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第1章 初遇 当今天下,皇权旁落,世家掌权,北方士族柳、言、王、白,以白家为首,南方士族李、钱、鹤三足鼎立,士族之间相互勾连,相互忌惮,倒是达成了一种平衡。这一代鹤家家主承权后,鹤家隐约有为首的姿态。他膝下子嗣还算充盈,妻子育有一女,二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三夫人育有一女,四夫人育有两子两女。疏影院是大夫人的住处,大夫人出自北方柳家,贤淑体贴又不失威严,将府中内事打理的井井有条,鹤家主对她敬爱有加,爱屋及乌,对他们的女儿鹤栖亦是宠爱非常。 鹤栖自小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旁人需诵读三遍的书卷,她只需一遍便能牢记于心。母亲将她教得好,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加之生得粉雕玉琢,宛如下凡的仙童,家主越发喜爱这个女儿。这日是鹤栖六岁生辰,父亲许诺送她一份独特的礼物。宴会结束后,鹤栖迫不及待地跑到父亲跟前,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鹤家主一把将她抱起,唤人取来斗篷,笑意盈盈地将她裹好,“走,爹爹带你去瞧你的生辰礼。” “嗯嗯!”鹤栖搂着父亲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路上小心些。”大夫人叮嘱了一句,又命人撑伞随行。 其余三位夫人本欲让自家孩子亲近家主,见状也只能先行离去。 鹤家主抱着鹤栖来到一间静室,将她放下后,在一旁的雕花椅子上落座。下人赶忙奉上一杯热茶,垂首恭立一旁。鹤栖好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三名少年,又望向父亲,疑惑唤道:“爹爹?” 鹤家主招招手,鹤栖乖巧走到他身旁。他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顶,神色温和道:“这便是爹爹送你的生辰礼物,你挑个喜欢的。” “他们就像爹爹身边的那位叔叔吗?”鹤栖眨着眼睛问道。 “正是。” “那他们往后只会听我的话?” “自然,你是他们唯一的主君。” “太好了!”鹤栖兴奋拍手,兴致勃勃地开始仔细挑选。 “小七,只能选一人。” “女儿知晓。” 鹤家主搁下瓷盏时碰出清脆响动,他朝屏风后微一颔首。侍立的中年人立即上前半步,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左首年十二,擅追踪暗器;中间年八岁,精毒术药理;右首年十岁,通机关阵法。" 静室内寒意逼人,没有任何取暖之物,窗外白雪纷飞,彻骨的寒气顺着地砖钻进少年们的膝盖。 鹤家主饮了半盏茶,看向身旁的女儿,只见她把玩着斗篷上的毛球,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七,心中可有了人选?” “嗯,就他吧。”鹤栖小手一指,选中了中间的少年,另外两人被中年男人带了下去。 少年依旧跪着,鹤栖对父亲说道:“爹爹,我能给他改个名字吗?” “当然可以,往后他的一切,生死荣辱皆由你定夺。” “谢谢爹爹,我太喜欢今年的生辰礼物了。” “喜欢便好。” 鹤家主抱着鹤栖离开,自有人将少年带往该去之处。 父女二人来到大夫人房中,三人聊了会儿天。见鹤栖有些困倦,便让人抱她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庭院银装素裹,鹤栖早早梳洗完毕,前往母亲处请安。昨夜雪下了一夜,积雪虽已清扫,但道路依旧湿滑。侍女们不敢大意,赶忙为她穿戴好斗篷、帽子,又在斗篷里塞了暖手炉,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出门,另外两名侍女紧紧跟随,时刻留意着四周。虽说路途不远,可抱着她也着实费力,等到达大夫人屋子时,侍女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屋内温暖如春,侍女们为鹤栖取下斗篷和帽子。房内的侍女掀开帘子,大夫人身着烟霞色长袍正在梳妆。鹤栖走上前,端正行礼,“母亲,雪停了,等会儿去赏梅可好?” 大夫人笑着朝她招手:“用过早饭了吗?” 鹤栖摸摸肚子,笑着摇头:“我想吃母亲这儿的白玉糕。” “小馋猫。”大夫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只能吃两块。” “女儿知道啦,母亲。” 侍女搬来圆凳,鹤栖拉着母亲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忽然问道:“母亲,您还想再要个孩子吗?” 大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脸上却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鹤栖虽早慧,但这般问题,若无人在旁暗示,一个孩童又怎会无端问起。她轻轻摩挲着鹤栖的小手,柔声道:“你想要弟弟或妹妹了?” 鹤栖摇摇头,皱了下鼻子,“我不想,不过要是母亲想要另一个孩子,一定要和我商量。” “好,母亲答应你。” “不能骗人。” “要不要拉钩?”大夫人笑着打趣。 “才不要,那太幼稚啦。”鹤栖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至极,大夫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鹤栖有些害羞,却仍认真提醒:“母亲,等开春我去上学,你可就不能再捏我脸啦。” “知道啦。”大夫人含笑应道。 用过早饭,大夫人带着鹤栖去赏梅。梅树枝条修剪得恰到好处,红梅傲雪,点点白雪落在枝头,缕缕梅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侍女们远远站着,母女二人轻声交谈。 “你父亲送了你一个影卫?” “嗯。” “按族中规矩,弟子需七岁后表现优异,才有机会拥有影卫。你父亲为你破了例,足见对你寄予厚望。你要戒骄戒躁,莫要让你父亲失望,明白吗?” “女儿定会努力,母亲放心。” 大夫人抬手摘下一枝梅花,递到鹤栖手中:“影卫会是你此生羁绊最深之人,你要用心相待,让他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为你披荆斩棘。” “母亲身边也有吗?” “自然。” 从母亲处回来后,鹤栖突然很想见见自己的影卫,便又跑到父亲那儿。恰逢鹤家主有空,听闻她的来意,笑着说:“不急,等你开春入学,他便回来了。” “谢谢父亲。” “这段时日,你要好好温习功课,不可贪玩。”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去吧。” 寒冬时节,天寒地冻,鹤栖也没了外出的兴致。每日去母亲那儿待一会儿,闲暇时便在书房读书。偶尔遇到父亲,他还会耐心为她讲解书中注释。待冰雪消融,鹤栖便开始了每日早起上学的日子。 黄昏时分,鹤栖回到家中,她的影卫早已在房内等候多时。鹤栖将房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打量着眼前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随后坐在凳子上,少年在她身前跪下。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黑色的身影低着头,平静答道:“在暗堂训练。” “抬起头。”少年顺从地抬起头,两个月未见,他变化不大,只是眼神更加冷漠。鹤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他眼皮微微颤动,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鹤栖收回手,坐直身子:“以后你就叫承影。” “是。” “母亲说,往后我们会是最亲密的人,所以我定会好好待你。” 承影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我脾气向来不错,只是偶尔会有例外。不过我年纪小,你会体谅我的,对吧?” “是。” 鹤栖眼睛弯弯,如同一轮新月,她跳下凳子,捏了捏承影的脸,脸上没什么肉,只能捏起一点脸皮:“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些。” “是。” “你沐浴过了吗?” “没有。” “那你快去,从今晚起,你要和我一起睡。”鹤栖随意的一句话,却惊得承影瞪大了双眼。他不过八岁,纵使故作冷静,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男女有别、尊卑有序,哪一条都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主子,万万不可。” 鹤栖眨眨眼,没想到他竟会反抗:“为何不行?” “奴...身份卑微,不敢...冒犯您。”承影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我不介意。”鹤栖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也没解释,故意逗他。 承影急的开始冒汗,然后直接头伏在地上,“主子,不可。” 鹤栖皱起眉头,她本也没真想和他一起睡,可承影这般抗拒,着实让她有些不满。她生了会儿闷气,还是选择原谅他这一回,用鞋子轻轻踢了踢他的手:“好了,骗你的,先去沐浴吧。” “是。”承影叩首,起身退下。 侍女为鹤栖换上舒适的衣服,屋内暖意融融。鹤栖赤着脚,坐在小榻上随意摆弄着棋子。 “琴心,最近家中可有什么趣事?” 离她最近的高挑侍女上前一步,低头恭敬回道:“大小姐和二小姐前些日子为了一只五彩鹦鹉起了争执。后来二夫人把鹦鹉送到了幽篁院。” “哦?什么样的鹦鹉,竟能让两位姐姐都如此喜爱?”鹤栖撑着脸,漫不经心地问道。 “据说那鹦鹉极为通人性,羽毛五彩斑斓,还能歌善舞。鹦鹉本是二小姐买来的,只是那天没关好笼子,让它飞走了,恰好落在兰芷院。大小姐见了十分喜欢,便让人捉了下来。” 鹤栖落下一枚白子,轻笑道:“大姐姐想必心有不甘。” 琴心站在一旁,并未接话。 鹤栖又落下一枚黑子,审视着棋盘,拧眉思索白子该如何破局。 这时,门帘被轻轻挑起一角,一道身影悄然跪在榻前。鹤栖捏着白子,犹豫片刻后放下,随即舒展眉心,又接连落下几子,这才面带笑意地看向榻前之人。 只见承影头发半干,束在脑后,身上换成了墨绿色衣衫。 鹤栖冲他招招手:“承影,过来。” 承影膝行几步上前,一眼便看到了鹤栖雪白的小脚,紧接着,一根柔软的手指抬起了他的下颌。 “你怎么头发还没擦干?” 承影不敢直视主人,垂下眼眸,恭敬回道:“不敢让主人久等。” “琴心,拿块布来。” “是。” 不多时,琴心取来布。承影伸出手欲接,却见鹤栖抢先拿了过去。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解开承影的发绳,将棉布往他头上一盖,学着侍女为自己擦拭的样子,半是新奇半是耐心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承影跪在地上,心中震惊不已,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擦了好一会儿,鹤栖有些累了,她摸了摸承影的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便把布递给承影:“去小间里,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是。” 承影的头发被揉得像被踩过的乱草,鹤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暂时不用跟着我,跟着书画熟悉下这里。” “是。” 鹤栖拍了拍他的头,承影会意,起身离去。书画带着他走了出去,鹤栖接着刚才的棋局继续对弈。 申时末,母亲那边派人来唤。鹤栖整理一番后,跟着前去。 一进屋,鹤栖脱下斗篷,恭敬行礼。夫人拉着她的手,关切询问学堂里的事情。鹤栖挑了些趣事讲给母亲听,母女俩相处氛围温馨融洽。一旁的侍女安静地摆好晚膳,夫人便停下话头,牵着女儿的手在桌边坐下。 “这白片羊肉,尝尝。” “谢谢母亲。”鹤栖眼中满是喜悦,昨日她同母亲说想吃白片羊肉,今日自己都忘了,母亲却记在心上。 夫人微笑着,眼中满是慈爱:“最近天干,母亲就准备了一小碟,回去记得多喝水。” “女儿知道了。” 在自己屋里用饭,规矩便没那么多了。鹤栖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她倚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处理府中事务。 “母亲,你是如何与影卫相处的?” “怎么?你的小影卫不听话?”夫人停下笔,侧首询问。 鹤栖摇摇头:“承影很听话,就是……我也说不清楚。” 她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困惑。夫人思索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道:“你对他感觉如何?” “唔,像一只漂亮又乖巧的小狗。” 夫人闻言,不禁失笑:“你想让他成为利剑,结果却像只小狗,你失望吗?” “他以后会像他的名字一样,成为我的利刃。”鹤栖回答得十分坚定。 “看样子你很喜欢他。” 鹤栖抿唇眨眨眼,没有回答。 “每个人与自己影卫相处的方式都不同,这需要你自己去摸索。况且他才到你身边不久,往后的日子还长,莫要着急。” “嗯。” 夫人处理完事务,准备休息。鹤栖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舍不得离开。夫人看着她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含笑问道:“不如今夜就在母亲这儿睡下?省得再跑一趟。” 鹤栖犹豫片刻,抱着母亲的腰蹭了蹭,随后松开手:“不行,我答应承影今晚回去。” “那路上小心。” “嗯。” 回到自己房中,鹤栖把承影叫了进来,指着床边的小榻说:“今夜换你来守夜。” “是。” 鹤栖去洗漱,琴心则将晚上守夜的注意事项细细交代给承影。烛火熄灭,鹤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着要不还是叫琴心回来? 小榻上的承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不可闻。鹤栖翻了个身,心里犹豫不决。 承影睁着眼睛,静静听着床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整个人神经紧绷。 过了一会儿,鹤栖突然小声说道:“承影,我要喝水。”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了倒水的声音,随后夜明珠的光亮亮起。 鹤栖喝了水,带着一丝郁闷又躺下。她在脑海中找出一本最晦涩难懂的书,开始默默背诵。这方法果然奏效,没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承影感受着主人的呼吸逐渐平稳,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 第2章 小姐很好 学堂每月都设考核,若能斩获甲等,夫子便会给半日闲暇,除了这个,同时也能增加自己的名声,故而学堂的学子们都非常认真对待考核。承影白日在暗堂研习各类隐秘技艺,晚间陪着主人温书,夜里还需守夜,精力实在难以为继。 鹤栖在考核中荣膺甲等,满心欢喜地向母亲报喜后带着侍女出门游玩。暮色沉沉时才归家,她先到母亲房间,送了母亲一支精美的团扇。那团扇扇面绘着梅花,扇骨由湘妃竹制成。 大夫人很是喜欢,将鹤栖抱在怀里,二人正说着贴心话,鹤家主突然踏入屋内。 鹤栖忙从母亲怀中起身,双颊泛红,恭敬地向父亲行了一礼。 “听闻你今日考核得了甲等,甚是不错。”鹤家主面带微笑夸道。 “全赖学堂夫子教导有方,我能得甲等,皆是夫子悉心栽培之功。” “不错,不骄不躁,有大家之风。”鹤家主颔首,转而对大夫人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父亲母亲有事商议,女儿先行告退。” 待鹤栖离去,夫人挥手屏退屋中下人。 家主神色凝重,缓缓开口:“皇帝欲为太子定亲。” “皇上正值壮年,然这些年龙体每况愈下。太子妃之位,非世家小姐不可。”夫人黛眉微蹙,神色关切。 “皇上属意北方王家。” “北方王家?”夫人神色一凛。 “贵妃亦出自王家,若太子与王家定亲,北方局势恐生变数。”家主眉头紧锁。 “可皇上既属意王家,若我鹤家贸然插手——”夫人欲言又止,眼中满是踌躇。 “北方局势错综复杂,王家、柳家、言家、白家盘踞多年,明争暗斗不断,谁也难以撼动谁。皇帝看似为太子定亲,实则意在搅乱局势。”家主目光深邃,“如今各大家族相互制衡,局势尚算平稳,十年内我不希望出现意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大夫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酉时三刻,鹤栖正在房中练字。她坐姿端正,身姿挺拔如松,笔尖蘸着徽墨在四尺宣上勾勒。承影身形瘦削,安静地立在她身旁,犹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察觉到他的到来,鹤栖头也没抬,清脆的童音裹着与年纪不符的威严:“你今日回来晚了。” “请主人责罚。”他膝盖一弯,重重磕在青砖地上,惊起几缕浮尘。 鹤栖没有理他,自顾自的练着字。许久之后,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承影身上,“怎么回事?” 承影连忙回道:“今日训练时出了些差错,故而耽搁了时辰。” “受罚了?” “是。”承影低下头。 “先起来吧。” 承影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默默地回到她身后,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单薄。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鹤栖微微皱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承影的身上,“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先去沐浴净身。” 承影心中一震,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脸色骤变,“是。”行礼后转身匆匆向门口走去。 “你等等。”鹤栖突然出声叫住他。 承影立刻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吩咐,神色紧张。 “书画,取止血之药来。”鹤栖提高声音,对着帘子外喊道。 隔着帘子,书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多谢主人恩赐。” “嗯。” 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毁了写了一半的纸。鹤栖搁下笔,抿着唇将残纸揉成团,丢进青瓷纸篓时发出窸窣响动。她重新铺展宣纸,提笔凝神静气,不再看他。 书画将药交给承影,后者谢了恩,拿着药去了耳房。 鹤栖练完字,坐在案前读书。房间里安静至极,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承影安静地立在一旁,他的目光落在鹤栖身上,神思却渐渐飘远。 小姐生得那般好看,柳叶似的眉,葡萄般的眼睛,只是平日里训起人来,那眼神锐利得像把剑…… 可她也时常关怀我,今日还送药与我……她小小年纪,就能写得一手好字,读得许多诗书,才情如此出众…… 正想着,鹤栖突然抬起头,眼睛看向他,随即将手中的书往后递出:“你来读与我听。”“…… 是!” 承影连忙上前,半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接过书。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他定了定神,神色庄重,一字一句认真读起来,只是他未曾接受过正统教育,有些字认得不熟,读起来不免磕磕绊绊。 鹤栖托着腮,歪着头听着,听到读错的地方,便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着书上的字,耐心地教他:“这个字念‘雎’,和‘居’的读音一样,记住啦。” 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与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承影听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你怎么了?”鹤栖突然问道。 承影浑身一激灵,“扑通” 一声跪在青砖地上,膝盖撞出沉闷的声响:“请主人责罚!” 鹤栖转过头,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我教你读书认字,你却心不在焉。承影,你——” “主人息怒,属下知罪。” 承影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闷在喉咙里。 “错在何处?” “属下不该心生杂念,扰了主人听书的兴致。” “我让你读书,你在想什么?” 承影咬着嘴唇,心中暗自叫苦,沉默片刻后,一咬牙说道:“只是…… 只是发觉主人年纪尚小。” 说完,又连忙磕头请罪:“主人恕罪!” “起来。” 鹤栖踢了踢他的腿,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我才六岁,本就是孩童,你如今才知晓?莫不是糊涂了?” 承影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算了,你继续读吧。” “是。” 承影赶忙起身,挺直脊背,读书的声音愈发响亮,生怕再出差错。 读完书,夜色已深。鹤栖困意来袭,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今日受伤,可会有碍?” 承影连忙回道:“并无大碍,请主人放心。” “嗯。”鹤栖应了一声。他既然说无碍,想来是能行的。 不多时,丫鬟书画侍奉鹤栖洗漱完毕,又轻手轻脚地吹灭了烛火。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 夜深了,鹤栖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她已睡得香甜。承影却躺在小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侧卧着,头枕在手臂上,小榻离鹤栖的床榻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道的屏风。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白日里,训练场上,各种兵器的碰撞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他擅长用剑,可连日守夜,让他的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身体也有些发虚。在对练时,一时落了下风,便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不过是靠着脸得了大小姐的赏识。” 这话像根刺扎进他心里,怒火瞬间腾起,他拉着那人到角落,两人扭打起来。 后来被教头发现,各领了二十鞭。鞭梢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皮开肉绽间,鲜血浸透了衣衫。他强忍着痛,仔细处理了伤口才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主人发现了,还让书画送来了伤药。 想到这儿,承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中涌起丝丝暖意。夜间念书,自己走神,主人也没有罚他。主人虽小,对他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庭院。承影早早醒来,他起身穿戴整齐,然后走到鹤栖床前,小声唤道:“主人,该起了。” “嗯。”鹤栖应了一声,睁开眼,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侍女们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开始侍奉鹤栖梳妆打扮 。 用过饭,鹤栖坐上马车去学堂,今日夫子来得早,鹤栖刚进门便同夫子打了个照面。 鹤栖朝他微微一礼,“魏夫子,学生来晚了。” 魏夫子一身月白色儒袍,袍角绣着淡雅的墨竹。见鹤栖行礼,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晚,进去吧。” 鹤栖坐在书案前开始练字,她今日的心情极好,笔下的字越写越是漂亮,魏夫子在学堂中踱步,不经意间看到鹤栖的字,不禁赞叹一声:“好字!” 鹤栖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带着几分谦逊与克制。 下学回府,鹤栖直奔母亲屋里,“母亲,今日夫子表扬我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 “哦?”夫人笑道,“如何赞扬你的?” “夫子说我的字写的漂亮。”鹤栖仰起头,神情带着些许骄傲。 “那看来是极好的了,”夫人摸着她的头,“我儿才智出众,母亲深感骄傲。只是学堂每月皆有考核,你切不可懈怠。” “是。”鹤栖应道。 鹤栖陪着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回到自己屋中。 琴心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来,那点心摆放在一个青花瓷盘中,每一块都小巧玲珑,形状各异,上面还点缀着鲜艳的花瓣,鹤栖坐在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点心,神情惬意。 外间暮色渐浓,承影踩着残阳回来了。 “主人。”承影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鹤栖放下手里的书,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 “多谢主人赏赐。”承影伸手接过点心,一口吃下去。点心虽小巧,但鹤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干脆地一口吃掉,不禁觉得有趣,歪着头,眼中满是好奇:“什么味道?” 承影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呐呐道:“甜的。” “你以前吃过这种东西吗?”鹤栖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 “不曾。”承影如实回答。 鹤栖又拿了一块点心给他,承影伸手去接,她却移开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要怎么谢我?” 承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手伏地,声音诚恳,“承蒙主人恩赐,属下铭记于心。” 鹤栖闻言,逗弄他的兴致全消,“起来吧,我只是想逗逗你。” 承影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鹤栖把最后几块点心全都给了承影,承影恭敬地接过,郑重谢过后,侧过身,一口一个吞吃下肚。他舔了舔嘴唇,点心又香又甜,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琴心抱来了琴,在架子上摆放好。 鹤栖指尖轻抚琴弦,古琴发出一阵清越的颤音,“不错,不愧是千金难得的紫玉琴。”她在琴凳上坐下,十二根琴弦在她腕间流转,叮咚的琴声如同山涧清泉,跳跃着漫过整个房间。 承影站在她身后,目光安静又好奇。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鹤栖转过头,明亮如星子的眼睛落在承影身上:“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承影连忙点头,声音真诚,“只是属下不懂音律,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让人很舒服。” 鹤栖眨了眨眼睛,指尖轻点琴弦:“你想不想学?” 承影一愣,“属下不合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粗糙而有力,满是练武留下的茧,“属下的手是摆弄武器的,怕是会弄坏了它。” “你试试。我来教你,不然以后我拨弦你都听不懂。”鹤栖微微皱起鼻子,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 承影应了一声“是”。 鹤栖站起身,按着承影坐下,然后拉着他的手,手把手的教他该如何拨弦。 “手指放在这里。” “对。” “用力要适度。” “放轻松,别绷着。” 两个人挨在一起,柔软的手指碰着瘦削的手指,承影僵硬的橡根木头,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 琴弦一颤,一声尖锐的嗡鸣声响起。鹤栖连忙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轻点,力气不要那么大!” 承影惊慌失措地收回手,差点打翻一旁的琴谱,脸涨得通红。 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鹤栖 “噗嗤” 笑出声,却又很快板起脸:“算了,我们继续。” 她的指尖再次覆上承影的手,耐心地调整着他的姿势, 她教的耐心,承影也学得认真,眼睛紧紧盯着鹤栖的手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而,他的手实在太笨了,弹出的音色依旧磕磕绊绊,十分难听。 鹤栖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你手太笨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属下辜负了主人的教导,请主人责罚。” 承影作势要跪,鹤栖将人拉住,“算了算了,你学剑的时候可要聪明一点。” “是。”承影用力点头。 鹤栖转过脸,对琴心道,“将这琴收起来。” “是。”琴心抱着紫玉琴走了。 鹤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开始练字。承影站在她身边,心情有些低落,主人想来是对他失望了。 “不要发呆,磨墨。” 鹤栖头也不抬地说道。承影如梦初醒,赶忙拿起墨锭,砚台里的清水渐渐泛起墨色涟漪。 墨汁越来越浓,鹤栖停笔,“够了。” 承影连忙应是,停下手中的动作。 鹤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她放下茶杯,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承影身上,后者似乎在发呆,眼神有些空洞。。 “你在想什么?”鹤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承影回过神来,“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你又在想什么?”鹤栖又问。 “属下——”他低着头。 “说话。” “属下在想,是不是辜负了主人的期望。” “哦?”鹤栖有些惊讶,“原来你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啊。” 承影沉默。 鹤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嘴角微微上扬,便道:“那你要如何做,才能让我满意?” “但凭主人吩咐。” “好,那你现在好好磨墨。”鹤栖笑道,眼中满是戏谑。 “……是。”承影愣了愣,重新拿起墨锭,认真地磨了起来 。 第3章 有孕 春去秋来,转眼间已至深秋。 夫子说她字写的好,鹤栖的课业里便新增了一门书法。 这日她刚练完字,书画突然从外面进来,面色有些焦急。 “出了什么事?”鹤栖看着她,“这么慌张。” “夫人晕倒了!” 鹤栖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羊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团,她霍然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母亲此刻在何处?” “在正屋。”话音刚落,鹤栖就跑了出去。 “小姐,披件衣服!”琴心抱着一件披风,匆忙追了出去。 廊下立着几个面色凝重的丫鬟,鹤栖跑进内室,大夫人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大夫,正神色专注地为夫人把脉,他眉头微皱,神情严肃。 “情况如何?”鹤栖焦急的问道。 大夫并未立刻作答。 鹤栖心中更是焦虑,再次急切问道:“我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小姐不必担心。” 大夫终于抬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安抚的笑意,“夫人并无大碍。” 鹤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她坐到一旁,目光紧紧落在母亲身上。 “小姐可否到外间?”大夫道。 鹤栖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随大夫往外走去,“走吧。” 大夫带着鹤栖来到外间,书画守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内室。鹤栖站定,“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小姐,夫人的病情并无大碍,只是——”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鹤栖心中一凛,“只是什么?” “近来天气越发寒冷,加上夫人有孕在身,难免有些体寒,加上夫人平日操劳颇多,身体有些吃不消,所以才会晕倒。”大夫道。 鹤栖一怔,“母亲,有孕?” “是,”大夫道,“夫人的胎象稳定,只要好生静养即可。” “多谢大夫。” 母亲有孕,父亲定然欢喜,可自己呢?自己该如何面对?鹤栖挤出一抹笑,“那麻烦您开个方子。” “是。”大夫应下,转身去开方子。 鹤栖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下意识的往父亲那里走去。 “小姐,”琴心连忙叫住她,“老爷应是在书房。” “知道了。”鹤栖应了一声,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很是安静,守在门外的侍卫见是她,连忙行礼,恭敬道:“见过大小姐。” “我有事要见父亲。”鹤栖道。 “您在外稍等,属下前去通报。” “嗯。” 片刻后,书房门打开,侍卫再次行礼,“老爷请小姐进去。” “多谢。”鹤栖朝他点点头,随即走进了书房。 书案前,父亲正挥毫泼墨,书写着一幅字。鹤栖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 “何事?”家主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笔。 “是母亲的事。”鹤栖道。 “哦?”家主一愣,“你母亲怎么了?” “母亲有了身孕。” 鹤栖说道,目光紧紧盯着父亲。 家主一怔,眼中闪过惊喜,“你母亲当真有孕了?” “是。”鹤栖道,“大夫是这么说的。” “好好好,好极了!”家主大喜过望,“我鹤家又多了一位新丁,好,真是太好了!” 鹤栖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中百般滋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说道:“那女儿便不打扰父亲了。” “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你母亲。” 家主挥了挥手,满脸笑意。 鹤栖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书房内,家主仍沉浸在喜悦之中。他膝下儿女虽不算少,但仍觉得有些单薄。 “来人!” 家主高声喊道。 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走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你去请周大夫前来。” 家主吩咐道。 “是。” 侍卫领命,退了出去。 鹤栖回到疏影院,苓娘见她回来,连忙问道:“小姐,夫人有孕了?” “嗯。”鹤栖坐在母亲床前,握着她的手,“大夫说她没事,你且放宽心。等会父亲就要过来了,你先下去准备一下吧。” “是。”苓娘行了一礼,退下了。 鹤栖坐在床前,母亲还在睡着,她脱了鞋袜,爬上床躺在母亲身旁。她侧过脸看着母亲,心中很是难过。 母亲有孕了,有了弟弟或者妹妹,父亲还会像以前那样宠爱自己吗? 鹤栖越想心里越是难受,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母亲被哭声吵醒,她睁开眼看着趴在自己身旁哭泣的鹤栖,“小七,你怎么了?” “女儿没事,只是觉得高兴,替母亲高兴。”鹤栖连忙擦去眼泪,强颜欢笑道。 “骗人,这眼泪明明是苦的。” 夫人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说道。 “母亲——“鹤栖心中委屈,趴在母亲身上大哭了起来,夫人心疼不已,伸手将她紧紧抱住,轻声安慰:“小七乖,没事,没事。” 鹤栖趴在母亲身上哭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母亲,眼中带着一丝不安,“母亲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后,还会像以前那样疼我吗?” 夫人微微一怔,“怎么会呢,不管以后如何,母亲最爱的永远是你。” “母亲——”鹤栖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夫人将她搂进怀中,“母亲不会骗你的,母亲最爱的永远是你。小七,你是我的骄傲。” “母亲,拉钩。” 鹤栖抽泣着说。 “好,拉钩。” 夫人伸出小指,和她的小指紧紧勾在一起。鹤栖破涕为笑,“母亲最爱我,永远都不会骗我的。” “是,我永远不会骗你。” 金猊炉吐着袅袅沉水香,馥郁气息悠悠萦绕。鹤家主身着玄色织金云纹袍,袍角轻扫门槛,身后周大夫一身灰布直裰,神色庄重。 周大夫三指搭上夫人皓腕,半盏茶后,周大夫捋须而笑:“夫人脉象如盘走珠,左寸尤显滑利之兆,当是弄璋之喜。” 鹤家主闻言,不禁欣喜击掌,“天佑鹤氏!” 夫人靠坐在床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更显温柔动人。看着家主高兴的样子,她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有劳了。”家主道。 苓娘拿了纸笔,周大夫写了个方子给她,家主对苓娘道,“你亲自煎药,切不可有半点马虎。“ “是。“苓娘应了一声。 家主坐在床头,看着夫人的肚子,心情极好。 “夫人,你要安心静养,万不可操劳。” “知道了,苓娘在身旁,你且放心。” 家主看着她身旁坐着的鹤栖,笑道:“小七,你也要记得好好照顾母亲,切勿再让母亲操劳。” “女儿知道了。”鹤栖道。 家主点点头,“你母亲这些年操劳颇多,如今有孕在身,你更要多多体贴她,让她安心养胎。” “女儿明白。” 家主又与夫人说了几句贴心话,这才起身离去。 不多时,苓娘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夫人刚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苓娘,药煎好了吗?” 夫人轻声问道。 “好了。”苓娘应了一声,走上前从瓷碗里舀出一勺药,轻轻递到夫人嘴边:“夫人,您慢些喝。” 夫人张口将药喝下去,眉头皱了皱,“太苦了。” 苓娘连忙拿起一旁的蜜饯,递到夫人嘴边:“夫人,吃颗蜜饯解解苦。” 夫人吃了一颗蜜饯,可药的苦味仍在口中回荡,她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苓娘,这药实在太苦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夫人忍一忍就过去了。” 苓娘耐心地劝慰道。 “苓娘,我以前怀小七的时候也是这样。”夫人靠在床头,回忆起往事,“那时候年轻,也不懂,现在想起来,当真是有些后悔。小七也是可怜,出生的时候身子骨极弱,吃了好些苦头。好在她福大,熬了过来。” 苓娘站在床前,微微叹了口气:“小姐如今的身子可比以前硬朗多了。” “是啊,” 夫人笑了笑,眼中满是欣慰,“小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也盼着她的福气能延续到这个孩子身上,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生。” 夫人喝光了碗里的药,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苓娘见状扬起唇,默默地将碗收了起来。 鹤栖回到自己的房间,书画端了点心放在她面前,“小姐吃些东西吧,您从回来就一直没吃东西呢。” “我没胃口。”鹤栖道。 琴心在一旁站着,听到她的话,也忍不住道:“小姐您先吃些东西吧,如今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万不可耽误了。” 鹤栖拿起手里的书,挥了挥,有些烦躁,“你们出去,我要看书了。” 琴心和书画对视了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陷入一片静谧之中。 天色渐暗,鹤栖坐在软榻上,不知不觉趴在上面睡着了。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梦中也有着烦恼。 琴心和书画走进来,看着她熟睡的样子,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心疼。琴心从一旁拿了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屋内陷入了黑暗中,一个时辰后,鹤栖缓缓醒来。 “小姐,您醒了?”琴心轻声道。 鹤栖揉了揉眼睛,从软榻上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了。” 琴心说道,“您饿了吧?奴婢给您拿些点心来。” “嗯。” 鹤栖应了一声,确实感觉有些饿了。 琴心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喂您吧。” “我自己来。” 鹤栖从琴心手里接过碟子,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糕点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味道极好。鹤栖吃了两三块点心,才停下。 书画端来洗漱的东西,琴心拿了水替鹤栖净了面,擦了手。 鹤栖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去了疏影院。 苓娘正守在外面,看到她过来,朝她行了一礼,“见过小姐。” 鹤栖点点头,走了进去。 母亲坐在椅子上,看到她进来,夫人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小七来了。” “母亲,您在做什么呢??”鹤栖走上前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无聊,顺便看一下账本。”夫人道,“小七,你来得正好,陪我说说话吧。” 鹤栖走到她身旁坐下,握着母亲的手,“您有孕在身,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 “无事,我也只是打发时间。” 夫人微笑着说道,“阿宁,你的夫子今日又夸赞你了,说你作的画极好。” “那都是夫子教导有方,”鹤栖道,“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定会好好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不过也要注意,不要太累,你还小,不能损了身体。” “女儿明白。” 鹤栖陪了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用过晚饭之后,又在夫人屋里待了许久,这才回去。 回到屋内,书画坐在一旁磨墨,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鹤栖坐在书案前,琴心铺好一张宣纸,洁白如雪。鹤栖提笔,略作思索,随后轻轻蘸墨,在纸上勾勒出枝条的轮廓,枝条上缀着几片黄叶,在秋风中微微摇曳。接着,她又画了一盏花灯,花灯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月光相互映衬。夜色宁静,月光如流水般静静地洒在大地上,整个画面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氛围。 鹤栖将笔放下,琴心赞叹道:“小姐真厉害,画得真好。” 鹤栖微微一笑,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随后,她在一旁落下落款。 书画上前道:“小姐,这张画要挂起来吗?” “不用了,直接把它收起来吧。” “是。”书画应了一声。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鹤栖从床上半坐起身,轻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承影,母亲有孕了。” 榻上的承影本就未眠,闻声立刻翻身而起,跪坐在脚踏上,月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轮廓。 鹤栖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沉默许久,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迷茫:“你觉得我该欣喜吗?” 承影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道:“小姐心中应当已经有了决定。” “是吗?” 鹤栖微微一怔,“或许你说得对,我心中确实已有决定。我……”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锦被的边角,“那你觉得我会做错吗?” 承影抬起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郑重:“不管小姐做何决定,承影永远都会站在您身旁,护您周全。” 鹤栖沉默了片刻,掀开床帘道:“上来,承影。” “不合规矩,小姐。” 承影跪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指节泛白,眉眼间满是慌乱。 “上来!” 鹤栖看着他,声音冷了几分,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承影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颤抖着脱下鞋袜,小心翼翼的爬上床,躺在鹤栖身旁,几乎将半边身子悬在床外,全身绷得像张满弦的弓,连呼吸都变得极轻极缓,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鹤栖缓缓躺了下来,转过身,目光柔和地落在承影紧绷的脸上。她的指尖微凉,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承影,你是我一个人的。” “是,承影只属于小姐一人。” 承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鹤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小孩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承影先是一僵,随后缓缓抬起手,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般,轻轻回抱住她。 隔着一层柔软的锦被,鹤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发丝散落在他胸前。她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温热的气息:“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承影低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是,除非身死魂消。” 渐渐的,鹤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而承影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守护着这份宁静。 第4章 生辰 秋意悄逝,冬寒骤临,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 大夫人有孕的事,在府中激起层层涟漪,一时之间,人心各异。家主对大夫人腹中的胎儿尤为重视,隔三岔五便到疏影院中。 房内,两人相对而坐,或轻声笑语,或低语呢喃,闺房之乐尽显无遗。 兰心院,二夫人的居所。屋内,二夫人身着深紫色织锦缎袄,头上的翡翠镶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二夫人半倚在檀木美人榻上,深紫色织锦缎袄被日光映得发亮,头上翡翠镶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身着浅紫色罗裙的鹤芷垂首立在榻后,纤细的手指在母亲肩头缓缓揉捏,腕间银镯偶尔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她偷偷瞥了眼母亲紧绷的侧脸,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母亲,数月已过,大夫人的肚子却未见明显隆起,这是为何呢?” 二夫人轻哼一声,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哼!她那肚子,能不能诞下男丁还尚未可知呢。” 鹤芷忙不迭地应和道:“母亲所言极是。”她顿了顿,神色间带着一丝忐忑,试探着问道:“母亲……那……若是她诞下男婴,家主之位,岂非就要落入她手了?”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神色愈发严厉,“她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可你呢?你月考成绩倒数,平日都在做什么?” 鹤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女儿已竭尽全力,实在是……” “竭尽全力?我看你是根本不尽心!”二夫人越说越气,脸上泛起一抹怒色,“疏影院那边能在月考中取得甲等成绩,为何你不行?” 鹤芷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微微颤抖:“母亲……女儿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还跟我装可怜!”二夫人手指着鹤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不说疏影院那边,就连幽篁院的人你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你大哥撑着门面,我的脸都没处搁了。” “去,给我抄书去,不抄完不许睡觉!” “是。”说罢,鹤芷转身缓缓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二夫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哎,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东篱院内,几株翠竹在秋阳下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屋内暖意融融,四夫人身着淡蓝色锦袍,坐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手中正绣着一双虎头鞋。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鹤千寻穿着月白色小袄,蹦蹦跳跳地跑到母亲身边,发间的红绒球随着动作上下晃动。 “母亲,大夫人肚子里的是个弟弟吗?”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四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拍了下女儿的脑袋,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母亲也不知,这要等孩子出生了才知道。” “小七姐姐昨天又被夫子夸赞了,她怎么这么厉害啊?” 千寻晃着母亲的手臂,语气里满是羡慕。 “小七聪慧,又勤奋好学,你以后可要向小七姐姐学习。” 四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发丝间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母亲,芊芊也会很厉害的!” 千寻攥紧小拳头,神情认真,小脸上满是坚定,“我明天就早起念书!” “好孩子。”四夫人亲了亲她的小脸。 疏影院,大夫人的居所。 屋内,大夫人身着一袭宽松锦缎长袍。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 “苓娘,这都七个月了,肚子却还是不见明显隆起,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苓娘身着青色布裙,发髻上一支木质簪子,显得干净利落。她一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大夫人的手,一边轻声安慰道:“夫人,您且放宽心。产婆和大夫都说了,您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只是不显怀罢了。” “但愿如此吧。”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对了,下月初七是小七的生辰,该准备的物件可都安排妥当了?” “夫人放心,奴婢早已吩咐下去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呢。”苓娘笑着应道。 “苓娘,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嗯,对了,小七最近在做些什么?”大夫人关切问道。 苓娘轻笑,说道:“小姐在院子里开辟了一个小菜园子,每日都去照料,可上心了。” “哦?”大夫人来了兴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那我一会可要过去瞧瞧,看看我家小七种的菜长得如何。” “夫人,您如今身子不便,还是等日后再去吧,万一有个闪失……”苓娘面露担忧,试图劝阻。 “不妨事,我就去看看,能有什么大碍。” “是,夫人。”苓娘无奈地笑笑,“那奴婢扶您过去。” 大夫人在苓娘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两人往东院走去。 大夫人刚走进菜园子,就见鹤栖双手负于身后,站在菜地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七,在想什么呢?” 鹤栖见到母亲,立刻走了过去,“母亲怎么过来了?身子可还安好?” “都好,你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大夫人轻笑着问。 鹤栖仰头回答道:“女儿在想,蔬菜为何会有它们的时令,不同的时节为何会生长不同的蔬菜。” “哦?你小小年纪,怎么想起这个?”大夫人问。 “母亲有所不知,女儿在夫子那儿看到过关于农业方面的著作,女儿很是好奇。”鹤栖回答道。 “你倒是好学。”大夫人笑着夸赞道,“小七,你可晓得‘四气’一词?” “这……女儿还真不知道。”鹤栖微微歪着头,眉头轻轻皱起,思索着。 “这四气便是指的季节的变化。春天多湿热,日夜变化较小;夏天气温最高,阳光充足,植物能够茁壮成长;秋天天气转凉,日夜差别大;冬季天气寒冷,万物蛰伏。这便是所谓的四气。” “母亲,那这跟季节时令有什么关系呢?”鹤栖似懂非懂。 大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蔬菜之所以能应时而生,是因为它们的生长与气候息息相关。不同的植物适应不同的季节,只有在适宜的气候条件下,它们才能茁壮成长。” “母亲的意思是,如果温度过高,或者温度过低,植物都会被‘杀死’吗?”鹤栖问道。 大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这可真有意思。”鹤栖笑着说。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人也是如此。” “嗯,女儿知道了。”鹤栖点了点头。 大夫人和鹤栖在菜园里浇水,苓娘在一旁盯着,生怕出点意外。好在两人很快就停了手,苓娘扶着大夫人回了屋。 “母亲,女儿希望母亲能早些生下弟弟。” 大夫人听了轻笑:“为什么啊?” “母亲现在很辛苦。”鹤栖看着她的肚子,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栖儿听说,生孩子很痛的,母亲您害怕吗?” 大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母亲不怕。” “对了,再过一月,就是小七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鹤栖想了想,说道:“女儿什么都不要,只愿母亲平平安安的。” “傻孩子。”大夫人摸了摸她的头。 “对了,母亲,女儿最近又看完了两本书,想请母亲帮忙再挑选一些。” “好啊,过几天我便让茯苓给你送来。” “女儿谢过母亲。” 大夫人又和她说了一会话,然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她躺在榻上,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苓娘端着药走了进来,说道:“夫人,该喝药了。” “嗯。”大夫人坐起身。 苓娘便将药端了过去,大夫人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茯苓,小七的生辰,定要筹备得仔细些。”大夫人说道。 “奴婢知晓,夫人放心便是。”苓娘点了点头。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鹤栖的生辰日益临近。寒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疏影院内却热闹非凡,丫鬟们往来穿梭,忙碌不已。屋内温暖如春,大夫人斜靠在榻上,微微眯着眼,神情祥和而宁静,茯苓在一旁轻轻地替她按摩着。 “茯苓,小七的生辰礼物可都备好了?”大夫人轻声问道。 茯苓笑着说道:“夫人尽管放心,皆已准备妥当。您现在只需安心养胎便是。” “嗯。”大夫人轻轻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夫人,小姐来了。” “快让小姐进来。” 大夫人话音刚落,鹤栖便笑着走了进来。她今日身着黄色短袄,发髻上绑着同色发带。 “小七今日倒是打扮得格外可爱。” 鹤栖轻笑了笑,“母亲,您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茯苓每日都给我做些滋补的膳食。”大夫人笑着说道。 “最近你和承影怎么样?你们相处得可好?”大夫人轻声问道。 鹤栖点点头,“他很好。” “那就好。”大夫人轻轻点头。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新衣已经送到了你的房中。”大夫人轻拍了她的手,“对了,还有你想要的草药。我也已吩咐下去了,不日便会送至你的院中。” 鹤栖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娇嗔地依偎在母亲身旁,双手挽住母亲的胳膊,声音软糯:“母亲,您对我真好,您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大夫人轻笑,摸着她的头说道:“我的女儿,自然是我最疼爱的。” 鹤栖笑着靠在母亲的膝上,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大夫人渐渐有些乏了,苓娘赶紧扶着她躺下,鹤栖见状起身说道:“那女儿先告退,不打扰母亲休息。” “去吧,早些休息,明日生辰,可别累着自己。” 鹤栖穿好斗篷,离开了房间。 鹤栖散学归来,琴心与书画早已在闺房等候,二人见鹤栖回来,立刻迎上前去。鹤栖换上母亲送来的新衣,海棠花纹在衣料上若隐若现。铜镜前,琴心将珍珠花簪别进发髻,碎发垂落耳畔,衬得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可爱。 “小姐可真是好看!” 琴心的赞叹道。 书画也拍手笑道:“这眉眼像极了夫人,将来定是惊鸿一瞥的大美人!” 鹤栖脸颊飞起红晕,伸手去戳她们的腰肢:“就你们嘴甜!再耽搁下去,母亲该等急了。” 疏影院的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大夫人一身正红色织锦缎裙,发髻上簪着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鹤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走到大夫人面前,由衷地赞叹道:“母亲今日美得像画里的仙子!” 大夫人嘴角含笑,眼中满是温柔,点了点她的额头,“嘴甜,让娘亲好好瞧瞧你。”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爱意,“小七愈发标志了。” “谢母亲夸赞。” “好了,咱们该出去了,你父亲他们恐怕都等急了。” 鹤栖应了一声,随大夫人至正厅。此时,正厅热闹非凡,众人皆已入座。 家主见鹤栖进来,笑着开口,“小七来了,快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鹤栖快步走到父亲面前,微微欠身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家主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小女儿,“小七愈发像你母亲了。” 二夫人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附和道:“是啊,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随了大夫人的好相貌,日后定能觅得一门好亲事。” 三夫人和四夫人也纷纷点头夸赞:“小七这模样,日后定是个大美人。” “小七,这是为父送你的生辰礼物。”家主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雕花楠木锦盒,递到鹤栖面前,“打开看看,可喜欢?” 鹤栖双手接过锦盒,微微屈膝行礼,说道:“谢父亲赠礼。”随即打开锦盒,一对通透的玉镯静静卧在锦绒上,白中透绿的纹路宛如春水初生。 “父亲送的玉镯,女儿甚是喜欢。” “喜欢就好。” 二夫人率先拍手称赞:“这水头,怕是宫里都难寻!” 三夫人也凑趣道:“配上咱们小七的手腕,真是相得益彰。” 四夫人则将怀中的鹤千寻往前推了推:“快给姐姐道贺!” 小丫头奶声奶气的祝福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厅内一时笑语喧天。 大夫人吩咐人将礼物送至小姐房中,众人叙话片刻,家主站起身来,笑着说:“今日是小七的生辰,咱们也沾沾这生辰的喜气。” 众人纷纷笑着回应。 夜幕渐渐降临,宴席终散。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相继离去,正厅内只剩下家主、大夫人与鹤栖。 家主看着鹤栖,眼中满是笑意,“小七,今日可开心?” 鹤栖笑着点头,说道:“女儿今日甚是开心,多谢父亲、娘亲为女儿操办生辰,也多谢各位夫人的祝福与礼物。” 家主点头,转而看向大夫人,说道:“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累着了。” 大夫人微笑着,又细细叮嘱了鹤栖几句,才在苓娘的搀扶下离去。 厅内只剩下鹤栖与家主。家主向鹤栖招了招手:“小七,来。” 鹤栖快步走到家主身边,仰头道:“父亲。” 家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笑着问道:“想不想出去游玩一番?趁着这夜色,去看看外面的热闹。” 鹤栖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想,女儿想去。” “随为父来。” 鹤栖牵着父亲的手,两人乘着马车从角门出去。 彼时,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小吃、玩意儿琳琅满目。 不知不觉,夜已深,鹤栖也渐渐感到疲倦。家主见状,将人抱起,鹤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感受着父亲的温暖,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5章 新年 腊月的北风像把锋利的冰刃,卷着鹅毛大雪掠过青瓦飞檐。行人瑟缩着身子,裹紧棉衣匆匆而过,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都被呼啸的风声吞没。店铺门口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洒下的光晕也显得格外黯淡。 家主繁杂事务缠身,前往疏影院看望大夫人的次数渐少。大夫人已有八月身孕,身形略显臃肿,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她整日安居室内,苓娘时刻留意着大夫人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任何闪失。 岁末,学堂与暗堂都迎来了考核。鹤栖和承影都对甲等排名势在必得。鹤栖每日都在用功,丝毫不敢懈怠,承影也是如此。 难得放晴的日子,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学堂内,炭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十张雕花书案整齐排列,每个案头都摆着砚台和崭新的宣纸。鹤栖踩着满地碎琼走进来,淡青色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几乎同一时刻,鹤子仪也踏了进来,一身深蓝色锦袍,领口与袖口镶着精致的滚边,尽显世家公子的气派。 他身为鹤家长子,自幼饱读诗书,也曾是学堂里的佼佼者。然而,鹤栖入学后,屡屡在考核中夺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为此,鹤子仪常常在灯下苦读,骂鹤栖“小变态”,虽是玩笑话,却也透着一丝不甘。 他们年纪还小,因此男子和女子的考核是一样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鹤栖搁下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考核结束了,她起身走出了考房。 “大姐姐。”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鹤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鹤千寻蹦蹦跳跳地跑来。她穿着一件粉色小袄,显得俏皮可爱。 “千寻,考得如何?”鹤栖微笑着问道。 “大姐姐,我觉得能考个乙等就很不错啦。”千寻眨着大眼睛,天真地回答。 鹤栖点点头,“尽力就好。” “小七,我这次可是要和你好好争一争这甲等排名。”鹤子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哦?”鹤栖笑着看向他,“大哥,那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哼,到时候哭鼻子是你。”鹤子仪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去,背影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千寻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大姐姐,你又逗大哥啦?” “岂敢。”鹤栖笑得眉眼弯弯。 暗堂的考核可没有学堂那般平和,他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闯过十二道关卡。暗堂十二关卡,分别考验着他们的速度、反应、力量与耐力。十二道关卡层层递进,难度越来越大。 承影今年九岁,在暗堂中小有名气。 此时他正站在暗堂最后一间考房内。里面摆放着三个木人,每个木人的手心都绑着一个秤砣,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寂静得让人有些压抑。 承影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在三个木人之间来回扫视。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 “承影,你已经闯过了十一道关卡,现在是最后一道了。” 蒙面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一丝感情。 “这三具木人手上的秤砣重量不同,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哪个木人手上的是二两重的秤砣,并且将它取下来。” 说完,蒙面人便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承影。 承影眉头紧皱,三具木人看起来并无不同。突然,他发现木人手心有一个蓝色梅花标记,心中瞬间有了思路。 承影身形如箭般射出,迅速取下一个木人的秤砣,拿到手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重量不对。 咔嗒一声,木人的胸膛箭矢齐发,直射承影。幸亏他反应敏捷,方才躲过一劫。 还有五个秤砣,正确的答案究竟是那个呢?承影神色愈发凝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又是一轮的机关攻击,预示着答案又错了。 承影的眉头紧皱,目光在最后两具木人身上来回游移。他心跳加速,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后背也被汗水湿透。这些秤砣外观毫无差别,而时间却越来越紧迫。 如果一个个试探,时间肯定不够。承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如箭矢一般飞跃上前。他的动作敏捷,仿佛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踏着一地的暗器,承影拿着正确的答案走到了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点点头,说道:“承影,甲等排名。” “谢大人。”承影恭敬地行礼,随后退下。 黑衣人将他的考核纪录放入暗盒之中,转身离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很快,学堂的考核结果也出来了,鹤栖与鹤子仪并排第一,家主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除夕,瑞雪初霁,鹤府门前的石狮子披红挂彩,朱漆大门挂着崭新的桃符,门前两盏足有人高的红灯笼坠着金线流苏,随着晨风轻轻摇晃。府内青石小径早已扫出蜿蜒的通路,丫鬟们捧着盛满金桔的青瓷盘、扛着写满吉祥话的红绸,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 二夫人身着湘色织金襦裙立在正厅前,裙裾上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她见族老远亲踩着积雪走来,立刻款步相迎。 “二嫂快瞧瞧!” 提着鲜果篮的青年男子哈出白气,指尖被冻得通红,“老家的冬桃竟结了果,特意留了最红的给您尝鲜!” 二夫人双手接过竹篮,腕间翡翠镯子轻碰发出清响:“劳烦堂弟惦记,快随我去暖阁喝杯姜茶驱寒。” 三夫人立在九曲回廊下,玫红色锦袍上的金线牡丹在风中微微颤动,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把那盆水仙再往东边挪挪,对,就那儿,再添些腊梅枝,要疏密得当。” “那盏宫灯歪了三分!” 丫鬟们连忙点头,依言照做。 而四夫人则在厨房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丰盛的宴席。锅灶间,蒸汽腾腾,诱人的香味从蒸锅中飘散而出。 夜幕降临,三百六十盏红灯笼次第点亮,将白雪映成绯色。家主身着玄色云锦长袍端坐上首,他举起鎏金酒樽,声如洪钟:“今岁风调雨顺,愿来年 ——” 话音未落,满堂宾客已齐声高呼:“家族昌盛,福泽绵延!” 酒盏相撞的脆响中,白发长者笑得胡须乱颤:“瞧这些小辈,个个眼神清亮,鹤家定能再兴百年!” 宴席间,几位族老正谈论着学问;经商归来的五叔公红光满面,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异国见闻,手中的翡翠烟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表舅家的小儿子虎头虎脑,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油汁顺着嘴角流下。 女眷席间,鹤栖依偎在大夫人身侧。未婚少女们窃窃私语,说到动情处,连忙用帕子掩住绯红的脸;已婚妇人则争相展示子女新得的课业,“我家阿珩这次得了甲等头名” 的炫耀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赞叹。 “承敏啊,你这肚子算起来也有八个月了吧?”三姑妈含笑看着大夫人的肚子,“明年春天便该生了吧?” 大夫人微笑着点头,轻抚腹部:“正是,希望一切顺遂。” “那可得好好的养着了,我这有补气养神的药方,到时候我便让丫鬟送到府中。” 大夫人连声道谢,“真是麻烦您了。” “瑶瑶和袅袅也愈发标致了。” 三姑妈又夸赞鹤瑶、鹤芷容貌标致,二夫人、三夫人在一旁随声附和。 “二姑妈,子仪、小七可都是学堂的甲等呢。”大伯母笑着说道。 “那倒是好啊!将来你们府中倒是要兴旺了!”二姑奶奶赞叹道。 “千寻、千语,你们两个也要好好的念书,将来也能为家族添光呢。”大伯母笑着对双胞胎姐妹说道。 “嗯,大伯母,我们会的。”双胞胎姐妹点头。 “来,吃菜。” 一时间,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气氛格外的热烈。 晚宴结束,众人移步暖阁。家主端坐主位,亲戚们分坐两旁。女眷们聚在另一处,闲聊家常。孩子们则在庭院中嬉笑玩耍,打起了雪仗,欢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嘭、嘭……” 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整个夜空被映照得如同白昼。 当更鼓敲响子时,孩子们排着队在长辈膝前磕头。 “孙儿祝爷爷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长辈们笑着将压岁钱递到孩子们手中,孩子们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开。 家主望着满堂热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笑意。 院中角落里,护院的张三和李四靠着廊柱,一边啃着烧鸡,一边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值夜的丫鬟们挤在小屋里,就着油灯分食着剩下的糕点。 待宾客散尽,月光爬上雕花窗棂,鹤府终于沉入静谧,唯有零星的守岁烛火,在雪夜里摇曳成温暖的星点。 鹤栖的闺房内,烛光摇曳,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轻轻晃动。鹤栖从床上缓缓坐起,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双眸明亮如星,在烛光的映照下,愈发灵动。 “承影。” “小姐。”承影的声音从小榻上传来。 “你到床上来。”鹤栖嘴角上扬,撩开了厚重的床帘。 承影应了一声,爬到了鹤栖的床上,双腿一盘,端端正正的坐好,双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 鹤栖从床上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承影:“承影,这个给你。” 承影连忙双手恭谨地接过木盒,眼神中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 “打开瞧瞧。”鹤栖催促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是。” 承影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盒盖,只见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静静躺在盒中。匕首的刀柄由上等的乌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在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镌刻着“承影”二字,字迹娟秀工整,正是出自鹤栖之手。 承影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鹤栖,眼中满是惊喜与感动。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略带激动,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小姐,如此……如此珍贵的礼物,承影……” 鹤栖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道:“承影,这是新年礼物,以后每一年你都会有的。” 承影眼眶微微泛红,躬身向鹤栖行了一个大礼,“承蒙小姐厚爱,赐此珍宝。祝愿小姐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平安如意。” “你喜欢就好。”鹤栖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也祝你万事顺意。” 第6章 满月 惊蛰夜,墨云翻涌,仿若一只无形的巨兽蛰伏于天际。突然,一道青白色闪电劈开夜幕,惊雷炸响,滚滚雷声仿若万钧重锤,震得窗棂上的雕花铜扣嗡嗡作响。黄豆大的雨点裹挟着春寒砸落,在青石板上迸溅起水花。 正房屋檐下,积水漫过青砖缝隙,丫鬟们抱着裹油布的木盆疾走,绣鞋踏碎水洼,溅起的水花在裙摆洇出深色云纹。廊下悬着的铜风铃被狂风撞得乱响,恍若不安的心跳。 产房内蒸腾着浓重的血腥气,产婆的从盒中取出一片百年老参,轻轻塞进大夫人那毫无血色的唇间。银丝在鬓边微颤:"夫人且含住!"几缕湿漉漉的发丝紧紧贴在大夫人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她死死攥住檀木床栏,雕花并蒂莲的凹陷处渐渐晕开血色,随着剧痛袭来,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热水再添些!动作快点!” “帕子备好,随时递上!” 侍女们神色紧张,双手稳稳地捧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进出出,一刻也不停歇。 "夫人挺住!小少爷的头已见着了!"产婆突然提高声调,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惊雷淹没。门外的鹤栖浑身一颤,鹅黄襦裙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将耳朵贴紧雕花木门,却只听见母亲痛呼与铜盆碰撞声。 东厢内,鹤家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叩击着黄花梨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在屋内回荡,更添几分紧张与不安:"怎么还没动静?" 二夫人坐在一旁,身着深紫色锦缎衣衫,手中捧着天青釉茶盏,茶盏色泽温润如玉,宛如一汪宁静的湖水,泛着柔和的光泽。突然她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溅出:"老爷莫急,当年我生仪儿时,也折腾到后半夜呢。"她眼波流转,余光扫过三夫人腰间玉佩,"倒是三妹妹,怎么一言不发?" 三夫人指尖微顿,神色平静如水:"姐姐说笑了,这般紧要关头,我只盼着大姐姐母子平安。" 鹤栖攥着湿漉漉的裙摆站在廊下,听见二夫人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忽然想起前日在花园,母亲摸着她的头说"等弟弟出生,你就是姐姐了"。此时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泛红的眼眶。 正当她忍不住要啜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鹤家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玄色长袍带着沉稳的檀香气息。他蹲下身子,宽厚手掌轻轻擦去她脸颊的雨水:"小七别怕。" 鹤栖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里,哽咽道:"父亲,母亲会不会有事?" 家主紧紧抱住女儿,声音低沉却坚定:"不会的,你母亲最是坚强,当年生你时也是这般凶险,不也平安无事?" 卯时三刻,一声清脆的婴啼穿透了细密的雨声,瞬间打破了周遭的紧张与压抑。 产婆满脸笑容,她用柔软的锦缎把婴儿轻轻包好,小心翼翼地递到大夫人身边,微微欠身,笑着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小公子哭声响亮,将来必定是个栋梁!" 大夫人苍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勉强支起身子将婴儿搂进怀中。新生婴儿的细啼与雨声交织,她望着那皱巴巴的小脸,可眼底的欣喜却怎么也藏不住,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把孩子抱给家主看看。” “是,夫人。”产婆应了一声,双手稳稳抱着婴儿,打开门快步走到家主面前,高声说道:“恭喜家主!母子平安,是位小公子!” 家主的目光瞬间被襁褓里的婴儿吸引,快步上前,他眼中满是惊喜与慈爱,伸手轻轻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好,好啊!” 二夫人站在一旁,紧紧捏着手中的松花帕子,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与嫉妒都捏碎在这帕子之中。 “姐姐真是有福气。” 三夫人则别过头去,望向檐角那摇晃的铃铛,她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脸颊边扫出细碎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赏!"鹤家主声如洪钟,廊下响起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鹤栖望着喜气洋洋的众人,突然抓住茯苓的衣袖:"母亲如今情况如何?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茯苓恭谨答道:“一切顺遂,只是夫人现在身子不便。”稍作停顿,又问,“小姐可以先去照顾一会儿小公子吗?” 鹤栖点点头。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鹤栖掀开绣着百子图的锦帐,婴儿正攥着小拳头酣睡。 "他......他叫什么名字?" 她蹲下身,指尖悬在婴儿细软的胎发上方微微发颤。 茯苓摇头:"老爷说要等夫人醒来一同取。" “弟弟。”鹤栖喃喃低语,目光在婴儿脸上停留,心中满是新奇。 二夫人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婴儿:"这眉眼倒像极了你幼时。" 她走近两步,笑意味深长,"只是不知将来,会不会也像你这般得父亲疼爱?" 鹤栖挺直脊背,将婴儿护在身后:"自然,就着不用您费心了。" "哼~年纪不大,倒学会护犊子了。"二夫人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庭院中,粉白海棠在枝头轻颤,几瓣落花打着旋儿飘落在青石板上。鹤栖倚着雕花窗棂,手中《诗经》翻到《桃夭》篇,目光却透过书页,望向远方。 "琴心。"她突然合上书卷,檀木书签"啪嗒"落在绣着小雏菊的裙摆上,发间的银蝴蝶发饰跟着晃了晃,"你觉得,弟弟会像四夫人生的那对双胞胎吗?" 正在擦拭青瓷茶盏的琴心闻言,指尖顿了顿。她望着小姐圆乎乎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眼下却凝着不符合年纪的认真,便放下茶盏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鹤栖平齐:"小姐所指何事?" 鹤栖放下手中书,皱眉思索:“性格、喜好,或是……容貌。” 琴心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小姐,每个孩子皆独一无二,恰似这庭院中的花。"她指着石阶下新抽芽的芍药,又望向攀着朱漆廊柱的紫藤,"海棠娇俏,牡丹华贵,各有其美。" “他以后定是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孩子。”鹤栖语气笃定。 琴心望着小姐飞扬的眉梢,嘴角也泛起笑意:"小姐如此期盼,小公子将来定不会辜负您的期盼。" 夫人暂时无需劳神家事,在侍女与医女悉心照料下,身子恢复的很快。小公子也长开了,白白胖胖,逢人便笑,一点也不怕生。 大夫人斜倚在鹅黄软垫上,她望着站在屏风前的女儿,眼中满是温柔:"明日便是你弟弟满月宴,母亲已告知学堂先生。小七,你瞧瞧,中意哪件衣裳?" 四位侍女手托漆盘鱼贯而入。朱红盘里叠着绣着并蒂莲的藕荷纱裙,月白盘盛着缀珍珠的淡青襦裙,最精致的鎏金漆盘里,是套粉缎裁就的衣裳——裙裾绣着百蝶穿花,领口滚着金丝边,袖口还缀着会随动作轻颤的银铃。 鹤栖的指尖拂过柔软的缎面,银铃发出细碎声响,"母亲,我瞧这套粉色衣裙甚妙。" 大夫人笑着招手,将女儿拉到身边,指尖轻轻梳理她鬓边的碎发:"小七眼光不错。" 满月宴当日,晨曦初破,天边晕染开一抹温柔的蓝紫。鹤栖端坐在雕花梳妆台前,任由侍女用檀木梳篦理顺青丝。 巳时,鹤府朱漆大门洞开,红绸灯笼在风中轻晃,将"囍"字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宾客们携着描金礼盒鱼贯而入。 暖阁内,小公子裹着红金缎面襁褓,袍角绣着的麒麟瑞兽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他圆溜溜的黑眼睛追着跳跃的光影,肉乎乎的小手不时挥舞。每当有人凑近摇篮,他便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粉扑扑的酒窝,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绣着云纹的小棉被上。 惹得围观的女眷们发出阵阵惊呼:"瞧瞧这眉眼,定是个小俊哥儿!" 身着云纹锦袍的老者拄着紫檀拐杖缓步而入。面容慈祥,眼中透着睿智光芒,正是当朝德高望重的大儒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有失远迎!"大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上前,发间珍珠步摇晃动出细碎的光。 "夫人客气了。"李老先生目光扫过满堂喜庆,"老夫今日能来沾沾小公子的福气,才是幸事。"他忽然注意到在夫人身边的鹤栖,笑着招了招手:"这便是令爱?" 鹤栖福身行礼,"鹤栖见过李老先生,久仰您批注的《论语集注》,如醍醐灌顶。" 李老先生抚掌大笑:"好个博闻强识的姑娘!夫人既有这般明珠,又添麟儿,当真是福寿双全。"话音未落,摇篮里的小公子突然咿呀学语,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拐杖上垂下的红穗。 李老先生见状,放声大笑:“看来,老夫与小公子缘分不浅呐。” 满堂哄笑声中,一位身着淡雅蓝袍的青年男子走进大厅。他手持折扇,面容俊朗,气质不凡。 “世铭,你来了。”夫人笑着招呼。 “小外甥满月,特来祝贺。”柳世铭笑着,目光落在鹤栖身上,“小七,许久不见。” “舅舅。”鹤栖甜甜喊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柳世铭将折扇轻轻递上,小公子立刻抓住扇骨,兴奋挥舞。 "看来我这小外甥将来必是个文曲星。"柳世铭屈指轻点婴儿鼻尖,眼中满是对小外甥的喜爱与期许。 小公子在众人的祝福与期待中,笑得愈发开怀。 春雨细如纱,将天地笼在青灰色烟幕里。雨歇后,湿润的风裹着青苔的幽凉、紫藤的甜香漫进窗棂,檐角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叮咚声错落有致,恰似玉磬轻敲。青石缝里钻出几株三叶草,叶尖还凝着珍珠般的雨珠,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闺房内湘妃竹帘半卷,鹤栖倚在嵌螺钿的檀木榻上,素帕掩着咳意。琴心指尖缠着金线,正将晒干的艾草絮进云锦香囊,淡青短衫袖口的卷云纹随动作起伏:"小姐瞧这香囊,针脚走的是流云回纹,熏上艾草比寻常荷包管用。" 书画捧青瓷碗碎步而入,"厨房煨了两个时辰的姜汤,特意加了桂花瓣和红枣!"碗沿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边茉莉簪子的珍珠流苏, "王妈妈说,喝完再蒙着被子发发汗,保管寒气全消。" 鹤栖轻抿一口,姜的辛辣混着桂花甜香在舌尖散开,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洗过的芭蕉叶上,叶面上蜿蜒的雨痕像天然的脉络,几片花瓣飘落,在积水里打着旋儿。 “小姐,最近天气多变,您需好好歇息。”书画说道。 琴心附和:“正是,小姐今日莫要去书房看书了。” 鹤栖柳眉轻皱:“可我正读一本好书,甚是着迷。” 琴心柔声劝道:“好书虽妙,但身体为重。小姐若今日不养,明日病情加重,岂不错过更多?” 书画也道:"小姐不妨听琴心抚琴,放松一二。她新学的《汉宫秋月》,配上这雨打芭蕉声,最是应景。" 鹤栖轻叹:"好吧,琴心,有劳你了。" 琴心嘴角上扬,移步至古琴前。古琴漆面泛着幽光,琴头雕刻的饕餮纹精致细腻,琴轸上还系着她亲手编的茱萸结。她轻提裙摆,玉指轻挑慢捻,琴声如潺潺溪流,空灵澄澈。鹤栖闭上眼睛,小小的身子裹在绣着小兔子的薄毯里。 三日后深夜,鹤栖蜷缩在织锦被里,苍白的脸颊却因咳嗽泛起病态的嫣红。琴心用浸了冷水的丝帕覆上她滚烫的额头,"第三遍的药煎得浓,喝完出出汗,定能压住这阵高热。" “小姐,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书画轻声说,眼中满是关切。 鹤栖点头,欲起身却因虚弱动作迟缓。琴心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扶着背,将人半抱在怀里书画将药勺递到她唇边,鹤栖强忍着苦涩,一口口咽下。 喝完药,鹤栖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弱,“有你们在,我觉着好多了。” 琴心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小姐,只要您能早日康复,奴婢做什么都甘愿。” 书画放下药碗,走到窗边,关上被风吹动的窗棂,面色忧虑:“小姐,我们都盼您早日痊愈呢。” 这时,门外传来轻柔而急促的脚步声,书画打开门,大夫人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袍,神色匆匆,快步走到床前,眼中满是关切与心疼:“小七,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鹤栖见母亲,眼中闪过光亮,嘴角微扬,轻声道:“母亲,我好多了,您莫要担心。” 大夫人伸手摸她额头,稍感安心,转头对书画和琴心说:“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我陪着小七。” 二人恭敬行礼退下。 大夫人坐在雕花拔步床的边沿,指尖轻轻捻起锦被的边角,仔细地掖进鹤栖的肩颈处。烛火在她温婉的面容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映照出她眼底的忧色。她抚过鹤栖眼下淡青的阴影,"小七,这次病得着实不轻,可得好生调养。瞧你这小脸,都瘦得显出尖下巴了。" 鹤栖微微点头,眼中满是依恋:“母亲,女儿知晓了。只是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弟弟待会儿该找您了。” “你弟弟睡了,有乳娘照看着。母亲放心不下你,特意来看看。” 鹤栖从被中探出纤细的手腕,指尖带着被窝里的暖意,轻轻覆在母亲的手背上。"女儿让您担忧了。"她的视线落在母亲眼下,"倒是母亲,您眼下的青影比女儿还重些,可要保重自己。" 大夫人轻握她的小手,神色越发怜惜:“你出生时,身体便比别的孩子娇弱,让人看了心疼。这些年,我费尽心思调养,才有起色,可这次一病,又把积攒的精气神都带走了。”说着,眉头微蹙,“你也吃了五日的药,怎么还是不见好?” 鹤栖安慰道:“许是女儿这病来势汹汹,但您瞧,女儿的精神不是比昨日好多了吗?您不用担心。” 大夫人听了,心头稍感宽慰,眼中忧虑却未全消。她轻轻点头,温柔地说:“嗯,母亲知道了,你快些睡吧,今夜我陪着你。”说着,她熄灭灯烛,脱了鞋袜,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在鹤栖身边。 鹤栖枕着母亲手臂,温暖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脊,让她想起幼时的时光。 "母亲,"鹤栖忽然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发顶蹭过对方的下巴,"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母亲的声音温柔又动听,"有个住在杏花林里的小女孩,她总爱把花瓣缝在裙摆上......" 第7章 生病 鹤栖带着病又上了几日的学,白日咳嗽还不算太厉害,但一到晚间,整个人就咳得撕心裂肺。 鹤栖卧于雕花梨木床上,她身上搭着一床锦被,瘦弱的身躯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每一声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琴心跪坐在脚踏上,襦裙上沾着药渍,素银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双手捧着青瓷茶杯,眼神里满是心疼与焦虑。每当鹤栖咳得稍缓,她便赶紧倾身上前,纤巧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鹤栖剧烈起伏的胸口,再将温水递到她唇边:"小姐,这样下去怎么使得?明日定要告诉夫人,再不能去学堂了。” "咳咳...不碍事..."鹤栖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白,"母亲要管中馈,还要照看弟弟..."话音未落,又一阵剧烈咳嗽袭来,尖锐的喘息声在屋内格外刺耳,“况且,学业也不能落下太多。”她气息不稳,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极为吃力。 一旁的书画急得来回踱步,她绞着帕子,眼眶泛红:“小姐,您瞧您这声音,都咳成这样了,怎会不碍事?” “小七,是我。”一道温柔且带着几分担忧与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琴心闻声,慌忙起身,快步上前拉开雕花木门,微微欠身行礼。 夫人身着一袭湘色锦袍,发髻高挽,她一进门,便径直走到鹤栖床边坐下,她伸出手,摸了摸鹤栖的额头,眉头紧紧蹙起:“小七,我听下人说,你晚间咳得愈发厉害了,怎的也不告诉母亲呢?” 鹤栖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沙哑的嗓音带着气音:"家中事务繁忙,女儿不想让母亲操心。况且课业..."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大夫人急忙轻抚胸口为她顺气,眉间的忧虑更深,“傻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的安康才是娘最为挂怀的。家中诸事再忙,又怎能及得上你的身子骨重要?” 此时,书画端着一碗熬好的梨汤走进来,琥珀色的梨汤蒸腾着甜香。大夫人接过汤碗,银匙轻轻搅动着浮在表面的梨片,小心翼翼地吹凉,才递到女儿唇边。 “小七,来,喝点梨汤,润润嗓子。” 鹤栖就着母亲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梨汤。温热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久违的舒适感。喝完梨汤后,她轻轻靠在枕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娘亲,女儿感觉好多了。” 大夫人将沾着梨汤的帕子叠好,眉间的忧虑却未消散:“小七,你且安心在家将养几日,学业之事,母亲自会替你安排妥当。等你病好了,再继续学业也不迟。你这咳嗽如此严重,想来之前的方子于你无用,母亲已着人去请名医张潜,他明日便到,到时候让他好好为你诊治一番。” “好。”鹤栖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安心与依赖。 晨曦如薄纱般透过湘妃竹帘,雕花檀木架上,新折的海棠斜插青瓷瓶,粉白花瓣轻颤,与室内萦绕的艾草熏香交织,冲淡了室内的病气。 "夫人,张太医到了。"小厮隔着雕花槅扇躬身禀报。 大夫人正用象牙篦子为鹤栖梳理松散的发丝,闻言指尖微顿,她将锦被又往上掖了掖,"小七好生歇着,母亲去去就回。" 张大夫身着月白长袍,袍角绣淡青竹纹,更显仙风道骨。他将乌木药箱搁在酸枝木八仙桌上,露出箱内整齐排列的银针、瓷罐与黄杨木脉枕。 “张大夫,还望您费心,为我家小七仔细诊治。”夫人微微欠身,言辞恳切。 他朝夫人微微拱手,温声安慰:"夫人不必忧心,且容老朽仔细瞧瞧。" 他抬手轻抚颔下胡须,目光专注锐利,细观鹤栖面色。小姑娘脸色苍白,但双颊泛红,唇色暗淡泛着青灰。 "小娘子脉象浮紧,肺俞穴有滞涩之象。"张大夫三指轻搭鹤栖腕间寸关尺,白须随着沉吟微微颤动。"可曾在夜间咳至呕逆?"见鹤栖轻轻点头,又翻开她掌心仔细端详,指腹摩挲着虎口处暗红的脉络。 众人皆屏气敛息,神色凝重,目光紧随着张大夫一举一动,生怕稍有惊扰,影响诊断,鹤栖因生病略显急促的喘息格外明显。 "肺气久虚,外感风寒。"张大夫收回手,从药箱夹层取出鎏金火箸,将银针在烛火上炙烤至微微发红,针尖映着鹤栖紧张的瞳孔,语气放柔,"小娘子莫怕,这针下去,便能通了阻滞的气机。通则不痛,待气顺了,咳嗽自然就轻了。" 银针精准刺入天突穴时,鹤栖疼得攥紧锦被,指甲在锦被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但随着大夫捻转银针,胸腔里淤积的闷痛竟如潮水般褪去。 半柱香后,张潜收针入盒,取出羊毫蘸墨:"取麻黄三钱发汗解表,配五味子敛肺止咳,佐以党参黄芪固护正气。"药方最后特意圈出炙甘草:"此药调和诸药,兼能缓急止咳。"他指着药方叮嘱:"药须武火急煎,头煎沸后再文火慢煨半刻,二煎可酌情减量。" "饮食需忌生冷油腻,可用山药粳米煮粥调养脾胃。每日巳时阳气升发,可让小姐在廊下晒半柱香时间,但不可吹风。"他将药方递给侍女时,目光扫过案头堆叠的课业,语重心长道,"小姐虽聪慧,却不宜强撑。《黄帝内经》有云''恬淡虚无,真气从之'',静养才是正理。病去如抽丝,切不可操之过急。" “今日针灸至此,明日我准时再来。”张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夫人若有任何疑问,可随时差人来问。" “有劳张大夫。”夫人微微颔首,"琴心,替我送送张大夫。" “张大夫,这边请。”琴心恭敬欠身,侧身伸手示意,引领张大夫出门。 日影西斜,屋内半明半暗,书画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进门。 大夫人起身接过药碗,朱唇轻抿,徐徐吹散药匙上氤氲的热气,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七,张大夫特意交代,这药最能温补肺气,喝下去就不咳了。"说着,将温润的瓷勺递到女儿唇边。 药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苦涩混着草本清香扑面而来。鹤栖轻啜一口,秀眉瞬间蹙起,夫人见状,温柔浅笑,轻声抚慰:“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想着喝了便能早日康复,想来便不那么难以下咽了。” “嗯。”鹤栖点点头。 待药碗见底,夫人用丝帕轻轻拭去女儿嘴角的药渍,指尖抚过她泛着病态潮红的脸颊,嗓音哽咽:"我的小七,让你受苦了..." “有母亲陪着,便不算苦。” “傻孩子。” 暮色渐浓,纱帐低垂。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轻声哼着儿时的歌谣。鹤栖的眼皮渐渐沉重,在母亲温柔的注视中,缓缓坠入甜美的梦乡。 “琴心。”鹤栖从软榻上支起身子,小脸还带着病后的苍白。 “小姐,您醒了?”琴心闻声,快步走进屋内。 “嗯。我想起来走动走动,这几日卧床,实在憋闷得慌。”鹤栖轻声说道。 “那奴婢帮您添件外衣。”琴心说着,移至衣柜旁,从中取出一件浅青色披风。。 此时正值午后,日光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梢,在庭院中洒下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影子。微风轻拂,带来丝丝缕缕的花香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 “小姐,此处风大,还是回屋去吧。”琴心满脸关切,蹲下身与鹤栖平视,轻声劝道,生怕她再受了凉。 “不必,我觉着这样甚好。你瞧这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好不惬意。我许久未曾出来透气,现在觉得胸口都舒畅许多。”鹤栖轻轻闭上双眸,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嘴角微微上扬。 “琴心,承影这些时日如何?” “奴婢也不大清楚,近日都没怎么瞧见他。”琴心答道,伸手轻轻理了理鹤栖被风吹乱的发丝。 “嗯。”鹤栖神情有些失落,又突然想到课业,她不禁微微皱眉,小脸上满是愁绪。 “再过半旬,便是学堂考试之日,也不知我能否赶上。” “小姐,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学业之事,您切莫太过忧心。”琴心柔声劝慰。 鹤栖在院内伫立片刻,便觉头有些晕眩,于是回房休息。她靠在榻上看了会儿书,用过晚膳后,便又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夜幕已然降临。 “小姐,您感觉怎样?”琴心关切问道,端着温热的蜜水走到床边。 “还好,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鹤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答道,声音里还带着困意。 “对了,小姐,承影回来了,您可要见他?”琴心忽然想起,赶忙问道。 “让他进来吧。” “好。”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琴心便带着承影走进来。 承影身着一袭藏青色劲装,头发高高扎起,明明还是个少年,神情却十分冷漠,看见鹤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鹤栖缓缓坐直身子,“承影,你来了。” “小姐。”承影半跪于床前,脊背挺得笔直。 “琴心,你先退下,我有话要与承影说。”鹤栖吩咐道。 琴心微微欠身,随手轻轻掩上房门。 “承影,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鹤栖微微歪头,眨巴着大眼睛,轻声问道。 “回小姐,属下一直在暗堂训练。”承影垂首答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 “多日未见,你可曾挂念我?”鹤栖笑着问道,语气带着调皮,偏偏目光灼灼地盯着承影。 承影微微一怔,随即道:“承影心中时刻牵挂小姐,只是属下粗苯,不知能为小姐做些什么。”顿了顿,“属下见琴心她们将小姐照顾得极为周到。” “你这是在嫉妒,还是在自责?”鹤栖歪着脑袋,好奇问道。 承影闻言,神色一滞,有些无措。他低下头,绞着衣角,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属下并非嫉妒,只是深感未能尽到保护小姐的职责。” “承影,你是我的影卫,琴心和书画是我的贴身丫鬟,你不需要同她们相比。” “小姐……” “可听明白了?” “承影明白。”承影沉声应道。 “嗯。”鹤栖笑了笑,“房内病气重,你且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