破绽,不敢多嘴,只得打起十分精神,在黑暗中侧耳倾听。
“你怕了?”卡戎竟觉察到他的紧张,“刻耳柏洛斯并非无法战胜,赫拉克勒斯就曾徒手制服过这三头的恶犬。他只是个凡人,以机敏狡猾著称的赫尔墨斯神,不会连个凡人都不如吧?”
悟空从他阴阳怪气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善意,便试探道:“从前的我当然毫无畏惧,可如今宙斯将我神力剥夺,我确实连个凡人都不如哩!”
卡戎顿了顿,压低声道:“赫拉克勒斯却有一点不如你:他不知道刻耳柏洛斯的弱点,这满口毒牙的畜生嗜酒如命,一桶葡萄酒,就能让它变成你脚边乖顺的家犬。”
悟空心中暗喜,又佯装沮丧道:“知道又有何用?如今我不能自由来去,上哪儿去寻葡萄酒?”
“这还能难得倒你赫尔墨斯?”卡戎又恢复那副刻薄嘴脸,“一桶葡萄酒,也是收买我的价码。毕竟你不想让宙斯知道你偷溜回人间的事吧?”
“好说好说。”悟空笑道,“我赫尔墨斯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说话间船便靠了岸,黑暗中传来恶犬喉咙里发出的沉闷咕噜声,悟空朝那方向跨出一步,双脚着地时大松一口气。待身后桨声渐远,悟空才搓动手指,点亮一簇三昧真火。
与塔尔塔洛斯火烧熔岩的石壁不同,这里的岩壁呈浅黄褐色,一根根如融化蜡烛般的乳白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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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洞顶垂挂下来,有些已与地面相连。不时有晶莹的水珠,自头顶细长的石笋尖端滴答而下。
悟空暗自称奇,正仰头观瞧水洞中形态各异的怪石,颈后忽有一股恶臭的炙热鼻息扑来。他一回头,却见一只三头六眼的丑陋怪兽,正恶狠狠冲他龇牙欲吠,牙缝里浓浆似的口涎流淌下来,熏得他一下蹦出老远。
“好狗儿,莫叫,莫叫!”悟空变出一坛酒香四溢的葡萄佳酿,从身后缓缓拿出来,又以极慢的速度弯腰放在地上。
三个狗头立刻争相恐后直往上扑,彼此顶撞、挤作一团。悟空见状又变出另外两坛葡萄酒,并排摆在地上:“莫争,莫抢,都有都有。”
眨眼间三坛美酒进了狗肚,刻耳柏洛斯前腿趴在地上,高撅着屁股,冲悟空摇动沙沙作响的蛇尾。
悟空生怕灌不醉它,再变出三坛,瞬间又被刻耳柏洛斯一饮而尽。悟空接连使出法术,三坛又三坛,直喂得那怪物肚腹鼓胀,四蹄支撑不住,三张狗嘴都吐着舌头瘫倒地上。
怪物身后便是雕刻着一男一女神像的地府大门,悟空轻松将沉重的青铜门推开一个缝儿。不知其中会有何样凶险,他一进门便显出批甲真身,将金箍棒扛在肩上,凝神戒备。
冥府的墙壁与地砖皆是打磨光滑的黑色琉璃,空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幽蓝鬼火,耳畔阴风里夹杂着似叹息、又似呜咽的诡异声响。
悟空心中冷笑道,气氛倒十分阴森,却连个拦路的小鬼也没有,冥府守备竟这般潦草。脚下石板路延伸至远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他走了许久,再回头只见一片幽暗的虚空。
定是什么鬼打墙的障眼法。悟空立时警醒,急忙来到一侧墙下,手摸着石壁缓缓前行。果然,走出不多远,手心里便一空,墙壁上竟有个三尺来宽的窄门样缺口。
悟空定睛一看,黑色门洞被纯黑的石壁掩藏在幽冥中,单凭眼看,是无论如何也留意不到这儿还有个门的。他猜想这条路其实是个环形通道,方才他一直在这里头绕圈儿哩。
门洞后的小路狭窄许多,不过尽头却有些许光亮。悟空知道自己摸对门儿了,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金箍棒变成趁手大小紧紧握住。
烛火跃动的出口渐近,悟空侧耳细听,里面确有隐约人声。他暗自筹谋道,不知多儿被关押在何处,万不可打草惊蛇;若能一举将那冥王哈迪斯擒获,再以其为人质、要挟他交出多儿,方为上策。
“哈哈哈哈……”伴随着推杯换盏的动静,一阵雄浑的笑声传来。悟空躲在阴影处,向门洞里头窥望。
灯火通明的山洞正中,闪着彩虹般光泽的黑色琉璃王座上,须眉如戟、一头卷发的威武神明,正举杯一饮而尽。
这应是冥王哈迪斯,悟空忖道。这时却瞥见那个胳膊肘儿搭在王座扶手上、正亲昵地倚靠在冥王腿边的熟悉身影。
“多儿?!”悟空直冲进去,一声叫唤令殿中空气骤然凝滞。
他的从天而降令多儿无比错愕,甚至忘了答应,只半张着嘴,呆呆与他四目相对。
“赫尔墨斯,”哈迪斯低头看向多儿,伸出大手揉了揉他那头蓬松的金色短发,“这猴子就是你那个打了宙斯屁股的朋友?哈哈哈哈——”
“赫尔墨斯?”悟空瞠目怔住。
魔法解除,不知为何一次次被他忽略、每每才一露出苗头便不知怎的被生生岔开的那个念头,赫然呈现在悟空眼前:多儿就是赫尔墨斯。
23. 赫尔墨斯现身冥府
惊喜交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悟空一双金瞳急剧收缩:“为何骗我?”
赫尔墨斯这才醒过神来,急忙向他跑来:“大圣,你听我解释……”
悟空侧身躲开他伸向自己的手,转眼看向冥界的主宰、那掌管万千亡灵的黑暗之主,却见哈迪斯醉眼惺忪地瞅着赫尔墨斯直笑,哪有一丝想对他不利的意思?
论起来哈迪斯应是赫尔墨斯的伯父,纵是被罚至此,哪有大伯不照应亲侄儿的道理?人家血脉相通、骨肉相亲的,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外人多管闲事?悟空只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时措颜无地,脸上着实挂不住。
“冥王殿下,冒昧搅扰,俺老孙给您赔个不是。”悟空手握金箍棒向哈迪斯抱拳行了个礼,言罢掉头便走。
赫尔墨斯忙不迭追在他身后,连声叫“大圣”。两人前后脚在狭窄的甬道中穿行,悟空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气得呼哧直喘。
“大圣,你听我说!对,我是‘骗’了你,可我不是为了‘骗你’……”赫尔墨斯跟得太紧,好几次踩到悟空后脚跟儿。
悟空忍无可忍,回身横过金箍棒将他抵石壁上,恶狠狠道:“你把俺老孙当傻子吗?”
赫尔墨斯听见他牙齿磨得咯吱直响,不由得胆战心惊,那样能言善辩的一张巧嘴,竟分毫施展不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悟空重重甩开他,一手摸着石壁,闷头走进鬼火荧荧的通道里。
如此昭然显白的事,为何此前却从未想到过?懊恼中,旁人对赫尔墨斯的评价在悟空耳畔回响。
“赫尔墨斯是谎言与诡计之神。”
“赫尔墨斯是小偷的守护神。”
“你拜他干什么?”
“赫尔墨斯的信徒没有好人。”
……
可自称“多利俄斯”的赫尔墨斯,在向悟空介绍自己的神力时,却只说“他能穿越回过去,可在天界、人间与冥界瞬间穿梭,能催眠活人、召唤亡灵”,偏偏不提他擅长蒙蔽人心、谎言欺诈这一点。
穿过环形隧道的障眼法,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青铜门外,烂醉的刻耳柏洛斯仍瘫在地上鼾声如雷。
“大圣,你是来救我的吗?”赫尔墨斯终于找到话说,“对不起,起初我只觉得假扮凡人十分有趣;后来,我怕你知道我是赫尔墨斯,就不会再相信我了。”
悟空只闷头想自己的心事,并不搭理他。
上游方向传来船行的水声,悟空掌心一震,变出一坛葡萄酒,一言不发递至赫尔墨斯面前。赫尔墨斯不明所以,只得接在手里发愣。
船头的灯盏照亮眼前方寸之地,卡戎瞧见赫尔墨斯手里的酒坛立刻喜笑颜开,一把抢过去便往嘴里倒。一坛美酒下肚,卡戎这才打着酒嗝,乐呵呵摇起双桨掉头回溯。
“这就是你那个能呼风唤雨的朋友?”卡戎大着舌头问赫尔墨斯,“他怎么下来的,居然不用坐我的船?”
悟空听了这话心中闷堵更甚,阿波罗、阿佛洛狄忒知道,冥王也知道,就连一小小的冥河船夫,都曾听闻他们的事,这撒谎精还不知向多少人炫耀过他骗了俺老孙!
赫尔墨斯冲卡戎挤眉弄眼,示意他闭嘴,卡戎却大剌剌说道:“咦?一向油嘴滑舌的赫尔墨斯怎么变成哑巴了?宙斯不只夺走你的双翅鞋、时间之杖,连你的舌头也一并收走了吗?”
“你也知道我没有时间之杖,”赫尔墨斯没好气道,“请你逆流而上,将我们送回人间吧。”
看在那坛酒的份上,卡戎懒得计较他的无礼态度,于是一边哼着低沉的小曲儿,一边卖力推动双桨,将船划至一道几乎触及水面的石笋墙前。
“大圣,这里要躺卧下来才能出去。”赫尔墨斯语气变得无比卑微温驯,与方才判若两人,卡戎听了直把两眼瞪得溜圆。
船舱狭窄,卡戎与赫尔墨斯并排躺倒后,悟空便只能趴伏在二人上方。他不愿与人挨靠,便摇身变作一只小虫,爬进船板的缝隙里。
翘起的船头正好擦着石笋墙下沿经过,便是一分一毫也没有余地。越过这道天然屏障,眼前仍是漆黑的洞穴,悟空猜想,这便是阿波罗说的那个“隐秘的山洞”、冥界真正的入口。
不多时船桨触底,卡戎示意他们下船。悟空显出原形,点亮三昧真火,见脚下是一片溪水潺潺的石滩。二人涉溪而行,眼前越走越亮,最终从一个只有半人高的窄小洞口回到人间。
悟空踏地正欲起飞,却被赫尔墨斯抱住一只手。
“撒开。”悟空冷冷道,“俺老孙不想再受你愚弄,你我就此别过吧。”
赫尔墨斯立时红了眼:“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不需要,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心中障壁已除,方才黑暗中的一路,悟空将两人相识以来的遭遇从头历数一遍,此前不知为何竟被忽略的诸多细枝末节,倏然拼凑成一幅清晰的图景。
“你知道什么?!”赫尔墨斯急眼嚷了起来,“凭什么不听我说?”
悟空见不得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头愈发毛躁,便两手叉腰道:“好,好,你说,俺老孙倒要看看,你还能扯出什么弥天大谎!”
赫尔墨斯胸口兀自起伏,不知从何处说起,干瞪着泪眼竟又词穷。
“你又不说了?”悟空鼻中哼气,恨恨道,“你不说,俺老孙替你说!这第一件,我只问你一句,去法厄同梦中撺掇他向他老爹要太阳车开的,是你不是?”
赫尔墨斯闻言美目一怔,继而垂下眼帘,不敢直视悟空:“是宙斯命我……”
“是是是,都是那宙斯老儿伤天害理,你赫尔墨斯一概无辜!”悟空说着愈发来气,“我再问你,把帕罗普斯变作羔羊、令赫拉有机可乘,造成坦塔罗斯‘杀子’惨剧的,是你不是?”
“我不知道赫拉竟如此狠毒,待要补救,却已来不及了。”赫尔墨斯摇着双手焦急解释。
悟空冷笑道:“所以你便利用俺老孙替你文过饰非!那你再同俺老孙说说,特洛伊一战,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世上凡人何其多也,三女神为何偏偏找上那蠢货帕里斯做裁判?怕不是你赫尔墨斯从中引介的吧?”
赫尔墨斯眼角抽动,面色一凛道:“特洛伊之战关乎诸神与众多英雄的命运,并非谁凭一己之力就能左右……”
“那你为何把哄骗俺老孙前去插手?!”悟空气急失智,竟使虎口钳住赫尔墨斯脖颈,直把他捏得眼泪滚滚而下,这才惊醒过来急忙撒手。
“帕特罗克洛斯的灵魂,分明是你亲手送去冥界;你却佯装不明就里,哄着俺老孙费力救他!你把俺老孙当三岁孩儿耍?!”
“欲害拉奥孔父子那两条毒蛇,就是你赫尔墨斯养在双蛇杖上的爱宠,是也不是?”
“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帕拉斯区区一个壁画幽灵,上哪儿弄得来‘能使众神昏睡的药酒’?有本事催眠神明的,分明是你赫尔墨斯!”
一连串问话,将赫尔墨斯逼问得钳口结舌,抖着下唇呆若木鸡。
悟空喘着粗气弓腰歇了片刻,又直起身道:“你从中煽风、两头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究竟安得什么心,俺老孙先前或许想不清楚,可去过一趟塔尔塔洛斯,便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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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宙斯弑父篡位、受到血脉的诅咒,命里必被他自己的孩子推翻。这个预言,你早就知晓吧?你在诸神眼中虽是个连神庙都不配有的私生子,却自恃神力过人、心比天高!”
“遇到俺老孙后,你便觉机会来了:推翻宙斯并取而代之的,为什么不能是你赫尔墨斯?俺老孙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自然你说什么便信什么。你看出俺老孙好管闲事,便把诸般龌龊事一股脑儿推在宙斯头上,利用俺老孙这暴脾气,替你解决掉你原本无力与之挑战的奥林匹斯神王!”
“只怪俺老孙耳根软、身子轻,你几句花言巧语,便哄得俺老孙替你上天入地、不遗余力。”悟空言及此事面露十分哀痛,“是我有眼无珠,竟被你这心术不正之人唆使利用!”
赫尔墨斯定定两眼发直,待他说完愣怔了半晌,才又开口道:“是,我是利用了你,可并非是为‘弑父篡权’。你竟然这样看我……算了,多说无用,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不相信我,我也就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说完垂头泫然泪下。
悟空以为他总要狡辩几句,不想他竟这么痛快认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却见赫尔墨斯猛然抬头,泪眼中竟绽开笑颜,深吸一口气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赶来救我。今天我为你流下的每一滴眼泪,在我死了之后,你都要还给我!”
这又是什么话?悟空眉头一皱,正待骂声晦气,赫尔墨斯却已转身走了。悟空望着他大步走远、抬肘抹泪的背影,又觉十分不甘,很想追上他、把他叫回来,再骂他一通,甚至揍他一顿。可最终还是强咽下这口气,登上云头寻那片他打洞凿穿地府的山谷去了。
悟空飞了不多远,便瞧见阿波罗一人趴在地上、眯起一只眼正往洞里窥视。
“皮提克斯!”阿波罗看见悟空来,起身惊讶道,“你从哪里上来的?见到他了吗?”
“你早知道多儿就是赫尔墨斯?”悟空冷脸质问他。
“谁?多儿是谁?”阿波罗一脸懵懂,“你不是去冥界救赫尔墨斯吗?他人呢?”
悟空一时不知是他傻还是自己傻了,只得咬着牙摇了摇头:“他哪里需要咱们搭救?我见他正抱着那冥王腿儿、与人家吃酒哩!”
阿波罗不可置信道:“啊?不会吧!他偷了哈迪斯的隐身头盔,哈迪斯放话要拿他喂刻耳柏洛斯呢!”
“隐身头盔?可是一个带双耳的银制头盔?”悟空想起“多儿”此前好几次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个东西。
“是,那是擅长锻造的独眼巨人为冥王哈迪斯打造的宝物,戴上它便可在诸神面前隐身。”
原来如此,每次悟空带多儿出现在神明面前,多儿便凭空变出这个头盔戴上,以自己是凡人为由,连句话也不说。所以诸神并非因他是凡人就歧视他、不招待他,而是根本看不见他!
悟空想到自己竟被这般简单拙劣的技俩蒙骗,一时又怒上心头,连带着看阿波罗也不顺眼起来,便没好气道:“他往那边走了,你自个儿去问他吧!”
阿波罗笑道:“怎么,你们吵架了?赫尔墨斯讨好哈迪斯,可能只是在为偷头盔一事道歉而已,你不必吃醋。”
悟空听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却懒得过问,只冷笑着冲他拱了拱手,便跃上云头回奥林匹亚去与杨戬回合。
杨戬已在被砸毁的赫尔墨斯神庙前等候多时了。见悟空神色不对,杨戬不敢直问多儿生死,只试探道:“大圣此行可有收获?”
悟空满心颓丧,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却反问他:“可寻着啸天?”
杨戬竟也满脸颓唐:“寻是寻到了,它却不愿回我身边。”
24. 孙大圣坦言被骗 二郎神演说闺情
杨戬与啸天已在被砸毁的赫尔墨斯神庙前等候多时了。见悟空神色不对,杨戬不敢直问多儿生死,只试探道:“大圣此行可有收获?”
悟空满心颓丧,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只拍拍杨戬臂膀催促道:“走走走,此地甚是荒唐,咱们快回东土吧!”言罢唤来一朵祥云,起身便走。
杨戬急忙跟上,又提醒道:“大圣,那净瓶……可还要得回来?”
“嗐,不要了!”悟空垂头直叹,“俺老孙认赔认罚,听凭太上老君处置便是。”
他为救“多儿”,冲动之下将宙斯神像砸毁,如今有何脸面再去向宙斯讨要净瓶?即便去了,人家必定不给好脸,平白又惹出一场风波。
佛祖派他来此地,是为“弘扬佛法”,他却四处多管闲事,甚而得罪了一方神王,回去如何向佛祖交代?
两人都不言语,只闷头赶路,不久便翻过巍巍昆仑山脉,来到东土大地。杨戬手揽悟空肩头,邀他往灌江口吃酒:“三太子应已等候多时了。”
悟空心中烦闷,自然求之不得,两人便压下云头,在空中兜了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显圣二郎真君道场。非但如此,杨戬定睛细看,却见原本被鱼嘴堰分为内外两条水道的汶江,眼下却只剩一条混黄大河,玉垒山已淹至山腰。
“啊呀!”杨戬大惊失色,急忙带啸天下界查看。
悟空诧异道:“有宝堰坐镇,大江为何泛滥至此?”言罢心头一凛,莫不是那宙斯老儿挟私报复、偷摸来东土捣乱?
二人一犬降在玉垒山巅向下打望,却发现更多奇怪之处。非但鱼嘴与飞沙堰被水淹没,连当年李冰命人凿山开辟的那道宝瓶口也不见踪影。
杨戬直呼“不对”,堤坝能被水淹,山体却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合拢。赶山鞭一直在他身上好好收藏,普天之下,除了他,更有何人有驱山赶岳的本领?
啸天犬忽然咬住杨戬袍角拖拽,二人顺着它示意的方向看去,却见山脚下一名郡守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指着山体向随从比划。
“父亲?!”杨戬惊叫失声,待要拔腿奔去,忽又反应过来,他爹早已过世好几百年了,怎会在此现身?
悟空则看见李冰身边那几名随从里,有个俊眼修眉、长身玉立的英武少年,分明是杨戬少时的模样!
“二郎兄弟!”悟空恍然大悟,急忙拽住杨戬道,“时间不对!咱们是被赫尔墨斯带到了过去的爱琴海畔,回来时若不穿过时间之井,便也只能回到过去的东土。”
杨戬转眼思忖片刻,点头认可他的猜想,却仍忍不住向着李冰所在的方向挪动脚步,又从腰间抽出赶山鞭,含泪嘟囔道:“孩儿愿为父亲分忧……”
悟空狠心拦他道:“二郎兄弟万不可轻举妄动!改变过去会影响未来,甚而引发意想不到的灾祸。”这是他从插手特洛伊之战一事中得到的惨痛教训。
“你们父子治水虽辛苦,却成效斐然,为蜀中百姓带来千年平安与繁荣,何必冒着扰乱时间秩序的风险插手其中、节外生枝?”
杨戬心知他所言有理,只得收了神鞭,驻足山头远远观瞧。
悟空忽地想起哪吒也是回到此时的东土,那小子举止冲动,又贪玩好事,可别胡乱动手、闯出祸来。于是赶忙使出千里传音,呼唤三太子来灌江口与他们会合。
所幸哪吒及时回应,很快赶来他们身边。悟空见他一脸得意坏笑,伸手在他脑袋上扑噜一下,道:“你上哪儿捣鬼去了?”
哪吒笑而不语,却乐得摇头晃脑。二人又陪杨戬看他爹看了许久,直到李冰一行人乘船走远,杨戬才回过神来。
“如此说来,仍需赫尔墨斯打开时间之井,咱兄弟才能原路返回?”杨戬忧心道,“可眼下多儿已……不知赫尔墨斯是否还愿帮忙?”
一提这事,悟空便气不打一出来:“嗐,别提了,那货骗了我们!‘多儿’就是赫尔墨斯!”
杨戬震惊抽一口气,继而拍腿懊恼道:“嗐呀,我早该想到!一见那多儿我便觉得奇怪,我只有用额上这只天眼才能瞧见他身影,若闭起天眼、只用凡人之眼望去,他便瞬间消失不见。”
“可每每欲向大圣说起此事,这念头却突然烟消云散,只觉得有件十分要紧的事,却始终想不确切。想来是赫尔墨斯使本领干扰我的心神、刻意令我遗忘!”
哪吒笑道:“猴子你也有上当受骗的一天?当真是色令智昏,叫那轻浮浪子的皮相迷惑住了。”
悟空冲他龇牙露出凶相,面上挂不住,急忙岔开话题问杨戬道:“二郎兄弟与那雅典娜打交道倒十分顺利?”
杨戬便将讨要啸天犬的经过述出,三人一道登上云头,奔奥林匹斯山去。
原来,杨戬在雅典城中寻到雅典娜神庙,却因不明退路,不敢贸然闯上奥林匹斯山,只得花三个银币,请庙中祭司为他召唤女神降临。
一番仪式祈祷后,却不见雅典娜现身。祭司只将他手中三尖两刃刀浸入一池清水里,说这兵器已得雅典娜祝福、今后可所向披靡,便打发他走。
杨戬自是不肯罢休,坚持要与女神“面谈”。祭司立时变脸,指责他“心怀不轨”,正要闹将起来,却有帕拉斯适时露面,将他劝了出来。
帕拉斯说,那日确是雅典娜女神救了她。因着旧时情谊,雅典娜不忍责罚她,便将她作为侍从带在身边。
“如此甚好。姑娘有了去处,便不用千里迢迢随杨戬回东土了。”杨戬又问及啸天犬去向,帕里斯将他带至郊外一片人烟稀少的绿茵,指引他向一人一狗看去。
那人不是人,是智慧女神雅典娜;那狗正是皮毛黑亮的细犬啸天。啸天犬口里叼着只灰兔,奔来放在雅典娜脚下。雅典娜在啸天犬头上拍了两下,朝远处田野里一指,啸天犬便又如一支羽箭般直射出去。
雅典娜脚边已堆满一圈猎物,有山鸡、野兔、田鼠,甚至还有几只毛色不一的雀鸟。啸天忠勇善战,尤擅捕猎,见它在外邦战神面前如此争气,杨戬心中自然十分得意。
帕拉斯却请他暂且驻足,由她自去同雅典娜交涉。杨戬也怕因先前的龃龉,与雅典娜见面不好开口,便拱手道了声“劳烦姑娘”。
帕拉斯走到雅典娜身旁,亲昵地与她拉起了手。两人凑头嘀咕半晌,雅典娜似乎心有不甘,摇了好几次头不说,还扭头愤怒地瞥了杨戬一眼。
却见帕拉斯两手捧住雅典娜面颊,哄小孩儿似的揉搓一番。杨戬不敢窥视人家闺中秘事,急忙转身回避。
不多时便听见身后啸天犬兴奋的叫声,帕拉斯带它回到杨戬身边。啸天直扑进杨戬怀里,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咕噜声。杨戬抱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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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大慰:“多谢姑娘,多谢!”
“不用谢,本来就是你的狗。”帕拉斯道,“别说雅典娜不愿离开它,连我也有些不舍。你快带它走吧,要不然我会改主意的。”
杨戬说到这儿,悟空忽地蹙眉“嘶”了一声。
“先前因不知多儿就是赫尔墨斯,有件事俺老孙未向二位说明。”悟空挠挠头道,“多儿……赫尔墨斯曾说,壁画中的幽灵并不会随壁画被毁而消失,帕拉斯甚至没有将卡珊德拉的灵魂封进壁画的能力。”
“如今卡珊德拉身体里的灵魂,应当仍是卡珊德拉。她之所以编造谎言、让我们以为她是帕拉斯,是因为阿波罗诅咒‘卡珊德拉’的预言不被人相信,只要我们认为她是帕拉斯,诅咒就失去效力,她的预言就能为人所信了。”
哪吒不耐烦道:“哎呀我的头都要炸了!这几个大姐之间的事儿,究竟有完没完?”
杨戬沉吟片刻,抬眼道:“大圣是说……这的确奇怪。”
悟空点点头:“二郎兄弟瞧见‘帕拉斯’与雅典娜举止亲密,可这‘帕拉斯’其实仍是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是雅典娜神庙的祭司,曾立下誓言‘终身侍奉雅典娜’;她作为雅典娜的仆役、侍女,怎可与女神牵手摸脸、如此僭越?雅典娜与卡珊德拉,又有何‘旧日情谊’?”
“帕拉斯与雅典娜儿时相交,卡珊德拉又与壁画中的帕拉斯相伴十年,这两对举止亲昵都在情理之中。唯独卡珊德拉与雅典娜女神,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亲密无间。”杨戬向哪吒解释道,“若我们遇到的凡人姑娘确为卡珊德拉,那么如今的雅典娜便不可能是真正的雅典娜,而是……”
“假雅典娜——帕拉斯!”哪吒终于跟上二人思路,“诶?不对呀,咱们曾在奥林匹斯神殿中见这假雅典娜与宙斯并立一处,那众神之父宙斯,怎会分辨不出自己女儿的真伪?”
悟空与杨戬相视悚然,杨戬道:“我向百姓问路时听说,雅典娜女神身世极为特殊。曾有预言说,她母亲墨提斯会生下一个足以推翻宙斯的孩子,宙斯十分忌惮,于是便将怀有身孕的墨提斯吞吃下肚,以阻止她生出孩子。”
“此后宙斯便日日头痛难忍,终于捱不住,便请某个力大无穷的神明将自己头颅劈开,雅典娜便从他头中跳了出来。”
“噫——”哪吒满脸嫌恶,忽又恍然惊叫起来,“宙斯始终担心这个智慧与战力非凡的孩子推翻自己,便使出一招偷梁换柱,用帕拉斯替换真正的雅典娜!这样‘雅典娜’不再是他的孩子,便没有了将他打败、取而代之的能力!”
这推论未免太耸人听闻了,可三人都是历尽人世沧桑的一方神明,人间父子争权、骨肉相残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实在不足为奇。
“……我是利用了你,可并非是为‘弑父篡权’。”
“……我有我要做的事……”
“今天我为你流下的每一滴眼泪,在我死了之后,你都要还给我!”
多儿……不,赫尔墨斯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辩白在悟空耳畔回响,难道……赫尔墨斯“要做的事”,是与宙斯牺牲雅典娜有关?
悟空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赫尔墨斯对他的欺骗,并非水落石出后的全部真相,而只是一幅鸿篇巨制的一角。他迫切需要再去找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好好儿问个明白。
25. 二战神难分胜负
悟空掐指一算,赫尔墨斯此时应在冥府大门口为三头恶犬刻耳柏洛斯剔牙。若不助赫尔墨斯渡过此劫、夺回时间之仗,便没人能送他们回千年后的东土,他只得又带杨戬与哪吒奔冥界入口的山洞堵人。
到了地方,却见赫尔墨斯和阿波罗正与另外一个头戴羽盔的魁梧壮汉,三人在山洞口凑头不知商议什么。
赫尔墨斯觉察到悟空他们降落,勾了勾嘴角面露一丝得意,却冷着脸不愿搭理。
阿波罗迎上来热情道:“皮提克斯,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又介绍道:“这位是战神阿瑞斯,是天父宙斯与天后赫拉的长子。”
“这货是光明之神阿波罗。”悟空靠近杨戬嘀咕了一句,杨戬一听是欺负卡珊德拉的无耻淫丨棍,顿时也没有好脸儿,两眼直勾勾瞪向阿波罗。
哪吒见阿瑞斯手中铜矛金光闪闪、身着皮甲皮裙,两条健硕的大腿却赤露着,忍不住咂舌揶揄道:“哟,太子爷也不爱穿裤儿。”
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偏偏巧舌如簧的赫尔墨斯不肯从中协调,悟空只得担起重任,问阿波罗道:“如今是何情况?那怪物分明已被俺老孙灌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又不会给狗剃毛。”赫尔墨斯语气很冲,“我没养过狗!”
悟空冷笑道:“想来与剃羊毛是一回事……呵,俺老孙险些忘了,你不是真的牧羊人。”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牧羊人了?”赫尔墨斯梗脖儿犟道,“是你自己以貌取人!”
“呵,这骗子脾气还不小!”哪吒替悟空出头,“倒还有脸裹着俺猴哥的袈裟!”
赫尔墨斯一听这话,登时火了,解下腰间袈裟便重重摔在地上。
哪吒原意只是叫他面上难看,却不料他竟全无廉耻、将自个儿剥了个精光,一时震惊失语,急忙捂眼非礼勿视。
阿波罗见悟空脸上猴毛倒竖,眼里像要喷出火来,急忙拾起袈裟往赫尔墨斯腰间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还是说正事吧,皮提克斯。赫尔墨斯必须亲手完成宙斯吩咐的工作,可他不会给犬类剔牙剃毛;阿瑞斯饲养猎犬,会做这些,可他体型过大,卡戎的船无法带他渡过冥河。此外,只有我能在黑暗中为他们照亮,但卡戎的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多载一人了。”
“这点小事,竟难倒你奥林匹斯三位主神?”悟空轻蔑道,“我二郎兄弟既会照料犬类,又能点亮三昧真火,甚至可以化形为飞虫蚊蚁、不占船上空间,你们仨的活儿他一人就能干了。”
话音刚落,杨戬已变成一只小飞虫,轻盈落在赫尔墨斯肩头。啸天犬也冲他们呲出雪白的犬齿,证明主人将自己照料得多好。
如此一来,船上仍有一空位,哪吒便自告奋勇,要下去协助他二郎兄弟“整治恶犬”。悟空因在怄气,不肯与赫尔墨斯同船;加之担心把哪吒一人留在此处,这货嘴不饶人,万一惹恼了阿波罗与阿瑞斯,又打起来,岂不麻烦?
“也好,劳烦三太子与二郎兄弟陪他下去一趟,俺老孙在此守候。”悟空向二人拱手道谢,赫尔墨斯便带哪吒钻进那地狱之门的入口去了。
留在洞外的三人尴尬静了片刻,阿瑞斯突然偏头向悟空挑了挑眉:“东方战神?”
悟空见他手握铜矛、架起弓步,便知他有心与自己切磋切磋。横竖闲着无事,练练便练练吧。于是他抖出金箍棒跃开一步,向阿瑞斯抱拳行了一礼,坦然应战。
起初两人只挥着兵器相互试探,阿瑞斯仍有精神说话:“你是他们的大哥?你们的母亲是同一位女神吗?”
悟空听他这话,禁不住笑道:“俺们是异姓兄弟,全凭一个义字结交。你当人人同你爹一个样儿,四处下崽儿?”
这话不十分恭敬,阿瑞斯面上便有些难看,手中铜矛忽而使得凌厉。悟空也不再客气,尽力使出本领来应对。
两人从地上打到空中,又从空中杀上云端,打得是酣畅淋漓。阿波罗在一旁叉腰看得好热闹,连声叫好不跌。
往来百十回合,悟空已心中有数。这奥林匹斯战神与波塞冬、雅典娜不同,倒真有几分功夫在身上。只是他勇武有余,却机巧不足,一味猛攻,不留后手;若非悟空顺着他直来直去,但凡佯装大意、错身使个小诈,必定令阿瑞斯措手不及。
武品最见人品,悟空看出阿瑞斯是个无甚城府的实心汉子,无意令他难堪,便在一番激烈缠斗后假意乏了,拱手向阿瑞斯求和。
阿瑞斯已拼尽全力,心知再斗下去胜负难料,便顺水推舟,哈哈笑着拍了拍悟空肩膀道:“皮提克斯,你果然配得上东方战神的称号!我阿瑞斯已经有几百年没这么痛快地战斗过了!”
经过这一番打斗,双方不再生分,悟空也终于有了好脸色。
阿波罗迎上来笑道:“亲爱的皮提克斯,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份吗?我们三兄弟和你们一样,都是骁勇善战的大哥,英俊爽朗的二哥,带着机敏可爱的弟弟。”
悟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居然大言不惭自诩“英俊爽朗”,忍不住哑然失笑。又想起他□□卡珊德拉的劣迹,便收了笑容,暗讽道:“各花入各眼,纵是天上地下独一的好汉,别人若瞧不上,也不好强企不是?”
阿波罗闻言愣怔一下,继而哈哈大笑:“看来伟大的皮提克斯并不是全知之神。你误会了。我的确曾向美丽的卡珊德拉表达过爱慕之情,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令我心碎不已。可我并没有因此记恨她、报复她。”
“至于那个所谓的‘诅咒’……”阿波罗无奈叹道,“我那善良的心上人一直用自己的预言能力为人们消灾避祸,模糊了神与人的边界,招来天后赫拉不满。为避免赫拉对她降下神罚,我只得‘诅咒’她不被人所信,使赫拉没有理由再惩罚她。
“可她不明白我的心意,甚至负气离开我的神庙。”阿波罗神色哀伤,“她不想见我,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悟空冷眼审视他神情面色,见他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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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这才语气稍缓:“如今她被雅典娜收留,作为侍从追随女神左右,无需你操心。”
阿波罗听了这话,却大为震惊:“可雅典娜并不喜欢她呀!皮提克斯你可能不知道,雅典娜小时候曾失手将自己的好友杀死,这件事使她深受折磨,经过好多年她才逐渐走出来。可卡珊德拉总在每一次祈祷和祭祀中提起这件事,令雅典娜不胜其烦……”
阿波罗脸上渐渐积起愁云,来回踱步念叨着:“不对,不对,雅典娜怎么会收留她呢……”
看来宙斯将雅典娜换成帕拉斯一事,阿波罗并不知晓。悟空正犹豫要不要向他说出实情,却见山洞中三个身影鱼贯而出。
哪吒不知为何面带愠色,赫尔墨斯却似在窃喜。想来是因二人斗起嘴来,哪吒没讨到便宜吧。
“事情已了,只等赫尔墨斯往奥林匹斯山求宙斯赐回神仗,咱兄弟先在此等候些个。”杨戬向悟空道。
悟空点点头,却向赫尔墨斯道:“且慢,俺老孙还有话同你说。”
赫尔墨斯两手抱胸,神色十分倨傲,悟空只好拽着他手肘,将他拖到一旁:“把俺那羊脂玉净瓶还来,你骗我的事就此作罢。”
“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个?”赫尔墨斯撇嘴道,“是你自己要送我的,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净瓶在宙斯手里,我哪要得回来?”
悟空压低声道:“雅典娜被换成帕拉斯一事,俺老孙也已知晓。你只需向宙斯说明,他若不把宝瓶还我、将俺们兄弟安安稳稳送回老家,我便把他坑害亲姑娘的事张扬出去,好叫天下人看看他这奥林匹斯神王是个什么货色!”
“你知道什么了?”赫尔墨斯略一迟疑,又犟道,“我不懂你在胡说什么。雅典娜是宙斯最宠爱的孩子,是他智慧与勇气的化身……”
“你再蒙俺老孙一个试试!”悟空顿时又来火,上前一步钳住他脖颈儿,手上却未用几分力,“预言说宙斯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你当俺老孙不知?”
宙斯这几个儿子中,老大阿瑞斯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老二赫淮斯托斯只会打铁、还是个瘸子,阿波罗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漂亮姑娘,他赫尔墨斯则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诡诈之神;算来算去,只有雅典娜能文能武、广受凡人爱戴,是唯一可能威胁到宙斯地位的下一代神。
到此时悟空已想明白,赫尔墨斯欺骗他与宙斯为敌,正是看穿宙斯忌惮自己孩子的坏心,想借他之手先发制人;如今最有实力的雅典娜被废,预言却仍未破除,宙斯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在他们兄弟几个当中。
赫尔墨斯终究不敢与悟空强辩,待他松开手后便点了点头:“我只能替你把话带到,要不要得回来,我可不敢保证。”
悟空看着赫尔墨斯转身,又补了一句:“你先求宙斯把你的神物还你,再提这事。以免他发起火来,鸡飞蛋打。”
“要你说?我又不傻……”赫尔墨斯嘟囔着,招呼阿波罗与阿瑞斯带他驾云去了。
26. 德尔斐上演悲剧
悟空将阿波罗的辩解说与杨戬,杨戬轻蔑道:“错都是他老娘的错,他一概无辜,倒是别人姑娘家辜负他了?”
哪吒笑道:“天底下膏粱纨绔大抵如此,有我二郎哥哥这般出息的自是少数。”
悟空闻言揽过哪吒肩头也笑了:“他们打奥林匹斯神殿下来必定通过阿波罗神庙,咱兄弟往德尔斐那地儿等信儿去吧。”
于是唤来云头,三人游哉越过海峡,够奔帕尔纳索斯山而去。
阿波罗神庙位于德尔斐山谷的一处山崖之上,一根根洁白的大理石柱,撑起雕刻着阿波罗驾驶太阳车情景的三角形屋顶。
神庙前坐落着象征太阳的圆形祭坛,一群青春美貌的男女祭司正围坐在圣火前,似在举行某种神秘而盛大的仪式。
“这便是预言之火?”悟空与杨戬相视了然,却听哪吒指着脚下不远处的山坡叫道:“看,那里有人唱戏!”三人便隐去原形,化作一僧一道一童子,降下云端去看热闹。
一座半圆形的阶梯看台依山而建,当中戏台上,肩披白袍、头戴王冠的戏子正跪在地上,满面悲痛地吟诵一段离奇唱词:
……杀了不该杀的,娶了不该娶的……
……睡了摇篮,再睡婚床……
……被诸神诅咒的荒诞婚姻,丈夫和儿子是一个人……
……无法逃脱的神谕,命中注定的悲剧……
悟空伸手捂住哪吒耳朵:“噫,又是这没人伦的烂事,听不得,听不得!”哪吒嘻嘻笑着勾头躲开,钻进看客人群中去了。
随即一个女戏子登场,痛哭着自称“羞愧的妻子”与“懊悔的母亲”,唱完后掏出三尺白绫朝天上一甩,又演了一出羞愤自挂。
德尔斐人十分喜欢这出弑父娶母的人伦惨剧,看台上的观众满满登登,许多人脸上露出揪心的神情,甚至伸手抹泪。
哪吒也看得分外起劲,口里啧啧叹个不停。落幕时台上站满了人,恢宏悲壮的合唱之声在山谷中萦绕,引得看客们起立欢呼喝彩。
大戏唱罢,三人起身要走,殊不知这只是序幕。方才万众同悲的看客们纷纷口吹响哨、拍起巴掌,一名胖大老者宏声将二位头戴羽盔、浑身赤裸武士请上台来。
原来唱戏只是“竞技会”的开幕,接下来的才是正题。两位武士分别代表各自的城邦雅典与德尔斐,以一场比武进行角逐。
他们手中的长枪被去掉枪头,前端蘸上红漆,羊皮盾牌上分别绘有雅典娜和阿波罗的神像。
哪吒撇嘴道:“非得脱得赤条条地打?晃啊晃的,叫人没处落眼。”杨戬闻言哈哈大笑。
悟空手搭凉棚,定睛细望,惊觉持雅典娜盾那人的身形枪法十分眼熟,却因他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看不出相貌。
雅典勇士脚下十分灵活,弓步向前一跃刺出一枪,德尔斐勇士后撤一步,将阿波罗盾挡在胸前。却听杨戬“啊呀”一声,似乎看出什么破绽。
果然,德尔斐勇士反应极快,防守的动作尚未架稳,另一只手上的枪便已从盾旁刺出,重重击在雅典勇士探出的膝头。
雅典勇士怒吼一声,下盘一颤险些歪倒,如此便失了攻势。见他膝上红漆宛如鲜血刺目,杨戬摇头轻叹道:“鲁莽,鲁莽啊。”
哪吒以肘拐了拐杨戬,笑道:“要我说,二郎哥哥下场战他一回才好哩!只可惜你舍不得脱掉裤儿。”
悟空笑得直捂肚子:“叫你二郎哥哥变作你的模样、露你的腚,不就行了?”
杨戬侧目白他俩一眼,却也忍俊不禁。
这时,德尔斐勇士虚晃一枪,趁雅典勇士抬盾过顶时,当胸一脚把他踹倒,继而飞身扑上去将其压制在地,锁定胜局。
自称“执政官”的胖老汉为胜者戴上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观众席上一片沸腾,人们齐声叫喊“德尔斐”,欢声响彻云霄。德尔斐勇士将雅典勇士拉起身来,雅典勇士两手朝天发出一声悲鸣:“雅典娜啊雅典娜,你为何背弃我?”
这声呼唤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悟空脑际,他猛地想起这人是谁,却又不敢置信。
哪吒双手拢嘴,冲台上喊道:“雅典娜已不是雅典娜,帮不了你喽!”
“走了走了。”悟空揪住哪吒后领,将他带出人群,“去会会那‘雅典娜的勇士’!”
三人悄摸儿跟上雅典勇士,却见他竟与德尔斐的勇士一道儿,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顺山谷往远处走去。待两人除掉青铜面具,悟空加快脚步冲上前去,拦在他们身前。
“哟,这位阿波罗的勇士,你这是往哪儿去,为何不与德尔斐人一同欢庆胜利?”说话间,悟空看清这德尔斐勇士是谁,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德尔斐勇士英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慌张,挠挠头笑道:“荣耀属于德尔斐的守护神阿波罗,我只是个幸运的凡人罢了。”
“这话没错,你只是个凡人。”悟空紧紧盯住他闪耀着青春光芒的俊眼道,“可你一介凡人,如何能从几百年前的特洛伊之战活到今日?更何况,你不是早已在战场上死于赫克托尔之手了吗,帕特罗克洛斯?”
“雅典勇士”听了这话,倏地挥起手中长矛,怒目与悟空对峙:“你是谁?你怎么认识他?”
悟空扭头见四下无人,便抖身现出原形,嘿嘿一笑:“我何止认识他,他的命便是我救的。你的爱人如何能从死里复活,你不会忘了吧,阿喀琉斯!”
假充雅典勇士的阿喀琉斯,与扮作德尔斐勇士的帕特罗克洛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惊道:“皮提克斯?”
帕特罗克洛斯两手抱住悟空胳膊,激动道:“皮提克斯,是你用宝瓶中的水将我的尸身修复、使我获得永葆青春的不朽肉身;我的爱人阿喀琉斯将我带回佩里昂山中,足足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赫尔墨斯从冥界带回我的灵魂。”
阿喀琉斯道:“起初我以为是阿佛洛狄忒舍不得帕特罗克洛斯的美貌凋零,所以为他修复尸身。直到我的爱人苏醒过来告诉我实情:是伟大的东方战神皮提克斯和赫尔墨斯合力将他复活,也使我免除了为他复仇而死的命运!”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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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裸男一左一右拥抱上来,将悟空夹在当中,悟空浑身如被针扎,急忙挣脱出来,挥手笑道:“小事,小事。诶?阿喀琉斯你如何也能历经百年岁月、容颜不改?”
“哈哈哈哈——”阿喀琉斯得意道,“我并非必死的凡人,而是女神所生的半神;我的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将婴儿时的我浸入冥河之水,令我拥有了不朽之身。
“仁慈的皮提克斯,你不仅救了我和我爱人的性命,还使他也拥有与我同样的无尽青春。原本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衰老、走向死亡,你却用你伟大的神力,让他能永远陪伴在我身旁。你是永恒爱情的守护者,是比阿佛洛狄忒更伟大的爱神!”
阿喀琉斯说完,便与帕特罗克洛斯深情对望,两人眼中涌起百种柔情、千般蜜意,竟旁若无人地勾头吻在一起。
杨戬见状急忙转身躲避,哪吒捂眼嚷道:“哎哟,猴子你做下好大的功德!”
悟空尴尬地抓耳挠腮,正想辙告辞,却听帕特罗克洛斯问道:“咦?赫尔墨斯怎么没和你一起?”
听见这四个字,悟空顿时没了笑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今看来,赫尔墨斯深知即便自己能接回帕特罗克洛斯的灵魂,帕特罗克洛斯的肉体凡胎却无论如何也等不到灵魂从冥界回人间那一日,因此赫尔墨斯才以“阻止特洛伊战争”为幌子,诱骗悟空用净瓶里的水“复活”帕特罗克洛斯的肉身。
可悟空始终不能理解,既然赫尔墨斯想做的是救人的好事,为何不向他坦率直言?“你帮我把帕特罗克洛斯的肉身保住,我这就去接他的灵魂回阳。”只需这么一句简单的实话,为何不肯直说,却偏用一重又一重的谎言诡计,将真心与好意遮蔽?
悟空半晌无言,哪吒咧嘴调侃道:“没人守护他俩的‘爱情’,处得不好、闹掰了呗!”言罢拍腿捂嘴,一阵狂笑。
悟空嘴角抽了抽,草草拱手向那两人道了声“珍重”,转身便走。
不多时三人爬上半山腰,悟空闷头快走,杨戬与哪吒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讨论了一路。回到阿波罗神庙前,哪吒紧走几步,追上悟空道:“大圣,我说笑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实不该将那奸猾浪货与你凑作一对,我向你赔不是了。”
悟空回头在他脑袋上扑噜一下,无奈笑道:“我要你赔什么不是?凭你那张嘴,早晚有人收拾你,俺老孙等着看热闹哩!”
这时却见神庙中走出两个矫健身影,是阿波罗与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见到他们并不意外,走上前来便从怀中掏出那个莹润玉瓶,递在悟空面前:“喏,还你。我骗你的事,可以抵消了吧?”
悟空接过净瓶,翻来覆去仔细察看一番,确定是实打实的真货,这才点了点头:“是,咱们两清了。既然如此,烦请赫尔墨斯神为我等打开时间之井、送俺们回千年之后的东土去吧。”
赫尔墨斯听了这话两眼一怔,却背手将双蛇杖朝身后一藏,竟梗脖儿耍赖道:“凭什么?你骂我‘骗子’、说我‘心术不正’,我为什么要帮你?”
27. 二神仙难成眷侣
悟空心头无名火起,怒极反笑:“呵呵,谎话连篇、言而无信!俺老孙怎就着了你的道儿!”
杨戬瞧出这两人各自心中有气,说不到一处去,便拉过悟空劝道:“大圣,如今咱们有求于人,何必争一时之是非?便是曲意哄他几句,也不失你的身份。”
悟空只得咬牙强忍怒火,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心平气和说道:“罢了,前事不提。俺老孙说话难听,向你赔个不是。请你赫尔墨斯神高抬贵手,俺老孙给你行礼了!”说着向赫尔墨斯勾头抱了抱拳。
“不行。”赫尔墨斯却不依不饶,“你的道歉并非出自真心,你明明还在生我的气。”
见这货敬酒不吃,悟空一下恼了,提拳便往上冲。杨戬赶忙将悟空拦下,连声劝“大圣息怒”。阿波罗也横身挡在赫尔墨斯身前。
“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赫尔墨斯越过阿波罗肩头,垫脚嚷道,“我不能放你走!”
悟空将杨戬搡开:“你拦我做甚?俺老孙还能揍他不成?”言罢冲过去,搂住赫尔墨斯后脖颈子,将他带到一旁,未曾开言,先叹气叫了声“老赫”。
赫尔墨斯别过头去,不与悟空搭眼,悟空道:“先前咱们一路劈风斩浪、历尽艰险,好歹有些交情不是?”
“几百年前你还小哩,尚不懂事,又一心讨好你那神王老爹,做了些身不由己的错事;如今你有心悔改,便设计令老孙随你回到过去,借我之手弥补前事、迁善改过,也无可厚非。俺老孙气的是你不肯以真面目与我相交。”
赫尔墨斯只垂头不做声,悟空又道:“我只是想不通,你明明意在救人、行的都是好事,却为何藏头露尾、诳言欺瞒于我?”
“你便直说你是赫尔墨斯又何妨?你是‘多儿’也好,‘赫尔墨斯’也罢,于我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赫尔墨斯突然抬头,“我不想当赫尔墨斯,只想做你的多儿!”
悟空见他眼中竟似含泪,心中难免诧异,只定定望着他发愣,他却闷头展臂直扑进悟空怀里。
“我的心早已缠绕在你的命运之线上,你的名字也与我熔铸为一体。”赫尔墨斯将脸埋进悟空颈窝里磨蹭,“请别再向往回不去的故土,留在这里,我们也会像阿喀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一样彼此相伴、永不分离。”
啊?像谁?那两个裸男?悟空目瞪神呆。
这时他才恍然悟到,阿波罗劝他“不要吃醋”、哪吒说他俩的“爱情”无人保佑之类的“怪话”从何而起。
荒唐,太荒唐了,悟空哭笑不得,一时赧然失语。这地儿的神与人也忒不讲究了,两人义气相投、彼此守望,就一定是出于那种心思吗?
悟空伸直双臂,缓缓将怀中人撑开,尴尬道:“我说多……老赫,你误会了,俺老孙是出家人,早已抛却七情六欲、跳出因缘果报,你说的这类事,一概与我无关。”
赫尔墨斯眼巴巴哀祈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悟空连连摇头摆手:“不是,不是这话,你听我说。无论你是多儿,还是赫尔墨斯,俺老孙只把你当兄弟,你若有甚别的指望……那是万万不能如愿的。”
赫尔墨斯闻言僵在当下,眼中繁星黯淡、春水枯涸,凝眸愣了片刻,终于认命,点了点头道:“好吧。但愿你永远不要为谁动心,不必像我这样品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这你大可放心,俺老孙自来不染……”话音戛然而止,悟空张着口,手扬在半空中,竟如雕塑一般定住。
原来,赫尔墨斯悄悄将手背在身后,在无人察觉之时,冷不丁打了个响指。这是赫尔墨斯的一项连诸神都不知道的神奇能力——他能暂停时间。
当赫尔墨斯搓动手指开启时间暂停,世间万事万物、包括诸神在内的一切生灵便瞬间定在原地,一切运动停止,连时间也不再流逝,世界如同一幅画般静止下来,只有他自己不受影响,能在其中行动自如。被暂停的神与人无法看到、听到、感受到赫尔墨斯的动作,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被施了“魔法”。
每每宙斯要他送信去冥界或海神的国度,他便开启时间暂停,然后悠哉游哉地前往目的地;当他来到哈迪斯或波塞冬面前,再打一个响指,令时间继续流逝。因此,在旁人看来,赫尔墨斯跑得飞快,拥有能穿越时空、瞬间移动的神力。
可这项神力除了送信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因为他无法对周遭静止的世界做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无法移动一只定在空中的小虫。
此时此刻,当赫尔墨斯意识到悟空无论如何不会为他留下时,他未经思考便本能地打出那个响指,仿佛暂停时间就能使心上人驻足。
凝固在悟空脸上那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表情,令赫尔墨斯深感刺痛,继而恨得牙痒,忍不住挥拳在他胸前咚咚一阵乱捶,口里还骂道:“臭猴子!你没有心!”
明知悟空对此毫无知觉,不可能做出任何回应,赫尔墨斯更是气急败坏,边打边“啊啊”哭出声来。直打到声也嘶了,手也酸了,气喘吁吁失去力气。
想到悟空这一走,再见的希望渺茫,他心里愈发不舍,便又拥抱上去,趴在悟空肩上大口抽气。
再次搓响手指前,赫尔墨斯偏头在悟空唇上深深印下一吻,为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悲剧,画上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句点。
“……尘俗,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悟空的后半句话似水而下,世界又恢复了永恒流变的本性,逝者如斯,仿佛时间从未为任何人停留。
瞬息间赫尔墨斯已收拾好心情,脚踏金翅凉鞋跑成一道光圈,将悟空团团围住。
杨戬与哪吒赶忙冲上前来,与悟空拉手扶肩,三人齐齐坠入时间之井。
落地时面前正是灌江口二郎真君圣地。杨戬与哪吒大松一口气,悟空却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吃上二郎哥哥这顿酒可真不容易。”哪吒大步迈进山门,回到席上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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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六兄弟正吆五喝六喝得起劲。原来赫尔墨斯已将他们送回到请他们助大圣守特洛伊城那一日。
“哟,这么快就办完了事?”梅山将军郭申递上一杯酒,瞧见杨戬带着客人进来,急忙拉拽兄弟们起身与悟空见礼。众人口呼大圣连声道喜,很快便推杯换盏,热热络络喝成一片。
欢声笑语中,悟空莫名心有戚戚,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放不下心,胸口又似缺了一块,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宴饮至日色平西,酒非但没能消愁,悟空反倒愈发烦闷。想起这一趟历尽波折却无功而返,又欠下一堆人情债,他便觉心烦意乱,不愿去见佛祖交差。
乘着酒气,他跃上云头,一个跟头翻回东胜神洲傲来国度,海中仙山花果山福地。山中日月依旧,草木长青,哪管人间白云苍狗。
悟空无意搅扰群猴,便寻到一处泉水潺潺的幽僻山涧,盘腿坐在溪边大石上静心打坐。
“一吸天地静,一呼万虑清,当下即净土,杂念尽归空。”心头如麻乱愁绪便随三息吐纳而去。
“灵光灌顶来,额展愁云开,神光返太虚,玉关自松宽。”悟空自头顶百会穴运气而下,气息经过之处便油然松解下来。
“气注翳风穴……气注……”意念行走至耳后颈窝处时,他竟没来由感到一股温热的鼻息贴着他耳畔肌肤翕动。
“我的心早已缠绕在你的命运之线上,你的名字也与我熔铸为一体。”直白的情话倏然入耳,仿佛赫尔墨斯又一次伏在他肩头呢喃。
悟空猛地张开眼,用力甩头将杂念驱散,强令自己归元正念,继续合眼默念道:“气注翳风穴,意守风池畔。息沿夹脊行,背似羽翼开。肾俞温且宽,丹田……”
一不留意,恍惚间又觉有一双结实的手臂环住他腰身,赫尔墨斯含泪的眼眸赫然浮现脑际。
“嗐呀!”悟空气得跳将起来,“这货恁地一味纠缠,乱我心神!”
打坐不成,他又来到东海岸边,坐在崖边吹着海风,遥望落日熔金的海岸线。
与湛蓝如青金宝石般的爱琴海不同,东海水色黄绿,滩浅浪小,无甚看头。悟空呆坐良久,挣扎无用,便任由思绪飞回碧蓝海畔的洁白神庙。
他盘算道,上回他与杨戬自行返回东土时,恰遇李冰父子开山治水,应是在战国秦昭襄王时,距今已九百年了;赫尔墨斯为他们开启的时空通道跨越九百年光景,那么他与赫尔墨斯的相遇与分别,便是在九百年前的奥林匹斯山下。
整整九百年的沧海桑田,那地儿如今该是何样风景?彼时宙斯老儿一心提防儿女叛乱篡位,甚至不惜对亲闺女下毒手,后来他可曾如愿守住神王宝座?抑或奥林匹斯山早已改天换日、几易其主?
思及此处,悟空心头一动。那岂不是说,倘若他此时径自返回爱琴海畔,便可遇见与他分别九百年后的赫尔墨斯?
不妨去瞧瞧那货如今是何模样。主意已定,悟空起身窜上云端,一个跟头朝西翻去。
28. 奥林匹斯诸神陨落
悟空降落在初识“牧羊人多利俄斯”的山坡,天边残阳如血,原本牛羊遍地的绿茵草场,如今却是一片荒丘野地,放眼望去,方圆百里之内竟无一缕炊烟。
他心口一跌,重又登上云端,往奥林匹亚圣地方向飞去。脚下赤地千里,间或有荒草丛生的废弃村落,与大火烧过的战地废墟。
想来此地数百年间遭遇过不少兵灾战乱,又或是天降灾疫,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毁了生计。
此间世界的天灾人祸,大抵是诸神争斗的结果,那失德暴虐的奥林匹斯神王,恐怕没少祸害人间。悟空怒从心起,不由得攥紧双拳,足下生风奔宙斯与赫拉神庙所在之处跑去。
熟悉的山川地势出现在眼前,那两座巍然对立的恢宏庙宇却不见踪迹。悟空落地后往山丘上仔细察看,寻摸了好几圈,终于在齐腰高的荒草丛中找到几行歪斜断裂、被土沁黄的大理石地基,证明这里的确曾有过规模不小的神庙。
宙斯战败失了神格,以至神庙被毁?悟空凝眉思索片刻,急忙跃上云头,又往德尔斐去看阿波罗神庙。
此时夜幕降临,草木繁盛的帕尔纳索斯山谷隐在黑夜的暗影中,那座石柱林立的太阳神庙仍好好地伫立崖边。
悟空隐去真容,仍扮作光头草履的行脚僧人爬上缓坡。道旁几户农家村舍,人畜粪便的浊臭扑鼻而来。他皱眉细看,满心疑惑。
九百年前,此间百姓居住的多是石砌陶瓦的规整院落,如今却都是泥坯草顶的简陋小屋;原本条石铺就的道路消失不见,只剩一条牲口蹄印踏出的泥泞小路通往神庙。
圆形大理石祭坛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由一横一竖两根交叉木梁组成的高大十字,在神庙前投下两道横斜的黑影。
悟空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便打起十二分警醒,一步一顿走进庙门。
果然,数丈来高、大理石铸就的鎏金阿波罗神像杳无踪影,原本穹顶上那幅栩栩如生的精美浮雕,也被人刻意破坏,满是刀斧铲凿的痕迹,只依稀能看出画的是身背弓箭的阿波罗扬鞭策马驾驶太阳车的情景。
正对门那面墙上也挂着一个木头十字,上头还镶着不少金银珠宝;下方供桌上摆放一套银质的杯盘酒器,也镶金嵌宝,贵重非凡。
悟空四下张望,细细观瞧,却始终未看到这位受供奉的神是何模样,莫说是雕塑了,竟连张画像也无。
他正纳闷儿,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你是哪里来的异教徒?”
悟空回头,只见一名身穿麻制宽袍、裹着头巾的枯瘦男子手持灯烛,以警惕的目光直盯着他。
“这位师父,打搅了。”悟空双手合十,恭敬见礼,“贫僧悟空,自灵鹫山如来佛祖处来。”
那人上下打量他,眼中敌意渐浓。
悟空见他面露不善,忙扯谎道:“贫僧在东土时听闻西方有神山名唤帕尔纳索斯,山中一座雕梁画栋的巍峨宝刹,供奉光明之主阿波罗神,便心生向往,特来贵宝地诚心参拜。不知这阿波罗神,是何……”
那人未等他说完,竟横眉怒目呵斥道:“主是独一的神,除祂之外,没有别的神!”
悟空因他粗暴打断吃了一惊,心中便有些不快。想来这取代宙斯老儿的,定是个厉害角色,竟比那奥林匹斯神王还要霸道几分。
“你这儿或许‘没有别的神’,可大千世界、森罗万象,并非只你眼前方寸之地。”悟空嗤笑道,“光是我来那地儿,便有一尊二祖、三清四御,西方极乐世界亦有三世佛陀、廿五菩萨,金刚护法遍地。漫天神佛个个神通广大,岂是你一句‘独一的神’便可轻易抹杀?”
那人闻言脸色大变,伸出手指向悟空指戳道:“你是阿拉伯人派来的奸细?不,你是魔鬼的使徒!”又满面惊恐地呼叫道:“来人!抓住这个崇拜邪神的异教徒!”
便有几个同样身披麻袍的男子应声冲进来,七手八脚来拉拽悟空。悟空无意与人争斗,便使个身法轻松躲开,眨眼间没入门外茫茫夜色中。
一路跑下山坡,看见早已荒废长草的半圆形露天剧场,悟空心头无名火起,胸口起伏愈发焦急。
天亮之后,他又登上云头,依次往雅典、忒拜、科林斯几座城邦找寻奥林匹斯诸神的圣迹。他发现,曾经傲然屹立于爱琴海之巅的众多神庙,经过九百年世事变迁,要么损毁破败于无形,要么被那位“独一神”的信徒占据、抹去了诸神的痕迹。
九百年前,此地的百姓生活安稳富庶,城里商铺林立,城外牧草如茵;洁白大理石筑成的城堡里,各色宝石镶嵌出漫天星斗的穹顶;人们热衷于比武和戏剧,年轻人毫无邪念地袒露着健美的四肢,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蜂蜜与葡萄酒的香气。
眼前的街道满地粪便污泥,百姓们人人蓬头垢面,用几乎拖地的粗布麻衣遮住身体,像一群老鼠般在拥挤低矮的陋巷间穿行。
若非见过九百年前璀璨奔放的希腊文明,他或许还能忍受如今这般破落可悲的现状。他这副东方僧侣的模样,也为他招来无数或厌恶或恐吓的目光。
然而悟空无心为希腊人悲伤太久,此刻有更紧迫的事令他焦心:究竟是何方神圣打败了宙斯老儿?此间百姓如今信奉“独一的神”,奥林匹斯众神却在哪里?
他记得宙斯曾将战败的泰坦诸神丢入塔尔塔洛斯火山下的深渊,那么败给这神秘神明的奥林匹斯诸神,是否也被打入那岩浆横流的海底地狱?
悟空跃上云头,急奔底比斯与科林斯之间的海峡,寻找那片海底火山所在的海域。可令他震惊的是,那里竟耸立着一座岩浆冷却形成的黑色锥形山体。
由无数六边形石柱排列在一起构成的山尖刺出水面,昭示着这座海底火山喷薄而出时的迅猛势头。
悟空一头扎进海水里,却见海底也铺满厚厚的一层凝固熔岩,塔尔塔洛斯深渊早已不复存在。
冲出水面的悟空被朔朔海风吹得寒毛倒立,毛骨悚然。包括赫尔墨斯在内的奥林匹斯诸神失去了神格,已被凡人抛弃;可被遗忘的神祇应当何去何从,又有何处可以容身?
“我是利用了你,却不是为弑父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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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我不能放你走!”
赫尔墨斯焦灼的泪眼与莫名其妙的话语,又一次在悟空心头浮现,他恍然倒抽一口凉气。
既然赫尔墨斯能将悟空他们送回九百年后的东土,他自己一定也已去过九百年后、看到了诸神失格、人间凋敝的未来!
宙斯为着一己之私提防陷害自己的儿女,最终沦为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当那位不肯露出真容的“独一真神”挥兵来犯,又有谁能替宙斯守住已是空中楼阁的奥林匹斯神山?
得知这一切的赫尔墨斯化身多儿诱骗悟空,并不单单是为文过饰非、改变过去,更是为未雨绸缪、借悟空之力扭转未来的败局。
悟空痛心疾首,拍腿深深叹了一声。那时他因上当受骗、自觉脸上无光,一时气不过,便执意离去;殊不知这样一来,赫尔墨斯便失去他这个得力援手,奥林匹斯诸神注定抵不住强大的外敌入侵。
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唯一能操纵时间的赫尔墨斯,很可能已与诸神一同在大战中陨落,世上便没有谁能再次把悟空接回过去扶大厦之将倾。
正如赫尔墨斯所说,悟空一旦离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悟空也因此失去了再见赫尔墨斯的机会。
那次仓促而又尴尬的别离,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这一念头令悟空心口一抽,尖锐的刺痛自胸腔蔓延开来,直令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赫尔墨斯为何不直说?为何不向俺老孙坦陈心事?悟空不由得燃起怒火,悔恨中忽又灵光闪现。
如来佛祖必定知晓此事前因后果!若真是为向他方百姓传扬佛法,为何不让那些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菩萨前去?偏偏派他这个骁勇善战却桀骜不驯的斗战胜佛,不就是为了叫他帮人打仗?
思及此处,悟空便一个跟头翻回灵鹫山,直奔雷音寺大雄宝殿找佛祖算账去了。
如来闭目拈指,端坐于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似乎对悟空的到来并不意外。
悟空盘腿往他面前地上一坐,鼻中哼气埋怨道:“你这佛祖,做事忒不妥帖!叫俺老孙去救急,便说救急的话,何苦拿那些好听的哄骗于我?把我蒙在鼓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如今好了,事情办砸了,倒是俺老孙没本事了!”
如来抬眼笑道:“你这泼猴,我何时说你没本事了?救人也好,救神也罢,终是为了扬我佛威、宏扬佛法;我叫你办事,难道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你?你这般智慧机敏,何须我多言赘述?”
“看看看,你又来了!这些漂亮话,俺老孙再不信了!”悟空挥手仍是生气,“事已至此,俺老孙只想问问你老人家,奥林匹斯诸神究竟下场如何?当真灰飞烟灭了不成?”
“你问的是哪一位奥林匹斯神?”如来笑道,“这猴子,事未办成,倒历上情劫了。”
悟空闻言面红耳赤,抓耳挠腮舌头也打结了。窘了半晌,他忽然福至心田,拍腿跳起来叫道:“哦!俺老孙明白了!你一早见过他了,是他来求你帮忙!”
29. 佛祖问心猿 神王缚逆子
“俺老孙打你这儿动身,落地却是在九百年前的爱琴海畔,可那时俺还没碰见赫尔墨斯。”悟空转眼道,“如此说来,从灵山出发那会儿,俺便已跨越了九百年时光。佛祖您老人家分明也有操弄时间的本事!”
悟空说着,手舞足蹈向如来招呼道:“快快快,佛祖您发发慈悲,送俺老孙回去,救他一救!”
如来却问:“你要救的,是那烂漫率真、古道热肠、陪你救民于水火的牧羊人多儿,还是那顽皮赖骨、奸猾狡诈、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诡计之神赫尔墨斯?”
悟空闻言定睛愣住。与他携手历险的是“多儿”,伏在他肩头依依不舍的却是赫尔墨斯……不对,这两者本就是同一个人。再者,佛祖这般问话,必不是为打听他二人间的恩怨情仇。
“赫尔墨斯。”悟空定下主意,攥拳郑重道,“俺去救那奥林匹斯神王之子、行者与牧人的守护神,赫尔墨斯。”
如来垂眼“嗯”了一声,佛手向他一挥,道一声“去吧”,便有一道旋风,将悟空卷上云端。
却说悟空走后,赫尔墨斯呆呆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许久才回过神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做梦一样。原本以为向他坦陈心事,就能把他留下,结果却换来更加决绝的告别。
那一声声亲昵的“多儿”,每一次短暂离别时的切切叮咛,重逢时那双金瞳里跃动的火光,难道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象?
明明就连阿佛洛狄忒也说,“他为救你闯入冥府,就像俄耳浦斯为复活他妻子所做的那样。”
赫尔墨斯低头看见大圣的袈裟还系在自己腰上,不由得满心不甘,更是懊恼无比。或许在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明明意在救人、行的都是好事,却为何藏头露尾、诳言欺瞒于我?”大圣的诘责一字一句叩在心上,赫尔墨斯恨恨地质问自己,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谎言伪饰已成了习惯,以真面目示人倒有些不自在了。可除了阴谋诡计,赫尔墨斯不知道还能靠什么存活。
他的母亲只是个山林中的仙女,一夜风流之后便被宙斯抛弃。如果不是他偷走哥哥阿波罗的牛、引得阿波罗把他带到宙斯面前评理,宙斯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能被宙斯看中、升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也是因为他会用机巧的智谋对付善妒的赫拉,一次又一次地解救宙斯的众多情人。
诸神与凡人们都赞颂他的狡猾诡诈,至于他的真心,从来无人在意。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战神诚心待他,他却把人骗得伤了心。
“我亲爱的兄弟,”阿波罗手搭他肩,冲他挤眉弄眼道,“你舍不得离开皮提克斯,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赫尔墨斯心中烦闷,不知如何向这个没头脑的家伙解释一切,只得叹气苦笑着,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这时,轰隆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空中迅速聚起一团电闪雷鸣的乌云,天色随之黯淡下来。
“糟糕,宙斯追来了!”阿波罗双手抓住自己满头金发,仰面惊恐道,“我就知道,阿瑞斯根本拦不住他。那个……我先去我母亲那里躲一躲,你也快逃吧!”说着化为一道金光,倏地破风而逃。
满心颓丧的赫尔墨斯抬头望向黑沉沉的乌云,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对凡人心怀悲悯、愿意为他挺身而出的强大帮手走了,接下来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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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自己了。
云中传来宙斯雷霆般的怒吼:“赫尔墨斯,你这卑鄙的叛徒!你与那毁坏我神像的外邦邪神串通一气?枉我对你心怀怜悯,三番五次原谅你的疏忽与背叛!你不配做我的孩子!”
一套甩脱罪责的说辞,毫不费力地在赫尔墨斯心中酝酿成型。他可以说,是那神通广大的东方战神,以毁尽世间所有宙斯神像为要挟,逼迫他偷取宝瓶;为保住伟大的宙斯的神像,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已经在宙斯面前虚与委蛇太久,以至于迷失了自我,到了想要付出真心的时候,才发现面具早已长在脸上,连句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此时此刻,伤心颓唐的他已没有力气花言巧语,因此,当吹胡瞪眼的宙斯手持雷霆之仗降临在赫尔墨斯面前时,他两眼无神、直愣愣地与他的神王父亲对视,嘴角抽搐着冷冷道:“是,我不配做你的孩子,我并不像你。可你也不配做众神之王、世界的主宰。”
“你说什么?”宙斯暴怒,甩出雷电之鞭将赫尔墨斯拦腰捆住,举在空中,“胆敢忤逆你的天父!我是该将你投入塔尔塔罗斯地狱的烈火,还是将你镶嵌在奥林匹斯山巅的坚冰里?”
赫尔墨斯脸上没有一丝贪生怕死的慌张:“你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就算你把你的孩子们都杀光,也无法改变你被消灭、被遗忘的命运。”
“这个世界不依靠你来运转,世间凡人也不需要你。你只管沉浸在自私的欲望里横行无忌,总有一天,会有比你庄严、比你慈爱、比你更受敬仰的神明,夺走你的权威、抹去你的名字;人们将怀着报仇雪恨般的喜悦,摧毁你的神域、砸碎你的神像,将你从世间驱逐出去!”
30. 大圣诚心祈祷
悟空待说又止,窘了半晌,终于摇头跺脚道:“嗐,不是!”
阿喀琉斯满头雾水:“不是?可赫尔墨斯明明说……”
帕特罗克洛斯则十分慎重:“英勇智慧的皮提克斯,你一定能理解,我们是赫尔墨斯忠诚的朋友和战士,必须为他保守秘密。如果他愿意与你分享他的伟大计划,在你将他从宙斯手里救出来之后,他可以亲自向你坦白。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从我们口中泄露。”
“是,俺老孙明白。”悟空心道,这人倒是老成持重,是个能成事的,怪不得老赫一心救活他。
不了解赫尔墨斯的“伟大计划”也无妨,总归是与扭转几百年后的败局有关;再者,诚如帕塔罗克洛斯所言,眼前当务之急是解救赫尔墨斯,旁的都可以放放。
于是他拱手向两人道:“敢问二位英雄,通往奥林匹斯山万神殿,除了走奥林匹亚宙斯神庙上方,可还有别的路?那处神像已被俺老孙砸了。”
两人面面相觑,阿喀琉斯挠头道:“尊敬的皮提克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世间没有‘通往奥林匹斯神殿的路’,宙斯神庙上方,只有奥林匹亚的天空。”
“不不,俺老孙前两次上奥林匹斯山,都是走宙斯神像头顶上……哦!”话未说完,悟空自个儿便想明白了。
哪有什么“神像通往神山的路”,那两回都是赫尔墨斯隐匿身形、为他打开直通万神殿的时空通道!
“那如何才能登上奥林匹斯神山?”悟空问道,“若没有‘通道’,诸神又如何降临凡间?”
“诸神降临人间的路,在每个虔诚信徒的心里。”阿喀琉斯解释道,“每当有人信奉某位神明、诚心向这位神明祈祷,神明就能来到他面前;信仰这位神明的凡人越多,他就越能自由穿梭于天地间。不过赫尔墨斯不受此限制,他凭借自己的神力就能来去自如。”
帕特罗克洛斯说:“凡人要去往奥林匹斯神山,只能由神明携带护送。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皮提克斯神,您大概与凡人一样,是不能凭自己的意愿随意登上奥林匹斯山的。只有先用虔诚的祈祷召来某位神明,再请求神明将你带往神山。”
悟空点了点头,转眼思索该召唤哪一位神明。却听阿喀琉斯又道:“必须真心笃信、虔诚祈祷才行,虚情假意是召不来真神的。”
赫尔墨斯被宙斯逮去,肯定是召不来了。悟空掰着手指,将他所知的其余奥林匹斯诸神挨个捋过一遍:“赫拉是个毒妇,波塞冬是个老夜叉,阿瑞斯是个莽夫,阿波罗是个浪荡子,雅典娜不是她本人,阿佛洛狄忒那娘们没个正形……”
数来数去,哪个也不值得他”虔诚信仰“。悟空嘀咕了半晌,最终无奈摆了摆手:“信不了信不了,俺老孙一个也瞧不上!”
帕特罗克洛斯摇头叹道:“我和阿喀琉斯暂时不便在诸神面前现身,帮不了你。伟大的皮提克斯,请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能帮助你的神明了吗?”
悟空蹙眉沉吟片刻,一道飞驰的火光划过脑际,他突然福至心田。
“多谢二位英雄。”悟空向二人拱手相辞,“既然如此,俺老孙自去搬请救兵,二位请便。”
待阿喀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并肩走远,悟空便拣一块空旷处盘腿坐下,凝神默念道:“伟大的太阳神赫利俄斯,我曾亲眼见过你的太阳车驶过天空;你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力,却满心慈爱、体恤万民,为人间带来光明。那镶嵌着繁星的恢宏神殿,和围绕在你身旁的泰坦诸神,是你受人敬仰的最好证明。”
“如今俺老孙遇上点麻烦,想请您老人家帮个忙。其实上回令郎能化险为夷,是因有赫尔墨斯神暗中相助;此番他被神王宙斯捉去,恐遭灾祸,俺老孙有心救他,却无法……”
话说了一半,面前山谷中蓦地投下万丈金光,身披紫袍、头戴金冠的赫利俄斯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悟空面前。
此时此刻,奥林匹斯山巅的万神殿内,愤怒的宙斯将赫尔墨斯捆在青铜柱上拷问。雷电之鞭深深勒进赫尔墨斯的肌肤里,电光火花在他周身上下游走。
“我早该看出你心怀不轨!你诱惑外邦邪神,暗中与我为敌,就是为有朝一日篡夺我的王位……不,不,你这为人所不齿的小偷、骗子,你在诸神心中毫无威望,无人臣服于你!”宙斯绕着青铜柱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盘算,“‘比我庄严’、‘比我慈爱’?不是赫拉,就是我的兄弟波塞冬?”
宙斯将赫拉与波塞冬召至殿前,用凶恶的质问试探自己的妻子和兄弟:“这逆子窥探到未来,却不肯说出实情。你们之中有人背叛我、觊觎我的王位,如果不能揪出这个叛徒,我必将你们通通丢进塔尔塔洛斯永恒的地狱!”
赫拉花容失色,指着赫尔墨斯怒道:“你这卑鄙的私生子,是你母亲让你来诋毁我、挑拨我与神王的关系?我忠爱我的丈夫,绝不会背叛他。你必须说出你所见的未来,为我正名。否则我会命赫拉克勒斯把你母亲化作的那颗星从天上射下来!”
她的话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宙斯对她的怀疑,宙斯便又转头逼视海神波塞冬。
波塞冬也气得胡须乱舞,冲上去掐住赫尔墨斯的咽喉,恶狠狠威胁道:“说!叛徒是谁?无须伟大的宙斯动手,我会用三叉戟扎进叛徒的胸膛,以他的鲜血洗清我的嫌疑!”
宙斯审视的目光在赫拉与波塞冬脸上来回扫视,一时看不出可疑的迹象。宙斯决定扩大审查范围,便将其余奥林匹斯诸神一并唤来面前。
片刻后,诸神便在万神殿中齐聚。
阿波罗瞧见困在铜柱上、被电得阵阵抽搐的赫尔墨斯,“啊”的一声便要往上冲,却被他的孪生姐姐、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一把拽住。
阿耳忒弥斯看了一眼高高端坐在水晶王座上的宙斯,冲弟弟轻轻摇了摇头。
听宙斯讲完所为何事,诸神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已被升格为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率先挥舞着长矛扬声叫道:“看来需要一些手段,才能令狡猾的赫尔墨斯说出威胁天父的叛徒。我最敬爱的天父,我请求你将这骗子丢入一百条毒蛇盘踞的山洞,因为他的心像那些阴暗的爬虫一样歹毒!”
宙斯鼻中哼气,发出一声赞许的冷笑。
一旁的阿佛洛狄忒却厌恶地皱起眉头:“折磨可怜的赫尔墨斯有什么用?他只是个‘看见’命运的旁观者。任谁也无法改变命运三女神编织好的神谕,即使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于事无补。”
她阴阳怪气的态度令宙斯大为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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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美的女神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用魅力与柔情征服世间最伟大的战士,夺走宙斯王位的,未必不是看似柔弱的她。更何况,她居然替赫尔墨斯这个叛徒说话!
宙斯不怀好意地向阿佛洛狄忒的丈夫、跛脚的火神赫淮斯托斯道:“我可怜的瘸儿,你的妻子不顾你的颜面,居然当着诸神的面与你的兄弟依偎在一起!我真替你感到委屈,你那么爱她、纵容她,却无法令她看你一眼。”
此时阿佛洛狄忒正把自己洁白优雅的手搭在情人阿瑞斯肩上,听了这话,她不由得满面羞红,急忙扭头躲避诸神的目光。
赫淮斯托斯恼羞成怒,便从怀里掏出一副亲手打造的纯金手铐,拽过阿佛洛狄忒手腕将她扣住,气愤地嚷道:“你这不知羞耻的妇人,我不会再纵容你令我蒙羞!”
阿瑞斯怎会容许他的无礼举动,为保护心爱的女神,他立即抽出长矛向赫淮斯托斯肋间刺去:“你这丑陋的瘸子,把你的脏手从美神身上拿开!”
赫淮斯托斯拧身躲过一击,随即挥舞着大锤,与战神阿瑞斯打斗起来。
赫拉难以忍受眼前乱象,便偏头质问道:“雅典娜,你自诩智慧女神,现在正是展现你智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个办法,找出忤逆神王宙斯的阴谋家,结束这场闹剧?!”
帕拉斯假扮成的雅典娜哪有这个本事,闻言面露一丝慌乱,不敢作声,只怯怯望向宙斯。
见阿耳忒弥斯与阿波罗躲在铜柱后面窃窃私语,波塞冬大喝一声,指着他们道:“你们姐弟俩在密谋什么?!阿波罗,你与叛徒赫尔墨斯一向交好,他想保护的那个篡夺宙斯王位的神,就是你吧!”
阿波罗气得“哇呀”乱叫,瞬间拉满了弓,向海神射出一箭。金色箭头咻的一声擦着波塞冬耳廓飞过,波塞冬怒吼着挥起三叉戟,阿耳忒弥斯也挽弓搭箭,姐弟俩与海神厮杀成一团。
喝得醉醺醺的酒神狄俄尼索斯摇摇晃晃,打着酒嗝嘟囔:“别打了,别打了!”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他脚下一个趔趄,正巧将前去支援波塞冬的赫拉撞出老远。
赫拉起身一巴掌抽在狄俄尼索斯脸上:“肮脏的醉鬼,你存心捣乱?赫拉克勒斯,把这个无礼的家伙丢下山去!”
赫拉克勒斯得令便扑向狄俄尼索斯,两人搂抱着摔角,竟难分胜负。
宙斯紧握水晶王座的扶手,冷眼观望着这一切。当他看到诸神纷纷陷入混乱的争斗,脸上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打吧,斗吧,你们最好彼此憎恨、相互消耗,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到时候,公正的主宰宙斯再以“不念亲情、伤害家人”为由,将胜者与败者一并处罚。这样一来,奥林匹斯山上再没有任何神祇有能力挑战他的权威。
被束缚在青铜柱上已奄奄一息的赫尔墨斯竟像听见宙斯的心声一般,忽然拼尽全力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哈哈哈哈!伟大的神王,你挑起诸神的战争、让我们自相残杀,只为保住你唯一在乎的东西——你的水晶王座!是什么让你如此丧心病狂?就连你最宠爱的亲生女儿,也被你……”
宙斯自然不会让赫尔墨斯有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便攥起雷霆万钧,挥手一个霹雳,直奔赫尔墨斯面门砸去。
31. 了身知命牧神定计
说时迟那时快,天雷击中赫尔墨斯前的一瞬,阿波罗竟一跃而起,以自己的身躯挡在他面前。
更令宙斯震惊的是,轰隆一声巨响后,被雷劈中的阿波罗居然毫发无损,赤裸的胸膛上甚至连一丝雷击的痕迹也未留下。
宙斯怒不可遏,待要再出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牛眼一怔面露惊恐。
却见阿波罗蜜色的肌肤里竟钻出层层金色毛发,眉骨连着高耸鼻梁的英俊脸庞,也坍缩成一张毛茸茸的猴脸。
“呔!这回可叫俺老孙逮个正着!”悟空目射金光,抖出金箍棒耍了个花,“虎狼尚且不食子,你这老牲口好不歹毒!”
宙斯挥舞着雷霆之仗,急忙吩咐诸神:“你们怎能允许外邦邪神在我奥林匹斯圣地撒野?我以神王之名命令你们,拿起武器、诛灭这个不自量力的畜类!”
见诸神都呆站着不动,宙斯点名道:“波塞冬,我的兄弟,快用你的三叉戟刺穿他的胸膛!我最勇敢的孩子赫拉克勒斯,你还愣着干嘛?阿耳忒弥斯,你的弓箭为什么还挂在肩上?”
诸神彼此嬉笑着互相张望,竟纷纷开始摇头晃脑、抓耳挠腮,活像一群披着人皮的猿猴。
悟空“嘿嘿”笑道:“孩儿们,还不快去同你们的好老公、好爹爹亲近亲近!”
诸神便现出原形,一股脑儿朝王座上的宙斯扑去。八九只猴儿有的抱住宙斯腿,有的紧搂宙斯脖子,七手八脚地挂在宙斯身上,口里“嗷嗷呜呜”叫个不停。
原来,悟空诚心祈祷招来赫利俄斯后,赫利俄斯便将他送往隐匿在云中的奥林匹斯山顶。
因着前两次的遭遇,悟空不得不小心提防,一落地便化身为一只小虫,欲先探明山上情况,再做打算。
他扑闪着小翅飞至万神殿附近,恰巧碰见天后赫拉与海神波塞冬同行。
“我亲爱的弟妹,你说宙斯对赫尔墨斯出手?”波塞冬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显然刚从海里上来,“那狡猾的私生子不是宙斯最信任的心腹吗?他为宙斯办的许多事,甚至连你我都不知道。”
赫拉冷笑道:“最锋利的刀总是由最意想不到的人刺出。宙斯发现有人擅自更改过去,致使命运三女神不得不重新编织未来;她们辛勤劳作了几天几夜,最终得出结论:预言中的父子之战会提前到来,宙斯的覆灭近在眼前。”
“除了那个卑鄙的私生子,还有谁能篡改过去的既成之实?”赫拉语气十分气恼,“当初看在他可怜的母亲被宙斯抛弃的份上,我才同意他登上奥林匹斯山,他却把我的仁慈当作怯懦可欺的弱点!”
波塞冬笑道:“你是说赫尔墨斯的母亲迈亚吗?可她并没有被抛弃,宙斯已将她们七姐妹一同升上夜空,成为昴宿七仙女。”
赫拉看来并不知晓这件事,闻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岔开话题道:“总之,宙斯召见我们,必定与处置那个私生子有关。我不希望你和我有不同的立场。”
“哦哈哈哈,我亲爱的弟妹……”波塞冬要去搂赫拉肩膀,赫拉却白眼以对,并加快脚步躲开他。
悟空眼一转,立即显出原形,蹑手蹑脚跟在两人身后。他吹出两只瞌睡虫儿,命一只去叮咬赫拉雪白的脖颈,另一只则飞向波塞冬皮糙肉厚的手臂。
赫拉很快腰肢一软昏倒在地,波塞冬却只昏昏沉沉摇晃着脑袋,不经意间回头发现了悟空。
不等他出声,悟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舞金箍棒,照他毛发蓬乱的脑袋上就是一下。
如此一来,波塞冬也应声倒在万神殿门前,悟空一手拎住他后领,另一手提起赫拉两脚,将陷入昏睡的两人拖到僻静处。
随即又从脑后拔下两根毫毛,吹一口气,变出两只浑身金毛的小猴崽子;再一挥手,两只小猴儿一个长成优雅美丽的天后“赫拉”,一个变成满身腥咸水汽的“波塞冬”。
悟空拽过两人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一番,自己则又化作一只小飞虫,藏进“波塞冬”耳侧的乱发里。
待听到宙斯呼召其余奥林匹斯诸神时,他便再一次飞出殿外,故技重施放倒应召而来、毫无防备的诸神,用毫毛变成的猴崽子取而代之。
只有“阿波罗”是悟空自己假扮的,真正的阿波罗不知躲哪儿去了,竟未现身。
被小猴儿们缠住的宙斯发出一声声暴躁的怒吼,挥手蹬腿试图摆脱束缚。悟空便趁此时机赶去营救青铜柱上的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身上一圈圈的电光呲啦作响,悟空拎起光线两手一扽,却扯了个空。这邪门儿东西竟抓不住、剪不断!
赫尔墨斯赤裸的背肌已被滚烫的青铜柱烙得通红,悟空吹出一股凉气为他缓解疼痛,随即小心翼翼将他放下来,托在怀里。
“多儿,这电索怎么断,嗯?”悟空拍打赫尔墨斯身上噼里啪啦的火花,焦急问道,“可要念什么咒、掐什么决?”
赫尔墨斯却答非所问,两眼直直盯着悟空,咧嘴笑道:“臭猴子,你不是非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说着却被一阵剧烈的电流震得浑身哆嗦,牙齿叩得咯咯响。
悟空急道:“嗐呀,少说废话!这鬼东西怎的掐不灭?你倒是说呀!”
“着什么急?你心疼我啊?”赫尔墨斯龇牙颤抖着,奋力将双臂环住,挂在悟空脖颈上,眼里却盈满甜美的笑意。
见悟空急得两眼直冒火,赫尔墨斯不忍令他心焦,便又补道:“掐不灭,没用的。雷电之鞭并不是一根有形有限的绳索,而是一道种在我身上的电流。它与我的血液一起流动,只有当我的身体彻底变成死物时,它才会消失。”
“这老畜牲……”悟空咬牙切齿扭头朝宙斯看去,却见水晶王座上已空无一人,猴崽子们则被四散甩开老远,“啊呀!这老东西跑了!”
赫尔墨斯轻轻摇头:“神谕中说,他会死于自己孩子之手,你不是他的孩子,抓住他也奈何不了他。他终将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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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陷阱,而我,则是那个为他挖好陷阱的人。大圣,如果你还愿意帮我的话……”
悟空心急打断道:“这是什么话?要俺老孙做甚,你只管说,刀山火海亦不在话下!”
“嗯,嗯,我知道。那你不要着急,”赫尔墨斯抱住他脖颈儿,拇指在他耳后轻轻摩擦,“听我说,好吗?你已经见过火神赫淮斯托斯了?他为把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捉奸在床,曾亲手打造了一张由极轻、极细的钢丝织就、坚韧无比的网。这张网就在他身上,你去取来……”
悟空点点头:“好说好说,他已被我撂倒,就躺在殿后。用此网捉住宙斯,便可叫他解去你身上的电索?”
赫尔墨斯佯嗔皱了皱眉:“让你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悟空只得连声称是。
“你把这张网,交给隐居在帕尔纳索斯山中的阿喀琉斯和他的爱人帕特罗克洛斯。这是我与他们约好的信号,他们拿到网后,下一步就是诱捕宙斯……”
悟空见赫尔墨斯疼得声音都在颤抖,揪心不已便又急着插话:“何须他两个凡人动手?俺老孙拿网去捉他便是!”
“他们虽身为凡人,却都是刀枪不入的不死勇士……”赫尔墨斯已没力气摇头,努努嘴道,“不不,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如今我已没力气亲自去完成这计划的最后一步,唯有你……”
然后赫尔墨斯两手用力一带,将悟空搂至自己面前,附耳将一套匪夷所思却又万无一失的诛神之计交代出来。
悟空听着,两眼逐渐瞪圆,心中直呼“妙极”。待赫尔墨斯说完,他却面露忧虑:“那你呢?若真能诛灭宙斯,谁又能替你解困?”
“你呀!”赫尔墨斯身体不停颤抖,却仍笑盈盈盯着悟空不放,生怕少看他一眼似的,“命运女神已为我织好结局:我会化作一尊洁白的石像,在一个有山有海、有许多奇花异草、树林茂密的地方默默守候爱人。”
“你的家乡就在海边的森林里吧?你会带我回去吧?”赫尔墨斯的脸上没有一丝羞怯,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直问出口,却把悟空弄得十分不好意思,眼都不知该往哪儿看了。
窘了半晌,悟空终于应道:“你要随我回花果山倒不难,只是……俺老孙可不想扛一块石头回去!”说完自个儿先臊得脸和屁股一个颜色了。
赫尔墨斯将脑袋搭在悟空肩头歇息,明明大事当头,悟空却莫名感到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安心,胸口那块不明形状的空洞,倏地被严丝合缝地填满,慌张乱跳的心一下子稳住了节拍。
他心中盘算,先依计将宙斯这老畜牲料理了,再把赫尔墨斯带回东土;华夏诸天神佛、二十八洞神仙,总有人能解这雷电之鞭。
“事不宜迟,大圣,快去取那张网来。”赫尔墨斯在他耳畔轻声催促道。
悟空却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取是取得,还不能令这班蠢货起疑。你再挨忍些个,看俺老孙如何叫那瘸子将他的宝贝双手奉上。”
32. 众神拜错主尊
悟空拾起地上的袈裟将赫尔墨斯身体裹住、抱至水晶王座后放好,又挥手隐去他的身形,接着摇身一变,化为髯须怒目、手持雷霆之仗的宙斯,大马金刀坐在王座之上。
“你们这群愚蠢的废物!”悟空以宙斯的口吻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外邦邪神擅闯我奥林匹斯圣域,你们这群胆小鬼,都躲到哪里去了?”
殿后,宙斯的吼声吵醒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诸神,他们纷纷从昏睡中惊醒过来,对彼此的处境惊讶无比,却不敢耽搁,急忙跑进殿来。
“宙斯”用权杖指着一根青铜石柱,沉声道:“卑鄙的赫尔墨斯与外邦邪神串通一气,我将他收服、绑在这里,他却趁我不备,招来那泼猴把他救走!你们为什么不听宣召、拖到这会儿才来?”
“尊敬的天父,我们也中了那‘泼猴’的咒语、陷入沉睡,这才没有及时赶来,请您原谅我们的……”
“宙斯”打断赫拉的解释,鼻中哼气道:“我不想听这婆娘废话!我最勇敢的儿子赫拉克勒斯,难道你也敌不过一只猿猴?自诩战神的大儿子阿瑞斯,你除了抢走别人的妻子,还能成什么事?阿耳忒弥斯,你的兄弟做了什么亏心事,躲到哪里去了?”
被挨个点名的众神无不心虚垂头,“宙斯”拍一下王座扶手,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把我奥林匹斯山的脸都丢尽了!到头来,还得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清理门户!”
“赫淮斯托斯,你那张钢丝织就的捕神网呢?”“宙斯”向丧眉搭眼的丑陋瘸儿伸手道,“连自个儿老婆都看不住的废物东西,就这点儿手艺还勉强能派上用场。”
赫淮斯托斯听了这话,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团银光闪闪的物件,双手奉上神王面前:“亲爱的父亲,您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您的儿子。除了已被打入塔尔塔洛斯的独眼巨人,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打造兵器。”
悟空“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待要再与诸神交待两句,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径直劈下一道天雷。云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咆哮:“狂妄的畜类,从我的王座上滚下去!”
嚯,这老牲口果然没走远。宝物骗到手,悟空又急着救赫尔墨斯,自是无心与宙斯缠斗,便显出原形,窜至王座后抱起赫尔墨斯,跳入早已打开的时间之井之中,瞬间消失不见了。
两人穿过光圈,来到千年后的东土,悟空望见脚下熟悉的山川水系,正是灌江口二郎真君圣地。来不及与杨戬打声招呼,他急忙将赫尔墨斯驮在背上,直奔天庭去也。
既是雷电之鞭,自然要擅使雷电的大神才能解,他找的第一个帮手,便是电母她老人家。
天庭神霄之上,三十六面雷鼓环绕的雷府之中,悟空拱手道声“得罪”,掀开袈裟使赫尔墨斯颤栗的身躯暴露在电母眼前。
电母先是吃惊掩了掩口,上前查看一番后,却摇头叹道:“大圣请恕小神无能。此鞭非鞭,是为一种符咒。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须得下咒之人才能解得。……”
悟空心头一沉,重又背起赫尔墨斯。电母道:“大圣不妨往兜率天宫一趟,问问太上老君可有甚法宝,能解这无形之鞭。”
“是,俺老孙正有此意。”悟空谢过电母,又奔太上老君处去。
老君见他背了个人来,便知不妙,连问他要回净瓶的话也未能出口。
听完悟空所述,老君沉吟半晌,捻须道:“我这里也没有能治的法子。不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失为一条活路。大圣可还记得中坛元帅以莲花化身重生的事?若能求得太乙真人为这位后生重塑肉身……”
悟空拍着脑袋跳脚道:“嗐呀,老头儿你果然聪明绝顶!请受俺老孙一拜!”说着伏地便要磕头。
“诶诶——”老君慌得将悟空搀扶起来,虽不知这后生来历,见这猴子如此上心,自是关系匪浅,便又附耳关照道,“太乙未必舍得他那宝莲,你可带上他那宝贝徒儿,替你美言几句、缠他一缠。”
悟空心中大喜,拍着老君肩膀连声道谢,随即背起赫尔墨斯,又往天庭去请哪吒。
哪吒见到奄奄一息的赫尔墨斯,便撇嘴道:“啧,这不报应来了?幸好你是摊上心善的猴子,换作是我,不把你捆着下海、电一筐鱼来?”
悟空有求于人,不好回嘴,只得嗐声作罢。
经这一番奔波,电索已嵌进赫尔墨斯肌体里,只余星星点点的火花浮在皮肤之上;身体已被电得麻木僵住,赫尔墨斯没力气做更多反应,只伏在悟空肩头委屈地嘟囔:“大圣,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从没有说过他一句不是……”
“嗐,他这人一贯嘴不饶人,心却是好的。”悟空偏头低声劝他,“好多儿,你忍忍吧,咱们得去求他师父帮忙哩。”
说话间便到乾元山金光洞地界,哪吒一落下云头,口里喊着“师父,师父”,撒腿便往里跑。师徒俩见面分外热络,太乙真人抚摸着哪吒脑袋,乐得见牙不见眼。
见此情景,悟空便知趣不去打搅,行了礼后,便抱着赫尔墨斯在一旁静候,全凭哪吒替他横说竖说、撒娇撒痴一通。
太乙真人虽有几分作难,终是捱不过爱徒哀求,便命童子取来五彩莲池中几支莲花、莲藕,拼成个人形,又照着高鼻深目的赫尔墨斯挥手改刀。
悟空喜得抓耳挠腮,赫尔墨斯却不露喜色,仍只定定看着悟空。
藕身塑成,太乙真人来到赫尔墨斯身前,口中念念有词掐了个离魂决,双指点住赫尔墨斯眉心,缓缓向外抽。
可抽了两下,却毫无动静。太乙真人“嗯?”的一声疑道:“怎的……”继而拎起赫尔墨斯已失去血色的手腕,捻须为他切脉。
罢了太乙真人将悟空拉到一旁,蹙眉正色道:“大圣,此人心脉受缚,奇经八脉皆由一根无形业火穿锁,致使精魂被困于躯体之中,无法解脱。何方妖孽竟施此歹毒咒法?”
悟空听了这句,宛如一盆冷水浇头,眼里光彩尽灭。
哪吒道:“师父啊,说来您老必不敢信,是他亲爹以雷电之鞭捆了他、种下这般苦果!”
太乙真人吃惊无言以对,只得向悟空拱手抱歉,便背着手摇头走了。
哪吒脸上也没了笑容:“怎么办,大圣?若连我师父都治不了他,只怕……”
悟空手按哪吒肩膀,一口气哽在喉头,半晌才说出话来:“兄弟费心了。”
“诶?我师父治不得,你师父呢?”哪吒眼儿一转道。
悟空叹道:“我师父只会打坐念经,不问世事。”
“不是那个师父!”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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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眨眼道,“你不是还有别的师父?不必瞒我,我早心里有数。”
教会悟空一身本领的菩提祖师自是神通广大,可这个师父早已将他逐出师门,且令他立下重誓,不得泄露自己的师承出身。如今他若打破誓言再上师门,菩提祖师不发怒责罚他已是格外开恩,怎会帮他解救毫无干系的他方别神?
悟空扭头瞧见歪头瘫在地上的赫尔墨斯,胸口便又揪紧,于是把心一横,长叹一声道:“多谢三太子提点,俺老孙这就带他去求求那位尊者,便是一命换一命,也不是难事。”言罢背上赫尔墨斯,与哪吒作别。
待登上云头,悟空只觉心头阴霾密布,直堵得慌。偏头看去,却见伏在他肩头的赫尔墨斯竟安然阖眼、面带笑意。
“你早知无用,为何不早说?”悟空不忍心怪他,只轻飘飘问了一句。
“想让你多背我一会儿嘛。”赫尔墨斯笑道,“你知道吗?世上真有个小牧羊人,名叫多利俄斯。”
“那年奥林匹亚的勇士连输三场竞技赛,令宙斯脸上蒙羞,宙斯便降下瘟疫,一举夺走奥林匹亚近一半人的性命。多利俄斯的母亲在瘟疫中丧生,他自己也染了病。”
“那年他才六岁,他父亲背着他,就像你背着我一样,从奥林匹亚出发,向各个城邦的神庙中祈求诸神庇佑、医好他的疫病。”
“可这种四处拜神的行动却惹恼了宙斯,自然也不会有别的神明敢向他们施以援手。终于有一天,他父亲背着他经过路边一座赫尔墨斯石柱时,又停下来虔诚跪拜,小多利俄斯却彻底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很羡慕那个孩子。他的父亲很爱他的母亲,也很爱他。所以,我并没有按规矩将他的灵魂送往冥界,而是使了个法术蒙蔽诸神双眼,在天亮前又将他送回到他父亲背上,还把他们父子俩偷偷带去几十年后、奥林匹亚重新恢复生机的时空……”
悟空便有些眼热,却不好意思露出心声,故意打岔道:“这有什么好羡慕?你叫我一声‘爹爹’,我再驮着你多跑几座山头不难。”
赫尔墨斯却不与他斗嘴,继续在他耳畔呢喃道:“那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神力解救凡人。在此之前,我都把自己当成天父宙斯最忠诚的儿子与仆人。
“我发现原来帮助处于绝望中的凡人这么容易,原来神明举手之劳,就能轻易阻止对凡人来说‘不可违抗’的命运悲剧。
“从那以后,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心头:这么容易的事,诸神为什么不做呢?
“他们说,那是命运三女神织就的、不容更改的天数秩序;改变过去,就会改变未来,造成连诸神也无能为力的大灾难。
“可我去未来看过了,诸神哪有什么未来?他们拼命守护的未来,是被打败、被消灭、被抛弃、被遗忘,最终归于虚无而已。”
“我也去看过了。”悟空道,“你觉得,诛灭万恶之源宙斯,换上爱惜凡人的新主,就能抵御外侮、拯救你们自己?”
“嘿嘿。”赫尔墨斯竟发出一声轻笑,“你看见的,只是千年之后的未来。我看得更远哩。你知道吗?凡人根本不需要神,没有神的世界才是更好的世界。”
闻听此言,悟空一时愣住,未及想得明白,却见脚下已到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地界。
33. 心猿开悟 意马寻根
悟空背负赫尔墨斯步入灵气弥漫的幽僻山林,耳畔山涧潺潺,猿声鹤鸣,将他带回在此间求学修行的懵懂岁月,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穿过一片通天蔽日的竹林后,眼前赫然浮现出一块三丈高的拦路石,悟空竟觉分外眼熟。定睛看去,上头阴刻的十个古朴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已被青苔翠藓覆盖了大半。
三星洞府应当就在此处,可悟空在附近绕了几个来回,原本的青石大门却不见踪影。想是菩提祖师早已算到他来,有意避而不见。
悟空只得放下赫尔墨斯,颓然跪在原本该是山门的大柏树下,垂头默念道:“师父恕罪,弟子孙悟空不得已又来叨扰您了。弟子本已修成正果、位列西天,而今却又有遭遇、重堕因果。”
“我这名唤赫尔墨斯的奥林匹斯兄弟,因受他父王所害,遭雷电锁心、解脱不得。弟子实在不忍心……”悟空说着说着,便觉万念俱灰。
菩提祖师曾命他立下重誓,若泄露师门,必受“剥皮挫骨,魂坠九霄”之苦,又怎会轻易允许他违背誓言?他能感到,菩提祖师根本不在左近,更无人听他求告。
赫尔墨斯瞧见悟空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不免心疼,便挣扎着叫他:“大圣——”悟空应声过来,又将他托在怀里。
“好了,‘四处求神’就到此为止吧,”赫尔墨斯尽力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谢谢你满足我的小小心愿。是时候回去替宙斯完成他的‘天命’了。”
“宙斯”这两个字又令悟空咬紧了槽牙,转眼恨了片刻后,又泄了气似的咕哝道:“这劳什子非他不能解,大不了俺老孙拉下脸儿求求他便是。如今情势所逼,客客气气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失了俺的身份。”
赫尔墨斯伸出手轻轻抚摩他脸颊上的金色猴毛,摇头道:“你猜我求没求他?他要还有一丝恻隐之心,又怎么会下此毒手?”说着,眼里的伤心与委屈便掩藏不住。
悟空心道,我是没爹没娘,可要是明明有爹有娘,却爹不疼娘不爱,只怕比没爹没娘还不如哩。心里便愈发难过起来,只得垂下眼帘掩饰心中酸楚。
赫尔墨斯却笑道:“臭猴子,你这么舍不得我啊?”又仿着悟空惯常的语气叹道:“嗐,其实我知道,你只把我当作好兄弟。换作是哪吒三太子,或是二郎真君出事,你也会为他们赴汤蹈火的,对吧?”
这话不假,兄弟有难,悟空绝不会袖手旁观。可眼前这个才结识不久、还曾把他骗得团团转的麻烦货、撒谎精,又的的确确与他那些兄弟不大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悟空却没本事想明白。事实上,此刻堵在胸中的这团纠结黏腻、又甜又苦的诡异心绪,对他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词儿去形容。
赫尔墨斯又笑道:“能做你的兄弟就很好了,遇见你已经足够幸运……”
不知为何,悟空却生起气来,眼皮一翻道:“嘁,你又不缺兄弟!”
可悟空委实不知如何解释,对于他来说赫尔墨斯究竟有何不同,一时急得浑身燥热、额角都渗出汗来。
焦灼半晌,他终于想出一件他绝对不会对哪吒、杨戬等兄弟做的事,一件足以证明赫尔墨斯与别的兄弟不同的事。
悟空一手托住赫尔墨斯后脖颈子,另一只手用虎口将他下巴卡住,低头嘟嘴,吻了上去。
赫尔墨斯竟偏头躲开:“我要死了,你可怜我?”
却见悟空双目一虚,金瞳噌地燃起两丛烈火,赫尔墨斯这才觉出不对,急忙奋力搂抱上去,讨好似的主动递上唇舌。
悟空哪经过这般考验,顿时乱了方寸,他只觉血气翻涌,一股暖流直冲丹田。唯恐真元外泄,他急忙暗暗提气守住禅心,又强令真气上行、血归心房。
可仍止不住一阵阵令人骨软的酥麻,甜丝丝的痒意直往他心窍里钻。赫尔墨斯身上的电流经过交缠的唇舌传进他体内,一下下击碎他坚硬无比的石心,激起战栗的狂喜。
待松开时,两人四目定定,望进彼此瞳孔洞开的眼中。不消多言,彼此便通了心意。
电光火石间,悟空豁然开悟情为何物,原来世上男女汲汲营营、为之生为之死的,竟是这般美事。
当他重新背起赫尔墨斯,世间万物仿佛都变了模样,与他以往所见的不同了。这种感觉着实美妙,他恨不得将分秒延长,留住这惊心动魄的每一瞬。又想到赫尔墨斯如今命悬一线、他却无计可施,心头更是涌起千般不舍、万分眷恋。
于是乎,他明明可以飞身踏云而去,却偏偏将赫尔墨斯背在身上,两人就这么前心贴着后心,相依为命似的穿过密林,徒步往山下走。
到了山下大道上,悟空仍不愿加快脚步,赫尔墨斯也不催促,只伏在他肩头,聆听两人渐渐合一的心跳声。
走了不多远,就见一个带着草帽的小牧童骑在一头老牛背上,漫不经心地甩着鞭。
悟空脚步较快,眼看要从牧童身边走过,却听那孩童惊异叫道:“咦?你们两个奇形怪状的人物,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悟空不愿旁人打扰他俩仅剩的时光,便不耐烦道:“你打听这作甚?”
小牧童眼珠儿乱转,来回打量他两人,又问:“你是个猴子,必是从山林里来吧?”
“俺老孙自东胜神州、花果山水帘洞来。”悟空应付两句,拔腿要走。
那孩儿却道:“猴子不都是树上生的,怎是打洞里来?你骗我!”
悟空本不愿搭理他,却听赫尔墨斯在耳畔轻笑了一声,便耐着性子道:“这你可错了。俺老孙可不是一般的猴子,乃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仙胎化形而生。”
“哈哈哈哈——”牧童发出一阵恣意的笑声,指着他道,“那你岂不是个没娘的野种儿?石头,石头是谁奶大的?哈哈哈哈——”
悟空白他一眼道:“奶什么奶?俺是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灵通感应而生……”却突然福至心田,停住脚步“哎呀”一声。
“石头!俺老孙是石头化生!”悟空脸上绽开惊喜笑颜,“有救了,多儿,你有救了!”
赫尔墨斯诧异“嗯?”了一声,却见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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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嘴里叫着“石头化生、石头化生”,乐得手舞足蹈。
等回过神来,悟空欲向那启发他的顽劣牧童道声谢,扭头却见道旁空无一物,那头枯瘦的老黄牛,连同背上的小人儿,竟都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了。
悟空心头一震,唏嘘了然。他那不能提的师父,终究没有抛下他不管。
如此便不再耽搁,悟空两手托住赫尔墨斯大腿颠了颠,脚下一蹬窜上云头,直奔花果山福地洞天而去。
花果山山顶那块孕育石猴的仙胎仍一分两半倒在原处,悟空按下云头,落地后依旧将赫尔墨斯抱在身前。
“这便是孕化俺老孙的石胎。此物集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上头九孔八窍,暗合九宫八卦之阵。传说此为女娲娘娘造飞禽走兽、育万物生灵的胎基所化。”
悟空捧起赫尔墨斯血色尽失的面颊,欣欣然道:“等你化作石像,俺老孙便将这石胎合拢归位。既然它能自石中孕化我,自然也能把你重新孕化出来!”
赫尔墨斯呆呆看进悟空眼里,心说不好,怕是把这猴子亲疯了,从没听说胎基孕出孩儿后,还能“归位”再用一次的。
可心上人竟把他带回自己出生之地,他虽变为死物,却能永远留在心上人最初的“家”里,这何尝不是一种诡异的合一与共生。
“嗯,等我们解决掉天父宙斯,你再带我回这里……”赫尔墨斯他话音未落,却被悟空摇头打断。
“不成!那老畜生爱咋样咋样,关我囚事?”悟空道,“我见不得你这副模样,这苦你没吃够,我可吃够了!我现在就助你石化重生。”于是不由分说,将赫尔墨斯抱进石笼之中,挥手将两半合拢。
却听嗑哧一声,石胎竟当真严丝对缝合二为一,九孔八窍依卦象排布,如同从未裂开过一样。
悟空大喜,手上掐诀正要将赫尔墨斯变为石像,赫尔墨斯却叫嚷起来:“诶诶,猴子!你放我出去!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和你好好道别!”
“道什么别?”悟空着急道,“你一石化,我便引日光月晕、天地灵气为你催生;待你从石头里蹦出来,便又能见着我了!”
“不要!先别……我,我害怕,你先放我出来!”赫尔墨斯没力气动弹,只能拼尽全力嚷道,“猴子,你再抱抱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悟空只好停下动作,两手把住石胎两侧一对孔,欲将此物重新掰开。可使了半天劲儿,那铁铸似的石笼竟纹丝不动,一丝裂缝也无。
赫尔墨斯急得泪珠儿滚落下来:“臭猴子,让你别急别急!怎么办?我还没有……啊啊啊,我还没有和你待够!”
悟空脸上却满是疯癫喜色:“看吧,这玩意儿一旦合上,便需重新孕化才能开启,可见它还有用着哩!”
赫尔墨斯从一窍中伸出一只手来,悟空急忙握住,抚摩着手背安慰道:“好多儿,莫怕,马上就不疼了,俺老孙陪着你哩,嗯?”
于是掐了个石心决,眼看着赫尔墨斯那只雪白的手从指尖开始,一寸一寸化成青灰色的冰冷石头。
34. 赫尔墨斯肉身成石
“猴子,猴子,我感觉不到你了,能让它停下来吗?我还没……”赫尔墨斯颤抖的哀求声,伴随着喀啦啦的石响,声声渐弱,“你会想我吗?不会忘了我吧?猴子,可不可以再……”
“就在眼前,有什么好想的?傻子,看把你吓得!”悟空嘴里咕哝着,盘腿坐在石胎前,一手指天、一手点地口中念叨,“日精煌煌,月华皎皎,五行浑元,万象归真……”
霎那间头顶风云变色,金乌离日飞入阵中。悟空凝神聚意,将天地间精灵宝气,尽数引渡至石胎上。
如此催化了一昼夜,石像却毫无动静。悟空并不气馁,只道还早哩,仙胎哪是轻易便能孕育的?
月升日落,悠乎间过去了三日。悟空心中开始隐隐有些忐忑,却强令自己不去质疑,只一味沉下心打坐念咒。
到了第四日,悟空依旧瞑目作法,忽闻不远处有人唤道:“大圣,大圣祖宗!”
悟空睁眼一看,却见一只手拄拐杖的白眉老猿,正颤颤巍巍向他走来。
“好大圣,我的祖宗诶!”那老猿松开拐杖趴倒在地,放声哀求道,“求求您老收了神通,救救俺们一山的猴子猴孙吧!”
悟空道:“哦?此话怎讲?”
老猿抹泪道:“想当初,您老开辟下这片天地,教俺们在此安居繁衍,到今日已数百年。俺们遵奉您老为美猴王,眼见您学得本领、打上天庭。
“如今您修成正果、成神称圣,却为何使你那遮天蔽日的神通,攫取天地之精华,致使山中百花凋零、瑶草枯萎、仙果黄落?不光俺们猿类,山中一众灵禽瑞兽,这几日无不饥饿凋敝、失了生气……”
悟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啊呀”一声。光顾着为那冤家石化重生,未曾料到如此一来便夺去了此间飞禽走兽的生机!
无奈他只得暂收了法术,叫那老猿起来宽慰一番,并答应仅在夜间做法、不妨碍万物生息。
打发走老猿,悟空实在坐不住,便起身扒住石笼上的孔洞往里瞧。赫尔墨斯哀伤的面容凝固在石像上,悟空观之不免心痛,忽又升起满腔懊悔:未有十分把握,便急着将人变为石头,万一活不过来,岂非他亲手断送了多儿性命?
如今更不能将天地灵气挪为己用,没有法术助力、仅凭自然孕化,何时才能将石头化成肉身?
露在石笼外的石像手臂肌肉丰满,优雅的线条栩栩如生。悟空心头大恸,忍不住扑上去抱住石手,埋头哀泣不已。
悟空哭得忘我,脑袋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清香扑鼻,周身似被仙风笼罩。他使手背抹了把泪,抬眸却见一张端丽的面孔凑在他眼前。
“猴儿,这里头是你何人?”与他搭话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华服女子,语气竟十分亲近,“你可知你从这仙石中孕育,耗费多少年月?”
悟空见这姑娘仙风道骨,知其并非凡人,便抽了下鼻子,拱手客气道:“老孙不知,还请仙姑开示。”
姑娘掩口笑道:“‘仙姑’?你叫我‘仙姑’?哈哈哈,你这猴儿,我是你娘嘞!
“你可知,自盘古开天辟地后,凡五千四百岁,天地分野,四象升空;又五千四百岁,阴阳交合,万物丛生;这块大石,乃我创生百禽百兽的灵根所化,你在其中孕育五千四百年,仙胎方成;又五千四百岁,终石化为猴。”
悟空听了这话,方知是上古大神女娲娘娘现身,慌得伏地连连叩头。
女娲娘娘又笑道:“你虽非我亲身孕育,却也自我手中化生,让你叫我一声‘娘’,不为过吧?”
女娲娘娘亲身下凡,必不是为瞧热闹来;若她肯施援手,赫尔墨斯便有救了。悟空心中大喜,莫说叫一声娘,便是一千声、一万声又何妨?
“娘!”悟空跪直身子,两手抱拳虔诚求道,“孩儿有眼无珠,不识造主!求俺娘发发慈悲,救我这番邦兄弟出苦海也!”
女娲娘娘摇头道:“我才说的话,你可听见?石胎孕育并非旦夕之功,当年孕化你,可是历经一万八千个寒暑。”
“我这兄弟石胎已成,可省去前头五千四百年;”悟空扳着指头算道,“且他并非肉体凡胎,原也是一方主神,又有操弄时间的本领,不比我当年容易些?”
女娲娘娘转眼思道:“这么说来,当是容易些的。不过,他的本领,须得他自发修行才能派上用场,你贪占天地之菁华,白白投在他身上,亦无济于事。”
悟空便有些急眼,两手抱头懊恼道:“嗐,怪我,都怪我!平白把人变成石头,如今待要几时才能再见……”说着眼泪又要流出。
“好猴儿,莫要心焦。”女娲娘娘摸摸他头顶,软语慰道,“我方才说的,你又不听?你不要在此搅扰,叫他自个儿静心修行才是。既是仙胚圣骨,总比凡人精进快些,有个二三千年,便能成了。”
“二三千年?!”悟空一听这话,噌的一下跳将起来,急得抓腮乱窜。
女娲娘娘蹙眉道:“这泼猴!你这般性急,撩得他也心浮气躁,如何静心修行?岂不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如你自回灵山去罢,过个十年八载再来看他不迟。”
悟空腾空兜了几圈,终于冷静了些许,这才回到女娲娘娘身旁,颓然跪坐着,哀叹道:“俺哪儿也不去,只在这里陪他,莫说是三千年,三万年也不在话下。”
女娲娘娘细细打量他面上神情,似乎看出些端倪,便掩口又笑:“你这般心疼他,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悟空自然点头,却听女娲娘娘道:“瞧他这巴巴伸手的模样,怕是有甚么心愿未了?你若真想帮他,不如替他将凡尘俗务了结了,令他得以安心入定才好。”
他的心愿?悟空挠头思索片刻,赫尔墨斯的心愿,不就是诛灭宙斯这事儿?不只,石化前一刻,他从石窍中伸出手来,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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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便有些脸热,悟空扭捏起来,挠头向女娲娘娘道:“娘诶,俺有些梯己话与我这兄弟说,可否请您老人家……”
女娲娘娘憋笑点了点头,便起身飞上云霄,隐去了身形。
悟空这才过去抱住石臂,笃定道:“好多儿,你听女娲娘娘的话,在此安心修行。宙斯老儿我来料理,即便没有时空之井,俺老孙也能将他送入他那傻儿子刀下。完事后我再来陪你。”
又红脸咕哝道:“你放心,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你,必定忘不了你。待你修成肉身、重获自由,俺老孙便与你……与你……作伴吧!”言罢将烧红的脸埋进那冰冷的石掌中,流连了许久。
主意已定,悟空狠下心撒开了手,冲空中拜三拜:“娘,俺这兄弟便托付给您老人家了,您可得替孩儿照料好他!”随后飞身上云,一个跟头向西,奔爱琴海畔而去。
悟空脚下瞬息千里,转眼间便望见科林斯地峡两侧碧蓝的海湾。他降在一道视野开阔的山梁上,目射金光向四方扫视,搜寻阿喀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的身影。
不见那一对亲密爱侣,却意外发现海对面的底比斯城正被战火包围。
底比斯城受阿波罗与阿佛洛狄忒庇佑,该不会是因这两位天神与赫尔墨斯交好,宙斯怀恨在心、降下天罚?悟空略一思忖,急忙飞身越过海峡,去底比斯城中一探究竟。
底比斯城外的海湾里密密麻麻挤满数十艘战船,这情景令悟空联想起当年特洛伊城被围困时的惨状。他怕异乡僧侣的形象惹来麻烦,便化为英俊的牧羊人多儿,悄悄降落在城中的阿波罗神庙后。
阿波罗神庙前的祭坛燃起熊熊预言之火,十几名白衣祭祀围坐一周,口中念念有词地往火里捻撒各种不知名的粉末,火焰因此幻化出不同颜色的火光,刺鼻的烟气熏得人头晕眼花。
悟空假装信众跪坐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听周围百姓议论日益焦灼的战事。
“……底比斯圣军的狂妄,引来诸神不满……”
“除了海王波塞冬,还有谁能一夜之间将科林斯的船队送过海峡?”
悟空假充懵懂,眨着天真的大眼问道:“科林斯人与我们有何愁怨?为何突然发动战争?”
有人接话道:“就是啊!都怪那群自诩‘圣军’的狂妄之徒,为了证明‘爱者’与‘被爱者’的羁绊高于生命,居然不听神谕、跑去攻打圣城雅典!”
“雅典城被困,雅典人的盟友科林斯人就来攻打我们底比斯,真是无妄之灾啊!”
悟空心道,这地儿城邦之间的战争,总有天神在背后煽动唆使。因而表面看来,是底比斯圣军攻打雅典,科林斯人围魏救赵;实际则是阿波罗与阿佛洛狄忒向雅典娜发难,科林斯的守护神波塞冬出手解围。
而雅典城之围,正是赫尔墨斯弑父大计中的第一步。悟空摸了摸怀中那由赫淮斯托斯亲手打造的缚神网,心里便有了主意。
35. 净瓶收海神 三英战宙斯
十几里外的海湾里停满战船,科林斯人正紧锣密鼓地在岸边安营扎寨。
悟空站在云头向下观瞧,心中暗笑科林斯人没听过赤壁之战的典故:船队虽未用铁索相连,却因海湾狭小,战船皆甲板相接,挤在一处。
不用火攻,简直对不起老祖宗。悟空嘿嘿一笑降下云头,丹田发力冲一处无人的船仓吹出一团三昧真火。
霎那间红光冲天,正在岸上忙碌的兵士们手忙脚乱赶来救火,悟空又趁乱在另一艘船上点了一把。
三昧真火岂是那么好灭的,加之海风扇动,悟空四下点火,不多时船营便成一片火海。科林斯人救火不及,绝望之下纷纷跪倒在沙滩上,哭喊着海神波塞冬的名字求告。
原就是波塞冬挑起的战事,波塞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很快,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及近,近海凭空卷起一丈来高的大浪,悟空见状便知救火的来了。
就在海浪即将扑上燃烧的战船之时,悟空腾空而起,将金箍铁棒往水中一抛。定海神针瞬时将咆哮的波涛镇住,海面立时恢复风平浪静,连一片多余的浪花也没有。
科林斯人的哀嚎声中,波塞冬终于按捺不住。金色战车破水而出,波塞冬手持三叉戟,气势汹汹冲上云端。
“又是你这畜生?!”波塞冬怒吼着,裹挟腥咸水汽向悟空扑来,“和那卑鄙的私生子一样,除了诡计与偷袭,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波塞冬的现身正中下怀,悟空嘻嘻笑道:“俺老孙见着傻子就想骗,遇到个榆木脑袋,必定敲他一敲,你奈我何?”
说着,不等波塞冬反应过来,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摸出那张缚神网抛向空中。
波塞冬未及看清头顶银光闪闪的究竟是何东西,便被兜头罩进细密铁网之中,挣脱不得。
悟空手指网兜连声大叫:“小,小,小,再小些!”那网迅速收紧,将困在其中的波塞冬勒得惨叫出声,不得不随之缩小自己的身体。
直到缚神网裹着波塞冬缩成掌心大小的一团,悟空立即从怀中取出羊脂玉净瓶,扯开铁网将海神掏出来塞入瓶中。
“老夜叉,俺这宝瓶里有的是水,你好生在里头翻江倒海吧!”悟空封了瓶口,又将净瓶揣回怀里。
没了海神庇佑,损失惨重的科林斯人无力久战,底比斯之围自然迎刃而解。除此后顾之忧后,悟空便可安心奔雅典城去擒那宙斯老儿。
围攻雅典城的底比斯圣军,是由一百五十对“爱者”与“被爱者”组成的精锐。他们的指挥官认为,爱人之间的忠诚与默契,能令他们在战斗中格外英勇,为彼此的荣耀奋不顾身,至死方休。
面对这样一支受太阳神与爱神双重庇佑的菁英部队,雅典人坚壁清野,避战不出,双方陷入旷日持久的对峙。
悟空站在云端手搭凉棚,老远望见底比斯军营中那两个熟悉的英俊面孔。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变作牧羊人多儿模样的悟空大摇大摆走进营中,才一露面,便引起了机敏的帕特罗克洛斯的注意。
“赫尔墨斯?”帕特罗克洛斯伸出臂膀搭上悟空肩头,压低声道,“我亲爱的兄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快告诉我,你的伟大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悟空没心情向他详述赫尔墨斯的遭遇,又怕他逼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赫尔墨斯的“爱人”、徒增尴尬,便将错就错,点点头道:“缚神网到手,波塞冬也已就缚,只等宙斯老……东西现身。”
帕特罗克洛斯将他带到阿喀琉斯面前,三人拥抱在一起,难掩重逢的喜悦。
阿喀琉斯拍拍“赫尔墨斯”后脖颈子叹道:“上回皮提克斯现身时,聪明的帕特罗克洛斯替你问过了,他仍然不肯承认对你的爱意。哎,猴子毕竟是猴子,对他来说,如此高贵的情感可能过于复杂了……”
悟空闻言脸色便不好看,帕特罗克洛斯急忙打岔道:“亲爱的阿喀琉斯,现在不是为这种事分心的时候。赫尔墨斯一定看准了攻入雅典城的时机,这才来到我们面前。”
两人便双双看向“诡计之神”,悟空定定皱眉,回想赫尔墨斯交代给他的计划。
奥林匹斯神族血脉的诅咒、命运三女神织就的天命,是说宙斯必定被自己的孩子打败并取而代之;除宙斯的孩子外,别人注定无法撼动宙斯。
智慧与武力双修、唯一能与宙斯抗衡的雅典娜已被宙斯阴谋替换,余下的神王之子,要么有勇无谋,要么不善兵戈,更有那一味愚忠的私生子赫拉克勒斯,如同看门狗一般尽心守卫着宙斯。
赫尔墨斯冥思苦索,终于想出一个能诛灭宙斯的孩子:如今的赫拉克勒斯绝不会杀伤宙斯,可他几百年前完成十二道试炼时,曾在克里特岛制服过一头发疯的公牛。
公牛,正是宙斯最常用的化身。每当宙斯想避过赫拉的耳目去往人间猎艳时,总会变成一头漂亮健壮的公牛。如果能设法将变成公牛的宙斯送入时间之井,适时与赫拉克利特征服的那头疯牛调换,便可借赫拉克利特之手杀死宙斯。
不过,自打上回挨了悟空一棍,宙斯已许久不愿变作公牛。还有什么办法能令宙斯主动变成公牛?
赫尔墨斯设想,当雅典城被困时,雅典人必定祈求雅典娜女神的庇护。可雅典娜已不是原来那个所向披靡的女战神,她若无法抵御底比斯人的进攻,岂不露馅儿?为不令诸神看出雅典娜已换人,宙斯必定现身协助雅典娜守城。
一旦他出现在雅典,便可用缚神网将其困住。这一步,必须由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与拥有不死之身的帕特罗克洛斯完成,因为只有他二人能扛住宙斯的雷霆之怒。
无法从网中挣脱的宙斯绝不愿被人瞧见自己受缚落败的模样,势必变化形貌加以掩饰;而公牛,是他最擅长、最熟练的化形,情急之下他一定会选择公牛这一化身。
这套连环计可谓天衣无缝,可眼下却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没有赫尔墨斯,无人开启时间之井,便不能把宙斯变成的公牛换到几百年前赫拉克勒斯的长矛之下。
帕特罗克洛斯见“赫尔墨斯”欲言又止,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赫尔墨斯?我们的计划是否照常进行?”
“是,是,没错儿!”悟空收神应道,“仍需你二位英雄撒网捕获宙斯,可这下一步……”
悟空转眼道:“杀伤宙斯仍需他的儿子赫拉克勒斯动手,却不必多此一举、打开时间之井。只要能将赫拉克勒斯招来,我自有办法骗他出手杀牛。”
“什么办法?”帕特罗克洛斯心思缜密,“几百年前的赫拉克勒斯并不知道宙斯喜欢变成公牛,所以面对公牛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如今的赫拉克勒斯已是宙斯的心腹勇士,公牛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会仔细分辨、慎重无比。不打开时间之井,你怎么能骗过他呢?”
悟空心道,你还不知道俺老孙的本事哩,今日便叫你们见识见识、开开眼界!于是拍拍帕特罗克洛斯肩膀笑道:“兄弟,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二人只管依计撒网,必不落空!”
言罢又冲阿喀琉斯点了点头,仍旧大摇大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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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军营去了。
子夜时分,悟空化身牧羊人,悄悄降落在雅典城中,又吹出瞌睡虫,将一干守城卫兵放倒。随后,他打开铜墙铁壁般的雅典城门,把早已埋伏在城外墙下的三百名底比斯圣军放入城来。
这支部队军纪严明、出手利落,到天亮时,他们已将雅典城的二十多名执政官尽数擒获,并攻占了卫城中的雅典娜神庙。
天蒙蒙亮时,底比斯大军蜂拥杀入城内,雅典军人群龙无首,只能在街巷中负隅顽抗;百姓们纷纷锁闭门窗,蜷缩在一起向守护神雅典娜祈祷。
如今的雅典娜岂有本事抵抗底比斯虎狼之师?果不出所料,天边乌云遮住朝阳,电闪雷鸣中,宙斯亲自降临在帕特农神庙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
阿喀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早已抻开网兜,埋伏在神庙廊柱间的阴影里。
宙斯手中权杖射出一道雷霆,将正围在雅典娜神像四周仰慕女神风姿的底比斯侵略者劈倒了一片。
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赫尔墨斯”腾空而起,如雨燕般轻盈地绕着雅典娜神像飞舞,躲避如影随形的闪电与霹雳。
“逆子,你还没死?!”宙斯发出沉闷的嘶吼,如滚滚天雷在耳边炸响。
话音刚落,就见“赫尔墨斯”扭头大喝一声,飞身扑向挥舞着雷霆之仗的神王宙斯,嘴里喊道:“是时候了,收!”
一张银光闪闪的细密大网从天而降,将缠斗在一处的宙斯与“赫尔墨斯”一同罩在里头。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一人扯住铁网一角,绕着网中猎物转圈绞紧。
“赫尔墨斯”似乎根本不在意生死胜负,只顾将宙斯往神庙外的广场上推。
众目睽睽之下,宙斯被“赫尔墨斯”死死抱住,无处躲藏,只得变身为一头一人多高的健硕公牛,仰脖发出愤怒的悲鸣:“我儿赫拉克勒斯何在?波塞冬,我的兄弟!”
此话一出,“赫尔墨斯”竟噗的一声凭空消失,只留公牛在铁网中苦苦挣扎。公牛奋力扭头挣扎,双目射出的雷霆闪电击打在拉网的两人身上,火花四溅,却未能伤及他们丝毫。
那边厢,赫拉克勒斯听见神王的召唤,急匆匆从奥林匹斯山上下来。飞到雅典上空时,他看见一头金光闪闪的青色公牛,四蹄扎根立在云端,目射金光向脚下城邦发出雷击。
赫拉克勒斯认出这是宙斯变成的神牛,便恭敬问道:“尊敬的天父,请您吩咐,我是该守卫雅典圣城,还是该毁灭它?”
神牛不答,竟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即冷不丁掷出一道霹雳,直冲赫拉克勒斯面门击来。
赫拉克勒斯惊险避过,这才意识到,这头牛并非宙斯化身,而是那阴险狡诈的赫尔墨斯!于是急忙挥舞长矛迎击。
“赫尔墨斯”自知打不过赫拉克勒斯,自然不肯恋战。偷袭不成,公牛转身撒开四蹄,直奔下方帕特农神庙逃去。
赫拉克勒斯收起长矛,也追着他降下云端。来到神庙前,却见那头牛已被赫淮斯托斯的铁网罩住,正扳着牛角、与牛搏斗僵持的,是满头海藻的海神波塞冬。
“卑鄙的私生子!除了诡计与偷袭,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波塞冬”的怒吼似海螺吹响,被死死拽住牛角的网中猎物已无处可逃。
看来波塞冬早已识破赫尔墨斯的狡猾伪装、布下天罗地网将其捕获,赫拉克勒斯想着,若能亲手将这逆子击杀,定能在神王宙斯面前博得头功。
于是他双手握紧长矛,从半空中飞驰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进公牛脖颈里。
36. 奥林匹斯旧神坠落 独一真神新王重生
那边厢,赫拉克勒斯听见神王的召唤,急匆匆从奥林匹斯山上下来。飞到雅典上空时,他看见一头金光闪闪的青色公牛,四蹄扎根立在云端,目射金光向脚下城邦发出雷击。
赫拉克勒斯认出这是宙斯变成的神牛,却不知为何宙斯不帮助雅典守城,反而攻击它,便恭敬问道:“尊敬的天父,请您吩咐,我是该守卫雅典圣城,还是该毁灭它?”
神牛不答,竟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即冷不丁掷出一道霹雳,直冲赫拉克勒斯面门击来。
赫拉克勒斯惊险避过,这才意识到,这头牛并非宙斯化身,而是那阴险狡诈的赫尔墨斯!于是急忙挥舞长矛迎击。
“赫尔墨斯”自知打不过赫拉克勒斯,自然不肯恋战。偷袭不成,公牛转身撒开四蹄,直奔下方帕特农神庙逃去。
赫拉克勒斯身背长矛,也追着他降下云端。来到神庙前,却见那头牛已被赫淮斯托斯的铁网罩住;扳着牛角、正与牛搏斗僵持的,是满头海藻的海神波塞冬。
“卑鄙的私生子!除了诡计与偷袭,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波塞冬”的怒吼似海螺吹响,被死死拽住牛角的网中猎物已无处可逃。
看来波塞冬早已识破赫尔墨斯的狡猾伪装、并布下天罗地网将其捕获,赫拉克勒斯想,若能亲手将这逆子击杀,定能在神王宙斯面前博得头功。
于是他双手握紧长矛,从半空中飞驰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进公牛脖颈里。
公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金色流光如同血液一般从它颈项里喷薄而出。
命运的轮回在此时此刻完成闭环,神王宙斯被儿子赫淮斯托斯打造的网困住,最终死于另一个儿子赫拉克勒斯的长矛之下。
一时间风云变色,奥林匹斯山顶的宙斯神殿从中崩裂,天地也为之震颤。
到这时,赫拉克勒斯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波塞冬”也褪去一身水汽,显出褐发金瞳的英俊青年模样,拍手笑道:“哈哈哈,儿子杀了老子,儿子杀了老子!”
“赫尔墨斯,你这卑鄙的叛徒!”赫拉克勒斯咆哮着向悟空变成的赫尔墨斯攻来,“赫尔墨斯”轻身一窜,躲至挥舞着矛与盾的阿喀琉斯身后。
阿喀琉斯大喝一声,兴奋地迎战杀红眼的赫拉克勒斯,两个英雄势均力敌,杀得难解难分。
一旁的帕特罗克洛斯分外冷静:“住手!现在不是比试的时候!神王已死,应尽快把他的身体送回奥林匹斯圣山,以免让凡人瞧见、有损诸神威严。”
这话倒是不错,悟空挠头忖道,可你帕特罗克洛斯为何如此在意人家诸神的威严?却来不及多想,只见帕特罗克洛斯两手托起已变回原形的宙斯尸体,纵身一跃冲上云霄。
“帕特罗克洛斯?”阿喀琉斯见状十分惊讶,急忙飞身抓住帕特罗克洛斯一只脚,赫拉克勒斯与悟空也紧随其后。
宙斯神殿的青铜柱断了两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星辰穹顶,也歪歪斜斜架在另外几根勉力支撑的廊柱上。
几人争先恐后冲进大殿里,却见高高的水晶王座之上,竟坐着个金光灿烂的英武神明。
“阿波罗?!”众人无不震惊失声,却见王座上的光明之神面露得意笑容,而智慧女神“雅典娜”则蜷缩在王座之下。
“没想到吧!我的战神姐姐竟是早该魂归冥府的帕拉斯假扮!”阿波罗手持弓箭,指向已奄奄一息假雅典娜,又冲“赫尔墨斯”伸出一只手道,“我还要感谢你,我亲爱的兄弟赫尔墨斯,若不是你设计成全天父宙斯的命运,这神王的宝座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轮到我来坐。哈哈哈哈!”
悟空恍然冷笑道:“哦,你这滑头小子!怪不得你不与底比斯大军一同作战,原来是跑这儿捡漏儿来了!”
阿波罗仰天大笑:“你这诡计之神,竟也被我蒙骗?哈哈哈哈!我同意底比斯人攻打雅典、为你的阴谋助力,是因为我早看出雅典娜已换了灵魂。这还要多谢你那多管闲事的情人皮提克斯,是他告诉我‘雅典娜收留了卡珊德拉’,这才令我起疑。
“卡珊德拉四处宣扬雅典娜误杀伙伴帕拉斯的旧事,雅典娜恨不得让她永远闭嘴,怎么可能好心收留她?庇护卡珊德拉的,绝不会是真正的雅典娜!”阿波罗志得意满道,“因此我趁你们围剿宙斯的时候,抢先来这里守候。这假冒的女战神不堪一击,宙斯一死,水晶王座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蠢货,你高兴得太早了!”赫拉庄严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身后还跟着战神阿瑞斯。
“因奸情而生的可耻私生子,哪有资格继承奥林匹斯山的王位?我天后赫拉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代神王!”赫拉话音刚落,阿瑞斯便按捺不住冲了上去。
“阿瑞斯,不是说好你与我一边?”手中精巧的弓箭被阿瑞斯的铜矛击中,瞬间弦断弓飞,阿波罗大惊失色,不得已下得王座,抽出宝剑来与阿瑞斯奋力搏斗。
因懊悔而失去理智的赫拉克勒斯,又与赶来要回缚神网的赫淮斯托斯互相埋怨起来,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阿佛洛狄忒徒劳地叫了几声“别打了”,却无一人理睬,她又急又气,双手捂脸直转圈圈。
悟空在一旁抄手笑道:“打得好,打得再凶些!你家这热闹愈发好看了!”
那边厢,赫拉见帕特罗克洛斯抱着宙斯的遗体,顿时大怒。她奔过去,一巴掌抽在帕特罗克洛斯脸上:“放下!与叛徒勾结的卑鄙凡人,你竟还有脸触碰被你亲手害死的神王?”
帕特罗克洛斯毫不客气,反手冲赫拉一挥,居然将赫拉打得飞出老远去。
“我亲爱的……帕特罗克洛斯?”一旁正挥剑准备保护他的阿喀琉斯瞠目惊讶无比,“你怎么……”
见此情景,悟空心头一亮、恍然大悟:帕特罗克洛斯早已不是从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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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罗克洛斯!
事已至此,占据了帕特罗克洛斯躯体的雅典娜便知瞒不下去,只得向阿喀琉斯坦陈道:“亲爱的阿喀琉斯,我的爱人,我的伙伴,请你听我解释。”
“帕特罗克洛斯死去后,赫尔墨斯诱使皮提克斯用宝瓶中的水修复他的尸体,还多滴了几滴,令他有了不坏金身;赫尔墨斯让你将这具不朽的尸体带走,隐居在山里等了十年,终于等到‘帕特罗克洛斯’的灵魂复苏。
“可赫尔墨斯送去的并非真正的帕特罗克洛斯,而是十年后被宙斯暗中调换、本该落入塔尔塔罗斯的我——真正的雅典娜。我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开宙斯的监视,以便能在几百年后成功诱捕宙斯……”
阿喀琉斯两眼圆瞪,口里嘟囔着:“不,不,这不是真的!帕特罗克洛斯呢?我的爱人帕特罗克洛斯,他去哪儿了?”
“他自愿代替我,被投入塔尔塔罗斯永恒的深渊。”雅典娜垂眼哀伤道,“他是真正的勇士,是足以与诸神媲美的伟大灵魂……”
“你不是他!你……为什么?为什么骗我?!”阿喀琉斯喉结颤动、吞下苦水,英俊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在帕特罗克洛斯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你满怀爱与期盼的泪眼,我不忍心告诉你真相。”雅典娜动情道,“亲爱的阿喀琉斯,每一次你在比武中被我打败后,都会向天空呼唤,‘雅典娜,你为什么抛弃我?’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抛弃你,我一直在你身边,代替帕特罗克洛斯,做你忠诚的爱人和向导。而今后,即便身为雅典娜,我也将永远是你的……”
“我不要你!”阿喀琉斯双眼赤红,泪水与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你不是我的爱人!我要我的帕特罗克洛斯!”
阿喀琉斯丢掉手中武器、扯开身上铠甲,撒腿奔至神殿边沿,纵身跳入万丈深渊。
“阿喀琉斯——”雅典娜发出一声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义无反顾地自毁殉情。
悲痛欲绝的女神丢下宙斯,一头扑向匍匐在地的假雅典娜。没有宙斯的封印,帕拉斯的灵魂轻而易举地被撞出雅典娜的身躯,瞬间灰飞烟灭。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女神雅典娜周身闪耀着灼目的金光,在自己的身体里复活了。
“成为下一代雷霆之主、奥林匹斯神王,是命运三女神为我写好的天命。”雅典娜悬停在半空中,左手持盾,右手以矛指天,引来雷霆万钧。
“诸神纷争不断,人间永无宁日。我以奥林匹斯神王的名义宣布,世间不需要这么多神,从今以后,只有我雅典娜,是独一真神!”
雅典娜眼中射出两道金光霹雳,恰如从前的神王宙斯:“你们去给我的阿喀琉斯陪葬吧!”
宙斯神殿的大理石地面被金光霹雳炸出一个大洞,赫拉、阿波罗、阿瑞斯、阿佛洛狄忒、赫淮斯托斯、赫拉克勒斯与悟空,一同落入无尽下坠的深渊之中。
37. 牧神泪眼禅心乱
已知深渊底下是何状况,悟空并不十分惊慌,只在心里默默盘算:掉下来这帮人里头,火神赫淮斯托斯必定不怕岩浆,阿波罗整日在预言之火里穿梭,也是个烫不死的货;阿喀琉斯铜皮铁骨,阿瑞斯与赫拉克勒斯武艺高强,落地的瞬间轻身跃起问题不大。
赫拉和阿佛洛狄忒却是两个麻烦事。不知那方头夯脑的赫淮斯托斯在危急关头是救他老娘,还是救他婆娘?悟空心道,他救哪个,我便去拽另一个,只盼人家不要怪俺老孙毛手毛脚、唐突了才好。
正替这一大家子操心,忽听赫拉焦急的叫喊穿透呼呼风声传来:“赫尔墨斯,还不快用双蛇杖送我们上去?”
悟空嘀咕道,平素张口闭口“卑鄙的私生子”,这会儿知道叫“赫尔墨斯”了?可惜俺老孙不是赫尔墨斯,没有打开时间之井的本事。
如此想来,借住在帕特罗克洛斯身体里的雅典娜,恐怕早就看出悟空不是真正的赫尔墨斯,这才不担心他们用时间之井逃跑。
智慧女神果真心机深沉,她借尸还魂蛰伏数百年,连最亲近的爱人都瞒过了;只等赫尔墨斯诛灭宙斯,她再亮明身份,顺理成章夺取神王之位。
当年帮她灵魂掉包、瞒过宙斯的赫尔墨斯,是否料到事成之后雅典娜会这般翻脸、对他痛下杀手?悟空正静心苦思,眼前竟蓦地飞来一道耀眼的金色。
熟悉的光圈环绕着悟空飞速旋转,越转越快,悟空又惊又喜。是赫尔墨斯来接他了!赫尔墨斯这么快就修成肉身了?
身侧那几位却仍在辛苦下坠,悟空忖道,没他这个向导,这班奥林匹斯诸神如何能逃出生天?只怕连独眼巨人所在之火山口都难找到。
他灵机一动,伸手进怀里掏出装着波塞冬的羊脂玉净瓶,叫了声“开”。随即掉转瓶口,哐啷哐啷便往下倒。
“亲手打造这海底牢狱的老夜叉,俺老孙给你们送下去了。”悟空现出原形,向诸神道,“此番尔等若能放下龃龉、同舟共济,方能有一线生机。诸位好自为之,俺老孙先走一步,告辞!”
随后便觉屁股一颠,悟空四脚朝天,落在实地。眼前仍是奥林匹斯山顶的宙斯神殿,那道金光在他面前缠绕凝聚,化作一个金发雪肤的俊美青年,腰间仍系着那条红地金线的袈裟。
没等悟空爬起来,赫尔墨斯便猛冲上来,骑跨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直往他胸口招呼:“把我变成石头?你着什么急?啊?臭猴子!臭猴子!”
悟空挡也不挡,仰面看着他只笑。赫尔墨斯撒了一通气,末了又扑进悟空怀里,啊啊哭喊起来。
“好了,好了,嗯?”悟空轻轻拍他脊背,“好多儿,是我不对,害你受苦了。求你原谅俺老孙可好?”
赫尔墨斯听了这话,直起身来把眼一抹,撇嘴道:“要我原谅你,没那么容易;除非……除非拿我骗了你的事抵消,咱俩就此扯平,就当我从没骗过你,如何?”
悟空心道,这分明是两码事,哪有“抵消”的道理?转念一想,嗐,计较这做甚?他说“抵消”便抵消罢。于是咧嘴点了点头:“成,成,都依你便是。”
赫尔墨斯便又俯身趴进悟空怀里,在他耳畔轻道:“那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嗯?你说要与我作伴的……”
活蹦乱跳的人儿撞进怀里、十指也被这冤家扣住,悟空禅心大乱,哪还有心思说不,只得红脸嘟囔道:“怎么不算?俺老孙何时骗过你?”
两人正腻歪,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赫尔墨斯?!”身背弓箭的阿耳忒弥斯气喘吁吁冲上宙斯神殿,柳眉倒竖瞪眼道,“你又在搞什么鬼?我要找天父宙斯评评理!宙斯呢?”
赫尔墨斯看看悟空,却不作答。悟空慌忙起身,代他回道:“诚如神谕之所言,你那神王老爹,已被他的儿子赫拉克勒斯扎死。如今雅典娜自封了神王,将你一大家子打入塔尔塔洛斯,她要做‘独一真神’哩。”
阿耳忒弥斯闻言掩口大惊,瞳孔抖了几抖,问道:“我的弟弟阿波罗呢?”
“姑娘,你可听着我方才说话?雅典娜想当独一真神,又怎会留下你弟弟这个祸根?”悟空指指面前大洞,“自然是一道儿下去了。”
阿耳忒弥斯秀气的嘴唇哆嗦着,眼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那怎么办?雅典娜毁我神庙、引雷霆击碎我的神像,就没人能管得了她吗?”
“她去了斯巴达?”赫尔墨斯目光一凝,“并不只是为毁你神像吧?”
“雅典娜许诺斯巴达国王成为‘伯罗奔尼撒之王’,煽动斯巴达人攻打盟友科林斯。斯巴达人来我的神庙请示神谕,我当然不能允许。
“不料雅典娜竟然同我翻脸,手持宙斯的雷霆之仗攻击我!”阿耳忒弥斯气得胸口起伏不止,“赫尔墨斯,这就是你的伟大计划吗?你让我弟弟替你保密,到头来却害得他跌下深渊!”
赫尔墨斯摇头道:“我答应雅典娜,若她能成功诱捕宙斯,就扶持她做下一代神王。可我没想到,她想要的远不止我能许诺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和我加起来,也无法与雅典娜抗衡……”阿耳忒弥斯绝望地闭上美丽的眼睛,泪珠儿滴答而下。
悟空“嘁”了一声,手掂金箍棒笑道:“姑娘莫哭,不还有俺老孙嘛!我还就不信了,她雅典娜再能耐,能打得过俺斗战胜佛?”
赫尔墨斯却眉头紧皱:“大圣,之前你遭遇的,都是假雅典娜;真雅典娜的实力,恐怕超出你我的想象。你想啊,为什么宙斯想要自保时,第一个要解决的孩子就是雅典娜,而且还得先用卑鄙的阴谋将她催眠、再暗中下手?”
“从前她只靠智慧与武力,就能让天父宙斯也不得不忌惮几分;如今她又继承了宙斯的雷霆之力……”赫尔墨斯叹气道,“都怪我,千算万算,仍比她少算了一步。”
阿耳忒弥斯也说:“皮提克斯,你有所不知,雅典娜在凡人之中的威信仅次于天父宙斯。仅伯罗奔尼撒半岛,就有十几个城邦是雅典娜的虔诚信徒。
“即便她不亲自出手,只要在各个城邦之间来回挑拨,让信仰她的城邦去征服信仰其余诸神的城邦,就可以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势力,最终成为奥林匹斯唯一的主神!”
如此一来便麻烦了,悟空心道,凡间纷争既起,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屠戮;伯罗奔尼撒城邦林立,一旦战火四起,俺老孙分身乏术,如何能同时解救那么多处的百姓?
雅典娜不愧为宙斯的传人,与她那残暴的老爹比,也不遑多让!悟空挠头转了两圈,无论如何不能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事到如今,这闲事是非管不可了。”悟空来到赫尔墨斯面前,一手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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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颈,笃定道,“老赫,劳烦你再随俺老孙走一趟,咱们回去搬些救兵来!”
科林斯城两面坐山,一面望海,斯巴达大军只能从唯一一处开阔地攻城。
高大魁梧如巨人般的斯巴达国王头戴帽盔、身披铁甲,挥舞长剑向斯巴达勇士们发出进攻的号令。手持长矛与圆盾的斯巴达勇士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追随在身先士卒的国王身后,向已被火箭头烧得稀松的城门发起冲锋。
如他们坚信的那样,女战神雅典娜亲自降临战场,附身于长矛之上,与他们一同咆哮着奔向敌人的堡垒。
守城的科林斯士兵们才从底比斯城落败归来不久,面对如狼似虎的斯巴达重甲步兵,他们不禁双臂发软、两腿颤抖,挨肩擦膀地挤在城门后,向阿波罗和波塞冬念出最后的祈祷。
喊杀声渐近,科林斯人纷纷紧闭双眼,绝望地迎接血与火的审判。
就在这时,天边亮起一圈耀目的金色光环,仿佛天空打开一道门洞。
身披混天绫、脚踏风火轮,一手乾坤圈、一手火尖枪的中坛元帅穿过时间之井破风而来。
哪吒身后,更有无数天兵天将,如雨点般降落在科林斯城墙之内。科林斯士兵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支撑,竟能将早该分崩离析的城门牢牢抵住。
“我说大姐,这回你该是真正的雅典娜了吧?”哪吒一手将火尖枪耍成一道火轮,另一手冲杏眼圆瞪的雅典娜掷出乾坤圈。
雅典娜挥起羊皮盾轻巧挡开,无坚不摧的长矛好不凌厉,瞬间便刺到哪吒眼前。
哪吒向后滚翻着躲开,心头立时警醒,忍不住喝彩道:“嚯,好枪法!今日小爷我便向你讨教讨教!”
一枪一矛锵锵作响,一金一红两道身影儿在空中翩跹起舞,打得火热。
雅典娜见胜负难分,便向哪吒喊话:“小娃娃,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一身本领,可比我那些废物兄弟们出息多了。不如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将这柄金矛与奥林匹斯王子之位,一同传给你,你要不要?”
哪吒嗤笑道:“你这兵器不错,王子我要当也能当得。只可惜我舍不得脱去裤儿,不像大姐你这般大方,恨不得连屁股蛋子都要见见阳光!”
雅典娜闻言恼羞成怒,扭身虚晃一枪杀到哪吒身后,又以矛柄作棒,照哪吒身后便是一下:“没礼貌的东西!”
哪吒吃疼“啊呀”大叫一声,心想再战下去怕要吃亏,便传音给悟空嚷道:“大圣,这大姐欺负小孩儿,她打我屁股!”
此时此刻,悟空正与赫尔墨斯一道,将八部天龙与诸天金刚力士传送至伯罗奔尼撒各地受雅典娜信徒围攻的城邦,抽不出身来前去相助,便只回他一句:“三太子你再支持些个,你爹与魔家四将随后就到。”
于此同时,底比斯城的战场上,一心复仇的雅典勇士们浴血爬上石头城墙,底比斯人却已耗光了滚木雷石,连兵器都已投掷殆尽,只得赤手空拳与杀红眼的敌人血拼。
霎时间空中金门洞开,绣袍金冠的二郎真君手持三尖两刃枪杀下云端,身后梅山六兄弟随之从天而降。
底比斯人如有神助,城头形势大转,刀折血尽的雅典死士们便已无路可退。
胜败已定,杨戬与悟空、哪吒通了消息后,便带兄弟们直奔科林斯城,要与雅典娜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