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亦结》 第1章 神女与乞丐 晨光初破,九重宫阙沐于金辉之中。 天朗气清,朱红锦毯铺就千阶御道,两侧羽林卫执戟而立。 礼乐声起,编钟悠远,笙箫和鸣。 礼官高诵祝词,阶下百官伏拜,声震殿宇。 新帝时晏尽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冠冕垂旒,腰间玉具剑轻叩金阶。 新后溯洄一袭玄纁凤袍逶迤及地,广袖垂落,步摇轻晃。 碧蓝天空下,两人并肩缓步登阶…… 就在帝后即将踏上最后一级玉阶时,异变陡生。 原本澄明的天空转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厚重的阴影笼罩整座皇城。 乌云涌动,雷霆滚滚。 不详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又引得人心惶惶。 司天监众人面如土色。 一道赤红闪电撕裂苍穹,迅猛袭来,时晏尽猛地将溯洄拽入怀中,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地面震颤,赤雷落地处,整块青玉地砖瞬间化为齑粉,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急速蔓延。 天地陷入死寂。 时晏尽右手按上剑柄,凌厉目光刺向虚空。 这把溯洄所赠的神器此刻正隐隐发出清鸣。 忽有金芒破开黑暗,众人惊惶抬头。 来者容貌昳丽,有种近乎毁灭般的美感。 一身红衣显现着象征秩序的纹路,周身星点环绕,闪耀着璀璨的金色细闪,与古时壁画上的神女一般无二。 只不过比起古时壁画上悲天悯人的神女,她眉眼如刀,威压如渊。除却执剑的帝王与本是神女的皇后,无人敢直视她的容颜。 寒意重重,冷风扑面,溯洄仰面望向来者。 来抓她的,是掌管秩序与刑罚的司法之神,谳凰。 凡人的一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谋划安排好了一切,只待陪伴爱人走过这一世,她便会重返天界。 是她低估了谳凰的能力。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溯洄抓起时晏尽就要跑。 谳凰右手高高抬起,数道光芒缠绕在手臂指尖。 缠绕着火焰的锁链凭空探出,纵横交错,横在溯回与时晏尽的四周,将他们禁锢其中。 原本漆黑的天空瞬间红光漫天,直如白昼。 无人轻易上前。 “溯洄神女。”谳凰朱唇轻启,浩渺的声音响彻王宫:“身为司掌福祸的少司命,私改凡人命格,擅授人间神器……你可认罪?” 溯洄脸色煞白,却仍挡在时晏尽身前:“我认,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谳凰的视线很轻地往下垂了垂,淡淡扫过溯洄和拔剑而立的人间帝王。 “别管我!你快逃!”时晏尽挥剑道。 剑气横扫,斩断锁链。 谳凰眸光微动,视线落在时晏尽周身隐约浮现的怨气上,改变了留这凡人一命的想法。 溯洄开始结印,她撕开空间裂缝,试图将时晏尽送走。 谳凰轻轻挥了挥指尖,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涌出,直直袭向帝王心口! “阿晏!” 锁链贯穿胸膛,鲜血滴落在地。 溯洄瞳孔骤缩,她的动作停止了,她的世界也变得寂静极了。 “抱歉……”烈火焚烧中,时晏尽的身体化作光点消散。 “阿晏——”溯洄声音里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她努力伸手,却也只抓得几缕即将飘散的魂光。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晏尽纷飞的灵魂碎片,视线逐渐失去焦距…… 或许是片刻,又或许是许久之后,溯洄再次看向谳凰,眼中充满了仇恨。 “你竟然……杀了凡人……”溯洄的声音发哑,眸中积蓄起盈盈水意:“你怎么敢……” “靠着上古怨灵复活的凡人?”谳凰淡淡反问。 “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那么,今日杀死他的不是我,是你。是你生出私欲,不仅没有及时斩断,反而任其发展,并以权谋私。 是你明知违反天道,却仍然固执己见。” “天道就一定是对的吗?!”溯洄仰天-怒吼,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尽的愤怒。 “你可以质疑,甚至可以让天道生出新的规则和秩序。如若失败,也要得承担失败的后果。”谳凰垂下眼,陈述事实的言语间透露的情绪冷漠至极:“可惜,你并没有颠覆规则的能力和觉悟。” 之后,谳凰不再废话,手一挥,便带着溯回消失在了原地。 当最后一道神光消散,在场众人的记忆开始扭曲模糊。 狂风呼啸着,吹得众人的衣袂哗啦作响,如泣如诉。 暴雨倾盆而下,雨幕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一场登基大典,在暴雨中落下了帷幕,也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 同一片大地上,天空如洗,行人如织,店铺林立,处处一派热闹景象。 巷口的面摊白雾升腾,裹着面香氤氲开来。 年迈的老婆婆佝偻着腰煮面,饱经风霜的妇人用力揉搓着面团,七八岁的男孩麻利地收拾完碗筷,便蹲在水盆旁刷洗。 面摊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 单薄的破布衣衫难以抵御深秋的寒意,他只能将自己紧紧蜷成一团。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双丹凤眼在黑黢黢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 细细看去,蓬乱如草的发丝下,那张布满尘土的面庞,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 面锅里沸水翻腾,老婆婆漏勺捞起面条,盛入粗瓷大碗,淋上浓香的浇头。 出乎意料地,老人端着这碗面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乞丐,将热气腾腾的面放在他面前。 这并非出于善心,在这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年景,这孤儿寡母的面摊本就勉强糊口,哪有余力接济外人。 只不过是在几日前,她的儿媳遭人调戏,满街看客无人相助,唯有这个少年冲上前去,与对方打作一团。 虽最终因力竭被殴,却也让歹人悻悻离去。 程商枢低垂眼帘,望着面前这碗堆得冒尖的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无意识地捏了捏袖口,才捧起碗来,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面条。 头顶上的灰色乌云正在慢慢聚拢,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际,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街上的行人顿时步履匆匆。 路旁的小贩们或撑起油布伞,或手忙脚乱地收拾货物。 见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忽然变了天色,面摊一家三口也开始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抱怨着这说变就变的天,可苦了他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 程商枢灌下最后一口汤,雨滴砸落下来,转眼间便成倾盆之势。 漫天的雨水遮天蔽日,到处一片灰白。 就在这滂沱大雨中,无数猩红如血的丝线混着雨丝自天而降,却无人察觉。 这些丝线还未垂落到人群中,便忽然消失,唯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红线,恰巧落在程商枢抬起的手背上,如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腕钻入体内。 程商枢猛然缩回手,低头看向自己手背和手腕,不禁陷入沉思:方才那一瞬灼热的刺痛,是错觉吗? 雨滴敲打在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音;狂风不停地拍打,发出凄厉呜咽的尖叫…… 溯洄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谳凰,周身翻涌的阴霾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那双浸满血色的眸子中,闪动着狠决的杀气。 溯洄神色一厉,身上骤然爆发出凛冽杀气,体内神力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铮”的一声脆响,束缚着她的锁链竟被生生震碎。 “今日之痛,我定要你感同身受,以偿还我的苦楚!” 谳凰淡漠地迎上那道仇恨的目光,眸子里不起一丝波澜:“蚍蜉撼树。” 溯洄口中吟诵法决,十指翻飞快速结印。 霎时间,无数猩红丝线自她周身迸发,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冲着谳凰缠绕而去。 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自谳凰掌心凝现。 她挥动长剑,却只堪堪格挡。 这些承载着凡人性命的丝线,令谳凰投鼠忌器。 溯洄见状,冷笑嘲弄道:“方才斩杀阿晏时,神女大人不是干脆得很么?” 一想到阿晏的死,溯洄眼中怒火更炽,满眼的憎恨都要溢出眼眶。 更多泛着黑气的命线疯狂涌向谳凰。 终于,其中一条缠绕着诅咒的命线突破防线,如附骨之疽般钻入谳凰肌肤,在她的身体中勾勒出细密的咒纹,将她的力量束缚。 因果既定,命格相连。 当命线将谳凰与凡间那不知名的男子捆绑在一起时,报复的快-感一瞬间将溯洄塞得满满当当。 溯洄扬起嘴角,发出畅快的笑声:“想要恢复你的神力,除非得到命线那端的凡人全心全意的爱慕。”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可当他献上爱意之时,便是魂飞魄散之刻,你将永远背负戕害凡人的罪业。” 恰在此时,谳凰手下的天兵天将结阵而来,将溯洄困于金光法阵之中。 谳凰垂眸凝视腕间咒纹,忽然轻笑:“你以为,小小的诅咒,就能拿捏住我?” “以我之力,确实很难困住你,但你敢强行扯断这跟命线吗?”溯洄有恃无恐地挑眉:“神杀凡人,实在是有违你所坚守的天道。” 谳凰一双凤眼微垂,表情略微有些复杂,思索片刻之后,终是挥手隐去臂上咒纹,却未将诅咒破除。 见谳凰并未斩断命线,也未冲破封印,溯洄完全放下心来。 若是那男人身死,魂魄不入轮回,他无法转世,谳凰就无法恢复神力。 若是那男人爱上谳凰,便会落得个魂飞魄散,让谳凰无法解开这个因果。 若是谳凰也爱上了那男人,用自己的神力为其续命,等同于她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不管结果如何,于溯洄而言,只要谳凰不痛快就行了。 将溯洄被押往天狱后,谳凰立于能观凡尘的在璇霄镜前,看着手上的咒纹久久沉默。 “您为何,不将这诅咒解除?”谳凰身边随侍仙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实在是想不通神女明明有能力破除诅咒,却只看不破。 “我在这命线上,感知到了我突破神格的机缘。” 诅咒好解,但打破先天神灵的桎梏的契机难寻。 虽然是架空朝代,但整个故事参考了一些真实的历史情节和发展,男女主的设定也参考了一些历史人物。 另:以后再也不写这种费脑子的文了,各种查历史资料,光是大纲就用了大半个月,大数据现在都给我推历史相关的视频和文章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女与乞丐 第2章 找到你了 风在死寂的巷弄间低回呜咽,裹挟着一股浓重的膻腥。 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啼鸣;野犬尽情享受着残缺的尸骸,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残阳如血,大地一片暗红。 这里是人间,又好似地狱。 灌木丛遮挡的狭小山洞中,两个瘦小的身影紧紧相偎,一动不动。 沉闷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又渐渐消失。 夕阳沉下,冷月升起。 清冷的光穿过灌木丛,细碎洒落在他们身上。 程商枢屏住呼吸,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 身后,高子行死死捂住嘴巴,泪水在脏污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三年前,天降不详,帝后失踪,政权动荡,朝堂倾覆,门阀世家起兵角逐皇权。 才刚刚结束内乱的中原王朝又再次陷入了战火纷飞,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各方势力扩大实力,不惜引狼入室,拉外族作为外援一同打天下。 短短三年,这些异族势力趁机崛起,反客为主,侵占城池,肆虐杀戮,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那一日,一声凄厉的“城破了”,摆面摊的老婆婆和妇人死于异族之手。 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程商枢想起了他的父母也是如此牺牲自己,为他争得一线逃脱的机会。 所以,他伸出了手,救了高子行。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便开始搭伙逃难,东躲西藏辗转流亡到江南一带。 乌鸦突然惊飞,脚下的草叶悬挂着血珠。 几个精壮的异族人步步紧逼,程商枢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匕。 就在其中一个异族人贴近之时,程商枢找准机会,身形一晃,袖口寒光亮出,向上狠狠一刺,再用力一抽,顷刻间,鲜血喷溅。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程商枢又拿着匕首朝着其他人挥去。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那样的幸运,只在那人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小杂种!”受伤的胡人满口怒骂。 其他几人也没了逗弄食物的心思,将手中的弯刀朝着程商枢劈去。 程商枢灵活地闪避着劈来的弯刀,他的刀太短,只能在躲闪中找机会攻击。 悬殊的体型和人数,让程商枢很快被这几个异族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耳边传来狰狞刺耳的笑声,靴底狠狠碾着他的脸颊,恍惚间,他看见父母在血泊中向他招手…… 他们好像在说:别怕,爹娘来接你了…… “在那!那里有胡人!” 马蹄声发出‘哒哒’脆响,一队穿着盔甲的人马忽然涌来。 见是驻扎周边的军队,几个胡人匆匆逃走。 “哥!哥!” 高子行笨拙地翻身下马,等带他同乘的士兵反应过来,他已经摔倒在了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又立马爬起来跑向躺在地上的程商枢。 领头的壮汉骑在马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浑身被血污浸透的少年,以及倒在他附近已没了气息的胡人尸体。 他紧紧握住的刀刃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看起来虽然狼狈,却透着一股子的坚毅。 少年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似乎即便昏迷,也不肯松开手中的刀。 “这小子,倒是个硬骨头。”领头的壮汉饶有兴味的说:“带回去。” 暮色四合,程商枢被救到了驻扎在澜江边的勾吴军队,军医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熟练地清洗伤口、敷上药粉。 少年在昏迷中仍绷紧身体,牙关紧咬,额角渗出冷汗,却始终未发出一声呻-吟。 军营帐内,烛火摇曳。 程商枢睁开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是浑身的疼痛,紧接着是喉咙里烧灼般的干渴,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这陌生的环境。 “醒了?” 一个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程商枢猛地绷紧身体,目光中透着警惕。 萧毅抱臂而立,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大半的光。 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宽刃战刀,刀鞘上缠着磨损的皮绳,显然久经沙场。 程商枢没说话,盯着他眼神依旧警惕。 “怎么,连句谢都没有?”萧毅大步走近,随手抛过一个水囊,“喝吧,没下毒。” 程商枢接住,拔开塞子,仰头灌了几口,清水滑过喉间,缓解了灼热。 萧毅挑眉:“不怕有毒?” “不怕。” “胆子挺大。”萧毅笑道:“叫什么名字?” “程商枢。” “伤好了,来找我。” “好。”程商枢没有任何犹豫。 …… 又一年深秋时节,荒草随风浮动,枯叶如垂死蝴蝶簌簌坠落。 云雾弥漫的山林深处,一身劲装的俊美青年踩着枯叶前行,浑身的衣衫被水汽沾湿。 当年那个瘦弱少年如今已长成挺拔的青年。 因为常年征战,裸-露的皮肤被太阳晒成微微的小麦色。 山路难行,程商枢走得不急不缓。 十月的深秋,白日里有些阳光时还暖和些,随着太阳徐徐落山,寒意也渐渐袭来。 日影斜沉,晚霞铺满天边,煞是好看。 如此美景,程商枢却无心欣赏,趁着还未入夜,他捡了些枯枝,寻了处地方,架起篝火,准备在此将就一宿。 篝火燃起,程商枢静静-坐在火堆边,手中攥着一块麦饼,耳边的狂风如鬼哭狼嚎般呼啸。 半月前,他还是统领三千铁骑的校尉,如今又变回了一介庶民。 这些年,他跟在萧毅身边学习武功,学习如何行军打仗。 凭借着不怕死的毅力,以及聪明才智的头脑,程商枢凭借着在战役中的多次立功,迅速在军队中站稳脚跟。 伍长,什长,队率,队将,曲军候,军司马,一步一步,最后当上校尉。 太过于顺遂的成功,让少年变得肆意嚣张,不知隐忍,也忘了瞻前顾后的道理。 先是在战场上因为被错误的信息误导,加上自己的一意孤行,中了敌方计谋,差点导致全军覆没。 后又以此为被人构陷通敌卖国,好在萧毅从中周旋,找出他被冤枉的证据,这才留得一命,却也因好大喜功而被削去了官职。 明月在云层中穿梭,时而隐没于参差的云层,时而将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 当朦胧的月光柔和的铺洒在大地,斑驳的树影随风而动,所有的一切都颇为宁静。 当月亮隐没在云层,阴暗的夜色多了一些诡异不明的细碎磷火,连刮过的风里也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阴寒。 这种氛围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但对于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程商枢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静静地坐在篝火前,遥望夜空,脑子里转着无数的念头。 风掠过,卷落几片枯黄的落叶,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异动。 程商枢盯着不停摆动的杂草,右手紧紧地按在刀柄。 周围的人出现得悄无声息,说明功夫极强,不能掉以轻心。 刀出鞘的刹那,斑驳的微光倒映出五条人影。 程商枢旋身踢翻篝火,燃烧的枯枝如流星般砸向敌群。 “叮——” 寒光森森,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在死寂的黑暗里,震得人心肝发颤。 明月高悬在天空,冷漠又无情地注视着地上缠斗的的人。 刀刃贯穿身体的声音格外清晰,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一大片地面。 内脏破损的剧痛让程商枢几乎昏死过去,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指甲在泥地上十道痕迹,视线渐渐朦胧…… 树敌太多,至死,也不知道是死在谁的人之手…… 程商枢伏在地面,散乱的发丝与地上的泥土枯藤纠缠,瞳孔中的光芒已近涣散。 蓦地,腕间骤然发烫,令他神志为之一清。 不远处的林间忽有幽光浮动,萤火般的微茫中,隐约浮现出一道虚影。 “那是什么!”杀手们的目光变得警惕。 所有的细小光点汇聚在一处,凝结成了如烛光般的光晕。 草丛发出细碎的声响,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 她一步一步,步伐极慢,姿态优雅。 “来者何人!”为首的杀手厉声喝道,刀刃反射出森冷寒光。 程商枢抠进泥土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埋在枯草树藤之间眼睫颤动。 月亮钻出云层,在淡淡月辉的映照下,众人将来者的容貌一览无余。 这一刻,几个杀人看得愣了。 来人红裙迤逦,环佩叮咚,宛如谪仙降临凡间。 她的目光越过杀手,落到趴在荒草里的程商枢身上。 片刻,她轻扯嘴角,缓缓开口:“找到你了。” 刹那间,程商枢胸腔骤然紧缩,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杀手们猛然惊醒,相互对视后,数道寒光同时袭向女子。 才堪堪靠近,杀手们便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便如断线木偶接连栽倒,失去意识。 程商枢艰难撑起身子,抬起头来。 最先入目的是一截盖过双足的裙裾,明明行于山间,却纤尘不染。 视线往上,光华流转的琉璃灯点亮了他琥珀色的瞳孔。 云鬓峨峨,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瑰姿艳逸,奇服旷世,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程商枢喉结滚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张超尘脱俗的面容,脸上露出了迷茫,不解,最后归于平静。 女子眼眸低垂,那双同他一般的凤眼明亮澄澈,眼中无悲无喜,似笑非笑。 “你是谁?”声音沙哑,还带着喘息。 “谳凰。”声音轻柔,却透着疏离。 “谳凰?”程商枢呆呆地复述了一遍,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沉思。 是梦?还是临死的幻觉?亦或是地府来的接引使者? 如果觉得少了一段,那确实没错,本来男女主碰面是第三章的,由于写的剧情过于幼稚,删了后重新用几句话带过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找到你了 第3章 全心全意的爱 谳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命运与她绑定的男人。 饶是这般狼狈,血污覆面,却掩不住一副极好的皮相。 她本不屑也无意下凡与司命玩这等无聊的报复游戏,可就在她即将冲破体内最后一道禁锢时,突然窥探到了一丝能够让她突破上神桎梏的关键契机,这才使她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司命的缺位,被扰乱的规则,人界与神界的平衡被打破,魔界的生物也开始蠢蠢欲动,又让她耽搁了些许的时间,将那些试图浑水摸鱼的妖魔重新镇压后这才寻来。 “多谢姑娘相救。” 程商枢强忍剧痛,以剑撑地,缓缓站起。 湿透的衣袍不断滴落血水,额角的伤口仍在渗血,滑至眼睫,模糊了视线,他随手一抹,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谳凰静立不语,眸色淡淡。 程商枢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转身走向那些横七竖八的黑衣杀手,确认他们是否已经死亡。 没有外伤,尚有呼吸,只是昏迷。 程商枢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利刃干脆利落地捅进杀手心口。 谳凰冷眼旁观,看着他逐一了结那些尚有气息的杀手,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鲜红的液体蜿蜒着地浸染进泥土,风里的血腥味浓郁得可怕。 待最后一人断气,程商枢转身面向谳凰,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身体却越发沉重,几乎不能呼吸,随着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身形一晃,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耳边是潺潺溪流,眼前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几缕白云缓缓流淌。 柔和的阳光暖融融地铺满全身,浑身上下竟无半分痛楚,好似昨日发生的一切皆是梦境。 程商枢就这样躺着,发了会呆。 “醒了?”一道温温淡淡的声音传来,声线如春风般轻盈柔和,语气却带着些许冬日寒凉。 程商枢立马警觉,蹭地一下坐直身体,犀利的目光锁住溪边那道身影。 眼前之人,正是昨夜的那名女子,金色的日光照的天地一片亮堂,也让程商枢得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的容貌。 她的面容精致无比,气质独一无二,雪白的肌肤毫无瑕疵,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扇阴影。 光影照在她的身上,映衬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光彩,使她看起来不似凡尘中人。 程商枢打量着谳凰,谳凰也在打量他。 五官俊秀但不显女气,眉骨端正,隐有锋芒,眼睛有神,长身玉立,器宇轩昂。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眼前的这人与他的亲人,便是被溯洄夺走命格的凡人。 “你为何救我?又有何目的?”程商枢沉声问道。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昨天她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找到你了’。 “我需要你的一样东西?” “何物?”程商枢眉头微蹙,自认身上并无值得觊觎的珍宝。 “我要你全心全意的爱。” “……”程商枢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他目光怪异地凝视着一脸正经的谳凰,心中暗忖:生得倒是绝色,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亦或者,这是什么新式的美人计? 程商枢仔细端详眼前人,她通身气度不凡,绝非寻常闺秀,更像是高门贵女。 这样的女子,莫说心悦于他,便是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又怎会无缘无故追着他讨要什么“爱”? 程商枢脑子里百转千回,对于现在的情形,想不出一种合理的猜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跟在你身边,直到你全心全意爱上我为止。” “……” 果然是美人计吗?是派来监视他的吗?可如今的他,还有让人费心的必要吗? “你究竟是谁?”程商枢眯起眼,语气渐冷。 “谳凰,天界神女。”谳凰坦然道,她实在懒得遮掩自己的来历。 “……” 四目相对,一个满眼怀疑且无语,一个神色淡然且正经。 程商枢率先移开视线,起身去寻自己的包袱,翻出一锭银子塞到谳凰手中:“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你不信?” “除非你现下便施展仙法给我瞧瞧。” “我如今神力被封,无法施展。唯有你真心爱上我,封印方可解除。” 实际上,溯洄还没那种能力将谳凰的神力全都封印,只不过作为神灵的骄傲,她不屑在凡人面前显露。 程商枢腹诽:这借口找得好敷衍。 “谁封印的?是正经人,哦不,正经神吗?”他故意问。 “不正经的妖魔也没这般无聊。” 程商枢唇角微勾,莫名觉得谳凰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别跟着我了。”说罢,程商枢起身便要离开。 谳凰依旧坐在原地,不疾不徐道:“你就不奇怪,昨夜那般重伤,为何今日便痊愈如初?” 程商枢脚步一顿,瞳孔骤缩,心中一紧,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衣衫上血迹犹在,可伤口却已消失无踪。 仔细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他好像确实感受到一股奇异力量涌入体内,如暖流般游走四肢百骸……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令程商枢不由得不信,他缓缓转身,你目光复杂:“你当真,是神女?” “是。” “你就这样坦言身份,不怕我趁机加害?”程商枢定定地看着谳凰。 “即便失去神力,我依旧是神女。”谳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各种念头在程商枢的脑子里此起彼伏,激烈碰撞。他放下包袱,盘腿在谳凰面前坐下,眼底有一抹光亮闪过。 昨天他还在烦忧未来的出路,既然老天为他送来一个神女,他便不能辜负老天。 “若你恢复神力,能为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却掩不住其中的野心。 “你想要什么?”谳凰似乎早就料到程商枢会和她谈条件,所以一点也不意外。 “我要一统天下。”他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结束这乱世。” 谳凰微微挑眉:“你想让我做你的刀,为你驰骋沙场?替你手染鲜血?亦或是篡改天命?” “如此女子,一向是人间男子的心向往之。”程商枢语气平静得就像在阐述一件理所应当,本该如此的事情。 “前些时候,天界恰有一位如此令人间男子心向往之的神女出现。”谳凰轻描淡写道:“那神女,现下正在天狱受刑,那改命的人间男子,也已魂飞魄散。” 程商枢心头一凛,背脊一凉,蓦然想起七八年前那桩‘天降不详,帝后失踪’的传闻…… “我亦可助你。”当初若是没出溯洄那意外的话,他本该就是这人间的帝王,帮他一统天下,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只不过,能帮的有限。” 程商枢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如何才算‘全心全意的爱’?” “不知。” “那你该如何知道我给你的是‘全心全意’的爱。” “封印知道。” “……” …… 高山悬崖,层林尽染,鸟鸣清幽。 一路的地势高低起伏,红黄交织的落叶铺了满地,掩去了崎岖山路。 谳凰步履轻盈,总能精准避开暗藏的坑洼,如履平地。 程商枢跟在她身后,观察许久,看着对方一派轻松的模样,心中的半信半疑又多信了一分。 二人一路未停,直至日落西斜,谳凰还未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一天未进食的程商枢腹中空空如也,对于这场‘较量’率先认输。 喊住了谳凰,程商枢寻了处空地生火,把带的干粮放在火上烤。 正烤着干粮,忽闻附近树林中传来扑翅声。 程商枢他眼前一亮,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 他放下干粮,疾步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冲了过去。 有好东西打牙祭,就不用啃那干巴巴的干粮了。 谳凰未动,只微微侧目,视线追随他的身影。 小树林里传来一阵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不多时,程商枢拎着一只拼命扑腾的野鸡回来,他娴熟地将野鸡放血、拔毛、开膛,又以草木灰洗净内腔,穿枝架火。 鸡肉被熏得焦黑,油脂却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谳凰鼻尖微动。 程商枢撕下鸡腿递去:“尝尝?” 谳凰瞧了一眼,在程商枢即将收回手时,突然接过。 程商枢一愣,眨了眨眼,其实他也就是客套客套,并未料到谳凰会真的接了过去。 谳凰拿着鸡腿,先是轻轻嗅了一下,烟熏味混着肉香钻入鼻腔。 接着她才轻轻咬了一口,肉质干柴,还泛着淡淡涩味。 “好吃吗?”程商枢眯起细长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不好吃。”谳凰直言,在此之前,她也曾来过凡间,也曾品尝过人间的吃食。 程商枢低笑:“原来神仙也要吃东西。” 谳凰轻描淡写地瞥了程商枢一眼,一边吃,一边说道:“神仙不需要,失了神力的神仙才需要。” 程商枢又笑了笑,随手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眉目深邃。 第4章 冬日日常 秋日的山林五彩斑斓,如同一幅泼墨画卷。 周遭是连片的水田与蜿蜒的溪流,泥泞的小路傍着流水延伸向远方。 黄泥道上有挑担的农夫,垮着篮子或背着箩筐的农妇,嬉戏打闹的垂髫孩童。 穿过零星散布的农家屋舍,步入林间小径,周遭顿时幽静下来。 小径尽头,一座农家小院静静伫立。 竹篱笆圈起一方小天地,左手边是夯土垒砌的鸡鸭舍,右手边是灶房,门楣上挂着红艳的辣椒串和饱满的大蒜头。 屋檐下,劈好的柴禾码得整整齐齐,青瓦屋顶上,几丛顽强的瓦松在风中轻颤。 中间的堂屋,垂落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帘子。 布帘忽地被人从里掀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探身而出。 他一眼瞧见院中的程商枢,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笑容,快步迎上。 “哥!” 谳凰从程商枢身后走出,顿时夺走了高子行的目光。 一声情不自禁的“哇”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是更响亮的呼唤:“嫂嫂!” “嫂嫂?” “咳咳。” 谳凰的疑惑和程商枢的提醒异口同声。 “不是嫂嫂啊。”高子行眼里有点失望,可惜了了,这宛如画中仙的女子竟然不是自己嫂嫂。 失望之余,他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问道:“那这位姐姐是……” “这是谳凰姑娘。”程商枢的语气略有迟疑:“我在山中遇到的……要在这里暂住些时日。” 程商枢那片刻的停顿,高子行毫无疑虑,反而冲着谳凰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懂我懂!” 他心下笃定,定是哪家落难的小姐被哥给“捡”回来了,就像当年捡回自己一样。 谳凰随二人步入屋内,堂屋敞亮洁净,陈设简单至极,仅一张八仙桌配着两条长凳,桌上摆放着粗陶茶具,一只竹编篮里盛满了新摘的秋梨,散发出清甜的果香。 谳凰的目光穿过堂屋,落向后院。 后院菜畦里小葱白菜长得正好,结满果实的梨树下放着两个树墩矮凳。 “哥,你们聊着,我去准备晚饭。”高子行识趣地退开。 “你的屋子在哪?”谳凰目光扫过四周,问道。 程商枢指向东屋,谳凰径直上前,推开房门。 一张宽大木床,一个衣柜,临窗处是一张书桌,旁边立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屋内纤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精心打理。 谳凰踱至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阅,书页干燥。 看来高子行不仅勤于打扫,还时常在天气晴朗时,为程商枢晾晒书籍。 “他为何唤我‘嫂嫂’?”谳凰翻着书页,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以为你是我妻子。” “妻子?”谳凰指尖微顿,若有所思。 日落西山时,八仙桌已被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 鸡鸭鱼肉俱全,皆是高子行的拿手好菜。 饭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家中仅两条长凳,谳凰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程商枢身旁。 对座的高子行看着紧挨的两人,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笑嘻嘻地拿起筷子,殷勤地为谳凰布菜:“谳凰姑娘,尝尝我的手艺。” “叫嫂嫂。”谳凰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惊雷炸响。 程商枢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诶!嫂嫂!”高子行的嘴比脑子快,应得无比顺溜。 程商枢压低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你在胡说什么?” 桌下,高子行程商枢一脚,同时挤眉弄眼:哥,这么漂亮的姑娘,把握住! 程商枢忍无可忍地回踹过去。 谳凰夹了块颤颤巍巍的红烧肉,慢条斯理道:“你们凡人不是最重名分?我先占下这名分,省得日后横生枝节。” “哼。” 谳凰听见了程商枢轻轻的一声里有多不满,但她当没听见。 高子行看着两人“耳语”,不禁心中暗暗猜测:‘嫂嫂’要什么时候才能将哥哥拿下…… 夜深人静,程商枢洗漱完毕回屋,谳凰紧随其后。 “有事?” “休息。”谳凰神态自若地往程商枢的床上一坐。 程商枢心头一梗:“这是我的床。” “现在是我的了。” “你睡这,我睡哪?” 谳凰指了指地上。 程商枢叹了口气,决定去和高子行挤一挤,他可不想睡地铺。 日子如溪水般静静淌过,程商枢好似忘记了自己的豪言壮语,日日蜗居在这山野之中。 时值寒冬,冷风在只剩枝桠的树梢呼啸,刺骨的寒意笼罩着小屋,屋瓦上残留着斑驳的积雪,檐下几串红辣椒和大蒜串敲打着土墙,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谳凰换上了一身样式简洁的鹅黄色衣裙,高高盘起的发髻也松散下来,梳成简单的样式。 这样打扮下来,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柔和了许多。 在这个人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季节里,穿得单薄的谳凰却丝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冷意。 她修长的指尖轻拂过书架中的一本本书籍,最后抽出一本《兵法》,坐在书桌旁看得津津有味。 车轮碾过土路的辘辘声,由远及近传来。 是清晨便出门采买过冬物资的程商枢和高子行回来了。 寂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利落地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 谳凰从书页间抬起眼,朝窗外淡淡一瞥,复又埋首于兵书之中。 待最后一页翻过,她合上书卷,恰在此时,程商枢捧着几样用布仔细包裹的物品走了进来。 “这些都是给你带的。”说着,程商枢将布包一一打开。 有几套崭新的衣裙和精巧的首饰,几本话本子,还有用棉絮包裹得严实的糕点。 解开层层棉絮,四四方方的油纸被油浸得半透,隐约透着糕点的轮廓。 程商枢解开麻绳,揭开油纸,清甜的糕点香丝丝缕缕地弥散开来。 “喏。”程商枢笑着将打开的糕点放在谳凰面前,眼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路过时瞧见,想着你会喜欢。” 谳凰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味道甜润,口感绵软,还带着一丝余温。 “如何?” “下次出门,多带些。” “好。”程商枢眼中笑意加深,“下回咱们一道去,刚出炉的滋味更妙。” 谳凰专心吃着糕点,没有抬头,也没有应答。 程商枢接着说道:“本来想揣在胸口捂着给你带回来的,又怕你……” “确实会嫌弃。”谳凰颔首:“你若真揣在胸口带回来,我就不吃了。” 程商枢嘴角微抽:真伤人。 蹲在窗根下偷听的高子行:话本子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你想让我吃口热的,不如你去学一学,以后我想吃的时候,便能随时吃到刚出炉的。”谳凰补充道。 程商枢:…… 高子行:…… ……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屋内炭火毕毕剥剥地响着,程商枢裹着厚实的毛皮大氅,仍隐约感受到一股寒意。 他取来一罐烈酒,就着小小的酒坛,仰头狠狠灌下几口。 辛辣的烈酒入口,没一会就暖遍了全身,也有了些许醉意。 屋外忽地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 程商枢拎着酒坛走到窗边。 雪花在寒风中飞舞,谳凰手持他平日放在屋内的长剑,身形轻若惊鸿,周身流转不息,一招一式,剑气凛冽。 更令程商枢瞠目的是,谳凰所使的剑招,赫然正是他平日所练的功法! 惊愕之后,程商枢来了兴致。 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被拔出剑鞘,一道身影恍若离弦之箭‘嗖’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谳凰。 谳凰足尖轻点,一个漂亮的旋转,衣裙倏然展开,长剑轻盈挽动,精准无比地迎上那道寒锋! 两剑相撞,发出嗡鸣。 灶房里,炖着骨头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浓郁的肉香混着柴火烟味,填满了小小的空间。 高子行正小心地用长柄勺撇去汤面的浮沫,忽然听到这利刃碰撞的动静,匆匆跑出。 漫天剑光闪过,清越的撞击声连绵不绝。 剑光与雪光交织缠绕,落在那两道翩然交错的身影上。 看清是两人在练剑,高子行松了口气,旋即回屋抓了把瓜子,往廊檐下背风处一蹲,厚厚的棉袄裹紧身体,一边缩着脖子抵御风雪,一边“咔嚓咔嚓”地嗑起瓜子。 雪势越发狂暴,鹅毛般的雪片倾覆而下,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混沌。 剑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逼近谳凰,可她却毫无征兆地停住了动作,无视那近在咫尺森冷剑锋,抬头仰望天际。 程商枢瞳孔骤缩,握剑的手腕猛地向侧面一拧,锋利的剑尖擦着谳凰纤细的脖颈险险划过。 剑的主人因为强行扭转这一剑,脚下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程商枢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急促地喷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的眼底翻涌着惊怒、不解,还有一丝后怕的余悸。 谳凰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抬起未持剑的手,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形雪花,指尖稍稍用力一捻,冰雪立即融化成水,濡湿了手指,只剩些幽凉的触感。 “天宫没有雪吗?”程商枢声音嘶哑,强压怒气。 “和凡间的不大一样。”谳凰气息平稳,声音清清泠泠。 “为了看雪,命都不要了?”程商枢的质问。 “你伤不了我的。” 程商枢一哽,竟觉无言以对,便干脆也跟着仰起头,欣赏漫天飞雪。 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呜咽,以及高子行在廊檐下那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咔嚓、咔嚓”嗑瓜子声…… 枯黄的野草和蜿蜒的土路被昨日大雪盖得个严严实实,目之所及,皆是雪白。 灰扑扑的云压得很低,天地之间,到处充斥着死寂。 风雪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只留下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吟在门缝间穿梭。 谳凰一头墨色长发未束,如瀑般披散垂落。 她拿起程商枢特意为她买来的话本,囫囵地翻了几页,便顿感无趣地将手中的书合上,随手扔在一边,转而拿起书架上的《太白阴符》翻阅起来。 程商枢提着一把粗陶茶壶走进来,壶嘴正袅袅地冒着白气,带着新沏粗茶的微涩香气。 他特意买的《西厢记》、《牡丹亭》等流传甚广,讲些才子佳人痴男怨女的话本被人毫不怜惜地扔到墙角。 谳凰指尖轻点桌面,程商枢心领神会,为谳凰续上茶水。 “不喜欢?” “都是些愚人愚己的闲书,没什么好看的。” “我以为你会需要。”程商枢道:“毕竟,你不是想要得到我全心全意的爱吗?” 谳凰侧眸看了程商枢一眼,缓缓启唇纠正:“是你要给我全心全意的爱。” 炭盆里烧红的木炭“噼啪”一声,爆开几点细小的火星。 “书里那些男人的所作所为,可打动不了我。”补充完这一句话后,谳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书页。 程商枢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啜饮,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静谧的气氛犹如墨汁滴入清水,晕染蔓延。 屋外风雪依旧呼啸,与屋内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 [墨镜]感觉自己有所进步,现在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用文字描述出来没以前那样困难了,可以说属于我的舒适区了。但是主线剧情还是好难写[化了]建议养肥再看,因为存稿不多,存稿更完以后就不能保证日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冬日日常 第5章 故人之子 漫长的寒冬终于褪去,漫山遍野的野花在明媚春光中随风摇曳,散发着勃勃生机。 碧波微澜,清风徐徐,波光粼粼,彩蝶翩跹。 一缕幽远绵长的笛声,悄然融入这春色,随即,一道空灵的女声应和而起。 青山白云倒映在澄澈的湖面,歌声与笛声在碧水晴空间悠悠回荡。 春光透过树梢,为树下的程商枢与谳凰镀上一层浅金。 此情此景,宛若画卷。 “我要去南齐。”一曲结束,程商枢放下手中竹笛,对谳凰说道。 “你已经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是。” “那就走吧。” “就这样?” “不然呢?” “你不问问我意欲何为?” “即便我不问,你也会说;即便你不说,我亦会知晓。” “也是。” 翌日,晨光熹微,两人已踏上南行之路。 越往南走,越是繁华富饶。 穿过恢弘城门,眼前便是喧嚣街市。 宽阔的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店铺鳞次栉比。 日光如碎金洒落秦淮河面,岸边绿柳随风轻曳。 谳凰的容貌极其出挑,放在人堆里亦是无法忽略的绝色佳人。 然而往来行人,竟无一人对她投以过多注目。 程商枢观察了一小会后,心下明了:她非凡俗,略施小术令人忽略,不过信手拈来。 这是程商枢第一次到金陵城,虽知目标所在,却不知路径。 一路询问,日头已近中天。 正值饭点,两旁的酒楼食肆门庭若市,周围的小摊人头涌动。 程商枢侧首看了眼在人群中仍旧气度不凡的谳凰,抱着一种隐秘的恶作剧心态,将谳凰带到了路边的小摊上。 “两碗馄饨。” “好嘞,稍等。” 程商枢看向谳凰,只见她神态自若,在这路边拥挤的小摊上,并无半分不自在。 这让程商枢感到一丝挫败。 馄饨上桌,白生生的馄饨沉在清亮的汤里,青翠葱花飘在汤面。 程商枢执勺搅动两圈,热气蒸腾。 将调料和汤混在一起后,舀起一颗送入口中。 谳凰亦学着他的样子搅动,轻啜一口热汤,侧首道:“学一学,我日后要吃。” 程商枢:“……”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吃过午饭,二人来到丞相府邸。 朱漆铜钉的高门逾三丈,两尊石狮踞守阶前,威严肃穆。 门廊下,几个衣着体面的门子正闲谈说笑。 程商枢上前作揖行礼:“烦请诸位帮忙通禀,故人程昭野之子,程商枢,求见苏世苏大人。” 门子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两遍,见其衣着普通,不似贵客,面露不耐:“去去去!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见的!” 鄙夷的目光落在身上,程商枢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窘迫,也不气恼,只上前几步,从袖袋中取出备好的钱袋和锦囊递上:“烦请将此物件交给于大人,见了此物,大人会见我的。” “你等着。”其中一个门子接过程商枢手上的东西,掂了掂钱袋,又摸了摸锦囊,与其他几人低语几句,转身入内。 两人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程商枢被晒得满头是汗,进去的门子这才返回,引二人入府。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青砖粉墙,琉璃瓦当,飞檐斗拱,绢纱宫灯。 穿过重重庭院,绕过曲折回廊,门子并未将程商枢引至正厅,而是折入一处幽静的幽静雅致的院落。 丫鬟将谳凰请至偏厅等候,程商枢则被引入书房。 书房内陈设古雅,紫檀书案、博古架、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一炉上好的沉香在角落的鎏金狻猊炉中静静燃烧。 一个身着深紫云锦常服的中年男子身影正捧着热茶轻啜,面前放着的正是程商枢的锦囊。 而锦囊内,装的是故人之物,是那时的太子太子妃才能佩戴的瑜玉双佩。 听闻脚步声传来,他缓缓抬首,目不转睛地打量程商枢:“像,真像。” 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绕过书案,几步走到程商枢的面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又难以言喻的光。 “未料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昭野的血脉。”苏世脸上浮现追忆之色,声音带着怅惘:“你父亲,他还好吗?” “家父……几年前便已过世。”大概是见多了生离死别,程商枢已然变得麻木,提起父母的死亡,已没了当初的愤慨和绝望,反倒是眼前这带金佩紫的苏大人,眼圈似乎泛起了悲怆的微红。 他紧紧抓着程商枢的手臂:“什么都别说了,你能活着找来这里,便是天意,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只管安心住下。” 程商枢浓密的眼睫垂落,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蔽了眸底深处那一瞬间翻涌而起的寒芒。 当初,他被诬陷通敌的对象,正是南齐。 “我即刻吩咐下去,给你安排最清净的院子,再挑几个伶俐懂事的丫头小厮过去伺候,往后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开口。” “多谢苏伯父。”程商枢微微躬身,对着苏世行了一个晚辈礼。 苏世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一种长辈对懂事晚辈的嘉许。 “只是,晚辈还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苏伯父,晚辈不才,曾在勾吴军中任统兵三千之校尉。奈何小人作祟,蒙汜一战,死伤无数,更遭小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 商枢今日投奔伯父,非为苟全性命,寻一处安身之所。 伯父乃南齐柱石,名震天下,商枢愿投伯父麾下,为南齐执戟前驱,开疆拓土,纵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话音落,书房内一片死寂,唯余沉香烟缕无声盘旋。 苏世脸上对故人旧事的追忆与沉痛褪尽,凝视程商枢的眼神转为审视与评估,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他踱回书案后坐下,指节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贤侄志向不小。但……你凭何取信于我?” 程商枢迎上那审视的目光,毫无惧色:“凭我曾为勾吴校尉,对其山川地理、民情物力、军备布防,了如指掌!” 苏世的目光在程商枢脸上停留了许久,这张年轻的脸庞还藏不住事,眼中燃烧着的仇恨也异常的明显。 “你既有心,老夫岂能吝啬。”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苏世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条纹,先前的悲戚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程商枢面上‘竭力’维持沉稳,深深一揖到底:“谢大人信任!商枢必不负所托!” 树梢间的叶片轻微摇晃,簌簌抖落点点碎金。 偏厅内,谳凰吃着着点心,静静听着那方的交谈。 距离虽远,但她非常人。 那边交谈结束,谳凰也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端起茶杯,用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 程商枢并未选择在此住下,辞别了苏世,随小厮离府。 行至门口,程商枢又向引路的小厮拱手行礼:“有劳了。” 二人在附近寻了家客栈落脚。 青石铺地,镂窗映景,假山流水,清幽雅致,窗明几净,总之,一看此处便知价值不菲,同时也是令谳凰满意的住处。 随堂倌入房,程商枢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检视环境。 谳凰于凳上落座,待程商枢检视完毕坐下,方开口问道:“勾吴的萧毅,于你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若他日战场相逢,你待如何?” 程商枢垂眸擦拭手中的长剑,指腹抹过锋刃,血珠渗出。 “那就只能刀剑相向,一较高下了。”程商枢的声音低沉,剑刃寒光映出眉宇间一片冷漠。 “凡人之心……果真变化莫测……” “你惧怕将来我算计于你?” “怕?”谳凰轻扯嘴角,带着一丝傲然:“我可不是你们凡人话本里,失了羽衣便只能困守凡尘废物仙娥。” “也是。”程商枢轻声道。 第6章 初入军营 辕门上,高耸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哨楼上的卫兵倚着木柱,眼神空洞,像是在发呆。 不仅只是哨楼的卫兵懈怠,而是整个军营中都弥漫着一股颓废之气。 原先掌管定边营的老将军病退后,营中接连着空降了几任勋贵子弟。 这些勋贵人家的少爷,要么被这群在边关打滚多年的骄兵悍将明里暗里挤兑使绊,灰头土脸狼狈离去;要么仗着身份颐指气使,最终引发冲突后愤愤离去。 如今,营中大小事务,被几个积年的老军头和刺头兵痞把持着,规矩废弛,人心涣散。 当程商枢与谳凰策马行至辕门不远处时,楼上的哨兵竟毫无察觉。 见此情形,程商枢眉头紧蹙,这是在萧毅掌管的铁血营里不曾出现的情况。 松懈至此,若遇敌袭,后果不堪设想。 马蹄声在辕门前停下,门口的守卫这才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做防备状态,将手中的红缨枪对准二人。 “定边营新任校尉程商枢,携副尉谳凰,到任!”程商枢将兵符与盖着鲜红官印的委任文书递出。 守卫仔细查验过后,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慌忙抓起号角吹响。 校场点兵鼓擂了三遍,稀稀拉拉才聚拢了不到三分之二的人马。 队列歪斜,交头接耳,盔歪甲斜者比比皆是。 几个膀大腰圆的百夫长抱着胳膊站在前排,眼神倨傲,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上下打量着点兵台上那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眉宇间凝着冷峻,比起前几个绣花枕头,这个倒是像有几分征战沙场的模样。 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则是一身绛红劲装,墨发高束,乍一看是有几分英气,可那过于白皙细腻的肌肤,又不像是个能吃苦的。 之前让些细皮嫩肉的绣花枕头来就算了,如今又不知是找来哪家的小姐来羞辱他们。 “啧。”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犷壮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听见:“这次又是哪家的少爷和小姐?咱们这定边营现在是金陵少爷小姐们镀金的后花园了?” 哄笑声与议论声在散漫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程商枢面无表情,视线缓缓扫过点将台下。 谳凰则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程商枢紧绷的侧脸。 “肃静!” 程商枢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压下了场中的嘈杂:“本官程商枢,自今日起,掌定边营,这位是副尉谳凰。”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营中规矩,一切照旧,但有令行禁止,违者,军法无情。” “照旧?” 另一个百夫长阴阳怪气道:“敢问程校尉,这规矩,怎么个‘照旧’法? 咱们这定边营,镇守边关,刀口舔血,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是常事。这谳副尉细皮嫩肉,瞧着金贵得很,怕吃不惯这的苦,毕竟咱们这可比不得在金陵城做大小姐潇洒。”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谳凰挑了挑眉,在程商枢开口之前先道:“我倒是看不出这儿有什么苦的,喝酒吃肉,闲谈度日,目无军纪,倒是好不逍遥。 也不知今日来的是敌军的精兵,诸位还能否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逞这番口舌之利?” “你!”那挑衅的百夫长脸色涨红,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老将军走后,军营确实一天不如一天,松懈是事实,连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我原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知道营里的弟兄们只服拳头硬的。”程商枢接过话头,沉稳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一个时辰内,凡有不服我二人者,皆可上前挑战,刀枪棍棒,骑射拳脚,任君挑选,胜过我或谳副尉任何一人,本官即刻上表请辞!” “一个时辰?”谳凰微微蹙眉:“太久了。” 此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正欲开口嘲讽,只听得谳凰又道:“我喜欢速战速决,有想与我比试的,不必排队,一同上来。” “刀剑无眼,您这身娇肉贵的,还是歇着吧!”人群中响起戏谑的声音。 被戏谑挑衅的谳凰,脸色仍旧平静无波:“我看,是你们不敢吧?” “有何不敢!”被一个狂妄的女人如此轻视,几个性子暴烈,最受不得激的汉子立刻红着脸跳了出来,足足有十一二人。 程商枢目光目光沉静地看着场中。 鼓声一响,这十来人边呼啦啦地冲着谳凰围了上去,卷起沙尘四溢。 谳凰身形一动,剑光一闪,沙尘弥漫中,她的身影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捕捉,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谳凰算是将这句话贯彻到底,不见真身,只见残影。 程商枢目光深深:他之前与谳凰的切磋,恐怕在她眼中,不过是陪他玩玩而已。 对此,程商枢倒并没有挫败之感,毕竟谳凰是神女,若她是凡人,指不定谁更厉害。 金属撞击声、闷哼声、痛呼声和武器脱手落地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 沙尘尚未散尽,胜负则已尘埃落定。 十来个壮汉姿态各异地瘫软在地,脸上交织着痛苦,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羞愤,他们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看的人也懵了,这真的是个女子吗?打了这么久,她甚至都没有喘息。 方才还在哄笑起哄的人,此刻噤若寒蝉,看向谳凰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敬畏。 谳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下一下,仿若重锤般沉沉砸在众人心口。 离谳凰近的人如梦初醒,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瘫倒的同袍搀扶起来,动作间都带着小心翼翼。 谳凰走出比武场的中心,看向程商枢。 程商枢轻咳了几声,坦然道:“我可没有谳副尉这天生神力,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既是解释,也是给这些士兵一个台阶下,让他们更容易接受这匪夷所思的败绩。 听闻此言,众人心中恍然,被谳凰打败的人心中也多了分释然:原来是天生神力,难怪。 与谳凰游刃有余的打法不同,程商枢的打法就是‘拼命’。 他没有谳凰那种压倒性的速度和力量,只有从小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的经历。 所以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气势,眼中没有对死亡或是受伤的恐惧,只有对手和破绽。 一番车轮般的苦战后,当最后一名挑战者心悦诚服地退下后,在场所有士兵都对二人的武力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程商枢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重新站上点将台。 他的目光再次扫视,这次,台下鸦雀无声,队伍整齐肃然。 “从此刻起,我与副尉之言,即为军令!”程商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带头聚众喧哗、质疑上官者,念在初犯,革去百夫长之职,降为伍长,戴罪效力!” 说完,他的目光又冷冷扫过不断起哄挑事几个老军头和刺头兵痞。 “本官不管你们之前是何规矩!自今日始,凡有玩忽职守、懈怠军纪者,斩!” “是!校尉大人!!” 近千人中气十足的回应,冲散了之前的散漫颓靡。 比试后,程商枢与谳凰并未停歇,又接着巡查了营地各处。 了解完基本情况,还需制定全新的整训方略和御敌之策,是以谳凰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跟着程商枢来到了他的营帐。 记室参军带来厚厚的几摞军籍簿册,有士兵名册,功过薄,装备物资清册,粮饷俸禄发放记录等各种手册记录。 当面清点一番后,记室参军恭敬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人之后,程商枢这才低声道:“刚才多谢了。” “谢我什么。”谳凰埋首于记录册中,眼睛也没抬一下。 “方才,我力竭之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瞬间便驱散了身体的疲惫。”说着,程商枢不禁苦笑起来:“若不是你,我差点就要把你刚刚立起了的威信丢了个干净。” “你轻敌了。”谳凰指尖翻动纸页,语气平淡。 “是。”程商枢的眼神沉了沉,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我见整个军营自由散漫,便生出了轻视之心。” “散漫,只不过是没有一个强者能够压制他们罢了。”谳凰终于从册子上抬起眼:“能在这边境镇守多年,寸土未失,便足以证明这支军队的底子绝非平庸之辈。” 想了想,谳凰有严谨地补充道:“除了那几个只会在人群里起哄挑拨的凡人。” 顿了顿,谳凰又继续说道:“只不过,长此以往下去,惰性的堆积,迟早会消磨他们的血性和狠劲。” 程商枢心中微动,试探地问道:“你们天上的神仙,都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心思和处境,如此了如指掌?” “那倒不是。”谳凰目光重新落回册子,一心二用道:“凡间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在下凡寻你之前,花了点时间,用璇霄镜观察了解了些凡人。” 程商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涌起更深的探究:“你在天界,是个将军吧?” 谳凰再次抬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满:“程校尉,你到底还要不要看这些册子!”搞得好像是她的事情似的。 程商枢连忙正色道:“看!自然要看!”话音未落,他已迅速抓起一本厚厚的士兵名册,收敛心神,埋首其中,仔细阅读记录起来。 营帐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直至夕阳余晖到头,帐中燃起烛火,映照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册卷,和两张专注而沉凝的侧脸。 谳凰没有姓,另外南齐的版图参考的是南唐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初入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