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23章 养百姓 冬日起落雪。 今年的天气反常,即便是南方,也下了点薄雪,关翼城的街道上,青石板上覆了一层,行人走路多趔趄,一步一打滑。 回春堂的老掌柜抖了抖身上粗布衣服。 用的羊毛毡类似的衣裳,防风防雪,抖一抖身,用手掌一擦,上面的薄雪就散开来,寒意不会侵入体内,老掌柜的往日没有穿过这等东西。 秦收陈故土之后,官营商路打通了四方,从西域,草原上的,羊毛,皮革源源不断运送出来了,在西域最边缘城池的,圣山的守山人可以喝到江南的茶,有中原的草药壮气血。 江南的钓鱼客可以穿着厚实的装备,无视冬日的寒意去整夜钓鱼,时代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却又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老掌柜走出来,看到道路上墨家机关车。 像是个巨大的马车,是以机关运转,速度不算是快,比不上奔跑的战马,但是比起两条腿肯定是舒服多了、 按照固定的轨迹去走动。 只在主干道上前行,只需要一个铜板就可以乘坐。 他已经可以习以为常地掏出一枚铜板,挤进去,眯着眼睛,听得周围的人谈论这段时间的事情,秦皇陛下讨伐应国之后,四方再无战事,天下迎来了期许等待了三百多年的太平之世。 太平么…… 老掌柜想着这两个字。 有的时候,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听得一阵哭声,老掌柜木着的脸庞转去,看到在这挤着的墨家机关车里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气恼道:“你又跑去玩耍了?” “夫子说,你的术数错了十之九!” 那孩子还倔强嘴硬,道:“你,娘亲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女子伸出手,捏住了这个孩子的耳朵扭起来,没好气道: “我怎么知道?。” “八九年前,秦皇陛下开蒙童之先河的时候,你娘亲我便是当日第一,如今教导你的蒙学夫子,可是我当年的师妹,你,你!” “区区一个九宫八肩图,你竟然都没有背下来!!!” 这一句话又着急又懊恼,还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好笑。 那女子看去,月末也就二十三四岁数,这般年纪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早早成婚有了孩子了,八九年前,十四五岁,入学蒙童 对于这女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她口中的话,却让老掌柜的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的,想着那一句——【区区的九宫八肩图】,对于这个经历过过去时代和如今变化的老者来说,冲击力却如此巨大。 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药师,就是因为十三四岁的时候,解开了这九宫图,才被薛家看重,做了个小小的术数先生,可是如今,这孩子也才七八岁,却要被理所当然地认为,该要掌握这些。 时代变化的感觉,就像是流水一样地流转开来了。 老掌柜的一时间恍惚好一会儿。 “……太平。” 他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没有了十几年前的陈国大城的那种奢华感,但是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期望,就算是日子还是一样过,但是【天下太平,再无战事】这八个字,只是默默在唇齿间咀嚼,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细微的感动感觉。 老掌柜挤在了墨家机关车里面,只用了比起以前少很多的时间就到了一家小酒馆,酒馆的胖掌柜头发都白了,带着笑,正在把酒旗支起来,见他来,就招手让老掌柜下来。 “来,喝酒!” 胖店家张罗出来了一大片的酒肉,就在桌子上摆满了,还炖了羊肉,老掌柜有些惊愕,问道:“今日竟然这样舍得本钱?” 胖掌柜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税又降低了。” “羊肉,猪肉的钱比起往日少了几分;布价什么的也比起往日要便宜多了。” “不过这些事情,咱们也不懂,反正粮食价钱稳定了不少,至少不像是当年那鼎厉公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涨价,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酒馆的胖店家得意扬眉,老掌柜把外面的厚实衣裳脱下来,挂在旁边了,坐在桌子上,店家仍旧给他倒了一文钱一杯的酒,老掌柜的端起酒,看着外面。 许久许久,那木然的脸上终于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好日子啊。” 胖店家大笑着,道:“是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们两个早就不再年轻了,尤其是老掌柜的,如今也已经过去了七十岁,若不是身为大夫,调养身子,恐怕早就没有这般的精神,而胖店家也已经五十多岁,头发白了不少。 胖店家收拾了东西,擦了把手,也坐在那里。 一条街道,一座酒馆,两个好友,一桌酒肉。 胖店家道:“你要的一文钱的酒。” “来!” 回春堂的老掌柜,平素爱酒却不嗜酒,不滥饮酒,每次来这里只是喝酒一杯,是一文钱的酒,有酒意,不醉人,他们两个人碰杯。 老掌柜一如往日那样,把酒盏抵着嘴唇一饮而尽。 入喉一股烈烈的酒气。 “咳咳咳咳!!!” 老掌柜的面容一下子涨红了,剧烈咳嗽着,道:“这,这酒……” 胖店家道:“粮食价钱下来了,酒的品质就好了。” “也就是说。” 他忽大笑:“往日税收多,粮价贵,你喝的一文钱的酒,是掺了水的!” 老掌柜的张了张口,却觉酒劲上来,头晕目眩,觉得畅快起来,想要起身,却只往后,一下坐在那里,指着那胖店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大笑。 他们两个都放声大笑,畅快极了。 胖店家道:“你也懂得文墨什么的,就给我这新酒写个名字吧。” 老掌柜摇摇晃晃起身了,一气呵成在红纸上面写下了两个大字,然后把这笔就一抛下,却也带着了几分的恣意和洒脱。 他拈着这一盏不掺水的酒,只是道: “原来所谓太平,也不过只是在这……百姓日用之间。” “好,太平!” 老掌柜往前一扑,趴在桌子上,就已经沉沉睡去了,胖店家慢慢喝着这,不用掺水的一文钱的烈酒,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他趁着酒劲往前一看。 见到这一坛新酒上面两个字。 太平。 这两个字,倒不像是在回春堂里面写药方时候那样的让人认不出来,似是也沾染了这一股烈烈的酒气,于是落笔的时候,笔锋就勇烈起来了。 胖掌柜的提笔一写,加一个字曰醉。 “醉太平,太平醉,哈哈哈啊哈。” 然后也摇摇晃晃地醉倒在桌子上。 秦皇破应之后,应国的那些官员,世家们没有太大的抵抗之心,倒不如说,却要如何去抵抗呢?秦皇,才弱冠之年的天下第一神将,武道传说,霸主体魄。 这位帝君爷就是在那里给他们杀都杀不死。 世家们拼尽全力,可能能给秦皇造成一点点皮外伤。 没法子,打不过的。 投了,投了。 只是他们心中惊悸,实在是担心,他们将要面对那位,名动天下,甚至于某种程度上,名动千秋青史的【西域晏代清】,不过还好,还好。 来的不是西域晏代清。 是一个看上去极为可靠,极为温和可亲的青年,名为文清羽,他们谈笑的时候,应国剩下的世家之主叹息感慨,道:“却幸得文清羽先生来,我等心中确实是惧怕啊。” “当真是担心,担心来的是那位晏代清先生,若是晏代清先生来的话,我等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啊。” 文清羽温暖笑道:“秦皇陛下又不是好杀之辈。” “最多也只是不再有往日那种权势和权柄了,怎么就凶多吉少了?” 众世家之人却慨然叹息,道:“我家世代公卿,没有权势,沦落到和寻常百姓为伍,那难道不就正是家道中落吗?!” “哦豁?” 文清羽先生笑容越发真诚可靠了。 他举起杯子道:“若如此,不如我来帮帮你们?” 世家们带着恳求的神色,道:“我们知道秦皇陛下之威力,也完全不想要和秦皇陛下争斗,我们臣服,只是希望陛下可以保留我们的家族。” 文清羽微笑道:“诸位啊,是顶顶好的人。” “都是极好的世家,我也知道,各位平素很少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仗势欺人,比起陈国,中州,比起应武帝姜万象所斩的那些人,算得是极好。” “我怎么能不给诸位,美言几句呢?” 世家老者松了口气,却在这个时候,传来平淡的声音: “世家之中,有仗势欺人,违背先祖之命的;有家财万贯,欺男霸女的,也有依仗门阀士族之力,只去经营自家,甚少对外的,世家如人,皆有善恶。” “不过,诸位可知道,什么对陛下是最重要的?” 这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平淡之感。 只是这声音落下的时候,那位温和宁静,真诚可靠的文清羽先生,神色就一点一点凝滞了些,本来是极隐秘的地方,大门却忽然被打开来了,一位三十岁左右,清净如玉的青年踱步。 一身白色衣裳,装饰以青竹,蓝色发带系着发髻。 腰间悬挂一柄长剑,一枚青白之色的玉石。 饱读诗书的老者回答道:“自是为善除恶之人。” 那青年却只温和如玉,道: “是死去的世家,最重要。” 于是此地一片死寂了,那些世家的脸色一点一点凝固苍白下来,文清羽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很难做?” 老者面色苍白,道:“你,你!” “你是何人?!我等要和陛下说,要和文清羽先生说!” “此等大事,事关大小世家无数人……” 那温和青年踏前半步,平静道: “是,事关天下百姓!” “如等所谓世家,安能和天下苍生黎民,相提并论?!” 这一句话语就把那老者的所有希望都堵住了,他大口喘息,只是又如往日世家施压那样,近乎于是习惯性地发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身气质清净,丰神如玉的青年一震袖袍,平缓道: “在下,晏代清。” 三个字一出。 仿佛将这里的空气都抽干了。 世家众人皆死寂无言,一种巨大的绝望笼罩在这里,那老者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也算得是一代名士,竟然就因为这三个字,直接口喷鲜血,往后便倒下了。 “啊,太公,太公你怎么了!” “太公,大夫,大夫在哪里!?太公的脉不跳了!” “死,死了……” “太公他被晏代清吓死了!” 文清羽的嘴角抽了抽。 晏代清面不改色,看着面不改色的文清羽。 相当不神清气爽! ……………… 萨阿坦蒂叹了口气。 文清羽先生和晏代清先生似乎又互殴了,两位先生气恼起来的时候,似乎是一个觉得对面把自己的名气坏掉了,另一个则是觉得这一次可是你自己说出的三个字。 萨阿坦蒂坐在屋顶上,像是年少在西域的时候一样,膝盖上放着一卷书卷,她提起笔,蘸着墨汁,在这白纸上写下了一个一个,气魄极大的文字。 史笔如刀。 【秦皇李讳观一,德超诸皇,功盖赤帝】 【始全称为大秦皇帝】 【皇帝爰在弱冠,经营四方,逮乎立年,抚临亿兆,始以武功壹海内,终以文德怀远人】 【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义,好用善谋,乐闻直谏;拯民于汤火之中,而措之衽席之上;使盗贼化为君子,呻吟转为讴歌】 【衣食有余,刑措不用;突厥之渠,归于臣属;塞北西域,悉为郡县】 【天下一国,九州四海,俱为一统】 【盖三代以还,中原之盛,未之有也】 ————《史传·本纪第一》 “喂!喂!!阿昭!” 有声音传来了,萨阿坦蒂垂眸看去,看到那边的青年薛长青,这家伙也偷偷上了战场,走的是宇文烈的那一路大军,脸上多出一个伤痕。 这家伙和薛道勇说上战场。 薛道勇告诉他去最悍勇的战场上。 本意是打算要让薛长青历练历练,洗去身上还有的些微焦躁,只是薛道勇只是鼓舞一番,万万没想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薛长青当真了。 于是他就二话不说,直接跑到了最前方,和宇文家的大军死磕,还化名了。 亲自立下了战功,对拼的时候,看着同袍战友一个个地死去,倒下,彻底红了眼睛,成为一个真正的麒麟军战士,砍杀了好些个对手之后,力竭之后倒伏在战场上了。 萨阿坦蒂素来冷静,可是当她以为薛长青去世的时候,却也是眼前一花,几乎昏厥过去。 后来借助奇术找到薛长青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和同袍们在后方休养,整天吵闹着要上前线打溃军争军功。 这些年来和萨阿坦蒂打打闹闹的薛长青看着哭成泪人的少女,脑袋一昏就求亲了,被西域长大,随着晏代清先生和文清羽先生这帮人一起长大的少女,本来的部族女祭祀当众‘强吻’。 战场上的同袍们全部呆滞住。 薛长青更是呆滞。 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子,把伤势还没有好利索的薛长青拖回去揍了一顿,事情禀报上去的时候,前线军团还在斯哈,秦皇征战四野。 万能的雷老蒙呆滞。 万能的雷老蒙若有所思。 万能的雷老蒙在战场前线后方,手搓婚礼所需要的一切。 薛长青和萨阿坦蒂在战场上成婚。 结果消息传到后方,晏代清和文清羽耳朵里的时候。 已经是请帖了。 薛道勇的大笑声就没有断过,这一次他不只是在文清羽的肩膀上拍打一下了,而是又在晏代清肩膀上拍一拍,又在文清羽的肩膀上拍一拍,又在房子乔肩膀上拍一拍,又在许天戈,潘万修肩膀上拍一拍。 “年轻人,年轻人。” “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晏代清先生有一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闺女被个毛毛躁躁的黄毛小子撬走了的感觉,胃痛的要命,才眼不见心不烦,跑去了应国,把一股子火气倾泻在世家上。 这一次,应国参与世家们面对。 是两个晏代清! 此刻薛长青眼底都带着傻笑,站在那里喊着,萨阿坦蒂道: “你喊我做什么。” 薛长青挠了挠头,道:“就只是想要喊你。” 萨阿坦蒂道:“我要继续写书了。” 薛长青又喊着:“阿昭!” 萨阿坦蒂:“嗯。” “阿昭阿昭!” “嗯。” 就算是萨阿坦蒂很忙,但是薛长青的呼唤,她总也还是会给回应的,于是薛长青脸上的笑就越发浓郁起来了,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终于是想起来了自己的大事情,道: “啊,是有事情的,我是尊奉了军令来的,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陛下亲自来定夺,可是大家四方都没有找到陛下的身影。” “你是陛下的太史官行走,也是陛下的起居注记言官。” “所以我就想着你会不会知道陛下现在在哪儿?” “阿昭,陛下呢?” 第24章 祭故人 陛下,去哪儿了? 面对着薛长青的询问,萨阿坦蒂想到那君王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在屋顶上站起来,拍了拍垂下的衣摆,然后直接从上面跳下来。 虽并非是以武功见长,但是二重天巅峰的武功,仗着轻身功夫跳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让展开双臂,想要抱住妻子的薛长青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装作很忙的模样。 萨阿坦蒂道:“是那几位在寻他么?” 薛长青道:“姐姐倒也还好啦,是房子乔先生,还有南翰文先生在寻陛下,如今四方皆已平定,上一个时代里面,纵横天下的那些英雄豪杰,名将君王一一作古。”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南翰文先生提议,开国定鼎,以祭天地,告万民,曰开国之盛典。” “这件事情之前,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萨阿坦蒂点了点头,也认可这一句话。 数千年来,这一代君王横扫乱世,开辟时代,得国之正,前所未有,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君王彻底将此事定下来,从一个更肃穆的位格上,宣告乱世的结束,天下太平之世的到来。 当然,那之前历代君王都有的【大赦天下】环节被取消。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秦皇陛下,气魄雄浑无比,可以容纳千秋天下,心眼却小,许多事情容不下半点,既已犯罪违法,岂能轻易大赦,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萨阿坦蒂想了想,道:“我想,秦皇陛下,应该是去见故人了吧。” “故人……” 薛长青张了张口,沉默下来了,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疤,想到了那些同袍,神色亦然恍惚,年轻的脸上已经带着了些悲伤之感, 萨阿坦蒂神色温柔,握住丈夫的手掌,她站在薛长青的旁边,抬眸远看,许久缄默。这一路上,秦皇踱步而行,为了天下太平的理想,失去太多,太多人离去了。 若有此白玉,则需刀劈斧削。 天下许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白,他们一路走来,正面扫荡天下,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功业,但是在另一面,也失去了太多太多,孤家寡人这四个字,对于个人来说,何其残酷。 烈酒散落下来,风中都有一股浓郁的烈酒之气,李观一一身蓝衫,玉簪束发,独自坐在一座座石碑之前,烈酒散落在地上,犹如故人当面。 袖袍风起,他前方如见许多故人。 父母,太姥爷,祖老,王通夫子,狼王陈辅弼,太平军二十四将,战死者的同袍,以及在他的军势之下死去的宇文化,教导那个流浪兵团最初军阵的老师宇文天显…… 被李观一亲自杀死的好友姜高。 自焚决然要秦王称皇的知己姬子昌。 那十三岁,眼里面只有银子和烧鹅的李药师。 就这样,一步步前行,一步步失去,在乱世和天下间褪去了年少的模样,成为了勘定乱世的秦皇,如今美酒依旧,故人凋零,终究不是少年游。 老司命看着秦皇的背影,闻着空中的酒香味道。 忽而想起来十几年前的关翼城,那个眉目还稚嫩的少年郎,那时候老司命爬墙被这小子堵着门口,如今老司命站在这里,看着孤寂却睥睨的秦皇。 时间如同东流之水,并不复返。 人无再少年。 纵是已做下这样的功业,臻至千秋第一流,又如何呢? 老司命忽觉得有些萧瑟之感。 千秋风流人物,皆被雨打风吹去,俱往矣。 俱往矣。 李观一武道传说,自然能清晰感知到后面到来的老者,他把酒倒入地上,背对着老司命,自语道:“我年少的时候想着半只烧鹅,那时候的我一定没有想到,我之后的十几年里,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老前辈,李观一也算得一句双手血腥了。” “如今走到这一步,天下太平之景,这些故人看不得,至少要以今年新酿的酒来见见这些故人,前辈可要来共饮一杯?” 老司命面色大变,连连吐口唾沫,道:“呸呸呸,年轻人说话不靠谱,这是你和故人的酒,又不是和我喝的酒。” “老头子我可还没死呢!” “你休要咒我!” 李观一都忍不住被这老爷子给逗笑了,脸上有一丝丝淡淡的笑意,道:“不喝就不喝酒,老爷子你不是已经看破生死了吗?还在乎这个?” 老司命道:“那哪儿能不在乎?。” 李观一笑笑,安静了一会儿,把手里的酒壶扔在前面,开口道:“有时候我还是会做梦,梦里还有看到故人。” “睁开眼睛,却不见,世人说,如果忽然梦到一个人,就代表着那个人开始忘记你了,那么现在又算是什么呢?故人尽数离散,若是我也把他们忘记了的话,百年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了吧。” 老司命看着眼前背影,轻声道:“不会的。” “千秋青史之中,自有他们的分量。” 李观一回答道:“青史代代相传,可其中的你我,岂是真正的你我?至少青史之中,为尊者讳,可不会记录秦皇贪财又穷困吧?” 老司命无言以对,只是道: “之后,要诏告天下万民,定太平之音了吗?” 李观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还有许多的事情,天下太平的时代到来,和之前三百多年截然不同的规则和秩序,需要数年时间,甚至于十年的时间,才可以铺开,昭告万民为其开始。” 老司命道:“那你的大婚也要在昭告万民之后了。” 李观一道:“是。” 秦皇起身,转身袖袍翻卷,道:“我们已经付出了这样多的代价,付出了这样多的牺牲,这一件事情,不可以停歇,不可以徐缓,没有任何事情,比此事更重要。” “我要,走到最后。” “才算得不负十年,不负故人。” 老司命看着他背影,忽然笑起来道:“虽然说这样有些败坏你的性子,不过,小子,你的大婚,老头子我就不喝你这酒了。” 李观一怔住。 他的白发在风中微晃动着,却也只是轻声自语:“我呢,当年那些个老兄弟们都没了,现在剑狂那小子也兵解,在天底下留下了乘龙飞升的传说,薛擎苍那老小子神魂沉睡。” “我不打算留在江南,但是我不会走远的。” “我会在你小子开辟的国家和天下里面走,看看你的天下和未来,然后哪一天,找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找一个小小的屋子,就这么停下来。” “那个小小的屋子里面,住得很是舒服,有一个石桌,一张木椅,在某一天喝醉了酒,就不起来了。” 秦皇的眼底情绪浓郁却也幽深,不再挽留。 只是点头。 老司命放声大笑,拍打了下李观一的肩膀,道:“你小子要小心啦,或许等到了你老的时候,老头子我还活着呢,那时候,我来找你喝酒!” “武道传说,寿数也算是长。” “就只是不知道,最后是咱们谁熬过谁,小子,走啦!” 老司命转身大步离开,却忽而脚步一顿。 李观一道:“前辈,等一下。” 老司命转头。 李观一忽而抬手一抛,一枚晶石打着转儿落在了老司命的手里,老司命手忙脚乱,握着这晶石,仔细一打量,微微怔住:“这是……!” 李观一收回了手掌,道: “这是薛神将的神韵晶石,需要以大阵才能复原。” “天下最擅长这元气流转的,莫过于前辈了。” “薛神将就托付给前辈了,请前辈寻找一处灵妙之地,或许,薛神将可以提前苏醒。” “彼时倒也是可以和前辈喝酒闲谈。” 李观一笑道: “倒是老爷子,不要被薛神将那张嘴给气到了。” 老司命看着手中的晶石,他知道李观一几乎是强行塞给他一个,在人间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和目标,老者轻笑,大笑,放声大笑,他握着那晶石,痛快道: “好好好!” 老司命转身,大步而去,脚步顿住,忽而背对着李观一,道: “秦皇!” 李观一看着他。 老司命大声道:“告辞!” 李观一轻声道:“告辞。” 老者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他日若有闲暇日,老头子再来和你喝酒!”然后,老司命在李观一的注视下,大步远去,口里面哼唱着古朴的歌谣。 离开这里之后,老者随意踏了一艘船往外离去。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艘船才走到一半,就忽然开始漏水,老司命大惊失色,骂骂咧咧:“这,倒霉啊,怎么就开始漏水了?!” “苦也!” “早知道,不学着老薛那么装了!” “奶奶的,不是所有人都和那老小子一样,那么装……” 老司命伸出手一抓,抓住了自己的玄龟法相,然后往前面奋力一抛,这玄龟法相在空中打着转儿,落在水面上,玄龟法相心底里面一个咯噔,知道不好。 这老家伙把自己拿出来,准没好事儿。 还没有反应过来。 老司命早就一屁股坐上来了。 把薛神将的秘境阵石塞到了怀里面,坐在玄龟背上面,玄龟四爪扒拉着水,老司命也拿起一根竹竿撑水前行,就算是老司命此刻没有什么武功,但是这玄龟法相,避水前行,只是自然。 过去了人间红尘,见惯了这天下烽烟,此刻抬头,只见得前方,水天一色。委实是畅快风光,酣畅淋漓,风吹而来,胸中气象开阔,老者抖手把手中的竹竿一扔,抚掌击节,大笑道: “盛世清平岁月闲,游戏天下乐无边。” “青山绿水皆吾伴,淡看风云意自绵。” “今别去,莫伤怜!” “天涯何处不相联!” “今别去,莫伤怜!” “哈哈哈哈,好气度,好风光啊。”老司命大笑,却又有悲怆之意,却拍打了下那老玄龟法相,道:“唉,天下风起于沧溟之间,这天下平定之日,还是只有你这老兄弟陪着我。” “可真的是我生死与共的老伙计啊。” 老玄龟狂翻白眼。 有一屁股坐在自己生死兄弟背上面的吗?!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正要说什么,老玄龟一开口,却忽然一怔,感觉到咬住了什么玩意儿,下一刻,这老玄龟眼前一花,老司命也被拽着在水面上狂奔往前。 “艹!!!” “你咬钩了?要死要死要死!” “死老龟,你撒手啊!” “不是同生共死老伙计吗。!我才不撒手!” 老司命和老玄龟大惊失色,老司命踩着老玄龟,作你要死不要拉着我的姿态,那老玄龟则是四根短腿脚死死扒拉着老司命,作势两个一块儿上钩。 这水面波涛汹涌,穿过的水流汇聚如同漩涡一般。 好一阵憋气,就被这一股力量被拽起来,撞破水面,腾空而起,落在了船只上,老玄龟倒在那里,四爪朝天扒拉着,老司命则是趴着地面,剧烈咳嗽着,然后大骂: “咳咳咳,你,你!” “哪个没长眼睛的钓鱼佬?!谁家钓鱼钓人的!?” 清淡的声音言简意赅道:“我家。” 老司命呆滞,看着这船只上,身穿青袍,白发垂落,手持钓竿的钓鲸客,老司命嘴角抽了抽,道:“你,你不该陪着你女儿吗?” 钓鲸客淡淡道:“如今天下太平,她在李观一那小子身边,安全的很,再说,姓薛的晶石在你手里,就只靠着你,怕是哪天穷苦,把这家伙的晶石当了喝酒。” “况且,天下阵法,难道有超过本座的?” “有我在,那家伙可能还能早点醒过来。” 老司命怔住,打量着那白毛,若有所思,忽而大笑: “哈哈哈,你是放心不下老夫吗?” 钓鲸客眼角一抽。 “放屁!” 钓鲸客一钓竿,把这老司命又打入水中,吃个水饱。 直到天上夕阳出现,老司命摊开双臂,躺在船只甲板上,肚子凸起,笑着散漫:“啊呀,老头子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帮着那小丫头做什么皇后呢。” 钓鲸客眼底平淡:“皇后?” “何苦用这身份把瑶光拘住,有些外人眼中好的身份,未必适合那丫头,对于她来说,这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子管不得这许多。” “随他们去。” 老司命斜睨他一眼:“是管不得,还是想要强行去管,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赌气‘离家出走’?” “哟哟哟。” “嗨,多大的人了,还和小……” 银发钓鲸客冷着一张脸,起身。 大步走到了老司命的身旁,掀起衣摆,一脚把这嘴巴淬毒仅逊色于薛擎苍的家伙踹下去,这位出身乞丐,嘴巴淬毒天下第三的武道传说骂道: “想要做鱼了?!” 老司命只是放声大笑: 笑曰—— “啊哈哈哈哈咕嘟咕嘟咕嘟嘟!” “卧槽钓鱼的白毛儿你玩真咕嘟咕嘟……” 秦皇定天下,诏以天下之金铁汇聚,铸造以九鼎剩余诸鼎,而到了这般情况下,体内九州鼎,终于彻底蜕变,那自始至终,未曾踏上最高之处的九鼎最核心之处,展现于前。 李观一的元神内蕴,归于九州鼎中,前方气运汹涌。 九鼎齐聚,白玉台阶往前,此地铺开。 缓步踏前。 第25章 令太平(本书完) 开国典仪和秦皇大婚在同时进展着。 按照秦皇陛下的要求,要在开国大典这一件事情之后,再进行他的大婚,这两件大事都极重要,但是百官和秦皇,乃至于长风楼主等也都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比起开国典仪分量更大。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如今兵戈已定,四海乃平,开国典仪,昭告太平,既是对天下百姓之安抚平定,也是对故去之人的告慰,确切是没有比起这件事情更重要了的。 秦皇陛下也说,一定要这件事情之后才开始大婚。 作为礼部之官员,南翰文询问陛下要开几场。 天下无敌的秦皇陛下哼哧了好一会儿。 南翰文却了然,道:“臣明白了。” 秦皇陛下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你很上道的表情。 南翰文先生一丝不苟道: “那陛下是要一起开,还是一个一个开?” 秦皇陛下呆滞。 南翰文带着几分揶揄道: “那陛下这次要省钱吗?” 秦皇安静了好一会儿,道:“我也算是有功业,打下来的陈国,应国皇室里面的金银不少,但是终是美人恩重,等待许久……” 鬓发斑白的秦皇轻笑道:“这一次,不省了。” “就让应帝和陈皇,让吐谷浑,党项,让西域三十六国,草原十八部的列位君王之珍藏,来祝我的大婚吧。” 这一句话平淡,但是此身功绩,业已彰显。 帝君的压迫和平淡,淋漓尽致,那千秋功业让人心中恍惚、 南翰文怔住,旋即郑重颔首: “是。” 不过秦皇陛下又立刻补充一句道,“却也绝对不可以铺张浪费,奢靡享受。” 这句话终是让南翰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亲近和熟悉感,这老人憋着笑走出来,放声大笑。 这位三代以来第一人的千古帝王,却还是当年秉性呢。 南翰文在冬日冷风里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擦了一把老泪。 真好,故人成就无上功业,乃为帝王无上! 太好。 纵功业无匹当代,名声响彻于千秋。 帝皇,仍旧还是故人。 这一句话,这些微的小事,却令南翰文的心底里面都升起来了一种,一丝丝的细微的感动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想着,皇帝终究只是个身份。 他感慨着,欣喜着,脚步忽而一顿。 嗯?? 等等??? 南翰文的眼睛瞪大。 老人忽然明白为何南宫无梦将军开始频繁外出寻找东西了。 他哭笑不得。 只是忙碌起来。 不过,在他告诉老司命老爷子时,老司命却打算立刻就离开了。 这两件事情,开国之典自是不会参与了,但是大婚也不会来此喝酒。南翰文和老司命关系不错,倒是未曾想到,告诉了老司命秦皇大婚的准备,老司命却要这般早的离开。 老司命那时只淡笑着道:“阴阳相衬,有阴则有阳,既见天下太平,又见得了李观一的大婚,老夫恐怕顿生不舍不离之心,于斯不忍,还是早点走吧。” “开国典仪之后,秦皇大婚,恐怕消息会传遍天下了。” “彼时老夫,遥遥相祝一杯酒便是了。” 南翰文正在忙碌着,却见得长风楼主前来,南翰文主动行礼,见得长风楼主,头簪木簪,身上袖袍也已沾了绯色的麒麟云纹,便是南翰文这般人,脸上的神色也已柔和许多。 江南的绸缎裁缝,当是天下第一。 “见过……” 南翰文先生差一点一句娘娘就出口了。 绯色麒麟纹的衣裳都穿上了,也就只差了昭告天下,但是因为去世的曲翰修的影响,南翰文把那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那一声娘娘给咽下去了。 礼不可废,名不可乱。 只是道:“楼主。” 薛霜涛微微一礼道:“先生多礼,观一何在?” 南翰文怔住道:“陛下应该是去祭祀凭吊故人了,楼主,可有什么要事在寻陛下吗?” 薛霜涛道:“破军先生要辞别了!” 南翰文愣住,呆滞。 不,司命老前辈。 如今天下除去了秦皇大婚,开国典仪之外,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啊。 “陛下,陛下在哪儿啊!!!” ……………… 李观一缓缓睁开眼睛。 他已经跨越了这一座座九鼎,前行,踩着那白玉台阶,步步往前,每行一步,就有一座九鼎鸣啸,直到了整个九州鼎都被气运盈满,在这九州鼎的最高之处,只是一座白玉椅。 李观一的手指抵着这白玉椅上,触感冰冷,而后转身,缓缓坐下,从高而下俯瞰,自有那睥睨淡漠气魄,却是足见得孤家寡人,原来九州鼎最高的地方,不过只是一座白玉椅。 佛家说以手指月,道门说我心天心。 儒家所言,是谓吾之天命。 这白玉之椅,是最后落于此身的风雨和荣耀。 可为了走到这最高之处的道路,横扫天下,铸造九鼎的道路。 才是【九州一统】。 你已得此天命,何需外物彰显。 所谓结局,此身功业已经成就,已不复外求。 最后秦皇也只是拍了拍这白玉尊,没有丝毫的拘泥,也没有什么留恋往返,只是起身,洒脱道:“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走了!” 他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离去的时候,九鼎为之鸣啸。 九州鼎再无半点迟滞,彻底归于秦皇所驾驭。 心念动处,别无迟滞。 亿万生民加持此身,举手投足,气血汹涌,犹在霸主之上;气运浩瀚,已凌驾于赤帝。 九州四海之内,战力彪炳,古今往来第一。 本性自足,不向外求,只是站在这里,便是天地一成为方圆,皇者煌煌无极,帝者光明正大,唯此一人,不负本意。 只是这般情况,才没有多久,就会被一个紧急的消息给打破了,破军先生,打算辞别,秦皇知道消息的时候,面色一变。 一路小跑。 直接骑乘骏马朝着破军所在的住处奔掠而去了。 破军所住之处,不在闹市之中,只在安静清净的地方。 路过闹市的时候,即便是秦皇陛下也得老老实实地牵着马走,倒是不担心破军先生立刻离去,这十多年时间相识下来,秦皇陛下也知道破军先生的性子。 这家伙把消息告诉大小姐,就是要李观一来辞别。 破军先生,还是这般讲究。 李观一拉着战马,走在人群里面,他以慕容家的武功,烟雨江南重楼功遮掩自己的存在,旁人是见不到他的,只是见得了这百姓安居乐业,人们嘴角含笑。 所有人都在期许着未来。 昏君已被铲平了,贪官和世家也被一一处理,到处也不会打仗了。 所有人心底都带着温暖的期许。 美好的,盛世要开始了。 李观一耳畔忽而听到了一丝丝杂音。 秦皇的脚步顿住,战马低声嘶鸣,来往人如潮水,李观一缓缓转头,他拉着战马,朝着这宽阔大道一侧的平坦小道路走去了。 那里面,阳光照不到,外面的红尘流不进来,却见到阴影之中,一个老百姓跪在地上,满脸的悲痛,道: “求求你,这事情,我把钱给您,都给您了。” “可是按照大秦的律例,这土是得要分给我们家的啊,您怎么,怎么能分给那人的?就算,就算是您的妻舅,也不能这样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分给你们土地了吗?” 李观一视线从那仓惶的,悲痛的老农身上移开,看到被跪着求情的那个人,那人的脸被阴影遮掩住了,看不清脸,但是他垂下的战袍上—— 是麒麟纹。 麒麟军的校尉。 那校尉不知道说了什么,只顾大笑。 那百姓猛地跪下,哭泣着喊: “老爷!!!” 只在一瞬间,李观一从太平的梦境当中,苏醒了。 百姓的安居乐业,小酒馆的温暖祥和,蒙童,教育,太平,分地,世家,这些问题都被解决之后的,美丽的梦境,充斥着光明,此刻在他的面前破碎开来。 如同轮回之感侵袭此身。 到底是做个开国之君,亦或者…… 脚步声响起,那老百姓磕头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有力的手掌托起他的手臂,让他磕不下去了,他怔住的时候,听到年轻的声音这样道—— “起来!” “不准跪。” “也,不要跪。” 两人的目光都看过去了,看到那人的时候,那麒麟军校尉怔住,旋即面色大变了,立刻行礼:“陛下……” 秦皇李观一,将百姓双手托起。 他的眼底,属于立下无上功业之中的,帝王的神色缓缓消散了,属于战士的光芒,再度如同磨砺的锋锐兵器一般,展露自己的锐气。 ……………… “哈哈哈哈,老东西们,老东西们!” “你们知道我的主公吗?你们见到过我这般主公吗?” “小爷我要回去了,我得要把这一路的经历,都告诉你们,把这一路的事情都告诉你们,我终结了乱世,我完成了你们都没能完成的功业。” “我甚至,甚至于胜过了瑶光一……” 紫瞳谋士写下一封封信,笑意凝滞。 沉思,若有所思。 最后嘴角微微勾起:“她最后成帝妃了,或者共为帝后,反正,不再是谋士,辅佐了!” “哈哈哈哈,谋士这一条路上!” “我!” “破军!” “赢!” “大赢特赢!” “爽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破军怔住,听到了熟悉的,却也已经成长之后的声音道:“先生可还在?” 破军肃穆了,他放下笔,整理身上的衣裳,仪表,前去推门,打开门的时候,见到外面的秦皇,刹那之间恍惚了下。 谋士的紫瞳收缩,刹那之间,他见到的不是那个身穿帝王常服,气焰从容的千古帝王,而仿佛是看着穿着甲胄,重披披挂,战袍的神将李观一。 恍惚之后,才见秦皇仍旧穿着那样的衣裳。 但是那股凌冽的战意,那股炽烈如同大日般的意志,在天下太平之后,再度出现在了这位完成无上功业的帝皇身上了,这让紫瞳谋士的血脉都激荡了起来。 “先生,要离去。” 李观一看着那桌子上的书信。 紫瞳谋士微笑道:“我在和您相见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我们这一脉,是斗争的一脉,如今天下大定,已经没有敌人,也没有对手,太平的盛世即将要到来了。” “这天下没有对手,自也没有我们用武之地了。” “就该要归隐了,这些书信,是给麒麟军和天策府其余诸位故人的,毕竟也是相识一场,倒是主公,你这是……” 李观一道:“可若是我说,还没有结束呢?” 于是破军怔住了。 “哪里还有敌人。” 李观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的天下,破军怔住不解,李观一缓缓将方才见到的东西,说出来了,道:“才刚刚太平,还要有至少十年的时间,天下才能踏上正轨,就已经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了。” “我们的敌人,再度出现了,先生。” 李观一道:“它不再是如同陈鼎业,姜万象这样的具体的敌人了,不是胎生,不是卵生,而是化生。” “会在人和人的关系之间重新出现,在我们讨伐了敌国之后,这些我们厌恶的存在,就会逐渐地,从我们的好战士身上出现,再度生根发芽了。” 破军是天下的大才,他明白了李观一口中的话,按着那些信,道: “陛下,我们的斗争结束了吗?” 李观一回答:“才刚刚开始。” “原来如此。” 紫瞳的,年轻的,仍旧在巅峰的谋士询问最强的帝王,轻笑了下,然后询问道:“那么,我们的斗争,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内,可以获胜吗?” 于是帝君回答道:“不会。” “或许,即便是我的有生之年,我们都需要和这敌人争斗,会变得更好,但是在你我的有生之年,是无法看到,彻底战胜‘它’一天了。” 破军道:“即便如此,您也要和它战斗吗?” 秦皇伸出手,道:“是。” 秦皇的雍容散去了,出现在这里的,仍旧是那个凌冽的战士,他朝着破军伸出手,许诺第二场永不终结的梦境,微笑道:“既然此身已走到了这里,那么就让我们再做一场,不可及的大梦吧。” “先生,可要同行?” 破军看着眼前的帝王,忽而大笑: “敢不从命!” 他袖袍一扫,将那桌子上的信笺,尽数扫入了火炉之中,烈焰汹汹燃烧,如同那绯红色的麒麟云纹大纛,麒麟云纹大旗翻卷着散开来了。 开国盛典,终究开启。 秦皇的目光带着火,他没有穿着帝王的衮服,而是穿着一身墨色的铠甲,放下了南翰文准备的帝王冕旒衮服,拿起绯红色的麒麟纹文武袖战袍,抚摸着袖袍,微微一笑。 猛然一震,转身,这袖袍翻卷如浪潮。 如这滚滚大江东逝而去,披在秦皇的身上。 是意气风发,是气魄雄浑。 “走,开国!” 他大步走出,独自一人,往前行去的时候,紫瞳的谋士微笑颔首,着跟在他的身旁,岳鹏武神色肃穆,亦是铠甲战袍,伴随着李观一逐渐登上台阶,银发观星术士,年轻的长风楼主,晏代清,文清羽,房子乔,李昭文,越千峰,陈文冕…… 这些人都次第地跟在了秦皇的身后,他们看着那个背影。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还年轻,他们怀揣着炽烈的火。 方如大日初升,炽烈光耀! 出发时候一个人,走到最后的时候,身边已有许许多多的人,李观一临高台,看着前面,绯色的麒麟纹旌旗翻卷,燃烧天地,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这百姓们的欢笑面容,神色柔和。 一路所行,一路所见,一路所战,一路所斩。 那一位位故人,一个个强敌,一座座战场,翻卷入了绯色的火焰般的大纛之中,九鼎之声,响彻于天下各处,秦皇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肃穆: “今日筑台,以告天地,告百姓。” “天下一国,再无战乱!” “更易年号,是为——” “【太平】!” 一瞬屏住呼吸的死寂之后。 欢呼之声喧嚣飞腾,太平繁华的时代开启,这自是美丽的,可是同时,岁月的腐化也开始了,秦皇拄着剑,看着这绯红的大纛和旌旗,袖袍翻卷,他神色沉静平缓。 他像是站在了轮回的浪潮上。 背后是同袍,是战友,前方是天下和时代的洪流。 我们的斗争,结束了吗? 不。 我们的斗争。 才刚刚开始! (本书完) 第六卷 番外篇 第1章 番外· 陌上花开篇(一) 春日料峭,寒意未散。 北风呼啸的时候,犹如怒龙的咆哮。 在枯桐山山道上已经有了好几番争斗。 地上抛下了不少的尸骸,鲜血流淌在大地上,浸润土壤,藏匿起来的残兵已是十不存三。 为首一儒雅青年愤怒道:“该死的秦兵,汝等已断我千年世家,难道要为那些贱民,当真赶尽杀绝?!” “那人家世世代代,皆是我家的家奴。” “契质皆在,秦皇竟不认吗!?” 麒麟军的将军大笑:“你那痴汉,要用陈国的契,来约束我大秦开国之皇帝?。” “陛下以武功席卷天下,凡十年而定四方太平。” “此虽天命,亦是人力,汝是何人,竟然要让陛下的规矩在你们所谓的契质之前让位?马尿吃多了,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这将的嘴巴简直是刀片子。 对面青年哪里能够和他抗衡,气得面色涨红,手指发抖: “千载史书里,定要说你们,重小人,远贤良!”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枚箭矢已攒刺飞来,带着一抹流光,从这人的口中穿过去,好强劲的箭矢,竟然直接贯穿头骨,钉入了后面的山峦当中,激出一阵惨叫。 一员小将放下战弓,嗓音清淡道:“懒得和你多说。” “哪里来的狗,乱喊乱叫,扰人清净。” “做的人牙子买卖,还有脸这么说?” “艹,他不知道我麒麟军射艺无双的吗?” 那边有一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者,愤怒道: “那是以前,以前,我们早就不做这样买卖了,你难道,难道还不能放过吗?我们已经洗心革面,和以前的事情彻底划开界限了!” 那将若有所思,散漫笑道: “过去之我的错误,和现在之我无关。” “啊,原来如此,我认可了。” 老者正有惊愕和欣喜,却忽而听到了弓弦声音,然后旁边女儿当即惨叫一声,步了儿子后尘,被钉穿心脏,死了个干净。 将军轻描淡写,无辜道: “这是刚刚的我杀的,和我现在无关。” 那老者揽着左右的儿女,一时间呆滞,然后悲伤才涌动起来了,悲愤交加,泪流满面:“你,为何不能给我等一条活路,我们已经舍弃了全部的家世和金银,难道还不够,还不够吗?!” “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那将军疑惑回答道:“我不正在帮你们成佛吗?” “你这人真奇怪。” “口口声声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真成佛了,你又不开心。” 那老者一腔悲愤,被这样一激,差点一口鲜血直接喷出来了,只是觉得,这将的声音实在是年轻,可是这嘴巴不知道是从谁学的。 舌头和淬了毒的钢刀片子一样。 那老者一手搀扶儿女,泪流满面,忽而大吼道:“既然你们要赶尽杀绝,也就怪不得我等了,儿郎们,拿出兵器来,就算是死,也要和他们拼了!” 周围一时聒噪起来。 早有一飙人马冲出来,在前面那些都披甲,手持机关弩,那将眉毛微垂,早已冲出来,抬手一抓,一把沉沉百炼精钢打造的战戟落在手中。 “早就受够繁文缛节了。” “麒麟军,结阵。” “帝君有令,采生折割者,杀无赦!” 顺着战马的大势猛然朝着前方挥舞,周身劲气爆发,劲气,背后一千精锐的军势汇聚起来,周围浪潮涌动,旋即双手握着战戟,猛然席卷。 嗡!!! 浪潮猛然旋转,化作一个一个小小的漩涡。 射来的弩矢都被这卷起来的浪潮甩飞。 下一刻,这将已杀入这群溃兵和曾经雍容华贵的大族当中,战戟挥舞到了极处的时候,隐隐约约似乎有猛兽的咆哮,来回拼杀数次,已是尸横遍野。 就算是对面也同样有甲,弩,却也完全不是对手。 这些暗自潜藏起来的人牙子,往日不过是在天下的阴影暗处生存,就算是趁着之前的天下乱世,花费重金买来了机关弩和甲胄,却又如何能和这横扫天下,堂皇霸道的麒麟军抗衡。 大半都被当场剁死斩杀。 其余皆被打得失去反抗力,然后捆起来,等待他们的,则是更为严酷的审判——斩杀恶人还不够,还需要将其当众宣判,绳之以法,方才可以宽慰百姓之心。 死? 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也太轻飘飘了。 麒麟军中,有侯中玉先生留下的手段。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能耐,不算是少。 那老者被打废。 想要自杀,但是双手俱都被钉穿。 只能躺在那里,却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慈眉善目,与人为善的模样,看上去极为怨毒,惨叫不已,喊天骂地:“秦皇,秦皇无道啊!!!” “远世家,亲小人,竟和那诸泥腿子为伍!” “定不长久,不长久!” 那年轻将军飞起一脚: “草你娘!” 将军一脚将这老者踹了个翻面,战靴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的背上,从腰间一侧抓出了一卷卷轴,随意打开,道:“钟凌逸,千里世家,家中百余年前举孝廉入朝廷,多方打点,后于神武王摄政之后,离去官场。” “表面上为作用良田万亩的员外,实则暗中做得人口买卖,荼毒四方,你的一切东西,所作所为,皆已被霄志先生记录在册。” “按着麒麟军的规矩,得要先验明正身,告诉你为啥被抓。” 那老者听到霄志二字,脸色几度变化,终于一片死灰。 一阵马蹄声响,便有人来,笑道:“薛校尉,好手段。” 那将只是个校尉官,摘下兜鍪,一张二十岁左右面容,脸颊上一道伤疤,眉宇凌厉,有着真正在战场之上闯荡来的戾气,眉宇扬起,道:“是右相早已将名录给我等。” “右相大人,鞭笞天下世家,但是即便是以筹谋手段,终究只是克制一时,终究还有这等人。” “犯下罪孽,非但不束手就擒,竟然还敢向我等还击。” 来者名石韵舟,做谋士打扮,但是腰间佩刀,乃是如今麒麟军的新建制,千人级别的部曲之中,必须有此一个人,是当年中将军武肃伯樊庆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军团。 负责对寻常俘虏的思想改造,以及确保军团内部不会出现变质,当然,需要让校尉们看管严格一点,这些谋士们意志坚定,但是因为某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紫瞳谋士影响。 武功寻常的他们往往冲得最猛。 石韵舟道:“追踪这些人数月,终是有个水落石出,不过,薛校尉你突然要申请休沐,所为何事?” 这位薛校尉二十岁,已经是折冲校尉官,位在都尉之上而在将军之下,率兵三千人,听闻其乃是一商贾家出身,乃是在统一天下之战当中,立下极大战功。 亲自参与了战损比最高的对宇文烈之战。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以战功得来的军功官。 除去了嘴巴和淬了毒似的,并无半点的问题。 这薛校尉摸了摸脸颊的疤,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道:“我家那母老虎……不,我是说,我姐姐。” “终于要成婚了。” “我完成这一次讨伐围杀,正要休沐回家,看望家姐姐夫,这便是礼物了。” 众将士疑惑不已。 何等女子,以剿匪讨伐人口贩子为礼物? ……………… 关翼城的薛家,颇为热闹。 亦或者说,整个关翼城都热闹得很。 回春堂的老掌柜都忍不住多瞄了两眼,道路上有大量的车队前行,高举的仪器威严肃穆,礼部官员南翰文先生亲自来送礼。 寻常人家的娶亲,自然不会有这样级别的规矩在。 如今乃是开国帝君要娶妻。 这也不过只是流程的第一步,之后还有古之六礼等着。 南翰文一路到了薛家,薛道勇精神极好,穿着一身礼服在外面等待着,唯独寥寥几人才知道,这位老爷子知道陛下的流程开始,几日都没有睡觉。 听风阁里面常常听到压抑着的大笑声音。 听闻这位老爷子已经开始自诩乃天下第一豪赌赌徒。 就算是此刻,他穿着一身符合礼数的袍服,一丝不苟,嘴角却还是在不断往上勾起,压下,如是数次,都压不住。 就好像此刻这嘴角的力度,就连纵横乱世百余年的乱世猛虎,七重天的宗师力度都压不住。 压不住,完全压不住。 南翰文先生有雅趣,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符合礼数的见礼,递上帖子。 好一阵的寒暄,符合礼数的你来我往之后,方才应下来了帝王的礼物。 这些礼物并非是正式的聘礼。 不过薛道勇并不在意这些。 在薛家的内院里面。 薛霜涛一身简单青衫,腰间系着一根竹笛,木簪挽发,双眸仍旧澄澈,如杏瞳,气度温柔坚定。 曲管事则是在为女子量体裁衣,这位看上去仍有几份年轻时风貌的女子有些感慨地笑道:“十几年前,陛下来我们薛家当客卿的时候,他的衣裳便是我做的。” “如今没有想到,您二位大婚的服饰也要我来。” 曲管事顿了顿,禁不住微笑起来: “倒也算是颇有趣味。” 薛霜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噙着笑意:“这也是他的意思,说我和他相遇相识,和衣裳有关系的第一位故人便是曲管事,所以这大婚的婚服,也该要曲管事亲自去做。” “即便是已开国帝君,身上还是有着一股江湖游侠的气度,说什么如此算得有始有终,算得故人再见。” “只是不知,会不会有些辛苦管事。” 曲管事稍稍有些局促,却还是笑起来:“怎么会呢?” “能有这样的机会,是我老了之后,都足以和孩儿们说的事情了,有始有终,我这一生,却也算是间接地参与到了这波涛汹涌的大事里面。” 她轻声道: “虽然陛下常说,天下大势便是无数我们这样的人。” “可是我愚钝,也只有此刻,才有这一丝丝的触感。” 薛霜涛的手指轻轻拂过了大婚的婚服,赤色为底,上面以金线绣着的凤凰,历代帝后大婚的衣裳皆是真金为丝线,极为奢华,薛霜涛本来想说算了,秦皇却反倒坚定。 秦皇理直气壮:“我有金子!” 然后哐拿出一个罐子来。 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一粒一粒的金豆子。 这一次,薛霜涛和李观一大婚婚服之上的金线有些特殊。 是十余年前开始一直到如今,薛霜涛给李观一的金珠子,以赤龙之火融化之后拉出的丝线。 薛霜涛手指的指腹轻轻扫过这些金线。 烛光照影在金丝上,恍惚之时,往日种种都浮现出来了,这些金豆子算是他们故事开始时候的一点痕迹。 他们就是在关翼城相遇,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和一个穷苦缺钱的小药师小财迷开始,然后开始蔓延,恍惚之间,就仿佛在火光之下,当年的大小姐和客卿先生,在乱世之中走向不同的道路。 是流浪兵团首领的少年郎。 是薛家商会主持的大小姐。 是以武功攻掠四方,十四岁名动天下的秦武侯。 是心中澄澈明净,率商队四方联络太平军的姑娘。 是以此身踏破乱世的麒麟。 是十余年间,永远缠绕在麒麟身边的长风。 麒麟咆哮之处,长风亦然相随。 如今这十几年的感情终于在烈火之中,化作了丝丝缕缕的丝线,缠绕在他们两人身边。 就犹如这一棵棵金豆子化作了金线。 薛霜涛脸上噙着一丝微笑。 曲管事眼底也有艳羡。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路扶持,最后却还能够深情不改,却也当真叫人有些羡慕了。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侍女快步跑来,脸上有些惊慌道:“不好了,大小姐!” “外面出事了!” 薛霜涛嗓音宁静:“什么事情。不要着急,慢慢说。” 那侍女语气极快,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薛霜涛手指抬起,眉宇之中。 乱世第一情报楼主的凛然气度浮现。 “走。” 第2章 番外·陌上花开篇(二) “薛老先生请。” “哈哈哈,南大人请,请!” 薛家宅院之中,南翰文和薛道勇对于彼此都颇为客气,都已经是颇经世事,自乱世中走出来的人精,又都知道彼此在那位开国秦皇陛下那里的地位和立场,本就没有什么冲突。 更何况今次前来,乃是为大婚。 良辰好景,家国大事。 只谈风月好事,不去触碰那些尖锐的话题,自都是笑意盈盈,只是往往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有特别的情况出现,就在薛道勇把着南翰文手臂,前往薛家内院的时候,却又有骚乱出现了。 许多薛家的嫡系都出来了,他们簇拥在一处。 在这簇拥着的人群中间,是一名看上去颇为英朗的男子,捧着一个匣子,快步走出。 这男子却也算是薛家的嫡系,挡在南翰文队伍之前。 长施一礼,朗声道:“薛家薛宇恒,见过老家主,见过南翰文大人。” 南翰文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眉,看了看旁边薛道勇: “薛老,这是……” 薛道勇却面不改色,道:“宇恒,你自西北归来,操持商路,颇有功效,如今不在府中好生休息,忽而来此,却又有何事情?” 薛宇恒恭恭敬敬道:“是我知道侄女和陛下大婚,故而得西北之宝,特意前来恭贺一番。” 南翰文温和道:“薛宇恒先生,倒是多礼。” 薛宇恒恭恭敬敬道:“陛下横扫天下,再造乾坤,开辟天下商路,令四方之物可以流通八方,造福天下,立万世之根基,我辈中人,无不心中向往,今有此事,自该前来恭贺。” 这几句话一出来,南翰文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已经知道此人心底里面真正的打算是什么,于是微笑道:“薛宇恒先生有心了,在下当是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 复又看向薛道勇,道:“薛老先生,请。” 却未曾想,这薛宇恒却忽而大礼,道:“南大人太过于客气,我侄女薛霜涛,和陛下若成大婚夫妻,便是帝后,我薛家为帝后家族,便和陛下也是一家人了。” “如今开国,天下的疆域之大,远超过去,四海一统,天下一国,又恰是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我薛家儿郎,颇多才俊,正可以为陛下所用。” “在下虽执掌薛家西北商路,多有苦劳苦功,却只白丁,愿陛下仿前朝赤帝,也赐我薛家儿郎一官半职,我薛家也算得陛下亲戚,开国君王的亲戚,都只一身白丁,传出去,且不让旁人暗中笑话。” “如此,陛下面上,也不好看啊。” 南翰文的眉心皱起。 这是光明正大的要好处了。 是想要效仿历朝历代的开国之事,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是所谓的论功行赏,这实是约定俗成的事情,赤帝一系,陈国,应国,皆有此理。 只是,我大秦…… 南翰文的目光微冷,老者感觉到了周围一种安静之感,他抬眸看去,看到周围的薛家儿郎虽然没有去赞同薛宇恒,去支援他,但是却也并没有开口喝止。 纵是有人觉得如此直接讨要好处,面色有些尴尬,往前两步,低声催促道:“宇恒,今日何等大事,你怎么能如此作态,岂不丢人,快快起来,陛下何等人物,需要你这般事情提醒?” 他去拉薛宇恒。 没有拉动。 是那薛宇恒站得稳当,却也似是没有用力去拉,只以余光,期期艾艾看着南翰文,周围的薛家人也是如此模样,不是反对,眼底带着的是渴望,是一种缄默着的等待。 尤其是,薛道勇并没有立刻去开口喝止这等事情。 就犹如火势渐起一般,野心的火焰,侥幸的渴求,对于地位那种天然的追求,伴随着呼吸和目光,迅速地蔓延开来了。 南翰文叹了口气。 财帛功名动人心弦,薛家已颇有财帛,如今自是渴望得到权柄和位置了,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终于只能转头看向了薛道勇。 这位乱世猛虎手抚长须,并不开口,似在默许。 若说是寻常人的话,这自是代表着薛道勇也希望让薛家走到权贵的位置上,但是南翰文乃追随乱世毒士澹台宪明的学子,又在乱世起伏数十年,老谋深算。 他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 却在整个薛家人心底这般火焰越来越混乱的时候,脚步声忽而响起来了。 “放肆!” 平静的声音落下,犹如一柄利剑,斩落下来了,也将这薛家人无形无相之间出现的,渴求,期望,侥幸,都给斩断了,众人的思绪微顿。 南翰文微怔,抬眸看去,却见到薛家通往内院的路上,一名身穿青衫的女子大步走出,墨发以木簪系好,腰间挂着青竹笛,手持一柄剑器,顾盼之时,泠然有威。 薛家众人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度: “大小姐……” 薛宇恒笑呵呵道:“侄女来了啊,无妨,无妨,没什么事情,只是咱们给你送礼来了。” “送礼?” 女子的眉锋扬起,手中的剑器顺势出鞘。 铮然剑鸣之中,薛宇恒取出的匣子就被从中间斩断了,自西北之地搜罗来了的诸多奇珍异宝,纷纷然散开来了,那香气落下。 铮。!! 剑器如同秋水,直指薛宇恒的眉心。 长风楼主淡淡道:“送礼是假,求利是真吧。” “你是将我,当做了你往上爬的台阶了。” 周围刹那之间死寂,薛家人面色微变,南翰文愣住了,然后道:“楼主,楼主不可,今日大喜的事情,岂能如此,妄动刀兵呢?” 薛宇恒伸出手指抵着那剑,似乎有怒气: “还没有过门,没有成为这大秦帝后呢,霜涛。” “就是已经如此,偏袒帝君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撇开薛家,想要成你在青史上的贤后之名吗?!” “就这样忘恩负义吗?!” “已经忘记你是如何受到我薛家的照顾了吗?!” 薛宇恒毕竟是负责一道商路的主事者,在这般时候,嘴巴仍旧锐利,直接抓到最痛点嘲讽,纵是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却也会被带动节奏,让周围的薛家人目光有异色。 却未曾想到那女子已非当年稚嫩,只是抬眸环顾周围,见得了众生眼中相,道: “若你这样想的话,那就这样吧!” “若你们,这样想。” “那就这样!” 众人的气氛有些死寂,却还有些不服气。 薛霜涛忽然道:“若是诸位觉得不服气,不痛快,也罢。” 她拿出一枚玉佩,嗓音清冷,道: “薛霜涛今日起便退出薛家。” “只和爷爷,长青有关。” 于是先前还有些不忿的薛家子弟,眼底都带着一种惶恐。 “大小姐,大小姐怎可如此!” “不可,不可啊……大小姐!” 他们齐齐慌乱起来了。 薛霜涛却忽而失望地摇头,道:“你们知道,你们之所以还在,薛家之所以还保持原样,只是因为陛下顾念旧情,顾念爷爷的帮忙,你们不满足,还要更多?!” “薛霜涛今日稍稍言重,诸位见谅。” 她抬眸,踏前半步,冷声道: “你们,配吗?!” 这话可极不客气,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说话。 长风楼主道:“吾弟尚要掩藏身份,在战场之上,枕戈待旦,生死之间,方才有军功晋升,汝等对于国家,无有寸土之功劳,对于天下,无有兵戈之助,而绫罗绸缎,衣食无忧,已是天幸,安敢借薛家门楣,妄图直接达官显贵。” “简直,做梦!” 薛霜涛的剑器收回。 长风楼主的冷然目光扫过周围的薛家嫡系,她其实知道,历朝历代,开国帝君的妻族都会被大加封赏,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这十几年的流浪和征讨,就又回到了过去的轨迹。 修长手指叩着剑器。 长剑冷如雪。 薛霜涛道:“大秦晋升,自有文武两路,赏罚严明,却绝对没有一个方法,是借助薛家的名头,我薛家的子弟,无论嫡亲旁支,都不会因为我,而得到大秦的任何封赏赐下。” “若当真要让你们因此而得到这些的话。” 薛霜涛的神色微顿,过往十余年的一切在眼前晃过了。 她道:“那么,这十几年多少人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南翰文大人。” 南翰文正在因为此女风度而于心中慨叹,闻言往前半步,拱手而言道:“臣在。” 薛霜涛手腕一抖。 终于四重天的女子剑法倒是得了陈清焰其中三味。 直接从薛宇恒的鬓角斩过。 薛宇恒的鬓发落下,一股迫人的含义,让薛宇恒的瞳孔都剧烈收缩,下一刻,薛霜涛的长剑收于剑鞘之中,只于剑鞘之中低鸣。 薛霜涛转向了南翰文,将手中的剑递过去,道: “此剑乃我执掌长风楼所用,如今天下四海已定,然此剑器仍有特权,可上禀陛下,若有薛家子弟,欺君罔上,违法乱纪者,可以此剑斩之!” “定斩不饶!” 这句话一出,自有一股泠然的气息。 将薛家嫡系子弟心中的那些,渴望趁着大秦新立,四海一统而顺势得到封赏的心思刹那间浇灭了。 这种心思,本来就只是在心底里面存在,还没有特别强烈,如此一下,彻底断绝,再不敢有丝毫的苗头冒出来。 薛霜涛看向薛道勇,深深一礼:“爷爷。” 她不说其他的话了。 薛道勇叹息一声,似乎疲惫,似乎赞许,道:“好。” 他留下南翰文先生,然后对其余人道:“汝等,还不迅速的离去,还等着什么?难道说,真要让此剑斩你们吗?!” “速速退下!” 此事之后,薛霜涛自心中惝恍,自去踱步了,薛道勇则是带着南翰文去前去听风阁当中,让随着自己从江湖一直到现在的影卫送来了两盏茶。 南翰文视线看着外面,从此往外而看,则见水波涟漪,长风流转,又看着桌上茶盏,微微笑道:“静听风起,长风永伴,好个听风阁。” “当年陛下年少,龙潜于渊海之中的时候,就是在此地,得到了薛老先生的帮助,才走上了这征伐天下之路吧。” 薛道勇回答道:“以陛下之气魄和意志,老夫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他就算是踏入江湖之中,亦或者随着越千峰而去,都能有一番奇遇,造就功业。” “薛家,不过只是送了那一份炭罢了。” “南大人,请饮茶!” 南翰文只是端茶慢饮,还在想刚刚事情的影响,心中喟叹,忽而道:“薛老先生,在陛下年少的时候,多有照顾关心,又屡次相助于危难之中,对于国家有大功,可为何今日,要演这样一出戏呢?” “薛宇恒,是薛老的安排吧?” “就算是没有这一出戏码,薛家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少的。” 薛道勇盘膝坐在这听风阁中,缓缓饮茶,微笑道:“虽是老夫演戏,但是这薛家子嗣心中的那一丝丝侥幸,却是真的啊,南大人,可知所谓的【医者】。” 南翰文熟读经典,回答道: “【医者】的境界有三重,第一,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二者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唯三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于诸侯。” “老先生的意思是……” 薛道勇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将事态在未曾彻底扩大化之前就处理,以免造成过大的后果,防微杜渐,方才是正确的道路啊,借一人,将这薛家子嗣心底潜藏的渴望钓出来,然后,让霜涛斩断,不留余地。” “如此,我薛家,才能活啊。” “如此,霜涛,也才能真正成为陛下身边的帝后。” “观一,也才不用最终在十余二十年后,面对薛家的问题。” 南翰文道:“老先生好手段。” 薛道勇温和道:“霜涛和观一都是念旧情的好孩子,我这样的老家伙,论及武功,已是连观一一招都接不下来了,但是总是希望帮着他们一点。” “我在的时候,确实如同先生所说,可十几年后,老头子死后呢?” “我也不想要我走之后,他们两个和薛家子嗣们对峙上,落得个千年笑话的模样,为后人所笑,不想要让他们两个好孩子彼此之间有了隔阂。” “他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因为一些腌臜之辈,帝后离心,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吗?” 南翰文道:“可是此举,多少对老先生你声名有影响。” 薛道勇大笑,端着茶盏,指了指南翰文,狡黠道: “这不是有南翰文大人在吗。” 南翰文忽然明白,这老者为何要安排今日此事,道: “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先生作保?” 薛道勇从容不迫道:“不,是希望,南翰文大人在去世之前,再将今日的事情写入书中,公之于众,好让众人,知我薛家之心,知我薛道勇之心。” 南翰文品咂出来了薛道勇此事的举动。 要保全儿孙,又要为李观一,薛霜涛解决麻烦,还要留下薛霜涛的贤后之名,更要通过南翰文这个观者,留下自己的名望。 精打细算,从容如此。 南翰文禁不住举杯,慨然叹息: “乱世豪杰,当真如此。” 这就是乱世中猛虎的气焰吗?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乱世猛虎,在上一个乱世之中的后期,也难以展现自己的獠牙,不是他不再强大,而是那个时期的天下英雄,当真是风起云涌。 但是啊,太平公,神武王,陈鼎业,鲁有先,军神太师,剑狂风流,末代赤帝,应帝万象,这上一个时代,这在乱世之中,掀起波涛汹涌的豪杰枭雄们,一个个落幕了。 眼前这白发苍苍的乱世猛虎,是那个时代最后的豪杰了吧。 陛下和这些豪杰们的故事。 从薛道勇开始,也从薛道勇结束吗? 薛道勇却只是放声大笑,道:“乱世豪杰?当不起啊,不过只是一个赌徒罢了,若是要说天下,老头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南翰文大人,可知道这赌徒,最关键的是什么?” 南翰文恭恭敬敬:“愿闻其详。” 薛道勇道:“世人皆觉得,百赌百胜,便是赌徒的上乘了,要我说,那还是太浅,太薄了,真正的赌徒不在于胜,要在于退。” “胜不过只是寻常。” “要在于这赌得天下无双之后,从容离去。” “急流勇退,才见得功夫。” 南翰文道:“今日,便是先生之退了吗?” 薛道勇大笑:“他日有人说我要赌一个万世太平,很好,我下了重注,之后十余年,见得了天下太平,小儿女情投意合,百姓安居乐业,薛道勇,一介商贾,乱世赌徒。” “能赌至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已是太痛快!” “足以宽慰平生了。” 外面风起来,吹动了这听风阁上的帘子,吹动水面,老者端着茶盏,踱步起身,背后虚空泛起涟漪,白虎缓缓踱步,薛道勇胸膛张开,气魄壮怀。 见得江南烟雨,听得大漠驼铃。 见得天下,只觉得心中痛快,朗声道: “乾坤浩荡,见英雄何处,俱为赌徒。” “一掷千金豪气在,笑看输赢生灭。” “剑气如虹,恩仇快意,酒肉穿肠热。” “江湖路远,几番风雨更迭。” “归去来兮山林,云深雾绕,闲步观风来。” “昔日天下风云散,今把诗书翻阅。” “壮志已酬,雄心犹在,何惧流年别。” 他转身,背后狂风起,白虎咆哮,震颤着听风阁中,四方回荡,老者大笑: “待千秋青史,名扬四海称绝!” 薛道勇,落子,收官。 得全身而退。 盛名而终。 第3章 番外·陌上花开篇(三) “桂花糖——蜜丝儿绕舌的桂花糖——” “三蒸三晒的茯苓糕,透纱笼子罩着的茯苓糕——” 关翼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仍是繁华热闹的很。 薛霜涛走出薛府之后,许久方才止步,只是觉得心里面有些微的气闷,分明见得眼前春日风光甚好,人群来往,红尘之中的氛围极好,她却有一种怅然之感。 她只是更加地明白了李观一所说的话。 很多东西是不分善恶的,是固有存在的。 薛家众人心里面转动着的那些小心思,即便是薛霜涛之前就有猜测,但是当这一日真的出现的时候,她还是遭遇到一种很大的冲击。 有些东西,当处于预料当中的时候,和真实发生的时候,带给人的感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次。 而虽然做出了决断,却也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真是让人心中闷闷啊……” 她抬眸,看到周围的百姓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各有各自的生活。 今日的关翼城,春光依旧在,甚至于因为秦皇纳彩之礼数,而变得更为热闹起来,人们脸上都带着欢笑,讨论的事情也是开国帝皇的婚事。 可薛霜涛却觉得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好像人们讨论的事情和她无关。 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她看得更清楚。 是了,百姓们所渴望和期许的,是大秦的开国帝皇,以及关翼城里好几百年的薛家大小姐之间的婚姻,是一个大事,而在这之外,则是寄以希望—— 这般大的事情,可以做为一种【象征】。 象征着过去的混乱时代结束。 象征着新的太平盛世的开启。 如同年节的时候放炮竹一般,蕴意相仿。 新的时代开幕。 当以帝后之婚,为天下兴喜。 这样的婚姻,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所谓的两个家族,而是整个天下的事情,是一种职责。 “职责么?” 薛霜涛手掌背负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后背。 天下太平,帝后定婚。 是长风楼主和大秦帝王的职责。 传递给天下一种【安定】的感觉,在这个时代里面,这般方式以维系的舆情,实际上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政务。 长风楼主的理性上,完全理解这等大事,但是心中却还是有一种怅然若失,期许许久的事情,却反倒是要成一般政务职责,可虽是如此,难道就不期望这事情的发生吗? 加上今天薛家闹出来的事情。 种种事情,堆积在心中,实是心中烦闷。 索性闲散踱步,避开此刻热闹的百姓,随意去走,不知不觉,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少,薛霜涛享受着这样的独处时光,忽听得笑声,才脚步微顿。 抬眸去看,却看到了一棵大树,树干笔直挺拔,树叶哗哗作响。 有些个孩子正围绕着这一棵树玩耍,还有一个小姑娘颇为淘气,竟然爬上这一棵不算是小树的树上,朝着下面的玩伴大声炫耀什么。 下面的几个玩伴,脸上则或者害怕或者佩服。 让那孩子下来。 薛霜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却忽而有些怀念。 年少的时候,李观一和她跑出来,最后她也想要做做往日薛家大小姐不能够也不应该去做的事情,跑去爬树,却因为那一日下了薄薄的雨,一脚踩空,虽是落了地,却还是崴了脚。 最后被那家伙背回了薛家。 那时候的爷爷和弟弟脸上的表情,薛霜涛此刻还记得清楚,此刻回忆起来,都不禁露出一丝丝微笑。 “啊,小心!!。” 那边忽而听得短促的喊声。 却是先前爬上去那小姑娘,一脚踩空,引得了下面朋友的慌乱,那孩子也是小脸煞白,往下坠下,她刚刚爬的时候,是靠着一股孩子们的勇气,不管不顾其他,可是往下爬的时候就不同了。 看着那么高的地面,视线摇晃,就有一种害怕。 一脚踩空,手脚一下酥软,没了力气。 就朝着下面摔下去。 周围的玩伴们都下意识往前,但是哪里来得及,就当那孩子觉得自己要摔个惨的时候,却忽而感觉到一股流风吹拂而来。 然后有温柔的手掌就抓住她。 下坠的势头一下被止住。 睁开眼睛,看到一名非常美丽的大姐姐搀着自己,如一枚竹叶也似,在空中翩然落下,稳稳落地,那孩子却还没反应过来,薛霜涛松开手,笑着道:“可还无事?” 那小姑娘才回过神来,道:“没,没事!” 然后就双眼亮莹莹地,道: “大姐姐,你是仙人吗?!” 薛霜涛道:“只是稍稍练武罢了,不过,往后可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今日是有我在,如若不然的话,你狠狠摔下来这一下,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她语气严肃起来。 那小姑娘脸上出现极不好意思的神色。 其余那些玩伴们也都乖乖认错,薛霜涛神色方才转而温和,道:“好啦,记住下次不要做这般事情就好,回去吧,家里大人该要担心了。” “嗯嗯,谢谢女侠大姐姐!” 孩子们一哄而散,只那孩子王的小姑娘,虽是有那一股子勇气和倔强爬到了上面,可是经这一吓,还是有点手脚酥软无力,走不远。 “真的拿你没办法。” 一个看着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少年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绷着脸,然后蹲下来,让那小姑娘趴在他背上,然后奋起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 小姑娘狐疑道:“你不会背不动吧?” 那少年涨红了脸,道:“什?什么!!!” “不要说背你了!” “我,我甚至于能用跑的!” 他运起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内力,咬着牙齿,少年人的脸红可以证明一切,那小姑娘转过身来,朝着青衫女子挥手:“我们走啦!” 长风楼主恍惚了一下。 似乎看到是年少的薛家大小姐被那小药师背着,朝着自己挥手告别。 几是下意识往前走出半步,然后才止住。 微微笑着,也抬手微摇了下。 “下次勿要如此了。” ……………… 薛霜涛看着那孩子们走远,看着这一棵树,神色逐渐安定下来,似乎想清楚了什么,呼出一口气,自语道:“帝和后么……” 她转身,脚步沉静,快步远去。 大秦宫中。 所谓的皇宫,其实要多谢姜远。 姜远那五年时间里面,大肆兴修宫殿,后应国灭亡,但是那些宫殿却还闲在那里,按照秦皇陛下的意思,墨家潘万修夫子外加巨子等人,将姜远修筑的宫殿,等比拆解之后,借助姜远修筑的水路,运输到江南,然后重新组合修建。 以一种极小的成本,完成了新皇宫的修建。 有文臣上书觉得如此太过于寒酸,新帝登基,开国建元,怎么可以把亡国之君的宫殿搬过来直接用的,不说其他,用亡国之君的宫殿,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兆头。 愿陛下三思啊! 秦皇陛下大笔一挥,只有两个字回答。 【省钱】。 那文臣的一口老血就哽在喉咙里。 然后就由目前还神清气爽的左相大人亲自来和这位文官来好好计算计算所谓的成本问题。 秦皇大婚,规模极大。 秦皇似乎有意让此事顺便承载天下百官述职的职责,是以百官皆看重,就连此刻在草原上的布政使阿史那,此刻镇守西域的契苾力,还有西南段擎宇都打算赶过来。 不去做那些铺张浪费的事情,但是人员如此之多的动员起来,也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恢弘气魄。 就算是再省钱。 这等【大婚】,本身甚至于可以说是一件承担政治任务的事情,就连晏代清天团都集体抗议陛下省钱的任何提案,表示此事不可疏忽。 大婚前一日。 整个江南就已是极热烈起来。 左相大人成功利用这件事情,再度拉动了整个江南的经济和消费。 根据野史,此次事情带动饮食,消费的成效之好,让左相大人的嘴角几乎勾到了耳根子,并且叹息表示,真希望陛下每年都成婚一次,如此则大秦经济大有可为。 陛下,真值钱! 又有野史,某日左相大人左脚先出门,被某个白毛钓鱼的揍了一顿,鼻青脸肿三日才好。 而这一日,整个江南灯火通明,有征讨西域时就有的老兵,也有回来述职的校尉,有附近村落里面得到了前来机会的百姓…… 还有天下太平之后,就各自分散的老战友。 如今相遇重逢,几是喜不自胜。 就算是素来严肃的樊庆将军,此番都不禁酒。 所以樊庆将军被不知道多少个老兵灌酒,陛下大婚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到了桌子底下。 越千峰只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樊庆老弟,你不行啊!来,凌平洋,过来!” “把樊庆给架着!” 于是凌平洋,越千峰一左一右,把个樊庆架在中间,去和同袍们喝酒,越千峰放声大笑,声音就和老龙的咆哮一样,这家伙在战场十余年间,不知道吐了多少次的血。 但是现在龙精虎猛,酒量,体魄都是众人之魁。 岳鹏武的神色肃穆,但是脸上也带着一丝微笑,在这城外的露天酒席之中,他的视线微微抬起,掠过了长风,看着城中繁华红尘,然后和旁边的萧无量饮酒。 萧无量道:“陛下大婚,就在明日。” “规程如何,也已定下了吗?” 岳鹏武道:“南翰文先生负责,明日,当由陛下婶娘亲自前去迎接夫人,有金书,玉册,诸多礼器,等和合酒,祭祖庙,告社稷,乃为礼成。” “不过,毕竟陛下开国之君,礼仪这些事情,不必太过繁杂便是。” 萧无量颔首。 岳鹏武道:“文冕还不打算成家吗?” 萧无量只是道:“以少主之经历,恐怕难以有女子走入他心。” 复又道:“如今天下四海平静,少主打算辞官,作一游侠儿,行走四方。” 岳鹏武颔首,他和萧无量两人举杯饮酒,酒盏声清脆,犹如故人同在,整个江南灯火通明,这十余年间的老兵们,豪杰,英雄,战将,名士们都在了。 大家借助这一个机会叙旧,闲聊,在这一日去告诉故人他们现在的生活,告诉他们太平的时代。 告祭故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更好更努力的生活着。 以美酒代替烟火,以高歌代替长哭。 你我之辈,当如是。 红尘热烈,今日实在是近十余年里,天下最为热闹的一日,李观一却还被‘抓在’宫中,和文臣们处理卷宗,好不容易解决了一拨儿。 晏代清,文清羽等人退下去。 李观一独自坐在椅子上,一卷卷宗摊开,摆在膝盖上,看上面的文字,记录的是之前时代的一些余孽被扫除干净的事情,其中大部分是人牙子,还有一部分是类似高利贷的事情。 以及在这个时代里面,打算钻空子,为自己撺掇利益的,新的不安定的存在。 秦皇提笔勾勒文字。 以他武道传说的境界,可以轻易听得到整个城池的欢闹,比起过年都来得热烈和热闹了,但是,他的大婚之前,他还得要处理公务。 这些东西,比起姜素那老儿更难收拾! 这是个什么事情。 秦皇叹了口气。 忽而,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李观一微微抬头,看到夜色下的皇宫台阶上,一枚金色的豆子往前慢悠悠转动着,反射发出了淡淡的荧光,怔住。 秦皇陛下起身走过去,抬手拿起那一枚金豆子。 然后踱步走出的时候,看到门口一侧,身穿青衫,木簪束发的女子噙着微笑,还打算继续抛金豆子。 李观一抓住了薛霜涛的手腕,面不改色把女子的手掌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要扔金豆子的话啊,还是直接给扔到口袋里吧。” 薛霜涛笑出声:“你好懒啊。” 李观一笑:“还是省点麻烦嘛。” “大小姐,今日你怎么来这里了?按着礼数,你现在可是得要在薛家的。” 薛霜涛眸子微动,道:“等在那里,实是乏味。” 李观一扬了扬眉,道:“大小姐,你在想什么?” 薛霜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这般明显么?” 李观一道:“你以为我们两个认识多久了?” 薛霜涛噗呲一声,轻笑出来,道:“也是。” 她依靠着皇宫的宫阁,手掌被秦皇拉着,也没有拿出来,只是轻轻反握,抬眸看着远空,道:“十几年了,明日大婚,还有些不适应的感觉,只是总感觉,明日身份变化……” 之前的感觉,薛家的变化,在心中闪过。 薛霜涛的声音顿住,忽而狡黠微笑了下: “所以,我的客卿先生,可愿和我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李观一微怔:“什么?” 薛霜涛拉着秦皇,忽而用力一拽,秦皇没有用力反抗,只是往前,看着女子鬓发微微扬起落下,杏仁般的眸子清澈明亮。 那边文清羽先生正来找李观一,要秦皇陛下继续下一场和文官们的小会,却见长风楼主拉着秦皇往外走,微微愣住。 李观一道:“文清羽先生。” 长风楼主呼出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道: “文清羽先生。” “你们的陛下,就请借给我半日。” 文清羽先生思考了不到三分之一个呼吸,就判定局势,毫无犹豫背叛了晏代清天团,自信道: “娘娘且去。” “其余人等,臣来应付。” 李观一被拉着往前,看向薛霜涛,疑惑道: “大小姐?” 长风楼主背对着他,道:“明日大婚的时候,我们自是帝后,但是今日,只是薛霜涛和李观一,如何。” 她回首,经历了这乱世的磨砺,那主持天下情报卷宗的长风楼主,垂眸低头,又是少女时的淡淡温柔和坚定。 她用力拉了拉,然后拉着秦皇往前,武功通天盖世的秦皇却似乎不能抵抗女子的拉动,就像是十几年前的时候,那个拉着大小姐从世家之间的文会里走出来的事情重现了。 之前是他拉着她离开了世家小姐们的文会。 这一次是她拉着他走出了宫廷,走出了这帝皇的身份。 文清羽看着那女子拉着秦皇陛下离开宫廷。 是天下同乐的事情,四方的英豪们都重新汇聚在这里,就如同当年征讨天下时的事情一样,江南灯火彻天。退役的老卒抱着酒坛唱《破阵曲》,百姓谈笑热烈。 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明日大婚。 秦皇陛下被长风楼主拉着‘逃了宫’。 背离俗世的地位,暂离了青史的功业,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盛大的礼仪,而在这青史之上盛大的典仪的间隙,在千秋青史文字所不知的地方,曾经的小姑娘拉着那小药师。 在最后的一日,来一场盛大浪漫的‘逃亡’。 在作为天下的帝后之前。 该是薛霜涛和李观一的大婚。 文清羽先生摸着下巴,不自觉露出微笑: “私奔?另一种私奔。” “真是曼妙啊。” 就在这个时候,清正的声音传来。 晏代清抱着卷宗走来: “陛下何在?” 文清羽先生的微笑凝固。 要糟。 第4章 番外·陌上花开篇(完) 文清羽缓缓转身,看着抱着卷宗走来的晏代清,面不改色,满脸真诚疑惑地道:“陛下?陛下不是在殿内,翻阅卷宗吗?” 晏代清抱着卷宗,道:“我方才去了,未曾见到。” “你在此地,难道没有看到陛下吗?” 文清羽道:“没有。” 晏代清狐疑道:“果真没有?” 文清羽坦坦荡荡道: “自是没有,你就如此不相信我吗?” 晏代清看着文清羽坦荡的眼睛,忽的嘿然冷笑,道: “当然,不相信!如果你真的没有看到陛下的话,你一定会说你看到了陛下,然后诸作戏言,而如今你竟然如此笃定且老实地说你没有看到。” “才有大的问题!” “说,陛下去哪儿了?。” 文清羽额角抽了抽,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极为熟悉自己的友人,一时间只是道:“我不知道。” 晏代清大怒,以卷挥舞横击之,怒道:“陛下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日大婚,此去何处,你还瞒着什么?!” 左相使用了蛮力拷问。 文清羽在一番反抗之后,发现破军,房子乔,周平虏等一批人都闻讯而来,仔细斟酌了一番敌我力量之后,果断把事情大概说了一次,道:“是娘娘和陛下邀约而出。” 众人对视。 晏代清的神色缓和:“既是长风楼主请陛下外出,自是合情合理,你早些说不就是了。” 左眼眶青紫的文清羽先生面不改色道: “先生似乎没有给我说的机会。” 晏代清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眶,冷笑道: “说的似乎是不用武力,你会老实回答一样。” 文灵均道:“这些公务只剩下了些许驳杂之事,这等事情,不必劳烦陛下也可,只是明日大婚,祭祀天地社稷,百官觐见,四海同乐的事情,陛下不在,可怎么办?” 这位温润君子语气不急不缓,一双眸子却看着文清羽。 大秦开国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帝后之婚。 四方官员皆来,祭祀天地,百姓同乐。 然后帝后两人都不在。 那还乐个什么? 这等事情只是想想,这些乱世奇谋们的后背都出了一身的汗,众人目光看着那边的文清羽先生,后者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自会按时归来。” “如若不然的话……” 文灵均,房子乔等人对视一眼,询问道: “如若不然,如何?” 文清羽挺胸抬头,自有三分名士的坦荡和从容,从容不迫道: “自有我江南晏代清,一力承担!” 众人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三个呼吸之后,晏代清勃然大怒: “文清羽!!!” “彼其娘之!!!” 挥舞老拳,复又殴打之,谋士团进入了常规内乱当中,文清羽先生看着远处,露出欣慰的笑容。 主公,娘娘。 臣,尽力了。 文清羽,被拖走。 “明日陛下大婚,不要打脸!” …………………… 李观一换了一身衣服,把一身的绯色麒麟纹的锦袍换了,成灰蓝色的游侠劲装,玉簪束发,就和薛霜涛一起溜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得到那边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喝,喝!” “樊庆,你怎么这就躺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听得出这就是越千峰的声音,这老大哥今日的心情似是极痛快,极是酣畅淋漓,李观一屏住气息,放缓了行动,道:“却不能给发现。” “要是给岳帅他们察觉了的话,怕是走不脱了。” 薛霜涛轻笑。 李观一武功已极高,轻易离了江南,那种喧嚣和谈笑饮酒的声音,渐渐抛在了后面,所见只得春柳随风拂动,流水潺潺,两人神色安静下来,顺水流往前。 李观一道:“那么,大小姐,你想要去哪里看看?” 薛霜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从背后那种似乎要囊括了整个世界的盛大典仪之中‘逃出来’,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感,大小姐脸颊微红,呼出一口气来,道:“不知道。” 李观一笑:“好一个不知道。” 他想了想,道:“那就,到处都走走。” 李观一打了个呼哨。 武道传说的神意冲天而起,天空云海翻卷,忽而听得一声鹰隼长啼,有金色的流光以一种撕裂云海浪潮般的气魄过来了,旋即一只金色的神鹰就出现在天空之中。 这草原上的祥瑞低下头来,眸子注视着秦皇,李观一长笑道:“祥瑞,我需借你之速,今日有劳。” 神鹰祥瑞翻了个白眼。 祂已经没有当年第一次见到秦皇时候的桀骜不驯了。 草原上的骄傲的祥瑞。 在经历过和太古赤龙的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 就再也没有犯过以前的毛病了。 李观一揽着薛霜涛的腰,脚步轻踏地面,内气流转周围,隐隐化作了一道流风,托举两人,乘风而起,只一刹那,就已是落在了神鹰背上。 这祥瑞在风中盘旋,然后便是一振翅膀,朝着远处飞去。 因为大小姐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李观一索性就按照年少时的寄望,且去塞北极寒之地,看那长风流转,白雪皑皑,春日犹自不散。 去西域最高的圣山上,看当年秦皇率军破城铸鼎的地方。 亲自伸出手抚摸着那一座苍茫古朴,造型粗犷的西域大鼎。 又在草原和西域接壤之地,见大漠如长河,红日落下,蒸腾得云气翻腾,犹如滚沸,待得日落之后,一轮明月,照亮四方,却又让整片大漠仿佛银子一样反射散发出了淡淡的银光冷意。 直到最后。 乘坐着神鹰祥瑞,掠过天穹的云海,见得大日升腾而起,霞光翻腾,蔚然大观,一日之间,几乎遍览了这天下的繁华景致,薛霜涛的精神极好,此刻也稍稍有些乏了。 李观一轻笑道:“那便回去看看。” 心神一动,神鹰祥瑞已是感知到了李观一的意思,双翅一敛,犹如利箭一般破空落下,撕开了云海,等到稳定下来的时候,也已见得了关翼城的城池大门。 飞鹰自不能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天而降,这等巨大的祥瑞神兽,只看外表极为骇人,怕是要把百姓吓一大跳,只在城外山上停下,李观一和薛霜涛落下,只是踱步闲聊,入了关翼城中。 关翼城距离原本的江南十八州,距离尚远。 今日大婚,礼数自然是在江南进行,薛家的许多人手都已到了江南的别院里面等待着,在这里倒是不用担心遇到什么熟悉的人,李观一和薛霜涛漫步往前。 青衫女子沿着道路往前,不由轻笑。 李观一道:“在笑什么?” 薛霜涛道:“你该要问,在想什么才是。” 李观一微笑道:“那么,大小姐,在想什么?” 薛霜涛双手背负身后,手指白皙,轻轻翘起,从路旁垂下的绿枝上扫过,道:“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越大哥他们为了营救岳帅,要让祖老入城。” “越大哥便找来许多的逃犯,逼迫他们冲击城防。” “那时候正是文中子夫子招收入室弟子的时候,关翼城左近世家子弟都在这里,举行文武比试,可是那时候,许多许多的世家子,自诩文武双全,可偏只有你敢冲出去。” “那时候,你还没能入境呢,就有这般胆量。” 李观一道:“薛老和越大哥都对我极好,我既然知道,他们之间只是误会,没有一定要彼此为敌的理由,肯定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人死拼啊。” 薛霜涛笑着道:“总也是你有道理的。” “还有上一次……” 春光熹微,正是日出时分光景。 有从城外村镇,赶往关翼城的百姓,在路上赶路,草上还带着些寒露,空中空气微冷,青衫女子,蓝衫游侠儿,只并肩往前,闲谈年少时分事情。 入得城去,那女子忽有兴致,笑道:“当日就是在这里,其他那些家族的大小姐们邀我去女子文会,你倒是好,直接拉着我跑了去。” “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个小小的集市,有卖西域番枣的商人,有孩子,有手艺人和表演的卖艺人,啊,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有十几年时间,再没有见过那般热闹的集市,也再没有喝过那般好喝的热汤。” 李观一笑道:“既然怀念之前的事情,那今日就过去看看。” 两人只是慢慢的,闲散前行,犹如一对寻常的江湖侠客。 去了那树旁,虽没有下了雨,却也仍旧还有小小集市,是百姓自发举行的互市,大秦开国之后,对于这些事情,并不会严苛处理,只是在保证秩序的情况下,进行鼓励。 今日并非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大市,只是寻常集市。 摊位不过十数个,多是售卖些小玩意儿,还有些平日常常能用到的工具的,不过,即便是关翼城这寻常时日里的市集上,却也是有来自于北地,西域,西南等各个地方的特产。 西域和草原的皮革,西南之地的锦缎。 中原北地的陶器。 还有其他地方的些精巧小玩意儿,各地不同的茶叶,听人交谈才知,是有一个商队来到了关翼城,才有这般多的其他地方特产。 今日那商队的头领就在这里开摊。 李观一看着一把牛角梳,打磨地光滑,质感颇好,想要问那商队头领,却微微一怔,却见得最大的摊位旁边,一名青年盘膝而坐,模样算不得十分俊朗,却自有坚毅和熟悉之感。 穿着一身褐色的劲装,铁质的护腕,腰间佩戴着两柄剑器,年纪不算大,也就二十岁出头,一身武功已经是三重天,对于江湖游侠儿来说,这般年纪,这等武功,极为出挑。 “客人是要买这梳子吗?是西域之上牧民所制,工艺古朴,对于发屑别有奇效,若是要的话……” 那商队首领谈笑开口,然后也微微一怔。 这年轻人愣了愣,看了看李观一,又看了看那边的青衫女子,如屁股上安了个墨家机关似的,一下弹起来,下意识道:“李道长,薛掌柜。!!” 薛霜涛也认出来这年轻人。 却是当年,中州巡狩之前,她如约前往学宫时候遇到的一对游商父子,笑着道:“是……小石头?” 石一松年少时随着父亲行商,彼时先是见得了随着剑狂前去中州的李观一,后来分别,离开中州的时候,遇到了那时候赶赴中州的薛家商队,和李观一,薛霜涛皆有善缘。 今次相逢,石一松也极欢喜,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哈哈哈,我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们了,来,来,请过来坐一坐罢!” 石一松起身去取了两张凳子过来,招呼着商队里卖些小吃的人把吃食拿来,先是在桌子上铺开油纸,然后将这吃食就都在这油纸上铺开来了。 闲话当年,各述往事。 石一松闲聊之时,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无非是战乱之年,艰苦求生,如今天下一统,仗着武功,重新走了商路,因为四方再无战事,反倒是做得比起当年父辈更好。 他询问当年那稍稍指点了他剑术的老者可还好? 却知那青衫老者已经仙去,不由脸上黯然,道:“我的武功,都是老前辈和李道长指点的,当日我不觉得如何,后来渐渐修行,武功也渐渐增高,方才知道当日何等大机缘。” “老前辈仙去,我该上一炷香才是。” 复又看着行来的薛霜涛和李观一,疑惑道:“两位这是……” 他从两人身上扫过,忽而浮现出一丝了然微笑: “当年薛掌柜就是率商队前去寻找李道长。” “如今看来,这十余年来,薛掌柜的商队,终究是追上了李道长。” 薛霜涛微怔,还要说什么。 李观一轻轻握住了女子手腕,噙着微笑,道: “是啊。” 石一松大笑,他年岁只及冠,却在乱世中行走过,也有江湖侠客的豪迈气度,只在这简单的摊位上,纵情饮酒,忽而想到什么,拔出了腰间的两把剑,放在桌子上。 却是一把木剑,上面刻着一个李字。 一把上等技艺锻造而成的宝剑,上面刻着一个薛字。 石一松笑着道:“这是我年少的时候,两位赠送我的剑器,如今阔别十余年,又和两位相见,就让这两把剑器作为我的礼物吧。” “当日的薛掌柜未见李道长。” “今日二位联袂而来。” “就算是我这江湖商队的人,也觉得欣喜痛快呢,唯今日,见得故人光景,方才觉得这乱世十多年来,太平盛世,所言不虚。” 李观一和薛霜涛对视一眼。 各自接过了一把剑。 李观一拿着的,是当年的少女掌柜赠送的薛字精钢剑。 薛霜涛却取了,乃当年的游侠道士亲刻的李字柳木剑。 江湖夜雨十余年,倒似是从故人手中,得了往日彼此之礼,石一松乃起身,饮酒微笑,然后叉手唱一个肥诺,大笑道:“今日,贺故人!” “李道长,李夫人,祝两位情深似海,百年好合!” “他日再见,倒是希望能见得两位孩子。” “也希望那时候我的武功能有些进步,也刻一个木剑相送,算不得什么武功宝器,只当做故人纪念。” 一番美酒。 江湖故人,随缘遇,闲散别。 薛霜涛饮了酒。 只是江湖薄酒,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又起了年少时心思,却也去在树上行走,恰天上风吹云散,女子展开手臂,青衫在风中微微晃动,犹如年少的风筝,她踩在细枝上,转身看着树下的年轻人。 “喂,李观一。” 于是,是少时的大小姐喊着: “何日娶我?” 却也是年少的小药师仰着头,郑重认真道: “今日恰好。” 薛霜涛轻笑着,这一次不是雨落脚步湿滑,只是展开手臂,往下跳下,青衫衣摆在风中晃动,像是蝴蝶一般,李观一展开手臂,将女子抱在怀中。 于是彼此的发梢相摩擦。 是耳鬓厮磨。 女子噙着笑意,轻轻吻在他的鬓边,呵气如兰: “夫君。” 李观一抱着女子,神色温柔,薛霜涛却似是在这般美好的情况下,忽而惊醒了似的,道:“……今日时辰已迟,要赶回宫中,是不是已迟了?” 李观一微微笑道:“不会迟的。” 薛霜涛歪了歪头。 李观一道:“当年还有一个‘故人’,欠我一个承诺。” 李观一袖袍一扫,一柄剑器出现在手中,赤霄剑鸣啸数声,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光痕,朝着天空冲去,引动了四方皆震,隐隐约约,便已有龙吟声起。 …………………… 秦宫—— 灯火通明,可以说是,处处皆是热闹之感,文武百官,当世豪杰们都齐聚在这里,是重聚,也是为了祝贺陛下大婚,祝贺帝后之婚约。 诸般礼数,都已齐备。 庄严肃穆,可谓是开国之后的第一等大事情。 宾客列座,俱为豪雄,器物齐列,大国仪轨,钟鸣鼎盛,巍巍然肃穆之音是也,却见得史官在旁,礼官肃穆,但是,但是! 陛下,不见了! 南翰文觉得,自己忽然就可以共情当年那个,亲眼看到了陛下说要让天下赴死的曲翰修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胃简直是遭遇到了食铁兽的战争践踏一样,几乎在抽搐了。 陛下呢?! 陛下,天下群雄,四方豪杰们都在。 您可不能放了天下这一场乌龙啊。 曲老爷子。 难道,难道我要遗臭万年了吗? 陛下当日和礼部官员争夺之后,决定大婚礼数,按照和那几位相识的时间顺序,来一一举行,可这第一个就出了这么大个篓子,还有以后吗?还需要有以后吗? 不如也去投湖算球! 南翰文脸上带着微笑。 看似还冷静,实则精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越千峰几乎瞪大眼睛,拎着薛长青,差一点把这孩子的胃酸给晃出来:“你姐姐呢?你姐姐不在,陛下也不在?他两个去哪儿了?!” “私奔了!?” 薛长青茫然。 有种回到年少时候,姐姐跑出去玩耍,自己被爷爷质问的感觉。 怎么又来了? 嗯?我为什么要说又? 整个宫廷,整个江南都要乱起来了的时候,天空之中,忽而传来了一声惊雷的声音,众人都下意识抬起头去,看着天穹之中,云气翻卷,赤金色的云霞一层一层翻卷散开来。 巨大的神龙缓缓游动。 太古赤龙看着这人间繁华,看着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自己,老怀大慰。 瞧瞧,瞧瞧! 什么叫做祥瑞! 这才叫做祥瑞啊! 可就在他想要张扬一番的时候,头顶那两人却很不配合地腾落了,众人安静下来,看着秦皇帝后踏龙而来,被越千峰一胳膊把脑袋夹在胳膊肘下面的薛长青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时。 李观一拉着薛霜涛的手,在百官群雄注视之下。 一步一步踩着虚空落下。 四方安静,就连礼乐的声音都停下来了,李观一目光扫过这所有人,南翰文想要让秦皇陛下去更换符合礼数的衣裳,秦皇却环顾而笑道:“朕所言者,方为礼法。” “何以以过往君侯之礼,约今日之人?” 他拉着那女子往前,朗声道:“今李观一,以玄圭苍璧、牺牷粢盛之仪,告于天地社稷——今朕承天命以御寰宇,奉人心而抚黎元。” “兹择吉日,当有大婚。” “日月昭德,永固山河之誓。” “人心庇佑,长延社稷之祥。” 李观一背诵着礼部官员给写的这些东西,但是却觉得实在是无趣,无趣,声音微顿,他眸子扫过前面的故人,好友,同袍,看着身旁那从十三岁就一起,青梅竹马的女子,微笑。 这还需要什么虚掩文饰之类的吗? 他把这些玩意儿抛之脑后,只是一下将大小姐揽在怀中。 大声道: “李观一今日迎娶薛霜涛为妻!” “诸位,且饮酒!” “看今日,谁能喝倒我!” 南翰文抬手捂住额头,越千峰咧嘴,岳鹏武无奈微笑。 麒麟军的将士们则似又见到当日那镇北关外的少年郎。 一片死寂之后。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音,冲到了整个天阙,灯火永昼热烈。 今日祥时。 宜自今,永胜往。 大吉,大吉! 第5章 番外·命定之约篇(一) “起帆咯!!。” 大秦东海,伴随着嘹亮的喊号声,一艘大型渔船的船锚收起,赤着胳膊的汉子们喊着号子用力,船只凿破水面,海面炸开一片水气,水里面的鱼腥气还新鲜着,扑打着脸。 夏日港口的晨光里浮动着十万种声响。 牡蛎壳刮石板的沙沙声、新桐油刷船底的笃笃声、当铺朝奉拨算珠的噼啪声。穿夏布短打的少年们扛着整扇牡蛎壳走过,新出炉的麻饼香味混杂在水气里。 盛世气象,业已彰显。 大秦太平元年的夏日。 各地商路打开,又有墨家先生们改进了船只。 出海业变得越发繁盛。 一处摊位那里,胳膊颇有力气的大婶用生蚝鸡蛋面粉,在烧得通红了的铁板上摊开,是一种沿海特有小吃食,甚是能填饱肚子,今日路边摊上倒是坐着一位中原来的先生。 坐在帆布搭的小摊旁边,口若悬河,讲述些奇闻轶事。 周围围了一大圈儿人。 这老先生讲故事讲的好,却不要银子不要钱。 只要吃喝。 如今大秦天下平定,若说是要钱,那多少心思里面还是要考虑一下是不是骗子出来了,要吃的,便是不讲这故事,也会塞给你个窝窝头,足以饱腹。 可这老先生,讲故事却讲得好听。 就靠着这一张嘴,就足以在五湖四海,天下四方,骗吃骗喝。 啊不。 是且以诗文换酒钱。 这小摊贩的店家心里面的杂念头压下,给这老先生端过去这一盘小吃,旁边还放着一碟子蘸酱,听那一身蓝袍的老先生口若悬河般讲述: “你可知道,那秦皇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大婚,却是壮阔非凡,百官朝服列班,内廷女官持凤翣、华盖导引。皇后銮舆以九龙九凤为饰,珠玉垂帘,宫灯千盏,辉映如昼。” “鼓乐齐鸣,声彻九重。百姓夹道焚香,口呼万岁,喧阗之声,达于天听。” “嘿嘿,那一日啊,陛下乘龙而来,可谓……” 他说的时候引经据典,倒似是亲眼看到了似的。 百姓们呢,就看个热闹。 就只背对着这里,一个戴着斗笠钓鱼的男人冷笑一声。 “就他?” “秦皇怎么可能有钱搞这种排面的?” 旁边一个正在拿着竹篓子卖乌龟的老者嘴角抽了抽: “给留点面子,别到处乱说。” 钓鱼的男人冷笑道:“这还用说?” “麒麟军里面哪个不知道他们那个大将军和陛下的做派?” 末了,还是道:“放心,他们听不到。” 确实如此,那说书人身边围绕着的人不少,可来往的人却都似没有见到这一个钓鱼的和卖乌龟的两人闲谈,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只如两个世界一般。 众人只听那老先生谈论四方的趣事。 竟仿佛不远处两人,此刻身在另一方世界一般。 钓鱼人听得那说书人谈论秦皇帝后如何大婚如何大婚,额头青筋贲起,却不自觉手中钓竿微震,海面泛起涟漪层层,将就要钓上来的鱼儿给惊走了。 旁边老者:“…………” 鱼篓里面的老乌龟:“…………” 钓鱼人看了看甩了下尾巴游走的鱼儿,轻描淡写道: “涂胜元这一张嘴,还是太能说了点。” 旁边的老头子和老乌龟面面相觑。 行走于四方的墨家游侠,儒门夫子,还有那些商路商人们,将四方的消息都带来了,只是这先生却又说了,最近墨家的夫子们在制造什么钢铁大船,这些话语,海畔渔民们是不信的,只有木头能悬浮在水面上,这不是常理吗? 铁疙瘩,一落水就沉下去了。 还要建船? 啧啧啧,当真是,这天南海北,到处都有的游商们,还有学宫夫子们,虽然是极大的方便了生活,但是也是让这消息,到处乱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船老大吧嗒了两口南地的旱烟。 “是时候出海了。” 于是众人都散开来,各自忙碌着。 那说书人的老先生晃了晃沾着海边儿风里鱼腥气的酒壶,带了三分醉意,却又觉得有人拉扯袖袍,低下头来看,却是个十来岁娃娃,那娃娃道: “老爷爷,听说皇帝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真的吗?!” “秦皇陛下比起赤帝更厉害,应该有,更多,更多的吧!” 钓鱼人的身躯顿住了。 背对着那说书人和一群渔夫,耳朵竖起来。 前·天下第一楼首席客卿涂胜元哈哈大笑:“这秦皇陛下崛起于微末之间,纵横于四海之列,自有许多性命交托的红颜知己,但是七十二嫔妃什么的,却实在是属于谣传了。” “不说别的,有个也是和他年少相识,游历四方都不曾分开的女子,其父可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是前代最年轻的武道传说,亦是阵道魁首。” “心眼儿比屁眼儿还小!” 钓鱼人:“…………” 额头青筋崩起。 喝醉了酒的涂胜元大着舌头道:“当年,还给人下了药,才生下了这姑娘。” “生出孩子之后,又害怕见到这个孩子,跑到东海上钓鱼。” “一去就是十几年。” “也不怎么问。” 钓鱼人旁边的老者脸颊抽了抽,反手扒拉起老乌龟,往前面一挡,屁股用力,蹭一下往旁边窜出去了好几丈,屁股都要冒出火星子。 看着那边大着舌头的说书人,又看看低着头,头顶黑气翻滚的钓鱼人,又看了看那边的说书人。 白头发老爷子和老乌龟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涂胜元,好死! 找死不要溅我一身血啊。 可就在钓鱼人缓缓起身的时候,那天下第一楼客卿仰脖喝了口酒,打了个酒嗝儿,道:“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老爹,你就说,能好吗?!” “不过,这个老爹虽是不负责任,但是对这个独生女儿,确实是关爱有加,这秦皇一路行来,几度生死与共的人,倒也罢了,若是真要滥情四方美人的话,怕是这钓鱼佬都要拎着鱼竿,闯一闯则天下第一禁地,大秦皇宫了。” 钓鱼客脸上想要把这家伙给扔到海里面鲨鱼群前面打窝的冲动终于缓缓散开来了。 自始至终,仍旧还是武道传说的气度从容。 那种行走于红尘万象之间,俯瞰苍生的安定和淡漠。 一切皆在我掌控。 直到这个天下第一大嘴巴涂胜元又灌了最后一口酒,道:“不过嘛,这家伙也实在是不靠谱,就连自己女儿要和秦皇成婚的事情,都不知道。” “使臣派去找了他们之前的地方,死活找不到。” 钓鲸客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固。 嗯???? “出海咯——!!!” “出海咯!!!” 夏日白昼,又要有一艘大船出海,这些颇有一把子力气的汉子们喊着号,波涛翻卷,一片祥和的模样,却在此刻,忽而听得了一声巨响。 轰!!!! 似是鱼竿砸在海面上。 辽阔海域,波开浪斩,刹那之间,直接塌陷数里长沟壑,水流汹涌,往下砸落,声音轰然若雷霆,犹如开海瀑布一般景致。 一尾鲸鱼被这一股巨大的力量钓得飞起。 无形气劲化作鱼丝。 鲸鱼翻腾到天上数丈之高,投落阴影巨大,东海之畔百姓如何见得过这般景象,一个个都被震住,面色苍白,双目呆滞。 老司命和玄龟抱在一起怪叫:“艹!!!” “钓鱼的你发什么疯?!” 只见得劲气汹涌,那戴着斗笠的钓鱼人踱步虚空,只是一扫袖袍,那不知道有多重的巨大鲸鱼就横飞出去极远,轰然坠下来,掀起波涛。 如此抖手开海,凌空劲气,钓上巨鲸的手段,犹如仙人。 巨鲸落海,掀起水气和海风混杂在了一起,犹如云海坠在地上,众人虽不至于受伤,却也或惊异或者本能地惊呼出声,下意识看向那凌空之人。 云海般水气狂风把那钓鲸客的斗笠掀飞。 一头银发落下,眉宇俊朗,恍惚如仙人。 但是脸上却带着一种睡过头误了大事之后,五雷轰顶之感。 “瑶光,女儿,成婚?” “完了完了完了!” “又误过去了!!!” 钓鲸客毫不犹豫,转身施展武道传说的神通,脚踏虚空,泛起一道道银色的涟漪,化作阵法,托举着武道传说的身影,犹如电光一般朝着江南的方向过去。 涂胜元坐在那里,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海水。 酒都醒了,呢喃道:“……好悬,这阵魁怎么在这东海,怎么这样的事情,都给我捧上了。” “不过,还好,他关心这事儿,大抵没心思找我麻烦。” “怎么样也是江湖巅峰,武道传说。” “事已至此。” “喝一口酒,先压压惊。” 涂胜元想要喝酒,忽而腰间一紧,神色凝固,然后缓缓低头,一点一点低头去看,看到一根肉眼可见的银色丝线就捆缚在自己的身上。 银色丝线犹如裁取下来一段星光。 流转光华,却又极为坚韧。 涂胜元嘴角抽了抽。 “……糟。” 这家伙是乞丐出身。 报仇不隔夜。 哗啦—— 耳畔似乎听到了一阵大响,下一刻,涂胜元眼前一花,已经被这一根‘丝线’拉扯着,不知道去了哪里,狂风奔涌砸在脸上,脸上的胡须乱飞。 然后看到前面还有一个和自己同样造型的老头子。 “这不是,司命老爷子吗?” “您老还好吗。” 老司命和老玄龟被捆在一起,闻言翻了白眼:“你看我算是好吗?!” 他还打算要说什么,却是神色一滞。 “艹!前面是鸟群,钓鱼的,慢点飞!!” 可是钓鲸客哪里还管这许多。 速度不断提升。 狠狠撞破了前面一切挡路的事情,以武道传说之力,硬生生在最短的时间里,腾飞回到了江南皇宫,也不管其他,直接落下。 守卫皇宫的大将军越千峰想要阻拦。 被钓鲸客直接拍飞。 如今不是天下列国相争的乱世,也没有大军,就算是大宗师境界,那也不是武道传说的对手,好悬没有一巴掌把后世北鼎公越千峰的铠甲给拍开线,落了地,也不管后面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两人一龟,大步往前。 却见得前面有一位老者,早已是穿着全套华服等待。 南翰文拱手道:“阵魁先生来了。” 钓鲸客一路急急忙忙赶回来,心里面着火了似的,左右环顾,眉毛竖起,道:“不是要大婚吗?!为何今日如此朴素。” 顿了顿,旋即大怒:“怎么回事?!!” “那小子想要做什么?难道给我女儿的婚礼,远不如那薛家女儿?!” 南翰文面不改色,道: “陛下自不会如此,是娘娘执意选择。” 钓鲸客眉头皱起:“什么?!” “李观一那小子何在?!” “陛下和娘娘如今都不在。” 南翰文取出一信,递给了钓鲸客,客气温和道: “这是娘娘给先生准备的信。” 瑶光的信,压制住了钓鲸客的火气,他抬手夺回信笺,展开了信笺,微微怔住,看到那信笺之上,只是一个字罢了—— “【笨】”。 ……………… 吱呀吱呀—— 马车行驶过大地,虽是夏日,但是因为火麒麟吸取了火气的原因,温度倒是最恰好最舒服的状态,银发少女安静看书,感知到了自己留下的信笺被展开,才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书卷上收回来。 旁边是一身游侠模样的秦皇,盘膝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出来之前,他紧急加班和群臣将许多挤压的公务解决,如此方才出来。 “要去哪里?!” “回家。” 银发少女的眸子安静如最初时候一样,李观一道:“想回观星一脉的秘地看看吗?” 银发少女点了点头。 “嗯。”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涟漪和波动,道:“不喜欢人多。” “我想要回去,见见老师和师娘。” “在那里。” 银发少女拿起一个口袋,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却有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我已经准备好了,干粮。” 打开之后,是一整个包裹的馒头。 火麒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李观一的额头抽了下,银发少女把包裹合起来,看着旁边的青年,李观一转头的时候,被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下脸颊,阳光穿过叶的缝隙,在银发少女的脸上打落淡金色的影子。 少女的眸子通透澄澈,犹如当年。 秦皇看到瑶光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安详和微笑的感情。 模样亦如十七岁少女的瑶光脸上的情绪变化很淡,认认真真思考,然后没有什么表情和语气,却很庄重地问道:“按照中原的说法,这样的,算是【回门】吗?” 李观一愣住,笑: “还没有拜堂,理论上不算。” “但是,你说是,那便是咯。” “啊,我要不要带点礼物上门?” 银发少女眸子安静,盘膝坐着的游侠儿笑着说什么,少女膝盖上放着一卷书,书卷合起来,上面写着一行墨色的文字—— 【霄玉儿与狸奴儿旅行录】。 你和我的故事。 续幕,揭开。 第6章 番外·命定之约篇(二) 山高水长,星光明亮。 入夜的时候,没有了白天的燥热,感觉上倒是舒爽许多,李观一打来了猎物,处理之后,打算做个烤肉吃吃。 吃了几天馒头,嘴巴里面都淡的没有味道的火麒麟配合态度很好,热切得吐出一口火来,趴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大,亮莹莹的,盯着烤肉一眨也不眨。 一身简朴衣裳,犹如江湖游侠儿的青年转着木棍。 烤肉的表面上刷了一层蜂蜜,以麒麟火烤炙,当代天下第一的武道神话,秦国人皇亲自掌控力度,表皮逐渐变得金黄,散发出一股股诱人无比的香味。 火麒麟早就已经急不可耐。 “好了吗?好了吗?” 祂的两眼放光,如果不是还要控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要吃好果子!” 李观一薅了一把火麒麟的头,悠然笑道: “不要着急,有你吃的。”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火麒麟不屑一顾:“我是火麒麟欸,我又不怕烫!” 李观一哑然失笑:“那倒也是,忘了这一茬,再等等吧,等一会儿,就是最好入口的熟度了,半生不熟的,味道不好,吃了拉肚子。” 顿了顿,略带调侃地道: “不过嘛,你是火麒麟,这一点应该不重要。” 小麒麟郑重道:“不,这个很重要。” 李观一张了张口。 看着一本正经,对于最完美入口熟度极为在意的小家伙,一时间倒是有了那么两分无力感。 不是很懂你们麒麟。 他抬起头,视线偏落到旁边,一块大石上,银发少女抱着膝盖坐着,安静看着天空,银发少女忽而轻声道。 “白虎七宿的光,忽然提高了一个星辰亮度。” 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动,似乎也带着了一层淡薄的星光,瑶光的眸子里带着细碎的光点,眉心有淡金色的痕迹,笼罩在星光中的时候,缥缈的不像是凡人。 她在记录着天上星象的变化。 打算把乱世中几百年的时间里,各自成篇,散乱不成体系的天象学典籍整理起来,从西域到突厥,从中原到西南,不同地方,不同族裔的人们,却都有着抬起头看着天空星辰的行为。 这是以往的天象学家,观星术士们连畅想都不敢畅享的伟业,想要完成这一步,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位观星术士的学识,还需要一个安定祥和的时代,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以及一个能够让天下各族都臣服认可,取出自己秘传抄本的帝皇。 银发少女观测天象,提起笔,在旁边的书卷上写着什么。 直到李观一道:“烤肉差不多了。” 缥缈淡薄,仿佛从这个世界剥离而出的少女眸子动了动,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着那一卷被后世称为天文天象学开篇巨著的草稿,从石头上轻轻跳下来。 哒。 鞋子踏在地上的时候,发出轻响。 银发少女的发丝在月色下扬起。 然后以一种丝滑的姿势朝着前面扑倒。 李观一抬手抱住少女。 银发少女的神色安静,站稳,嗓音仍旧不起涟漪,道: “腿,麻了。” 李观一失笑,轻轻松开手,笑道:“毕竟瑶光你刚刚在那里坐了很长的时间,饿了吗?来,差不多可以吃了。” 火麒麟觉得自己有点饱。 火麒麟思考之后,放弃了理解这些事情。 管他呢! 本祥瑞,不是很懂你们人类。 好果子已经熟了! 火麒麟低下头,开心快乐地开始了大快朵颐。 李观一随手弹出剑气,将烤肉片开薄片,分给瑶光吃,然后顺便问道:“白虎七宿的星光明亮起来,难道说是有下一代的白虎大宗要出世了吗?” 银发少女小口咀嚼着烤肉,咽下去之后,小幅度摇了摇头,嗓音宁静,不起涟漪地道: “白虎大宗是在乱世争锋的气运之中诞生的,现在天下太平的时代,就算是有承载白虎天命的人出世,也会成为太平时代的战将,而不是掀起乱世之人,不能够被称呼为白虎大宗的。” 少女面无表情,腮帮子微微鼓起,小幅度动。 咀嚼,咀嚼。 咽。 李观一失笑,伸出手把银发少女嘴边留下的痕迹擦干净。 瑶光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星光流转。 “白虎七宿横贯于辽阔黑夜的西方,我们已经靠近观星学派的地方,观星一脉,历代都和白虎大宗有关系,但是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两脉的传人去寻找白虎大宗,白虎大宗上门来,这还是第一次。”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让学派里面出现了什么变化,才有这样的不同吧。” 李观一看着天空。 这一段时间里面,他和瑶光从江南开始,一路西行,沿途见到许多风光,银发少女都记录在了那一卷手册里面,如今却终于是要进入观星所在之地。 也终于要见到瑶光的老师和师娘。 吃完东西,熄了火,火麒麟化作了一只猫儿,盘在李观一怀里,李观一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和星辰,和瑶光闲聊些十几年前初遇的事情。 聊着聊着,忽而感觉到肩膀一沉。 微微侧眸去看,却见到那银发少女已是困倦,盖着一层薄薄的挡风披风,靠着李观一的肩膀,呼吸变得沉缓细腻,似是已经睡着了。 银发垂落下来,呼吸的时候,身躯微微起伏。 犹如团作一团白雪的锦缎猫儿。 李观一想到,十几年前的时候,在少女和自己相遇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在每一个澄澈的星空下看着天空,然后蜷缩在一起安眠。 李观一自语笑道:“看来这几天还是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我,醒着的。” 李观一看到银发少女闭着眼睛开口,理所当然。 安静靠在他的肩膀。 李观一轻笑,他靠着山石,一侧是火麒麟,一旁是银发的少女,心境安宁,万事万物都不变,只有夜色长空之中,横贯天穹西方的白虎七宿,流转着清冷的星光。 一片祥和宁静。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观一和瑶光在此处,自是游山玩水,同游天下,钓鲸客那里的事情便有些倒霉了。 或者说,倒霉的并不是钓鲸客,而是涂胜元。 “我女儿呢!?瑶光呢?!!” “哪儿呢!?” “哪儿,哪儿呢?” “我不知道啊。” “我就是个说书的。” “要不然我给你来两段!?” 钓鲸客怒道:“来个屁!!!” 他缓缓往前,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冒着火,咬牙道:“今日,你落在我的手中,若是你能够说得出瑶光在哪里,老夫便饶过你今日口中不敬之言,否则……” 他冷笑两声,道:“我就带着你去南海之外八百里,深海漩涡之处,拿你去打窝钓虎鲸。” 涂胜元的脸都白了。 恨不得回去把之前喝醉了酒就乱说话的自己给抽一顿。 你说书就说书。 说那么多干什么?! 却将这个煞星给惹恼了来,又是何苦来哉。 涂胜元只觉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道:“这,阵魁先生,不合适吧,再说了,秦皇和瑶光姑娘,情投意合,十几年感情,这,两人外出,年轻男女,共游山河。” 钓鲸客道:“你是说,孤男寡女,独自出游。” ???? 涂胜元倒抽一口冷气。 钓鲸客的老父亲视角翻译之后的语言,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下第一楼首席客卿心尖尖都颤了好几下。 “我,我是说,他们大婚,您这长辈不用着急过去。” 钓鲸客的脸都黑了:“你是说老夫过去会碍事?” “碍事。碍什么事情!?” 涂胜元的嘴角抽了抽。 这没法聊啊。 “年轻人们的事情,你个老东西就不要掺和了。” 那边的老司命就已经开怀大笑,乐呵呵看戏,大笑道:“人家两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外出同游,自是好事,你个老头子去掺和什么事情?那可不就是碍事吗?!” “他日等着抱外孙就行了,哈哈哈哈。” “老涂,说的好!” “这一次我站你!” 说着,老司命挤眉弄眼,添油加柴,投来同一个赞许的目光。 涂胜元整个人都要麻了,道:“你可闭嘴吧。” 老司命和老玄龟的脸上都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未曾想到钓鲸客的目光横扫过来,道:“老司命,你的玄龟不是可以联系到那小子吗?!” “找!” “找到他们,要不然,我也把你拿去打窝!” 老司命:“???” “这玩意儿得要双向联络的,老头子我怎么能单方面找?” 钓鲸客道:“你那老乌龟不是厉害的很吗?” 老玄龟:“???” 啊?单方面联系开辟大一统皇朝的人皇? 谁?!我啊? 正要开口反驳,那边涂胜元却已大声道:“久闻阴阳家之术法玄妙,天下独步,有司命老前辈之助力,想来寻到秦皇所在只踪迹,亦不过只是举手投足的事情。” 天下第一楼的首席客卿露出‘狞笑’。 一起死吧,老家伙! 老司命神色呆滞。 “说,瑶光在哪里!!!” 白毛钓鱼佬双手,一手拎着老司命的衣领子,一手拎着涂胜元的衣领子,剧烈摇晃着,两个老头儿的脑门子嗡嗡的,老司命狂翻白眼,涂胜元觉得自己的胃酸在殴打自己的大脑。 再加上之前喝了好几宿的酒,大脑停止思考。 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可能回娘家了!” 钓鲸客大怒:“放屁,我这里才是娘家!” 老司命道:“十几年都没怎么见面的娘家?!” 钓鲸客被击穿。 呆滞了一会儿。 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钓鲸客,老司命,涂胜元的眼睛动了动,几乎是齐齐道: “观星学派!!!” 下一刻,涂胜元怪叫一声道:“不好!” 可是已经迟了,磅礴无边的气息勾勒了天地四方,化作阵法纹路,下一刻,钓鲸客已经提着他们两人冲天而起,碎裂虚空,朝着观星学派而去了。 南翰文准备了美酒,美食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听到了他们最后的交谈,于是遗憾道:“这便走了吗……观星学派。” 南翰文摸了摸胡须,略有疑惑,而后自语道: “说起来。” “破军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不打算看陛下和瑶光姑娘的大婚,所以提前算好时间,也返回师门了?” “好像,也是这观星学派来着?” …………………… 第二日的时候,瑶光和李观一到了隐蔽之地,寻找到了观星学派的所在之地,银发少女以秘术打开了原本笼罩在学派秘地之外的星光。 观星奇术犹如分开的两片瀑布,而瀑布之下建筑古朴。 依靠着山势和水势而修筑。 自有三分出尘世外的味道。 李观一也见到了瑶光的师父和师娘,她的老师是一位看上去有些肃穆,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而师娘则是个温柔女子,见瑶光回来,两人都只有些微的惊讶。 师娘褚问旋往前几步,把住了瑶光的手臂,神态亲昵欣喜,又说瘦了,又说这么长的时间,除去了简单几封信汇报平安,也不知道回来。 她的老师眼底隐隐激动,脸上神色却肃穆,并不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道:“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李观一正要开口,就听到了瑶光的老师道: “秦皇那里既待不下去的话,回来就是了。” “我观星学派存续于时间千年之久,你是当代传人,天下偌大,何处不能去得?” 李观一:“哈???” 肩膀上化作猫儿的火麒麟更是瞪大眼睛。 嗯???秦皇那里待不下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它狐疑地看着李观一,又看了看那边的银发少女,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李观一,眼底写满了疑惑。 李观一回了一个眼神,表示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正当他们两个默默暗中交流的时候。 这时候,那中年男子也对李观一道:“有劳这位少侠来送在下弟子归来,在下俞炎铭,暂为观星学派瑶光一系教习,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李观一抱拳一礼,道:“在下江州人士,学宫道门弟子,李药师。”旋即将祖老给的道门度牒拿出来,俞炎铭神色缓和,道:“原是道门高徒,难怪一表人才。” “请进,我观星一脉虽是久居世外,也是懂得待客之道的,门中尚且还有好酒,鸡豚亦是不缺,道长请。” “先生请。” 李观一余光看到了瑶光正在和师娘轻声交谈,便是安心,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吩咐其余弟子,且去搜罗酒肉,准备家宴,酒过三巡,李观一自是没有什么,但是俞炎铭毕竟是术士,没有武者那种强横体魄,已有了些醉意。 李观一借助这醉意,若无其事地询问道:“先生说,瑶光在秦皇那里待不下去了,这是何解啊?” “据我了解,瑶光姑娘和秦皇,嗯……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距今十余年,也算是几经生死历练,为何说这等话来?!” 俞炎铭长叹一声气,哼哧了半晌,这个曾经对瑶光说,天下英雄,就是天下杀人最多之人的古板术士只是道: “秦皇,哼,秦皇,倒是也不差了……” 师娘正来斟酒,见他哼哧半晌说出这样话来,白了一眼,道:“还说这样话语,平素里,你不是常常自语说,千古往来,难有如当代白虎大宗一般,汇聚了观星一脉两路传人,还开辟大业的吗?!” “如今怎么这样了?” “却在年轻人面前,说这般话语,一副老顽固做派,却也不知羞。” 俞炎铭被抢白两句,有些讷讷尴尬,道:“这,这是另外一码事情。” 见李观一看来,俞炎铭也只好当做无事发生,道:“却也实话说给你听,本是好的,但是破军那一系的传人,和瑶光不同,时常有写信回来,最近倒是越发得意起来。” 似乎是提起此事,让俞炎铭颇为不忿。 他把手中的杯盏放在桌上,不服气道:“最近那封信,说他破军一脉彻底胜过了我瑶光一脉,说什么——” “【自此以后,破军一系大胜,瑶光已经再也不是主公的谋臣,再也不是】云云。” “那破军一脉的老头儿得意洋洋,带着弟子数次过来。” “还把信留在我这里,好生气我!” 李观一呆滞。 “信?” 俞炎铭看他一眼,醉醺醺道:“是啊,许许多多,都是当代破军那小子写来的,十几年来不知道多少了,厚厚一大沓,他的老师和师爷直接背着个包囊全拿来了。” “你要看吗?” 李观一神色古怪:“未尝不可……” 与此同时。 某个紫色瞳孔的谋士,再度带着师爷和师父来到了这里。 今日之后,破军一系,彻底胜过了你,瑶光一系! 重回观星一脉谋士榜第一位! 天才谋士嘴角勾起,袖袍一扫,从容不迫地进来,目光带着倨傲,嘴角勾着,看到了观星学派的大殿,看到那边的温柔女子,看到那边蹲在旁边撸猫的白毛,还有…… 嗯??等等?!! 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