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香奈儿的村花》 第82章 如果想念有声音,恐怕早已震耳欲聋 会议还没开始,但会场已经布置好,场地很大,主席台很气派。杨之玉参加过这么多场学术会议,这次是最隆重的一次。当然,从与会人员名单也可以看出,知行大学很给面子,出席的作者里有不少可以被称为“行走的参考文献”。 荣善衡进门后就被几位先到的同事拉过去说话。 杨之玉远远看见,有位面容英朗的男士,和荣善衡差不多身高,差不多年纪,俩人相谈甚欢,那男士抱着怀,表情轻松惬意,不像其他到场的与会者,脸上写满疲惫和压力。 这俩人站一起,一个倜傥,一个温润,倒是形成好看的风景。 有人拍她肩膀,杨之玉扭头,是戚美熹,后面跟着齐震。 戚美熹问她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杨之玉笑说看男明星。 戚美熹也朝那方向看了眼,会意说他就是周品初,与善衡私交甚密。 杨之玉恍然大悟,又问周老师怎么在这? 戚美熹说他现在是投资人,投资了我们的出版计划。但她显然不想解释太多,和杨之玉说我们先过去了,边走边和齐震抱怨车位太难找。 杨之玉则被安排在一间休息室,那里还摆放着近两年知行大学教师在星城出版社出版过的各类书,她随手翻了翻。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荣善衡进来。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他说。 “没关系,您去忙吧,等会我按照名牌自动入座。” 荣善衡看看表,离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他往杨之玉身边走近几步,神色淡定,说之玉,我想和你说件事。 杨之玉问什么事。 他郑重道:“我已经从荣耀集团退出来了,以后就只是知行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 这倒是个惊人的消息,杨之玉做不到心如止水,她眼眸微动,蓦然看向他。 荣善衡仿佛看见希望。 “之玉。”他叫她名字,深吸气,并不想放弃尝试:“我在公司的离职手续还在走,所以除了亲友,没有人知道我从荣耀集团退出来。” 他那张干净英俊的脸上忽然多了份稚气。 杨之玉笑笑:“可您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而不是让你从别人嘴里得知。” 杨之玉触动,她只好本着编辑和作者拉家常的原则,进一步问,您父亲能愿意啊,再说他不是病得很重吗? “一个小插曲吧,我爸是误诊,不是胆囊癌晚期,而是早期,所以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不会有大问题,生命期限也得到延长。” “那恭喜您了。”她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捋捋头发,对上他明亮眸子:“可以缓几年再接班。” 荣善衡立即解释:“我不会再回去了,我只保留在公司的 1%象征性股权……” “荣老师!”杨之玉笑着打断:“这是商业机密吧,您还是别说了,我没那个兴趣打探,谢谢。” 荣善衡知道太唐突会让她产生反感,就此打住。 “你叫我善衡就好,像以前一样。”他觉得她刻意生疏,一口一个“您”,还是让他太挫败。 杨之玉摇头:“以前是以前,以前我可以很随意,但现在我们是工作关系,我不能不懂规矩。而且,如果没有这个研讨会,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所以,荣老师还是不要和我讲您的私事了,今天这个场合,我只是个为您服务的编辑。” 虽然是新书的集体发布会,但轻重主次分得明显。知行大学和知行大学出版社都有领导过来,星城出版社这边则来了戚美熹和齐震,以及杨之玉等几个部门代表。 领导们依次讲了话,各位作者分别上去介绍了自己的新书。 化学工程是知行大学的知名专业,荣善衡作为代表出场,可见分量有多重。 杨之玉只恨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颜狗,这还是第一次见荣善衡如此风神俊秀,庄重得体地在讲台上做报告。白衬衫,黑西裤,宽的肩,窄的腰,如玉如兰,君子之风。 在这个过程中,底下相机拍照声就没停过。 荣善衡还特意感谢了她,作为责编,她是如何认真负责,督促他完稿,尽心竭力为他做宣传的。 这当了总裁就是不一样,开始说胡话了。 等荣善衡回来,挨着她坐下,杨之玉小声问,你怎么信口开河呢,我什么时候对你做过那些事? 荣善衡把耳朵给她,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同样小声说:“都是小事,可能你忘记了,但我记着。” “不可能。我没有督促过你完稿,书你爱出不出,也建议不用宣传,不然谁想腾出功夫开这个形式主义的破会。” 她这样说话倒显得亲切起来。 荣善衡侧脸看她一眼:“不开会,我怎么见你?” 这时,台上领导发言说由知行大学、知行大学出版社和星城出版社共同发起的“青年教师畅销书出版计划”于今日开启,我们还设立了专门的出版基金,为此,要感谢所有为本计划作出贡献的各位同仁,青年教师有着无限的活力和创造性的思想…… 杨之玉把荣善衡的话抛之脑后,热情鼓掌,虽然是官方合作,但想到最初的倡议者是自己,便也有种愿望实现的感觉。 中午在知行大学吃的饭,是一个很大的包间,有三张大圆桌,桌布是金黄色,碗碟是乾隆同款,菜品是新京菜。 老师们见面,免不了各种客套,杨之玉随着其他编辑先入座,结果连吃饭的座位也是按人名来的,她看了眼自己旁边“荣善衡”的标签,心里波澜起伏。 这桌有好几位大教授,她抓住机会进行了亲切的自我介绍。 正说着,荣善衡过来,坐在她旁边。 “累吗?”他很自然问。 “不累,我又没出力,累什么呢?” 荣善衡一身轻松,撕开一次性毛巾,仔细擦手,与她耳语:“你都嫌形式主义了,还说不累?” 她凝他侧脸,说:“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有青年出版计划,就不是形式主义。” 他好奇问,为什么? 杨之玉想说,因为是我提的,但又觉得太过于表现,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便只笑笑,没作声。 荣善衡也随着她,抿唇笑。 一身旗袍的服务员开始上热菜,桌上众人把酒言欢。 杨之玉听着,倒也很有意思,其实,大学老师私下里聊得多的不是学术,而是八卦,谁与谁三角恋了,谁又生三胎了,谁娶了自己学生了,等等,虚实难探。 杨之玉不是第一次吃这种饭,这种场合,陌生人居多,听着就行,稍微做点表情,哪怕点点头,都不会给人留太坏印象。 荣善衡夹了些基围虾和皮皮虾,擦擦手,开始剥,不一会,剥了满满一盘,他剥带壳海鲜又快又好,能完整剥出一只皮皮虾来,且还不被刺手。 他将这盘生动鲜美的虾肉换到杨之玉的盘子里。他刚才观察到,她想吃,但犹豫了下,估计是怕粘手,弄得太狼狈。 杨之玉看着眼前的虾肉,又看看他,不动声色换过来。 “谢了,我不吃虾。”她尽量显得礼貌。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我有手,谢谢。”她已经把音量降到最低。 荣善衡捏起盘子里的一颗虾仁,兀自吃起来,也没再打扰她,让她安心吃,自己则去别桌敬酒。 恰此时,知行大学出版社的一位领导过来这桌敬酒,大家起立,聆听讲话,领导说完,又和几位教授简单聊聊,再依次夸奖各位编辑,杨之玉这才意识到,除了自己是星城出版社的,其他三位编辑都是知行大学出版社的,且看上去比自己资历深。 这位领导对三位本社编辑赞不绝口,还说要是青年计划顺利开展,这三位编辑绝对功不可没,他们特别能为作者服务,打造畅销书吧啦吧啦…… 从头至尾,也没有提杨之玉,甚至都没功夫看她一眼。 可能在领导眼里,她人微言轻,抑或人家压根就不认识她。 杨之玉低头笑笑,没什么,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合。 就在这位领导转身要走之际,戚美熹和齐震过来这桌敬酒。 戚美熹受到知行大学老师们的各种恭维,尤其是几个青年教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戚美熹不敢居功,笑着把杨之玉拉到身前,说大家要感谢,就感谢我身边的杨之玉编辑,这个想法最初就是她提的,我们虽然是促成,但若是没有她的灵感,这个计划也不会出现。 大家朝杨之玉投去惊讶和赞赏的目光。 这位领导面露尴尬。 有人忽然说,哎呀,周老师来啦! 领导为掩尴尬,抓到机会说:“再别喊人家周老师了,该叫周总!要不是周总支持咱们的青年出版计划,你带的博士能与星城出版社顺利签约出书嘛?” 那人讪讪,说是啊是啊,多亏周总。 周品初说:“谢谢吴社长,谢谢张教授,也感谢戚总和齐总。知行大学与我有很深的渊源,很荣幸能参与进来。”他拿酒杯朝杨之玉示意:“幸会,杨编辑。” 杨之玉笑得甜美,拿起茶杯,与他对碰,说谢谢周总。 众人附和,喧嚣一阵,各自归位。 自始至终,荣善衡默默站在杨之玉身后,把手自然搭在杨之玉的椅背,笑容温存。 饭吃到一半,大家不知道聊什么,突然就提到要给荣善衡介绍对象。那位张教授打趣说荣老师来知行大学有六年了吧,听说还单身呢,怎么,咱知行大学这么多优秀女性,还不够你挑的? 荣善衡忙拿餐巾擦嘴,清嗓说张教授,我哪敢去挑别人,是自己不够好,没被人家挑上。 张教授表示惊讶,说谁啊,连这么英俊有才的小伙子都看不上?哪个学院的?我去帮你说和! 荣善衡看了下杨之玉,目光炙热,很快收回,说谢您赏识,不过这事得我自己来! 杨之玉装听不懂,避开他眼神。 吃完饭,众人在饭店门口告别,打车的打车,地铁的地铁,开车的就直接去停车场。杨之玉刚下一级台阶,就被荣善衡揪住衣角。 “之玉,我喝了酒,你能送我回家吗?” 杨之玉陡然一怔,他渴求的眼神在日光下快要融化,那句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荣善衡下台阶,与她并肩而立,语气坚定:“你刚才说的,今天这个场合,你只是为我服务的编辑,那你的服务意识呢?” 一路上,荣善衡还算乖巧,没有刻意说什么,也没有说恳求她原谅、和好之类的话。 杨之玉还纳闷,他不是有好多话说吗,怎么现在却禁声了。 好在,知行大学离如园并不远,三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杨之玉驶进地库,惊讶了一句,竟然还能让进! “我续了费的,你想来随时可以来。”他说。 “我没事来这做什么。”她回。 停好车后,荣善衡却迟迟不下车。 地库灯光昏暗,他转头看着她,久违的独属于两个人的时刻,还是在车里。 想来,他们在车里有过好多缱绻美好的时刻。 “上去坐坐吗?”他问,“我泡柠檬水给你。” “不用了。”杨之玉不看他,摆弄自己的手,“你下车吧。我们……我们到此为止吧!” 荣善衡解开安全带,突然俯身过去,拉过来她的手。 杨之玉用力,可不知为何,身子不自觉颤动,这力气也被他蛮横的力道打得七零八落。 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代替了话语声。 荣善衡摩挲她掌心细肉,很快,她出汗了。 杨之玉终于看向他,眼里淌着淡淡潮湿。 荣善衡是多么喜欢这双眼睛,他干涸已久的喉咙涌出清泉,汩汩不断。 如果想念有声音,恐怕早已震耳欲聋。 他好想抱抱她。 于是低下头,盯着被自己拢在掌心的她的手,说: “之玉,小孩子犯错都有得到原谅的机会,你就当我不懂事,没学会怎么与爱人相处,原谅我一次,好吗?” 第83章 我不能给你负担,但我不能不爱你 杨之玉垂了眼,怕被他真挚的眼神灼伤。 却也说出了最伤他的话:“你是知道你爸误诊了,所以才回来的吧?要是没有这么幸运,你也不可能会对我说出刚才的话,不是吗?” 他一味地殷勤和追逐,她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她已经学着把自己保护起来,再想不顾一切,有点难了。 “荣善衡,我们就别捉迷藏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吃了只会更后悔,咱俩现实一点,好聚好散。” 荣善衡不松手:“在我心里,我们从来没有分手,我知道我让你很生气,让你伤心了,我始终想着把你找回来,可又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我强迫自己,把心思扑在工作上,可只要一停下来,我就止不住想你,而且我发现我工作一些日子后,并不喜欢那种状态,我妹妹凌云比我更适合,所以,在我完成了几个棘手项目后,决定和我爸摊牌。我知道那样做对一个病人很不公平,但我爸状态还不错,我也时刻关注他的病情,也是凑巧,就在那时间,医院查出了我爸误诊的信息。” 杨之玉把车熄火,耐心听着,手被他握着,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缭绕。 这种感觉舒服、熟悉。 荣善衡将憋了许久的话一下子倾泻出来,他和她说了自己怎么继承的股权和财产,又怎么在公司进行排布,为荣凌云铺路,以及如何放弃股权继承,只保留 1%象征性股权。 “那你岂不是辜负了你爷爷的期许?”她终于抽回手,手心还存有他体温。 “在遗嘱里,爷爷并没有说非要我继承公司,他希望我做喜欢的事,最大限度为我提供物质基础,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是我爸一直有执念,我后来也劝了他很久,答应他,如果公司遇到危机,如果凌云遇到困难,我会作为家人竭力帮忙,尽股东的责任。” “看来,你这 1%的股权还挺关键。”杨之玉对他舒心地笑笑。 “你终于肯对我笑了。”荣善衡也舒口气,两只眼睛晶晶亮,急切问:“你还在意我,对不对?” “谁在意你了,是你自己臆想,就算是普通朋友,这样聊天说笑也正常。” 说这话的时候,杨之玉目视前方,语气里有某种不确定。 其实自己也紧张,她只怪自己总爱体谅他,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苦衷的。 荣善衡很懂见缝插针,鬼精鬼精的,身子整个转过来,低头去寻她目光:“你还说不在意,那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那么好,就对我不理睬,我那么让你厌烦吗?厌烦,也是一种在意。” “我没有特意对谁好吧?”杨之玉歪头琢磨,他这话针对性很强。 “怎么没有?” 这男人委屈地要掉泪,低眉说:“你对周品初笑得那么甜!” 杨之玉愣住,细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可毕竟人家是名人。再说,他们私交不是很好吗,这都能嫉妒? 车里憋闷,杨之玉重启车子,就在这一瞬,她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悟到什么,她那时只和齐震提了提这个事,然而两个月后,戚美熹就说要搞出版合作计划,任何项目都是需要成本的,周品初作为投资人而来,给的是荣善衡的面子。而荣善衡目前最不在乎的就是成本。 一切都水到渠成,再联系之前登海在东塘设食品厂、自己直播被粉丝买断货事件,她轻轻张嘴,有点不可思议,又觉得很合情理,但必须要把事情问清楚:“我首先说明一点,我不是自作多情,但我觉得还是需要和你证实一下,免得我以后想入非非太羞耻。” “怎么了,证实什么?”荣善衡不错眼珠,等待下文。 杨之玉叹息:“投资那个出版计划,是你的意思吧?” 荣善衡迟滞,却也点了头。 “谢谢你,荣善衡,为我做了这么多,刚才你说了好多你家里的事,但你应该知道,家庭因素不是我们分手的主要原因,有些冒险的东西,一旦经历过,就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再次冒险的准备。你以后别这样了。” “之玉,我不是……” 话没说完,电话铃响,杨之玉一看,是小章打过来,赶紧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小章虚弱的声音:“之玉姐,你快结束了吗,我……我肚子疼,是不是在宫缩……但下周才是预产期……” 杨之玉吓一跳,下意识去看荣善衡,用尽量稳定的口气道:“小章啊,你别怕哈,没事,这样,你还能走路吗?能下楼打车吗?要是自己去不了医院,那就打 120,他们一般会把你送到最近的医院,但你要和他们说,你必须去建档医院……” “之玉姐,没事,我能忍,我等你回来。” “那你实在坚持不了,记得打 120!” 挂了电话,杨之玉哆哆嗦嗦,抓紧方向盘,赶紧启动车子,往前开两步,突然刹车,扭头一看:“你怎么还在这?” 荣善衡说:“我一直在这。” “不行,你下去!我有正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走。” “下车,我再说一遍!” 荣善衡目露柔光,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拍了拍:“走吧,医院事情多,小章需要你陪护,其他杂事交给我就好!” 杨之玉一脚油门飞奔到家,好几次差点闯红灯,荣善衡坐在副驾,只偶尔说句“别担心,小章肯定没事”,再无多言,他知道,她急躁的时候不能话多。 到家的时候,小章状态还好,就是出了很多虚汗,躺在床上,感觉已经耗尽力气。 杨之玉扶她起来,给她穿好鞋,拿上待产包,带着她出门去医院。 小章疼得发抖,下楼都下不了。 荣善衡提出要横抱她,问杨之玉可以吗? 杨之玉讷讷,问我干嘛?孕妇要紧! 终于上了车,杨之玉负责开,荣善衡负责在后座照顾孕妇。 杨之玉本来没在意,专心开车,确保快速平稳。除了小章大口喘气疼痛难忍的声音,她还听见荣善衡一直在说:抓着我胳膊就行!你要躺下来吗?别慌,没事的!我拿纸巾给你擦下汗! 再用眼睛从后视镜一瞟,荣善衡这家伙忧心忡忡,伸着胳膊让人紧抓。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婆要生产。 一种异样情愫悄然升起,杨之玉咬了咬下唇。 医生说小章的宝宝是脐带绕颈两圈,比较严重,建议马上剖腹。 这属于早产了大概一周左右,但胎儿发育已经成熟,各项指标没问题,可以剖出来,但要先送保温箱。 情况紧急,小章的家人不在身边,只能和他老公打视频电话,授权杨之玉代签手术。 与此同时,小章老公,两方家属都着急忙慌往这边赶。 黎潇也赶过来,还买了一些奶粉尿不湿和水果。她和杨之玉打了招呼,仔细瞧着荣善衡,终于想起他是戚美熹的绯闻对象。 杨之玉介绍说这是荣老师,我一作者,开会时跟过来的。 黎潇用最短时间理了理三人之间的关系,觉得荣善衡不像赶鸭子上架,可能在追杨之玉?于是好心帮忙,和他热情聊起来,一口一个戚总怎样怎样,同时观察俩人脸色。 心里腹诽,杨之玉你就别装了,明明很在意。 荣善衡却很坦然,说戚总虽是我朋友,也好久没联系了,不太清楚,但我和之玉比较熟,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黎潇一个长音“哦”。 杨之玉给荣善衡一个冷眼:是你非要跟着来。 剖腹产手术做了两个小时,母女平安。 孩子被送到保温箱观察,小章则进了病房,意识清醒,麻药劲还没过,感觉不到多疼。护士不让太多人进病房,况且还有其他产妇,于是,杨之玉便陪着小章给她老公和爸妈打了视频电话报喜。他老公在手机那头哭成狗,说是双喜临门,小章问另一个喜是?他老公说考博拟录取名单公布了,他进了! 折腾半天,差不多半夜才忙完。 这期间,荣善衡把精力放在杨之玉身上,为她跑跑腿,尽量不碍事,嘘寒问暖,生怕她累着。 黎潇对杨之玉使眼色,偷着说你可真行,把这种极品弄得五迷三道,说实话,是不是去年作者招待会的时候,你俩就勾搭上了,怪不得人家替你挨一巴掌,等你俩好了,让他给我介绍个有钱对象。 杨之玉笑说好啊,你可以做他爹的第四任老婆。黎潇扁嘴说我可不想让你喊我妈。 小章住院住得急,很多东西都没带,黎潇继续陪护,杨之玉回家给她收拾东西。 她让荣善衡先走,荣善衡死活不走,非要开她车送她。 一路上嘴里没闲着:你住这么远,黑灯瞎火的,开车危险。 杨之玉回,大哥你看看灯火通明的高速路上这么多车,就差堵上了! “你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饭没吃,水都没喝几口,要不我带你先吃点东西?” “吃什么?这附近可没有路边摊!” “小章家属要来伺候月子了,你和黎潇得提早找房子。” “我装修完了,直接住进去。” “不行,你没通风呢,起码半年起!要你不嫌弃,你和黎潇可以先来如园住,我住别处。” 杨之玉真的不想再聊下去,干脆堵住他的话锋:“不用你操心,我们还没落魄到非得靠男人接济的程度,‘夜礼服假面’姐妹!” 荣善衡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滞,早该料到她如此聪慧,心里痒痒:“我就知道,什么都骗不过你。” “因为只有你这种欲望强的人才会当那种冤大头。”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无奈。 他犹豫着,不敢看她眼睛:“之玉,我知道,我不能给你负担,但我不能不爱你。” 杨之玉陷入沉默。 他敛声:“那种情况下,这是我爱你的唯一方式。” 到了家也不消停,杨之玉在收拾东西,荣善衡翻了翻冰箱,要给她做饭吃。 “我来吧,这毕竟是小章的家,一些厨房用具你也不了解。” 当然,她主要不想让荣善衡过多给予,以免想起往事难堪。 杨之玉系上围裙,把冰箱里剩的自己可以发挥的菜拿出来,她也是偶尔做饭,黎潇住进来后,因小章喜辣,都是黎潇负责做饭。 她把中午剩的一大碗白米饭放锅里炒,打了两个鸡蛋,又切了葱花、胡萝卜丁和广式腊肠丁,做成蛋炒饭。 荣善衡倚在厨房门边,她忙碌的背影让他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她第一次给自己做饭,有点慌乱,但却认真,特别可爱。 他静静走过去,伸出胳膊,松松拢住她的腰,手指交缠在一起,将她锁进怀里。 杨之玉拿铲子的手僵滞,不得不承认,他的呼吸,他的气味,还是那般熟悉,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和他接吻。 但她放弃了。 “松手。”她继续翻炒,声音冷淡。 “松手,荣善衡。”她再说一遍。 “不要。” 杨之玉放下铲子,去解他的手指,却被他十指牢牢扣住,两只手动弹不得。 他加重了呼吸,靠得更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她依旧冷声问。 “也许我早该这么无赖,不然也不会把你弄丢。”他圈得更紧,声音也变得喑哑。 第84章 新生 他们之间到底谁弄丢了谁,已无从追溯,但可以肯定的是,相爱的过程,彼此都收获了有用的东西,杨之玉从荣善衡身上学到了理解和包容,是他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有多好,同样,荣善衡也从杨之玉那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治愈和温暖,她的人,她的家庭,她接触的所有一切,都成为他的渴望。 这样的杨之玉,他怎么舍得松手? 杨之玉翻弄锅里的蛋炒饭,冷静下来对他说:“为什么会弄丢,无非是爱得浅,所以,咱俩谁都别怪谁,也别自责。” 荣善衡松开她,依依不舍:“分开后才发现,我没有你不行。” 杨之玉摇头笑:“是吗,有钱让你不开心吗,荣总?” “之玉,你知道我并不缺钱,但我不想成为我讨厌的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吧!” 杨之玉没空回答,只把蛋炒饭盛出来,放在中式花纹的盘子里,搁上勺子和筷子,递给他。 闻着香喷喷的,荣善衡接过,问:“你不吃吗?” 她摇头,说不饿,不想吃。兀自收拾厨房。 透过隔挡空隙,杨之玉悄悄看他。 荣善衡吃饭还是那么斯文,不声不响的,与刚才一路上叨逼叨、回到家很粘人的状态大相径庭,仿佛吃饭才能堵住他的嘴。 分手前、分手后,他温柔乖顺的样子仿佛一直未变。 面上无辜,心里深沉。他就是这种人。 蓦地,杨之玉回头看见放在台面上的盐罐,脑子嗡一声! 忘放盐了!又忘放盐了! 刚才他过来搂她,她虽面上淡定,但心里很慌,这一下就把盐给忘了! “等会,别吃了!”她冲出去。 荣善衡抬头,眉目清澈,最后一勺蛋炒饭已经进肚,勺子还含在他的口中。 “我吃饱了,很好吃。”他咀嚼,吞咽,微笑,行云流水。 “我忘放盐了!”杨之玉表情扭曲,真不知道这一碗寡淡无味的炒饭他是怎么咽下去的。 可荣善衡却一脸满足:“是吗,我觉得味道正好!” “胡说!”她有点心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多大点事,我再翻炒下就好了!干嘛要忍着?” 荣善衡收拾碗筷,起身走过来:“我觉得好吃,是真的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你这人真是……这有什么,你说一声我又不会难堪,反而我现在很难堪。” 杨之玉有种挫败感,虽然还不想和好,但依旧希望自己的东西拿得出手。 荣善衡深深看她:“你永远不用在我面前难堪。” 杨之玉想哭,这人真的太讨厌了!为什么总能用最软的话直击自己的痛点?她都下了好大决心,离开他,但他还是轻而易举一点一点,瓦解自己修建的堡垒。 喜新厌旧不是病,一再原谅才是病。 杨之玉提醒自己。 与此同时,她在脑子里不断反思自己与荣善衡的关系。也许自始至终,他们就没学会如何爱对方,总是觉得成熟的爱是要为对方着想,不要让对方担心,不要过多掺合彼此的私事,要给对方留足够空间。她那时常想,他都是成年人了,能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我管? 但其实他们忘记了,爱情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分享。分享彼此拥有的一切,从物质到情感,分享会带来快乐,快乐会成为滋养爱情的源泉,如此才能让爱情保鲜。 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理解双方工作,去过对方老家,见过彼此家人,但并没有真正融入过对方的生活,只是在情情爱爱里照顾着对方的感受,在危机来临之前许下空洞的心愿。 杨之玉并不了解荣善衡具体在做什么,更不想听他讲述家族历史,也不想倾听他对自己和自己家人的看法,同样,荣善衡也只是随着她的节奏,不去打扰,默然承受。 久而久之,彼此间累积的信息越来越不对称,隔阂也便出现。 如果重新爱一次,会不会修正之前的错误,抑或将现状弄得更糟? 她不知道。 小章体质差,在医院待了一周,这期间,经历了开奶、排恶露以及术后恢复。 杨之玉和黎潇去看过她几次,每次去,他老公都感恩戴德发表一通感言,这几天正愁给女儿取名字,《诗经》都快翻烂了。 杨之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婴儿。 特别,特别治愈。 小婴儿是和小孩完全不同的物种。 怎么说呢?她其实并不好看,但感觉通体透明似的,皮肤粉粉的,头发黑黑的,整个看上去毛茸茸的。小手小脚也就半个手掌大,动起来慢蠕蠕,仿佛还在娘胎里,没有被人类世界侵染。 小章奶量不多,小宝宝亲喂完还要喝奶粉。杨之玉试着将温好的奶喂给她,她一下子就嘬住奶嘴,很用力吸起来。 “好可爱哦!”杨之玉心都化了。 小章笑笑:“唉,甜蜜的负担。” 杨之玉也对她笑笑。 “之玉姐,是你帮了我和宝宝,我还没和你好好道谢呢!” “道什么谢,要不是有人非要和我聊天,我早到家陪你了!” “你是说荣老师?” “对啊,就是他!大坏蛋!”杨之玉逗着小宝宝,若无其事说。 小章看得明白:“荣老师心思都在你身上。” 杨之玉不屑:“怎么看出来?” “谁叫他长了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什么眼神?”杨之玉好奇。 小章接过宝宝继续哄,握着她小手,低头笑:“就是这种眼神,自己的孩子,看着哪都顺眼。”她灵机一动:“要不就叫顺顺吧!” 杨之玉哈哈笑,小章老公也过来,跟着笑。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一家三口美好的画面让她不忍打扰,她悄悄走了。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种孤独感,杨之玉以前不觉得,现在这种孤独感越来越强烈。 她回味着小章的话,听着医院里时而传来的婴儿哭声,忽然想到荣善衡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否也经历父母共同的陪伴。他们不爱他,还硬要生下他,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怨恨吧?他爷爷奶奶留给他那么多,是否能弥补心中的缺憾?几十年的时间,他在心里那个缺口上缝缝补补,修得已经看不出缺漏的痕迹,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缺口的边缘是否会出现溃烂? 生命真的太神奇了,这样的人竟然长大成熟,竟然也学会了爱人,竟然还渴望一个女人的爱? 杨之玉打算在小章出院前搬出去。黎潇也终于找到了房子,走之前还抱着杨之玉恋恋不舍,说这段日子太快乐了,感谢你们。 杨之玉诓她,说要不我和你一起住吧,反正我房子还在通风。 黎潇马上变脸,尬笑说我租的小平米,大开间,再说我想尽快找男票呢。 杨之玉礼貌一笑,就此别过,谁想去住炮房。 其实,她的房子通风通得差不多,加上甲醛检测合格,住人是没问题的。 还差些家具。 周末的时候,她又去了趟家具市场。 本来在红星美凯龙转了两圈,确实有不少看上的,无奈价格太贵,只好退而求其次。 星城郊县的这个家具市场,规模大,货多,好好淘的话是能淘到优质货品的。 露天的市场,在太阳底下很晒,杨之玉头戴遮阳帽,穿着 t 恤牛仔裤穿梭在各个区域,像个劳作的农妇。 她在一家北欧风的店面驻足,她看上了一个深棕色真皮沙发,要一万五,和人讲价,讲到九千,那边死活不松口。 她也有点生气,但真的很喜欢,决定使用语言技巧,说那我先去别家绕绕吧! 店家挥着扇子,说那你去吧! 人家不吃她这套! “九千是吧?我买了。” 有个温柔低沉的男声从背后冒出来,杨之玉骤然回头。 果然是荣善衡。 店主怕他反悔,赶紧问你们一家的吗?荣善衡笑着点头,说是一家的。 店主忙问怎么支付?荣善衡依旧笑说扫微信吧! 九千成交了。不到一分钟。 杨之玉看了他一眼,掉头走。 荣善衡手急眼快拉住:“跑什么啊!东西不要了?” “我不认识你!” 她拉低遮阳帽。 “那你现在重新认识一下!” “不要!”杨之玉脑仁疼,见店主偷笑,更加羞愧。 店主让荣善衡填送货地址,他顺手写了杨之玉家的新房住址。 “你写我家干嘛?我可告诉你,送过来我也不要。” 荣善衡表情淡淡,大言不惭:“我怕以后去你那,没地方住,这不先占个地,免得你把我赶出来!” 杨之玉不可思议,这男人光天化日不要脸! 她拿出手机,无奈:“我微信转你九千。”刚打开手机,突然意识到自己把他删除后,再也没加过。 荣善衡默默把二维码递过来:“你看,还得重新认识一下!” 买了沙发又去看书柜。 杨之玉问他,你怎么找到这了? 顺带拍拍他手臂,说是实体的,不是虚幻的,说明不是鬼。 荣善衡大笑,那样子轻松极了,指了指她太阳穴:“我在这里安了定位,你脑子想什么,去哪里,我都能找到。” “鬼话连篇。”她才不信。 荣善衡停下脚步,扯扯她 t 恤一角:“好啦,我承认我跟着你,但我确实知道你要搬家,要买家具,你就把我当作一个跟班,或者保镖,或者你身上的挂件,我保证不乱说话,不捣乱!” 杨之玉仰头看他。 他的头发被风拂乱,他的脸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也如小婴孩般毛茸茸的。他正举着右手,拇指压在掌心,对她发誓。 第85章 落叶归根 天气越来越热,姥姥吃完午饭晒了会太阳,瞅瞅树荫下有对小情侣正在亲热,草丛里蹲只黑猫舔爪,有个快递车停在门口,卸货的快递员一不留神把包裹全散出来,叉着腰叹气。 姥姥觉得没啥意思。于是让女儿葛金秋搀扶着坐回屋里。 这几天越发越懒了,连眼皮都懒得抬。 葛金秋见状问,妈你想看电视吗? 姥姥点头,偏着身子倚在墙侧。 电视里放新闻联播,正播报科技发展新成果,说是国家在电化学储能技术领域有了突破性进展,在能源革命的大潮中,储能技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此项突破填补了我国在这一领域的空白,为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电化学储能市场打下基础…… 后面是记者对科研团队代表的采访。 姥姥惬意看着电视,说真好,这不是小玉对象吗,瘦了。 说完就昏睡过去。 这边,杨之玉和荣善衡买完家具,找了个路边摊吃板面,杨之玉看着荣善衡碗里满满的干辣椒,说我记得你貌似不太能吃辣。 他的面已经吃下去小半碗,一边吃一边擦鼻涕擦汗,笑说我现在很喜欢吃辣,喜欢尝试刺激的东西,我还学了抽烟,但没上瘾。 杨之玉垂了眼,不想接他的话,她需要放下对他的关心。女人多情敏感,这是优势,但在感情里却容易成为弱势,一步做错,覆水难收。 “一会吃完饭,你打车回去吧。”她从布包里拿出湿纸巾,抻出一张擦嘴上的辣椒油,又用另一面擦擦手,“我得算算今天你的支出,稍后把钱转你。” “之玉,你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你搬新家,我怎么着也得包个红包,这是暖锅的钱,你得收。”荣善衡同时接过杨之玉递过来的湿纸巾,学着她擦嘴擦手。 “我又没打算邀请你。”杨之玉挎好包准备走了。 他也起身问:“那你打算邀请谁呀?何诺舟还是齐震,或者黎潇,戚美熹?” 杨之玉笑了:“我认识的又不止这几个,我在星城的同学多的是,随便叫叫就能凑一桌,况且你说的这几个,我一个都不会叫。” 他不放弃:“我最近学了很多新菜,在老家做给我爸吃,他那么刁的口都说好,我觉得我可以胜任你的厨师,你一下子叫这么多人,总不能请人家吃外卖吧!” 杨之玉有点累,和他挥手说拜拜。 荣善衡看着她的车疾驰而去,落下的烟尘都带着烦躁。 他心里怎能不清楚,之前对她的爱是不纯粹的,现在就没有理由要求她也纯粹。 荣善衡看得明白,杨之玉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但这善良不是谁给她的枷锁,而是她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她会选择原谅何诺舟和她母亲,竭力帮助何诺舟实现农科院项目的梦想;知道齐震心悦于她却也大方相处不扭捏;就算黎潇曾事事针对,她也选择捐弃前嫌,这不是圣母、不是心软、不是懦弱,因她只是一个来自农村受农民坚韧性影响又在新时代成长的都市自励女性,她有文化有涵养,同时也带着家庭和社会赋予的传统朴素的特质。 她的心始终是宽敞的,所以,她会生他的气,但肯定能够理解他的脾气和行为。 荣善衡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她需要怎样的爱。 更知道,自己必须等她。 刚下高速,眼看快到家,杨之玉就接到葛金秋的电话,她吞吞吐吐唉声叹气,说你姥姥病重,你尽快找个时间回趟家里。 杨之玉没犹豫,直接开车重新上高速,往东塘方向。 到了家,葛金秋开得门,她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杨之玉问姥姥现在怎样了,葛金秋说一会醒一会睡,刚睡了。 杨之玉坐上床,握住姥姥的手,她的手皱皱的,颜色很深,上布满了弯弯曲曲的静脉,像山川河流。她的指甲被剪得平整,妈妈照顾得很好,常给她剪指甲,洗澡,她身上没有老人味。姥姥那时常说,我生的闺女好啊,不嫌我累赘。 葛金秋说找医生看过了,结合前段时间的体检报告,说是器官正在衰竭,加上肺部感染,情况不太好。 杨之玉心里难受,姥姥睁了两次眼,都没认出她来,眼仁儿在眼眶里打转,目光涣散,嘴巴变得很小,嘴唇几乎和皮肤一个颜色,嘴里面没有牙了,空洞洞的很难讲话。 她实在受不了,转身出去,在阳台上站着哭了会。 葛金秋递个毛巾给她,说别哭了,帮我给你姥姥擦擦身子吧! 姥姥也醒了,嘴里嘟囔什么也听不清,杨之玉帮助她翻身,给她擦后背。她记得,姥姥体型胖,没想到后背能透出骨架的轮廓。 “妈,小玉回来了,孩子着急来看你,你得快快好起来,小玉的房子也下来了,等她装修好了,咱还得去瞧瞧呢!” 杨之玉转脸看见葛金秋已经泪流满面,声音打颤。 姥姥的腰和屁股上有褥疮,杨之玉看着心疼,问这个怎么还没好,葛金秋说老躺着就难好,得天天上药。 杨之玉拿了碘伏,涂抹在疮面,疮面并不大,但仍触目惊心。 “姥姥,我请假了,请了好几天呢,我就天天陪着你,给你上药,翻身,给你讲我们单位的糗事儿,可有意思了,对了,我还给你唱歌哈,你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小时候还去姥姥家村里的小卖部唱过,你还记得吗?” 姥姥哼了声,人家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呢,杨之玉笑话她,你就是嫌我来晚了才不理我吧? 说完哭了,忙下床去洗脸。 又过了两天,姥姥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只和杨之玉说了两次话,每次都是吐几个字,杨之玉听着像叫自己名字呢,便答应着。 这期间,亲戚朋友陆续过来看过,算是最后的告别。 杨之玉听见她父母和三个舅舅在客厅商议如何料理后事,大舅嘱咐说得马上买孝布和衣服了,还要联系村里治丧的人,姥姥须回村里办葬礼,落叶归根,得按照村里传下来的老规矩办,这两天还得赶紧把姥姥姥爷的旧屋收拾出来…… 这些事一张罗,说明姥姥大限将至,虽然不想承认不想面对,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杨之玉必须接受姥姥就要离开的事实。 “陪着你姥姥,送她最后一程吧!” 葛金秋拍拍女儿肩膀,杨之玉眼泪哗哗流下来,使劲捂住嘴不让姥姥听见哭声。 后面两天,她陪着妈妈给姥姥买了身好看的衣服,妈妈难得舍得花钱,说你姥姥最喜欢漂亮,年轻的时候在公社干活不兴穿得花里胡哨,上了岁数又怕穿太艳被人笑话,你看着她挺朴素,其实她可喜欢花了,旧屋小院里都是她种的花,我们就给她买几件带花的衣服吧! 家里亲戚都在准备姥姥后事,仿佛大家都在等那一天。这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对于亲人来说特别煎熬。 又熬过一天,姥姥忽然转好,大便也拉出来了,葛金秋夸她真棒,排泄通畅有利于恢复。杨之玉发现她身上的褥疮也干巴了,连药都不用上了。 正当杨之玉怀疑姥姥是不是要好转时,葛金秋却摇头,眼里泛泪,说不出话来。 下午的时候,姥姥忽然起精神了,竟然喊了句“小玉”! 杨之玉兴奋坐她跟前,把脸贴过去,开心问姥姥你要说啥呀? “……不怕……回家……有姥姥……” 她看见姥姥的眼睛里闪着光,想起自己小时候,每一次受委屈,姥姥都会挺身而出,她想起被抡的杨素凤,姥姥一直都默默保护着自己! 姥姥又对妈妈紧贴着说了几句,葛金秋强打笑容说妈你就放心吧! 然后叫杨之玉唱首歌给她听。 她的眼睛望着窗户外,手被杨之玉握紧,听见外孙女唱起了熟悉的旋律: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 外面真的开始落雨,天也阴沉下来。 葛金秋坐在一边,看见母亲的瞳孔散了,叫了声:“妈妈……” 几个舅妈手忙脚乱地为姥姥穿上新衣服,衣服上黑底金线描画的牡丹花特别好看。 而葛金秋再也唤不回自己的母亲,她抱着杨之玉抽噎,哭不出声音来,只说:“小玉啊,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第86章 看热闹 姥姥家的旧屋已经收拾好,过堂屋靠墙的一侧放着一块被垫得很高的木板,木板上铺了黑色的软垫,姥姥的遗体就放在上面,脸用一块方巾盖着。 院子里已经搭好了白色的帐子,从过堂屋穿过小院一直延伸到大门口,门口贴着白纸黑字的挽联,放着亲友敬上的花圈和扎好的纸人纸房子,大门口外搭建了高高的木台子,台子有顶棚,中间放两排木椅子和一排桌子,椅子上坐着吹唢呐吹笙的乐人,唢呐一响,就盖过了屋里院外闹哄哄的人声。 自灵堂搭好,就不断有亲里过来祭奠。他们从大门口进,一条腿刚迈进来就开始嚎啕,男人要低着腰,垂着脸,咧着嘴,嘴里呼喊着对姥姥的尊称,太奶、姑奶、姨姥、姑姑、婶子……叫什么的都有,走到姥姥跟前扑通一跪,磕三个头,继续哭,大部分人是不掉泪的,女人吊唁则不用跪,只坐在地上即可。与此同时,家里三五亲属也要跪下来陪着一起哭,大概持续十秒钟,吊唁的人须被亲属搀扶起来,然后接过亲属递过来的一条白孝布,再退到旁侧,该说说该聊聊,进行家长里短式的慰问,仿佛刚才啥也没发生。 聊完就去里屋,把礼钱交给记录的文书,文书是个老头,花白头发戴眼镜,拿毛笔用小楷写上上礼人的名字,整个吊唁的过程才算结束。 杨之玉在一旁看着,本来哭了好几通,但来回来几波后,觉得蛮滑稽,被村里人炉火纯青的演技震撼到,在火盆给姥姥烧了母亲叠好的一沓子金元宝后,便出了过堂屋去溜达。 院子里用砖泥砌了灶台,很大的灶台,能放下一口大铁锅,烟囱呼呼冒白烟,两个厨子光着膀子拿着长长铲勺来回翻炒锅里的白菜豆皮和猪肉。 姥姥生前养的小黄狗早就过给了大舅,它正围着灶台捡拾锅里不小心蹦出来的肉碎。 还有几个妇女在洗菜切菜打着下手。 院子内墙还挂着一个大音响,唢呐停的时候,就用它来放哀乐。 村里人去世,一连两三天都是哀乐声,整个村都能听见。 甚至有人凭唢呐哀乐的方向就能判断是谁家死了人。 门口一阵骚动,有汽车停下来,下来俩人,罗良和何诺舟。 罗良作为副县长,老上电视,有人认出他来,赶紧围过去,大队书记也过来嘘寒问暖,细想着和老太太什么关系,旁观的姑娘媳妇带着笑意打量何诺舟,他本就帅气,加上被个矮皮黑微胖的罗良陪衬,更显得脱俗。 杨之玉忙过去接应,这俩人明显是冲着她的面子来的。 “节哀,节哀,杨老师!”罗良和她握手,他正巧在附近办事,就和何诺舟一起过来。 何诺舟也轻轻碰了下她手臂,叫她别太难过,姥姥高寿,是喜丧,回去享福了。 杨之玉点头,微微笑,感谢他们过来。 俩男人进去过堂屋给姥姥鞠了三躬,也各领到一块孝布。 大队书记领着罗良去院子里说话,村里难得来这么大领导,他得好好表现表现。 何诺舟心疼看着杨之玉红肿的眼,说都哭成单眼皮了。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接受了这个事实。”杨之玉拉他在窗户根的长凳上坐下来,这里没人,对面是姥姥曾种下的月季,粉的红的黄的,开得正艳。 何诺舟凝着她的侧脸,她头发长了,梳了简单的低马尾,可能来回折腾的,耳后散着轻飘飘的两缕,日光下发丝呈现棕栗色,和浅淡如少女的面颊相配,好似高中时那个认真做作业的低调小女生。 初恋啊,哪那么容易释怀。何诺舟宁愿她打骂自己一顿,也不愿见她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这让他心神不宁,那颗躁动的心恨不得扑在她身上。但他也只是握了握拳头,低下头,拿鞋尖踢掉脚下一块小石子。 真不巧,小石子击中了一只花丛里的肥猫,惨叫着窜出来,朝何诺舟龇牙怒目。 杨之玉被逗乐,扭头说:“这么小概率事件都被你碰上,你今年定会撞大运,项目肯定大获成功!”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何诺舟心里堵得慌,“若是真有好运气,我巴不得分给你,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杨之玉好奇,歪头问。 或者让我成功追到你。他不敢说,只叹气,对着花丛说,只要你以后天天开心,我便知足。 杨之玉说:“你现在还挺会替别人着想,是不是恋爱了?” 何诺舟苦笑:“除非看见你嫁了,我才安心恋爱。” “林书涵挺喜欢你,多好的姑娘,别辜负。”杨之玉温声说,她希望他在自己这别浪费时间。 “荣善衡不好吗,你不也分手了。”他反驳。 “两码事儿。”杨之玉也踢开一颗小石子,“我是实践后失败,所以行不通,你是没勇气实践,不知道结果。” “那你放下了吗?撞了南墙要回头了吗?”他问。 杨之玉不说话了。 何诺舟猜得准,笑笑:“所以你劝我也没用,我和你一样,始终放不下。”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确切道:“可是我明确告诉你咱俩不可能了,你放不下也得放下。” “我不信。” 何诺舟执拗起来,他看着远处,侧脸的轮廓起伏有致。杨之玉细看了会儿,他的长相是偏少年感的,眉毛粗黑,眼尾上扬,鼻峰高耸,可能没吃过苦,所以脸上总是挂着隐隐的得意。 如男孩一般的男人,很会讨人欢心的男人,要是得到也会很幸福吧?杨之玉暗自设想。 罗良招呼他要走了。何诺舟对杨之玉说明天再过来,杨之玉说不用,他说你就别管啦! 第二天姥姥的遗体要送去火化。 亲属在殡仪馆的某大厅进行了简短的告别仪式,大舅简单念了姥姥的生平,大家围着水晶棺绕一圈,可当主持人说礼毕的时候,葛金秋再也绷不住,不顾众人阻拦,一下子扑到水晶馆上,对着里面的母亲崩溃大哭,她已经两天哭不出声音了,现在却嘶哑着喊出来,一声一声叫妈妈,说妈妈别走,妈妈再看看我吧…… 众人上去搀扶,杨之玉抱住母亲,哭着说,妈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转身的一刻,杨之玉看见姥姥的面容,十分安详,跟睡着了似的,尤其嘴角,向上自然弯了一个弧度。她两行热泪喷涌而出,这次是真的和姥姥说再见了。 众人从殡仪馆回来,到了村口要下车,唢呐吹响引路,走在最前面的亲属抱着遗像和骨灰盒,后面是头戴白孝布的孝子贤孙们,每到一处路口,连着亲的村里人都会在路中间点火烧纸,磕头以示祭奠,送葬队伍便会停下来哭一阵。 中午吃完大锅饭,下午要按定好的吉时出殡。而出殡前还有个重要的仪式,就是所有外姓男性晚辈要为死者上香哭灵,包括姥姥娘家的侄子、侄女婿,五服内所有女婿、外甥、外孙女婿等。 灵柩就停在院内,正对大门,以前要做棺材,现在环保,而且墓地面积小了,只埋骨灰盒。姥姥的骨灰盒被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罩好,里面还点缀着白色黄色的菊花,最前面的玻璃上贴着一个“奠”字。 灵柩前放着案几,案几上置香碗,用来上香。灵柩后站了满满当当的家属,当然,还混进好多看热闹的。 这有热闹可看?当然有,这个环节最容易闹笑话。 本村人要看这些外戚如何出糗。 治丧的人会按照写好的亲戚名字依次叫人,被叫到的来祭奠的亲戚要从大门口一路哭嚎着小跑过来,彼时四周皆静,所以哭得好不好、真不真非常明显。 尤其是老人喜丧,一些不算太亲的女婿外甥会因为亲缘淡薄而哭不出来,甚至哭着哭着就笑了,便被众人看笑话,很长一段时间当谈资。 先是杨之玉父亲杨明亮打头,从门口哭着过来,嘴里喊着妈走好,杨明亮是发自肺腑地想念,上完香后,哭到站不起来,被人搀下去。 杨之玉听见葛金秋在她耳边说了句:“你爸表现挺好。” 她不可思议看着妈妈。 何诺舟下午就过来了,默然站在杨之玉身后,他是经历过的,所以知道其中门道,看了几个人的表现,确实有笑场的,对杨之玉说幸好你还没结婚,不然你对象就成围观目标了。 杨之玉与他耳语,嘴犟道:“要真是我对象,那也是真情实感,我选的人差不了!” 这时,治丧的人已经喊到最后一位亲属的名字。 院墙外也传来一声汽车由远至近的轰鸣,轮胎急促摩擦地面,貌似在急迫地转弯、刹车。 何诺舟心思一动,低头对杨之玉说:“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 杨之玉知道他打趣,轻轻推他胳膊,说严肃着呢,别说笑。 何诺舟委屈:“我是当真的,没说笑……” 话没说完,大家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人高大挺拔,风尘仆仆,白净脸上有点惊魂未定。 像是外地人,大老远特地跑过来。只因那模样和穿着,绝不能是村里青年。 治丧的人见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盯着灵柩,眼睛都红了,试探问是女婿吗? 荣善衡平复呼吸,点点头,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三支香,说我要给姥姥上柱香。 第87章 做个饭都要名分,茶里茶气 “他怎么来了?” 何诺舟自言自语般,下意识转脸去看杨之玉,她的睫毛颤了颤,嘴巴微微张,那样子也是被惊到了。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只好再去看这个不速之客。 确实让人诧异,但于他而言,更多是嫉妒。 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个场合?一个早已分手的男朋友,更没有任何乡里的纽带,这时候来,只能是想着要追回恋人,特意做做样子。何诺舟不齿,从嘴里吐出一个脏字。 杨之玉看着荣善衡,他一身黑色,从头到脚,越发显得皮肤白,面容干净。他执着三支香默然走过来,没有嚎啕,没有抽噎,只有眼睛红了一圈,在白得发光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走到祭台前,把香举到额头,拜了三拜,端端插进宽口的香碗里。抬眸的一刻,正对姥姥的遗像,他心中动容,一条腿往前稍稍一迈,身子一低,另一条腿膝盖一曲,随即跪下来。他跪着给姥姥深深磕了三个头。 薄薄灰土沾染到他黑色的西裤、黑色的衬衫,以及白皙的手掌和额头,刚才还在人群里高挺惹眼的干净人儿,现在却跪伏在灵柩前,虽不发一语,但样态着实感人。 治丧的人激动说,哎呀,磕一个就行啦!旁边人“啧啧”直赞,说真是痛快人,可能觉得众目睽睽下,这样风度翩翩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有点违和,甚至有点掉面子,毕竟之前几个城里混的侄子女婿都笑场了。 四周开始骚动,有人嘀咕说这是谁的女婿?声音越来越大,荣善衡已经嗑完头站起来,身上尘土扑扑落,闻声,左右小心看看,这才意识到众人的眼光全在自己身上,他本就是个不喜张扬的人,这样的陌生场合更让他不自在,双手握紧拳头,脸也低下去。 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人——葛金秋两步上前,一把抓住荣善衡的胳膊,拢到自己身边,对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大声说:“这是我女婿,行了,别说了!” 她拉着荣善衡转到灵柩后面,荣善衡向她道歉:“阿姨对不起,我没提前说一声,也是正赶上上香,我就……” “没事,你不用道歉。”葛金秋肿着眼睛抬头对他说:“姥姥喜欢你,你来送她,她心里乐着呢!”又指指她后边位置:“你站这,跟着我走就行。” “好。”荣善衡点头,侧脸看见隔了三个人是何诺舟和杨之玉。 他不太敢看杨之玉,心里酸酸的,热热的,只悄悄撇过去一眼,再被何诺舟壮硕的身子挡住。 姥姥要和姥爷葬在一起,进祖坟。除了直系亲属和治丧的人来进行最后的安葬事宜,其他人都远远驻足观看。 何诺舟找荣善衡说话,看着他沉静面容,心里不悦,这人一副不染烟尘的样子,何必故弄玄虚来这里一趟。 “消息挺灵通啊,荣老师。”何诺舟说。 荣善衡背过手去,瞥他一眼,又继续望向那边正在举行的安葬仪式,哭声不断传来:“上次来时,姥姥对我很好,和我讲了很多事,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和老人很亲,我来送她也是应该的。” 何诺舟上前一步,两人身高不差上下:“但你应该知道,你和小玉分手了,分手快半年了。” 荣善衡低眸,转眼:“何博士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那天下大雪,我和你吵一架,被小玉听见了,才知道你瞒她那么多事。搁谁身上不生气呢?才半年时间,你不会忘了吧?”何诺舟表情淡淡,可句句紧逼。 荣善衡稍稍垂了眼正对他,何诺舟锋芒毕露的五官诉说着不满与不屑。 荣善衡笑了笑,对他说:“之玉的话我怎么能忘?但何博士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确实记不清了,谁会去记一些气话呢?不过既然你挑开话头,我就劝你一句,你好歹也是高知,什么联姻、什么耗死我爹、什么名正言顺进门这种话还是少说,更何况还是你臆想的,都什么年代了,解放思想,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你……”何诺舟一句话噎回去,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出于故意,但他还是对荣善衡的作派不齿,觉得他来得不合时宜,讽道:“我不像你,我有话直说,不会背着小玉搞动作,你以为你考虑周全,是为她好,分手后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包括登海对东塘的投资,包括那个青年出版的计划,你确实用你的方式在做挽回,还有今天故意出现,但是结果你看到了吧,小玉这一路都没搭理你,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你根本不懂她要什么,说白了还是用自私的方式打搅她的生活,让她背负压力。” 他说的头头是道,每一句都直指荣善衡的痛处,看似扳回一局。 但荣善衡并未被他惹怒,而是双手插进裤兜里,腰板挺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说:“那何博士就懂之玉想要什么?若你真知道,就不会在高二那年不辞而别。” “我那是没办法,我一个孩子只能听父母安排,有些事自己做不了主。但如今我靠我自己回来,就是为了小玉,用我的方式追求她,再也不舍弃她。” 荣善衡目光始终柔软,面容始终镇静,这是他对待外界纷扰的一贯表情,回道:“只要是追求,都会带着打搅,你用你的方式麻烦她,我用我的方式帮助她,决定权在她手里,你和我在这争也没用。” 何诺舟生气说:“我怎么就麻烦她了?我的选题、我的成果都是她编辑能力的展现,是她自我价值的实现,而你呢,除了砸几个臭钱,还能做什么?更别提你的钱还不是自己赚的!” 荣善衡本不想与他无谓理论,但周遭没有掩体,都是陌生人,只能面对。 “行吧。”荣善衡叹气:“既然你说到这,我就提醒你一下,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选题有重重困难,想法好,但作为出版项目太难做,之玉是硬着头皮接下,又凭着一股干劲和多年工作的敏锐性才把它做出来、做好的。自始至终,她接到的都是送命题而不是自己的选择。另外,你提到我的‘几个臭钱’,确实是‘臭钱’,因为我从来不把钱放眼里,就算是去年实验室爆炸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缺这东西。” 他说着,往何诺舟跟前走一步,阴着脸,底气十足:“自见之玉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了,我的追求也开始了。我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介入彼此的生活,从朋友到恋人,闹过不愉快,但我依旧有追回她的信心。钱,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方式,毕竟,我有足够让爱人开心的资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荣善衡,你居心叵测……”何诺舟拿食指点他:“做戏做全套,是你的风格,当时学姐就和我聊过你,说你心思诡谲,探不到底,我还不信,现在是知道了,你这是妥妥的算计!” 荣善衡又恢复到之前的表情,笑意淡淡,说:“何博士,别老把‘学姐’挂嘴上,尤其是面对之玉,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听追求者嘴里的‘女神’。” “你管的未免太宽了吧……”何诺舟刚想怼回,却见荣善衡背后站着杨之玉,几步远,不知道刚才的话听清了没。 “这是坟地,吵架也得分场合。”杨之玉走过来,脸上还有没干的泪渍。 荣善衡从裤兜麻利掏出一包纸巾,抽一张递过去。 她接过,对他说:“葬礼算是结束了,你也了却了心事,趁着天没黑,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谢谢你特意跑一趟。” 何诺舟得意起来,走到杨之玉身边。 杨之玉本以为荣善衡会再次纠缠,却见他点头,说了句“好,你多保重”,便转身走了。 她莫名看着他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 “小荣,小荣啊!”葛金秋从远处急匆匆过来,叫住荣善衡,说:“不能走,一会晚上还得一起吃饭呢,就在你姥姥家院里,大伙忙活几天了,犒劳下大家,还有你啊小舟,都别走,吃完饭再走。” 晚上留下吃饭的亲友大概有三十几个,分了四大桌。 从坟地回来,太阳还没落,大伙就开始准备伙食。这是一场大工程,毕竟不是在饭店。之前请的做饭的团队也走了,人家不接晚活。 这样,做饭的任务就落到亲友身上。 荣善衡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农村人的执行力,本来他还想着要不要陪杨之玉去趟菜市场。但在短短的两小时内,可以说做饭的东西要什么有什么。 杨之玉只打了几通电话,老家各处就送来东西,她的小学、初中同学遍布附近各村,老家同学在各自的领域做大做强,有炸油条的,有做咯吱的,有漏粉的,还有卖菜卖鱼卖冷鲜肉的,他们自己送过来或者亲友去家里取,很快,食材完备,几个做菜好吃的舅舅舅妈便起锅烧油。 “这也太麻利了!”荣善衡叹道:“农村才是真正自给自足。” 杨之玉也有点惊讶,对他笑说:“确实从未改变,各家都有点营生的本事。我小时候有同学家炸麻花,我想吃麻花了就去他家厢房拿,厢房有个大笸箩,上面盖个白棉被,里面放着炸好的香酥麻花。” “不给钱,直接拿?”他好奇。 “嗯……”杨之玉歪头想:“我每次都给我那同学钱,他都不要,然后我爸记账,隔段时间就去他家结账。” “肯定是见你可爱,不忍心要钱!”何诺舟不知从哪过来,听了去,手里还捏着一片茴香干豆腐,正撕着咀嚼。 “少来谄媚,吃你的干豆腐吧!”杨之玉说。 三人在一旁围着炒菜的大锅聊天,天色暗下来,火烧云在西天上变换形状,映得人脸都红了。 锅里炒的是“爆三样儿”,用切小段的猪肠子、猪肝、猪肚配洋葱、辣椒一起爆炒,香味扑鼻,馋得人流口水。 炒菜的是二舅,他炒好放进一个不锈钢大盆里,再让打下手的装盘,特意拿出一个小盘,盛了点,递给杨之玉,说你们几个饿了吧,我炒得不咸,凑合吃两口,一会开席再吃别的。 杨之玉开心接过来,荣善衡给她拆了双一次性筷子,杨之玉说你先吃,他却夹起一小片冒着热气的猪肠子,送到她嘴边:“小心烫,吹一吹。” 杨之玉小口吹吹,忽然想起什么,脸一热,夺过筷子,转到一边才吃。 这么久了,身体还没有醒,以为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宠溺,本来她在安葬姥姥的时刻,哭得厉害,她哭着问姥姥,她该怎么办,她还爱他,可心里又害怕,患得患失的情绪裹挟着她,最担心的还是怕以后再次分开。 何诺舟看着两人样子,气不顺,开玩笑说:“咱们真是享福的一代,辛苦二舅了!要是没有长辈,我们估计饭都吃不上!对吧小玉?” 杨之玉调皮道:“谁说的,反正我会做饭,以后饿不死,你就不好说啦!” 何诺舟来劲了,小学生般逗嘴:“得了吧!你忘了上次辣椒炒肉没放盐的事了?” 杨之玉刚吞进去的辣椒洋葱差点喷他脸上,但她下意识去看荣善衡,却见他又递过来一张纸巾,笑着对何诺舟说:“之玉做的东西都好吃,退一万步,还有我呢,怕什么?” 何诺舟抬头纹皱起来:“是哈,我听说荣老师厨艺了得,怎么,不展现一下?还是看不上我们村里大灶?” 杨之玉叉腰:“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好歹他是客人……” 何诺舟努努嘴,杨之玉看过去,荣善衡已经往后厨的方向走了。 他俩跟过去。 只见荣善衡在砧板摊开一张咯吱,熟练切成菱形,又把牛肉切成细段,葱花香菜海米备好,动作迅速,确实是常在厨房练手的人。 后厨的亲戚夸他刀工好,杨之玉只仔细盯着他修长纤细、指节泛白的手来回游移。厨房是荣善衡的舒适区,他喜欢对食材变魔术。 何诺舟不得不佩服,更是助攻一句:“你要做我们东塘名菜牛肉咯吱汤,第一次做?能行吗?” 荣善衡朝他弯唇一笑,直起身子,拿着放进碗碟的食材去大灶。 杨之玉默然看着,大灶油花乱飞,蹦到他黑色衣服上和白净胳膊上,但他很快煎炒完放入清水,滋啦一下,一锅汤成型。一旁的二舅赞不绝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她问。 “你第一次做时,我觉得特好吃,后来在网上查完学的。”他回。 “那你第一次就应该问我。” “那时想,这是你的拿手菜,只要你在,我就能吃上,后来我自己一个人,由于太想念这个味道,才忍不住学的。” 晚风拂面,杨之玉身上心里都在发痒,他背着手,坦诚直白的样子令人难以拒绝。 “做个饭都要名分,茶里茶气。”何诺舟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杨之玉没好气地笑了,对何诺舟说:“拜托何博士也别这么流里流气的!” 开饭后,大家说荣善衡的咯吱汤做得地道,连挑剔的二舅都满口夸。葛金秋照顾着各个桌,感谢大家忙里忙外,表示老太太去得安详,一切顺利,小辈们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众人吃完收拾好,各自归家。 杨之玉感谢何诺舟,也嘱咐了几句出版的事,约了下次去基地的时间,便和他道别。 荣善衡是开车过来的,杨之玉问你今晚走吗? 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天都黑了,说在县城的快捷酒店住一晚,明早走。 杨之玉张张嘴,硬是没说出挽留的话。 就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葛金秋突然跑出来叫住他。 “小荣,住家里去!阿姨不让你走!” “妈你要干什么?” “哪有你这样的孩子,人家辛苦过来,你就这样撵人走?” “他不是在这吃晚饭了嘛!” “要不是我留他,他连饭都吃不上,你说你!”葛金秋不让他走,对女儿不满:“你们俩的事自己解决,我们大人不掺合,但小荣是来送你姥姥,这份情谊我们要还。” 荣善衡忙下车,说:“阿姨您别见外,是姥姥对我好,所以我才感恩,我和之玉,总归错在我,您别说她。” 杨之玉摆摆手:“行行行,赶紧回家吧,反正别住我屋!” 第88章 只有正视自己的欲望,才能更好享受当下 等到了家,葛金秋也不闲着,找了杨明亮的干净汗衫短裤让荣善衡换上,又将他衣服拿过来,本想放洗衣机洗好熨烫,看了水洗标含真丝,只能干洗,于是用粘毛滚把尘土粘下来,又用挂烫机把衣褶熏平,再把衬衣拿过来,取了针线,戴上花镜,坐沙发上去缝那两颗摇摇欲坠的扣子。 荣善衡换的这身衣服不太合身,宽松倒是宽松,只是有点小,更显得他胳膊长腿长,他就坐在葛金秋身边,低着头细细看着她缝扣子,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杨之玉端来一盘葡萄,兀自吃起来,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不禁一哂,荣善衡还真是会拿捏分寸。 她坐在沙发另一头,问:“缝个扣子,看那么认真?” 荣善衡腼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我缝扣子。” “不会吧?” “不骗你。” “我信,你那养尊处优的童年,扣子掉了,衣服就扔了。” 荣善衡抿嘴,想了想回:“我确实没见过我妈给我缝。” 葛金秋抬眼瞥了瞥杨之玉,继续穿针引线:“没事,小荣,你阿姨是裁缝,只要是衣服的问题,我百分百能解决,小玉从小穿我做的衣服,老觉得手工做的土,但说实话,我的手工最细致了,她好大价钱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针脚歪歪斜斜的,我还看不上呢!” 荣善衡对杨之玉悄悄笑:“我可真羡慕她,妈妈做的衣服穿出去多拉风!” “那当然!”葛金秋得意:“我的手艺闻名十里八乡,我敢说东塘大集没有一个裁缝能比我手艺好,搁现在也是。” 杨之玉吐了葡萄皮:“妈你能别吹牛嘛!” 葛金秋气势足:“实话实说,我这辈子就会这一门手艺,做了几十年衣服,谁都没给过差评,我当然对自己有信心,若连这个信心都没有,那我还配做裁缝吗?就像你一个编辑,怎么着手里得有几本拿得出手的畅销书吧!” 杨之玉知道妈妈又开始激励性教育,赶紧起身闪人,打个哈欠说我要洗漱睡觉了。 葛金秋看着女儿满不在乎的背影,对荣善衡说:“你别看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细腻着呢,最会引逗人说话,她想听什么,就会挑起话头,听到不想听的,转身就走。” 荣善衡闻着衣服上散发的阵阵洗衣粉味,有种莫名的舒心,缝补的妈妈,厨房忙碌的爸爸,还有调皮可爱的女儿,也许这就是家的味道。 “阿姨,其实我都知道,之玉非常聪明,很有主见,我一直都特别佩服她,她总是活得很自我,我常想,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洒脱,直到我接触了您和叔叔,我终于明白,她这份真性情是怎么养成的。” 葛金秋已经缝好扣子,收起针线,把衬衫展一展,嘴里的话却不落下:“是你光看她的闪光点了,她呀,还有点好高骛远,总想着吃好的、穿好的、找的对象也是最好的,那怎么可能呢,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你碰上呢!” 她把衣服叠好递到荣善衡怀里,说:“我也知道,我们不是条件好的父母,但我们问心无愧,从小到大尽力满足她的需求,她去大城市上学、工作,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心里多少有落差,好在,我相信自己的女儿,我常和她说,你要羡慕,就凭本事争取,英雄不问出身,现在社会,甭管你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谁都凭本事吃饭,当然了,咱得走正道,邪魔歪道可干不得。” 荣善衡抱着衣服,点头认同:“这很正常,谁都有欲望,有欲望很自然,并不可耻,只有正视自己的欲望,才能更好享受当下。” 葛金秋微笑看着眼前的称心人,说:“我能感觉出来,小玉和你相好后,改了很多,虽然你们分开了,但你影响了她,让她多份从容,也十分难得。” 荣善衡忙说:“是因为她本来就好。我才是那个被她影响的人。” 他低垂着头,说到这,彼此心里清楚,便不往下说了。 葛金秋安慰:“没事,都过去了,日子还长着呢!” 他点头,余光在杨之玉的卧室门徘徊,她没把门关严,留了一条小缝。 等夜深,葛金秋屋子传来窸窣的鼾声,荣善衡看看时间,正好十一点,发微信问杨之玉,睡了吗? 她很快回复:没有。 荣善衡:我想过去你那。 杨之玉:不准。 荣善衡:“我有东西给你。” 杨之玉:明天给。 缓了一会,荣善衡没有回复,他猜她会想的睡不着觉,果然,杨之玉又发了条:“过来吧。” 她卧室门半开着,桌上只留一盏台灯,淡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荣善衡轻手轻脚进门,回身把门关好,见杨之玉站在床边,穿着宽松睡裙,正抱怀瞅着他。 一个在门边,一个床头,比较安全的距离,杨之玉问给我什么东西。 荣善衡朝她走近两步,杨之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笑了笑:“我又不吃了你。” 她笑:“那可保不齐。” 荣善衡自认挫败:“确实,你的担心很有必要。”天知道他多想扑过去。 可他只是低了头,抬手将脖子里挂的纯金细链子摘下来,单手提起,金链从他指间垂落,晃荡在半空,最下面坠着的,是一颗环形吊坠,同样的金色。 杨之玉看不太清,可又有种熟悉的感觉,抬脚过去,展开手掌,接住那颗吊坠,她看清楚了,是一枚金戒指,缠着一半红绳的金戒指,是姥姥坚持要留给她的金戒指。 “怎么……在你这里?”她抬头,对上他深邃眼睛。 “上次来时,姥姥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怪不得,我妈发现姥姥金戒指不见了,问她放哪了,姥姥却说喂狗了!我们都以为姥姥神智不清,净说胡话,原来真的……” 杨之玉越说越激动,当然也越离谱,才发现荣善衡的脸色不大好看,于是赶紧改口:“原来真的没丢!” “……”荣善衡无奈,把戒指交到她手里,松口气:“好啦!我的使命完成啦!戒指给你,姥姥在天上也就安心了。” 杨之玉不解:“可姥姥为什么把戒指给你呢?我都说不能要的!” 荣善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免伤怀:“姥姥怕我不收,流着眼泪握着我的手,说这是你的嫁妆,她要留给你的。” 这枚金戒指已经磨损严重,握在手里却温暖光滑,可能蕴藏了姥姥对自己的关爱,可能吸收了荣善衡的体温,杨之玉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这样交到自己手里。 她心里难受,胸口起伏两下,眼睛湿润了。 “要我给你戴上吗?”荣善衡问,轻声轻气。 “哦,不用了,谢谢。”杨之玉本能后退一步,像是提防着他。 荣善衡不敢再轻举妄动,局促拽了拽衣角,解释说:“这链子是我自己配的,这么小而珍贵的东西,我生怕弄丢,所以才做成项链戴在身上,你要不喜欢,可以取下来,只作戒指。”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点点头:“你费心了。” 荣善衡觉得该走了,于是尽力让自己显得轻松,对她说:“行!心愿达成!这戒指是姥姥的遗物,她特意嘱咐要给你做嫁妆。原谅我保存了这么久,我也知道,我应该早点给你,希望你能……”他深吸气,胸口有点痛:“你能带着这份美好祝愿,在结婚的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他那时答应姥姥,在结婚的时候亲手交给杨之玉。 她一味的退缩,在这个深夜里,像只受惊的幼兽,而自己怎忍心去做那无情的猎人呢? 荣善衡转身,和她告别:“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这几天也累了,明早睡个懒觉。” “等等!”杨之玉骤然叫住他。 荣善衡停住,没转身,他心中雀跃,也许终于等到转机。 却听她说:“谢谢你,谢谢。” 他暗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微微侧脸:“嗯,不谢。” 第二天一早,荣善衡简单收拾,准备走了,他换上熨好的衣服,干爽舒适,竟然有点舍不得穿了。 葛金秋让他吃了早饭再走,他借口说学校有事要早点赶回去。 葛金秋惆怅,总觉得对不住他,非要给他包些烙好的千层饼拿着。 正打包时,杨之玉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直走到荣善衡面前。 “怎么醒了,才七点多,再去睡会吧。”他心疼。 杨之玉问:“你要走了吗,现在?” “嗯。拿些阿姨烙的饼,路上吃。” 杨之玉忽然对葛金秋大声:“妈,多拿两张,我也吃。” 葛金秋会意:“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我还做了两个凉菜你俩路上吃。” 荣善衡僵住,有点不敢置信,狐疑问:“你……你和我一起走?” 杨之玉揉了揉惺忪睡眼,假模假式:“要是你介意旁边坐了个睡美人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再次确证:“你的车怎么办?” 她回:“何诺舟那个没皮没脸的非要借我车用两天,我本不想借给他,但他说后天就用完,还要陪我一起回星城。” “你借吧!”荣善衡爽快说:“他那项目正在关键时候,用车跑腿多,能帮就帮一点,让他后天自己开回去就行。” 杨之玉听了,话在理,勾勾嘴角,说我去洗个脸换身衣服。 “不着急,你慢慢来!”他手心都出汗了。 既是不着急了,在葛金秋的劝说下,俩人还是吃了早饭才走。 临上车,葛金秋把女儿拉一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你算着点,还有三天,头七过了才能行房。” 杨之玉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妈你说什么呢!谁要和他……” “嘘!你小声点!”葛金秋紧紧搂住女儿,生怕尴尬。 “确实是小舟要用车,我搭荣善衡便车怎么了?你别想歪了。” “我没想歪,但我有义务提醒你,别冲动!” “哎呀你放心吧!我们俩关系还僵着呢,要是真和好,也得慢慢来,也有可能回去就各奔东西了,总之你别寄希望。” 葛金秋撇嘴:“我还是那句话,行不行看缘分。从你命里过的人很多,可来来回回一直过的人,你得多些心思,十有八九你们是一路人。” 杨之玉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知道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被荣善衡吸引,也吸引着荣善衡,是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不争不抢的人,他们看淡了生活中无所谓的纷争,更注重自己的切实体验,努力让自己与这个社会相平衡,并在一个平台上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来。 就像稻田里的稻子,年轻的时候疯狂吸收养分,直到成熟了才能享受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低下头看看,这份快乐来源于土地。 第89章 去体悟、去实践、去获得,才是活着的意义 杨之玉说她是睡美人,她还真是睡美人。 上车后和荣善衡聊没几句就困了,荣善衡给她拿了毯子,调小风速,她则放平了座椅,盖上毯子,合眼前对他说:“辛苦你了,开车注意安全,我就睡一小会儿。” 荣善衡已经开上高速,窗户外的风声加剧,远处的天空暗淡下来,一团墨云遮蔽了刚刚爬上高空的日头,他看着前面的路,心里舒畅,说:“安心睡吧,这几天肯定没睡个整觉,不用担心,我开车你还不放心吗?” 杨之玉没回他,小声笑了笑。 荣善衡听见,也微微笑了下。 一小时后,雨点打上车窗,密密麻麻,是夏日缠绵的雨。 车上的人睡得舒服,荣善衡也感到踏实,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不再觊觎她对自己的爱有多深,却只在乎她能陪伴,只要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就快乐,就心安。 雨声渐大,荣善衡车速降下来,雨刷器也开大了频率。 “下雨了。”杨之玉把座位调正,揉了揉脸,看着划过玻璃窗的雨丝。 “刚下不久,你不睡啦?再睡会吧。”他声音温柔,方向盘握得紧。 杨之玉看看手机,自己竟睡了一个钟头:“我睡了这么久,而且很沉,我醒来差点忘了自己在哪,我……有没有打呼噜吵到你吧?” 荣善衡很自然说:“没有啊,你睡觉很少打呼噜,记得你有次连续加了一周班,太累了,周末早上睡懒觉,打了一回,声音轻得像只小猫。” 杨之玉脸红了,和他在一起,没办法不眷恋过去。 那时他们住在一起不久就相爱了,爱得那么热烈,习惯用彼此的身体作慰藉,探索过对方最隐秘的部位,说过最能让对方脸红心跳的蜜语,也深知用什么方式让彼此都能最快攀向峰顶。所以说,相爱又分手后的男女很难做朋友,因为见了面就如见到曾经那个不知羞耻的自己。 “我们聊聊吧,荣善衡。”她说,路还长,总得说些什么。 “嗯,好啊,你想聊什么?”荣善衡侧脸看她一眼。 “还是先感谢你吧,为我做了很多事,别的不提,就你回来送我姥姥,我挺感激的,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觉得做到这个份上,很难得。” “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不用太记挂。”他声音淡然。 杨之玉知道他是不想给自己造成心理负担。他是懂她的,所以她也需要懂他。 “其实我也有错处。”她低头摆弄指关:“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会按照我的意愿来,也想通过对你回老家接手企业这件事情的否定,证明自己不爱慕虚荣。我觉得我好幼稚、好傻。但我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就算是一种考验吧,那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没什么可批判的,哪怕是现在,我也不后悔。” 荣善衡听着,想说什么,喉结微动,问:“其次呢?” “其次……”杨之玉抬眸看他侧脸,胡茬长了点,散布在下巴和脸颊,配上分明的下颌线和柔软微卷的头发,隐约透出斯文男人特有的魅力,她忙转脸不再看,说:“其次是我们还不够冷静,还是要冷静一下。” 荣善衡抿紧唇,片刻后问:“你想怎么冷静?” “不知道。很多事是水到渠成,强迫不来。” 杨之玉承认自己还缺一点点勇气。 “我害怕再次分开。” 她转头看向窗外,雨大了,行路艰难,转换话题说:“善衡,我们去服务区避一避吧,雨下这么大太危险了。” 荣善衡把车开进服务区停车场,拿出葛金秋准备的饼和菜,简单吃了点,他状态依旧松弛,仿佛刚才杨之玉那充满拒绝的话对他没任何影响。 他不是不懂她的意思,杨之玉心中依旧有芥蒂,而他的强势追求虽然动摇了她,但并未彻底改变她的意志。他反而为此感到高兴,这恰恰证明自己没有爱错人,杨之玉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真诚可爱的人,是一个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人。 所以,他觉得说什么都无关痛痒了,享受和她最后的相处时间,也是一件乐事。 等雨势渐弱,他们才再次上路,后面的一个多小时,他们听听音乐,聊聊新闻,但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 直到进了城,雨才渐渐柔和起来,变成来时那种细细绵绵的样子。 杨之玉没有说话,眼见荣善衡把车固执地开往如园的方向。 他开车确实稳,又快又稳,让人挑不出毛病,更无法质疑他的意志和决心。 车子一直拐进小区,进入地库,倒进车位。 每一步,杨之玉的心都颤一下。 却没能说出阻止他的话。 荣善衡熄了火,光线暗下来,挡风玻璃还氤氲水汽,水珠一道道滑下,像难已止住的泪。 他解了安全带,侧了身,目光定在她脸上,呼吸平稳沉着,似早已做好了决定,问她:“上去坐会吧,我做咖啡给你。” 杨之玉看着他眼睛,那里面除了渴求,更多还是真挚。 “嗯。”她点了头。 一切都那么熟悉。 上电梯、开门、换鞋,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就连气味都是她熟悉的,以及喜欢的。 杨之玉心中怅然,有种想逃的冲动,站在门口挪不动脚。 回忆如碎片般涌来。 荣善衡关了门,从她身后转到身前,彼此离得太近,他情难自抑,手指勾住了她的。 指尖与指尖触碰,杨之玉没有躲,但也没有迎,她在做心理斗争,抑或心理建设。 那就可以再进一步。 荣善衡想。 指头插进她纤细指缝,拇指拨碾她掌心柔软的细肉,眼神一直未离开她的脸,时刻观察她表情,她的眸子如墨一般渊暗。 “家里没你,我特别不习惯,一切都乱了。” 他陈述事实,每一个音节都在脑海里斟酌后发出。 “想回来吗?”他接着问,头已经低到可以蹭到她的额,“回来吧,好么……” 杨之玉犹豫躲避,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杂在熟悉的空气里,有种致命的吸引。 “我回来做什么呢?”她的脸已经红到耳根。 荣善衡眼里有笑,眸光寻着她躲避的眼神:“做家务?” 杨之玉失笑,手被他牵着,直愣愣笑了会。 呼吸不稳,她抬头看着他,说:“荣老师,你那么需要人的话,拜托找个住家保姆吧,或者钟点工。”她给他出主意:“比我合适。” “是吗?”他贴近她身子,手没松开:“那……住家保姆月薪多少,钟点工什么收费标准?” 她垂眸:“说不好,听说挺贵。” 荣善衡仿佛极有兴致,点了头:“我也听说,你一直在直播赚外快。” “是。在短视频平台录 vlog,接点小广告。” 她微仰头,陷进他眼里,那是一处幽暗黑洞,没有时空界限,质量大到无边,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你都知道的。” “还那么缺钱?”他眉心几不可见皱了下。 “谁和钱过不去,当然越多越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呼吸太重,不单是她自己,还有他的。 鼻尖对上鼻尖,轻轻摩擦。 拉锯战真的太耗人精力,杨之玉快撑不住了,这男人磨得她就要缴械投降。 “……还不如回来做家务呢,和以前一样,住在家里。这一次,你给我做,我给你两倍薪酬,不,十倍……不不,我的都给你,我也给你。” 荣善衡渴望着,忍耐着,声音都是颤的,在她唇边试探。 胡说八道演绎到极致,彼此间的那层薄膜,就差一针,便被刺破。 杨之玉感觉心脏就在嗓子眼跳,目光锁定在他优美唇角,不知羞耻地问: “包括做爱吗?” 他一怔,也就半秒,目光噙泪:“只要你愿意,我求之不得……” 杨之玉踮脚,叼上他的唇,把他的尾音收进嘴里。 他们还爱着彼此,充满隔阂的堤坝彻底崩溃,爱意如汹涌洪水,摧毁一切理智。 吻上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很快,她的辗转被他反客为主。 荣善衡单手裹紧她腰肢,另一手掌扣在她后颈,用力吞噬占据着她的口腔。 湿滑灵巧的舌游刃有余,所有的挑逗用在舌尖,夹杂着情欲,打乱她的阵脚,迫使她与他交缠,就像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他舔舐、吸吮,但这还不行,他太想念她的唇舌,想到哭,无法再温柔矜持,而是露出动物般侵占的原始欲望,摩擦着齿关,恨不得吃了她。 唇齿相依,杨之玉从鼻腔哼出声息,撩拨他的欲火。 他也早已欲火焚身,她紧贴的小腹知道。 “唔……善衡……”杨之玉的双手从他腰间挪到胸口,轻轻推了推。 他反应太大,再这么下去,怕是收不住。 荣善衡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酣梦中醒来,睫毛被泪阴湿,长长遮住瞳仁,将眸光分成深浅层次。 “之玉,”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今天别走了,好吗,以后再也不走了,好吗?或者,你要走的话,带上我,别丢下我……” 杨之玉心中钝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伏在他胸口哭起来。 她不再掩饰自己,哭得淋漓尽致。 用眼泪告诉他:“其实,我从来也没丢下过你,我说我不要你了,可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想你就像这样,抱着我,紧紧抱着我……” 荣善衡用温热手掌抚着她脊背,一下又一下:“嗯,我都知道。”眼里湿润,说:“我知道你害怕再次分开,可是之玉,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害怕。” 他将她再次拥紧,给她极致的温柔:“不怕了,我一直都在,一直陪着你。” 他们是幸运的,能够找到互相体谅的另一半,人生难得圆满,遇见知己,还是要好好珍惜。 杨之玉搬进如园是在一周后,妈妈葛金秋特意打电话过来,自诩看破人情世故,俩人相好是意料之中。杨之玉揶揄,说妈你以后出摊吧,看相算八字,赚得比我多。 葛金秋说你还是吃的苦少,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好好谈场恋爱是时代红利,哪像老时候谈个恋爱也就见几面,看对眼就结婚了,等婚后再接着吵架,怎么着也得回娘家住上一俩月,被全村妇女轮番叫上一两回,才又回来接着过日子。 杨之玉听着头疼,说这图啥,过不了离婚得了,却听葛金秋笑笑说,那个年代谁随随便便离婚啊,会被人瞧不起,对孩子影响也不好,所以说你们赶上时代红利了,不结婚也行,谈八百回恋爱也无妨,婚前性行为也被允许…… 说到婚前性行为,葛金秋低声提醒头七过了,该干啥干啥。 挂了电话,杨之玉继续收拾东西,她被荣善衡说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就住进来了,也罢,放着现成好处不占白不占,反正她第一次住进来也是本着占便宜的心态。 荣善衡也本着要占有她的心、先满足她的胃的思路,放大招做起了杨之玉最爱的奶茶,熬了一锅珍珠和一锅糯米圆子,早起就开始倒腾,现在已经成型。 他端过来一杯,放入粗吸管让杨之玉品鉴,杨之玉吸了一口,咀嚼珍珠和糯米圆子,两眼放光,夸赞他,说他的厨艺还从未失手过。 荣善衡真心接受她的赞美,看着她大口畅饮,心里无比暖热,细长手指穿过她发间,饶是郑重说,我其他的技艺也有所精进,你要不要体会一下? “哦,是吗?”杨之玉装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自己偷偷找人练啦?” 荣善衡被气笑:“这种事怎么能找人……好,好,我承认,我拿自己练手。” “所以……”他捏捏她的小脸:“是时候实战检验一下了!” “现在?” “现在。” “不要。”杨之玉指了指铺了一地的行李,“乱七八糟呢。” “那我们上楼做。”他已经欺身过来,准备抱她上楼。 杨之玉扳正他的脸:“荣善衡,你也太心急了,我还就偏不让你得逞!” 她躲避着,推开他往阳台方向跑去,荣善衡追到阳台,搂住她的腰,挠她胳肢窝。 杨之玉咯咯笑,又跑到客厅,小孩子般与他躲猫猫。 荣善衡气得围裙一扯,扔在地上,双手叉腰,伸长胳膊将桌上她喝剩的奶茶一口干了,嘴里咀嚼残存的一颗珍珠,好吃,他心底升腾起一阵阵甜蜜热浪。 杨之玉看得失神,那张写满情欲的脸上,也勾起自己的无限遐想。 荣善衡默然走向她,拢住她腰身,吻她。 她不该刺激他的,还是小瞧了男人的欲望和蛮力。 荣善衡瞬间抱起她,让她躺倒在沙发上,往后拨了拨她的长发,用宠溺的眼神,斟酌道:“先吃哪里好呢?” 杨之玉还在回味他刚才那个软滑的吻。 “那就这里吧!”荣善衡帮她,宽衣解带,嘴唇在胸口流连,啮住小樱桃。 舌尖打旋儿,他大口,饱满却依旧填不满欲望。 曾几何时,他撞见她裸着身子在冰箱前喝果汁的场面一遍又一遍侵蚀大脑,那柔软蛋糕上的樱桃像鱼饵,钓起他每一个孤单的日夜。 淫欲,是漫漫长夜的主角,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驱散节制的理智。 脱衣服的过程并不野蛮,甚至多少有点太斯文,不知道两个人是饥渴还是交易,竟有种恭敬不如从命的礼尚往来。 裸裎相见,杨之玉抚摸他结实的脊背,劲瘦的腰腹和两腿间的蓬勃葱郁…… 他的身体和他的面容一样,依旧摄人心魄。 而他,则耐心承受着她的抚摸,身体起伏着,嘴里喘出几声轻哼,享受着这指尖欢愉。 荣善衡拿出一小盒杰士邦,备着。 她还可以再润一点。 于是分开她的腿。荣善衡的手指灵巧,每个指头都扫过花心,他是做过奶油蛋糕的人,懂得如何搅弄,如何挤压,如何涂抹。她所有东西都是价值连城,他怎可能舍得浪费。 他的侵入十分顺利,她也开诚布公,迎接这久违的饱满。 杨之玉喜欢这种饱满,就像秋天的稻子,经过一个夏天的艰辛和等待,终于结出饱满颗粒。 他真的很烫,滚烫、饱胀、深入。给她从未有过的热量。每一次都推到最深,探索更远一点的沼泽。 她以前会因为他娴熟的技术而高兴地喊叫,娇喘哼声,而现在,她却只想伏在他身上哭泣。 这种感觉,不只单纯享受技术和快感,而是直抵心灵,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彼此都懂对方的心,也不需要什么承诺,这是一种完全的交付和信任。 他加快节奏,将她抱坐起来,更加忘情,浑身打颤,声音也抖起来。 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他用力将她整个人抱着站起,拖住她饱满的臀瓣。她的小腿滑落在他臂弯,随着他动作来回晃动,他的双脚踏实有力,大腿肌肉绷紧,臀部持续发力,地板发出坚韧不拔努力支撑的声音。 “我们去哪儿?”杨之玉整个人被他兜起来,刚陷下去,又被顶起。 “上楼。” 荣善衡抱着她上楼,臂力惊人。 杨之玉快要窒息,自己半悬在空中,只有交接处的一个支撑点,并随着它升起陷落,喘着问:“你要干嘛,要破纪录吗,好啦,我知道你技能了得,可也不用……” 他已经迈上第二级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他对她的身体太过想念,恨不得黏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杨之玉感觉自己飘飘欲仙,最大限度被他打开,身体里的海浪早已汹涌澎湃。 终于到了楼上卧室,他将她放在床上,那曾是她的床,她回来了,他终于心安。 荣善衡看着她潮红的脸,喉头发热,眼睛湿润,他想,老天对他是仁慈的,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杨之玉,他也曾害怕被她拒绝,害怕自己的追逐惹她厌恶,甚至差一点就劝诫自己放弃了…… 幸好,他们再一次找到了彼此。 朦胧中,杨之玉感觉自己流泪了,真想这样天荒地老。 这一年来,自己经历了太多,人生轨迹也发生变化,集中翻阅了生老病死这本厚重的大书,认识到关于生命、生产、生活的本质。她深深明白,在我们的生命里,很多东西没有标签,却是活生生存在,与我们形影不离的,去体悟、去实践、去获得,才是活着的意义,而不是盲目崇拜虚假的繁荣,制造普遍的焦虑,和放逐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物欲里。 在离开荣善衡后,自己也受到了一些不公平待遇,也曾想念他的好,也理解了他抱扑守拙的生活方式。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包容,支持与鼓励,也让自己认清了与家乡的隔阂,完成了与家乡、家庭的和解。 “我要谢谢你,荣善衡。”她抚摸他汗湿的脸,目光真挚对他说。 荣善衡眼睛清澈,在最后的冲刺关头,将运好的气力一并给她,胸脯起伏着,伏在她耳边,嘴唇一翕一合: “是我要谢谢你,杨之玉。” 他吻她,相视而笑:“我的之玉。” 【全文完】 第90章 番外(含新故事)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在荣善衡成为“荣总”后,齐震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高端酒局上。 齐震好酒,是星城出版社出了名的“酒漏子”,跑马拉松、徒步、打高尔夫等杂七杂八的活动又让他结交了各色社会名流,加之父亲生前在军队任职,自己也曾在军队历练,交际网更是遍布大江南北。这样的结果便是,他一个人生活,闲暇时间基本被赛事和酒局填满。 齐震生活的充实完全体现在他的忙碌上,他乐于享受忙碌,也不眷恋家庭,是个实打实的“浪荡子”。 所以,他很难理解荣善衡这种生活单一的居家做饭男,反倒是荣善衡升级成总裁,他有点欣赏他了,男人么,要闯、要飒、要结结实实的,抗打。 他们各自拿了喜欢的酒,站在敞阔的露台上边品边赏景,室外是广阔的高尔夫场地,四周被葱郁树木环绕,室内是东家收集珍藏的名酒,众人或斟或品,有懂的,也有半懂的,半懂的基本都是来聊生意的。 齐震打量荣善衡,他一身休闲打扮,举止优雅,倒是和周围环境挺协调。 “我听说,星城出版社今年想推进一些项目。”荣善衡托着胳膊,酒杯里的威士忌轻晃。 齐震笑:“出版社每年都推进项目,只不过今年想有所突破,市场书不好做啊!” “突破好,咱们这样的大社,虽然不缺资源,但如何满足市场需求和年轻一代人的阅读期待,还是值得探索的。” 齐震心知肚明:“荣总何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 荣善衡浅抿一口,笑容淡了些:“我一直很欣赏齐总,爽快直接。其实,我听美熹说了,她有个专为青年教师做市场书的计划,社里有领导投了反对票,怕是成不了,但我想促成,我负责找投资人,希望齐总在评审会上给予支持。” 齐震挑眉:“荣总既然有意向,为何不自己直接投?” 荣善衡笑:“我投有点奇怪,毕竟荣氏和星城这边没有商业合作,但我会找个极为靠谱的人来做,他在学界、投资界闻名,保证项目周转顺利。” 这回轮到齐震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荣善衡点头,“说来说去,我最该感谢的还是你和美熹,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哪有这个机会。” 齐震会意,虽然他是被动的,但碍于戚美熹的情面,还是如实把杨之玉的情况转告。支持青年教师畅销书的计划本就是杨之玉的主意,他不经意说给了戚美熹听,戚美熹应荣善衡恳求,告知了这个信息,荣善衡按耐不住,想方设法找机会促成。 “说实话,荣总,之玉现在状态挺好的,我应该和你聊过,若你没有十足把握追回她,最好别轻易尝试。” 一段感情的结束,多少都会带着伤痛、遗憾,或者其他令人唏嘘的情愫,适可而止未尝不是好品质。 “我爱之玉。”荣善衡望着远处挥杆打球的零散几人,白色球服在日光下晃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忽然重重低头,自嘲地笑,抬眸对上齐震眼睛:“你挺看不上我吧,齐总?” 齐震深深记住了荣善衡的这一眼,那是男孩子在失去至宝后无助又悔恨的眼神,谁也帮不了他,但他依旧不放弃继续寻找的努力。 那一刻齐震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自己最瞧不上的一号男人。 后来,青年教师畅销书计划顺利展开,还办了大型研讨会,齐震确实出力不少,要知道,社长保守,对这些创新性项目没多大兴趣,他软磨硬泡才终于拿到通行证。 荣善衡很聪明,办事很谨慎。他成功抓住戚美熹想成就一番政绩的心态,把这个项目归功于她,有了她牵头,事情就好做了。他也成功利用了齐震对杨之玉的关怀之心,以及对戚美熹愈加升温的感情,为计划尽快、顺利施行提供保障。 同时,他相信像戚美熹、齐震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领导者,还不至于搞些中饱私囊的小名堂,所以在饭局上众人忽略杨之玉的时候,才会有戚美熹毫不吝啬对杨之玉的美言。 那一刻,齐震再次领略了荣善衡那潋滟柔和的眸光,他就站在杨之玉身后,漠然看着眼前众人,喧哗与他无关,名利于他无染。 他只要杨之玉。 齐震深深呼吸,这次他彻彻底底释怀,竟然想大笑,老父亲落泪般感动。他悄悄握紧戚美熹的手,第一次产生了依赖感,也许,自己应该感谢荣善衡,冥冥中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最熟悉的陌生人】 启程去登海之前,荣善衡带着杨之玉见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母亲程瑾。 算起来,大概有三年时间没见面了。 杨之玉喊她“程阿姨”,她则亲切叫她“之玉”。 程瑾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她原本是高中老师,随夫去了美国后,在美国办学,自己当校长。这几年也回来过两次,都是因为工作原因,时间匆忙,没联系儿子,但这次是特意为儿子回来,因为儿子说他要结婚了。 未来儿媳妇如何,她没权利置喙,她只是一个被通知的人,不管见面如何,满不满意,她都无权干涉,她只需要带好礼物,调整好表情,扮演一个好心长辈的形象。她坐在飞机上,这样想。 而真见了杨之玉的面,程瑾从心里生出喜欢,她从那双明丽的眼睛里,看出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不禁失笑,对儿子满意点头:“我好喜欢她。” “谢谢程阿姨,善衡和您长得像,特别好看。”杨之玉接过礼物,笑容漾在脸上。 “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工作生活还顺利吗?”程瑾问荣善衡。 荣善衡看了眼杨之玉,点头:“都挺好,您放心。” 程瑾微微笑,她是不自在的,生而不养,如今儿子还能见她,已知足。 她叹道:“我不是个好榜样,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荣恺的个性,还依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结婚,但我不能否认,我和他是有过感情的,我在那个年代放飞自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善衡,这么多年,心里太愧疚,我知道我没办法弥补,只能对你们说,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的话不假,荣善衡听过也不止一次,但这一次,他看见程瑾眼里闪着晶莹,心里不免动容。他与母亲之间是生疏的,但他依旧渴望母亲的关爱,得到母亲的祝福,他在桌下紧握住杨之玉的手,杨之玉对他温柔微笑。 “善衡会待你很好的,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程瑾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往事阵阵浮现,她想到了当年坐在荣恺的自行车后座上,晚风吹来,撩动她耳边长发,荣恺唱起了时下流行的歌词:“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她低了头,低了很久,想起自己去美国前,荣善衡还在念小学,她在学校门口接到儿子,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她以为选择了新的男人,过上新的生活,就万事顺遂,但她想得太简单了,在她发现丈夫和同事有私情后,她如临深渊,她和他摊牌,大吵大闹,但终因生活所迫咬牙坚持下来,把精力投到事业上,但只有自己清楚,她过得并不如意。长夜漫漫,她不自觉想到那独裁、专断并且老土的前夫,以及一段被宠溺的日子…… 再次抬头,程瑾擦干泪,握住荣善衡、杨之玉的手,嘴唇颤抖,眼睛蕴笑,说:“善衡,之玉,妈妈真心祝福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妈妈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纨绔子弟】 荣恺的病好很多,心情也随着不断长出的头发变得畅快。儿子这回回来,他在接风洗尘上大搞特搞,来来回回见了几家重要亲朋,吃了几顿大餐。 一场病让荣恺释怀很多,有些事情没法改变,不如就顺其自然,所以他介绍杨之玉的时候,直接说是儿媳妇,不再叫“小杨”,改口叫“小玉”。 荣恺说结婚的话,得提前去考察酒店,登海是小城市,好酒店不多,比较上数的就两个。一个是曾经老国营改企后的昆仑大酒店,一个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后起之秀滕氏大酒店,前者是四星级,后者是五星级。 荣善衡说不着急,怎么着也得等我俩先把证领了。荣恺一听,责备他怎么还没领证,荣善衡无奈,谁不想早点把证领了,领了就踏实了,可杨之玉偏坚持再互见一下对方家长。 说实话,荣善衡心里打鼓,生怕她见了荣恺再生嫌隙,对未来起了担忧,但好在,老家这边还算给力,回去领证指日可待。 荣恺亲自领着俩人去考察酒店。 先去的昆仑大酒店,酒店院子很大,门脸也算气派,但就是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年代感,专供婚礼用的大厅布置简陋,得需要后期的人为发挥。 杨之玉被荣善衡牵着手,穿梭在一间又一间大厅。 “没事,咱慢慢看。”荣善衡怕她累,也深知这里不是杨之玉的首选。 杨之玉笑笑:“感觉服务员很热情呢!我觉得还好。” 不知道伙食怎样,出门遇见酒店总经理姜叔叔,一家人被拉去楼上吃饭,正好验验菜品。 这位姜叔叔和荣恺关系不错,热情邀请荣家来这办婚礼,大厅有的是,随便选。但也吐了苦水,说尤其八项规定后,日子不太好过,营业额骤减,被很多新式酒店超越。不过他眼里突然有光,说女儿准备辞职接手,未来也有个盼头。 荣善衡问:“是姜河妹妹要回来了吗?我记得她考得是国家公务员。” 姜叔直点头:“对啊,她工作上不去下不来的,年轻人闯荡闯荡知道什么滋味就好,我就这一个闺女,她迟早得接手。” 午饭吃得挺好,都是登海特色菜,主打一个量大、瓷实,没什么新意。 适合家庭聚会,但婚礼的话,花样不多。 下午去滕氏大酒店考察。 明显高出昆仑大酒店一个档次。 杨之玉在头脑里反复循环几个词:奢华、鎏金、海洋气息、喷泉、帆船…… 单是进门的大厅就被装饰成热带海洋风格,棕榈树,海底世界,看着眼花缭乱。楼上吃饭住宿办宴席,楼下引了温泉水,做成洗浴中心。 楼上用来结婚的大厅早已订满,至少提前半年预定。 荣恺津津有味讲述滕氏的创业史,说本来滕老板开的就是个卖海菜包子的小店铺,但人勤快脑子活,善于抓住商机,把店越开越大,最后开成连锁,成为酒店行业的领头羊,一线城市都有他家的大酒店。但总部在登海,也是留份乡情在这里。滕老板人很豁达,生了俩儿子,老大聪明,和荣善衡差不多年纪,结了婚在国外工作,未来也得回来接班。老二……这老二不提也罢! 杨之玉看着大厅人来人往,想象着滕氏家族的发家史,笑着问荣恺,老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提? 荣恺口干,接过秘书递的水喝,示意荣善衡。 荣善衡笑笑,拉着之玉的手,说:“老二是咱这出了名的纨绔,不务正业,坐享其成,不像他爸和他哥那样,为家里企业考量,因为本来也没他什么事,他是家里的宠儿,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生活纸醉金迷、挥金如土。不过倒也有个优点。” “什么优点呀?”杨之玉问。 “样貌身材过于出众。” “是吗,比你还好看?” 荣善衡想了想:“毕竟他才二十七八,比我年轻几岁呢!这孩子从小吃得好,浑身优质蛋白,个子也比我高,身子比我壮,哪像我,从小苦哈哈。” 荣恺打了个喷嚏。 荣善衡接着说:“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俩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滕章,老二叫滕彧yu 四声。” 杨之玉问是哪两个字,荣善衡说了后,她大笑,说单凭名字,就能猜到他父母对儿子们的期待,要有大才华!博采众长! “可惜啊,老二玩心太重,一无是处!”荣恺已经打电话叫滕老板过来带着看厅。 荣善衡悄悄在杨之玉耳边说:“这样的一般会沦为联姻工具。” 没想到这话被荣恺听了去,补刀说:“几年前和你姜河妹妹谈过,可惜你姜叔叔瞧不上他,黄了!”这么说着,电话通了,他开始“喂喂滕老板好啊”客套起来…… 杨之玉若有所思,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荣善衡手放她肩上,轻轻拢过来,为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正巧,余光撇到酒店大门口一抹亮色。 这不就是那二世祖吗? 确实好大一只。 随着旋转门,迈着大步子过来。 挡住部分光源。 上身宽大白 t,肩膀极阔。 下身松垮短裤,印着菠萝图案。 脚踩一双笨重凉拖,两条腿长而直,肤色健康,肌肉线条紧实。 他顶着一头乌黑短发,发丝被水打湿,顺着泛红的脸颊淌至血脉喷张的脖颈。 长臂间夹着一块老长的冲浪板。 “恺叔!衡哥!”他远远挥挥手臂,朝这边热情打招呼。 像从海里生出的一团火焰。 “瞧见没,这就是滕彧。”荣善衡笑说。 滕老板还在路上,滕彧命人把冲浪板放回自己房间,然后陪着几人聊天,管杨之玉叫嫂子。 得知来意,滕彧笑出一口白牙,说我知道有个办婚礼的好地儿,我爸前年买了处山谷,弄成艺术园区,里面特棒,承办大型宴会和婚礼,要不要去看看? 荣恺犹豫,但这主意倒是不错。 滕彧看出意思,笑说,不急,等我爸来了看完这边,咱们再过去。 荣恺说行,场面话夸他主意多办事利索。 他笑笑,直接问昆仑你们去了吗? “上午去的。”荣善衡回。 “怎么样?它那厅挺多吧?” 荣善衡点头,敏锐捕捉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于是故意道:“听说姜河要回来接班,姜叔叔终于可以考虑退休的事了。” 说完看了眼杨之玉,她马上会意,目光投在这位年轻帅哥脸上。 果然,滕彧转瞬垂眸,手在耳后头发挠了挠,抬头纹一皱,把脸转向别处。 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