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心动了吗》
1. 相撞
【小雨,我听说你之前关系最好的朋友考回家里当公务员了。】
【要不你也回来吧,不要再在魔都漂着了,回家找个工作结婚生子多好。】
裴雨烦躁的扣上手机,试图忽略掉她妈妈发来的消息。
回家,回家,回家。
只要一发消息不是催着她回家,就是催着她找对象嫁人。
好像她只要留在魔都就永远不会有个好结果一样。
她妈发来一条消息,不是在催她辞职回老家,就是在催她赶紧找对象成个家。她在魔都这几年,每一个重要节点——升职、跳槽、租房、搬家——都没能换来一句“你辛苦了”,反而是“你该考虑稳定了”。
“考公吧,公务员多好。”
“你表妹都结婚生孩子了。”
“再拖下去就没人要了。”
这些话像背景音乐一样循环播放。她不是不明白妈妈的出发点,只是每次听见都像是在被人用力推着往后退。
她站起来,拉开办公室的窗帘,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来。不大的办公室里一半被书桌和打印机占了,另一半堆满了材料和咖啡罐子。她刚做完一个项目,客户还拖着尾款没结,而下一个合作还在洽谈中。
市场部经理,听起来很潇洒,妈妈却总觉得那是“没正事儿”。在她老家的朋友圈里,“铁饭碗”和“三十岁前嫁出去”才是成功的标配。
手机“叮”一声,又是一条微信。
【小雨,你想不想我给你介绍个对象?人挺好的,在市财政局工作。】
裴雨盯着那行字,过了几秒,默默关了消息提醒。
裴雨从工位上抬起头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空了一半。隔壁小组的同事背着包冲她挥手:“小雨你还加班啊?早点回家啊,今天外面堵车呢!”
她点点头,装出一副“我很淡定”的表情,等人走远,才揉了揉额角。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上是一堆没对齐的图表,客户那边前天又改了需求,一堆活压着,偏偏她此刻一点心思都提不起来。
手机屏幕一闪,是妈妈的头像,静静躺在通知栏里,一整天没回的消息像一颗钉子,扎在眼角余光里,怎么都无法忽视。
她把电脑盖上,抓起包转身就走。
傍晚六点多,地铁站里人潮如涌。她像一只被驱赶的蚂蚁,裹挟在人流中,向前冲,步伐快得像是要从人群里挣脱出来。耳机里放着音乐,歌声却完全听不进脑子里,她只感觉脑袋空得发胀。
楼上在催进度,客户在催报告,妈妈在催她回家,连外卖小哥都在“请尽快确认订单”。世界仿佛都在赶着她做决定,而她却连今天晚上要吃什么都懒得思考。
地铁还没进站,她就早早地站在黄线边上,握着手机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打开聊天界面。她知道,只要一打开,她就得面对那些她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的唠叨。
“你到底要漂到什么时候?”
“你以后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办?”
“我都为你愁死了。”
她快步穿过换乘通道,一边低头看手机导航,打算走捷径从四号口出去。转角处人流忽然涌过来,有人猛地拽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一下,脚下被什么绊到,身子猛地一晃,下一秒,只听见“砰”的一声。
“……哎哟!”
有人倒在地上。
她愣住,回头一看,一个男生正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皱着眉。
“我靠……怎么撞人了?”她赶紧蹲下去,“你没事吧?”
男生抬起头,眼镜已经不知道飞哪去了,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模模糊糊地眯着眼朝她笑了一下:“我没事,就是眼镜不见了。”
他声音挺好听的,清清冷冷的,像一股在喧嚣里不太合群的风。
“你先别动啊,我帮你找。”裴雨连忙四处看。
地铁通道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她几乎是爬在地上才看见那副银框眼镜滚到了墙边。
“找到了!”她小跑过去捡起眼镜,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男生身上的衬衫有点旧,衣角压得整整齐齐,裤子干净得像刚熨过,整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副不太常来地铁的样子。
“谢谢你啊。”他接过眼镜,推到鼻梁上,才看清了她的脸,愣了一下。
“我刚才低头看手机也没注意,不好意思啊。”她略显尴尬。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走得慢。”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脑袋晕了一下。”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去边上歇会儿?”
“……嗯,好。”
她伸手扶起他,意外地发现他肩膀挺瘦的,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她想象里“被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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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分量不太一样。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浓,却很清晰。
两人一起走到旁边休息区坐下,他低头整理背包,像是在确认东西有没有掉。
“你是学生?”她看着清瘦的脸庞不确定的问。
“不是,打工人一个。”他说得很轻巧,“今天刚好来这边参加个讲座,不熟路。”
“哦,我也是这站换乘。”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不是说晕了一下?怎么回事,低血糖吗?”
他笑了笑:“可能是吧,昨晚熬夜来着,没事的。”
“熬夜?”她皱眉。
“工作需要。”他抬起头,笑得坦坦荡荡,“打工人嘛,总是身不由己。”
裴雨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她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斯文平静的人,居然在跟她聊这个。
“你很意外?”他看着她的表情,嘴角扬了扬,“其实我觉得吧,现在年轻人不熬夜才奇怪。”
她突然想笑:“这话倒是……挺对的。”
他歪着头看她:“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正巧敲在她心尖上。
“你问得也太直了吧。”她轻轻一笑,却没否认。
“我妈今天给我发了五条消息,都是催我回家相亲结婚的。我整天忙着加班、跟客户扯皮、赶方案,我觉得我能喘口气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婚姻。”
宋行舟看着她,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听起来你也挺辛苦的。”
“谁不是啊。”她耸耸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地铁进站的广播响了,风从通道口卷过来,带着一股晚高峰的烟火气息。
她看了眼时间,咬咬牙:“要不我送你出去吧?你看着还是不太稳。”
他没推辞:“好啊,那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在出站的电梯上,他比她高半个头,手里还拎着个沉沉的帆布包,站姿规规矩矩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宋行舟。”
“挺有诗意的名字。”
他回头看她:“你呢?”
“裴雨。雨天的雨。”
“那今天刚好不下雨,不然你撞上我会更烦。”
她一愣,随后笑了,第一次觉得今天这场连环催婚催回家的闷局,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2. 相亲角
分别是在人民广场地铁站的出口。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裴雨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
宋行周点点头:“我在这附近住,打车回去很快。你放心吧,今天谢谢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下次请你吃饭当谢礼’那种套话。”她笑着打趣。
“那你愿意听吗?”他微微侧头,眉眼里透着点狡黠,“说了你愿意再见我吗?”
她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话的。宋行周看起来斯文得像个学究,聊起天来却比同龄人还要松弛。
“看我心情吧。”她扔下一句,又笑,“快回去歇着吧。”
目送他离开,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低压运转一整天的心情,居然因为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话而轻盈了不少。
地铁口的风还是闷的,但她脑子里那点焦灼感却意外地散了。
她随手在地图上搜了一下“人民公园”,鬼使神差地点下了“路线”。她知道那地方,一直知道——魔都相亲角的发源地,神州大地最著名的“父母市场”。
她只是……突然有点好奇。
也许,是宋行舟那句“现在年轻人不焦虑才奇怪”让她想看看,那些让她焦虑不安、被迫面对的人生节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人民公园傍晚时分人还很多。
夏末的天还没完全暗下,林荫道边撑起了一排排遮阳伞,伞下是一块块手写的或打印的白纸,整齐贴在折叠椅背上。人们或站或坐,神情专注,一边打量着“资料牌”,一边跟对方交换着手机照片。
“女,1992年生,海归硕士,现供职外企,有房有车,要求男方年薪百万元以上。”
“男,1989年,复旦硕士,体制内公务员,有房在建,父母退休公务员,寻魔都本地女。”
“女,1996年,未婚,165cm,本科,小学教师,父母教师家庭,要求对方户口上海、名下房产清晰、已购社保满五年。”
裴雨站在一棵树下,半天没有动。她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很能接受“现实”的人了,但亲眼看到这一份份像是商品说明书的“择偶条件”,心里仍泛起一阵异样的不适。
她不是没有见过人多的场景,也不是不知道“相亲角”这个魔都特色的存在,但她没想到,当自己真正站在这里时,会有种无法融入的抽离感。
她被一位满头银发的大爷拉着看了一张资料。
“这个,95年的,男孩子,人老实,在事业单位,自己攒钱买了套公寓,虽然小,但地段好。”
裴雨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戴着墨镜,一脸严肃,身后是某个景区的大佛像。
“他……是你儿子?”
“外甥。”大爷头也不抬,“你是95后的吧?看起来还挺精神,你在魔都工作?”
“嗯。”
“户口是哪里的?”
“西南那边。”
“那父母是做什么的?在老家有房吗?你准备以后定居哪里?”
裴雨像被投了个速答题本,一时间都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嘴角挂着一点客气但有些僵硬的笑。
“我只是来看看。”
“看看也好!看看了解行情嘛。”大爷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现在95年都不小了,女孩子别太挑,你看那些90后在这边挑了好几年,还不是最后将就找了个……”
话没说完,裴雨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脚步。
她沿着林荫道继续往前走,想要从“游客”变成“参与者”,起码坐下来和几个大妈聊聊天。她找了一个角落,坐在长椅边,身边是一位中年阿姨,正在和另一位交换相亲对象的微信二维码。
“你那个上次相的公务员怎么样?”
“不行,太木讷了,而且父母还是二婚。”
“哎呀现在能找到个有房有编制的,性格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那你家姑娘肯定不肯。”
“我家小雨脾气拗,不肯就算了,反正我能替她多看看。”
“小雨”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裴雨耳朵。她回头看了那位阿姨一眼,不禁心想,会不会所有来相亲角的母亲都叫自己的孩子“小雨”、“小宁”或者“小辰”?
她鼓起勇气转过身,对那位阿姨笑了笑:“阿姨,我是97年的,还没结婚。”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起来:“哎呀,那你要不要把条件写一份?这边有打印的地方,也可以手写,我给你介绍几个我认识的男生,条件都不错,都是本地人。”
“我……没有资料纸。”
“没关系,先说说条件?你做什么工作的?月收入多少?有房吗?有没有贷款?”
裴雨顿了顿,缓缓开口:“我在外企做市场部经理,月薪两万多,没有房,租的房子,自己一个人住。”
阿姨听完后笑容明显温和了一些,但眼里透出一丝遗憾:“一个人住也好,起码能照顾自己。就是没有房子有点吃亏,现在男方家都希望女方至少有份房贷在身上,显示你也有‘共同承担’的能力。”
“共同承担?”裴雨小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反刍这四个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婚姻的筹码,要靠贷款来换取公平。
“你家有兄弟姐妹吗?”阿姨又问。
“没有,我一个孩子。”
“那更要早点结婚了,你要是不尽早嫁出去,等你岁数上来,你爸妈压力就大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拖着拖着就剩下了。”
“我没觉得自己是‘剩下’。”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回了一句。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要理解,婚姻嘛,不只是你自己的事。咱们现在这个时代,女人的青春不能耗太久。”
“你是新魔都人吧?”那位阿姨又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
“就是最开始不是本地户口,在这边工作几年的人啊。现在新魔都人也分很多层次呢。有些是高知高薪,自己能买房落户;有些还住在五环外打拼,想嫁个本地人改变命运的。还有些就……年纪大了,凑合着结婚。”
她话说得毫不遮掩,甚至有点过于直白了。可周围听的人却没有人反感,仿佛这就是规则,这就是“现实”。
裴雨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居然还带着几分好奇走了过来,结果被这场“户口-收入-年龄”的公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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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浇了一头冷水。
她忽然想起,宋行周没提及他的职业,只说晚上经常通宵,难道是个大厂员工?
如果把他的资料写在纸上,贴在这里,会不会被一句“工作不稳定”、“收入不稳定”、“不属于本地优质资源”给踢出去?
她居然有点不开心。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场景本身。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响,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拎着喇叭在放轻音乐,还有人带着家里的小狗,边遛边和另一位家长商量婚事。
空气混杂着香水、汗味和树叶的青涩气息,还有各种对话:
“他年薪八十万?可他离过婚啊。”
“魔都户口是他爷爷的吧,跟他没关系。”
“95年还没结婚啊,太拖了。”
裴雨突然觉得脑子有点炸。她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标准、标签和量化条件存在的合理性,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真的要被摆上这一排排椅子、遮阳伞、A4纸中,被无数陌生人拿着计算器般的目光来衡量价值。
她站了起来,走到一个打印摊位前,犹豫了几秒,又退了回来。
“要不要帮你打份资料?”摊主问。
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穿过人群,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待下去了。
仿佛迟一分钟,就要被这个相亲角消化掉,再也走不出来了。
出了人民公园,她深吸了一口气,天已经彻底黑了,远处陆家嘴的灯光一闪一闪,像隔着一条河的异国世界。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公园,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释然。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离开公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马路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商圈,人群熙熙攘攘,地铁站口还有人举着牌子发传单,晚饭时段刚开始,一切看上去那么热烈,而她却像被这热烈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走到一处长椅上坐下,掏出手机,看到妈妈的消息又发了一条:“小雨,你看到我发的了吗?你那个高中同学已经订婚了,人家也是留在老家找了个好人家,稳定又安心。”
她指尖停在屏幕上几秒,终于回了句:“我今天刚去人民公园看了相亲角。”
对面很快发来语音:“哎呀你总算想通了!你看,妈也不是逼你,我是希望你以后过得安稳,不要一个人那么辛苦。你要是能找个本地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妈睡觉都能笑醒……”
裴雨没点开语音,只是盯着语音右侧那个波纹线一跳一跳地颤动。她脑子里却全是宋行舟蹲在地上找眼镜的样子,那双眯着的眼睛,平静又克制,却不卑不亢。
她又点开了朋友圈,滑了几下,更新了一条状态:
【下班后出来透气,结果在地铁口撞见个很有趣的人。】
没有配图,没有提及名字。
她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回到和妈妈的聊天框,打下一行字: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找个人结婚的。】
她删掉,又改成:
【我在努力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次她没有再删掉,点了发送。
3.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裴雨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整座城市像一只安静却巨大的怪兽,吐出光亮、喧嚣和疲惫的烟雾。她一路上没再看手机,只是机械地搭地铁、刷小区门禁卡、上楼。
她住在老楼的六楼,没有电梯。到了门口,她靠在铁门上站了一会儿,听着对门电视的声音,才伸出钥匙开门。
房门打开那一刻,她有点松口气。
还是这间熟悉的小屋,才四十来平方,厨房和厕所打通在一块,房间也只有一个主卧勉强放下一米五的床。客厅狭长,靠窗的位置放着她在二手市场淘来的小餐桌,上面还堆着昨晚没扔的外卖盒。
她扔下包,鞋也没换,整个人往沙发上一倒,闭着眼深呼吸。
这才是她在魔都最真实的落脚点。
人民公园的相亲角像一场高浓度的信息潮,把她冲得发懵。她本来是想抓点实感——哪怕只是看看市场行情,或者给母亲一个交代。可结果是,她发现连参与都让她觉得疲惫。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刚喝一口,手机“叮”了一声。
一开始她没想看,还以为是公司群里又在卷什么节日海报,等躺到床上刷朋友圈时才想起刚刚那一声提示。
点进去一看,是房东发来的消息。
房东:小裴,最近还好吗?有个事要跟你说下。
她下意识坐起身来。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话挺客气,两人平时联系也不多。她犹豫了下,回了句:
裴雨:嗯嗯挺好的,怎么了?
对方秒回。
房东:这个房子你租了也快三年了吧?本来我们一直也挺放心的,不过我这边有点变化。
房东:我们准备明年全家移民加拿大,可能要把这套房子处理掉了,不再对外出租。
她眼皮一跳,整个人从床上坐直了。
处理掉?不再出租?
她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几遍,手指冰凉。
这是她在魔都住得最久的一套房。周边环境她熟,楼下的便利店老板都认识她,有时候她工作晚了,他还会给她留一瓶她爱喝的无糖豆奶。
她租的价钱虽然不低,但放在魔都算便宜的。房子采光也还不错——只要她能早起一点,就能看见东边透进来的一小块日光落在她的被子上。
现在说没就没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复:
裴雨:房子是要卖掉吗?
房东:嗯,对,我们家可能要全款处理。这个地段房价还可以,挂牌后很快就能卖出去。
接着,对方又补了一句:
房东:你要是想买,我可以优先考虑你,也可以便宜一点,毕竟你住得惯。
这句像一锤子,直接砸在她心口。
她还没缓过来,对方又发了一个小区近三个月的二手房均价截图:单价8.9万,四十平,挂牌价在380万上下浮动。
她的呼吸顿住。
买不起,也不敢想。
她银行卡里攒了三年多的积蓄,不到四十万,还包括了工作前两年省吃俭用、甚至年终奖都没动过的全部积累。
连首付都不够,更别说她这种职业性质、总在跳槽,社保断断续续的情况,银行也不会轻易批贷。
她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想起自己刚毕业那年住的地下室,没窗户,白天也要开灯。夏天热得睡不着,半夜爬到天井边乘凉,还要防蚊子。
那时候她告诉自己,只要咬牙熬几年,总能在魔都立住脚。
可现在呢?
三年,站都还没站稳。
房子要卖了,通知也不是“考虑”,而是“准备移民”,是“不会再出租”。
她忽然有点想哭,又觉得哭出来也没用。
裴雨点开支付宝,翻到“房租”那一栏,看着每一笔扣款时间,再翻到“储蓄”,看着那一排越来越慢的增长数字。
她开始下意识搜索同片区的合租房。发现要不就是面积太小,要不就是要合用卫生间。
她已经没办法再和别人合住了。
不是嫌弃谁,是生活方式已经定型了。她早上起来素颜、半裸着在屋里走来走去、工作到凌晨吃泡面、不收拾厨房这些自由,在合租里都会变成尴尬和不安。
她不想再回到那种战战兢兢地生活了。
可现实是——她别无选择。
她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黑暗中,手机又亮了一下。她点开,是母亲发来的新一条消息:
【你表姐订婚了,男方在成都有房有车,两家条件也差不多,你再不考虑就真的没人要了。】
她盯着那条消息,忽然觉得很讽刺。
要是回了家,或许能靠家里介绍房子、对象、一条龙解决;可她一咬牙留在魔都,靠的就是努力、拼命和自我支持——可结果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拼命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梦想吗?是为了证明点什么?是为了不想成为“听话”的那个“别人家的女儿”?
可她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多么理想主义,只是不甘心吧。
只是想做自己的主,哪怕辛苦点,起码是“我选择的”。
手机再次震动,是朋友发来的消息。
林淼:今天晚上你还好吗?听说你去了相亲角,我妈妈说看见你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只打出三个字:
裴雨:还行吧。
过了会儿,她又打下一句。
裴雨:就是房东突然说要卖房,不再出租了,我得找新房子了。
这次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回:
林淼: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家那边有一间空房,虽然在郊区,远了点,也旧,但你可以先住段时间。
她看着那条消息,眼眶一热,却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不会去住。
但也知道,这个城市还是有人记得她的。
她轻轻合上眼,躺在床上,任由夜色一点点沉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裴雨没去公司。
她请了年假,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关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裹着浴巾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洗得通红的脸发呆。
“打起精神来。”她对着镜子说。
然后花了整整五分钟,把自己吹干、穿戴整齐,重新刷了一遍租房APP。
上面那套熟悉的房源——她租了三年、熟门熟路的那套老房子,依然挂在“即将下架”的红字提示下,亮得扎眼。
她没再犹豫,点开了附近几个中介电话,准备放手一搏。
电话很快接通,是个男声,语气极快:“喂,您好,请问您要租房是吗?”
“嗯,我现在住在中山公园附近,预算差不多五千吧,不想换得太远。”
“那您是一个人住还是?”
“啊……”她的脑子一抽,突然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是……离异,带一个孩子。”
电话那头顿了顿。
“……好的,没问题。”
“就是,我孩子现在读幼儿园了,不太想总搬来搬去,所以希望房子能稳一点,我也不会轻易搬家。”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编下去。
“明白明白。”中介的语气立刻变得客气起来,甚至带了一丝“理解万岁”的同情味儿,“这边我们会优先帮您挑稳定房源的,那孩子平时也要安稳点嘛,您放心。”
挂断电话后,裴雨盯着手机愣了好几秒,然后扑倒在床上大笑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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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吧你,裴雨。”她捶了下枕头,自言自语,“什么带娃离婚,你电视剧看多了?”
可说来也奇怪,那一刻她居然感觉自己在这城市里“稳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离婚带娃”这几个词,听起来就不是能轻易被赶走的角色。
很快,房产中介的微信“叮叮”响个不停。
信息一条接一条:
【小姐姐,这是离你现住处步行十分钟的公寓,两房一厅带电梯,租金5300,比你现在高一点点,不过很安静。】
【这一套有点老,但房东是退休老师,人特别好,而且长期出租,最适合您这种有小孩的家庭。】
【这套采光很好,适合孩子晒太阳——小朋友现在多大?要不要我也一起帮您查查附近幼儿园?】
她盯着手机,头皮发麻。
你编的谎,得自己演下去。
她开始给“孩子”设定人设。
“我家小孩三岁半,活泼,就是有点认生,不太喜欢新环境。”她边敲字边笑,笑完又觉得这事有点滑稽。
房子一套套刷下来,照片看得眼睛都花。裴雨突然有点累。
为什么她要这么紧张地找房子?为什么她得用“带娃”的借口来掩盖一个独居女人的脆弱?
她心里明白。
在这个城市,独身租客是不稳的,是“随时可能消失”的。房东会担心租不长,中介也不会上心。可一旦你身后有个“孩子”,就像在身份后面加了一块石头,显得沉稳、可靠、不会轻易迁徙。
她突然想起她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在外面,别人都不会真当你一回事,除非你有拖油瓶。”
她当时还跟母亲争:“我又不是谁的负担,为什么要把孩子叫拖油瓶?”
可现在,她居然主动变成了那个“带着孩子”的人。
为了租房。
中介终于约了两套房,让她去线下看房。
她特地穿了件素色针织衫,又背了个看起来比较“妈妈感”的帆布包,走进那家小区的时候,还不忘在楼下超市买了根棒棒糖拿在手里。
“装得真敬业。”她边走边自嘲。
见面的是个年轻男中介,一见面就特别热情:“哎呀,您本人比照片还年轻,我还以为您三十好几了呢!”
裴雨差点没绷住。
“哈哈,我就是保养得好。”她挤出笑。
“孩子没一起来吗?”
“啊,今天幼儿园开放日,我让他奶奶带着去看看了。”裴雨胡诌地越来越熟练,顺便还编了个“前夫家愿意出力带孩子”的设定。
“那您这边是自己租,还是和家里一起住?”
“自己,我工作忙,孩子平时也早上送托,晚上接回来,基本不打扰邻居。”
“明白明白,那这几套您要不先看看?我这边还有几套低楼层的适合小孩活动。”
一上午,她看了三套房。一套太旧,进门就有一股油烟味;一套采光好,可离地铁太远;最后一套刚刚好,但价格偏高,中介还特别补刀:“这房东孩子都送出国了,这房子是留给他孙子的,将来不会卖,也不会涨租。”
她愣了愣。
“你说啥?”
“就……适合您这种准备安顿下来的。”
她没有再解释,点点头:“我回去考虑下。”
回到出租屋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小桌前,看着那堆房源截图,一边啃超市买的冷面包,一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三个月的搬家计划。
她不能拖。
不能指望房东“网开一面”,更不能祈求自己能偶然中个彩票,立刻拥有购房能力。
她只能靠自己——甚至连身份,也靠自己“捏造”。
在这个城市里,裴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4. 找房风波
裴雨刚睡醒,就接到了组长的电话。
“你那边年假还剩几天?”
她迷迷糊糊地抬手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三十五。
“……我只请了一天。”她嗓音还带着起床的沙哑。
“那好,今天早点来,公司这边临时接了个外部审核项目,上午九点要开临时会,记得带笔记本。人都要到。”
裴雨捂着眼睛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呆坐在床边。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叫苦的人,可那一刻,她确实感到了一种“喘不上气”的疲惫。就像是好不容易靠边停了一会儿车,正准备下去透个风,车门还没推开,就又被从后座踢了一脚,连滚带爬地赶回方向盘。
洗漱、化妆、塞面包、出门。她走得飞快,步子却软得像在水里踩。
魔都四月的早晨已经带点燥热,地铁上人潮如涌,她拽着扶杆,盯着站名一个一个跳过,觉得每一站都像是一个“暂停失败”的提醒。
到了公司,果然人仰马翻。审核组的人早到了,一连串文件调取、历史记录查询,还有数据比对都像是临时起的火,烧得人头皮发麻。
裴雨在工位上一坐就是六个小时,期间连水都顾不上喝。她负责的版块偏偏涉及多个旧项目的交叉板块,项目老早就结题了,她连翻文档都要倒回三年前的备份去找。
中午休息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结果刚端起饭,就听见隔壁同事小声说:“哎,那个谁,裴雨,她不是请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听说她一直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家里的事,就是自己躲出去躲几天。”
“不会是失恋了吧?”
“你说她那种……一个人漂在这儿,也没对象,每天加班……我反正不太理解。”
裴雨夹起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低头吃饭,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不是没想过解释,也不是没想过怼人。
但人一旦开始疲惫,连反击的力气都会被压成一口叹息。
整个工作周都在混乱中度过。
她每天下班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回到出租屋就是“关机”,连换衣服都得在沙发上坐十分钟缓缓。
“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选了这个专业。”她趴在床边自言自语。
租房的事一点没进展。她周中抽不出时间看房,中介发来房源她点开也只是扫一眼,“啊,贵”、“离地铁太远”、“一楼没阳光”、“老房太压抑”,合起来就只有两个字:算了。
周末终于得空,她在手机上预约了两套房,出门前还特地早起洗了头、化了个妆,把自己弄得像个“正准备在新房生活的好租客”。
结果,第一套在小区最深的一个单元,爬了五层,屋子一进门就有股潮味,厨房里堆着上任租客留下的电饭煲和油渍锅盖,墙角斑驳,阳光只能从对面楼的缝里挤进来。
“房东不愿意粉刷了,”中介讪讪地说,“价格已经给得很低。”
第二套还不如第一套,户型不通透,窗户被外面邻居家晾衣架挡住,隔音也差得出奇,站在客厅都能听见楼下人在大声打电话吵架。
“他们一家人是住在这栋楼十几年的了,平时就是热闹了点。”
她点点头,礼貌地说:“我再考虑下。”
等她一个人走出楼道,背对中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垮掉。
她坐在街角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买了一瓶乌龙茶,拧开喝了一口,突然一阵心酸。
她在魔都这么多年,怎么到最后连个合适的落脚点都找不到?
她打开手机,翻到自己的工资明细。
税前两万,税后一万五,房租占掉了五千五,每月吃饭交通水电保险,再加上时不时寄给家里的钱,能攒下来的少之又少。
高工资是光鲜的说法,高压、工作负荷、熬夜与应酬才是真实的内容。
她用的是两万的时间体力,却过着一万五的生活;她被逼着保持“职业形象”,却连下一套房子都找不到着落。
周围的朋友,有的结了婚,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干脆辞职gap一年去旅行,只有她像个不停打转的陀螺,不敢停,不敢动,也不敢乱花钱。
她再一次刷开中介发来的新房源,房价越看越心虚,评论越看越焦虑。
“房东一年一涨。”
“合同短签,半年起租。”
“室友是情侣,介意勿扰。”
“养宠物勿扰、带娃勿扰、单身女性慎选。”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筛子筛出来的多余人。
连租房这件事,都要把人分类分得如此具体。
周日下午,她回到住处,衣服都没换,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不是不努力,”她对自己说,“是城市太大了,像我这样不靠家、不靠人、不敢病也不敢歇的人……太多了。”
她没有哭。
不是不难过,是太累了,连眼泪都被蒸干了。
夜晚来临,窗外风很小,远处地铁的轰鸣声一阵阵传进来。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脑子里却全是那些不满意的房子、涨租的通知、中介的催问。
她还没想好怎么撑下去,但她知道,明天又得继续装作“撑得住”的人。
因为她不是带娃的妈妈,不是本地的有房产者,不是别人眼中的“稳定分子”。
她只是裴雨,普通、孤身、漂泊,却不得不咬牙留下来的人。
这个城市偶尔还是有光的,尤其在雨后初晴的时候。
裴雨站在那套公寓的阳台上,四层,不高不低,正对一排银杏树,春天的新叶还没彻底张开,一簇簇浅绿铺满视线。
小区是九十年代的老式单位房,格局方正,南北通透,虽然没有电梯,但楼梯干净,没有杂物。她走了一圈就喜欢上了。
客厅铺了地板,阳光落进来时一块一块,斜斜地照在沙发扶手上。厨房不大,但有窗,通风好,水龙头也不滴水。卧室正好能放下一张一米五的床和一个小衣柜,还有个飘窗可以养点绿植。
中介边带她看边说:“房东是退休老夫妻,孩子定居国外,他们平时就住在郊区别墅,这套准备长期出租。你这样的单身租客他们最喜欢了,不吵不闹,干净利索。”
她看着厨房瓷砖上的小花纹,还有橱柜门角落的磁铁挂钩,忍不住笑了。
这间房像是专门等着她出现一样。
“租金多少来着?”她再次确认。
“一个月五千三,押一付三。”中介比了个“ok”的手势,“在这个地段,捡漏了。”
她没有再犹豫,点头说:“那就签吧。”
“好,我现在联系房东,看能不能明天上午签合同,你中午过来一趟行吗?”
“行。”她毫不迟疑,“身份证复印件和工资单我都可以提前发。”
从中介那里出来,天开始放晴。她走在小区外围的林荫道上,风从树梢拂下来,卷着微微的草木香。
这大概是她近几个月来第一次笑得这么自然。
她一边走一边给朋友发消息:“我终于找到房子了!”
那头的朋友秒回:“天呐,你太厉害了!简直打怪升级成功!”
“房子真不错。”她附上一张阳台的照片,光影明亮,“像个有出口的日子。”
第二天早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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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开会一边等中介的电话。她甚至连合同的打印纸都准备好了。
会议刚结束没两分钟,她的手机亮了。
她毫不犹豫接起:“喂?”
“裴小姐,抱歉啊……”中介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自然,“刚刚房东打电话来说,这套房子不租了。”
“……啊?”
“他们的亲戚突然要回国,临时决定先住一阵子。”中介顿了顿,“我也很意外,真的,他们昨天还说没问题的。”
“昨天我们不是说好签合同了吗?”她的嗓子在发紧,“我什么资料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能签的。”
“我理解,我真的理解你的感受。”中介语气里带着敷衍的歉意,“但房东临时变卦,我们也没办法控制……”
她一下子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刮出刺耳的一声。
“我已经把其他房子都pass掉了。”她的声音开始颤,“这套是我唯一看上的,你现在告诉我他们不租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中介低声说:“要不我再帮你留意别的房源?”
裴雨没说话,只是“啪”地挂了电话。
她站在会议室外的阳台上,风吹得脸发疼,身后是忙碌嘈杂的办公室,键盘声、对话声、打印机咔咔作响。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慢慢爬上来。不是针对房东,也不是中介。
是这个城市,是这荒谬的规则,是她明明遵守着每一条规矩、努力工作、诚实租房,却连“住在哪里”这种基本生活权利,都可以被随意撤销。
她把合同文件扔进回收箱,手指用力到发抖。
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八点。
打卡的时候同事问:“你租房的事搞定了吗?”
她勉强笑笑:“还没。”
“唉,现在租房真难,我朋友也在找,说好一点的房子都得靠抢。”
“我不是没抢到,”她的语气已经平静到近乎麻木,“我是被反悔了。”
“啊?”
“都谈好了,他们突然说不租了。”
同事愣住了,过了几秒,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也许……再看看吧,总会有合适的。”
她点头。
是啊,总会有合适的。
可那得在她再一次从头开始、再一次耗时间、再一次去奔波之后。
她拖着脚步回到家,盯着满屋子的纸箱和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突然鼻子一酸。
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到容得下无数高楼,却小得装不下一个她。
她想,自己不过就是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那天晚上,她关了手机,不想再接任何电话。连外卖都没点,只是倒了一杯热水,抱着毯子坐在沙发里,听着窗外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眼神空洞。
她一整晚没怎么睡。
梦里,她又回到了刚毕业那年,拎着两个行李箱来到魔都火车站,一路拖着箱子走过地铁走廊,累得满头大汗,却满眼都是光。
那时候的她,以为努力就能有结果,以为拼尽全力就能留住一席之地。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现实不会因为你努力就松口;它只是在看你什么时候崩溃,什么时候放弃。
但偏偏她又是那种,怎么都不肯服输的人。
第二天清晨,她重新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中介昨晚发来的新消息。
【我们有新一套房源,位置比昨天那套差一点,但价格便宜些,要不要看看?】
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打字:
【先发图吧。】
5. 暴风雨
魔都的天,说变就变。
早上还阳光明媚,热得她出门都没带伞。到了下午四点多,天突然黑下来,像一张湿透的毛巾狠狠盖在城市的头顶。
风刮得路边的树枝哗啦啦响,裴雨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幕,从细密的雨丝变成了倾盆大雨,哗啦啦地砸在窗玻璃上,像有人从天上猛地往下泼水一样。
她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该下班。
“你还不走吗?”隔壁的同事收拾好电脑,“台风要来了,气象局刚发预警,地铁都快停了。”
“我得等个文件,上头催得紧。”裴雨叹口气,眼神落在电脑屏幕上还没写完的汇报邮件上,“我尽快弄完,晚点走。”
等她把所有东西处理好,天已经黑得像晚上八点,雨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风把办公室大门外的宣传板吹得哐哐作响,像有人在拼命敲门。
她把电脑塞进包里,撑着别人的伞冲出办公楼,在马路边站了不到五分钟,伞骨就被狂风刮得变了形。
“地铁真的停了?”她抬头看着天,暴雨像在她脸上打巴掌,根本睁不开眼。
无奈之下,她躲进了公司对面的便利店。小小的门脸里挤了不少人,都是来避雨的上班族,有穿高跟鞋的白领、有快递小哥,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挤在靠墙的地方嗑瓜子打游戏。
裴雨站在靠近门口的冰柜旁边,浑身被风雨打湿,白衬衫贴在身上,头发也湿哒哒的。她低头看手机,新闻提醒正在疯传:【台风“银霞”已升级为强热带风暴,预计今晚八点登陆华东沿海……】
她咬咬牙,打开了外卖软件,想点个热汤喝。
“要不要杯热可可?”
一个声音从左边传来。
她抬起头,愣了一秒。
——宋行舟。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浑身湿透了,黑T恤贴在身上,头发滴水,眼镜被雨冲得模糊不清,半张脸藏在水汽里。他一只手举着雨伞,伞布早已被风扯得变了形,另一只手伸出来,递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可可。
“你、你怎么……”裴雨接过那杯可可,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行舟放下伞,湿漉漉的身影挤进了人群,一边拿纸巾擦眼镜一边说:“我刚下夜班回家,结果电厂那边说有设备可能受风雨影响,让我再跑一趟,结果就这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眨眼,镜片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你这造型……”裴雨看着他狼狈又不失认真地擦着眼镜,忍不住笑出了声,“像电视剧里那个被女主甩了还死撑的男配。”
“我这么惨还被你笑。”他苦着脸,一脸“我太难了”的表情。
裴雨忍着笑,从自己包里翻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你来避雨?”
“嗯,路边看见你在便利店里,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接过纸巾,继续擦着头发,“你也被困住了?”
“本来早点走就好了,可公司临时有活,拖了点。”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店里角落挪了一点,避开风口。
宋行舟咬了一口热包子,又递给她一个:“刚蒸出来的,不嫌弃的话一块儿吃?”
“我还真挺饿的。”裴雨接过,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皮软乎乎的,里面是萝卜丝的馅,热气腾腾地冲进胃里,让她整个人都缓过来一点。
风声雨声持续不断地灌进来,外面天黑得像傍晚十一点,但便利店里灯光暖黄,小小的空间里竟也多了些不真实的温柔感。
“你家远不远?”她问。
“二十分钟路程,估计要等雨小点才敢动身。”他顿了顿,又看向她,“你呢?”
“我也不远,可刚刚那风一吹我伞都快翻了。”
宋行舟笑了:“我觉得我们再出去,就得成都市漂流赛了。”
她低头笑了笑。
两人就这么靠在货架旁站了一会儿,偶尔有人推门进来,带进一身风雨和哆哆嗦嗦的咒骂声。
裴雨觉得这时候竟也有点庆幸,自己没早一步离开。
她看着宋行舟手腕上斜挂的工牌:“XX热电厂”,她忽然意识到他的工作性质。
裴雨抬起头问:“你每天都倒班,很辛苦吧?”
“习惯了。我们那行没办法,城市不停,我们也不能停。”他语气很平淡,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坚定,“其实比起你们这些在办公室里的白领,我过得倒没那么复杂。你们看起来都像战斗力全开的人。”
“我们只是没办法停下来。”她咬了一口包子,笑了笑,“不然就会被替代。”
“你挺有趣的。”宋行舟忽然说。
“嗯?”
“第一次见你那天虽然没下雨,但你皱着眉冲出来,心里却好像在下雨,我当时心里想,这姑娘八成遇到烦心事了。”
“我被房东赶了。”她吐槽,“然后最近又看了无数套房子,价格都贵得吓人,终于看中一套,结果房东签约前反悔,转手嚷别人住了。”
宋行舟愣了一下:“这……太倒霉了。”
“是吧?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八字不合。”
“要不要去我住的那边看看?”他笑了一下,“我们那片房子虽然可能老旧一点,但租金低,生活方便,还有超市菜场。就是离你公司可能会稍微远点。”
她一时没回话,眼睛却亮了亮。
他见她不说话,又补了一句:“我可以陪你看。”
窗外一阵雷声炸响,照亮了便利店门前湿漉漉的水洼和翻卷的落叶。
便利店广播忽然响起温柔的女声:【由于天气原因,今晚本店将延迟闭店时间,请各位顾客注意安全,谨慎出行。】
裴雨搓了搓手上的热可可杯,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
“谢谢你啊。”
“谢什么?”
“谢你让我在暴雨天没那么糟心。”
他也看着她,眼镜片上还挂着几滴水,但他的笑意却清澈干净。
“我也谢谢你。”他说。
“为什么?”
“谢谢你刚刚笑我。”
她忍不住笑出声,眼里泛起一点亮光,像被雨洗净的街道,在暮色中微微发光。
暴雨还在下,风吹得便利店门口挂着的塑料门帘哗啦啦响个不停。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和泡面热汤混合的味道,裴雨捧着热可可靠在货架边,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她看着窗外模糊一片的街道,又瞥了眼身边仍湿漉漉的宋行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在这种天气里,身边的人是讨厌的,那真的会变得很难熬。
可眼下这个人……她不讨厌。甚至还挺轻松的。
她本来以为他们上次匆匆分别,算是结束了在这个城市的缘分。
可现在,风雨中他湿淋淋地出现在她面前,还递给她一杯热可可,说了一堆又无厘头又贴心的话,她竟然没有想逃走,反而觉得像是……一场不打招呼的久别重逢。
宋行舟喝完最后一口包子汤汁,把垃圾丢进垃圾桶,转头看着她。
“欸,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分。”他说,声音不大,但正好盖过了外头的风声,“要不……加个微信吧?”
裴雨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但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两秒。
宋行舟没有催,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姿态自然、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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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不急不躁。他这会儿头发已经干了一半,额前还贴着几缕湿发,但眼神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他不像在追求什么,只像是单纯地希望和她有个联系方式。
“也行。”她笑了,干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扫你。”
“你扫我?好啊。”他熟练地打开了二维码页面,手机屏幕上那熟悉的黑白方块一闪一闪地亮着,像个静静等她靠近的邀请。
“宋行舟。”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对。”他点头,“就是‘行船不误打桨人’的那个行舟。”
她笑了笑:“你这名字还挺有诗意的。”
“我爸妈当年给我起的时候,大概以为我以后能当海军。”
“结果你去了电厂。”
“对,还在魔都电厂。”他说,“水陆空都不挨边,偏了八百里。”
她笑得更大声了。
微信加上之后,她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他没有屏蔽。上面没发什么自拍,最多的竟是凌晨拍的厂房夜景,几张模糊的城市灯火,还有一次下雪天的早班巡检照。
“你朋友圈怎么这么朴素。”她一边看一边笑,“像企业内刊。”
“那你等着。”他说,“为了你,我打算从今天开始,认真做人,走温暖系帅哥路线。”
裴雨愣住,然后又笑。
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不顺心的事,从和宋行舟第一次认识时的糟心,到房东突然不再续租,再到公司忙得脚不沾地、看房总是被放鸽子……生活像一根绷紧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可现在,在暴雨中,在这个便利店的灯光下,宋行舟用他一贯的平常语气、笑着说要“走温暖系帅哥路线”,她居然真的觉得心里暖了一点。
“你还真挺有意思的。”她脱口而出。
“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说,“别人都说我太闷了,不会说话。”
“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她咬着吸管,说得一本正经,“我要是再年轻个五岁,说不定已经开始主动追你了。”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笑意深了些:“你现在也不老啊。”
“那不一样。”她耸耸肩,“现在我看男人都是实用主义优先,租房能不能一起分摊、谁做饭、谁洗碗、谁倒垃圾,才是重点。”
宋行舟挑眉:“那我还挺符合你标准的。我做饭、做卫生、夜班还能顺带检查水电煤,简直是多功能合租室友。”
“得了吧,你才刚认识我就要跟我合租?”
“那不然我们多聊聊?”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揶揄。
裴雨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觉得空气里都是一股轻松自在的意味。
外头雨还在下,便利店广播忽然放起了周杰伦的老歌《晴天》。
风从门帘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雨水的潮意,但她不觉得冷了。
她低头刷着手机,发现宋行舟已经换好了微信头像——是一只站在雷雨中的企鹅,被淋成一团毛球,缩着肩膀露出两只圆眼睛。
“你头像换得挺快啊。”
“寓意深远。”他说。
“寓的什么意?”
“风雨中见真情。”
她又忍不住笑,心里却浮出一种陌生的温柔——好像,久违地,有人正试着走近她。
不张扬,不剧烈,只是顺着一场雨,轻轻地靠近。
那晚风雨没有停,地铁全线暂停,她也没能及时回去。但宋行舟陪她坐在便利店靠窗的长凳上,两人一起分了一桶泡面,看着外面街道水花翻滚。
她忽然觉得,生活好像没那么难了。
7. 微信好友
微信的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个人和少了一个人好像对于裴雨来说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起初是这样认为的。
在这个人人都有几百上千联系人,真正联系的却寥寥无几的时代,微信里多一个人,并不会立刻翻起什么浪花。
她甚至一度忘记了那天晚上淋着大雨奔跑的事,仿佛只是下班后偶然路遇的一个插曲。她的生活有太多琐碎要处理,工作邮件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又被拖进下一场会议。
但宋行舟似乎没那么容易消失。
他们加了微信之后没说什么,连“你好”“谢谢”这种基本的礼貌也没打,像是两个人在地铁口留下了最后一丝余温之后,就各自回到现实的轨道上。
结果第二天一早,裴雨坐在地铁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时,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宋行舟:我今天带伞了,专业大号,加固防风款。】
后面还配了一张照片,是他举着一把黑色大伞在电厂门口拍的,手伸得很高,伞看起来确实很坚固。照片里的他头发还没干透,额角贴着两缕微卷的碎发,笑得有点得意,好像在炫耀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裴雨盯着照片看了两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回了一句:【了不起,请问哪里购买,市面常见款都不防我体质的暴风雨吸引力。】
宋行舟秒回:【淘宝关键词“末日降临”系列。】
她笑得更厉害了,手机差点掉地上。
就这样,从“末日降临伞”这个神展开开始,两人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聊天。
不是那种高频率、铺天盖地的热络,而是一天一两句,有时候甚至隔两三天才说一句话。大多时候都是他先开头,发来一张图或者一个段子,又或者某次下班路上路灯下的水洼倒影。
【宋行舟:你看这个水坑是不是有点像便利店门口那天我们踩的那个?】
【宋行舟:今天早上风太大,骑车差点连人带车飞走,我怀疑我体重不够。】
【宋行舟:今天看到你们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招牌很土但是味道还行,算是给你们白领一族增加点快乐了。】
他不说天气,不说“你吃饭了吗”,也不问“你在干嘛”。他像是习惯于以自己为起点叙述世界的碎片,不经意间扔过来,再等她愿不愿意接球。
裴雨一开始只觉得他话多。
但话多得不让人烦,反而带着点隐约的幽默感。
她甚至发现,他有种很微妙的克制——他从不主动问她的私人事情,比如她的工作、家人,甚至连“你最近在干嘛”都从没出现过。他只是在分享自己,等待她也分享一丁点回去。
而她,居然也慢慢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看一眼手机有没有他的消息;下班地铁上翻翻微信看看他有没有发新图;周末午睡前点开他的朋友圈——他很少发,但每次发都带图,有趣,干净,像是用心收集来送人的礼物。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你拍照很有一套啊,学过吗?】
他回:【被前女友逼的,后来发现还挺上头。】
她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前女友——这词放在大多数聊天里都是个警报词,代表了情史、问题、过去和复杂。但宋行舟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介绍自己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没有任何多余情绪,也没有把这个话题往深里带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那天便利店外他撑着破伞站在雨里笑着对她说话的样子。
那天她没有回他。
但第二天,她在早高峰人挤人地挤上地铁后,拍了一张车厢里挤成沙丁鱼的照片发给他。
【裴雨:今天的空气里多了点脚臭味,我想我是闻到了996的味道。】
他回:【你太有天赋了,我要截图这句存起来。】
她笑了一下,收起手机,忽然就觉得这个早晨也没那么糟。
生活还是照旧。
她还是被催稿、被客户骂、被上司点名开夜会,也还是在某些夜晚下班时觉得前方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但有那么一小点不同。
她开始会在中午点外卖的时候多点一份小蛋糕,然后拍照给他看,让他猜是什么味道;她会在街边看到某个乌龙名字的奶茶店拍照给他发过去;甚至有一次去看房回来在电梯里自拍了一张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发给他:
【今天看了三套房,一套比一套离谱。我要躺平。】
他没直接劝她坚持,也没安慰她。
只回了一句:【你躺平我来扛,地上凉我送你小毯子。】
她那天在电梯里笑得前仰后合,路过的邻居都诧异地看她一眼。
她低头摸了摸脸,还是红的。
明明只是个微信好友。
可是,他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该是这样沉稳、理智、计划好每一步。她要负担房租、要升职、要稳住当下的一切。
但现在,她好像也愿意留一点点空间给意外。
比如——某个雨夜冲进她生活的宋行舟。
那天晚上,裴雨正窝在沙发上,抱着一床早就不合时节的薄毯子,翻看着今天中介发来的几套房源图。她已经连续三个周末都在看房了,看得眼睛酸、心也酸。
有一套房子的照片拍得尤其好,阳台朝南,客厅很大,墙纸是浅绿色的,竟然让她一瞬间生出点“或许可以搬进去”的错觉。她点进房源详情,蹙眉看着备注里的“租期最好满三年”“限女性租户”“房东年纪大不希望频繁换人”一类信息,一边下意识地打开了微信。
她没有要找谁,只是已经习惯性地,在疲惫的时候,会点开那个聊天窗口。
头像是那个熟悉的图像,微信名却取了个吊儿郎当的外号:“宋某人”。
点进去的时候,他刚好发来一条消息。
【宋某人:周末继续看房?】
她还没来得及回,就又跳出一条。
【宋某人: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看看?我擅长帮人砍价,也擅长识别中介撒谎的表情。】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怔了一下,甚至坐直了身子。
她原本以为,那晚暴雨里那句“以后看房我可以当护法”只是句玩笑,或者说,属于大雨中那种轻飘飘的英雄情结。可现在,这个男人,居然真的记得,而且认真地又提了一次。
她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连手机微微震动的提示音都没听见。
外头夜已经很深,窗外的风还没停,偶尔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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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玻璃一阵阵抖动,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指尖停在输入框上,打了一行字:【好啊,下周六下午两点,人民广场附近那几套。】
盯着那几个字,她又默默删掉。
又打:【你真的有空?不会耽误你周末休息吧?】
再删掉。
她忽然觉得这种犹豫很陌生。她一向是那种有事说事的人,租房、找房、砍价,全靠自己一张嘴和一双脚,从来不求助别人。但面对宋行舟,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拘谨。
或许是因为他是个陌生人,一个她无法定义的存在。
他们聊得来,像朋友,但不是朋友。他知道她工作压力大,却不知道她具体在那栋大楼里的哪家公司;她知道他有摄影爱好,却不知道他家里的任何背景。他们偶尔开玩笑、偶尔分享生活碎片,关系恰到好处,像两个在黑夜中透过栅栏对望的人,靠近,却保持着距离。
裴雨盯着屏幕上的“要不要我陪你看房?”这句话,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如果他们真的走近了呢?如果那天见面了,现实会不会就像她看过太多套房一样,滤镜褪去,露出裂缝、噪音、阳台不通风这些无法忽略的缺点?
她忽然有点害怕。
她喜欢现在这种状态,或者说,她有点依赖。一个不太熟的人,一个无关痛痒却又默默陪着的人,让她能说出平时对朋友、对同事、甚至对家人都不会说的话。
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担心暴露太多。不需要回应,也不需要任何承诺。就像一场无声的对话,她说的每一句都被回应,却又不会被打破生活的节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去老家外婆家玩,外婆家后院有一口井。水面映着天光,深不见底,却永远平静。她小时候会悄悄扔小石子下去,看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但石子沉入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宋行舟,就像那口井。
她可以往里投入一点情绪、一点疲惫、一点不经意的心事。但她不想,也不敢,跳进去。
于是她终究还是打了一句简短的回复。
【裴雨:不用啦,周末你也该好好休息,别陪我瞎跑。】
对话框那边安静了两分钟。
然后他发了一条:
【宋某人:行,那你周末看完记得报个平安。】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了个“好”字,手机放在一边。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失望都自己消化,每次搬家都自己打包,每次深夜醒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怕,太近了,就打破了那份干净的陪伴。
那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睡好。
清晨五点多,她迷迷糊糊醒来,习惯性地点开微信。
那个聊天窗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新消息。
她忽然松了口气,又有些落空。
人啊,有时候真是矛盾得要命。
想有人靠近,又怕人太近。
她盯着那个窗口许久,最终点进去,在他昨晚那条“记得报个平安”下面,发了句:
【你真的是,说到就做到的那种人。】
大约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了消息。
【宋某人:你也是拒绝得不拖泥带水的那种人。】
8. 星空
最近几天裴雨睡觉时间都很早,一方面调一调作息,另一方面,白天上班已经很累了,熬夜的话第二天会更没精神。
半夜三点,裴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子还是懵的,原本只是想起夜上个厕所,却被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未读消息唤醒了几分意识。
她先坐起身,愣愣地坐在床边两秒,摸到手机时屏幕还亮着。
是宋行舟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凌晨2:11。
她眨了下眼,看清楚那是一张图片。
照片加载的速度比她预想得慢一点,网络似乎不是很好,或者她手机太老了。但就那一点点画面慢慢显露的过程,却反而给了她一种奇妙的预期。
是星空。
很清澈的那种,没有光污染,天空几乎是深蓝发黑的背景,一颗颗星子明亮得过分,像是原图里多打了光,偏偏又不突兀。能看出是用专业设备拍的,角度也选得巧妙,远处厂房的轮廓成了剪影,屋顶上还有斜着升起的烟,朦朦胧胧地映在夜色里。
【宋某人:今晚巡检顺路拍的。】
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又退回聊天界面。
没有别的解释,也没有配上文字式的感想。
就一张照片,一句话。
她没回他消息,放下手机去洗手间。回到床上时却不太困了,干脆又拿起手机把照片点开来重新看了一遍。
看着那张图,她倒不是突然被星空打动了,只是觉得这个人还挺……稳。
她和他认识不久,但每次聊天、开玩笑,哪怕是她有意拉开距离,他也没有显得不高兴或者急躁。就像这个人天生知道什么事不必强求,什么关系该顺其自然。你走一步,他才走一步;你停下了,他就安静站着。
像夜里这张照片,也没说“拍给你看”,但她一眼就知道他是发给她的。
她手指敲了敲屏幕,没有立即回,而是先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她以前不怎么存别人发的东西,手机内存小,工作资料都快塞不下。可这张星空图,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保存,甚至还设成了手机锁屏。
天快亮的时候她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蒙蒙亮,外头开始下雨。地铁上的人比平时多了一些,她耳机没电了,也懒得拿手机翻剧,只是靠在车厢边,发呆。
无意中看到了锁屏界面那张星空图,心里有点莫名的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给宋行舟发了一句:
【这张照片挺好看的。你之前说摄影是兴趣,那你平时会拍很多吗?】
那边大概刚醒,隔了十分钟才回。
【宋某人:不算很多,要看时间和天气配不配合。】
又发来一张图,是白天厂区的样子。烟囱、管道、水汽蒸腾,完全没了夜晚那份静谧。
【宋某人:你以为我白天能拍出什么浪漫的风景吗?】
【裴雨:那你夜里也挺拼的。巡检完还拍照。】
【宋某人:拍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就是路过那片天的时候觉得挺干净的。】
【宋某人:拍完才想起你了。】
这句发出来之后,两人都安静了一会。
裴雨没立刻回。她那天行程排得很满,中午在公司食堂跟同事抢了一碗酸辣粉,回来又挤进会议室跟上级讨论产品排期,等再拿起手机已经是下午六点半,她已经到家的时候。
上一次宋行舟给她发“你周末看房记得报个平安”,还是五天前。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聊天不需要“今天聊不聊”的仪式感。没有刻意找话题,也没有因为安静就觉得尴尬。
她点开聊天框,打了句:
【你拍的照片都挺干净的,难怪我一直下意识以为你是做摄影的。】
对方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接着回:
【宋某人:你以为我靠拍照糊口吗?那我可活不起,难道你养我?】
她笑出声来,打了三个字——“想得美”,又删了。
最后只发了一个【哈哈哈】过去。
手机屏幕还亮着,宋行舟发来的那张星空图已经看了好几遍。裴雨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再回些什么。
她刚点开一个表情包,消息还没发过去,对面的消息已经过来了。
【宋某人:虽然总是熬夜,但夜晚的星空也挺好看的。】
【宋某人: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出来看看。】
这句话像是忽然落进水面的一颗石子,原本轻轻晃动的水波被拨开了新的涟漪。
裴雨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一会,没急着回复。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邀请,大多数时候她甚至能一眼判断出这种“如果你想看”的句式背后到底是几分试探、几分主动。但这次她没有立刻贴标签,也没把这句话从头到尾翻译成“他是不是想追我”之类的标准流程,而是停了停,在脑子里认真想了一下“要不要看”。
她以前不是一个特别爱抬头看天的人。生活节奏太快,每天都像是一块敲钟的铁板,时间一到就被驱赶着继续奔跑。
星空太远,城市太亮,大多数时候天上的东西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但那张照片里的天是真的好看。清冷、干净,不是那种甜腻腻的浪漫色,而是一种不吭声的、沉默着存在的安静。
她又翻回去看了看那张图。厂区的屋顶和星星连在一起,远处的轮廓几乎隐没在暗蓝的背景里,只有一点点光亮落在屋脊上,就像灯塔,指着某种方向。
她没有直接答应。
只是隔了好一会儿,发了句:
【你白天工作完还要拍照片,不累吗?】
对方回得很快。
【宋某人:其实挺累的。】
【宋某人:但拍完照片以后,偶尔会觉得,今天也不算太糟糕。】
这句没什么情绪修饰词,但裴雨却觉得心里有点什么被轻轻按了一下。
那种被说中的感觉,有点真实,又有点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没回复,点了个“赞”当作回应。
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靠着椅背沉默地坐了几分钟。
手机屏幕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冰箱偶尔的轻响和楼上邻居踩地板的咯吱声。
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宋行舟的节奏。习惯他不催、不闹、不要求什么,也不在她没回消息的时候表现出不耐。像是一条温吞的河流,你愿意靠近,它就迎着你;你远一点,它就静静流过去,不打扰你。
第二天中午,两人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宋行舟说他们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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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最近晚上温差大,晚上拍照手指头都会冻得发僵。他还发了张他戴着半截手套拿相机的照片,手套是棕灰色的毛线,看起来挺旧了,边缘已经有点起毛。
【宋某人:这个手套你别笑我,我妈五年前织的,我一直戴着。】
【裴雨:看起来挺实用的。】
【宋某人:关键是方便按快门。你总不能让我戴那种摸手机用的指套拍夜景吧?】
【裴雨:你可以试试,可能会有不一样的风格。】
【宋某人:拍出星星戴围巾的效果?】
她差点笑出声。
两人像是在文字里逗猫,谁都没往前凑得太紧,但谁也没真的走开。
聊天快结束的时候,宋行舟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要是真的想看星星的话,得挑天气不错的晚上。你周末一般几点下班?】
他问得很克制,没把邀请说第二遍,但留了余地。裴雨看着那句话,想了两秒,还是决定不装没看见。
【裴雨:周末一般不上班。但看天气吧,要真能看到星星再说。】
【宋某人:行,那我提前看天气预报,有好天我提前告诉你。】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不是那张星空照片让她保存下来,也不是这句“要不要一起看”让她觉得心动。而是这个人说“我提前告诉你”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一丝勉强,没有一丝想要“换取”她回应的意味。
像是他自己真的很想看,也愿意顺便带她一起。
她把手机放在桌角,出神地盯着屏幕几秒钟。
后来那天夜里,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文字,没有配图,没有定位。
【有些话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记得告诉你天晴了。】
点赞的人不多,但最先点的一个是宋行舟。
她没有设他特别关注,但那一刻他出现在了通知栏的最上方。
她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一个她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小女孩在深夜走失,最后靠着星星找回了家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找什么,但她突然觉得,夜空不是那么遥远的事了。
它也可以属于一个在出租屋里孤零零看手机的她。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也没频繁聊天,依旧是那种三五句来回的交流。裴雨有次周五晚上一边切水果一边刷房源,无聊之下随口问他有没有见过特别离谱的中介。他回了一大段话,讲他几年前陪朋友搬家时遇上一个中介带他们去看一间“海景房”,结果是河边的小房子,窗户外头的景是污水处理管。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挺久。没有哪一句话特别深刻,但就是觉得轻松。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状态了。
不是“有一个人聊天”这件事让她舒服,而是“她不需要处理任何人的情绪,也不需要去应付、迁就、试探”,就能正常交流。她不必在乎聊天对象是不是故意接近她、是不是对她有企图心,也不需要考虑关系进展到哪一步。
有时候对方发来一张图,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就够她笑一阵子。
也不是说她喜欢宋行舟——起码此时此刻,她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在某个普通的凌晨两点,有人给她发来一张星空照片,这事本身,就挺难得的。
9. 梅雨和除湿剂
魔都的天气就是这样。
七八月份的时候热的要死,四五月份又是连绵不断的梅雨季节。
裴雨盯着晾衣杆上的那件白衬衫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那是她昨天洗的,挂在阳台外一天半了。理论上,按照日常经验,它早就该干透了才对——但她伸手一捏,布料冰冰的,还透着一点粘腻感。
她皱了皱眉,把整条晾衣杆往里拉了一点。顺手检查了其他衣服的状态——运动T恤、家居裤、袜子,甚至连一块擦手的厨房毛巾都没完全干透。
空气里一股子潮潮的味道,像谁偷偷在屋里撒了点温水。
裴雨瘫坐回沙发上,把手机从茶几上摸过来,拍了张阳台衣服的照片,调了调亮度,给图配了个略显抱怨的文案:
【魔都的梅雨季节,衣服已经挂成了潮湿挂饰。】
配图发完,她仰头靠进沙发靠背,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外面天还没黑,但天色压得很低,阴云挤成一团,没有风,连树叶都不怎么晃,整栋楼像罩在一个焖锅里。
刚发的朋友圈迅速收获了一串点赞。
第一个点的是她一个高中女同学,第二个是她公司行政部的小李,再往下,她看见了熟悉的头像——“宋某人”。
他没留言,只点了个“赞”,像往常一样礼貌地刷了个存在感。
一分钟后,对话框弹了出来:
【宋某人:你阳台没装烘干机?】
【裴雨:我租的房子……老小区,没有。阳台都不能封,连窗户都是手动上提的那种。】
【宋某人:那你挺惨的。】
【裴雨:谢谢,已经是“潮湿星人”本人了。】
裴雨打完字,顺手拍了张客厅地砖的照片发过去。图里鞋柜前放着一双她的运动鞋,边上多放了几张吸水纸巾——那是她昨晚进门踩了一脚水迹,不得不拿来吸水。
【裴雨:鞋都干不了,一双鞋得轮流穿两天。】
对面隔了半分钟才回:
【宋某人:我们厂里给每个宿舍配了除湿机。你要不要也整一台?】
她看着那句话,倒没多想,只是随口打了一句:
【裴雨:租房就不太想买这些了,搬家还得扛着跑,麻烦死了。】
她以为这就算是话题结束了,结果过了不到两分钟,宋行舟又发来一张图。
是一张电商截图,上面是两款便携式迷你除湿机,其中一台号称“轻便不占地,噪音低,适合小户型”。价格倒也不贵。
【宋某人:你看看这俩怎么样?我看评论说湿气大的时候用着挺方便的。】
【裴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评论区?】
【宋某人:猜的,估计你买东西都要对比个三五页。】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有点忍不住笑。
他说得没错。她确实是那种买个垃圾桶都要在页面里研究十分钟、货比三家的性格。
她把图点开,认真看了下。评论里有人晒图,有人拍视频,有人抱怨噪音,也有人夸颜值高。她看得出神,几乎忘了回复。等想起来时,宋行舟又发了一句:
【宋某人:你不喜欢别人推荐?】
【裴雨:没有不喜欢。就是……你有点像客服机器人,还是加装了用户心理分析那种。】
【宋某人:那我是不是得申请个五星好评?】
【裴雨:等我哪天真的下单了再说。】
她发完这句,起身又去阳台看了一眼。阳台没灯,整个空间暗沉沉的,衣服在阴影里晃了一下,看起来比刚才更像某种倒吊的植物。
裴雨叹了口气,把阳台门关上,转身去厨房烧水。
水壶“咕嘟”一声响的时候,手机又振了一下。
【宋某人:如果哪天你真买了那个除湿机,记得发个图。这样我就能继续研究“裴小姐的居家改造系列”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慢慢喝起热水。
这天晚上,她的朋友圈评论区陆续有人来诉苦。
有人说自己晾了一周的床单还是潮的,后来干脆送去干洗店了;有人说厨房柜子都返潮了,抽屉里的纸巾变成了湿巾;还有个同事直接回复:我家狗的窝都长毛了,真的不是开玩笑。
只有宋行舟,只点了个“赞”,聊天依旧保持在私信里。没有突兀地刷存在感,也没有刻意靠近。
就是安安静静地发了几张产品图,配上简短评价,好像只是随口帮朋友出了个主意。
裴雨没立即买那台除湿机,但第二天,她还是去便利店买了两包干燥剂和几块除湿砖,放进了鞋柜、衣橱和阳台一角。
虽然作用有限,但她确实感觉——屋里好像不那么黏了。
至少,她不再一进门就闻见那股微妙的潮味。
第三天傍晚,她拍了张鞋柜角落除湿砖的照片发给宋行舟。
【裴雨:你那张图里那个我没买,我买的是线下超市的。不过放起来还挺有用的。】
【宋某人:不愧是你,实用主义第一名。】
【裴雨: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骄傲一下。】
【宋某人:骄傲一下,庆祝今天屋里少了一丢丢湿气。】
她看着那行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一本正经讲这句话时的表情。
有点无聊,但也不讨厌。
而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去热饭的时候,对方又发来一句:
【宋某人:不过听说魔都下周还有连续七天阴雨。你做好心理准备。】
她看着那句话,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电视天气预报时,连续几天都是阴云图标,那时候她总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有太阳?”
现在没人告诉她天气什么时候转晴,但有人提前发来提醒。
那也挺好。
然而新的一周到来后,裴雨还是有点烦。
也不是那种雷霆万钧的烦,就是一股子细细密密的情绪,像墙面渗水一样,一开始只是偶尔冒个头,后来越来越频繁,湿湿冷冷地浸进心里。
衣服还在晾着没干,鞋底每天都是湿的,地板上总要贴着吸水垫才能防止滑倒。她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空气都是沉的,仿佛被水压压得喘不过气。
公司新接的项目节奏紧,她忙得连午饭都常常草草解决。中午坐在工位上啃着三明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去年国庆。
那时候家里还晒着红辣椒,空气干得连指甲盖都发脆。她妈妈一边晾衣服一边跟她说:“看,这种天气,早上洗了中午就能干。”
她居然有点想那个味道了,西北那种干到皲裂的空气,晒过太阳的被子味道,风吹脸的时候带着点土腥气,但整个人是“干净”的。
魔都不是不好。她也喜欢这座城市的便利、高效、万象更新,哪怕地铁上人挤人,她也习惯了。但最近这一波湿气和阴雨,真的是快把她的心泡皱巴了。
她甚至打开了某招聘平台的App,盯着首页右上角“目标城市”几个字,手指犹豫地停在“兰州”上,最终却没按下去。
心里一闪而过的,是“我真的要换城市吗?”
她没做决定,只是关掉了App,戴上耳机接着写PPT。午后的雨又下了起来,啪嗒啪嗒敲在玻璃上,像打节拍似的。
直到三点半,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宋行舟的微信。
他没发什么话,第一张就是一张手机拍的照片——裴雨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公司大楼的门口。那张图是他站在人行道上往上仰拍的,玻璃幕墙在阴天里泛着青白色的光,跟她现在办公室窗外的天色一模一样。
紧接着是一条消息:
【宋某人:在单位么?能下来一下吗?】
裴雨愣了一下,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看。她办公室在九楼,角度不够,看不见楼下的正门。她放下鼠标,隔着屏幕回了一句:
【裴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栋楼?】
【宋某人:之前你说过,而且你发朋友圈的时候,背景里拍到过你们楼下咖啡店的logo,我查了一下是这边写字楼的统一配套。】
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
【不过我不知道你具体哪一层,哪个单位,也不好乱问。】
【宋某人:所以我就在门口等一下,顺便把东西给你。】
【宋某人:放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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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快递。】
信息发送的同时,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袋,上面贴着工业除湿剂的标签——白底红字,朴实无华。
【宋某人:我们单位老班长推荐的,特地从车间库房里多拿了两包给你。说这个在潮湿地区都很好用。】
裴雨盯着那张照片,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也不是说多感动,只是……她没想到他会亲自送来。更没想到他真的认真记了这件事,而且特地从他们单位跑了一趟。
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跟组长打了声招呼:“我楼下朋友来送点东西,我下去拿一下。”
“哦。”组长头也没抬,“记得打伞,雨又大了。”
她点点头,拿了手机和伞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有点紧张,也有点说不清的心情。
等走出写字楼大厅,裴雨远远就看见宋行舟站在一侧的雨棚下。他穿着工作服,裤脚溅了点泥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提着那个袋子。
她撑起伞走过去,隔着两三米打招呼:“你还真来啦。”
宋行舟抬头看她,露出一个有点疲惫但不失精神的笑:“不是说了不寄快递,不知道具体地方,怕你嫌麻烦还要找,就直接送过来了。”
“你不是应该在上班?”
“我今天白班,刚好结束巡检,回来顺路。”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这东西味道有点重,拆封以后别放卧室,阳台、卫生间、衣柜里比较合适。”
“……我又不是买家。”她接过袋子,笑了一下,“你这么详细讲解做什么?”
“怕你用了觉得没效果,到时候打我一星。”
她噗地笑了。
两人站在门口那块大门旁边,有些像电影里的场景,但没有滤镜,没有暧昧的配乐,就是实打实的潮湿空气、实打实的白天。
“你干嘛突然想起送这个?”她问。
宋行舟耸耸肩:“你不是说‘水逆’嘛。我也解决不了你别的事,能让你家干一点也算出点力吧。”
“你也太执着了吧。”她看着他身上略湿的肩头,“你是不是太闲了?”
他眨了一下眼:“我班长也这么说。”
裴雨抱着袋子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
“为什么?”
“就因为下点雨、晒不干衣服就想回家,不不想留在这了。”
宋行舟没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慢慢说道:“你知道我们这儿每年四五月都下雨吧?”
“知道。”
“我上学的时候,有一年宿舍顶棚漏水,整个铺盖都泡了,衣服洗完得挂在风扇上吹,早上干不了就得穿湿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不是要比惨,只是陈述事实。
“后来我就习惯了。”他笑了笑,“但不代表你也得习惯啊。”
裴雨没说话,忽然觉得怀里的袋子有点烫。
她低头看了一眼袋口,标签贴得歪歪斜斜的,边角皱巴巴的,一看就是车间那种大包装临时拿的。但味道很实在,跟她小时候家里地下室除湿用的那种味道一模一样。
“谢谢你啦,真的。”她轻声说。
“别客气。”他摆摆手,“等你用了觉得好,再请我喝杯咖啡就行。”
她扬了扬眉毛:“这么便宜?”
“我说了‘一杯’可没说是几块钱的。”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外头的雨还在下,但风似乎比刚才小了点。她忽然没那么烦躁了,至少——今天不算“全输”。
她把袋子揣进帆布包里:“我得上楼去了,等下还有个会议。”
“去吧。”他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说:“要是你真的不想留在这,也没什么。只是你现在走,没看完这座城市潮湿后的样子,有点亏。”
“你这什么奇怪的劝留方式?”
“就……随口说说。”
他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转身撑开伞,朝对街走去。
裴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淹没在雨里,忽然觉得——这城市的湿气,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10. 小改善和持续性烦恼
裴雨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她站在门口脱鞋,包往玄关的小架子上一放,手上还提着菜市场拎回来的塑料袋。她今天难得早下班了一点,想着冰箱空得差不多了,就顺道绕到地铁口旁边的菜场转了一圈。买了点青菜,又顺手带了两块去皮鸡胸肉,还有一包豆腐。
她向来不太喜欢囤太多菜,一方面是小户型的冰箱实在没多大空间,另一方面……她也没那么勤快,真的囤一堆,到时候反而容易坏掉。
湿气是近两周来最显眼的问题。
鞋柜下面那条白色地砖,原来踩上去只是冰,现在已经彻底是“凉”了——一双袜子踩上去,十分钟不到,脚趾都能发麻。阳台上的窗缝里起了水汽,洗手间镜子边缘的接缝已经轻微发黑,她已经连续两晚开着空调除湿了,但那个小机器原本就是设计给一室户单间用的,面对四十多平米的小两居,力道明显不够。
她前几天甚至一度上网查了查“住在魔都要不要考虑买个专业除湿设备”,查着查着还点开了租房合同,看自己这房子还有多久到期。
今天她把宋行舟送的那两包除湿剂带回来的时候,原本没抱多大希望。
工业包装,外观不算美观,也没有精致说明书,只有背面贴了一张A5打印纸,上面写了使用建议:开封后静置角落,每两三天更换位置,建议配合通风、空调除湿功能一起使用。
“写得倒挺像化工厂里的通告风格……”她一边想着,一边拆了第一袋。
里面是灰白色的颗粒状物体,被分装在类似无纺布的透气袋里,有点像小时候放鞋盒里的那种干燥剂,不过更大一块,手感比想象中沉。她试着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矿物味,有点像石灰石,也有点像教室墙角曾经堆过的那种建筑材料。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照说明放一包在阳台角落,一包放进卧室的衣柜底层。
阳台角落的那块地砖,一直是她用来晾衣服的。白天打开落地窗,阳光照进来还能晾干几件薄衣;但这段时间阴雨不断,这块区域也开始返潮,墙角甚至泛着一圈圈淡淡的水渍痕迹。
她把除湿袋摆好,蹲在地上看了两秒,没什么特别变化。
“真要有什么用,可能也得一晚上吧。”
她喃喃地说着,起身去厨房洗菜做饭了。
这一晚她没点外卖,认认真真地做了一顿蒜香煎鸡胸、凉拌豆腐和炒青菜,还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吃完饭的时候,厨房的蒸汽还没散完,她推开窗户,外头雾气蒙蒙,楼下雨点依然淅淅沥沥地落着。
她把碗碟洗好,随手在朋友圈发了一句:“今天做饭是被雨逼出来的技能点。”
附带一张晚饭的照片,鸡胸肉切得有点歪,但颜色煎得还不错。
十几分钟后,朋友圈的红点又跳了出来。
“宋某人”点赞。
她看了一眼,也没回复,拎起衣篮去阳台收衣服。
之前洗的一些睡衣和T恤都挂在这里,已经晾了两天,昨天她摸过一次,袖口还带着一点点潮意。今天再次摸上去的时候,她忽然愣了下。
……干了?
她不太确定,又反复摸了几件。果然,虽然没有“阳光晒过”的那种烫手感,但确确实实是干透了。布料摸上去柔软松弛,不再发冷,也没有潮气。她低头看了眼刚才放的那包除湿剂——袋身微微鼓胀,说明吸收了不少水分。
“这玩意还真不是虚头巴脑。”
她一边嘟囔,一边把衣服叠好,心情莫名就轻松了几分。
本来想着只是心理安慰,没想到竟然真起了效果。她又走回卧室,拉开衣柜的门——前几天那个角落明显潮着的地方,今天也干爽了不少。她之前放在那里的几本画册,书皮不再卷翘,翻页也顺畅许多。
她盯着那包小小的除湿剂,站在那儿发了几秒呆,突然有点想笑。
“他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宋行舟那副“憨直认真”的模样:站在大楼下,拎着除湿袋,说是顺路,其实身上还带着巡检时沾到的泥点。
那时候她抱着袋子走回工位,组长还抬头看了眼:“你朋友对你挺好的。”
她没多解释,只是随口“嗯”了一句。
现在想想,宋行舟其实从来没说过太多“好听话”。但他做的这些事,倒是一个都没拉下。
她拉开手机相册,把那张包装袋的照片找出来,随手拍了一张“使用现场”发了过去。
【裴雨:好像真的有点用。】
【裴雨:你们班长推荐的产品还挺靠谱。】
几分钟后,他回了。
【宋某人:我也刚吃完晚饭。还担心你用了觉得我忽悠你。】
【宋某人:下回你要是晒鞋晒不干,我那还有种矿渣砖烘干的小装置,我问问能不能借你试试。】
她笑了一下。
【裴雨:你这是准备开副业了吗?“潮湿天气一条龙服务”?】
【宋某人:不是副业,是兼职做你的小小生活问题解决师。】
他发了个眨眼的表情符号,显得有点不太正经。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在输入框里停了好几秒,最后什么都没发。
只是盯着对话框看了一会儿,关了微信。
房间里空气开始变得轻一些。她甚至能闻到被褥里晒过太阳时的那种“干净”的味道——虽然不是阳光的味道,但有种靠近干燥的安全感。
屋子安静下来,她窝在沙发里,想着明天可以把书柜下面那一格也放一包,也许角落里的那股霉味也能散掉。
窗外雨还在下。
但她忽然觉得,这雨,也没那么讨厌了。
#
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二十七天。
这是裴雨在日历上画下的倒数数字。她用红笔圈了一圈,在旁边写了“记得搬家”四个小字,字体工整,不紧不慢,看上去就像是记“还信用卡”或者“打扫阳台”一样普通。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开始头疼。
上周末,她跑去看了三套房。一套在嘉善路附近,离地铁口近,装修还不错,但卧室朝北,采光实在不理想;另一套在世博园附近,离公司太远;还有一套是合租,房东人倒是热情,就是客厅已经堆满另一个女生的生活用品,一进门就像误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家。
她在那套合租房的阳台上站了一分钟,没开口,最后笑笑,说:“我还是再看看吧。”
中介倒是很热情,追着她发了好几条语音,问她要不要再约看房。
她没回。
这天晚上,原本下班回家还想做点饭,但实在没力气,最后点了一份拌面,拌面送来的时候汤洒了一点,汤底把餐盒弄得滑溜溜的。她一手抱着电脑包,一手提着塑料袋开门的时候,差点没抓住。
等她瘫在沙发上,窗外正好飘来一阵阴雨,屋顶“哒哒”地响,她懒得动,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房东的微信。
【房东:小裴呀,你那边的房子月底就到期了哈,到时候你这边搬完我就安排下人来看房子啦~】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带点江南女人的软和,后面还跟了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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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雨看了半天,最终回了个“好哒”。
回完她就把手机放到一边,没再动。
房东其实不算难相处。虽然老小区,条件不比新建商品房,但好歹户主不爱管太多事,租金也没怎么涨,按理说是能续的——可这次房东很早就暗示说,全家出国要把房子卖了。
“儿子要结婚了,我们全家都准备走了,你也理解的哈。”
她当然理解。
只是她不太想换。
人总是这样,住久了哪怕是个破旧的地方,也慢慢养出点“属于自己”的气味。她的书架、落地灯、从西北带来的羊毛地毯,还有靠墙挂着的那一幅黑白水墨画,全都和这间屋子慢慢“贴”在了一起。
哪怕墙面斑驳、哪怕空调偶尔出风不匀、哪怕浴室下水时常要通……
可它是她花三年时间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她躺在沙发上,脑袋靠着软垫,看着天花板的灯一闪一闪——似乎也是湿气影响了线路,她懒得修,也懒得叫人。
微信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宋行舟。
【宋某人:今天下班了吗?】
她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
【裴雨:刚下。】
没说吃饭,也没说房子的事。
她下意识不想让他说出“要不要我陪你再看看房”那种话。她现在已经连中介都开始不想回复了,不是房子不合适,而是看房这件事本身就让人疲惫。
就像她曾经对朋友说过的一句话:“租房就像谈恋爱,合眼缘只是第一步,还得看三观、生活节奏和预算合不合。”
不合适的都太多了,合适的又太少。
等着宋行舟的回复时,她没忍住打开了租房App,把筛选条件又拉了一遍。租金区间一拖再拖,原本六千封顶,现在已经被她悄悄往上调到了六千八;通勤时间的限制也模糊了,从原来的“地铁30分钟内”变成了“能忍就行”。
就连卧室朝南这条——她曾经最在意的一项——都被她打了个问号。
她在屏幕上慢慢滑着,每一套看上去还行的房源都点进去仔细看图,点进评论区,再回到地图界面研究周边便利店和公交线路。
这活儿,比上班还费脑。
消息终于跳过来。
【宋某人:我今天在厂区值了白班,傍晚回来顺路去家门口修了个小灯。你上次说你家灯也不太亮,要不要我去帮你看看?】
她想了想,回过去。
【裴雨:还行,估计是线路湿气问题,灯泡还没坏。】
他又问:【房子进展怎么样?】
她盯着那句话,突然不想回复了。
她怕自己只要回一句“不太顺利”,他又会接一句“要不要我陪你再看看”,然后她又得拒绝一遍,然后再自责一次。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回了一句:
【裴雨:还在找。】
这句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她连打三个句号都删了,又怕显得自己“情绪太多”。
手机对面,宋行舟似乎也没再追问。只是隔了五分钟,又发了一张图——是他新修好的台灯,上面安了个暖黄色灯罩,照在桌上一只工具袋和一摞拆封的螺丝钉上。
【宋某人:这灯装完后还挺像家里。】
【宋某人:如果你那边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我这还有套空房,要不先暂时借住我这里?】
裴雨看着这句话,笑了一下,没接茬。
她没有立即回,而是靠在沙发里,闭着眼,听着屋顶雨滴打落的声音,一颗一颗地砸进心里。
11. 倒计时
有些时候,人不被逼到一定份儿上,都不会知道竟然有那么大的潜力。
倒计时,还有二十天。
裴雨把日历上原先用红笔画的圈重新描了一遍,又在旁边加了一个感叹号。
比起上周还在拖延的自己,她这几天像突然开窍了似的,一天能看三到五套房,看图、打电话、约看房、跑地铁、评估采光与通勤时间,每一个步骤她都熟练得像刚换了芯片的房产中介。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人一旦被逼到悬崖边,就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图文动态,配图是自己用租房App截图标记的十几个备选小区位置图,评论区里有朋友惊呼她“这效率比转正报告都快”。
她苦笑了一下:谁不想效率高点,只是以前没到“必须快”的时候罢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焦头烂额的时刻。
比如某天她看中了一套房源,价格合适、户型规整、阳台朝南,她已经脑补好入驻后的收纳布局和窗边植物的摆放顺序。结果去看房当天,房东临时改口,说“刚有人先交了定金”。
她站在小区门口,风大,手机热得发烫,天色灰沉沉地压下来,像一块湿毛巾捂在鼻子上。
她差点原地破防。
可转念一想,这已经是自己第十三套错失的房子了,好像也没什么好气馁的了。她回到地铁站,坐在冷冰冰的塑料椅子上,又打开App,照旧点开地图,一点点拖动、缩放、比价。
她的同事前几天退租回老家了,办公室顿时空了一半,更显得屋子冷清。屋角落下的暖光落地灯照着她办公桌上的标签纸,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你很快也得离开”。
于是她更拼了。
每天上午用空隙时间筛选房源,中午抓紧时间打电话预约看房,下班后直接赶地铁,一天吃饭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她连回微信的频率都下降了,宋行舟也像是察觉到她忙得厉害,只偶尔问一句“今天跑累了吗”“晚上吃饭了吗”,没有多追问。
她挺感激这种“没追问”的。偶尔看着他的对话框发呆,会想到之前他说过的“有套空房你要是真找不到可以先住”,也许那时候她就该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那现在就能在屋里悠哉喝茶不用折腾了。
可她还是嘴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矜持还是别扭,总之就是不太想走得太近。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实在没有余裕去处理太复杂的人际关系。
不过说到底,她还是记得宋行舟曾推荐过的那一片区域。
“我住的这片其实还行,租金不算高,生活方便,晚上挺安静的。”
他上次说这话的时候,她其实没太当回事。
可某天晚上,她无意间刷到一个新房源,价格刚好在她接受范围内,小区是个十八年左右的老小区,装修简单但干净,阳台超大,最关键的是——图片最后一张露出了不远处那座她有点眼熟的围墙。
她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宋行舟住的那一片?
她下意识地把房源收藏,又下意识地打开地图确认地址。
离地铁大概八分钟步行,有菜市场、有便利店、有24小时药店,楼下还有一家小饭馆,名字叫“马师傅米粉”,她记得宋行舟发过一张“单位加班晚饭”的米粉图,就是在这儿。
她看着地图,心跳忽然有点不自然地跳了两下。
然后又迅速把地图缩小,假装自己只是路过而已。
那天去看看小区环境是周四晚上,下班时天还飘着毛毛细雨,她带了伞,但最后没撑。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踩着运动鞋,顺着小区的编号一路往里走。
小区的道路两边种着梧桐树,枝叶交错,地上落了一地碎雨花。楼道很老了,但楼下邻居家门口有花草,楼道墙面虽然泛黄,却贴着刚换的防盗门。她站在楼下的时候,甚至闻到一股热饭菜的味道,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锅正好揭开。
裴雨走进楼道里四处看看,很快做了笔记,然后走出门,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
她没立刻下楼。
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就站在宋行舟住的片区。
不是他楼下,但也就隔着几排楼的距离。
她忽然有点紧张。
明明是个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她却第一次产生了“世界真小”的错觉。
下楼时,她有点心虚地绕了条远路,生怕一拐弯就碰见他——甚至连地铁站都特意避开他以前发图中出现过的公交站口,像个做贼心虚的人。
等走出小区,她才慢慢松口气。
她没有立刻决定要不要租这片小区的房子。小区条件不错,地段也合适,但她总觉得自己会被这“重叠的生活范围”困住——哪怕两人从未有过过分的关系,这种心理也不是说消就能消的。
可她也没把房源删掉,仍旧保留在“备选”文件夹里。
那天晚上,她打开了家里的空调除湿功能,看着机器低鸣运作,干燥的空气渐渐替换了窗外的潮湿。她靠在沙发上,翻着在小区拍下来的几张照片,看着照片里的晾衣架有点出神。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宋行舟发来的消息。
【宋某人:你今天朋友圈发的小区地图,左上角那块红色圈出来的地方,和我家这一带有点像?】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装傻回了一句:
【裴雨:啊?我也不太清楚,我就乱标的。】
然后默默关了聊天框,像个偷偷摸摸潜入别人的世界又被人撞见的小偷。
自从发现宋行舟所住的片区租金合理、生活便利,又莫名让她有点安心感之后,裴雨的地图搜索范围就开始“悄悄”往那边偏移。
不是故意的。
只是当她在地图上缩放和拖拽时,总是不自觉地往那一片移过去。小区名她已经熟得差不多了,甚至不用看图,单靠名字就能判断出是哪一块——比如“长林苑”、“静泉里”、“嘉惠公寓”……这些名字在她房源筛选列表里反复出现,像打卡一样被她点进点出,反复比较楼龄、户型图、地铁口距离。
“我好像有点……中魔了。”
她某天晚上发语音给大学闺蜜说这事,对方笑得手机都差点掉地上:“你是不是其实就是想住他家附近?”
“不是。”她迅速否认,“只是那一带房租确实便宜,交通也方便。”
“你这借口,听起来也太——”对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雨用一句“我去关空调了”给掐断了话题。
挂了电话,她窝在沙发上,重新拿起手机,又开始在那一片刷房源。她设了筛选条件——必须整租、有阳台、厨房不能太老旧、附近必须有便利店。
她对自己租房标准一向要求严格,虽然不至于“非海景房不租”,但也不愿意住那种墙皮脱落、窗户发霉的小房间。她一个人住了几年,倒也学会了怎么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过得舒适清爽。
那天夜里,她刷到了两套特别合眼缘的。
一套在“静泉里”,三十几平的开间,但装修很新,屋主是个女孩,照片拍得整洁明亮,阳台上还有吊兰;另一套在“嘉惠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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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虽旧,但房型好,朝南,两室一厅,价格非常合适。
她点开地图确认了一下两套房的位置,前者离地铁稍远,但生活氛围好;后者紧挨公交站台,晚上也不算太吵。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都去看看。
“周一请个半天假,连着看掉,省得反复跑。”
她在备忘录里记下时间,然后习惯性地点开微信。
宋行舟的头像还在常用对话列表的最上方。
最近他们聊天频率降低了一点,主要是因为她太忙。他倒是时不时会发一些不咸不淡的内容,比如某次他加完班后发来一张食堂窗口拍的饭菜图,配文是“红烧肉今天还行”;还有一次下班后天黑得快,他随手拍了一张厂区门口的晚霞,问她“你今晚吃什么了”。
都是那种一点不黏腻、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攻击性”的日常问候。像是把生活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蛋糕递给她,愿不愿意吃由她决定。
她有时候也回,有时候不回。不是冷漠,就是心烦的时候不想动。
那天夜里她刷房刷累了,打开微信,想想还是给他回了一句:
【裴雨:你们单位食堂看起来还不错。】
他秒回。
【宋某人:你是回上次那顿红烧肉图的?】
【裴雨:对。你不是说好久没吃到不柴的肉了么。】
【宋某人:我后来试过几次,只有那次成功了。现在觉得是厨师失误,一不小心发挥过头了。】
裴雨笑了一下,又打了一行字:
【裴雨:你们不是三班倒么?那天晚上你几点下班的?】
【宋某人:11点。】
【宋某人:下夜班的时候我经常拍照片,其实天挺安静的,也不会有人催你下班。】
她想象了一下那种空荡荡的夜晚厂区,只有偶尔有车灯扫过地面,远处机器的轰鸣像背景音一样连绵不断,宋行舟一个人背着包,边走边举着手机拍天空。
忽然又有点想问他:那你一个人拍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有点……寂寞?
但最后她没问,只回了一句:
【裴雨:你那片是不是有点潮?】
【宋某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裴雨:我最近看房子,发现有些地方潮得太离谱。】
发完她就有点后悔,怕他说出什么“我上次给你推荐那片就挺干的”之类的话。她装作没事一样点了下聊天框左上角,退了出去。
宋行舟倒是没多说,过了两分钟才回:
【宋某人:靠河的一侧是湿一点,但靠地铁那边干。要不要我帮你筛几个?】
【裴雨:……不用,我自己找着玩儿呢。】
她怕他说多了,赶紧补了一句:“最近房东也没催我搬家,没那么急。”
其实她知道自己在说谎。
房东前天才发来消息,提醒她“月底之前搬好、钥匙记得还,不然要扣押金”。她当时还截图存了证,怕后续要扯皮。
但她就是不想让宋行舟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没地方住”的地步了。
好像……说了就输一样。
她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可怜人”,哪怕那人是他。
于是那天夜里,她躺在沙发上,翻着那两套房源的图片,看窗户框有没有霉斑、厨房瓷砖是不是好擦洗、洗衣机是不是阳台外接,而微信里,和宋行舟的聊天界面就停在那句“我自己找着玩儿”。
她其实知道那片区域她已经锁定了。
是的,她不想被他撞见,可她还是默默走进了他生活的地图范围。
12. 偷偷摸摸
周一早上裴雨特地请了半天假。
她提前一晚就把衣服熨好了,挑了一件不太显眼的米色长衬衫搭配牛仔裤,头发也扎得利落,看起来清清爽爽,既不至于太随便,又不至于像面试一样正儿八经——毕竟是来看房子,不是来谈判的。
她约的是早上十点,房源在“静泉里”,位置有点偏,地铁出站还要走十几分钟。
“静泉里”是个不太起眼的老小区,小区门口两棵梧桐树枝叶繁茂,树下摆着两个收废品的三轮车,一只狸花猫正从一辆电瓶车车筐里跳出来,街边早餐摊的热气还没散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油条和豆浆混合的香味。
“裴小姐?”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中介迎上来,“你好,我是贝壳的梁辰,我们加过微信的。”
裴雨点点头:“你好。”
“走,房东那边在等了,我们过去。”
两人穿过小区小道,一边走梁辰一边小声介绍:“这套房子在五楼,没有电梯,楼龄不新,但户型不错,之前是个小姐姐自己住的,最近换工作搬走了,留下不少家具。你要是喜欢文艺风,应该挺合适的。”
“租金包物业?”
“包。”
“燃气开着吗?”
“开着。”
“阳台晒衣服方便吗?”
“阳台朝南,前面是绿化带,不挡光。”
裴雨点点头,心里觉得这个中介挺靠谱,话不多但信息清楚,有点专业。
两人刚拐过一个楼道拐角,她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白色工装短袖,军绿色工装裤,宽肩细腰,左手夹着一份文件袋,右手搭着裤袋口,肩膀略微下沉,正从对面楼道走出来,朝小区门口的方向走。
那人头也不回地穿过一道铁门,走得不快,但裴雨的心跳“咚”的一声,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靠。”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到了单元门旁边那棵树后。
梁辰脚步没停,走了两步发现她不见了,回头一看,惊讶地说:“哎?你怎么藏树后头去了?”
“嘘——”裴雨小声说。
“你是……怕狗?”
“没有。”
“还是……你认识这栋楼的谁?不好意思来?”
“也不是……”
“……那你是?”
裴雨捂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哪个?”
“一个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儿的熟人。”
梁辰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前男友?”
“不是。”
“那就是现男友?”
“也不是!”
“那就是——备胎?”
“……你中介都这么多戏的吗?”
“我以前是话剧社的。”梁辰摊手,“后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剧本才转行卖房。”
裴雨差点没憋住笑:“我真服了你了。”
“那你现在还看吗?”梁辰靠在门边,“如果你不确认他已经走了,我可以去帮你探头侦查一下。”
“你还提供这项服务?”
“当然,我们这行业竞争激烈,不多学点技能怎么混。”
“行了行了,你别搞事。”裴雨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我继续看,假如我待会突然说‘我有点头晕’,你就装作我们看完了好吧。”
“OK。”梁辰比了个“OK”的手势,“戏精对戏精,咱配合默契。”
“……”
虽然她嘴上嫌弃,但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
两人继续往楼上走,五楼没有电梯,她没穿运动鞋,爬到三楼就开始喘。
“你们这带房源有电梯的少是吧?”
“对,电梯房集中在大开发商那几栋,装修新,租金也贵。”梁辰喘着气说,“不过你要真想住电梯房,也不是没办法,我可以给你发几个二手房改造的案例看看。”
“先看完这套再说吧。”裴雨扶着楼梯扶手,“等会我头晕了你记得配合我演一下。”
“没问题,我还可以附赠‘送下楼’的桥段。”
“你想得可真美。”
到了五楼,房东是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小姐姐,看到她们进来笑着打招呼。房间采光确实不错,阳台上晒着几件裙子和毛巾,墙上还贴着几张旅游明信片,整体氛围干净舒服。
梁辰带着她转了一圈介绍完,又很有眼色地说:“你们先聊聊,我下楼抽根烟。”
小姐姐很热情,和她说了许多住在这儿的经验,说小区旁边菜场多方便,楼下有个洗衣房,隔壁楼栋有个做皮肤管理的工作室价格实惠。
裴雨听着听着心思又飘远了。
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真的是宋行舟吗?
怎么看都太像了,可是——他大周一的上班时间怎么会在居民楼里出现?难道是下夜班回来?可他不是住在“静泉里”啊,他不是说自己住“南门公寓”那边的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告诉过她他住在哪栋?
……她的记忆忽然开始模糊,甚至有些被自己的臆想搞得头皮发麻。
她迅速把思绪拉回来,对小姐姐点头:“房子挺好的,我考虑一下。”
下楼时梁辰凑上来,表情八卦:“你刚刚那个熟人,是不是长得挺帅?”
“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藏得那么迅速,还眼神发亮,十有八九就是帅哥。”
“……你猜的真准。”
“那你怎么不大方点打个招呼?”
“因为我怕他以为我专门来看他家附近的房。”
“你不是吗?”
“你闭嘴。”
从“静泉里”小区出来之后,裴雨本来是打算接着去看第二套房的。
那套在地图上看距离不远,打车十分钟就能到,还是在这片区域,租金比第一套还便宜两百,最重要的是——厨房改得很好,阳台还有一台她在朋友圈看到过好评很多的除湿机。她在网上查了查,小红书上都有人发帖说“房东大爷人超好,租房就送一台半新的戴森吸尘器”。
她原本对这套抱有很大期待。
可现在,一切都被一个背影搅黄了。
就因为她在静泉里那栋楼梯口瞥了一眼,那个白色短袖+工装裤的背影,她现在满脑子都在循环:那是不是宋行舟?是吗?不是吗?该不会真的被他发现她在这片看房了吧?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刷手机,微信界面停留在宋行舟的头像上。
对话框最上面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上周末:
【宋行舟:我住的这片有几栋朝南的房子户型还不错,租金也在你预算范围里。你有空可以去附近看看,别着急定。】
她鬼使神差地把这句话看了三遍,越看越像是……伏笔。
他不会早就预判她会看这片吧?
还是说他只是出于好心推荐?
不行,她不能现在就陷进去,这种“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我会来”的脑内过度解读,很容易把人逼疯。
“哎,裴小姐?”
中介梁辰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拽出来。
“啊?”
“我们是不是该打车去下一套房了?”他看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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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说希望我们能早点过去看看。”
裴雨顿了一下:“那个……我临时有点事,今天可能就先不去了。”
梁辰愣住:“啊?”
“我刚刚接到公司同事的消息,可能得回去处理点事。”
“你要是想吃饭了我们也可以先吃饭,下午再看?”
“不是不是,就是今天就不太方便。”她笑了一下,表情诚恳,“真的不是故意临时放你鸽子,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梁辰眨了眨眼睛,然后表情逐渐复杂:“你该不会……是因为刚刚那个帅哥背影?”
“啊?”裴雨下意识往后退半步,“不是。”
“你别骗我。”梁辰一副“我早就识破你了”的表情,“你那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我只是突然觉得今天状态不太对,看房容易冲动决定。”她故作镇定,“还是想回去冷静一下。”
“你要真是因为他在这片出现所以不敢再看第二套房……我只能说,你的情感戏比我的还丰富。”梁辰耸肩,“不过也理解,我们客户里之前还有人是为了避开前任,直接把目标小区全换了的。”
裴雨嘴角抽了抽:“我真不是那种戏剧化的人。”
“那你现在的行为挺有戏剧冲突的。”梁辰一本正经地点评,“转场突兀,动机微妙,动线合理,观众有情绪共鸣。”
“你要不去投稿编剧吧?”
“我试过,可惜没人收。”
两人正说着话,裴雨的手机“叮”一声响。
她一看,是宋行舟发来的消息。
【宋行舟:今早值完班,刚回家,路上还看见静泉里有家水煎包新开张了,排队的人挺多。你今天上班路上有没有看到?】
裴雨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她上班路上会经过静泉里?还是……他只是随口一问?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过度反应,飞快回了句:【没注意,今早我走得早,赶着开会。】
对话框安静了下来。
梁辰探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小声说:“帅哥给你发消息了?”
“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一脸心虚还不让我猜?”
“不是心虚,是紧张。”
“啧,你要是能早点承认你对人家有点小在意,我还能帮你参考参考情感路线。”
“你是房产中介,不是恋爱参谋。”
“但我是生活服务全能中介。”
裴雨头疼:“你话真的好多。”
“那你现在打算啥时候看第二套?”梁辰收起玩笑,“我明天上午也有空。”
“我想想……可能后天中午吧。”
“怎么又后天?”
“明天说不定还会碰上他。”
“哎你这就不对了——万一你多看几套、他正好下楼倒垃圾撞上你,然后你们目光交汇、缘分突然开花——”
“闭嘴。”
裴雨实在受不了他脑补剧情,赶紧转移话题:“后天中午我再跟你约。”
“行,那我留着下午那套房子给你。”
两人道别后,裴雨一个人慢慢走到地铁站口。她路过那家新开张的水煎包摊,看了一眼那长到转角的队伍。
“……这个队伍也太离谱了。”
她还是站在旁边买了杯豆浆,一边喝一边看人群。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脑子里又浮现那个工装裤的背影。
而她下意识地想了想,如果她真的住在这片……
每天早上在门口偶遇的几率,会不会变成“社死”级别的高?
她又想了想,决定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13. 离婚带娃?!
后天下午,十二点五十五分。
裴雨站在“嘉慧公寓”的小区门口,跟梁辰发微信:
【我到了,在门口。】
梁辰很快回:【房东也在,说你直接进来,楼栋号是3号楼,二单元201。】
她吸了口气,拍拍包,把墨镜戴上,低调地往里走。
这次她做好了准备:围巾、鸭舌帽、黑色风衣,打扮得像是某位正准备去探班的中年演员保镖。她绝不想再有“路遇熟人”的几率了,哪怕是遇见物业大爷,她也要假装是个临时送外卖的。
而且她已经跟梁辰说得很清楚:“这次快进快出,不要在楼下说废话。”
十分钟后,裴雨稳稳地站在201室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心跳突然有点快。
她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只是觉得有种“房子能不能租到是一回事,这次一定不能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预感。
“来了——”门从里面打开。
然后,裴雨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她看着站在门口、穿着黑色T恤、家居裤、手里还拎着一只拖鞋的宋行舟,整个人在原地冻住。
宋行舟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他愣了三秒,眉毛微微动了一下,看上去有些震惊:“……裴雨?”
“……你是这房子的房东?”
裴雨反应了一拍,语调几乎是飙出来的。
“不是我是我爸。”宋行舟迅速解释,“这套房子是他之前买来投资的,但人现在不在魔都,我最近刚帮他打理一下。”
“……”
“你……不是来看房的?”
“我是。”
空气安静了三秒。
这三秒里,裴雨的脑子里已经经历了从“我要掉头走人”到“我是不是被命运强行安排”再到“这是不是我房子八字不合”的全过程。
“梁辰说,”宋行舟的眉头皱了皱,看着她,“来看房的是一位带娃的单亲妈妈?”
“那是……我让他这么说的。”裴雨咳了一下,“我怕有些房东不愿意租给未婚女性。”
“……”
“然后你说你爸是房东,那我们可以当作……我们不认识?”
宋行舟低头笑了一下,很配合地点头:“可以,我装。”
“你刚刚没认出我就更好。”
“我刚刚确实以为你是……租客家属。”
“……”
“你穿得太像那个,我看过一个电视剧,里面也有个女主角戴墨镜戴帽子这么出现,我还在想,这年头来看房都这么时尚了?”
裴雨表情僵硬:“闭嘴。”
“行。”宋行舟笑着转身,“进来吧,要不你都来了。”
她进门时,差点被一只拖鞋绊住。
屋里还飘着淡淡的拖地水的味道,显然是刚打扫过。客厅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干净整齐,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来,落在地毯上,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你还……帮你爸打理房子?”她试探着问。
“嗯,他原本找的代管公司太坑人,上一波租客退房留下很多问题,我来帮他擦擦屁股。”宋行舟一边说,一边把沙发上的靠垫摆正,“厨房和阳台我昨天刚清理过,除湿机试过了,运转正常。”
裴雨眼神飘了一下,落到阳台上那台熟悉的除湿机上。
“……是你上次说推荐的那个型号?”
“是,我当时不是说这片有几套户型不错的房子?就是包括这套。”
“那你之前推荐这片的时候……是不是早知道我会看上这套?”
宋行舟一顿,轻咳一下:“我当时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这种朝南阳台+干净厨房的配置。”
“你是不是早就……”
“没有提前布局,我发誓。”他举手,“这完全是个意外。”
“……说实话。”
“真的,我也没想到你会真的来看。”宋行舟靠在厨房门边,“梁辰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离婚带娃的妈妈,搞得我昨天还去把洗手间的插座位置重新改了一下。”
“你这么负责干啥?”
“因为我爸会给我发‘如果租不出去我扣你奖金’的威胁短信。”
裴雨嘴角抽了下。
她慢慢往客厅转了一圈,装作若无其事地检查着屋子的各个角落。其实她此刻的脑内弹幕是:【靠,这房子真不错。】【可恶,真的很适合我。】【但是房东是宋行舟怎么办。】【怎么办,真的很适合。】
她努力绷住脸:“那我……看看卧室。”
“卧室在那边,”宋行舟主动指了指,“床垫我换新的了,还有全套宜家的收纳盒。”
“……你很熟嘛。”
“毕竟是我收拾的。”
裴雨:“你收拾得这么认真,是不是打算以后也住这里?”
宋行舟挑眉:“我自己住的那套又不会漏水有蟑螂,干嘛换?”
“……我还没说我要租。”
“你已经把窗户打开三次看采光了。”
裴雨:“……”
宋行舟看她表情快绷不住了,笑了笑:“你慢慢看,不着急,我先去厨房打个电话,等你决定了我们再……重新当作不认识的人办手续。”
她:“你确定你办得了?”
“我有代管委托书。”
“……你真的很专业。”
“那说不定我以前也卖过保险。”
裴雨一边咬牙忍笑,一边想,她好像真的很难逃过这命中注定的“宋行舟片区”。
卧室采光的确不错。
裴雨站在窗边,阳光从白色窗帘缝隙里落下来,洒在脚边。她脚下的地板光洁、干净,脚边有一张铺着灰蓝色床单的双人床,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十分整洁。空气里还留有一点点拖地水和除湿剂的味道,混在一起竟然有点像某种“初夏限定香氛”。
她刚刚决定不再纠结,认真评估一下这间房子的居住舒适度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笑的调侃:“单亲妈妈,看上这套了吗?”
“……”
裴雨猛然转身,看见宋行舟已经打完电话,倚着门框,胳膊交叠在胸前,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你能不能闭嘴?”
她瞪他一眼,气得牙痒痒,“你刚刚不是说‘我们可以装作不认识’?”
“那是你在演离婚带娃的单亲妈妈之前的我。”宋行舟耸耸肩,“现在嘛,我觉得你这设定实在太离谱,必须尊重一下创作者的脑回路。”
“创你个头。”
裴雨走出卧室,把门甩上,像是想要把这个羞耻的回忆锁进小黑屋。
宋行舟却毫不怜香惜玉地补刀:“你说说吧,娃呢?藏哪儿了?是不是现在还在托儿所?还是你朋友正帮你代娃?还是你灵魂上有一个娃?”
“你要再说,我真让你爸这房子空着直到明年!”
“那我爸会把我车钥匙收回去。”
“……你们家这是连锁惩罚系统吗?”
“你不租也可以,不过你得给我写一封检讨书。”宋行舟一边说一边笑,转头进了厨房,“第一条就写‘为了租房竟然自导自演家庭悲剧’。”
裴雨站在客厅中间,扶额:“你是笑点太低,还是我编得太离谱?”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种人设写得比某些剧本还详细。”宋行舟探头出来,“你是不是都打好草稿了?比如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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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三岁半,叫甜甜,前夫移民海外,两人和平分手?”
“……你闭嘴!”裴雨忍不住朝他扔了个靠垫,“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宋行舟轻松地接住靠垫,还拍了两下:“看出来倒没有,就是……你这么怕被熟人撞见,能不有点事?”
“我只是……租房嘛,想小心点。你知道这个社会对‘单身未婚女性’有多刻板吗?”
“所以你就转头把自己包装成‘已婚离异带娃女性’?”
“这叫……策略。”
“策略确实牛。”
宋行舟笑得差点在厨房门口打滑,转身去倒了两杯水,又递给她一杯:“冷静一下,单亲妈妈不能动怒,要注意情绪管理。”
裴雨瞪着他,接过水杯,小声嘟囔:“我要真有娃,一定不让她租你爸的房子。”
“那可惜了,我这打扫得多干净啊。”宋行舟靠在沙发边上,“你是不是还没看厨房?我都替你准备好洗碗机用法攻略了。”
“你……”裴雨想说点什么反驳,结果话还没说完,宋行舟就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了备忘录:
“租户注意事项”
1.洗碗机清洗模式推荐:标准+高温烘干;
2.阳台除湿剂需定期更换水盒;
3.卧室床垫新换,建议配床罩使用;
4.客厅插座布局如需调整可提前联系;
5.房东不提供带娃娃服务,谢谢。
她看到最后一条差点把水喷出来。
“你是不是……”她指着他手机,“故意的吧?你就等着我来,然后笑我?”
“我真没想到是你。”宋行舟举手,“不过你出现在我房子的门口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什么叫命运的安排。”
“你就是嘴欠。”
“可不是么。”他坐在沙发上,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嘴欠的房东,遇上剧情丰富的租客,魔都地产圈都拍不出这样的片。”
“这房子我不租了。”裴雨咬牙。
“你才说看上了。”他提醒。
“那是五分钟前的我。”
“现在这个你……也没走啊。”
“……”
裴雨走到玄关,假装要穿鞋走人。刚弯下腰,就听见他慢悠悠地在后头说:
“你要是真走了,那你得给我留个甜甜的照片,好让我跟下一个租客说‘这房子住过单亲妈妈的故事’。”
“你……你等着。”裴雨穿好鞋,狠狠地甩下一句话,“我租还是不租,今晚之前我告诉你。”
“你不租我也理解,毕竟甜甜会不适应新环境。”
“再说我真打人了啊!”
这场原本再普通不过的看房,最终以“剧情悬浮到上空八百米”的尴尬收场。裴雨从小区出来,脸还在烧,手机紧紧握在手心里,一边气得跺脚一边控制着自己别笑出声。
她明知道这场“假人设事故”自己有一半责任,可她还是觉得生活这玩意儿太爱开玩笑了。
什么好端端租房,最后竟然成了脱口秀现场。
什么怕被宋行舟撞见,最后干脆被他当成故事主角。
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把刚才拍的厨房照片发给梁辰,顺便配了条备注:
【厨房干净,采光不错,房东是我认识的人,问题是……他太能说了。】
消息发出去两秒,梁辰回:
【你不是说你要低调潜伏?结果你直接潜伏到了他家?】
裴雨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捂脸。
她忽然觉得,比起那种什么“甜甜的妈妈”剧本,也许……生活真的能写得比她想象中更荒诞一点点。
不过,还挺好笑的。
14. 行,租了
裴雨回到家,门一关,整个人都靠在门上滑了下去。她把包往旁边一丢,整个人摊在玄关地板上,望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
她今天看房最大的收获,不是对比了两套房的格局,不是看清了阳台的朝向,也不是摸清了附近便利店的开门时间,而是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不能立flag”。
昨天她还和闺蜜刘盼盼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悄悄去看一眼,怎么可能被宋行舟撞见,他工作那么忙……"
结果今天,房东一开门,她整个人直接卡壳。
卡得比她网购时填错身份证号还彻底。
她心累的瘫在玄关三分钟,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宋行舟发的消息。
【宋行舟】:甜甜今天是去兴趣班了吗?
裴雨:“……”
她秒回:
【裴雨】:你能不能别提了!我现在一闭眼就看见你站在门口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紧接着,对方立刻甩来一张照片。
是厨房的操作台,被阳光照得发亮,整整齐齐的碗筷、蒸锅、调料架都摆得分毫不差,甚至还放着一株翠绿的薄荷盆栽。
【宋行舟】:你刚刚不是说采光好?来,再回忆一下,这套房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爸可不轻易放房的。
【裴雨】:你怎么还有空拍这个?
【宋行舟】:你走后我顺便回去开了窗,晒晒太阳,想着你要是想租,至少得把"甜甜"住的地方打理好。
裴雨咬着手机,气得满地打滚。她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最后还没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刘盼盼。
刘盼盼那头显然正处于水逆工作期,语气又忙又冷静:
【刘盼盼】:你认真跟我说,宋行舟真的是房东?
【裴雨】:不是。他爸是。他只是帮忙打理……但问题是他也才知道我要来看房,我还让他演我不认识他。
【刘盼盼】:那你设定的离婚带娃是?
【裴雨】:我觉得我那天大脑断电了,胡说八道的时候以为不会见到任何熟人……结果谁想到宋行舟竟然是房东!
【刘盼盼】:你人生中这些奇奇怪怪的高光瞬间,能不能以后都写进小说里?
【裴雨】: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刘盼盼】:但也挺浪漫的不是吗?你就说这套房你到底想不想租?
裴雨咬了咬牙。
当然想。
地段好,离公司近,交通方便,周围便利店和地铁口都在步行十分钟之内。
更重要的是……阳光真的太好了。那个阳台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发呆角落,客厅还能放下她那张又大又占地方的画架。
可问题也同样明显。
——房东是宋行舟。
她要是搬进去,以后岂不是一出门就有可能碰见他?
而且现在她社死了,他天天能拿"甜甜"出来挤兑她,她这人设不但崩了,还直接变成了笑点。
她烦躁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炸鸡。
过了没一会儿,宋行舟又发来消息。
【宋行舟】:我今天又擦了一遍窗户,顺便拍了阳台,你看看。
附图:阳台上的地板砖干净得发光,还放了一张藤椅,窗台边还摆着一小排绿植。
她看了两眼,默默保存了下来。
【宋行舟】:如果你决定租的话,合同我可以先发你电子版,你看完没问题,我们就约个时间签。
【宋行舟】:当然,签字的时候要写真名,不许写甜甜妈。
裴雨把手机砸在沙发上,疯狂捶地:“这个人怎么嘴这么欠啊!”
但她又忍不住看了他发的那张照片,看着看着,心情居然莫名平静下来。
她自言自语道:“也许……也不是不能租。”
她想了想,从沙发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认真研究租房合同的注意事项。她这次不想再因为好笑的台词或者一时的冲动错过一间好房子了。
她告诉自己:感情归感情,租房归租房,理性处理,专业一点。
刚这么安慰完自己,宋行舟的下一条消息又蹦了出来。
【宋行舟】:如果你搬进去,我可以给你推荐附近几家不错的小饭馆,还有……附近有个小孩培训班挺靠谱的,要不要我打听打听甜甜能不能插班?
裴雨:“……”
她不争气地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她一边笑一边举着手机:“宋行舟你等着,我搬进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等真的搬进去以后第一顿饭怎么让他请、第一份快递怎么让他帮忙拿、第一天心情不好怎么讽刺他“是不是当了太久假房东情绪太稳定”。
她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找个角落给“甜甜”画一幅像,送给宋行舟当乔迁礼——毕竟,是她这个虚构的小女儿,竟成了他们之间最搞笑的话题。
生活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而她,好像也不怎么排斥这样“不正经”的日常。
只是……她可千万不能让宋行舟知道,她其实已经打开了他的合同链接,连名字都填好了,只差最后一键“提交”。
她还要矜持一会儿。
毕竟,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得矜持一点。
裴雨那天走出那栋小区的时候,阳光正好,却完全没暖透她心里的那点羞耻与疑问。
宋行舟没再追出来,但那句“单亲妈妈?”还像回音一样在她耳边飘着。她也没多想为什么他是房东,只觉得这事太离谱了,得缓一缓、缓一缓。
结果第二天上午九点出头,宋行舟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宋行舟】:看完房怎么样?有考虑租吗?
裴雨看着那条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个“房东”身份未免太意外了点,而她昨天一整个社死,今天哪有脸去续聊租房这事啊。
她把手机丢回包里,假装没看见。
中午吃饭前,手机再次响起。
【宋行舟】:我认真说一下啊。那个房子原本是我爸的房子,挂着没动,之前我朋友找我打听租房信息,我顺手登记了下信息挂给中介的。
【宋行舟】:不是我在租房。准确说,是我家在租。房租价格我们可以商量。
这回他话说得更清楚了点,甚至有点……不想让她误会什么的意思。
裴雨终于点开输入框,飞快地打了一行:【你家怎么就租给离婚带娃的单亲妈妈了?】
她发完就有点后悔,又跟了一句:【我真是抽风了,不小心说了个不该说的设定。】
【宋行舟】:挺有意思的设定。你要是愿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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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配合演一下你前夫。
“……演你个头。”
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捂嘴。
手机又震了一下。
【宋行舟】:不过房子这事儿我跟我爸说了下,他让我看着来。他其实不急着出租,说要是遇上靠谱的人就行。
【宋行舟】:我想了下,你要是真的还考虑租,我给你摸个零,四千整一个月,包物业和网费,随时可以搬进来。
裴雨一下子怔住了。
原价是四千八,还不包任何费用。她当时就因为价格犹豫了下,毕竟那房子户型不错,小区环境也干净,交通也方便,她那天看房之前查了周边价格,这已经算良心价了。
现在宋行舟给她降了八百,还包了一堆东西,等于房租直接降了小一千。
她盯着“随时可以搬进来”这几个字发呆了好一会。
宋行舟又发了消息。
【宋行舟】:不过你要觉得不合适也没事。
他发完这句,又补了一句。
【宋行舟】:我没开玩笑,认真的。房子真是好房子。你要租,我让物业送你钥匙,随时可以签合同。
裴雨盯着屏幕有些走神,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宋行舟那天在雨里的模样,又狼狈又认真。再想想昨天他在玄关愣住的脸,和她自己顶着“单亲妈妈”的身份看房的社死现场……
她忽然笑了出来。
明明是租个房子,怎么就跟过剧情似的?
她回了他一句:【我考虑一下。不是你房子不好,是我太社恐。】
【宋行舟】:我以为你会说“是我太帅”。你这话让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裴雨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
她回:【你到底是不是电厂运行人员啊?怎么嘴也这么贫?】
【宋行舟】:电厂人员也有情绪出口,我又不是社恐的书呆子,我出口不在酒精,在语气词。
她又笑了,低头抿了一口汤,觉得这汤也没那么咸了。
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这房子恐怕很难有比它更合适的了。价格、地段、小区、交通,甚至连那种不知名的“安全感”,好像都刚刚好。
她就是还差点勇气。
她打字:
【如果我租了这个房子,以后你要是遇见我在楼下遛娃(假娃),记得配合我前夫设定。】
宋行舟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又回:【好,我配合你演出。但你得请我喝奶茶。】
她想了想,又打了一句:【四千的租金真不再涨了吗?】
【宋行舟】:我给你打包价,终身不涨,租满十年还可以赠送一个现役电厂运行人员为你随时拧灯泡服务。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手指飞快地回了一句:【宋行舟,你是不是给房东圈子丢人了?】
【宋行舟】:我不是房东,我只是一个对你租金打骨折的可怜人。记得答应我,我好给物业说一声。
她看着这条消息,忽然觉得魔都的梅雨天也没那么潮了。
回复消息之前,她盯着屏幕多看了几秒,然后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行,租了。】
这次她连娃都没带,只有一个自己。
没过几分钟,那边就传来了宋行舟的定位截图,标注的是物业办公室,还有一句话:【合同打印好了,钥匙等你来取。】
15. 要帮忙么
裴雨签完租房合同,走出物业办公室的时候,阳光正好,微风刚好不烦人,整个人却还是晕晕乎乎的。
钥匙在手里掂着,是两把银亮的小钥匙,外加一张门禁卡,被物业装进了透明小信封里。她低头看了眼信封,又下意识看了眼那栋熟悉的小区——她前几天才站在另一侧的小路上,鬼鬼祟祟地踮脚张望了一次,生怕撞上宋行舟。
现在好了,她连门禁卡都拿到了,坦坦荡荡。
“就这?”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但听起来还有点虚,“我这是……租好了?”
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却还像刚演完一出没排练过的舞台剧一样。
那纸合同签得太顺利了。物业小哥态度客气,事先都被宋行舟打过招呼,还特别温柔地递给她一支签字笔,跟她说“宋先生把钥匙都留好了,合同可以直接签,我们也不押你身份证,租期也按你说的一年起租,满意再续。”
她刚签完“裴雨”两个字,小哥就很自然地按着合同顺序把另一联撕下交给她,还用纸板小文件袋装好。流程快得她都没来得及感叹房东好说话这件事。
她出了门,站在小区的马路牙子边上站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事是真的。
没有砍价拉扯,没有被房东盘问收入稳定性,也没有那种“你是单身?那得多收一个月押金”的小算盘。
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她在另一个小区看房的时候,被一个女房东用“你是单身女性,太容易搬家了”给打发了,连房都不让进门。那时候她站在小区门口,身后是呼啦啦下着小雨的街道,身上还背着工作用的大包,狼狈又疲惫。
对比起来,今天这流程顺畅得像是提前排练好的剧本,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坑。
她掏出手机,把门禁卡和钥匙拍了一张发给自己,还特意拍了张物业门口贴着的“欢迎入住”的立牌。
发完之后她又愣住了。
她居然,又有自己的房子钥匙了。
虽然不是买的,是租的,但那房子里现在空荡荡的,整洁明亮,厨房配着灶台和小洗碗机,阳台上有一套干净的晾衣架和小靠椅,卧室窗帘是米色棉麻的,看起来都像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她忽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你不是早就想搬家吗?”她在出租车上悄悄对自己说,“不是不想忍潮湿、隔音差、楼上小孩夜跑、房东催搬吗?现在都没了,你还在抖什么?”
可她手心还是出了一点汗。
司机看了她一眼,用沪普问道:“小姐,你要搬家吗?这栋小区哎,蛮好诶。”
“嗯,租房。”她笑笑,“今天刚签。”
司机又瞄了她一眼,好像想说“看不出来你运气这么好”,可最后没说出口,只是笑了一下,说:“恭喜啊,这种房子抢手哎,刚放出来就有人租。”
裴雨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脑子里又飘过宋行舟那天懵住的脸。
她后来问他一句:“你怎么就没质疑万一我就是中介口中的‘单亲妈妈’呢?”
宋行舟打了一通语音电话,一上来就问:“我怀疑了啊,但是我又不好问你‘你是不是带娃的’。你让我怎么张口?”
“那你还真不怕租给我?”她撑着脑袋笑。
“我怕你突然说‘孩子在楼下等我’,我这房子可能得再添张床。”
她扑哧一声笑了,又忍不住开始想象起那天他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脸正经问她“需要给你们母子添个床吗”的表情。
明明是个电厂打工人,说话却一本正经得像是情景喜剧演员。
现在,他却认真地替她把租房这一环安排得妥妥帖帖,还打了折。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个“摸个零”背后的意味是什么。
不是讨好,也不是让她占便宜,而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与关照。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家房子租给“刚说了假话”的人。
裴雨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进去。
她对自己说,她要搬家的第一天正式搬进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偷跑一样——不然她会觉得下一秒就会撞见宋行舟骑着电瓶车回来,下车看到她的身影,然后两人同时原地愣住。
她不想那么快看到他。
她现在有点怕看到他。
不是怕他问什么,而是怕自己说什么。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从最早那句“下雨了要不要一起冲地铁站”,到后来“我不知道你单位在哪,只知道这栋楼”,再到“我爸说价格随我定”,他一直没有直接靠近她,却总能在合适的地方出现。
就像房子的钥匙——不是塞给她的,而是稳稳地放在她走得到的位置。
这种节奏让她有点怕又有点想靠近。
傍晚她躺在原来的出租屋里,听着楼上传来的“蹦蹦蹦”小孩跑跳声,还有斜对面邻居开关门的“吱呀”响,一边刷手机一边吃外卖,忽然就觉得这生活已经在跟她挥手说再见了。
而她——她已经在另一个新房子的门前试过钥匙插进去的感觉。
那不是买房,但比买房轻松得多。没有房贷,没有陷阱,只有一个意外出现的人,笑着问她:“你不是带着娃来看的吗?”
裴雨一口吃掉最后一颗糖醋排骨,舔舔手指,又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她与宋行舟的聊天记录。
最上面是他中午发的那句话:【钥匙放好了,欢迎入住。】
她想了想,点开对话框,打了一行字:【我准备搬进去的第一顿饭是煎蛋和西红柿炒蛋,看看新的灶台有没有赋予我能搞出来烟火气的能力。】
【宋行舟】:提前预警你,抽油烟机声音很大,但吸得挺干净的。
她看着那条回复,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你试过了?】
过了三分钟,他回了:【试过的那天是我爸做饭。他炒了个白菜。我只负责吃。】
她笑着躺下,把手机扣在胸口,心里头那点恍恍惚惚,好像终于落了地。
她租下了房子,也租下了一点点不那么现实的、但听上去还挺有趣的生活。
钥匙是真的,合同是真的,煎蛋和西红柿炒蛋,应该也是真的。
裴雨是在吃完午饭的那个午后,给现在这套房子的房东发了退租信息。
她斟酌了半天措辞,编辑删改了三次,才最终敲定了那条看起来“得体又有礼”的微信:
【您好,我这边租约月底到期,计划在25号左右搬走,到时候我会提前联系您来验房和交接钥匙。】
发出之后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心里还是有点虚。
虽然这套房子她已经住了快三年,按理说退租是她的权利,但她还是难免对“麻烦别人”有点天然的警惕。
但这次出奇的顺利。
对方回复得极快,只两句:
【好的,我这边记下了,月底前联系就行。】
【房子你保持得蛮好,放心交接。】
裴雨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两行字愣了半秒。
她回了句【谢谢您】,顺手把和这套出租屋相关的一切事项列了个小清单:退租时间、打扫卫生、冰箱清空、打包行李。
她不打算叫搬家公司。
一方面东西不算多,大多是日用品和衣物;另一方面,她始终觉得如果搬家时太“仪式感”,反倒会让她开始舍不得这个地方。
是的,尽管这地方潮湿、隔音差、邻居有点吵、抽油烟机半死不活,但她还是住了快三年,这里也有她凌晨三点赶稿写PPT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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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有她在阳台一边打电话一边偷偷哭过的夜晚,也有她窝在沙发上吃火锅看综艺的冬天周末。
只是生活总得往前走,她也知道该换个地方了。
毕竟,那边的新房子已经签好合同、拿了钥匙,连煤气表都绑定好了手机号。
晚上裴雨一边折叠纸箱一边拆柜子最上层的杂物盒,正蹲在地上和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干花较劲,就听到手机“叮”了一声。
她本来不打算看,想着可能又是某个群在刷无意义的推销信息,但看到备注跳出来的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直起腰拿起了手机。
——宋行舟。
他发的消息不长,也不像平时那样先打个招呼或预热铺垫,简洁得像是工地项目汇报:
【你搬家的时候需要我帮忙吗?】
裴雨对着屏幕愣了三秒,差点把手里那包干花抖撒一地。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条件反射地想:“他怎么知道我要搬家了?”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了。
她自己刚刚租完他的房子,又不是偷偷摸摸夜里卷铺盖跑路,正常逻辑下他知道也不奇怪——毕竟房子是他的,哦不对,是他爸的,他最多算是“亲戚中介”。
但这不妨碍她神经性地觉得好像被“监视”了似的。
她回了句:【你怎么知道我搬家的时间?】
几秒钟后,对方回了一条语音消息。
她没立刻点开,盯着那条波浪形的音频条看了几眼,有点心虚。
最终,她还是点开了。
【你近期不搬家,干嘛要来组我房子?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25号搬家么。】
声音很平静,很常规的那种宋行舟式语气,带着点“你在怀疑什么无聊的事呢”的意味,听得她有点想拿手机磕一下自己脑门。
她只能赶紧回:【哦哦我忘了自己说过。】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暂时不用麻烦你,我打算自己收拾一下,行李不多,能搞定。】
她原本以为他会顺着这个“婉拒”就此打住,没想到他下一条微信发得飞快:
【我又不是麻烦。】
【而且女生一般行李多,没有电梯你一个人搬下楼搬得挺累的,别逞强。】
她一愣。
裴雨咬着下唇,看着聊天框,又开始犹豫要不要找个轻巧一点的方式把话绕回去。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宋行舟那边又甩来一条:
【我没事,不出差,随时有空。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上门,我可以在楼下等你一起搬,也行。】
这语气。
已经从“要不要帮忙”变成了“我已经准备好,你来决定形式”。
裴雨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对着手机打了半天字,又删掉,最后只回了句:【你是不是太闲了?】
宋行舟那边停顿了大概五分钟,然后回了一张表情包。
是一只无所事事的猫猫蹲在窗边,配字是:“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裴雨看着屏幕,噗地一声乐出来,手机一滑,差点砸在膝盖上。
她盯着那只猫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搬家这件事,也没那么麻烦了。
她没再回消息,也没承诺“需要帮忙”或者“不用你来”。
她只是默默低头,把自己那本老旧的旅行日记本从抽屉里抽出来,拍了拍封皮,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着,把其中几张夹着的照片和明信片收进了准备好的小纸盒里。
然后,她关掉了微信,重新开始打包她的书架。
她心里有点乱,但乱得轻轻柔柔。
像刚拆开的干花,香味混着灰尘飘在空气里,不刺鼻,也不扎眼,反而有点温柔。
16. 冷静比浪漫更重要
裴雨是在把十几个纸箱堆满客厅之后,才终于觉得需要通个人气。
她的通风口永远是刘盼盼。
于是她随手拿起手机,给对方发了条语音消息,语气还挺平静:“我租房子那事儿解决了,签了,房租也付完了,钥匙也拿到了。”
不到十秒,刘盼盼那边秒回了一条文字消息:【???你什么时候搞定的?你不是还在挑吗?怎么进度条直接满了?】
裴雨边喝水边发了一条:“就前两天定的吧,那个……就是你记得宋行舟之前给我推荐的那片吗?”
刘盼盼:“……你不会租到他家去了吧。”
裴雨:“……”
刘盼盼秒发语音,声音带着点过度清醒的兴奋:“等会儿等会儿你慢点说,你刚才那个语气有问题。你是不是租到了他家?你老实说,房东是不是他本人?!”
裴雨没手打字,只是点了一下手机上的“允许”——允许微信把那条语音转成文字。
于是“是他本人,真的”五个字就出现在了刘盼盼的屏幕上。
五秒钟之后,刘盼盼电话直接打过来了。
“你现在是认真的吗?”刘盼盼在电话那头震惊得像刚从火星降落,“你是在跟我讲你新看的连载小说第一章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喝奶茶把脑子泡发了?你!租到了你朋友!他爸的房子!”
“……不是你说得那么离谱好吗。”裴雨瘫在沙发上,拿脚趾头划着地板上的一只空纸箱,“这事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刘盼盼语速飞快,“一个天南地北看房的人,最后怎么就绕回去租到了你‘有点不清不楚的朋友’的家。你不是还打算避着他吗?”
“我一开始是避着他。”裴雨承认,“真的,我都绕着走的。第一套房一看到他背影我都躲得像特务。”
“你躲得再像特务也没用。”刘盼盼说,“命运把你按头送过去你也没跑掉啊,哈哈哈哈。”
裴雨没忍住笑了,“你现在这语气是不是有点欠。”
“我不是欠,我是实事求是。”刘盼盼那边音量逐渐升高,“你给我好好描述一下你见到他开门那一刻的表情,我想在脑海里构建一下场景。”
“我……你别说还真是有点荒谬感。”裴雨回忆那一刻,还觉得像在梦游,“我本来跟中介敲门,房东说‘来了’然后一拉门,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什么反应?”
“他看了我两秒钟,然后说——‘不是说来看房的是个离婚带娃的单亲妈妈吗?’”
刘盼盼电话那头“噗——”一声笑喷了出来:“哎呦我去,笑死我了,这剧情简直可以拍小剧场!”
“你闭嘴。”裴雨翻了个白眼,“我当时差点原地退房。”
“但你没退。”刘盼盼立刻追问,“说明什么?说明房子很好,对吧?”
“……房子确实挺好。”裴雨忍不住老老实实承认,“朝南,通风好,不潮,租金也比市场价低了一些。”
“我说嘛。”刘盼盼那语气有点得意了,“他舍不得宰你。”
“他不是房东,他爸是。”
“你还真信了?”刘盼盼嗤笑一声,“你信他爸那套房子随便就租出去了?说不定人家宋行舟早八百年前就算准了你一定会租。”
“你……你看小说看太多了。”裴雨被她说得一阵耳根发烫,“别瞎说。”
“我不瞎说。”刘盼盼道,“你回忆一下,他是不是早就试探过你?比如你是不是想搬家,比如现在住的地方是不是不太行,比如租房难不难,他是不是都问过你?”
裴雨:“……”
“他是不是还说过他那一片有空房?”
裴雨更沉默了。
“你看吧!我说中了吧!”刘盼盼简直激动到语速起飞,“宋行舟这是故意布的局,他知道你嘴硬,知道你得自己兜一圈踩一堆坑才能心甘情愿住进去。”
“不是……你怎么听着这么像小说里那种‘霸道总裁租房套路青梅竹马’的剧情?”
“那不一样,这叫‘精英系男友在平凡生活中的精准下套’。”刘盼盼都开始立题了,“你现在得从租房问题开始回溯你和他之间的逻辑链——从认识到熟悉,从陌生人到朋友,从互帮互助到……房东。”
“你别说了!”裴雨终于忍不住把抱枕砸在自己脸上,声音都闷了:“你说得我现在搬家都有点羞耻感了。”
“你有羞耻感就对了。”刘盼盼坏笑着说,“要不是你老是嘴硬,说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我都以为你们早就同居了。”
“我们现在也没有!”裴雨抗议。
“哎呦你别急。”刘盼盼拖长声音,“我就看看你能抗拒他多久。”
“你别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好不好。”
“我怎么是看热闹呢?我是关心你搬家顺不顺,我可以来帮你!”
“谢了,我怕你来了跟宋行舟打起来。”
“我怎么会跟人家打架?”
“你嘴够毒,他不还嘴你都能自己一人演双簧。”
刘盼盼那边“嘿”了一声,也不否认。
“说真的,裴雨。”她声音忽然放缓一点,“你真没考虑过,和他开始点什么?”
“……哪有那么多随随便便开始的感情。”裴雨低声道。
“但他愿意等你。”刘盼盼说,“看他那个语气,什么‘随时等你签合同’,你不觉得他一直在用一种特别稳的方式留在你身边吗?”
“我知道。”裴雨轻轻应了一声。
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那盏忽明忽暗的顶灯,心里隐隐泛起一点微妙的情绪。
她知道,这一切的确不像个巧合。
但就像她现在已经签了合同,钥匙也拿到了,纸箱也装了一地——生活不是写剧本,她得一件一件来。
包括这份突如其来的,似乎藏着一点心思的“租房之缘”。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裴雨把手机往茶几上一丢,整个人也一起瘫回沙发里。
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刘盼盼一通话术洗脑,脑子都上头了。
她眨了眨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三十秒的呆,忽然“啧”了一声。
“瞎扯。”
她坐起来,捞过茶几上被揉得皱巴巴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水,仿佛想把刚才那些“精英系男友下套”“精准布局”的话都冲下去。
“她就是话多。”裴雨自言自语地说,“她当年不也说楼下那个送外卖的在追她,结果人家是送错门。”
她站起来,扯了根发圈把头发扎起来,回卧室继续收拾纸箱。刚走两步,又倒回来,把手机从沙发缝里挖出来,关掉了微信通知——怕自己冷静两分钟又被刘盼盼的新一轮“激情连线”拽走。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她一边撕着纸箱封条一边琢磨。
是的,宋行舟的确对她一直不远不近。
不是那种热烈追求的张扬劲儿,也不是那种把人当普通朋友的客套,而是一种介于中间的、柔软的、慢悠悠的态度。
就像一杯放在手边温着的茶,你不喝,他也不动。但只要你端起来,他总是正好的温度。
——但,也可能只是她自己这样觉得而已。
万一人家对谁都这样呢?
毕竟宋行舟这人看起来人好,口碑好,脾气也好,是那种谁忘带饭了他都能主动请人吃,哪怕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新人。
她记得宋行舟跟她说他们单位的实习生小姜电脑坏了,他帮人家一边杀毒一边教她备份,最后还陪着去IT室报修,那时候她就觉得他有点“老好人”。
可后来她才发现,他只是对所有人都很好,对自己……似乎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可这种“一点点不一样”——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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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又“啧”了一声,忽然觉得刚才那杯水白喝了,脑子又热起来。
这年头,如果朋友之间友好点就能被解读成“别有用心”,那这世界早就乱套了吧。
她坐回地板上,一边把卷着的海报轻轻塞进纸筒,一边仔细回忆宋行舟对她说过的每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信消息。
结果还真没什么明晃晃的“暗示”。
没有“我喜欢你”,没有“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甚至连一句“我关心你”都没有。
反而是她那天去看房时,他笑着调侃她“不是说是个离婚带娃的吗”,然后一句“你愿意租,我就给你摸个零”,轻描淡写地把租金从四千八改成四千。
她记得那一瞬间自己确实心跳漏了一拍,但现在冷静下来再想——
四千也不是白菜价,人家说不定就是“见你是熟人给点优惠”而已。
她要是真一厢情愿地觉得人家是“为了让她住进来才特意降价”,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加戏?
唉。
她靠着床沿坐着,长叹了一口气,又把那个手肘靠得发酸的姿势改成侧躺,一只胳膊拖着脑袋,像老电视剧里那个准备写情书但迟迟下不了笔的女主。
结果一翻身,身下压了个发票本,硌得她龇牙咧嘴,情绪彻底打断。
“什么精英系男友……”她皱着眉低声嘟囔,“他大概也就觉得我不是个麻烦的租客而已。”
反正不是个带孩子的。
她甚至还能想起签合同的时候宋行舟特别认真地看着她说:“你确定一个人住没问题吧?这里离菜市场近,但上坡,你一个人搬东西可能费劲。”
她当时笑了笑说没问题,还不忘自嘲一句:“我一个人也活得挺自在的。”
宋行舟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笑意浅浅。
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说什么都不过界,恰到好处。
没有任何一种“有心人”的失控感。
这才是最让人纠结的地方。
你说他对你有意思吧,他又总是不动声色。你说他只是普通朋友吧,他又给你点让人“误会”的温柔。
裴雨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光听刘盼盼的。
她闺蜜那张嘴,从她大学到现在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劝分劝和劝恋爱的故事她能写三部曲,她才不能把自己人生大事交给这种“人生娱乐节目总导演”来指导。
“谨慎一点。”她对自己说。
她不是十八岁,也不是刚毕业那会儿盲目跟风的年纪了。她现在知道,喜欢和合适,是两回事。感觉和行动,也不是随便能划等号的。
再说了,就算宋行舟真的有那么点什么,她也不着急。
谁说所有的情感都要像电视剧一样快节奏?她租个房子都精挑细选好几个礼拜呢。
恋爱这种事,就更不能“图便宜图方便图熟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一整天的思想过山车太好笑了。
从“是不是被套路了”到“他是不是喜欢我”再到“我要谨慎”,差点就能开个讲座。
“真是疯了。”
她站起来,拍拍裤子,重新振作地把还没封上的纸箱叠好,打算把今天剩下的打包工作都做完。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道上车来车往,风吹得阳台晾着的几件衣服微微晃动,像是生活的小旗帜,告诉她一切都还在继续。
裴雨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新消息,安静得很。
她没主动找宋行舟,也没点开微信聊天框。
她只是打开了备忘录,在上面列了个搬家清单的更新项:
打包完生活区杂物
明天确认退租清洁时间
搬家车预约
……新的钥匙收纳位置:钥匙架第一钩
末尾,她加了一行小字。
——“感情问题不急,冷静比浪漫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