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雪暖》 第1章 第 1 章 北燕景和二十年,皇十一子秦王达达利亚南征大胜,南朝遣公主和亲,愿与北燕结姻亲之好,景和帝龙心大悦,晋达达利亚亲王爵,赐南朝公主,择日完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是那位南朝公主说的话?”达达利亚看着弗拉德呈上的信函,不由得轻笑一声,“南朝的大臣们个个主和,本王还当南朝人都是软骨头,却没想到这位公主倒还有些骨气,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子,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除了和亲,什么也做不到。” 弗拉德闻言,面露忧色,“我的王爷啊,您怎么还有心情管那位南朝公主的事情?我们连连大胜,本可以一鼓作气直取南国,但是燕京却在此时议和,陛下还把那位南朝公主赐给您做正妃,这不是……”弗拉德后面话没说出口,被达达利亚瞪了回去。 北燕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后和太子妃须是北燕三大显族的女子,如今景和帝将异族之女赐给达达利亚做正妃,是在绝了他继承大统的念头。 达达利亚出身低寒,其生母不过是个宫女,至死也只是个嫔位,他自小不被重视,连宫人们也敢欺辱他,十四岁那年他自请去军中历练,皇帝拦都没拦就把他送去了素以严苛著称的青狼军中,此后不闻不问,就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好在达达利亚对自己狠的下心,日夜苦练,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并不搞特殊,冲锋永远在最前面,日积月累下来终于攒得人望,在北燕的朝廷之上也逐渐说的上话,只是这也带来了一些人的忌惮,此次本可以一鼓作气渡江南下,但是太子不知怎么的,竟让南朝的小皇帝愿意送出嫡亲妹妹和亲,加上朝中不少文臣的游说,景和帝竟然真的下令让达达利亚收兵,还把南朝的公主赐给了他。 达达利亚在父皇面前一直是俯首帖耳的乖顺模样,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听话,现在拥有的一切才能继续掌握在他手里。所以对于这次和亲,达达利亚也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而是乖乖听话,只上折子说要留在前线,顺便迎南朝公主回燕京,景和帝看到后干脆让他自己去处理婚事,燕京也不派使臣去迎亲了,只叫他自己接了公主回燕京完婚。 “父皇这么做无非是在敲打本王,叫本王安守臣子本分,不要因为身上的军功,就生出许多妄念来,倒是可怜那位公主,明明是大婚,燕京却连个正经使臣不派,也不知是敲打本王,还是想打南朝的脸。”达达利亚说着,眼中流露出鄙夷,冷笑道,“怕是太子殿下又在父皇面前卖惨,父皇本就疑心深重,又偏爱太子,有此决定也是正常,只是可惜了这天赐良机,如今收兵,就不知何日才能再取南朝了。” 弗拉德闻言只是面露忧虑,并未多言,倒是达达利亚眼眸一转,“虽然大军去不了南朝,但是本王可以跟在迎亲的队伍里面,只扮做个小吏,正好查探一下这一路去南朝王都的地形地貌。”眼下他虽然不能拿下南朝,但是以后可未必,北国南朝,他总有一天都会收入掌中。 二月十一,南朝天气转暖,公主出嫁。 “今日一别,臣妹自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惟愿皇兄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使我南朝子民免受战乱之苦,如此一来,臣妹此去便也值得……愿皇兄龙体安康,臣妹,拜别王兄。”荧身穿凤冠霞帔,对着空深深一拜,良久才起身,空看着面前红妆华服的妹妹,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照顾好自己。”之后便拿了红盖头亲自为荧盖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宫门,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她的马车在和亲队伍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离开都城,最终消失在天边。 此去北国,荧并未带贴身侍女,只带了两个普通宫女,到了边境是要和送亲的队伍一起回南都的,她想着既然已经护了南朝千万子民,便也不差那两个贴身侍女,左右北燕的那位秦王应该不至于吝啬她几个侍女,她又何必搭上别人背井离乡,去那苦寒之地。 荧坐在马车中,让宫女帮她卸去一身的繁褥,换上了轻便的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些。 从南都到燕京,怎么也要十天,荧可不想还没到北燕,自己就先累得一身病,她是代表南朝去和亲的,虽然南朝战败,但是她身为皇室血脉,却不能丢了南朝的脸,若是病病歪歪地去燕京,只怕又要惹来一阵嘲讽。 只是……荧想起那位秦王的传闻,不由得还是皱了皱眉。 秦王勇武,这几年北燕与南朝交战,北燕胜多败少,而那些胜仗之中,又多为秦王指挥,南朝打不过秦王,嘴上却不肯放过,编排他长得青面獠牙样貌可怖,据说其相貌曾活活吓死一名八十岁老汉,荧自然不相信有人真的长得青面獠牙,但是对于秦王,她心中总没有什么正面印象,想着或许是个习武的糙汉子,举止粗鄙些,总之不会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 唯一让荧觉得还算是个好消息的,是秦王府中没有其他女子,连侍妾也不曾有,她去了便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不用和别的女子勾心斗角,只要自己凡事多谨慎小心,不出什么差错,她应该还是能有一段安生日子的。 荧轻叹一口气,拿了一块桂花米糕放入口中仔细品味,北地餐食喜面少米,以后估计难以吃到,这往日里吃惯的点心,如今吃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连桂花米糕也成了奢侈之物。 “殿下,前面便是驿馆,今天我们在那里歇息,还请殿下准备好,等会儿便该下车了。” 戴因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他是宫中的侍卫总长,也是空的心腹,如今空手下能用之人不多,却还是执意让戴因护送荧至边境,因为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妹妹做的事情了。 “本宫知道了。”荧说着,将一支玫瑰金丝珠钗仔细戴在头顶,随后让宫女收拾好东西,到了驿馆后便下车。 那支珠钗上面,藏着一粒鹤顶红,那是荧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若是北燕当真折磨她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至少能求一个解脱。 驿馆虽然比不得宫里,但布置的还算舒适,房间内的桌子上甚至还放了一盆早开的甜甜花,荧看得出,这是戴因的手笔——她的贴身侍女并没有跟着来,知晓她喜欢由花卉伴着入眠的,只有戴因一人。如今虽然天气渐暖,但终究还是带着寒意的,名贵的花未到盛开时节,倒是这随处可见的甜甜花开得茂盛,生命顽强。 荧进行简单的沐浴后便用晚膳,驿馆的饭菜比不得宫里的精致,口味略重,却意外地下饭,荧自小长在宫里,没有吃过平民常吃的下饭菜,本以为自己在车上坐了一天吃不下什么东西,却不想竟然吃了一碗米饭,放下碗筷的时候才觉得肚子有些胀,便由宫女陪着在驿馆内散步,戴因则一直随侍在荧的身后。 荧见戴因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也不知他吃没吃饭,便道:“本宫只是想走走,这驿馆内外有重兵把守,不会有危险的,戴因大人劳碌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戴因拱手道:“保护殿下是臣的第一要务,臣不累。” 戴因是自小便跟在空和荧身边的,荧也知道他的脾气,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劝。 驿馆还是小了些,荧没走几步就觉得无趣,便想出驿馆大门去外面瞧瞧,却被门口的北燕士兵拦下,荧微微皱眉,弗拉德见荧和士兵僵持在门口,连忙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公主殿下。” “本宫在马车里坐了一天有些闷,想出去走走,不知使臣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弗拉德面露难色,荧这一出去,要是有个意外,那是算南朝的还是算北燕的?弗拉德有些迟疑地看向在一旁的达达利亚,后者微微颔首,弗拉德便道:“自然方便,只是天色不早了,还请公主殿下早些回来,要是殿下有个什么意外,下官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荧一怔,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已不在那个安全的皇宫,宫外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而她的心血来潮,会牵动许多无关的人受累。 荧轻叹一口气,“是本宫思虑不周,给使臣大人添麻烦了,这便回去。” 弗拉德拱手道:“殿下言重了,下官是秦王府家臣,殿下叫臣弗拉德就好。” 荧点点头,“这一路上辛苦弗拉德大人了,还请早些休息。”说罢便带着戴因离开。 达达利亚看着荧当真乖乖回了房间,便瞪了弗拉德一眼,“就你会说话是不是?” 弗拉德满脸写着冤枉,“王爷,我是真的怕公主殿下出什么意外啊。” 达达利亚冷哼一声,“本王看你是怕麻烦担责任。” 弗拉德讪笑道:“殿下,这一路上还长着呢,兄弟们也累了,若是都由着那南朝公主胡来,兄弟们岂不是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那若是传出去本王苛待南朝公主,是因为对父皇的安排心怀不满,你便不怕麻烦了?” 弗拉德闻言脸色一变,连忙下跪讨饶,“是属下失言,还请王爷责罚。” 达达利亚冷哼一声,“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之后便也离开。 第二天一早,弗拉德便去找荧,戴因本想赶他走,但想起荧昨天说的:“本宫在北燕孤立无援,他是秦王近臣,本宫何苦与他过不去,倒教往后日子不好过。”为了不给荧添麻烦,戴因便也不阻拦弗拉德,只是问道:“使臣大人来做什么?” “下官昨日失言,故而前来向殿下请罪。” 戴因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房里传来荧的声音,“大人多虑了,本宫并未怪罪,只是马车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看着好生无趣,烦请大人寻一株绿植放在马车里,本宫心情也能好些。” 弗拉德闻言连连道谢,赶忙离开去给荧寻绿植。荧自房间中走出,看着满脸凝重的戴因,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想去找绿植?” “殿下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戴因犹豫许久,还是说道,“殿下行事这般小心翼翼,连一个家臣也要去讨好,臣心里难受。”荧从前在南都宫里是被空捧在手心里的宝,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哪有她讨好别人的?甚至对方只是秦王府的一介家臣而已。戴因看到这样的荧,只觉得心痛。 弗拉德一早来请罪,明显是挨了责骂,荧大概知道秦王府有什么人,都是什么地位,自然清楚能让弗拉德一早来请罪的,大约只有她那个尚未露面的未来夫君。虽然名义上秦王达达利亚还在边境线等她,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是藏在了迎亲的队伍里,荧可不觉得她那个藏在迎亲队伍里的夫君责备下属是为了给她出气,但一时间也摸不清达达利亚的想法,左右她也没什么损失,便随便寻了个由头让弗拉德去办,就当是揭过这事了。 “比起在前线丧命的将士,比起等不到丈夫回来的妻子,本宫这又算得上什么委屈?”荧看了看戴因,随后转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戴因还想说什么,却也只能跟上。 达达利亚自旁边的房间内走出,看着荧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往后几天一路安稳,并未出什么乱子,荧每天在马车里看看书,偶尔欣赏一下绿植,除了觉得有些无聊之外,倒也没什么,如此这般,终于到了第五天,这是荧在南朝国土上的最后一晚,明天中午就会过边界,去到他乡。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来临时,荧的心里终究还是不安。 达达利亚坐在驿馆的屋顶上,对月饮酒,明日就要回到北燕,紧接着便是那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达达利亚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这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他正独自小酌,却听见回廊里传来脚步声,当下一愣,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他一样不睡觉。 今天是十五,天上满月如镜,繁星点点,荧睡不着,便在戴因的陪同下,站在驿馆的回廊里,看着天上的明月。 “今夜之后,本宫与皇兄,只能同望一轮月,再不能共饮一江水了。” 这位南朝公主只有十七岁,可这语气听起来,却像是有七十岁——达达利亚坐在屋顶上不禁在心里评价道。 戴因站在荧的身边,面有不忍,“殿下,容臣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殿下不想和亲,臣就是拼死,也会带殿下出去。” 荧一愣,随后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不是大逆不道,而是在犯傻,本宫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如何?难道在街上乞讨为生吗?” 戴因一滞。 “况且……本宫生于皇家,既然享了万民供奉,便也要承担起护佑万民的责任,本宫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能按自己心意嫁得一位如意郎君,与他白头到老……可惜,本宫生于乱世,家国已是风雨飘摇,本宫是女儿身,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只能以此身扶大厦将倾,也算不辜负体内的皇室血脉。”荧说着,轻叹一口气,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苦笑道:“虽然不知道能换得多久的和平,但终归是给皇兄一点喘息的时机,本宫是皇兄唯一的血亲,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今她已不在南都,往后的事情,只有哥哥一个人去扛了。 屋顶上的达达利亚听到荧这番话语,不由得高看这个南朝公主几分,南朝的大臣们虽然尸位素餐尔虞我诈,没有一个肯真正为朝廷着想,但这位公主,倒是难得的清醒。而他们北燕眼下虽然国力强盛,却也在内耗,如此下去,过几年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达达利亚看不惯北燕朝廷这个样子,奈何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常年领兵远离中枢,能做的有限,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与这位南朝公主倒是有相似之处。 戴因听到荧这番言论,不解道:“可是……可是殿下知道和亲的时候,不也是怨的吗?”不然何至于说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样的话? “事发突然,本宫自然会怨……只是如今,已经不怨了,本宫认命。”荧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如死灰一般沉寂,随后像是想要让自己高兴起来一般,故意玩笑道,“北燕的那位秦王,应当不会真是是青面獠牙,这些日子见这些北燕士兵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想来那位秦王也是个讲理的人,只要本宫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应当不会难为本宫。” 屋顶上的达达利亚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他知道南朝有些人编排他如何可怖吓人,却不想连“青面獠牙”这样离谱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在他未来的王妃脑子还算清醒,没有信这种鬼话。 戴因似乎还想说什么,荧却挥挥手,“戴因大人回去休息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戴因有些犹豫,但想到今晚是荧在南朝国土上度过的最后一晚,便也一拱手,之后便离开。 虽然南朝天气已经回暖,但和亲一路向北,驿馆比南都更冷些,加上是晚上,荧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听闻北燕风雪寒冷彻骨,也不知那儿的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夜深风寒,公主殿下不该在此地吹风。” 身后忽然传来的爽朗男声吓了荧一跳,但是自小受到的礼仪教育让她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而是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上下打量了许久,向他行了个礼,随后才开口道:“秦王殿下半夜不睡,也是好兴致。” 达达利亚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第一次踏出宫门的公主竟然会认出他来,不由得好奇,“何以见得?难道公主殿下曾经见过本王?” 荧摇摇头,“弗拉德对本宫态度忽然殷勤起来,本宫便猜到王爷大概乔装隐藏在迎亲队伍中,而秦王府纪律严明,本宫从未见有人半夜不睡觉擅离职守,王爷衣着虽然普通,但半夜能在这驿馆中随意走动,还敢上前来与本宫说话,不怕本宫责备,仔细想来,也只有秦王殿下一人而已。” 达达利亚眼中多了几分赞赏,看来他这位南朝来的王妃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女人,也看得清自己的处境,是个聪明人,或许成婚之后的日子,会比他想象的舒服一些。 “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人,本王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达达利亚说着打开了荧的房门,下巴朝屋里扬了扬,“离燕都还有五天路程,公主殿下如此聪明,应当不会拖着病体与本王成婚。” 荧知道达达利亚的意思,行了礼便回房,倒是达达利亚看着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微微勾起嘴角,随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达达利亚本以为这位南朝公主被送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和亲,会一路哭哭啼啼的,最不济也该发发脾气,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女子,聪慧又坚韧,也不知道南朝那位小皇帝怎么舍得把这样好的妹妹送来北地和亲,倒教他捡了个便宜。 如此说来,达达利亚该好好感谢他那位太子皇兄才是,如今看这南朝公主的举止人品,倒是比那位强悍善妒的太子妃好上不少。 离开南都踏上和亲之路的第六日,荧终于到了北燕与南朝的边境。 “殿下,前面就是北燕的国土了,臣……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马车外传来戴因的声音,荧闻言轻叹一口气,“本宫知道了。” 荧掀开马车的前帘,正要下车,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带着黑色的半截手套,荧一愣,望向手的主人,却见一名橘发蓝眸的华服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公主殿下小心些。” 是秦王。 昨晚借着月光,荧只将达达利亚的模样看了个大概,但今天这一见,才切切实实意识到,她未来的夫君不仅不是青面獠牙,而且还是个美男子。 荧搭上达达利亚的手,小心地下了马车,随后几名北燕兵士便帮她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放到北燕的车上。 “殿下,”戴因上前来,对着荧一拱手,“臣职责已尽,往后的路,只能由殿下自己走了。” 荧微微颔首,“一路上辛苦大人了,大人早些回南都复命吧。” 一旁的达达利亚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开口道:“戴因大人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什么叫以后的路只能由公主殿下自己走了?戴因大人当本王和燕军,都是摆设吗?” “秦王殿下多虑了,外臣并没有这个意思。”戴因说罢,不愿再与达达利亚纠缠,兀自走到一边去整理队伍。 达达利亚就要带荧上北燕的马车,荧却忽然道:“秦王殿下稍等。” 达达利亚面露疑惑,却还是由着荧,只见荧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朝着南都的方向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良久才起身,随后捧了一抔南朝的土放在丝帕上仔细包好,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到达达利亚身边,“秦王殿下久等了,我们走吧。” 达达利亚看着这样的荧,这才明白这个女子是抱着怎样的觉悟,扛着怎样的重担,千里迢迢来到北燕和亲的。 明明只是个在深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瘦弱的肩膀却扛起家国,孤身北上,换取和平。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句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达达利亚带着荧来到北燕的马车前,已经有一个侍女在等候,见荧过来,便行礼:“奴婢秦王府侍女叶卡,前来照顾王妃起居。” 叶卡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年纪还小,但看着机灵,荧看着面前的侍女,虽然不及南都宫里的嬷嬷们老道,但想来达达利亚也不会拿一个蠢笨的丫头放在她身边,便点点头,“起来吧,不必拘礼。” 达达利亚将荧扶上马车,宽慰道:“你若有事只管吩咐叶卡,你马上就是秦王府的王妃,府中自然有你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必过于拘谨。若是觉得不安,便叫叶卡来请本王,本王就在队伍前面,尽可安心。” 荧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露出浅浅的笑容,“妾知道了,多谢王爷。” 从国朝公主到他国王妃,从自称本宫到自称妾身,达达利亚不知道荧此刻心情如何,他却是有些不适应,但荧已入北国,不再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而是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的王妃,规矩必须守,口也必须改。 荧进了马车,看到马车里的陈设时不由得有些惊讶,车内放了几本闲书,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支腊梅,熏香用的是她最喜欢的南朝遗梦,桌上则摆了南朝和北燕两地的糕点。 若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但是荧的心里很清楚,她与达达利亚今日才见第二次面,自己绝对不是他心尖上的人,那人提前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说王妃刚来北燕,想必饮食起居上有诸多不习惯,就给王妃准备了北燕和南朝两地的糕点,只看王妃喜欢吃什么。”叶卡说着,将那两盘糕点往荧的面前推了推,“王妃尝尝吗?” 荧笑着摇摇头,“我还不饿,你先把熏香熄了吧。” 叶卡闻言一愣,“王妃不是最喜欢这南朝遗梦的吗?王爷找这香颇费了些工夫,王妃怎么不用?” 果然是达达利亚寻来的。荧听见叶卡的话,心中暗自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只道:“马车空间狭小,既然已经有了腊梅,又何必熏香辜负?” 叶卡听得半懵半懂,却还是依言把香熄了,想了半天才道,“王妃是怜惜这腊梅吗?” “北地冬日虽然漫长,可即便是腊梅,花期也将尽,既然费心寻来,还是不要辜负的好。”荧说着拿起那瓶腊梅,仔细观赏,轻嗅只觉幽香抚面,沁人心脾,一时间连心情也好了不少,“这腊梅,也是王爷安排的吗?” 叶卡点点头,“王爷说王妃喜欢花卉,只是北地天寒地冻不比南朝,没有那么多鲜花,这时节也唯有这腊梅还开着,就叫奴婢折了来,说是这样,王妃心情兴许能好些。” 腊梅确实叫自己心情舒畅,但是达达利亚的举动,却让自己更加不安。荧看着车内的陈设,虽然处处显着达达利亚用心,但她不信这位军功赫赫的王爷就这样心甘情愿娶了她这个异国公主,若是达达利亚对她处处刁难冷淡,她倒还觉得正常,不过忍忍的事情而已,可是如今达达利亚对她这样关怀备至,荧摸不准达达利亚的想法,只觉得达达利亚还有其他目的,心中不免惶恐。 荧沉思再三,深吸一口气道:“叶卡,去请王爷来。” 叶卡不明白荧的想法,却还是依言去做,不一会儿达达利亚便上了马车,“怎么,这腊梅你不喜欢?” 荧听见这话微微皱眉,从前在南都宫中,从未有人敢将她的喜怒说出去,转念一想这里是北燕,叶卡作为秦王府的婢女,自然以达达利亚为尊,即便自己是王妃,但叶卡最终忠于的还是达达利亚,自然会事无巨细地向达达利亚禀告,这么一想,荧便也释然,“腊梅很好,妾请王爷来,是有一些事情想问王爷。” 这个南朝公主,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清醒的多,寻常女子见到夫婿这般体贴,只怕心花怒放,可这位南朝公主,却是愁眉深锁,达达利亚轻笑一声,“本王知道你要问什么。本王若说,怜惜你这位远嫁异国的公主,你可信?” 荧只是微笑着看着达达利亚,“或许王爷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来敷衍妾身。” 达达利亚闻言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你注定是本王的正妃,与其两两相怨度过一生,倒不如花些心思,不求举案齐眉,至少求个相敬如宾。” 荧想了想,道:“这话勉强可信三分。” “你是南朝公主,本王若好好待你,或许有朝一日,你那南朝的皇帝哥哥肯相助本王夺位。” “王爷在战场上斩杀我南朝数万将士,竟会觉得皇兄会相助与您?”荧说这话时并未动气,只是探究地看着达达利亚,“况且,妾听闻秦王殿下一向是最听北燕陛下的话的,怎么倒在妾面前明晃晃地说出自己的野心,不怕妾身把您的野心传出去吗?” 达达利亚并不躲闪荧的目光,反而直直地看着她,“一开始本王的确只当你是个南朝来的和亲贡品,想着好好养在府里不给本王添乱子就是了,可是本王现在改主意了。” 荧并未说话,仍旧看着达达利亚,等待着他的下文。 “既然我们两个已经被迫绑在了一起,倒不如让你成为本王的助力,本王求的是皇位,你求的是南朝的和平,本王此刻许诺你太久远之事你必然不信,本王只告诉你,未来十年,本王不会发兵南征。” 只有十年吗……荧垂下眼眸,在心中反复思量,并没有立刻回答达达利亚的话。 像是知道荧在顾虑什么,达达利亚接着开口道:“十年已经够久了,你那皇帝哥哥若真是个明君,十年之后南朝怎么也该有与北燕一战之力,若是十年之后南朝还是这个疲软的样子,那便是你南朝无人天数已尽,活该被灭。” 达达利亚这话说得直白,荧无可辩驳,即便她身为南朝公主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语,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达达利亚说的是实情,弱肉强食是最朴素的道理,如今她和达达利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达达利亚是她在北燕唯一的倚靠,她应该庆幸自己对达达利亚还有些用处,自己答应,那么南朝还有十年可以喘息的机会,自己若是不答应,或许连这十年也没有了。 荧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妾虽长在深宫,但前朝之事亦有所闻,王爷大胜之际不得不收兵,还要娶妾这个异国公主为正妃,这其中太子殿下出力良多,王爷就不怕,妾与太子是一党?” “从前想过,但是方才看到你朝南都的方向行了大礼,又捧了一抔南朝的土,本王便知你不是太子的人了。” 或许这样的判定过于轻率,但是从这几天达达利亚的暗中观察和多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个南朝公主的确只是一个牺牲品,和太子并无瓜葛。 荧一怔,自己当时只觉得此生再无回到南朝的机会,能带走一抔土也是好的,却没想到竟然成了达达利亚信任自己的理由,她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王爷想要妾身做什么?” “燕京形势尚不明朗,本王或许会留在京城,或许会被迁去封地,但总之,王妃只要和本王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便好。”在他还没有积攒足够力量的时候,只能依旧做个听话的儿子,既然父皇让他娶异国公主,绝了他夺位的念头,那他一不做二不休,便干脆做出一副心甘情愿、与荧举案齐眉的模样,如此沉溺于温柔乡中,父皇对他的戒心总归是可以小一些了。 恩爱夫妻……就像皇兄和皇嫂那样吗?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绞尽脑汁也只想得到空和刻晴这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便仿着他们的样子,试探性地开口:“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一怔,不明白荧为什么忽然喊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皇兄和皇嫂,就是这样互称对方姓名,皇兄从不会在皇嫂面前自称‘朕’,皇嫂也不会在皇兄面前自称‘臣妾’,”荧看着达达利亚迷惑的样子,自己也迷惑了,“王爷想要的恩爱夫妻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是恩爱夫妻,那么应该没有那么多规矩才是。 达达利亚听见荧的解释,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便也配合道:“本王……咳,我想要的恩爱夫妻,确实是这个样子。” 那就好,荧长舒一口气,随后伸出手,“那么,愿我们合作愉快。” 达达利亚轻笑着,握住荧的手,“合作愉快。” 终于明白达达利亚为何对自己这般体贴,荧心神一松,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在这一刻尽数消解,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着达达利亚无奈笑了笑,“达达利亚,以后如果有话,可以直说,我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 “可以,那么相对应的,荧有话也要直说,不能骗我。” 荧点头,“这是自然。”既然已经是合作伙伴,不必要的隐瞒猜忌只会大大降低合作效率,这样的事情达达利亚明白,荧也明白,况且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北燕,所能倚靠的只有达达利亚,换句话说,达达利亚轻易就可以掌握她的一切,她隐瞒不了达达利亚什么,所以也不必隐瞒。 “好,那么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能骗我。” 荧看着达达利亚,等待着他的问题。 达达利亚托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荧,“我为你准备的这些,喜欢吗?” 荧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当下一愣,随即笑了笑,“喜欢。” 达达利亚看向一旁熄灭的香炉,“那为什么把香熄了?不喜欢南朝遗梦?” 荧摇摇头,“南朝遗梦我也喜欢,只是马车内空间狭小,有腊梅的幽香已经足够,燃别的熏香,显得有些……多余了。”荧斟酌了一下,才用了“多余”这个听起来不算太难听的词。 达达利亚哈哈一笑,“你是不是想说,像个暴发户?” 荧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答应不欺瞒眼前的人,便点点头,“确实很像。” 荧本以为达达利亚会生气,谁料后者笑得更开怀,“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人教我这些贵族享乐的东西,后来去了军营历练,军中都是粗人,更用不上这些,所以我不太懂这些东西,以后要是做的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说便是。不过这些享乐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但到底是彰显皇室贵族身份的东西,那些个酸腐文臣最是在意,以后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总不能在他们面前失了身份被人笑话,所以还请夫人多多指点了。”达达利亚说着,学着那些酸腐文臣的样子,对着荧拱了拱手,荧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忍不住笑,对于马上要迎来的北燕生活,倒也没那么怕了。 面前的这个男子,英俊勇武,马上就是她的夫君。因为知道自己喜欢那些东西,便一股脑的搜罗来全塞给自己,虽然笨拙但也不失可爱,哪怕他这么做是另有所图,但至少不会亏待自己,能够遇到这样的和亲对象,荧觉得自己算得上是福缘深厚,便也不再奢求别的了。 第2章 第 2 章 第十日的早上,和亲队伍终于到了燕京,也不知是想要打压达达利亚还是打南朝的脸,达达利亚和荧的婚礼十分冷清,只有几个宗亲和品阶较高的大臣在,甚至连太子都没到场,北燕的景和帝和皇后也只是礼节性地出席了一下二人的婚礼,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说是奖励达达利亚的军功,外加贺他新婚之喜。然后景和帝便下旨,说公主和亲一路辛苦,行了婚礼就回府休息,酒宴也不必办了,之后像是不想多留一刻似的争着离开。 明明两国结姻亲之好的大婚,却办的冷冷清清的,一时间燕京城内说什么的都有,荧倒是不介意,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去见北燕的那些达官贵人,否则少不得要被冷嘲热讽。倒是达达利亚,明明大胜回朝,虽然晋了爵位,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但是并没有给什么实权,荧在旁边听着,都替达达利亚寒心。 两人回到秦王府,达达利亚带着荧一路回了卧房,屏退左右,掀开荧的红盖头,有些抱歉道:“婚礼办得仓促简陋,是父皇在敲打我,只是连累你无端受辱,委屈了。”北燕嫡庶尊卑分明,如今他军功在身,隐隐盖过太子风头,皇帝以这样的方式敲打他,朝野上下倒也无人敢说什么。 荧闻言对着达达利亚露出宽慰的笑容,“你若叫我去应付那些达官贵族,还要笑着听他们出言嘲讽,那才是真的委屈我了。倒是你,明明在前线出生入死,你的父皇却并未夸奖你,也没有给什么实权,只是赏赐这些财帛,看起来就像只把你当做为他开疆拓土的工具一般,哪怕你攻打的是我南朝,我看着也觉得心寒。”荧从前便听闻北燕的十一皇子达达利亚骁勇善战,但是并不受北燕皇帝宠爱,她从前并不知道这个“不受宠”是个什么光景,如今确确实实见到了,才知道达达利亚这些年过得艰难。 “我如今的地位都是靠军功一点点挣出来的,而这些军功之中,有一半是攻打你们南朝所得,如今倒是你这个南朝公主为我鸣不平。”达达利亚一边笑着,一边帮荧解去头上沉重的凤冠,“早知今日这么快就能结束,就不叫你起个大早梳洗打扮了,怪累的。”眼下他们回到府里也还没到午时,就连午饭都还要等一段时间。 自那日两人互相坦诚后,达达利亚便时常以“恩爱夫妻”为由头,整日待在荧的身边,甚至心甘情愿地为荧做一些事情,诸如梳洗吃饭这样的小事,达达利亚都要亲自上手,并乐此不疲,倒教叶卡闲了下来。 荧也和达达利亚说过这样不合规矩,但是达达利亚却说自己并不是什么在乎规矩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本心,只要高兴就好,荧见他似乎真的是愿意为自己做这些事情,便也不再阻拦,只是也为他多做些什么作为回报,这么一来二去的,在下人们眼中,倒真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荧听到达达利亚的话,只是微笑,并没有因此恼怒:“没关系,回来的早,正好带我见见你府里的人,转转你这王府,明天一早还要进宫谢恩,回来之后怕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这个南朝公主总是这样,受了委屈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惊扰不到她,可是在这场政治博弈中,明明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牺牲品。 达达利亚这么想着,帮荧把满头珠翠一一解下,看到那根玫瑰金丝珠钗时一愣,“我见你日日戴着这珠钗,就这般喜欢吗?我找人再给你打一支如何?” 荧原本有些困倦,听见这话立马清醒过来,看着达达利亚,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珠钗上藏有一粒鹤顶红,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既然已经成为同盟,那么毒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事先坦白的好,免得以后因为这个生出事端。 达达利亚有些惊讶,盯着荧的面容,再三确认她没有说谎,随后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只是把那珠钗好好放在妆奁中,轻叹一口气,“我眼下虽然没有权势,但终归还是护得住自己的女人的,我如今许诺不了你荣华富贵,但我至少能答应你,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至于那珠钗……你等我死了以后再拿出来吧。” 达达利亚知道,荧孤身北上和亲,心中必定不安惶恐,身上藏的鹤顶红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如今她把这条路也明明白白告诉了自己……达达利亚并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动容? 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看着他认真的面容和冰蓝的眼眸,脸上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发烫,便微微别过头去,故意扯开了话题,“水……水烧好了吗,我想沐浴了。”这一路风尘仆仆,驿馆虽然也能沐浴,但终究不方便。 达达利亚闻言便叫人抬了热水进来,然后一脸正经地指着浴桶对荧道,“洗吧。” 荧看了看那毫无遮挡的浴桶,又看了看没有要离去意思的达达利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达达利亚见荧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是嫌浴桶简陋,“今天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我找人做个新的给你,今天你就先将就着用这个浴桶吧。” 荧见达达利亚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便试探性地开口,“你……咳,喜欢看女子沐浴?”要是这位秦王有这样下流的癖好,那北燕太子应该早就宣扬出去了,怎么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达达利亚眼中先是疑惑,随后才恍然大悟,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本王……我在军营里呆惯了,不曾与女子有过什么接触,一时没注意……叶卡,叶卡进来服侍王妃!”说罢像是怕被荧看出他的尴尬一般,急忙出了房间,叶卡闻声进来,见达达利亚风风火火地离开,纳闷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 “咳……估计他也想沐浴了吧。”荧随便说了一句,然后便让叶卡服侍自己沐浴。 “王妃皮肤真好!”叶卡一边服侍,一边由衷赞叹道,“就像……就像冬天的雪,白白的,还像平日用的香膏,细细滑滑的,奴婢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皮肤。” 荧听见这话不由得失笑,“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人就敢说这样的话?” “奴婢虽然年纪轻见识浅,但是宋妈妈不是啊,她从前是在宫里当差的,宋妈妈说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费尽心思保养皮肤,不过照奴婢看,他们再怎么保养,也没个王妃您天生丽质。” “宋妈妈?”荧捕捉到了叶卡话里的关键词,“这位宋妈妈,是什么人?” 叶卡回答道:“宋妈妈是从前在宫里就照顾王爷的嬷嬷,后来王爷出宫开府,就将宋妈妈从宫里带出来,现如今府内的下人们全都由宋妈妈管教。” 原来如此,荧听着,心中有了计较。荧沐浴起身,叫叶卡拿了香膏来涂在身上,北地气候干燥不比南朝,荧到北地的第一天身上就干燥起皮了,好在南朝内庭司给她准备的东西足够细致,备了上好的香膏,她这才不至于全身都干裂变成一棵老树。 “王妃的香膏是栀子香呢,和我们北地用的香料不同,闻着更舒服些。”叶卡觉得稀罕,又使劲嗅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合上盖子,帮荧穿衣服,之后为荧梳妆。 不多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后便听见一位老嬷嬷的声音:“王爷说,若是王妃梳洗好了,就请移步正厅,好让府中的下人们给王妃请安。” “是宋妈妈,”叶卡对荧说道,“王妃这就见吗?” 荧点点头,让叶卡拿了一个精致的布袋子过来,随后便由叶卡和宋妈妈带着去了正厅,达达利亚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候,看样子也是沐浴过了,换了常服,英俊的面容看着比以往添了几分闲适。 荧在主位上端坐好,先是看着眼前的下人们,随后转头看向达达利亚,“府中的人都在这儿了吗?”这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来个人,南朝的大臣们家中仆人都过百了,这堂堂北燕秦王府,怎么这般寒酸? 达达利亚知道荧的意思,有些无奈道:“本王常年不在京中,府中没有多少事情,就渐渐地把下人们都送出去了。留下的这些人,大都是士兵们的家眷,那些士兵在战场上落了残疾,朝廷虽然有抚恤金,但一家老小过得还是捉襟见肘,本王便挑了一些他们的家眷来府里做事,虽然没办法帮到全部的人,但聊胜于无。” 原来如此,荧大概了解了情况,便对着一众下人们道:“你们既然是王爷挑的人,想来都是懂规矩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不用我多说了。我虽然是南朝公主,但嫁入秦王府便是这秦王府的当家主母,与王爷夫妻一体,只要你们好好做事安守本分,不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说的话不说,王爷从前如何待你们,我以后也是一样的。你们若有困难只管与我说,只要合理,我必不会苛待你们。”荧说着,看向一旁的宋妈妈,“听闻宋妈妈从前在宫里当差,想必是个玲珑心思的人,我初到王府尚不熟悉,许多事情还需要宋妈妈在旁提醒,希望宋妈妈莫嫌我烦。” 宋妈妈闻言跪下行礼,“王妃说的哪里话,秦王府上下,但凭王爷王妃做主,奴婢等,绝无二心。” 其他下人见状,便也跟着跪下,朝达达利亚和荧行了礼。 荧拿出布袋子,叫叶卡将里面的金叶子分给众人,随后看向达达利亚,后者会意,对着众人道:“王妃已然入府,以后府内大小事宜都交由王妃打理,你们如今领了王妃的赏赐,更要时刻记着,如何敬畏本王就要如何敬畏王妃,欺辱王妃便如同欺辱本王,要是谁敢给王妃委屈受,本王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资历,一律乱棍打了轰出府去,可听清楚了?” 众人连忙称是,荧随后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让大家各自去忙了。 达达利亚传了膳,然后便让叶卡和弗拉德都下去,只剩他们两个人。 荧见状不由得无奈:“我已经好多天没人服侍用膳了,怎么到了秦王府,你还把我的贴身侍女赶走?”之前在路上也就罢了,如今到了王府里,也不让她好好吃饭? 达达利亚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荧,“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夹,难道我亲自服侍,还比不上叶卡那个丫头?” 话是这个话,可理不是这个理啊。 “秦王殿下难道有服侍别人吃饭的癖好?”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位夫君当真是怪癖众多。 “别人我自然不会服侍,我只待你这般。”达达利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缓,荧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竟觉得达达利亚的话中带着几分宠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愣地看着面前橘发蓝眸的俊美青年,未曾开口。 达达利亚夹了一块炖的软烂的牛肉到荧碗里,“你吃饭好看,我喜欢看你吃饭。” 荧吃饭的时候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一看就知道只有最尊贵的女子才会有这般仪态,达达利亚每次看荧吃饭,都觉得赏心悦目,自然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荧被达达利亚说的脸一红,别过头去,“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别人吃饭都不好看,只有你好看。”达达利亚说着催促着荧赶紧吃,荧无奈,只得被眼前人盯着吃饭,十分不自在。 达达利亚见荧开始吃饭了,自己才端起碗筷,一边欣赏自家王妃的优美仪态,一边大口往嘴里送饭菜,时不时给荧的碗里添菜,十分惬意。 达达利亚在军营里呆惯了,吃饭吃的快,不一会儿便放下碗筷,托着脑袋看荧,“你们南朝人吃饭都如同你一般慢条斯理的吗?” 荧见达达利亚放下碗筷,自己虽然没吃完,却也跟着放下,随后就被达达利亚拦住,“我一向吃的快,你不用顾及我,慢慢吃。” 荧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合规矩。” “秦王府里我就是规矩,我说你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慢慢吃,吃到晚上都没事。”达达利亚说着又给荧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用眼神示意她快吃,荧想了想,还是端起碗筷接着吃饭。 “这就对咯,我就喜欢看你吃东西——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们南朝人吃饭,都像你一样慢条斯理的吗?” 荧咽下嘴里的东西,才回答道:“不是,皇兄忙的时候也会如同你刚刚那样子,把饭菜倒进嘴里就去处理公务。” 达达利亚闻言轻笑,“在你眼里,我这副模样,是不是显得很粗鄙?” 荧摇摇头,“皇兄说,礼仪是为了规范自身,并不是为了苛求别人,我觉得你吃饭的样子,也很好。”至少达达利亚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就很有食欲。 “那要是我直接拿着一只羊腿啃,你也不觉得我举止粗鄙吗?” 荧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样的光景,然后又十分认真地看着达达利亚说道:“粗鄙倒是不至于,不过……会弄得满脸都是油吧?”荧问这话的时候一脸正经,满脸写着无辜,仿佛真的在好奇达达利亚会不会把油弄到脸上。 达达利亚见状不禁笑了出来,“哈哈……荧,你有的时候,真的过于可爱了。”这么明显的玩笑话竟然也值得她深思,达达利亚不知该说她是认真还是单纯了。 荧不明白达达利亚在笑什么,她想想自己的话,觉得没问题,便也不管那些,只是继续吃饭。 不一会儿荧便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吃饱了吗?饭菜可还合你胃口?可还吃的惯北燕的饮食?”达达利亚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荧只得一个一个的回答:“吃好了,味道虽然比不上从前在宫里,但是也不差,目前还吃的惯。” 达达利亚听到荧的回答,这才让人把饭菜撤了,之后便带着荧在府中四处看看。 达达利亚并不受宠,所以秦王府的面积并不算大,装饰摆设也没有什么奢华物件,荧只走了一遍就记住了七七八八,也越发明白“不受宠”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荧自小在南朝宫里是千宠万爱长大的,父兄虽然对她的礼仪品性才学教导严格,但是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曾吝啬,因此她的宫里富丽堂皇,用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荧听说过秦王不受北燕皇帝宠爱,但是她心里总想着应该不至于太差,如今见到达达利亚的处境和秦王府的样子,才终于明白,哪怕是天潢贵胄,只要没有恩宠,过的也只比普通人家好一些罢了,算不上称心如意。 “王府简陋,无法和南朝皇宫相比,委屈你了。”达达利亚见到荧的表情,便大概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乔装随使臣入宫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公主的宫殿是什么样子,南朝富庶精致,荧的居所自然是精美异常,相比之下,他这个秦王府对荧来说确实称得上“简陋”二字。 荧摇摇头,“我如今吃喝不愁,你也以礼待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 荧的脸上始终是微笑着的,看向达达利亚的眼眸中也没有半分躲闪,而是一片赤诚,达达利亚一怔,不由自主地握住荧的手,却在感受到荧手上的凉意时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凉,回房间吧。”说罢不等荧回话,直接把荧打横抱起就把她带回了卧房,叫人拿了两个暖盆进来,直到感觉她手上有了暖意,这才放下心来,“北地风大,我还让你在外面吹风,是我考虑不周。” 荧被这样的亲密举动弄得满脸通红,看着达达利亚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王爷这样,叫下人看见了,会笑话的。” “你怎么又叫我王爷了?”达达利亚完全没理会荧话中的重点,“你不是说,恩爱夫妻,是要互称对方名字的吗?” “可……可是……”荧可是了半天也没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荧,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一样,“你脸红的样子也好看。” 听到这话,荧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也不敢再看达达利亚,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回南朝去。 “你我是夫妻,我心疼自己的王妃把你抱回来,旁人有什么好笑话的?”达达利亚说着凑上前去,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贴在荧的脸上,“现在只是抱一下你就害羞成这样,那晚上圆房时你岂不是要羞愤而死?” 圆……圆房?! 荧之前的心思都放在婚礼上,还以为要费神应付北燕的达官贵人,后来婚礼早早结束,她卸下心神,一时间竟然忘了晚上还要圆房,如今达达利亚这么一说,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达达利亚见到荧这副模样,自己也愣了,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想和我圆房?” 荧看着达达利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达达利亚见荧这副模样,便说道:“你答应过的,不会骗我。” 荧一愣,随后点点头,“我……确实不愿意。” “是……因为我长得丑?” 荧摇摇头,“王爷……达达利亚,长得很好看。” “那是因为我在战场之上斩杀你南朝将士?” 荧:“战场之上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我来和亲就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我若是十分介意这个,早就一头撞死在南都了,哪里还肯千里迢迢北上?” “那是为什么?”达达利亚不明白了,既荧对自己并无不满,为何不愿意与他圆房? 荧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虽然贵为公主,但在婚嫁一事上也不能免俗,总想要和夫君两心相许,情投意合,这样交出自己才不算辜负……但是秦王殿下与我,只是利益同盟,谈不上什么情深意重,所以荧,不想因为利益而交出自己。” 原来如此,达达利亚明白了,想了想道:“既然不愿意,那我就不会逼迫你。” 荧听见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达达利亚,“你……答应了?”她这样任性的话,达达利亚竟然也能答应? 达达利亚点点头,“我虽然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是个粗人,但不至于去逼迫一个女人,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 如果达达利亚真要用强,荧也没有理由反抗,如今达达利亚肯答应下来,想来确实没有食言的必要,荧想到这里,脸上第一次露出抱歉的神情,“对不起,我……” “没什么好抱歉的,这场政治博弈中,你我都是牺牲品,你只当这是牺牲品之间的互相关照吧。”达达利亚说着,再次握起了荧的手,“只是,荧,你我此生已然绑在一起,再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即便日后南朝真的强盛起来,你也不可能回去了。与其各自孤独终老,倒不如试着敞开心扉……荧,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试着喜欢我,我也会试着喜欢你,这样一来,我们彼此就都不会孤单了。” 试着……喜欢的达达利亚吗?荧有些犹豫。 荧不得不承认,达达利亚说的是实话,与其把自己当做棋子度过一生,不如好好去爱自己也爱对方,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盟,还会和她一开始设想的那样吗? 未来的事情太过遥远也难以把握,荧能把握的只有当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达达利亚的提议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荧长舒一口气,看着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认真说道:“我会试着喜欢你,但是达达利亚,我的底线,永远是南朝。” “我知道,我不会逼迫你为我改变底线。”达达利亚说着,握着荧的手拿到面前,“我只希望有一天,荧可以主动握起我的手,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只是……握住他的手吗?荧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不再言语。 最开始,达达利亚以为那个南朝公主是个娇滴滴爱哭哭啼啼的女人,甚至有过娶回来把她养在府里,自己去外面住的念头。 但是这个想法在和亲路上的第五天就消失了,达达利亚在暗中观察了荧许久,发现她当真称得上“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八个字,虽然是公主但并不端架子,永远温柔地笑着,平易近人,也不愿惹出事端,是个聪明又坚韧的女子。 达达利亚不明白南朝的小皇帝怎么舍得把这样的妹妹送来和亲,心中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公主是个聪明人,并不会给他的婚后生活添什么麻烦,自己的秦王府,应该还是住的下去的,于是达达利亚生出了和这个南朝公主成为利益同盟的想法——既然他们两个都是被牺牲的棋子,那么棋子和棋子抱团取暖,又有何不可? 于是在两人相互坦诚之后,达达利亚便寻了各种理由呆在荧的身边,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和荧待在一起很舒服。 这个南朝公主长得好看,吃饭也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的十分好听,身上还总是香香的,和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儿可太不一样了。 如此朝夕相对下来,达达利亚见到了荧许多不同的表情,时而微笑,时而嗔怒,时而又傻得可爱,总之荧的一切在达达利亚眼里都是好的,哪怕是荧在喝水,达达利亚也觉得那是仙女在饮玉露琼浆。 有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甚至觉得,他这辈子生在皇家却不得宠,或许就是为了此刻与荧相遇。 今日早上在行婚礼的一刹那,达达利亚忽然清楚无比地意识到,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将要与之渡过一生的人,就理应该是由他爱护疼惜的,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家国,但说到底,他们两个也不过就是一对夫妻罢了,既然是夫妻,就该互相照顾互相扶持。 达达利亚自小便不受宠,除了早逝的娘亲之外,便只有宋妈妈对他好,但是他久在军营,宋妈妈照应不到,而战场上是最容不得温情的地方,所以达达利亚这二十年的人生中,鲜少感觉到温暖。 但是这个南朝公主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达达利亚知道她在北燕举目无亲,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又或许是因为达达利亚知道这个南朝公主心中的底线是南朝,所以他反而能放下心来与荧相处,总之达达利亚在感受到荧身上的温暖明亮时,便忍不住想要再多靠近一些。 荧很美好,像是天上的月亮,明亮却不刺眼,又像是冬日的暖炉,温暖而不灼人。 北燕先是没有派使团迎亲,后是没有按照相应的礼仪操办婚礼,只差把“失礼”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出来了,但荧并不因北燕的失礼而气恼,反而还在为他鸣不平,每次听到荧微笑着说“不委屈”的时候,达达利亚就觉得荧实在是太温柔太美好了,美好到达达利亚忍不住靠近,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她,却因为她的一句“不愿意”而压抑自己的**。 达达利亚想看见荧笑,不想看到她不高兴的表情。 尽管理智在告诉达达利亚,若是放任自己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尽数消磨在温柔乡中,但是……达达利亚必须承认,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他无法放弃,只想靠近。 下午的时候达达利亚出门处理一些事情,荧则在屋里休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光已暗了下来,达达利亚早已回来,此刻正靠在椅子上,对着烛火翻看一些东西,听到荧醒来的动静,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笑眯眯地望着她,“醒了?” 荧坐起身来,忽然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凉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达达利亚见状便赶紧拿了厚衣服给她穿上,荧这才觉得好些。 衣服温暖又干燥,明显是一直放在暖炉边上烤着,只等她醒来穿,荧依稀记得自己睡觉的时候叶卡并没有这样做,那么便很明显,是达达利亚为她温的衣裳。 “多谢你为我费心,衣服很暖。”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达达利亚说着,叫人传了膳,然后便拉着荧坐到桌前,将一碟点心推到荧的面前,“桂花米糕,你尝尝,是不是和南朝的一样。” 荧看着面前精致洁白的桂花米糕,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在吃到熟悉的味道时眼眸一亮,“很好吃,哪里来的?” 达达利亚见荧吃的开心,便也露出笑容,“宋妈妈做的,宋妈妈的母亲是南朝人,所以会做一些南朝的点心,你若喜欢,以后再请她做别的给你吃。” 荧点点头,想到以后也能经常吃到南朝点心,整个人都高兴了不少,达达利亚见她这样,连带着自己也觉得开心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平荧微乱的发丝,却在触及到那如丝绸般柔顺的触感时忽地爱不释手起来,一个劲地玩荧的头发,弄得荧只得放下碗筷,无奈地看着玩得一脸高兴的达达利亚,“秦王殿下,敢问您几岁了?” 达达利亚这才停下来,依依不舍地将手从那触感良好的浅金色发丝上移开,然后长叹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才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的倒也安稳,只是两人吃完之后,达达利亚却忽然拿出两个酒杯,倒满了酒,然后递了一杯给荧,“合卺酒,虽然我们的婚礼简陋,但这个礼不能废。” 荧接过酒杯,调侃道,“盖头是早上掀的,合卺酒晚上才喝,咱们这个婚礼只怕是皇亲贵胄头一遭。”不论是北燕还是南朝,皇家向来重礼,像他们这样的婚礼,哪怕翻到开国的时候去,只怕也再找不出一个了。 达达利亚没再说话,只是伸出了手,与荧喝了交杯。 这个合卺酒入口甜暖,并不像北地的酒一般烈得呛人,荧知道这是达达利亚在照顾自己的口味,心下感激。 这个男人自小不受宠,独自一人去军营打拼,如今虽然位列亲王,但在朝政上处处被打压,一腔抱负难以施展,明明他最该怨天尤人,也最该厌恶自己这个绝了他继承大统之位的异族女子,但是他却总是对自己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荧的心中,如何能不被触动? 达达利亚见荧喝了酒之后便有些出神,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么一口酒就醉了?” 荧摇摇头,然后直直地看着达达利亚冰蓝的眼眸,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 达达利亚一怔,随后握住荧的手,对着荧温柔地笑道:“你我是夫妻,本就该相互扶持照顾,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刚开始达达利亚的确只想与这南朝公主做一对表面上的恩爱夫妻,可这几日相处下来,达达利亚越来越觉得,此生能有荧这样的妻子,是他莫大的福分,他不想与荧只做表面夫妻,而是真心想与她白头到老。 达达利亚面容英俊,眼眸温柔,声音低沉有磁性,用十分认真的神情与口吻对荧说着这样的话,荧忽然觉得,试着喜欢达达利亚这件事不仅不难,而且还十分容易。 达达利亚是个优秀的男子,哪怕不是因为家国和亲,他的品性才干和样貌也都是配得上荧的,何况荧如今嫁给他,原就是为了家国安稳不遭兵戈,所以,荧喜欢上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荧轻轻回握住达达利亚的手,随后向前挪了挪,轻轻把头靠在了达达利亚的肩上,“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荧虽是女子,但是父兄对她的教育并不因此懈怠,她懂诗书通文墨,自然也读史,历史上和亲的女子不在少数,但或是早逝或是日子过得凄苦,能有善终的并不算多。而这些善终的女子中,有些与夫君相差几十岁,有些又被兄终弟及或是父死子继,只是被当做物件一般争来夺去,大约生活也算不得如意。如荧这般能得到夫君悉心照顾的屈指可数,而她的夫君不仅相貌英俊,还与她年龄相仿,敬她爱她,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达达利亚显然是没想到荧会突然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身体一僵,但好在反应过来,便低头用脸颊蹭了蹭荧未着珠翠的头发,有些无奈又幸福地说道,“荧,你这个样子,我很难不食言。” 荧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达达利亚,看到达达利亚意有所指的眼神后才明白他说的“食言”是什么,当下便红了脸,人也离得远了一些,“你……你这人……叶卡,叶卡进来把饭菜撤了吧。” 达达利亚见荧这个样子不禁哈哈大笑,刚进来的叶卡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王妃一脸气恼,而王爷却笑得开怀,只当是新婚夫妻之间的小摩擦,便也不多问,只和其他丫鬟们迅速撤了桌上的饭菜,之后便离开。 达达利亚笑够了,见荧还是背过身子不理他的模样,便赶紧凑上前去哄着,他可不想新婚当天就把自家夫人气个好歹,往后日子还长,可不能现在就把人惹急了。 达达利亚蹲在荧的面前,忽然讲起了故事:“我下午出去时,在街上碰见一对夫妻吵架,妻子看上一根簪子,但是丈夫嫌贵不肯买,妻子就气恼地走了,丈夫只得追上前去哄妻子,你猜那丈夫是怎么哄的?” 荧被达达利亚说的故事吸引,一时也忘了生气,便问道:“怎么哄的?” 达达利亚拉住荧的手,摇了摇:“那丈夫拉住妻子的手,摇来摇去地说,夫人,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荧一愣,看了看自己被达达利亚摇来摇去的手,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达达利亚,这才明白他是在编故事哄自己玩,却也生不起气来,只得撇撇嘴道:“那个妻子说,我不生气了。” 达达利亚便一把抱住荧纤细的腰肢,头埋在荧身上,蹭了蹭,随后深吸一口荧身上的气息,“荧的身上有栀子花的味道,好香。” 荧被达达利亚这样子弄得又是满脸通红,只得答道:“嗯……我用的香膏是栀子香的。” “香膏?”达达利亚抬起头看着荧,“什么时候用的,用在哪里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今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和荧待在一起,怎么荧用了香膏他都不知道? “午膳前,沐浴完之后叶卡帮我涂在身上的,北方太干了。”荧不解地看向达达利亚,难道用香膏有什么不妥吗? 达达利亚听见这话之后,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自己的王妃,我都没办法圆房,倒教那丫头先看光了。” “你你……你……”荧指着达达利亚,“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别的话来,倒是脸越来越红。 南都宫廷教会了她举止有礼贤良淑德,但是没教她如何应对这样堪称“调戏”的话——毕竟整个南朝谁有胆子冒犯公主呢? 所以荧现在心中虽然又羞又气,但是却没有办法奈何达达利亚,偏偏后者还不知道收敛,得寸进尺道:“下次我来帮荧涂身上的香膏吧?荧的手都已经这么好看了,身上的皮肤应该更加——” “啪!” 达达利亚的话戛然而止,惊讶地看着动手扇他耳光的荧,荧也愣了,看了看达达利亚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不知所措。 荧手上没有什么力气,所以达达利亚并不觉得疼,但是这巴掌打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怎么说呢……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你……对、对不起,我不是……”荧慌乱地想解释,但是达达利亚却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荧,神情严肃。 达达利亚常年领兵,平日里笑嘻嘻的倒还好,如今冷下脸来,荧只觉得这人周身满是肃杀之气,心中竟生出一丝害怕来,只看着达达利亚,不敢再多说什么。 达达利亚看了荧半晌,随后伸手捏住荧的下巴,荧心中一凛,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奈何挣脱不开。 达达利亚低头吻上荧的唇,先是细细描摹荧柔软的唇瓣,随后舌头撬开荧的贝齿,在荧的口中翻江倒海,肆意掠夺,像是要把荧整个人都吸进自己的灵魂似的,好半天才作罢。 达达利亚拭去荧唇边牵扯出的银丝,然后才笑眯眯道:“一个不痛不痒的巴掌换一个吻,不亏。” 荧回过神来,却羞也不是怕也不是,只看着达达利亚,好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嗯?我就没有生气啊?”达达利亚不解地看着荧,“那一巴掌又不疼,我为什么要生气?”倒不如说他能把自家一向温柔、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王妃逼到动粗,才是真的该打。 “那你刚刚为什么……冷着脸?” 达达利亚看着荧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歉道:“我在军中习惯了想事情时冷着脸,这样在部下面前更有威严,倒是教你被吓着了,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明明是自己打了他一巴掌,怎么倒变成他来道歉了?荧伸手抚上达达利亚被打的那半边脸,“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说的话太羞人了,还一直说个不停,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对不起,疼不疼?” 合着自己刚刚说的那些不疼的话她都没听进去?达达利亚哭笑不得,金枝玉叶的公主能有多大力气,荧的手比达达利亚的脸都嫩,达达利亚还怕荧的手打疼了呢。不过见到荧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的模样,达达利亚便将脸凑上去,“嗯,有点疼。” 荧闻言愧疚之情更重,真的以为达达利亚被她那一巴掌打坏了,焦急道:“那怎么办,请医官来看看吧。”说着便作势要喊叶卡,达达利亚连忙拦下,“成婚当天就把丈夫打得请了医官,这事情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要紧但是你更要紧啊。” 达达利亚一愣,随即笑道,“我皮糙肉厚的,哪里就被打坏了,你只要吹一吹,就不疼了。” 荧半信半疑:“当真?” 达达利亚信誓旦旦地点头,“我在战场上受过很多伤,自然知道这种程度的疼痛该怎么缓解,吹一吹就好了。”说着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荧便真的认认真真地给达达利亚吹气,脸颊上的凉意让达达利亚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十分享受自家王妃给自己吹气的模样,心也被这凉意拨弄得痒痒的。 真可惜,今天不能圆房。 达达利亚想到这里,无比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荧听见却以为达达利亚疼得厉害,便心疼地看着达达利亚,“不然还是请医官吧。” 达达利亚摇摇头,“不必,已经不疼了。” 荧狐疑地看着他:“那你为何叹气?”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答应过不会骗我的。” 见荧一副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模样,达达利亚只得实话实说:“美人在怀,能看不能吃,你说我叹什么气?” 荧张了张嘴,这次倒是没动手,只是含嗔带怒地剜了达达利亚一眼,便叫叶卡进来服侍她洗漱休息。 达达利亚看着自己王妃的背影,心情复杂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便盘算着怎么尽快让荧松口——他可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啊,就算是个不受宠的王爷,但成了亲还要禁着自己,也太离谱了吧。 荧洗漱完,看了会儿书就开始打哈欠,便上床要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去请安,虽然是在北燕皇帝下朝后才请安,但终归还是要早些到,没有叫君父等他们两个小辈的道理。 荧盖好被子正要睡觉,却见达达利亚只着寝衣站在床边,一副要上床睡觉的模样,不由得往里面缩了缩,“你……你说了不会食言的。”虽然她现在觉得喜欢达达利亚不是什么难事,但还没到那一步。 “公主殿下,我看起来就那么欲求不满吗?”达达利亚见到荧一脸防备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这里是我的秦王府,你现在睡的这张床之前都是我睡的,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难道你要让堂堂秦王睡书房?” 啊这……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毕竟在南朝的时候,可没人有胆子抢她的床。 达达利亚无奈的长叹一声,“放心,我不动你,但就算恩爱夫妻只是做样子,我们也必须在一处起居吧?你见过谁家恩爱夫妻是分房睡的?” 达达利亚说的在理,荧只得同意,便把被子掀开一角,示意达达利亚进来,自己倒是往墙的方向又挪了挪,恨不得钻进墙里。 达达利亚吹灭蜡烛,进了被窝,之后便一把将荧揽在怀里,“北地不比南朝,靠墙睡很凉的,会生病的。” 荧不听,在达达利亚怀里乱动想要挣脱出来,达达利亚手上加了力气,随后在荧耳边道:“你要是再乱动,我就不一定能遵守诺言了。” 这话的效果极好,荧果然不再乱动了。 北地寒冷,即便屋子里点着炭盆,但屋子里总有寒意,如今被达达利亚这般抱在怀里,荧只觉得周身温暖,手脚都热起来了,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达达利亚听见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便知道荧已经睡着,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如今软玉温香在怀,他如何能不心猿意马?本想趁着荧睡着,多少亲一亲摸一摸,但是最终还是算了。 这样美好的人,不应该被他这样亵渎,而是值得他用更美好的方式去对待。 达达利亚在荧的发丝上落下一吻,抱紧了怀中的人,也沉沉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