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贵妃赐死前,我攀帝心抢凤位》 第4章 宫宴 冬雪压枝,寒气透骨。 景和宫内,暖炉烧得正旺,叶如棠披着猩红织锦大氅,立在门前。 挽翠垂手站在她身后,低声禀报:“娘娘,李来福公公已经放出来了。“ “只是,皇上下旨,免了他的职,降成了寻常典事太监。” 叶如棠垂眸拢了拢袖子,轻声问道:“谁许他出禁言房的?” 挽翠顿了顿,小声回禀:“是贵妃娘娘。” 叶如棠摩挲着窗边寒凉的木栏,半晌,轻轻笑了一下。 果然,李来福效忠温婉凝多年,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出来也好,既然他知道父亲被害的真相,当年很有可能也参与了,如今这条没了牙的恶犬,也该宰了。 傍晚时分,天色微暗。 挽翠低声禀报:“娘娘,体仁宫那边传话,说今夜宫宴,皇上不会前去,请六宫妃嫔自行前往。” 叶如棠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略微沉吟,皇上不在,今夜是自己首次出席宫宴,若衣饰华贵,怕是更会惹得六宫嫉恨,大仇未报,此时安稳些才稳妥。 “去拿那件内谕司昨日送来的淡月白妆花罗裙吧。“ 挽翠没动,”娘娘,今夜宫晏,六宫嫔妃几乎都会到场,那件衣裳……是否过于素净了?不如换那件紫色的,更华贵些。“ 叶如棠看了她一眼,”去拿吧。“ ”是。“挽翠这才躬身低头,转身退下。 与此同时,长信宫。 李来福一身粗布太监服,颜色暗淡袖口破旧,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站在贵妃温宛凝的面前,脊背弯得更低了。 温宛凝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吹着盏上的热气,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出来了?” 李来福咬紧牙关,头低得更深:“奴才谢贵妃娘娘进言,救奴才出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温宛凝笑了笑,微微俯身,柔声道:“李公公,本宫知你委屈。你一心一意为本宫效力,却被贱人坏了前程,本宫这心里,也着实不忍啊。” 李来福猛地抬起头来,面露狰狞,充满恨意,“娘娘放心!奴才……奴才定要让那贱婢生不如死!若不是她,奴才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声音低哑,咬牙切齿,仿佛一条马上就要冲出去扑咬猎物的恶犬。 温宛凝轻轻一笑,“今晚宫宴,便是大好时机。你即刻去一趟柳昭仪和林淑容宫中,该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 李来福连连点头,“是!奴才明白!定让那贱婢在宫宴上出丑!无法在后宫立足!” 温宛凝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去吧。” 亥时初刻,雪停了。 体仁宫偏殿。 灯火摇曳,暖意蒸腾。 贵妃温宛凝身着绯色华服,端坐首位。 身旁柳昭仪一袭浅粉宫裙,捂着帕子轻笑,林淑容身着冰蓝色罗裙,低眉顺目,恭顺站立。 其余几位低位嫔御皆围在温宛凝座下,笑语盈盈。 直到叶如棠缓步而入,淡月白罗裙,绵云髻上一支简单的南珠簪子斜插着,恰到好处地点缀出她如画一般的眉眼。 殿内陡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给贵妃娘娘,各位姐姐请安。”叶如棠走到温婉凝面前,端庄行礼。 温婉凝微微抬眼,看了身旁两人一眼。 柳昭仪最是心思活络,“这位便是新晋的昭婕妤?果然俊俏,难怪我们姐妹这几日连皇上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呢。“ 林淑容接过话茬,“宫里俊俏的人儿多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不知,昭婕妤家中,可有哪位在朝中任职?官居几品?” 柳昭仪掩着嘴娇笑一声,”原来妹妹不知啊,昭婕妤几日前还是贵妃姐姐宫中的一名宫婢呢,何来什么家世!不过,人家如今是飞上枝头,能跟咱们互称姐妹了。“ 林淑容佯装惊讶,“昭婕妤竟是宫婢出身?妹妹当真不知,请姐姐莫怪。不知姐姐是如何侍候的皇上,竟能得皇上如此宠爱,请姐姐给我们姐妹传授一二,我们也好跟姐姐学学,以后才好侍奉圣驾啊。“ 众人纷纷低头嗤笑。 叶如棠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二人,“嫔妾出身微末,家世清寒,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温宛凝抬了抬手,懒洋洋地开口:“起来吧,都是姐妹,不必拘礼。” "不过嘛,"她目光扫过才刚站起身的叶如棠,唇角勾起,"昭婕妤,你虽在宫中多年,熟知宫规,但宫婢与嫔妃,身份地位天差地别。莫要混淆了规矩,坏了宫闱清净。"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柳昭仪和林淑容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快意,正准备开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贵妃说得极是,宫中规矩,自该由上而下,以德为先。” 一人缓缓走入,素净浅蓝绣云纹宫衣,步履缓慢,却自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仪。 众人一怔,连忙起身行礼。 德妃娘娘? 向来缠绵病榻、极少露面的德妃,今夜竟亲至宫宴! 温宛凝眸光一闪,唇角的笑意僵了僵。 德妃向她行礼问安后,目光落在了叶如棠的脸上。 叶如棠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谢如一的话,德妃是见过昭和郡主的人。 德妃伸手将她扶起,细细打量,那目光如有形质,一寸一寸扫过她整个面颊。 “陛下果然慧眼。“ 叶如棠抬眸,也望向德妃,一张温婉端庄的脸,眉眼间却透着一脸病容,“娘娘谬赞。“ 德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案边。 一众妃嫔面面相觑,都知道这位德妃家世显赫,连贵妃都要礼敬三分,是个不能惹得主儿,但也都想不明白,这位昭婕妤怎的,就得了她的青眼? 柳昭仪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林淑容也抿紧了唇,不敢再开口造次。 温宛凝轻轻晃了晃茶盏,指尖在瓷盖上轻扣了扣,眸色幽深,“开宴吧。“ 夜色渐深。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宫宴到了尾声,德妃起身,缓缓道:“夜深了,本宫乏了,先行告退。“ “昭婕妤,本宫年岁大了,你来扶一扶吧。” “是。“叶如棠走过去,将手伸给了德妃。 德妃扶着她的手,缓缓走出殿堂。 二人一路行至后廊,人影渐稀,宫婢们都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德妃走得极慢,时不时便要停下来喘上几口,“本宫累了,坐一坐吧。“ “是,只是夜深寒凉,娘娘体弱,还需尽快回到宫中才是。“叶如棠真心诚意的道。 德妃拉着她坐在身旁,“小坐片刻,无妨。“ 她紧盯着叶如棠的脸,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今夜贵妃所言,也算不得全错。” “陛下待你非比寻常,如今已惹的六宫人人侧目,你要谨言慎行,莫要被人寻住了什么把柄才好。” 叶如棠点头,“是,谢娘娘提点。“ 德妃微微一笑,目光轻轻扫过叶如棠的身上。 “我听闻,陛下赐了昭华宫中的旧物给你?“ “是,回娘娘,皆是一些饰物,有南珠,羊脂玉手镯和缂丝香袋。“ 德妃点了点头,“陛下从不让人碰昭华宫中旧物,你既得了这些,应随身佩戴,或可护你一时。” 叶如棠心中一动,抬眼看向德妃。 德妃笑了笑,“你宫中可有年长的嬷嬷伺候?” “回娘娘,尚无。” “宫规森严,你新晋婕妤,需年长之人随侍左右,以防失仪。” “娘娘说的是。” 德妃转身吩咐,“魏嬷嬷。” 一个身穿藏青绣暗纹袍子的老妇人缓步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奴婢魏氏,叩见婕妤娘娘。” “魏嬷嬷是本宫旧人,素来忠厚妥帖。本宫病体缠绵,用不着太多人服侍,便将她赐予你吧。” 叶如棠微微屈膝,亲手将魏嬷嬷扶起,”嬷嬷请起。“ 魏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微一动,目光中竟充满了悲恸和怜惜,但很快,她便垂眸低头,恭敬地垂手站好。 “奴婢……愿侍奉娘娘左右。” 叶如棠微微一怔,随即向德妃盈盈下拜,“谢娘娘赏赐。” 德妃轻咳几声,“夜深了,你回吧。” 叶如棠目送着德妃走远,才转身回到了景和宫。 雪又悄悄地下了起来。 魏嬷嬷默默打理好寝殿,“娘娘,就寝吧。“ 叶如棠点了点头,“嬷嬷辛苦,好生歇息去吧。“ 魏嬷嬷顿了顿,”谢娘娘。“躬身退下。 叶如棠躺在榻上,思绪翻涌。 德妃因她的容貌在宴上回护,尚在情理之中,但为何要赐人与她?又为何是这位魏嬷嬷? 魏嬷嬷……究竟是何来历? 第5章 盛宠 天光未明,窗外的雪刚停,枝头还挂着碎霜,像极了昨夜未散的梦境。 叶如棠坐在妆台前,轻抚着妆台的一角,神情安静,仿佛外面那层薄雾。 挽翠正举着梳篦立在她身后,帘外却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娘娘,请让老奴为您梳妆。”是魏嬷嬷。 她捧着一袭浅黄色宫装,袖口与衣襟处,绣着极细的白梅图案。银丝入线,花苞初吐,清雅之中带着点冷意,如同春未临、梅先绽。 叶如棠点了点头,挽翠识趣地放下梳篦退了出去。 魏嬷嬷展开手中衣衫,恭敬地垂首,“老奴昨夜绣的,功夫粗浅,还望娘娘见谅。” 叶如棠眼神微动,伸手轻轻抚过那白梅。绣线丝滑,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嬷嬷费心了。” 魏嬷嬷面露笑意,为她更衣,又亲手执梳,将她一头青丝绾成侧拧的随云髻,发髻轻柔流转,衬着她那张眉目分明的脸,整个人分外可怜。 又将那两件昭和旧物,羊脂玉镯和缂丝香袋亲手给叶如棠戴上。“娘娘请看,可还合意。“ 叶如棠览镜自照,娇嫩雅致,与众不同,心中一动,莫非……这便是昭和当年的服饰模样?看来这位魏嬷嬷跟在德妃身边,必曾见过当年的昭和,德妃才将她赐来。 “甚好,今后就劳烦嬷嬷为本宫梳妆了。“ “是。“魏嬷嬷捧过一个妆匣,将盖子打开,“这些南珠颗颗圆润,娘娘若亲手串了,戴于颈间,更显风华。” 叶如棠不动声色,接过魏嬷嬷递来的银针线绳,一颗一颗将珠子穿了起来。 指尖微凉,珠子顺着线绳滑落,每穿过一颗,便是一缕心思落定。 自己一无家世,二无亲眷,如今能依仗的,唯有沈长昭一人。 只有越像昭和,才能越得圣宠,否则,如何撼的动家世显赫,受宠多年的贵妃? 魏嬷嬷如此相助,正合我意。 她一颗一颗将南珠串起,轻柔地绕于颈间。 浅黄宫装,白梅隐隐,玉镯环腕,南珠绕颈。 镜中人眉眼温柔,肤白胜雪。 “陛下驾到——” 魏嬷嬷立刻退到一旁,叶如棠慢慢起身,裙角微动,浑身似都笼罩在一层晕开的柔光之中。 沈长昭步入殿内,脚步在跨入门槛那一瞬骤然顿住。 他的视线一下子便黏在了她身上,像是被什么狠狠钩住了魂。 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 像极了。 像他心中梦里那人,踏雪归来,仍在他眼前,不曾消散。 他缓步走近,声音低哑:“你今日这身……” 叶如棠正想开口,魏嬷嬷抢先一步伏身跪地,朗声道:“启禀陛下,老奴是德妃娘娘赐于昭婕妤的,自当尽心侍奉。此南珠项串,是娘娘亲手所制。若有不妥,还请陛下责罚老奴,莫要怪罪娘娘。” 沈长昭不语,神色如冰雪初融,目光缓缓掠过她手腕上的玉镯、衣襟处的香袋,最后停在她颈间的南珠项串上。 一动不动。 良久,他抬手,指尖触到那串珠子,而后落在她颈侧。 低声道:“不错。” 叶如棠心头一跳,望向皇帝的眼神无比温柔。 她知道,她钩住他了。 这一日,皇帝没走,像是把景和宫当成了御书房。 第二日,依旧如此,用了膳就倚在她身边,翻几页书、饮几口茶,一言不发,只默默的看着她。 第三日,第四日……直至第七日。 除了早朝,沈长昭几乎寸步不离她。 御膳房一日三餐全数送到了景和宫,连皇帝每日进的燕窝都换成了叶如棠喜爱的清甜口味,只因陛下一句,“她胃口淡,本就吃得少,皆按她的喜好来。” 于是,一声令下,连皇帝平日的膳食也尽都换成了叶如棠喜爱的菜肴。 “听说了吗?陛下已经连着七日宿在景和宫了。” “满宫中如今谁还不知!这几日景和宫暖阁外都添了新人,夜里那动静……啧。” 内谕司增调了数人过去伺候,暖阁中的动静听得值夜的侍女夜夜面红耳赤。 林淑容猛地掷下茶盏,瓷片碎裂一地,“狐媚子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得皇上神魂颠倒!” 宫婢们不敢出声,连忙俯身悄悄收拾。 “日日与陛下耳鬓厮磨,折子都送到她那里去了,这还有规矩吗?” 柳昭仪站起身来,一把将花瓶扫落,“后宫不可干政!如今倒好,政事都送到后宫来了。” 太后寝殿,老内监伏在地上,轻声禀报:“陛下已连宿景和宫七日。” 赵太后放下佛珠,指尖摩挲着檀香木珠,一声不发。 半晌,她轻轻念了一句,“昭婕妤……” 老内监不敢多言,伏着身退下。 长信宫中。 香炉慢燃,雾气氤氲,婢女们各个屏息敛气,生怕主子这口气就要出在自己身上。 温婉凝靠坐榻上,神情淡然,“芷容,本宫身体微恙,去请姑母明日来长信宫探望。” 芷容一愣,旋即会意,低头:“是。” 次日,一身藏青锦袍的老夫人坐在温婉凝的身旁,将一只瓷瓶递到她手中,眼神警惕,声音低微。 “此物来自西南异域,鲜有人识。娘娘不可轻用,亦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温婉凝接过那只小瓷瓶,在指间转了转,笑容浮上嘴角。 “姑母安心,本宫不会亲自动手。” “本宫这也是为了我温家能长盛不衰啊,姑母。” “来人,好生送姑母出宫。” 暖阁的门打开又合上,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炉火一闪一闪,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人呢?”她问。 “在外候着。” 温婉凝淡淡点头。 片刻后,李来福被传了进来,缩着身子伏在地上,衣角已经沾了雪水,身子微微发抖。 贵妃缓缓抬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的道:“你来了。” 她话音轻飘飘的,眼神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温婉凝轻轻抬了抬手。 芷容立即上前,双手捧着一只红漆木盒,轻手轻脚,像是生怕盒中藏着什么猛兽,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李来福面前。 李来福一双老眼微垂,接过盒子时手轻颤了一下,但依旧恭谨地双手高举过顶,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贵妃这才抬眼,目光在他身上淡淡一掠。 “送到林淑容手中罢。” 顿了顿,她似笑非笑,“她担得起么?” 李来福抿唇低声,“她一向沉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该说。” 温婉凝微微一笑,顿了顿,“那便好。” 她似在自语,又似在感慨:“这后宫中啊,识时务的,总能活得久一些。” 林淑容宫内,香烟缭绕。 宫女轻声禀告:“娘娘,李公公来了。” 林淑容正倚在榻上,手中端着一碗桂花汤,淡黄色的汤汁微热,花瓣随着汤匙的搅动在碗中浮浮沉沉,她饮了一口,“传吧。” 李来福进殿时身子佝偻,衣衫上风雪未褪,靴底沾着湿痕,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红木盒子放在矮几上。 随即后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林淑容看着那盒子,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开口:“贵妃怎么说?” 李来福只回了一句:“娘娘说,此物交与娘娘,由娘娘自行安排。” 话音落地,他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林淑容一动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只木盒,半晌,才伸手将盖子轻轻揭开。 一只白瓷小瓶躺在盒内,通体温润,无封泥、无铭文。 她抬手,取了出来,在指间掂了掂,盯着瓶口出神。 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贵妃这是……既要我做刀,又想我挡祸。” 声音极轻,却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森冷的寒意。 她轻笑了一声,笑声压抑而讥讽。 她当然明白,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她更明白,一旦事败,第一个被拉出来问罪的,必定是她, 而不是贵妃。 她握着瓶子的手指收紧,又松开。 “来人。” 她唤了一声,声音平稳。 一名身形伶俐的小宫女走了进来,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你明日悄悄出宫,莫惊动旁人。” 婢女一愣:“娘娘?” 林淑容将那瓶子收入袖中,语气不紧不慢,“回府中一趟,告诉家中,我恐有不测,让他们早做准备。” 婢女神色骤变:“娘娘!” 她抬了抬手,“去吧,未雨绸缪,总好过祸到临头。“ 说完,她靠在榻上,阖上了眼。 脸上的妆还未卸,唇上却已没了血色。 第6章 香囊 夜半,景和宫。 轻纱低垂,烛火微燃,暖阁中香气氤氲,帷幔在床边轻轻晃动,如梦似幻。 廊下,小宫女伏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 她低垂着头,耳根红得像涂满了胭脂,连喘气都轻轻的,生怕扰了里面的人儿。 暖阁中的动静丝丝缕缕的飘出来,带着细碎的喘息与锦被的摩擦声,像是谁在梦中辗转,融化了魂魄。 榻上,叶如棠侧着身,发丝散乱,脖颈已泛出了一层薄汗,细白的指尖紧握着搭在她腰上的那双大手。 沈长昭从身后贴着她,像一团烈火,伏在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你躲什么?” 叶如棠咬着唇,轻声道:“陛下……夜深了。” “那又如何?”他嗓音黯哑。 皇帝完全不理会自己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将她的脸掰过来,低头吻住。 他吻得不急不缓,像是在品。 舌是滑的,唇是热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沦,反复提醒自己是来复仇的,而不是来被他宠的。 她告诉自己,不可动情。 可她已经足足忍了七日。 七日的朝夕与共,七日的温言软语,七日的缠绵悱恻。 他是皇帝,每一次都让她无法拒绝。 她知道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她,亲吻的也不是她,而是昭和留下的影子。 可她却只能闭上眼,顺着他,躺在他身边。 他的手掠过她的发,唇滑到了她的脖颈上。 叶如棠身子微颤,心也在抖。 他继续吻她,好像她本就属于他。 这几日,他为她画眉,为她簪花,牵着她的手一同去赏雪,甚至在庭前舞剑,只为博她一笑。 她偶尔娇嗔玩笑,佯装生气,他都会低声轻哄,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都拿来赏赐给她。 短短几日,景和宫里的东西都翻了一番。 她的一衣一食、他都要一一过问,仔细斟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无不极尽舒适奢华。 就连每日她沐浴的水中要放什么香料药材,哪种花的花瓣,皇帝都乐此不疲的给她日日安排妥帖。 沈长昭将自己富有天下的财力、物力,渗透着这般款款动人的温存小意,淋漓尽致的全用到了她的身上。 皇帝的恩宠真切的落下来时,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到的,再坚硬的心都能化成水。 七日来,叶如棠如被火烤,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和情感,他用他那滔天的权力,给她不容拒绝的呵护,让她承受来自皇帝的强势宠爱。 她时常有些眩晕,醉酒一般神志不清,几乎就要心甘情愿的成为那个被帝王万般荣宠的妃子。 并非强取豪夺,而是慢慢将她困住。 温水慢煮,甜蜜封喉。 风卷过走廊,暖阁的门轻轻晃了一下,烛火摇曳,光影碎落。 今夜格外难熬,她在他怀中喘息着,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睫毛打战,感觉自己已快被撕碎。 她眉眼染着潮意,“陛下……”唤了一声。 他贴着她的额心,应了一声:“嗯。” 她没再说话,眼底浮起一层雾气。 一声声的低哑呢喃:“陛下,陛下……“ 这七日来,她越来越不敢直视镜中的自己。 她只是想利用他,但心却似已被他轻轻捏住。 沈长昭搂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像是累极了般叹息了一声。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窗外,雪细细密密的飘了起来。 夜雪未融,长信宫深处。 挽翠脚步极轻,沿着回廊熟悉的踏入暖阁,未等行礼,贵妃的声音便已响起,“讲。” 语调平缓,声音却冷冽。 挽翠跪下行礼,低声回禀:“陛下这七日,下朝便入景和宫,与昭婕妤几乎寸步不离。” 贵妃低头看向手中茶盏,半晌才抬眸:“她做了什么?能令陛下对她如此痴迷?” “只是寻常相处,并无特别之处。昨日陛下又亲自从昭华宫中翻出几样旧物,都赏给了她。” “赏了什么?” “皆是些饰物,其中有一只绣着寒梅绕雪枝图案的香囊,陛下好像格外看重,奴婢远远瞧着,陛下竟亲手给她戴上。“ 温婉凝沉吟片刻,笑了,“看重么?那便好。” 她抬手招了招,挽翠即刻凑近。 她压低了声音,“明日你这般……记得,不可留下痕迹。” “奴婢明白。” 次日,午后。 景和宫庭前落雪未止,叶如棠披着斗篷立在廊下,看檐角细雪落成一线,一点点绣白屋檐。 沈长昭今日的大朝会将直至申时,因而宫中格外清静。 魏嬷嬷侍立一旁,手中捧着鎏金手炉。 殿内,挽翠一如既往地捧着茶盏。 她看似无异,眼神却比往日更低了一寸。 见左右无人,她放下茶盏,绕过屏风,悄悄的地将那只寒梅绕雪枝的香囊从床头,移到了香炉最靠里面的边角处。 香炉缓缓燃烧,热气持续烘烤着香囊,丝绦和表面缓缓烤出了焦痕。 入夜。 沈长昭如常而来。 他半倚在榻,手中翻着一册书卷,眼神漫不经心。 突然,他目光无意间扫到香炉,猛地起身,几步走过去,一把取过香囊。 那图案熟悉极了,寒梅绕雪枝,正是昭和亲手所绣,他翻遍昭华宫找出来的,曾亲手为叶如棠戴上。 他神情倏地僵住,眸光顿冷。 叶如棠见状一愣:“陛下?” 沈长昭缓缓抬眼,沉声道:“昭华宫旧物,你竟这般怠慢?” 怒火中烧的皇帝将香囊抛到她身上,语气冰冷得像外面的雪夜,“你自己看!” “陛下,臣妾……”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香囊已砸在她身上,随即滚落在地,飘出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她脸色一白,跪了下去。 “臣妾不知啊,这香囊,原本放在榻上,怎会……” “还敢狡辩?”沈长昭声音低沉,“朕将如此珍贵之物交于你,你竟这样糟践?” 叶如棠头已触地,“臣妾不敢。臣妾也不知它为何会在此处。” 皇帝充耳不闻,拂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即刻起,昭婕妤禁足景和宫。” 叶如棠怔怔跪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殿中众人皆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魏嬷嬷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娘娘?” 叶如棠没有说话,盯着那只落在地上的香囊,指尖一寸寸蜷起。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七日来的恩宠,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魏嬷嬷环顾众人,“是谁将香囊置于此处?” 众人尽皆跪伏在地,“奴婢不知。” 魏嬷嬷沉着脸,看向叶如棠。 叶如棠看了她一眼,忽地摇头:“罢了。” 她轻声开口,打断了魏嬷嬷的追问。 她拾起那只香囊,轻轻拂了拂,手指颤了颤。 这几日的缱绻缠绵、柔声细语,带着她未敢承认的心动与依赖,在这一刻,全都冷透了。 那不是她的。 从来就不是。 帝王本无情,更遑论自己只是旁人的影子罢了。 自己真是,太蠢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 香囊躺在她的掌心,温婉如故。 只是再无人替她戴上了。 第7章 茶 “听说了吗?景和宫那位被禁足了。” 御花园回廊下,几个宫女低头拾着残枝,窃窃私语。 “听说啦,满宫里谁还不知!前几日还风光的很呢,陛下日日都留宿,哪位娘娘不看的眼热。” “是啊,前几日还炙手可热无人能及,如今,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啊。 “哼,什么宠妃!一个宫婢而已!“ “如今可算是凉透喽!” “陛下这两日连景和宫的门都没踏进去过。“一个宫女悄悄压低声音,“今早内谕司的王公公说,一切优待全无了。” 几人边说边咯咯直笑,声音碎碎絮絮地飘了出去。 走廊另一头,几个内监正慢悠悠踱着步,听得清清楚楚,“阿弥陀佛!这下六宫里的娘娘们可都松了口气。前几日咱们谁不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主子。” “是啊,主子不顺心,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要倒霉。现在好了,那位下去了,总算能喘口气啦。” “不是说只是禁足吗?” “你懂什么!禁足这种旨意,看着轻,搞不好,十年八年的禁下去,景和宫就成了冷宫了。” “原来如此!那还真不如挨顿板子,伤好了就算过去了。” 话音未落,几人已笑得前仰后合。 长信宫中。 氤氲炉香绕着薄纱,殿中帷帐垂落,气氛难得的轻松。 柳昭仪捋着手中的锦帕,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那狐媚子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林淑容坐在一旁,捧着茶盏慢慢吹着热气,“景和宫的风头如今算是过了,果然是登高必跌重啊!前几日她那么风光,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柳昭仪冷笑:“听到皇上日日都去她那里,气得我心口直疼。她得宠那几日,我连御花园都不敢靠近。生怕扰了皇上陪她赏景,平白惹了陛下的厌。” ” “陛下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林淑容语气微顿,“毕竟不过是一介宫婢而已,如何能与咱们这样出身的妃嫔相比。” 温婉凝斜倚在贵妃榻上,淡淡一笑,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落在林淑容身上,“是啊,如今她已经跌下来了,可谁知日后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她语气轻得像风,却让殿中忽地静了下来。 林淑容手一抖,茶水险些晃出,她收住眼神,不敢接口。 温婉凝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盏,面带微笑,嗓音温柔,“此时若是后宫中哪一位动了心思,才是真正肃清六宫。“ “自然是要做得干净些,让她再无复起之望。” 柳昭仪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娘娘不必忧心,这禁足啊,进不去出不来的,她还能如何争宠?” 温婉凝笑了笑,低头饮了一口茶。 林淑容抿紧了唇,垂眸不语。 十日后。 景和宫中积雪未融,人也像泡在了雪水之中,彻骨生寒。 叶如棠坐在案前,眼神落在掌心那只香囊上。 香囊早已被烤的焦糊,不成样子,寒梅的枝叶残缺而扭曲。 她摩挲着香囊,动作迟缓。 魏嬷嬷站在她身侧,低声劝着,“娘娘……您再进一点吧。” “食谷者生啊,这人哪,哪怕是熬也得熬下去。”她语气略带哽咽,“您每日就进这么几口,身子如何受得住?等皇上的气消了,一切自然就好了,娘娘不必如此忧心。” 叶如棠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清楚,“再端盏茶来吧,这几日总是口渴。” 魏嬷嬷一愣,眼中涌出浓浓的担忧,但还是应了一声,端起茶盏递了过去。 叶如棠接过来时,手有些发抖。 茶还未入口,她已先皱了眉:“苦。” “这是娘娘最爱喝的香露茶啊。”魏嬷嬷声音止住,咬了咬牙,没再继续。 这几日,她每日都只吃几口。 一日三餐都是略动了动筷,就又端了回去,茶倒是越饮越多,却像是解不了渴,人都喝虚了。 夜里睡不了一个时辰便会惊醒,非说窗外有人低语,一旦醒来便再难入眠。 她整夜整夜坐着,眼神虚浮,神色恍惚。 昨日,她盯着案上的茶盏看了半晌,忽地发问:“谁放的?” 魏嬷嬷怔了片刻,“是娘娘您自己放的呀。” 她静了很久,那样子似懂非懂,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我怎么……记不得了。“ 长信宫中,烛火明亮,暖香悠长。 林淑容低着头,凑到贵妃耳边,压低了声音,“已是第八日了,请娘娘示下,可还要继续?” 温婉凝倚在榻上,指尖轻轻转着腕间玉镯,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然是要继续。听说她如今茶不离口,夜不成眠,郁郁寡欢,满宫皆说她是失宠所致。再过几日,她撑不住了,众人也只会当她是郁郁而终,说不出旁人半个不是。” 贵妃唇角缓缓翘起。 “是。“林淑容垂首应下,捏紧了袖中的白色瓷瓶。 那瓷瓶被她握的微微发热,她却只觉冰凉。 她很怕,却只能照做,因为她更怕惹怒了贵妃。 自己保不住宫中的地位不说,整个林家都会被她牵连。 她别无选择。 夜更深了。 景和宫中冷得瘆人,自从叶如棠被禁足后,内谕司送来的各项份例大减,帐内连炭火都加不上,暖阁早已空有其名了。 她坐在榻上,额发贴着脸,眼底泛青,却怎样都睡不着。 她盯着床前的香炉,像是在看,但眼神却空得没一丝着落。 魏嬷嬷走进来看到她,顿时心头一紧,压低声音唤她:“娘娘。” 她没有回应。 魏嬷嬷快步走近,在她膝前跪下:“奴婢去传太医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都快熬干了。” 叶如棠看着她,半晌后,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嬷嬷,我尚在禁足,太医进不来,你传不来的。 ” 魏嬷嬷咬了咬牙,红着眼睛,低声道:“那老奴不去传太医,老奴去求见德妃娘娘。” 叶如棠听见“德妃”两个字时,眼皮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她会见你么?” 魏嬷嬷沉声道:“她会。” “如今这后宫里,唯有她能救主子了。老奴是德妃娘娘送来景和宫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您走这一遭。” 半晌,叶如棠终于点了点头,“你去罢。” 魏嬷嬷俯身叩首,一语未发地起身,疾步而去。 门扉关上的那一刻,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叶如棠指尖紧攥着那只烧焦的香囊,唇边的笑容涩红如血。 第8章 信 半个时辰后,夜色将明未明。 景和宫后门,一道灰影悄然掠入,步履如风,未带半分声响。 魏嬷嬷早已候在门边,一见来人,忙迎了上去,低声唤道:“谢大人,请随我来。” 谢如一点了点头,手持德妃永宁宫的令牌,一步不停地随她穿过偏殿,直入暖阁。 帐内幽暗,烛火只余最后一盏,微弱的闪动。 榻上,叶如棠仰面躺着,面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才涂了胭脂,鲜艳异常。 她眉间紧蹙,额间渗出细汗,气息忽急忽缓,似是梦魇缠身,却又醒不过来。 谢如一迅速将手搭在她脉上,良久后,眉心陡然一拧,“浮乱如潮,紧缓无常,并非寻常病症。” 他抽出银针,在叶如棠手背轻点几下,一点点探下去,脸色越来越沉。 “若非她心性极坚,撑着最后一口气,怕是命早没了。” 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谢大人,这是?” 谢如一目光森寒:“中毒,且非寻常毒物,而是异域秘制,专乱人心神。毒性极稳且极缓,若日日摄入,不出半月,便形毁神销。” 魏嬷嬷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谢大人!娘娘可还有救?” 谢如一没有答话,而是从袖中摸出一个乌黑的细瓷瓶,打开瓶塞,一粒药丸落在指间。 “这是叶大人生前留给我保命的,可解百毒。” 他小心的将药送至叶如棠唇边,低声道:“娘娘,娘娘?请张口,把药服了。” 叶如棠似是听到了,轻启薄唇,喉头微动,将那药丸吞了进去,半晌后,眉心似乎松缓了几分。 谢如一再度搭脉,“有效,但仍需静养,佐以汤药数日,方可清除干净。“ “即刻起,娘娘只饮清水,食清粥,其他一概不用,请嬷嬷亲手操持,不许旁人碰触。“ 魏嬷嬷连连点头:“是!老奴定当尽力。老奴猜测,应是膳食出的岔子,娘娘的茶水一直皆是老奴亲手所制。“ ” 榻上女子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像是昏沉地进入了梦中。 魏嬷嬷眼圈泛红,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谢大人!老奴谢您的救命之恩!” 谢如一一惊,忙伸手去扶,“嬷嬷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我不过是尽医者的本分。” 魏嬷嬷却执意不起,老泪纵横,“谢大人不认得老奴了?老奴原是昭华宫中的。当日郡主的身子,便多亏谢大人费心调理,老奴至今不敢忘。” 谢如一怔在原地,眉心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竟是昭华宫旧人?” 魏嬷嬷点头,“是。郡主走后,德妃娘娘收留了老奴,后又将我赐于了昭婕妤。” “昭和……昭和……”谢如一心神巨震,喃喃自语,“十六年了……”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将魏嬷嬷扶了起来。 “没想到,今夜能得遇故人。天色将亮,我不宜久留,还需去回禀德妃娘娘。嬷嬷今日能如此为婕妤冒险奔走,足见你为人赤诚,老朽佩服。请嬷嬷保重,你我改日再叙。” 魏嬷嬷连连点头,抹掉脸上泪水,将谢如一送了出去。 永宁宫中。 德妃一身素衣,手中转着一串温润的沉香佛珠,早已等候多时,“如何?” 谢如一跪地行礼,“异域秘药,极是难察,险些未能救回。所幸娘娘心性坚韧,老臣将解毒药给昭婕妤服下后,性命已然无忧。” 德妃点了点头,“查吧。该怎么查,你明白。” 谢如一叩头行礼,领命而去,直奔御膳房。 见他出示了德妃的令牌,掌事太监哪敢怠慢,立刻调出了近日的膳房内档。 谢如一仔细查看,一一扫过,忽地停住。 “李来福?” 那太监应道:“李公公并非御膳房中人,平日也从未频繁进出。” 谢如一面无表情,“可这十日内,他却代取膳食了八次。” “是,大人,皆是代取景和宫的膳食。” 谢如一将那几页纸卷起收好,临走时特意叮嘱:“此事切不可告知他人。“ “是,大人。“ 傍晚时分,禁言房内。 墙角高挂铜灯,壁上铁链低垂,泛着冰冷的寒意。 两名太监跪伏在地,“启禀大人,人赃并获,李公公刚要将膳食送出,便被奴才们拦下了。” 李来福被压跪在地,头撞在石砖上,额角血丝直冒,脸色一片煞白。 他兀自强撑,嘶声呐喊,“你们岂敢动我?!我是贵妃娘娘的人!” “闭嘴!”谢如一站在他面前,语气冰冷,“这句话,你可敢对圣上再说一遍?“ 李来福瞬间噎住,脖子下意识缩了回去。 谢如一掀开食盒,取出一枚竹签挑起半块点心,用银针轻轻一沾,针尖瞬间乌黑如墨。 他将针身插入封泥之内,低声道:“奉德妃娘娘令,封存此物,按投毒案严查。李来福,严刑拷问,直到他说出主使之人。” “是!” 两名太监当即应下,手脚麻利地将李来福拖走。 李来福不停挣扎,脸色惨白如纸,“你们!你们放开我!我是贵妃的人!” 谢如一一眼都未曾再看他,袖袍一拂,转身而去。 夜色渐退,晨曦将临。 景和宫内,一片沉寂,帘幕低垂,榻上人微动,缓缓睁眼。 一瞬的空茫后,叶如棠目中眸光渐聚,唇色也已恢复自然。 她喉咙干涩,声音却异常沉稳清晰,“嬷嬷,茶。” 魏嬷嬷靠在榻边小凳上,正打着盹。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即惊醒,“娘娘!” 她扑过来,眼圈一下子红了,轻轻将她扶起,靠在软枕上。 “可算是醒了!吓煞老奴了。您足足睡了一整日!” 她手忙脚乱的用茶盏倒了水递来。 叶如棠接过,抿了一口,眉峰微蹙,“为何不是茶?” 魏嬷嬷顿了顿,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后凑近她,俯身低语,将昨夜之事一一禀明。 叶如棠安安静静的听完,眼神瞥向案几上的香囊。 她唇角微弯,无声的笑了,“既如此,”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眼神清醒冷冽,“那我便,继续病着吧。” 魏嬷嬷一怔,随后明白过来,心中一凛,躬身领命:“老奴明白。” 接下来两日,景和宫依旧沉寂。 外人只道昭婕妤神志恍惚,饮食寡淡,每日只饮清水,吃两口魏嬷嬷煮的米粥,偶尔怔怔出神,精神愈加萎靡,眼神也逐渐游离。 宫中传言四起,皆道昭婕妤禁足多日后,已近失心疯魔。” 直到第三日。 午后,魏嬷嬷低声回禀,“娘娘,李来福开口了。他招认,是受林淑容指使。咱们宫中小厨房新进的宫婢灵兰,便是接应他的内贼。” 叶如棠倚着绣枕,听得分明,沉吟片刻后,“笔墨。” 魏嬷嬷立时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案上。 叶如棠端坐案边,哪里还有半分萎靡之态,她执笔如风,速度极快的写完了一封信。 “烦请嬷嬷,亲自将此信,交予德妃娘娘。” 魏嬷嬷郑重收下,“是。”转身离去。 叶如棠将目光收回,落在那烧焦的香囊上,唇角微勾,“一切既由你而始,便从你破局罢。” 第9章 棋 长信宫中温暖如春。 林淑容坐在偏殿,那燃得正旺的炉火似已将她的心烧的沸腾。 她紧握着茶盏,手指轻颤,“娘娘,李公公这几日音讯全无,怕不是……已经出事了吧?” 温婉凝倚在贵妃榻上,眉头也是微蹙,语气却不冷不热,“你急什么?” “若是,若是他已经被擒……”林淑容咬着唇,声音发紧,整个人坐立不安。 贵妃抬眸看她,眼神中带着威压,“慌什么!怎地如此不省事?自乱阵脚!” 林淑容垂下头,指甲死死抠着衣角,不敢再多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她可不是贵妃,没有世家大族的娘家做靠山,且给叶如棠下的毒在她手中,一切皆经她手,万一东窗事发,贵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她却是首当其冲。 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芷容快步走进,低声禀报:“娘娘,李来福三日前已被送入禁言房,奴婢多方打探,得知他今日已然招供,且供词如今送到了景和宫中。” “啪!”茶盏自林淑容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林淑容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求您救救臣妾!救臣妾一命啊!” “闭嘴!”温婉凝冷喝一声,面若冰霜,声音更是冷的像刀刃一般,“你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吗?” 林淑容双肩抖动,脸色煞白,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贵妃缓缓起身,袍角拖过地面,一步一步径直走向芷容,“你可有什么法子?“ 芷容沉吟片刻,躬身回禀,“如今情势,李公公是留不得了。不过,据挽翠所言,景和宫小厨房里的宫婢灵兰也被送入了禁言房,挽翠,却并未牵扯其中。” 贵妃眼神动了动,“哦?” “奴婢猜测,李公公并未供出挽翠,灵兰不过是他招出来的替死鬼。既如此,供词虽已落在昭婕妤手中,不若命挽翠设法将供词偷出销毁?” “请娘娘细想,那个灵兰对此事一无所知,即便是受不住刑,招了,也必是语焉不详,反而引人猜疑,不足为惧。“ 温婉凝点头,嘴角缓缓勾起,“说得不错。这样一来,人证和供词都不在了,即便是闹到圣驾面前,也不过是她叶如棠的一面之词。 她转身看向地上的林淑容,忽而柔了声音,“好妹妹,你都听到了?切莫惊慌,本宫自会保你周全。“ 林淑容不停磕头,脸上涕泪横流,感激不尽,“多谢贵妃姐姐!多谢娘娘!” 次日未时。 “娘娘,禁言房刚刚传出消息,李公公,死了。” 贵妃正拨弄着香炉,芷容回禀后,不敢起身,仍旧跪在地上。 额上微微冒汗。 温婉凝闭了闭眼,“如何死的?“ “受刑不过,气绝身亡。” 贵妃缓缓点头,“做的好,重赏。” “是!” 当天晚上,景和宫内夜色正浓。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入外殿,停在案前,翻开案上木匣, 不停的翻找着,片刻后,飞快地拿走了一张纸。 一个时辰后,芷容低头将那张纸呈上:“挽翠已从景和宫外殿案上的木匣之中,将供词偷出来了,娘娘请过目。” 温婉凝伸手接过,展开,禁言房的印章和李来福鲜红的手印清晰可见。 仔细看去,给叶如棠下的毒是林淑容所赐,景和宫中的内应是小厨房的宫婢灵兰,还有……当年御医署正令叶清辞之死! 她的心猛地提起,手一抖才压住指尖颤意,继续看了下去。 “昔日巫蛊一案,奴才奉命对叶清辞严刑逼问,但叶清辞始终未曾招供,当时他已重伤难熬,奴才只得趁其受刑昏迷,用他的手在供词上按上了手印。“ 烛火映照着供词,同时也将温婉凝的脸照的青白不定。 她盯着那个名字,喃喃自语,“叶清辞……” 幸好这供词落入了我的手中,十六年前那桩血案,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她将纸放在烛火上,火苗舔上来,瞬间燃尽。 纸灰飞起,温婉凝缓缓合上双眼,“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此事。” 次日午后,永宁宫中。 风从檐角拂过,惊起檐下梅枝轻响,殿内棋盘上黑白纵横,白子方落,余音未散。 德妃执白,多年的病痛使得她手指瘦削,指节微青,一子落定,棋盘上的白子已将黑子堵在角落,甚是危急。 “陛下今日心神不定,棋艺都退了三分。” 沈长昭一袭玄衣常服,端坐对面,神情淡漠,眉目间却隐有一丝不耐。 他拈起一枚黑子,在指间转了良久,终是未落。“近日朝中政务繁多,朕心烦的紧,难得你来请朕,才到你这里下棋解忧。” 德妃唇角轻轻一弯,并未抬头看他,只盯着棋盘,“原来是朝事扰心,我倒是唐突了。本想着,冬日漫长,臣妾陪着陛下对弈一局,也能添些乐趣。” 窗外此时雪正盛,疏影横斜。 她将目光从棋盘挪到院内那几株蜡梅上,语气忽而轻了下来,“又下雪了,这时节,总让臣妾想起从前故人,最爱雪中寒梅。” 沈长昭指间转动的棋子顿时停住了。 德妃没有收回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似在自言自语,“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是她最爱的诗句。” 皇帝闻言,沉默不语。 德妃轻轻叹了一声,“这几年,臣妾总觉自己年岁大了,每每看到雪落,便会怀念旧时旧事。”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那日宫宴,臣妾初次见到昭婕妤,当真仿如故人昔日重现,也是那般年轻,那般娇媚可人。” 沈长昭手中黑子迟迟未落,目光沉在棋盘上,面无表情。 “故人已去多年,臣妾本不该提起,今日触景生情,还请陛下恕罪。”德妃幽幽的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臣妾本还希望,昭婕妤能令陛下就此展颜,没想到……许是她还是太年轻了罢。” 沈长昭静了好一会儿,抬手将棋子掷回棋奁。 “朕有事,改日再下。” 他站起身,衣袍掠过棋盘,带起一阵微风。 德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寒风起,雪更急,檐下的蜡梅,枝头压着重重积雪未化,花却开得正盛。 德妃手指一动,随意将那枚刚落的白子拨翻在棋盘之外。 “陛下……您终究还是越不过心中的执念。” 第10章 局 申时,体仁宫内。 殿中静得出奇,唯有铜炉里一缕烟雾蜿蜒升起。 谢如一跪坐在案前,正给皇帝请平安脉。 他指尖搭在帝王的腕上,手指微动,凝神不语。 沈长昭倚在御座上,似是漫不经心,“朕命你亲理昭婕妤脉案,近日怎未呈报?” 谢如一迟疑了一下,“昭婕妤尚在禁足,老臣不敢多言。” 沈长昭眉头微蹙,语气冷了几分:“讲。” 谢如一跪下叩首,声音压得更低,“昭婕妤所中之毒已解。但娘娘体弱,毒侵脏腑,若不及时调理,只恐日后……” “毒?”沈长昭的声音陡然提高。 “是的!陛下。此毒出自异域,极其少见,毒性极隐,扰人心神,侵入五脏。若非老臣给昭婕妤服下解毒药丸,娘娘她,此时恐怕已经……” &nb–>> 第11章 证 景和宫正殿,重新燃起的香炉缓缓吐出青烟,在殿中袅袅升起。 六宫妃嫔陆续到齐落座,彼此悄悄交换着眼神,心中皆在猜测皇帝这突如其来召见六宫的旨意,究竟意在何为。 魏嬷嬷低头垂手,立于殿中主位不远处,身形纹丝不动。 贵妃稳坐众妃首位,一身深紫色华服,领口处雪白的狐皮泛着柔光,温婉端庄,稳如泰山。 林淑容微微低头,眼帘低垂,指间的帕子,已被她拧得皱成了一团。 柳昭仪毫不掩饰唇边的讥讽,凑近身旁的嫔妃,轻轻抬了抬下巴,“这位昭婕妤倒是好手段。禁足数日,竟能让皇上再踏进这景和宫,还将咱们姐妹都召来坐在这里候着她!这般兴师动众,倒也稀奇。” “哼,”温婉凝轻嗤一声,目光扫过魏嬷嬷,慢悠悠地开口,“昭婕妤如今架子真大,今日六宫姐妹齐聚她的景和宫,她自己居然不露面,让个嬷嬷出来应付咱们。” 几名妃嫔闻言看向魏嬷嬷,面带不屑,应声附和,“贵妃娘娘说的是呢。” 魏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娘娘,昭婕妤身体不适,陛下命娘娘卧床静养,故而未能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请娘娘莫怪。” 温婉凝嘴角一扯,拖长了声音,“罢了——!圣宠啊!” 一道内侍的高声打断了殿内的众人:“皇上驾到!” 沈长昭面无表情的从暖阁中走出,端坐于主位。 众妃连忙起身叩拜,“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 皇帝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礼毕众妃再度落座,纷纷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沈长昭面沉如水,目光向众人一一扫过,众妃心中皆是一凛。 他收回目光,瞥向身旁站立的裴景行,裴公公会意,迈前一步,朗声道:“禁言房掌事何在?” 话音才落,殿外便立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中年太监快步步入大殿,伏地跪倒,“奴才在!”他嗓音尖细,声音洪亮,“奴才禁言房掌事钱保,叩见陛下。” 沈长昭直接开门见山,“李来福毒害昭婕妤一案,是你审的?”。 “回陛下,是。”钱保答得又稳又快。 “起来回话,如何擒获,如何拷问,如何招供,讲。” “谢陛下,”钱保起身站起,“回陛下,禁言房奉德妃娘娘之命调查此案。“ “五日前,李来福自御膳房取膳后被奴才暗中擒下,经谢太医以银针探查,当场验出膳食有毒。” “奴才随即将其带入禁言房中。李来福初时嘴硬,咬死不招。奴才命人动刑,两日前开口,招出了主使和接应之人,并一些陈年旧案。” 他声音微顿,补了一句:“审问时,禁言房严守宫规,三人审问,一人誊录。“ “供词上禁言房和审问人的印章皆全,李来福手印清晰,由奴才呈至长宁宫。李来福受刑不过,次日气绝。” 他回得干脆利落,无半字赘言。 众妃听到此刻,方知事情始末,心下皆暗自忖度,何人动的手?这李来福任内谕司副史时,可是贵妃的心腹啊。 有人低头屏息,有人目光闪躲,有人指尖发凉。 沈长昭点了点头。 魏嬷嬷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皇上,德妃娘娘已在前日将供词送到了景和宫。“ “供词何在?” “回陛下,在外殿案上的木匣之中,容老奴这便取来。”魏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温婉凝听到“外殿案上木匣之中“,紧握在扶手上的手指蓦地松开,心中暗喜,供词早已被我付之一炬,取是取不来了。 那老嬷嬷此去必定空手而回,且看叶如棠如何收场。 林淑容暗暗瞥了贵妃一眼,心中巨石瞬间落地。 贵妃低叹了一声,语带怜惜,慢悠悠的道:“臣妾这才听明白,原来昭婕妤是被李来福下了毒,难怪妹妹今日未到。“ “只是,”她顿了顿,“臣妾又不懂了,若这口供早已送至景和宫,妹妹手握铁证,便该早早禀明陛下才是,因何秘而不宣,偏要等到今日六宫齐聚?” 林淑容马上接口,“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既手握铁证,却秘而不宣,是何用意?难不成,婕妤姐姐是想立威,才非要让咱们姐妹全看着才说?” 柳昭仪掩唇轻笑,“还有主使之人呢,不知说的是哪一位?昭婕妤既有口供,拿出来便是,谁还能抵抗国法不成?“ “可若是没有,”她语调一转,眼神扫过殿中众妃,“六宫姐妹可都有家世的,那便是……污蔑重臣忠良了啊!莫非昭婕妤是想借机邀宠?” “娘娘所言甚是!昭婕妤虽得圣宠,可终究是罪臣之女,岂能仅凭她一人之言,便要定嫔妃的罪?” 气氛霎时浮动,众妃有的迎合贵妃,你一言我一语对叶如棠大加嘲讽,有的闭口不言,一时间殿中语音嘈杂,热闹了起来。 “住口!”皇帝面色如初,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大殿却瞬间安静,无人敢再开口。 魏嬷嬷重新走回殿中,低头将一张纸双手高高举起,“陛下,证词在此。” 裴公公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皇帝手中。 沈长昭低头,目光落在了供词上。 片刻后,他脸色沉了下去。 “林淑容。” 林淑容心中一突,急忙站起,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陛,陛下!“ 皇帝将供词抬起,直接向她掷了出去。 “贱妇!你自己看!“ “贱妇”两个字从皇帝口中说出,如一柄短刃,直直插进林淑容的心口。 这两个字何其沉重,莫说是后宫妃嫔,即便是个达官贵女,也绝对承受不起。 林淑容整个人一哆嗦,向前爬了几步,双手颤抖着捡起,才看了几行,已是面如土色。 “这不是真的!”下一刻她突然抬头,大声喊了出来:“这供词是假的!假的!陛下,这供词定是昭婕妤伪造的!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啊,陛下!是她污蔑臣妾!“ 她嗓音尖细,眼泪瞬间迸出,喊到几近破音。 贵妃脸色大变,供词是自己亲手所焚,哪里还有供词? 她沉着脸瞪了柳昭仪一眼,柳昭仪被她目光惊到,后背一僵, 一时结舌,“假,假的!定然是假的!“她稳了稳,”陛下!淑容姐姐在宫中多年,岂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请陛下详查!“ 温宛凝这才开口,依旧端庄持重,“陛下,李来福已死,仅凭一纸口供,恐难服众。万一是有人早有预谋……岂不是冤枉了淑容妹妹,还请陛下详查。“ 沈长昭抬了抬手,“钱保,你看。“ 钱保立刻上前,从林淑容手中拿过供词,仔细查验,“回陛下,此供词印章齐全,手印清晰,全数无误,并非伪造。“ 林淑容整个人一歪,瘫坐在地上。 第12章 谋 魏嬷嬷看了一眼瘫坐在地的林淑容,上前一步,下跪行礼,“陛下容禀,德妃娘娘早有吩咐,昭婕妤中毒一事,牵扯之人想必不少,娘娘担心有人会在供词上动手脚,特地吩咐禁言房提前备出了双份供词。” 她顿了顿,“这两份供词皆送到了景和宫中,老奴为了查出景和宫内还有何人接应,将供词分别放置在外殿案上的两个木匣之中。“ 温婉凝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若当真有人欲损毁证词,到手一份后必然不会继续找寻。前日夜间,老奴亲眼所见,昭婕妤身边的宫婢挽翠偷走了其中的一份,送出了景和宫。“ 话音落下,嫔妃们尽皆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双份供词!原来如此!好手段啊! 林淑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贵妃面色铁青,心知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但此时此刻,她已束手无策。 一时间殿中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沈长昭微微弯了弯唇角。 裴公公高声道:“来人,带挽翠。“ 几名嬷嬷迅速走到内殿将挽翠拖出,掷在地上。 挽翠趴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上的青砖,瑟瑟发抖,。 “讲!”沈长昭盯着她,“谁指使你去偷供词?昭婕妤中毒,是否你亲手所为?” 挽翠抖的更加厉害,泪流满面,却兀自强撑,口中大喊,“陛下!奴婢,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 她不断重重的磕头,脑袋撞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拖出去,杖十,就在门外打。”皇帝面无表情的下旨。 几名内侍立刻上前,将她拖了出去。 片刻后,棍杖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夹杂着挽翠的惨叫便传了进来,“啊——别打了!皇上饶命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 声音一下比一下凄厉。 殿中众妃听的皆是浑身颤抖。 不多时,十杖打完,两个内侍拖着挽翠回到殿中。 她鬓发凌乱,满面泪痕,衣裳下摆处血迹斑斑,软得像一块破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地上缩成一团哆嗦着喘着粗气。 嫔妃中胆子小的,皆转身掩面,不敢再看。 沈长昭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讲。” 皇帝声音淡然,却听的满殿嫔妃心中无一不寒。 挽翠趴在地上,口中喃喃,“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沈长昭面无表情:“杖二十。” 眼看内侍又要将她拖出,挽翠整个人猛地一抖,眼泪混着血水滚落下来,大声嘶喊,““说!我说!我说就是了!别打了!是林淑容!是林淑容指使李公公将有毒的膳食交给奴婢!是林淑容让奴婢偷的供词!求陛下饶了奴婢吧! 她喊得撕心裂肺,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林淑容。 林淑容猛地抬头看向挽翠,旋即又看了一眼贵妃,瞳孔急缩,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地的手臂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殿中静了好一会儿,沈长昭才开口,“昭婕妤中毒一案,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顿了顿,目光缓慢的从在座嫔妃的脸上一一扫过,所有人都瞬间低下了头。 “挽翠,背主忘恩,杖毙。” “杖毙”二字一出,不少妃嫔都低低抽了口气。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啊!求陛下开恩!求陛下饶命!“挽翠嘶喊着被内侍拖向殿外。 “林淑容,心思歹毒,毒害嫔妃,即刻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温贵妃,”他目光落向贵妃。 温婉凝浑身一抖,急忙下跪。 “你忝居六宫首位,如今出了此等阴毒之事,你责无旁贷,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贵妃脸色煞白,急忙磕头,“臣妾领旨,臣妾知罪。“ 沈长昭目光一转,落到了钱保手中的供词上。 皇帝再度环视众人,嗓音低沉,“李来福供述,当日巫蛊一案,昭婕妤之父叶清辞并未认罪,乃是李来福伪造供词。” “叶清辞,昔日于宫中诊脉数十载,仁心仁术。虽尸骨不存,然忠魂当存。今日,朕复他御医署正令一职,厚礼设祭,着内谕司亲理。” 皇帝声调陡然提高,“今日之后,哪个再敢妄称昭婕妤为罪臣之女,严惩不贷!” 殿中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沈长昭目光落在暖阁方向,声音变得柔和:“昭婕妤,晋昭淑容。”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赏黄金千两,锦缎三十匹,俸禄加倍。” “德妃,持心公正,处事机敏,德才兼备,为众妃典范,晋贵妃。“ 沈长昭收回目光,缓缓站起,“都退下吧。” 众妃嫔如蒙大赦,全部跪倒谢恩,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无人敢再多留半刻。 沈长昭走到暖阁榻边,步子极轻,几乎没发出声响。 他坐在榻边,深深的望着叶如棠的脸。 她脸色依旧苍白,沉沉的睡着,脆弱的像一朵白色的腊梅。 他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被角,替她向内掖了掖,低声交代魏嬷嬷,“好生照看,御医轮值,不许出任何纰漏。” “朕回体仁宫批折子,晚上再来。” “是,陛下。” 他转身走向门口,却又蓦地回首,再次看向榻上的女子,万般不舍,半晌才缓步离开。 门口微风拂动,榻上的人,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泪水瞬间滑落面颊,爹!女儿不孝,枉活于世十余载,今日才为您申冤正名。 叶如棠始终未睡。 正殿中的一切,她全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她亲手布下的局。 当日她在魏嬷嬷送给德妃的信中,恳请德妃相助,令禁言房做出双份供词,再将供词送到景和宫中,而后在皇帝面前想办法提及自己。 德妃一一照做,连时机都把握的分毫不差,没有让她失望。 魏嬷嬷数次冒险奔波,并按照她的安排用供词为诱饵钓出挽翠,也是可信之人。 这一次,她几乎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 好险!险些大仇未报,反而丢了性命。 今日皇帝金口玉言,亲口为父亲正名,晋封她为昭淑容,总算没有枉费了这番心思。 从此她不再是罪臣之女,而是家世清白的昭淑容了。 他日父亲冤情大白于世,温婉凝,你便是陷害忠良的重罪! 李来福已死,下一个,便是贵妃你了。 至于沈长昭,从此你便只是我报仇的一把利刃,我断不会再因你那虚无秒缥缈的情意而动情分毫。 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第13章 礼 景和宫中。 灵兰跪在地上,膝盖紧贴着冰凉的地砖,身子微微发抖。 她手腕上深红的勒痕清晰可见,衣袖盖不住的地方,青紫斑驳。 “娘娘!”她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嘶哑,“奴婢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奴婢还以为,这条命,就要交代在禁言房里了。” 她喉头哽咽,眼圈红肿。 叶如棠靠在榻上,面色苍白,依然憔悴。 她目光落在灵兰身上,轻叹了口气,“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冤枉的。” 她转向魏嬷嬷,“我向谢老要来的伤药呢?拿给她。” 魏嬷嬷应声,“是,娘娘。” “这几日不必当差,好好养着,伤好之后,让她在本宫跟前伺候。” 灵兰闻言整个人伏地痛哭,心头那口被人冤屈受刑,无处分辨的闷气,压了许久,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谢娘娘明察秋毫!谢魏嬷嬷替奴婢奔走!奴婢这条命,今后就是娘娘的!” 她边说边不停磕头,额头“砰砰”撞地。 “下去歇着吧,委屈你了。”叶如棠轻声开口,唇角勾出一点温柔的笑意,随即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魏嬷嬷将灵兰轻轻扶起,“走吧,今后好好效忠娘娘,莫忘了她今日救你的恩情。” “奴婢绝不敢忘!”灵兰重重地磕了个头,跟在魏嬷嬷身后,轻轻退了出去。 谢来一一如既往准时来给叶如棠诊脉。 叶如棠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指尖微凉。 谢如一半眯着眼,片刻后,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娘娘气息顺畅了不少,再过几日,老臣便开些补药为您调养。” 叶如棠轻轻点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开了口:“谢老,我欲重查父亲旧案。” 谢来神色一顿,看着她,“理应如此!” 他垂眸沉思,“李来福死前招供,师父他当年根本没有认罪,可见其中必有冤情。“ “但是,贵妃虽遭重创,根基依旧深厚,你若挑起旧案,她必会再次对你出手,不会善罢甘休。” 叶如棠眼尾微颤,低声道:“我夜夜都梦见爹爹。” “梦见他被锁在禁言房中,浑身浴血。”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砸落在锦被上,“谢老,你最清楚,爹他是个沉迷医术,只知治病救人的医者,却被人诬陷,活活打死。“ “一想到他当年受尽酷刑,我便心如刀割。若不能彻底将他的冤情昭告天下,我岂不枉为人子!” 谢如一想起当年的恩师,一时也没忍住,老泪纵横,“好好好!十年了,师父的冤情是该有个了结了。” 他手指微颤地将药箱合起,猛地站起身来:“娘娘放心,御医署这二十年的病案底稿,我一个个翻,必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他目光落在门外魏嬷嬷的身上,手上忽地一顿:“棠儿,魏嬷嬷,是当年昭和身边的人。” 叶如棠一怔。 “昔年我常去给昭和郡主诊脉,那时魏嬷嬷就在她身边服侍。因此她识得我,我却一开始未能认出她来。” 叶如棠指尖收了收,心下微微一动, 原来如此!难怪德妃会将她赐给我。 也难怪她对我如此倾心尽力,想必魏嬷嬷当年在昭和身边,也并非是个寻常旧人,否则德妃又何必将她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我明白了。”叶如棠低声道,“如今她既认我为主,我定会护她周全。” “娘娘保重,万事当心。”谢如一行礼告退。 午后,雪已停,阳光落在窗棂上透出一层白色的柔光。 魏嬷嬷端着一个描金漆盒走了进来。 她打开盖子,里面一层一层细细铺陈着。 “娘娘,给六宫嫔妃备的礼,老奴已收拾妥帖,请娘娘过目。” 叶如棠靠在软枕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手炉、香囊、梅花糕,东西并不奢华,却选得精巧。 手炉鎏金,样式端方;香囊用的是暖香,冬日里最是合用;梅花糕香气扑鼻,是御膳房刚制的新品。 她眸光闪动,微微一笑,“好,辛苦嬷嬷了,烦请嬷嬷亲自给各宫送去。” “是。”魏嬷嬷转身退出。 殿中重新归于寂静。 叶如棠目光落向窗外,并未合眼休息。 指尖悄悄绞住了被角,心念翻滚。 六宫人心诡谲,心思各个不同。贵妃固然根深蒂固,家世显赫,其余妃嫔又有哪个不是家世不凡?唯有自己,无母族可依,无亲人可靠。 此番送礼,实为试探。 收了礼,是要回的,哪怕只是一只香囊,一块糕点,回与不回,皆是立场。 这景和宫不能总靠皇帝垂怜活在深宫,她也不能总靠皇帝的恩宠单打独斗。 必须一步步建立人脉,扩充羽翼。 她想到自己此次的九死一生,闭了闭眼,“叶如棠,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风浪,又算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魏嬷嬷回到景和宫,裙摆上沾着雪,显是风尘未歇。 叶如棠扶着软枕坐直了身子,语气温和,“天冷成这样,还要嬷嬷亲自跑一遭,辛苦嬷嬷了。” 魏嬷嬷微微一笑,“老奴这把骨头还撑得住,多谢娘娘记挂。” 她将盒子摆上案几,“各宫的回礼都带回来了,请娘娘过目。” “此次的礼,各宫皆收下了。” “贵妃和柳昭仪收了,却并未回礼。” 魏嬷嬷又道:“其余娘娘皆有回礼,都是些寻常物件,点心香片之类。” “唯有景嫔和淑嫔,回了玉器,且给了老奴打赏,有示好之意。” “打赏的是银子还是物件?” “是银子。当日景和宫六宫齐聚,她们二人皆未发一言。” 叶如棠端起茶盏,“这两位的家世如何?” “景嫔出自清流之家,之父是礼部三品侍郎,淑嫔家中出身商贾,其父现任户部一品侍郎。” 叶如棠饮了一口茶,“她们性情如何?” “景嫔沉静寡言,极少参与后宫琐事。淑嫔倒是性子活络些,她二人与贵妃皆并不亲近。” 叶如棠微微颔首,“嬷嬷费心,请嬷嬷查一查她们的生辰,喜好,这两位,今后本宫也该多些走动。” “景和宫若想立足,便不能仅靠皇上的恩宠,也要有自己的羽翼才是。” “娘娘说的极是。” 此时外间传来“德贵妃娘娘到——” 第14章 转世 叶如棠心头一震,急忙放下手中茶盏,“快请进。” 德妃缓步而入,淡青的宫装,眉眼温婉,步态从容。 看到叶如棠扶着魏嬷嬷正欲起身给她行礼,德贵妃快步上前,手轻轻按在她肩头,“快躺下,莫要拘礼。” 魏嬷嬷端来椅子置于榻边,搀着德妃落座。 又将绣墩放到榻边,扶着叶如棠坐直。 “失礼了,来人,上茶。“ “身子可好些了?” 叶如棠轻声道:“多谢娘娘挂怀,太医日日都来诊治,汤药未曾落下。” 德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此次虽险,好在总算熬过来了。” 叶如棠垂下眼睫,心头泛起一阵隐痛。 当日若非德妃相助,此刻她早已命丧黄泉了,可德妃与自己仅一面之缘,因何出手,她却始终看不透。 “还未谢过娘娘大恩,若无娘娘周全,我又如何还能坐在此处。这份恩情,棠儿铭记于心。“ 德妃柔声道:“此事如此了结,皆是圣恩浩荡。你因祸得福,恩宠更盛,来日方长,定要好生将养,莫要多思多虑。“ 叶如棠听出了些意味,心中微微一紧,仔细斟酌了一番,终是问了出来,“娘娘如此照拂,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宫中妃嫔众多,我无根无基,与娘娘又素无瓜葛,不知娘娘为何如此眷顾于我?” 德妃端起茶放在唇边,饮了一口,“你切勿多想,昔年本宫与昭和情同姐妹,如今陛下赐你昭华宫旧物,视你宛如昭和,我念及旧人,故多提点你一二。” 叶如棠故意面露疑惑,“听闻陛下当年对昭和郡主非同一般,我何德何能,可与昭和相提并论?” 德妃垂眸,“想是,你与陛下有缘罢。” 叶如棠心中了然,面上不显,“娘娘如此待我,我感恩戴德,若他日娘娘有用我之处,但请明言,我必鼎力相助,不负娘娘救命之恩。” 德妃闻言笑了笑,伸出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言重了。你病中不宜费神,我回宫了。” “魏嬷嬷,好生送德贵妃出去。” 魏嬷嬷连忙上前搀扶起她,向门外缓缓走去。 叶如棠静静望着那道背影,直到帘幕落下。 昔日的德妃与昭和……不知是何光景? 黄昏已至,景和宫暮色沉沉。 内侍扬声高喊:“皇上驾到——” 沈长昭大步踏入,身上寒意未散,几步就到了暖阁榻前。 见叶如棠欲起身行礼,急忙抬手拦了,“不必拘礼,你还病着。” 叶如棠只得顺势倚住软枕靠着,“谢陛下垂怜。” 话虽得体,声音却轻飘飘的,说完便不再开口,像是无意言谈,眼神清浅疏远,面上落落寡欢。 沈长昭看着她,眉心微蹙,瞥了裴景行一眼。 裴公公会意,轻轻击了一下掌,小禄子抱着个毛绒团子般的小东西走了进来。 那是一只大约三个月上下的白色小猫,全身纯白,无半根杂色,雪团一般,粉色的爪子软软地搭在小禄子手臂上,眼睛圆溜溜的四处张望,发着湿润的蓝光。 “此为西域贡品,极是难得,陛下亲自挑选,特意为娘娘寻来的。”裴公公笑着说道。 魏嬷嬷赶忙接过来,轻轻放到叶如棠怀中。 小猫刚落在她膝头,便喵呜一声轻叫,软软糯糯地蹭着她的手,像认了主一般。 叶如棠手指一顿,缓缓抚上它的背。 毛质绒滑似水,温热细腻,小猫在她怀中迅速缩成了一团,奶声奶气的哼唧着,“喵呜”。 她唇角终于弯起,将小猫捧到脸前,鼻尖轻蹭了一下那雪白的绒毛,低声道:“臣妾多谢陛下。” 沈长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太像了。 昭和爱猫,当年也曾养过同样的一只。 如今眼前,这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抱着猫的模样,怎能如此相像?! 旧日时光从记忆深处悄无声息地回到他眼前,钻入眼底,直扎心口。 他紧紧盯着她,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身陷梦中。 她坐在那里,竟与那年春日几无二致,昔日昭和也曾这般静静地抱着猫,眉眼含笑,可如今已过去了整整十六年。 他恍惚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竟妄想这世上真有“轮回”的可能。 昭和十六年前离我而去,你如今刚好十六,莫非你真的是昭和转世?是昭和她也心念于我,故而才重回我身边? 一个安静抱猫,一个看的出神,两人之间一片温馨静谧。 沈长昭轻声低语,“朕,只想你能开怀。” 叶如棠一怔,低头抚着怀中的毛团。 小东西乖巧得很,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喉间发出微微的咕噜声。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抬头看向皇帝,眼中雾气氤氲。 “陛下。”她轻轻的开口,小心翼翼,“臣妾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沈长昭眸光一凝,与她目光相接。 “我父十年前因巫蛊案在禁言房受尽酷刑,至今尸骨未寒。”她语气平稳,每个字却仿佛有针在挑着心口,一下一下,细细密密的扎着疼,“如今虽蒙圣恩,为他正名,但我身为人子,每每想起,总是无法释怀。” 她心头一热,眼泪滑下,梨花带雨。 “臣妾斗胆,恳求陛下,彻查当年巫蛊之案。” 殿中静得出奇,只有香炉中一丝丝轻烟缓缓升起,缠绕在两人之间。 沈长昭沉默许久,眉间微动,“朕……准了。” “但毕竟距今已有十年,许多旧人早已不在,证物亦是难寻,一时半刻恐也查不出什么。” 他并未将话说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给她希望,又防她失望。 叶如棠听罢,垂了垂眼睫,挣扎着起身,颤抖着跪下,向他盈盈下拜,“臣妾明白。今日能得陛下恩准,已是天恩。” 沈长昭看着她,心头忽地一软。 伸手将她扶起,拉入怀中,额头贴上她的发顶,低声道:“昭儿,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叶如棠柔顺的贴在他的胸膛,你说得如此深情,可下旨处父亲极刑的,不也正是你。 她将脸深深的埋进他胸口,唇角微微勾起,好,既然你愿给,那我要的,可远远不止于此。 第15章 旧案 “陛下恩准,御医署正令叶清辞所涉巫蛊一案,钦命三司协理,左都御史张廷芳为主审,重新复核证据,查问人证,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议,钦此。” 旨意一下,朝堂震惊,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猜测皇帝重掀旧案的真正用意。 紧接着,又一道旨意下到了后宫。 “此次春猎,贵妃温氏,贵嫔萧氏,淑容叶氏,伴驾随行。” 长信宫中。 温婉凝半卧在美人榻上,云鬓低垂,缓缓把玩着一块白玉佩,玉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隐隐映出她眼角的那枚朱砂小痣。 那痣曾是她得宠时,最得皇上怜惜的一点,如今却仿佛也成了眼中的钉。 香炉中燃着宫中特制的百花沉香,气味甜腻却厚重,像极了她这几日堵在心口的闷气,令她心烦不已。 屋外春风阵阵,似有人在她耳边絮语,又似六宫众人在背后对她的讥讽嘲笑。 皇帝春猎伴驾居然也要带上那个贱人?! 春猎伴驾何等大事,从来非嫔位之上者不可随行,皇帝竟然为了她,屡屡破禁! 她蓦地捏紧了玉佩,“皇上如今连长信宫的门都不进了,真真是中了那贱人的毒!” 声音不大,却是从齿缝中挤出,字字怨恨,玉佩被她扔向案几,“咯哒”一声,撞在边上,生生磕出了一道裂痕。 柳昭仪坐在一旁,吓了一跳,陪着笑脸,“娘娘,林姐姐出事后,除了景和宫和长宁宫,皇上谁的宫里都没进过。” 她与贵妃不同,本就不甚得宠,位份又不高,一年到头也难得伴驾几次。但对于叶如棠这个比自己位份还低的妃嫔能得此殊荣,同样十分不满。 温婉凝听罢,冷哼一声,缓缓坐直,眉眼间的怒气把她素来的端庄温婉全部一扫而空。 “六宫皆知林淑容是本宫的人,她如今废黜,打入冷宫,拖累着本宫成了后宫的笑柄!” 空气骤然沉下来,只有香炉燃烧的细微声响,安静得令人窒息。 柳昭仪垂下眼眸,心中暗忖,林淑容分明就是为你出手才被贬的,如今前程尽废,身陷冷宫,还要被你如此埋怨。 一直以来,除了林淑容就是自己与贵妃走的最近,如今林淑容如此下场,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 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昭淑容她,确也有些手段。” 话音一落,屋内似乎更冷了几分。 温婉凝怒极反笑,眼中寒光一闪,“她有手段?” “哼!”贵妃的语气饱含讥讽,“若不是仗着有德妃撑腰,皇上又偏宠于她,她能有什么手段!” 柳昭仪顿了顿,“娘娘,如今,是德贵妃了。说来也怪啊,这德贵妃平日在后宫不言不语,怎地也能被她迷惑?” 温婉凝仿佛陷入了沉思,眼神晦暗不明。 柳昭仪坐得比方才更规矩了些,“娘娘,皇上下旨重查巫蛊案,由张廷芳大人主审,您看……” 温婉凝的眼神变了,冷笑道:“陛下为了她,十年前的旧案都要翻出来重审。” “本宫记得,张廷芳同萧家联姻了?” 柳昭仪怔了一下,连忙回禀,“是,他的嫡长子张文彦娶的是萧家的二姑娘,去年刚刚产下一子。” 她将头低下,眼角却悄悄瞄着贵妃阴沉的脸色,贵妃似乎,对当年这件旧案颇为看重啊,莫非……有何隐情? 温婉凝望向窗外,丝毫没有注意她,眸光闪动,面色阴郁。 正午时分,宁寿宫。 窗外日头高起,阳光却被厚重的纱幔挡在屋外,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殿内檀香丝丝缭绕,一片静谧。 陈嬷嬷屏着气息,悄悄合上门扉,轻得毫无声息。 她走近榻前,低声回禀,“太后,今日早朝,圣上下旨,重审叶清辞巫蛊旧案。由张廷芳大人主审。张大人退朝之后便闭门谢客,说是要避嫌裁断。” 赵太后倚着细绣软枕,手指缓慢的一推,一拨,捻着一串老檀珠。 “避嫌裁断?”她嗤笑一声,手中未停,“他避的是,几个世家会插手他查案罢了。” 陈嬷嬷低着头,“温家在京中树大根深,温贵妃本是温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更是高居后妃之首。“ “萧家自诩清流世家,声望极高,为天下读书人所仰慕。” 她顿了顿,“两年前张大人的嫡长子娶了萧家的二姑娘,且已产下一子,如今这两家的关系,千丝万缕。皇上将查案之事交于与张大人,其用意不言而喻。“ “赵、温、萧三家鼎足而立已有数载,皇上骤然要严查旧案,许多大臣私底下都猜测,这是皇上要借机打破格局,收权独揽。 赵太后缓缓将手中那串檀珠收起,语气悠然,“哀家的好儿子啊!” “奴婢打探到,大理寺那边今日便已经将当年的相关记录送去了张大人手中。“ “太后,您可是赵家的依仗,虽说多年来您安坐深宫,稳如泰山。但圣上若真有此意,也不可不防啊。” 屋内空气凝滞,炭火明明还在跳动,房中却莫名地冷了几分。 赵太后指骨不疾不徐地扣着几案,喃喃自语,“这些年他稳坐江山,世家皆对他毕恭毕敬,从未出半点纰漏。他如何便动了这番心思?” 陈嬷嬷低眉敛眸,“太后,皇上这样做,会不会是,为了昭淑容?” “这位昭淑容可是叶清辞之女啊,如今又圣眷正隆。前些日子,老奴跟您回禀过,圣上赐了不少昭华宫的旧物给这位淑容娘娘,甚是宠爱。” 赵太后的手指微微一顿,思索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昭和已逝多年,圣上依旧对她痴心一片,断不会移情他人。” 她唇角勾起,语带不屑,“这后宫里的女人啊,待久了,最后都是一个模样。这位昭淑容,她是叶清辞之女又如何?不过只是仗着新鲜罢了,皇帝才对她另眼相看。” 陈嬷嬷为她添了一盏茶,“太后所言极是,那咱们?” “咱们?”赵太后面无表情,“不必理会。主审既是萧家人,那就且看萧家如何应对罢。” “今日退朝后,萧家二爷递了帖子,要进宫请安呢。” “萧敬之?” “正是。” 赵太后将茶盖轻轻一拨,瓷盖和杯沿擦出一声脆响。“萧家的动作不慢啊。” 她眼角微挑,“温家呢?” 陈嬷嬷微一怔,旋即低声道:“温贵妃刚被罚俸一年,李来福死在禁言房,林淑容打入冷宫,景和宫的内线当众杖毙,她羽翼刚折,此时应当不会再有异动。“ 她顿了顿,又道:“温贵妃这一次,伤得不轻。” 赵太后慢悠悠的道:“她羽翼折了也好,这些年她圣宠不断,风头独占,难得如今皇帝有了新宠,后宫不再是她一枝独秀。百花齐放,才是哀家乐见。” 随后她从案边取出了一本《心经》,轻轻翻开,手指点着上面的小字,一句一句轻声念了起来。 陈嬷嬷识趣地退了半步,躬身垂手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檀香绕着帘帐缭绕,佛音断续。 第16章 疯 午后的风从帘缝钻进来,带着点初春的燥意。 萧家长房的嫡次子萧敬之,坐在妹妹的颐和宫中,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沉。 萧贵嫔身着杏色宫装,五官秀美,面沉如水,端坐案边。 宫婢们早早便被打发了出去,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半晌无言。 萧敬之沉思良久,先开了口,“妹妹,父亲说巫蛊案重审,如今已成定局。” 萧贵嫔端起面前茶盏,盏盖在手中轻轻转动,没有接话。 萧敬之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些掩不住的烦躁,“父亲让我转告你,若这案子牵扯太深……你要提前有个打算才好。” 萧贵嫔眼尾轻挑一下,“如何打算?“ 萧敬之盯着她的脸,瞳仁乌黑,看不出半点裂痕。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这个妹妹,自视太高,入宫都五年了,却不争不抢,守着个小小的贵嫔之位,寸步未进。 就连这个贵嫔的位份,都是她刚入宫时,皇帝为着萧家的颜面才封的。 父亲与我为了萧家殚精竭虑,送她入宫本是为了更添助力,她却从来不曾为萧家的前程向皇帝进过半句美言。 萧敬之压下心中不满,耐着性子,“如今昭淑容独得圣宠,父亲的意思,是你该借这个时机,与她结交一二。” 他压低了嗓子,“但若她将来失势,你则该及时抽身。万事皆要以萧家的百年清誉为重。” 萧贵嫔盯着茶盖旋出的水痕,嘴角微微扯动,“清誉?” “我入宫多年,一向谨言慎行,不就是为着萧家的清誉。”萧贵嫔抬起头看向他,“今日兄长却来让我交好一个圣宠!“ “兄长知道,我素来不理后宫闲事。“ “我是皇上的妃嫔,对圣上尽责即可,无须理会旁人。后宫是非,本宫不会插手。”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 萧敬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片刻后才道:“妹妹,你性子冷,素来清高,不入世俗。可叶清辞当年那桩旧案,牵着多少人的性命!如今他的女儿翻了旧账,若当真查到了萧家……” “圣上下旨重审旧案,萧家又能如何?“萧贵嫔打断了他。 萧敬之一时语结。 她将茶盏轻放在案上,“她若当真查到萧家头上,我自会阻拦。” 她缓缓抬起眼来,目光落在他眉心,“兄长若真担心,不妨好生劝劝父亲。“ “张廷芳与萧家联姻,世人皆知,萧家此时最该避嫌。如今局势微妙,切莫轻举妄动。越动,岂非越惹人疑。” 半晌之后,萧敬之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体仁宫外内侍高声:“宣——骠骑将军,顾怀瑾觐见!” 一道挺拔的身影迈入殿中,三十多岁,一身乌金铠甲,剑眉星目,五官冷峻,表情沉稳,一跪如山:“微臣顾怀瑾,参见陛下。” 沈长昭坐在案后,看了他一眼,“顾卿,平身。” 顾怀瑾站起身来,身形挺直,眼神微收。 “拟旨,”沈长昭顿了顿,“封骠骑将军顾怀瑾为皇城司指挥使,掌京畿巡防,缉事缉密,直受朕命。” 殿中几名内侍的眼皮都不觉一跳,皇城司指挥使!那可是皇帝最重要的心腹要职,执掌京畿,权力极大。 顾怀瑾脸上丝毫未动,跪地叩首:“微臣领旨,谢恩。” “此次春猎,由顾卿统领。即日起封山,三日后起程。” “是!” 皇帝指了指御案上的地图,“东岭以北,多鹿,熊,可圈地,供众臣比猎。” “南坡,”他顿了一下,“猎地小,地势缓,风也不大。便多备些小兽罢,留兔、野鸡、黄麂等物。“ 顾怀瑾眼底一动,小兽?皇上正值盛年,孔武有力,箭术高超,曾跟随先帝征战沙场,素来只喜猎猛兽,想必是,另作打算。 但他只是微怔了一下,旋即便道:“微臣领旨!告退。”随即退了出去。 站在旁边的裴公公,试探着凑近了半步,低声道:“陛下这是要,赏给景和宫那位娘娘?” 沈长昭目光收回,“猎场风重,她身子才好,朕欲与她,同猎。” 裴公公低眉顺眼的退了回去,圣上对这位淑容娘娘,可是越发上心了。 天色将晚,霞光如火,金灿灿的照耀在宫墙上。 温婉凝走下软轿,芷容跟在她身后,手中小心翼翼的提着一个食盒,里头是贵妃刚刚亲手熬制的桂花莲子羹,尚带着炉火的余温。 “娘娘,陛下此时正在演武场中。” 温婉凝点头,视线掠过演武场那道高高的朱漆门扉,门未掩全,传出了阵阵马蹄声,和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脚步一顿,眼神一下子变了。 演武场内何来的女子? 她走到门边,悄悄探出身子。 夕阳下,一匹雪羽红鞯的骏马缓缓驰过。 马上,正是沈长昭。 而他的怀中,竟抱着一个女子。 叶如棠! 她坐在皇帝身前,整个人都陷进他的怀里。 沈长昭一手执缰,侧头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眼中少见的尽是柔情。 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上,紧紧的握着,像是生怕她会被风吹走。 叶如棠仰着脸,眼尾轻弯,笑颜如初春里新绽的桃花般灿烂。 风扬起她的裙摆,飘起一角朱红。 她素白的双手搭在沈长昭的手上,与皇帝并肩共骑,此情此景,竟似是一幅画,唯她于皇帝两人共赏。 温婉凝脑中“嗡”地一声。 马儿一圈圈地绕着场地奔跑,叶如棠的笑声不停的钻进她的耳中。 而她,僵立在原地,已不知身在何处。 嫉妒,愤怒,不甘……刹那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莲子羹还温着,熬得恰到好处,不甜不腻,是她按照他的口味精心熬制的,整整两个时辰,只为他曾说过,最爱吃她做的莲子羹。 可此刻,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贱婢! 她做得再好,又如何?他已经看不见了。 温婉凝咬着牙,死死的盯着那一对人影,眼底嫉意翻涌,胸口滚烫的像塞进了一团烈火。 她猛地一跺脚,飞快地转过身,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芷容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娘娘!“ 贵妃重新站稳,挺直了脊背,恢复了她多年以来,从不曾在人前跌下的气势,缓缓的离开了演武场的大门。 夜深得几乎听不见风声。 长信宫暖阁的门被一阵风吹得轻轻一响。 芷容推门而入,连纬帽都来不及取下,便匆匆来到贵妃的面前,“娘娘,”她压低声音,喘着粗气,“已经安排妥了。” 温婉凝靠在榻上,一动未动。 良久之后,她抬起头,“叶清辞一案,若查出真相,温家恐将倾覆。” 芷容跪在地上,手心里全是冷汗,背脊缓缓绷直。 “叶清辞因何而死,”她慢慢抬眼,眸色阴鸷,“父亲他心中最清楚。” “如今萧家主审,赵家旁观,独独我温家,已是身处悬崖。” 温婉凝表情狰狞,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端庄,“若是温家有难,我这个贵妃自然也是保不住的。你说,这宫中有多少人都在盼着我跌下去?” 芷容一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温婉凝倏然坐直,丝毫不再掩饰心中的疯狂,“本宫如今才刚被皇上罚了,六宫皆以为我必然会收敛,不敢再触犯龙颜。“ “我偏就要在此时动手!倘若东窗事发,陛下才不会疑心到本宫头上。” 芷容神色微变。 “叶,如,棠!昔日本宫踩死她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如今却让她成了气候,横在圣上和本宫之间!“ 半晌后,她又恢复了以往那个高贵温婉的贵妃模样。 轻轻的道:“若想保温家安稳,便要趁此次春猎,一劳永逸,绝了这个祸根。“ 芷容咬着牙,点了点头。 第17章 春猎一 暮色渐沉,景和宫的宫灯一盏一盏燃起,照的屋内柔和明亮。 叶如棠坐在案前抄写着佛经。 爹爹当年说过,抄写佛经未必能消灾祈福,但却可令人心静,而唯有心静,方能在制药调香时不出差错。 一行行细瘦小楷,一笔一画,既轻且稳。 案几旁,香炉轻烟袅袅,那是她亲手调的合香,清心,安神。 魏嬷嬷在叶如棠身后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娘娘,奴才都瞧见了。” 笔尖停顿了一瞬,叶如棠没有抬头,淡淡“嗯”了一声,“如何?” “贵妃娘娘在演武场外站了快一盏茶时分,眼珠不错的盯着您和陛下。” 叶如棠将手中笔轻轻搁下,指腹轻轻摩挲写完的经文,转头看向魏嬷嬷,唇角微微弯起,“脸色不好看?” 魏嬷嬷没忍住,笑了,眼角压着岁月风霜的细纹微动,“何止不好看,脸色煞白,转身离开时险些跌倒。老奴寻思,她怕是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叶如棠也笑了,但那笑容却像是冬日破晓前的一缕寒光,“很好。” 魏嬷嬷沉默了一瞬,“娘娘,恕老奴多嘴,您何必当着她的面,与陛下这般亲近?” 叶如棠起身站起,走向魏嬷嬷,袍角曳地,落在沉静的地砖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她来到魏嬷嬷面前,眸光清亮,柔声道:“我与嬷嬷,已为一体,有话尽可说之,不必多虑。” 魏嬷嬷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故意的?” 屋外风声微响,屋内烛光摇曳。 叶如棠手指在袖中轻轻捻着,“贵妃刚遭重创,若此时在宫中再对我出手,无异于自掘坟墓。此次春猎,正是她对我下手的好时机。我若不激她,她怎会下定决心。” 她看向香炉上的轻烟,回忆着自己在长信宫那十年。 “她出身高贵,心性高傲,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如今吃了这样大的亏,她断不会忍气吞声。” 魏嬷嬷睁大了眼睛,“娘娘是想激她动手?” “自然。”叶如棠轻轻点头,“后宫我根基尚浅,朝堂我无权无势,若她不先动,我反倒寸步难行。” 魏嬷嬷听得心头发紧,眉头深锁,“可是娘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她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叶如棠抬眸望向窗外,梅枝的剪影映在窗上不停晃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魏嬷嬷心头一颤,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劝,只低低应了声:“老奴明白了。” 叶如棠收回目光,“嬷嬷,如今这后宫,众人对我有嫉妒,有顾忌,有猜测,唯有她,对我恨之入骨。” “我若不抢先动手,难道还要等她布局严密,算无遗策时再来害我不成?此次离开皇宫,贵妃的手便能伸得更远,我才好伺机而动。” 魏嬷嬷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娘娘所虑极是。” 屋里沉了一瞬。 叶如棠语气微顿,“春猎伴驾,后宫仅有三人,贵妃是众妃之首,我为新宠,萧贵嫔……我从未与她碰面,那日六宫齐聚景和宫,她都未曾露面。不知这位宫中清流,究竟如何?” 魏嬷嬷一怔,眼角细纹微动,“主子是担心她?” 她捧过一盏热茶来,语气中多了几分安抚:“萧贵嫔入宫已有五年,祖父曾为太傅,家风甚严,在宫中向来不问俗事,与世无争。” 热气氤氲间,茶香清透,带着一丝焙火的香气,浮浮沉沉萦在鼻端。 叶如棠低头啜了一口,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萧贵嫔清高孤傲,雅正端方,娘娘见了就知道了。” “她从不出席宫宴,也不与其他妃嫔私下结交。唯独对德贵妃略有敬意,偶有往来。” 叶如棠指尖轻轻点了点茶盏边缘,茶面轻晃。“能与德贵妃相交,想必并非俗人。” “萧贵嫔出身百年清流世家,身份贵重,就连温贵妃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也正因此,娘娘才一直未与她碰面。” “所以,她并非只是避我?“ 魏嬷嬷微微颔首:“正是。她避娘娘,避贵妃,也避太后,避所有后宫是非。” 叶如棠微笑,“家世如此显赫,却想不入是非?怕是难啊。” 宫女在门外低声通传,“娘娘,淑嫔娘娘与景嫔娘娘到了。” “请。” 不多时,两人并肩而入,身后宫婢将手中食盒交于灵兰。 灵兰打开盖子一看,杏仁糖酥、玉露团,还有一道玫瑰雪片。 “这是臣妾宫中新制的糕点,送些来给姐姐尝尝鲜。“淑嫔笑得乖巧,神情极是温和。 景嫔接口,“臣妾与淑嫔姐姐想的一样,便一同过来看望姐姐。” 叶如棠一笑,“多谢姐姐们记挂,来人,上茶。“ 三人闲聊了几句之后,话题很快便提到了春猎。 “陛下日日在演武场陪娘娘习练骑术,此事合宫皆知。”淑嫔语气里透着羡慕,“可见陛下这眼里心里已然全都是姐姐了。” 景嫔点头,“臣妾听闻,此次春猎陛下格外看重,已下旨由骠骑将军顾怀瑾统领,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同行。“ 叶如棠笑了笑,“此等阵仗,确实盛大。” 淑嫔笑道:“还不是因为圣上看重娘娘。这后宫里啊,能得圣上亲授骑术的,也就唯有姐姐了,昔日宠冠六宫的温贵妃可都未曾有过这般恩宠。” 景嫔低声附和:“姐姐如今风头正盛,若此次春猎再有何封赏,六宫怕是更要惶然了。” 叶如棠唇角含笑,“圣上错爱,本宫心中亦是惶恐。多谢两位姐姐前来告知,本宫都一一记在心里。今后,自当与两位姐姐荣辱与共。” 三日后,天色刚亮,宫门缓缓打开。 宫前大道上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禁军矗立道旁,刀鞘斜斜而挂,盔甲闪着寒光, 数百名内廷宫人自日晷前横列至宫阶下,金鞍玉辔、锦帐羽盖。 叶如棠随着一名内侍,走到车前,掌心微微出汗。 云毓金车,帝王车架,仅此一乘。 “昭淑容请。” 车帘被人掀开,暖意扑面而来。 沈长昭坐在车内,叶如棠才要行礼,“不必了,过来。” 她眼睫一颤,抬步上车。 车内极是宽敞,铺着白狐毛毯,镶嵌金纹暗香图,角落放着细炉温茶,香气若有若无。 她还未来得及坐定,整个人便被他揽进怀中,“坐稳了。” 此时百官皆跪列于御道两侧,头都压得极低,眼角却全瞥着这辆云毓金车。 皇帝竟未同往日一般骑马而行! 一后宫女子竟能与皇帝同乘! 此女子莫非就是那位新晋得宠的昭淑容? 百官心中皆暗自猜测,几名老臣神情微动。 车身晃了一下,缓缓启动。 叶如棠轻掀车帘看出去,贵妃的车驾位于左列,她眼尾正扫向自己所乘的这驾云毓金车,神色十分阴沉。 叶如棠将车帘放下,轻轻的笑了。 第18章 春猎二 早春,虽已回暖,猎场傍晚的风却仍旧冷冽。 叶如棠站在自己的营帐前,望着不远处那顶金纹皇帐,帐顶绣着龙纹的明黄色旗子被风吹得迎风招展,呼呼作响。 她的营帐,就设在皇帐右侧,距离最近。 帷幔用的是织金蜀缎,四角雕柱皆有刻花,地上甚至还铺了一层细软的薄绒。 相比温贵妃和萧贵嫔那谨守规制的营帐,她的营帐,既华丽非常,又离皇帐最近,如此扎眼,如今想必已是众人瞩目了。 她缓步回到帐内,坐在暖炉旁边,炉火烧得很旺,身旁的香炉散发着幽香。 魏嬷嬷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模样清俊的小太监。 “娘娘,这便是小福子。”她压低了声音,“此行恐有凶险,老奴放心不下,便求了德贵妃娘娘,将小福子要来了。小福子会一些粗浅功夫,让他在娘娘身边,老奴才能安心。” 小福子扑通跪下,声音脆生生的,“奴才小福子,见过淑容娘娘。” 叶如棠瞥了他一眼,年纪不大,脸颊上还有些没褪净的稚气。 “会些拳脚?” 魏嬷嬷点点头,“在演武场当过差,跟着校尉们练过几年,虽不成章法,但护人够用。老奴放心不下娘娘,才将他要来。” 叶如棠微微颔首,“嬷嬷费心了。” 她目光落回小福子身上,“你既是嬷嬷的干儿子,今后便留在景和宫罢。” 小福子甚是灵透,“奴才愿跟随娘娘,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回去后便将他记入宫册,任景和宫的掌事太监。”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从杂役小太监一跃而成一宫的掌事,小福子欣喜非常,连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夜色彻底压了下来,外头营火一堆堆点燃,兵士们的笑语声混合着酒气和炊烟,飘进了叶如棠的帐中。 帐外传来内侍的低语声,片刻后,魏嬷嬷进来了,“娘娘,皇上宣您亥时至皇帐见驾。“ 叶如棠点头,“请嬷嬷为我梳妆。“ 亥时刚到,皇帝所居的大帐中灯影幢幢,却独留下了叶如棠一人在帐中。 几名身着文官服饰的大臣正聚在一起。 “今夜未设御宴,陛下亦未现身。”一人低声道,“倒是这位昭淑容,此时正在伴驾。” “听闻这位昭淑容出身宫婢,竟然如此得宠?”另一人道。 “你竟不知?这位昭淑容,正是当年御医署正令叶清辞之女。” 几人互相对视,有的垂首不语,有的面色微动。 “如此说来,此次重查旧案,莫非便是因这位昭淑容?” “昔年御医署巫蛊之案匆匆了结,如今看来,怕是要再起风波。” 翌日清晨,雾气初散,猎场上,百官齐聚。 阳光斜洒在片片旌旗之上,一片金红交错,风起处,猎猎作响,如浪掀长空,气势如虹。 叶如棠立在高台之上,帝王之后,一袭轻甲缎袍,淡金滚边,俊俏非常。 周围或审度,或狐疑,或猜测的目光皆向她投来,她却丝毫不理会,只抬眼望向站在那最上方的帝王。 沈长昭身着玄甲,披金冠,腰佩狻猊宝刀,睥睨台下众人,无形的压迫从他身上往外涌动,仿佛将朝堂和江山都压成了一线。 皇帝搭箭上弦,动作沉稳利落。 下一瞬,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一箭破风,直入远处林间。 鹿惊草动,其中一只被射中,仰颈狂奔了数步,最终栽倒在地。 片刻寂静之后,四周欢声雷动,山呼万岁,鼓声震天,春猎正式开始。 唯有军阵边缘的顾怀瑾,恍如木雕泥塑一般怔在原地。 他紧紧盯着叶如棠。 那张脸! 他双目圆睁,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瞬这张脸便会消失不见。 明明已隔多年,只在梦中出现,那副眉眼! 顾怀瑾喉头一哽,握着缰绳的手紧紧的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昭和……昭和? 是你吗? 猎场上喊杀震天,鼓声不歇。 可顾怀瑾眼中只剩下高台上的那道倩影,距他不过百步之遥。 却似比这十六年的梦境还远。 不多时,皇帝策马入林,百官随后而入,顾怀瑾只得跟上。 叶如棠则被安排由十余名随从陪同,前往南坡赏景。 一行人缓步前行,小福子为她牵着马。 半晌后,她压低了声音,“去前头探探,莫引人注意,” 小福子点头应下,将缰绳递到她手中,“奴才去去就回,娘娘当心。“随后轻巧地一个转身,消失在前路的林中。 叶如棠停了下来,任由马儿低头去吃草,手指搭在缰绳上,四处张望,看似是在赏景,随从们也都尽皆停下。 没过多久,小福子回来,重新接过缰绳,继续前行,“娘娘,奴才看的仔细,穿过南坡再往前不远,有一处悬崖。” “奴才看着有些凶险,崖边立着一株老树,树干粗壮,根系深扎,边上似有从前猎户拴过绳索的痕迹。” 叶如棠垂下眼睫,指尖从马背上缓缓滑过,“悬崖?” “是。”小福子压低了声音,“崖不算陡,但风很大,人站在崖边很难站稳。” 叶如棠微微颔首,若贵妃真要动手,这悬崖想必是最佳之处,自己若不慎坠入,皇帝也无可奈何。 “你稍后再去一趟,趁无人时,拣隐蔽处,重新系一条旧绳,不可被人察觉,绳子系得结实些,记住,系在右侧,手法要像猎户。” 小福子一怔,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