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升平[藏海传]》 第1章 第 1 章 大雍大胜冬夏。 平津侯班师回朝。 小小的稚奴挤在人群当中,想与沿路百姓一起瞻仰大名鼎鼎的平津侯风姿。 那是稚奴第一次见到平津侯。 他驾着高头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面容黝黑,气势冷峻。 稚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平津侯的形象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十分的威武雄壮,他觉得果然只有这样的大将军才能打败冬夏。 他和爹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爹!对了他是来看爹的! 爹前些日子还来信说修建封禅台工事即将完工,应该也是今日回来。可他看平津侯的军马快要走完了,后面没跟着爹的队伍。 忽然间,走在最后面的一辆小马车不知道为何惊了马。 街面上人仰马翻。 ...... 稚奴三人没有见到钦天监的队伍,正有些无精打采的走回家,谁知后面马车忽然冲了过来,一下子撞到在墙上,整辆车贴着他们直接撞到了墙上,马车都翻了过去。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狗剩看着那辆翻倒的马车小心翼翼道:“这里面,有人吗?” 观风摇了摇头,还是稚奴大着胆子走近去看,两个人跟在他后面。 一个小小的身影咳着从车底爬了出来......“我爹......” 稚奴霎时认出这小孩儿,他爹是平津侯庄芦隐。 “喂,你知不知道钦天监在哪?” 稚奴先前联合观风和狗剩把庄小二抬进他的密室,眼下看着庄小二幽幽转醒,赶忙急切的问他爹的下落。 庄小二周身动弹不得,他看着自己被捆成一团粽子,倔劲上来,呲着牙道:“你竟敢绑我候府二公子,等我爹来找我,看我不让我爹抽死你!” 稚奴嗤道:“你爹?你爹都不疼你的,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吓唬谁呢?况且我这地方,我要不说,可没人能找到。” “你胡说!”庄小二眸中含泪,倔强的瘪着嘴,“你不是想知道钦天监的事吗?你是他什么人?是他儿子吗?我就不说,知道我也不说!” 观风道:“嘿,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揍他!” “你们在做什么?”赵上弦忽然走进来。 几个人一回头吓了一跳,立刻规规矩矩的站好,“师娘。” “娘”,稚奴撇了撇被他绑起来的庄二有些心虚。 赵上弦瞪了稚奴一眼,来不及说他,忙走过去给庄二松绑。 庄二一看他们家长来了连忙:“我是平津侯的儿子,你们敢绑我,等着被抓起来吃牢饭吧。” 赵上弦又让观风拿了药膏,一边给庄二公子上药一边道:“他们几个还小,我带他们向庄二公子赔罪。” 稚奴有些不服气道:“娘!明明是我们救了他,如果不是我们把他带回家,街上谁会管他。” 观风也道:“就是,师娘,我们也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师父。” 赵上弦瞪了观风一眼,道:“他也只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知道。” 庄二道:“我当然知道!” 三年没有见过夫君,赵上弦的喜悦和伤情几乎快从漂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你,你真的知道?我是钦天监蒯铎的夫人赵上弦,庄二公子,如果你知道我夫君的情况麻烦你告诉我,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听到一家人三个人,庄二微微皱了皱眉,默了半晌,幽幽道:“好吧,我见过钦天监,月前听爹说修建封禅台工事出了些差错,钦天监正在加紧修补,钦天监求我爹帮忙,我爹还派兵给了他。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们竟然这么对本公子!” 赵上弦听到封禅台出了问题,心中有些担心,但她相信以夫君的能力一定可以解决。她温柔道:“二公子别生气,我一定会好好教训稚奴,可否再问问二公子晓不晓得钦天监何时能回京?” 庄小二道:“我爹说可能就这一两个月吧。” 赵上弦道:“多谢二公子,我这就叫小厮送二公子回府。” 庄小二指着稚奴道:“他!我要让他送我回去。” 稚奴十分无语的瞪了庄小二一眼。 赵上弦叹了口气,她道:“好,那就让他们三个送庄二公子回去,麻烦庄二公子再帮我给侯爷带句话,多谢侯爷助我夫君,待我夫君回来,我们一家一定登门道谢。” 庄小二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庄小二到了家门口,忽然转过身,凶凶的看着稚奴道:“我记住你了。” 记住就记住呗。稚奴白了他一眼,招呼观风和狗剩一起离开。 知道父亲和封禅台没事,稚奴也就放心了。赵上弦操持着府中事物一切如旧。 一个月后,蒯铎修建封禅台工事完成,回京复命。虽因修建封禅台过程中出了差错受到斥责,但平津侯等一众官员为他求情,皇上便念他劳苦功高,功过相抵了。 蒯铎回到府中,和夫人说了平津侯帮助他的事,夫妻二人一致觉得他们应该亲自去平津侯府登门道谢。 赵上弦又和蒯铎说了那日稚奴将候府二公子绑起来的事情。 蒯铎便让下人将稚奴叫了过来。 “爹,娘,这么晚了你们叫稚奴过来有什么事吗?”稚奴看着爹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蒯铎道:“稚奴,明日和爹娘一起去平津侯府。” 稚奴道:“去平津侯府做什么?” 蒯铎道:“爹修建封禅台时出了一些问题,多亏有平津侯才能顺利完工,若非如此,爹恐怕要下大狱了,所以明日你和爹娘一起去平津侯府道谢。” 稚奴眼睛一转,原来爹不是因为他绑了庄二公子的事情来斥责他,心中松了口气,欢欢喜喜的应了下来。 因为明日要去平津侯府,稚奴一早便起了,让下人给他找了身最好看的衣服穿上。 用完早膳后便和爹娘去了平津侯府。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平津侯府好大威严的朱门前,小厮已经进去通报,稚奴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还是第一次来平津侯府呢,上次在街上第一次见到平津侯,他很是仰慕,不过那时只能遥远相望,没想到今日能够近距离看到平津侯了。 小厮通禀后请他们进府,府中辽阔气派,更是让稚奴看花了眼,他从没见过这样华丽的府邸。 前厅,平津侯正在训斥庄二。 “整日就知道玩!如今已经八岁,四书五经一本都念不全,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都背得了……” 庄善走进来道:“侯爷,蒯大人一家来了。” 平津侯瞪了低着头的庄二一眼,“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再读不全,看老子怎么抽你,下去。” 庄二低着头,迈着小步子走出去,抬头看到稚奴跟在父母身边,他心想这小子看上去就不像爱读书的,爹老是嫌他笨,可他觉得他不笨,要是让爹知道像他这个年纪不会读四书五经的也不止他一个,爹就不会再骂他了。 这样想着,庄二忽然抓起稚奴的手,拉着他往厅里走。 稚奴甩他不开,皱着眉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庄二拉着稚奴到平津侯面前,稚奴原本还想再喊,可看到平津侯负手冷脸的样子就不敢出声了。 庄二道:“你,给我爹背四书五经。” 蒯铎和赵上弦相视疑惑,看向老管家庄善,庄善笑了笑,道:“蒯大人和夫人勿怪,二公子一向喜欢玩闹。” 蒯铎也笑了笑,道:“男孩子嘛,正是爱闹的年纪。” 蒯铎和赵上弦见到平津侯向他行了礼,平津侯挥手让他们坐下。 平津侯看着稚奴,道:“你会不会背四书五经?” 稚奴道:“当然了,不就是四书五经嘛。” 庄二不屑道:“你少装蒜了,那么多本书你怎么可能都背下来!” 稚奴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我就背给你听。” 平津侯也坐了下来,道:“好,你来背。” 稚奴气定神闲,一口气将四书五经每一章都背了一边遍。 平津侯看着小稚奴,嘴角带笑很是和蔼,又看向蒯铎,道:“你儿子不错。” 蒯铎拱手道:“小子无礼,还请侯爷多多包涵。” 平津侯摇了摇头,道:“我喜欢他这性子,你再看看我儿,同样的年纪……唉……蒯大人,本侯有个想法,我想让你儿子来候府念书,一来聪慧之子便要好好培养,二来也能督促一下我这二子,不知你和夫人意下如何?” 蒯铎其实只想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给儿子,长大后可以有能力接替他钦天监的位置,至于再大的官位,他没有想过。赵上弦便更是了,她深知官场凶险,连丈夫这样靠能力吃饭的人都屡屡受挫,她只想要儿子平安快乐。 平津侯看着蒯铎和赵上弦的反应十分不解,道:“怎么?你们不想把孩子送来候府?” 庄善也很是不理解,别说候府请的教学先生都是天下名师,就说日后蒯家公子能与候府公子有同窗之谊,这也是万分难得的。 蒯铎笑了笑道:“侯爷美意,我与夫人甚是感谢,只是此事还要听听稚奴的意思。” 平津侯哈哈笑了两声,“是啊,你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他倾身拍了拍小稚奴的肩膀,凛去惯来冰冷杀意的目光,宛如慈父般,道:“怎么样?小子,你可愿意来候府读书?” 稚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道:“那侯爷能教我习武吗?” 赵上弦道:“稚奴,说什么胡话,侯爷日理万机哪有空教你?” 平津侯微笑道:“你这小子竟然同本侯讨价还价,不过不是本侯有没有时间教的问题,而是你天生筋骨松软,不适合习武。” 稚奴自小聪慧,旁人做不成的事情他都能做成。他可听得他不行的话,当即反驳道:“不可能,你想要我留在候府就要教我习武,我一定会很厉害!”稚奴其实很想说我一定会比你厉害,可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便作罢。但他觉得只要他肯学,习武肯定也难不倒他。 赵上弦轻声呵道:“什么你呀我呀,要叫侯爷。” 稚奴垂了垂眼,恭敬道:“侯爷。” 平津侯道:“好,那我就教你习武,看看你十年之后,是否能学的成。” 庄小二顿时有些嫉妒的看着稚奴,他爹都没说过要亲自教他习武呢。 不过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庄二这个亲生儿子倒是沾了稚奴的光。 没办法,谁叫他爹平津侯偏就喜爱藏海喜爱的不行呢。 第2章 第 2 章 不用十年,藏海跟随平津侯学武功的第一年就放弃了,武功没学会多少,伤倒是受了不少。平津侯便再也不肯教他了。 不过藏海也没离开平津侯府,日常便和庄之行一起读书。 又是一年冬。 这已经是藏海在平津侯府度过的第十个冬天了。 娘总是埋怨他不爱回家,反而总是爱待在平津侯府。 藏海小时候觉得自己只是仰慕平津侯,想要待在这样的英雄大将军身边,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 但长大之后,那些仰慕似乎在一点一点变成别的东西。 哪怕院子里很冷,但他就是喜欢待在平津侯身边,看着他舞刀弄枪。 庄善时常会问他是否会觉得无聊,毕竟他是个文人,没有习武,恐怕不懂习武的乐趣。 藏海的确不懂习武的乐趣,但看到平津侯虎虎生风的雄姿他就会觉得很满足。 平津侯练了练兵器,转头看到藏海还在,便放下了兵器,走到他身边,端起他倒的刚好有些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他,道:“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进屋,不冷吗?” 藏海抬眼看着平津侯,微笑着摇了摇头,“侯爷都不冷,我也不冷。” 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藏海还未反应过来,那手便覆上了他的脸颊。 他仰着头,目光有些呆呆的,像是有些受惊了的小兔子。 平津侯笑了笑,将手拿开,道:“脸都快冻僵了,还说不冷,快进屋吧。” 说着,平津侯将披风拿起来,披到了藏海肩上。 “多谢侯爷。”藏海微微垂眸。 墨睫掩盖下的目光中再次闪过一些别样情愫。这样的场景他似乎见到过,小时候爹娘带着他和妹妹赏雪的时候也会为娘披上披风。 爹娘的浓厚深情,是他此生的羡慕。 他不知道自己此生能否拥有那般深情相待的爱人。 进了屋,庄善叫下人端上早膳。 早上的桌上只有平津侯和藏海二人,饭也是在藏海的院中,从三四年前侯爷和夫人时常有闹顿开始便一直如此。 藏海道:“侯爷,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了,我爹娘原本念我在此叨扰多年,待明年春闱我也要参加科考,便想送您一份贺礼,但又不知您喜欢什么......” 平津侯端着粥碗微微勾起唇角,“也就只有你,送礼直接问我喜欢什么。” 是啊,只有他才敢这样问平津侯,藏海心中有些小得意,挑了挑眉,道:“那能怎么办,我爹清廉,知道谁都喜欢稀世珍宝,可我们又序送不起,只能问问侯爷的喜好,依着侯爷喜好来,让侯爷您开心也成啊。” 平津侯抬头看他,目光中是不自觉的宠溺。 庄善站在一旁看着,有时候也会觉得很奇怪,侯爷一向威严,就连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从露出过这般宠爱的神情,对着藏海却有些不一样。 平津侯道:“礼物你来准备,不管是什么,本侯都高兴。” 这句话在藏海脑中盘旋了许久,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平津侯已经走出门外了。 他有吗? 还是没有? 到底有没有......“喜欢......” “喜欢谁啊?” 藏海坐在亭边喂鱼,庄之行走过来,大喇喇的坐在一边,凑近藏海,道:“刚刚就在叫你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藏海收了收心神,对庄之行的凑近感觉不悦,便不着声色的站起身来喂鱼。 庄之行自然也察觉不出来什么,自顾自的趴在亭边,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鱼,道:“我昨晚梦见我娘了。” 藏海与庄之行同窗多年,知道他娘一直是他心中痛,也是侯爷心中抹不掉的痛。 他道:“怎么了?” 庄之行道:“我娘还是很关心我,但是她问我将来有何打算时,我说现在吃喝玩乐很开心,我觉得她有些失望。” 藏海微微翻了个白眼,道:“所以呢?你有什么想法?” 庄之行站起身道,眼神里闪着光,道:“我打算去参军,和我爹一样领兵打仗,建功立业。” 藏海有些惊讶的看着庄之行,没想到这个纨绔公子竟然有一天也会想正经事情了。 藏海道:“你问过侯爷了?他同意?” 庄之行摇了摇头,有些落寞道:“我爹向来看不起我,他一定会觉得我参军就是去送死,不管他再看不上我,我都是他的儿子,他可能不会同意。” 藏海转过身继续喂鱼,道:“那你还是在侯府中老实待着吧,不管如何你都是侯府公子,总归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再凭你这好面貌,将来找个富家之女娶了,也不错啊。” 庄之行这才听出来藏海是在讥讽他,呸道:“本公子不会吃软饭一辈子的!你跟我爹就等着瞧吧!” 庄之行愤愤离开,藏海这才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不过晚上藏海还是去了书房把庄之行的想法告诉了侯爷。 平津侯道:“自从之行娘亲意外中毒离世,我忙于军事,他由蒋氏教养,越发纨绔,只知道享乐,我真没想到他会突然有一天有参军的想法。” 藏海道:“侯爷心中也是欣慰的吧。” 平津侯笑了一声,道:“你们以为军营是什么地方?我敢保证,这小子待不到三天就回来了。” 藏海原本还打算让平津侯在军中吩咐照应一下庄之行,结果真如平津侯所说,第三天庄之行真的回来了。 藏海看着庄之行嘴角的伤,虽然如此,但是这回来的也太快了,他语气有些冷道:“你今日休沐?” 庄之行有些含糊道:“明日便是我爹生辰,我是想来给爹贺寿。” 藏海无语,转身走就。 庄之行立刻便知道藏海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立刻拉住藏海道:“哎,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 “就算我不说过几天他自己就不知道了吗?”藏海转过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庄之行。 “那天晚上,我和侯爷说起你想要去参军,他虽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但我能看的出来,他真的很高兴,很欣慰,但你......算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庄之行皱了皱眉,他最厌恶这种被人放弃的感觉,就好像从没有人在乎他,无论他想做什么,无论是对还是错,对别人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好像觉得他本来也是什么都做不成一样。 “藏海!我回去了,你待我像我爹贺寿吧。”庄之行转身离开。 藏海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回军营了。 平津侯寿辰宴这日,朝中大半官员都来了侯府参加寿宴。 平津侯春风满面,不光说了庄之行去参军的消息,还将藏海介绍给众官员来看。 以平津侯的身份,这便是相当于将藏海日后的官路铺平了,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他下绊子。 蒯铎的一些同僚都羡慕,蒯铎对于平津侯更是感激。 晚上寿宴结束,庄善便将礼物清点册拿给平津侯看了。 平津侯翻到最后,放下册子,道:“藏海送了什么?” 庄善道:“藏海说晚些亲自给侯爷送过来。” “故弄玄虚。”平津侯笑了笑。 第3章 第 3 章 深夜,已经快到子时,平津侯的生辰很快便要过了。 平津侯还坐在案前看兵书。 但与以往不同,时间越是临近子时,平津侯的脸色便更黑沉一分。 庄善心中默念着藏海怎么还没过来。 默念了几百次之后,大概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 门打开,藏海推门进来了。 藏海面色微红,目光也有些许迷离。 庄善走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应该是喝了不少。 “小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来见侯爷啊,你先到那边坐,我让厨房送些醒酒汤。” 藏海笑着,声音哝哝道:“谢谢。” 庄善出去后关上了门,藏海踉踉跄跄的走到平津侯的书案前坐下,将一副画卷放在桌案上。 “侯爷,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平津侯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喝多了酒却不胜酒力,眼尾红红的,像是一把勾人的绳索,他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长成这般模样。 藏海见他不动,嘟哝着催促道:“侯爷,你看看啊。” 子时已到。 平津侯道:“你还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 藏海揉了揉脸,撑在桌案上不说话。 平津侯将画卷打开,那上面画的是一座幽幽山谷,将军骑马提剑,仿佛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战事。 他自然认的出来,那将军是他,那场战事也是他经历的战事,尽管这场战事在他的军武生涯中是什么大战,也没有让他得到多大的功绩,但却是众人都罕知的,他最难忘的一场战事。 旁人都只夸赞他的功绩,但他却懂他。 尽管这礼物过了子时才送过来,但他心中还是难掩喜悦。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心思细腻,日后入朝为官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平津侯道:“礼物我收下了,夜已深,我让下人送你回房。” 藏海忽然抓住平津侯的手道:“侯爷,你可知我为何这么晚才来?” 平津侯道:“因为你喝了太多酒。” 藏海道:“那侯爷知道我为何要喝这么多酒吗?” 藏海眼尾通红,仿佛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平津侯关切道:“侯府有人欺负你?” 藏海摇摇头,“侯爷待我好,侯府的人都看侯爷的眼色,怎么会有人欺负你?” 平津侯又想到一种可能,“你有事求我?喝酒壮胆?本侯猜猜,这事情应该不小吧,说吧,看中了那位大人的女儿,哪怕是公主,只要本侯为你去求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至于这个样子吗?” 藏海道:“不是,我没有想去哪家的女儿。” 平津侯看着他,道:“那你想要什么?” 藏海抿了抿唇,明明他已经喝了这么多酒来壮胆,却还是觉得说出来很是艰难。 平津侯道:“太晚了,我明日还要上朝,等明日你再与我说吧。” 藏海想,明日复明日,这话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了,索性今日便说了。 “藏海心悦侯爷。” 藏海说完,不敢却看他。 却听到了平津侯的笑声,“我知道你自然是因为仰慕本侯才留在府中,但如今你都这么大了,不会还想着让本侯教你练武吧,就算你再想,可你的筋骨走不了武将的路。” 藏海静静地看着平津侯,道:“侯爷,您大概是没有听清,我说的不是仰慕,是心悦。” 庄善刚好推门进来送醒酒汤。 平津侯抬眼凌厉,“出去。” 庄善立刻便出去了。 默了半晌,平津侯看着藏海眼中的期待,男风之好他也偶有听闻,曾几何时他也多次怀疑过自己是否对藏海也有不可名言的情愫,或许是有,但他这么多年从未表现出分毫。 纵然相差近二十岁的年龄是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更是因为藏海有着不世之才,他会进入六部,甚至成为内阁之首。 但如果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定然会遭受诟病,官路也将不再坦途。 如今坊间已经偶有传闻藏海以色侍他,他已经在想是否要收藏海为义子。 不管是为了藏海个人的仕途,还是为了平津侯府的未来,尽管藏海再动人,此刻他却已经无比清醒。 “你喝醉了,今天的话不会有人传出去,回去吧。” 藏海拉住平津侯的衣袖不放,“侯爷刚刚想了很多吧,趋利避害之后还是觉得对我的感情不重要。” 平津侯打断他道:“本侯对你,没有感情。” 藏海道:“没有感情又为何要想这么久?” 藏海反应的太快,平津侯咬了咬牙,这就将他给套进去了,还这么小就跟个妖精一样,年龄再大些,整个朝堂都会被他运筹在掌中。 “出去。” 藏海默了默,道:“好,你别后悔。” 说完便起身离开,重重的关上了门。 庄善走到平津侯桌案前,默不作声的看着一向持重的侯爷像孩子不会答题般锤着头。 那天晚上藏海从侯府离开后已经一个月都在未来过侯府。 庄善派人去蒯府去打听,那边下人却说藏海没有回去。 庄善将此事告诉平津侯,平津侯却挥了挥手叫他不要再去打听。 “不回家他还能去?大概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见我罢了。”说完又揉了揉头。 庄善叹了口气,道:“其实侯爷何苦自己头疼,既是两情相悦,不如老奴去把藏海找回来。” 平津侯道:“算了,他为人骄傲,就算从此都不再与我往来也好,等明年春闱后,我在朝中助他青云直上,他自有自己的人生。” 原本平津侯只是觉得藏海不想见他,可三日后庄之行却来信说藏海被山匪劫持了。 平津侯立刻整顿兵马,在请示了皇上之后,将京郊各路山匪一举歼灭,可始终没有找到藏海。 赵上弦哭晕过去几次,蒯铎只能先用药稳住她。 十天过去,所有人都觉得藏海已经不可能生还,平津侯却绝不相信,他不相信藏海那般聪慧之人会死在区区山匪手中。 他一边命令士兵继续寻找,一边又懊悔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他整整十日不眠不休,亲自在山中寻找。 到第十二日的时候,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带领士兵在山中寻找时终于发现了火光。 平津侯命令士兵在火源周围包围进攻,在靠近火源时才发现一个山洞,山洞前有五个人,其中四人是山匪无疑,另一人就算蓬头垢面却也难掩清秀,正是他找了十二日的藏海。 四个绑匪看到身着盔甲的士兵出现吓了一跳,纷纷躲到藏海身后,其中一人立刻拿出匕首抵上藏海的脖子。 平津侯喝道:“住手!本侯命令你们放下兵器,若他今日死在这里,本侯定让你们体会一下被一刀刀凌迟的滋味。” 其中一个匪徒道:“藏大人,我们都听您的吩咐,现在是不是该放手了,那可是平津侯,大雍战神,给我们十条命也不敢惹啊。” 藏海一边用可怜处处的目光看着平津侯,一边吩咐道:“匕首放下,投降。” 几个人立刻放开了他,藏海踉踉跄跄的跑向平津侯,“侯爷......” 平津侯翻身下马,赶忙接住了藏海,藏海落在他怀中,他能感觉到他本就消瘦的身体又瘦了不少。 平津侯一脚将其中两个山匪踹了出去,抱着藏海便上了马。 藏海靠在平津侯胸前哑声道:“侯爷,他们几人并未伤我,还请侯爷放了他们。” 平津侯将水袋放在藏海手中,“喝些水,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回府看大夫。” 第4章 第 4 章 蒋襄看着平津侯又将藏海抱回了侯府,指骨攥的发白。 她身边的奴婢道:“这个藏海还真是命大。” 蒋襄道:“看他还能活到几时。” 平津侯府的大夫很快过去诊治,大夫诊治完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平津侯才回房换了衣服。 藏海问庄善道:“侯爷这几日一直在找我吗?” 庄善道:“侯爷不是找了公子几日,而是十几日不眠不休的在搜寻公子的下落,侯爷已经不似之前的年岁了,这次累的不轻。” 藏海默默转过头去。 平津侯房中,瞿蛟已经将最后绑架藏海的那四人都抓了过来。 那四人跪在地上。 平津侯道:“说,是谁指使你们绑架的?” 那几个人看来看去,瞿蛟狠狠地踹了一个人一脚,道:“侯爷问话,要么说,要么死。” 其中一个人立刻道:“侯爷,我们几个原本也是山中农人,因今年收成实在不好才起了念头做匪,进了青山寨,半个月前只听管事的说有贵人来找青山寨的大当家来做一笔生意,还给了好多的银子,后来海公子就被抓了过来,我们几个本来被派过去看着他,又过了几日侯爷带兵打过来,青山寨的人跑的跑,散的散,我们本来也想赶紧跑的,但海公子说......” 平津侯:“他说什么?” 那人道:“海公子让我们把他绑到山里,他要看一个人会不会来救他,还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一笔银子。” 瞿蛟不悦道:“侯爷,这个藏海耽误了您那么久,害您劳累......” 平津侯看了他一眼,瞿蛟便不再说了。 平津侯道:“瞿蛟,带他们下去吧,给他们一些银子,放人。” 瞿蛟不解的看着平津侯:“侯爷?” 平津侯道:“既然藏海答应了他们,不能说话不作数,下去吧。” “是。” 瞿蛟带人下去不久,又来人禀报道:“侯爷,青山寨大当家已经招了。” 平津侯道:“是谁买通他绑人?” 狱官道:“不是绑人,而是杀人,买通他杀藏海的是......夫人。” 平津侯皱了皱眉,道:“让他写一份供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狱官道:“是。” 平津侯换了衣服后又去了藏海的院子。 藏海躺在床榻上见他进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平津侯坐下,默了半晌,道:“你没什么话要对本侯说吗?” 藏海道:“侯爷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 平津侯道:“藏海,你生气,大可以想其他办法来折腾我,拿自己的命冒险,你不觉得自己太蠢了吗?” 藏海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道:“到底是我蠢还是你犟?” “你?”平津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没有一点悔过之意,还要指责他的不是了。 婢女端着汤药进来,藏海接过汤药,正准备喝下去。 平津侯道:“慢着”,他盯着那个婢女道:“你是这个院子的婢女吗?” 婢女低着头道:“是。” 平津侯忽的一拍桌子,那实木桌子几乎都裂了几分,藏海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碗都掉了,那婢女也立刻跪下哭道:“奴婢是夫人院中,是夫人让我来给公子送药的。” 藏海看着漆黑的药汁洒在地上,飘入鼻腔的气味莫名的难闻,他掩了掩鼻子。 “庄善!” 庄善听到平津侯怒喊忙进了屋,见到洒了的汤药和求饶的婢女便明白了,立刻叫人将婢女压了下去。 藏海道:“侯爷,夫人大概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想杀我灭口。” 平津侯道:“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她再害你。” 藏海道:“我不怕她害我,我只想知道侯爷愿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 平津侯道:“藏海,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这些年的功绩已经封无可封,会越来越受皇上忌惮,或许我很快便要致仕,到那时,侯府没有在朝实权的支撑,一朝便会落魄,而你入仕之后定然前途无量,何必再与一个没落的侯府扯上瓜葛,而已......我已经老了。” 藏海仿佛没有听见他前面说的话,道:“老吗?你不是一脚踹飞两个人,我都看到了……好,如果你觉得老,你怕死,传闻这世上有长生之术,我去为你寻来。” 平津侯无奈笑笑:“一切因果皆有代价,就算有长生之术,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是无尽的。” 藏海凄凉的看着他,道:“所以你只是想拒绝我,不管如何,你都不同我在一起。” 平津侯站起身道:“好了藏海,别再耍小脾气了,本侯还有事情要处理,既然你没事,就好好休息,不管以后还是现在,你只要记得,我永远都是你的长辈。” 藏海目送着平津侯的背影,口中喃喃道:“可我不想你是我的长辈......” 庄之行也在除匪中立了功,便请告了将领休沐几天,恰好藏海心情不佳,平津侯便让他陪藏海到处玩一玩。 但是藏海哪都懒得去,整日都待在院子中读书,庄之行便想了个办法,把昆曲班子请到了府中。 侯府上下热闹不已,吵得藏海书也看不下去,便被庄之行拉到了院子里听昆曲。 平津侯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他们。 庄之行凑近藏海,道:“你最近跟我父亲怎么了啊?我问庄善也问不出来,不过你们之前不是一在一起就有说有笑如胶似漆的吗?” 藏海撇了他一眼,道:“什么如胶似漆,不会用词就别乱用。” 庄之行哼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我说错了吗?” 藏海转眼间便反应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庄之行嗑着瓜子道:“因为我看过你写的东西啊。” 藏海抓了把瓜子扔他身上,“你敢啊你。” 庄之行笑着躲道:“嘿嘿,别气别气,放心,我肯定没告诉别人,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我父亲到底怎么了?”说着说着他忽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不会跟我父亲说了吧。” 一提起来藏海就不悦,“说了,就在侯爷生辰的时候。” 庄之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父亲如今不与你亲近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么年轻,又聪明,又前途无量,到底为什么喜欢我父亲啊?” 藏海道:“小时候是仰慕侯爷的英雄功绩,长大后,发现他不光有一身的功绩,更是一个有思想,有胆量的真正的英雄,不过现在不大觉得了,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算什么大英雄。” 庄之行道:“藏海,他不是不敢承认,正是因为他也对你有感情,所以他心中才有很多的顾虑,我觉得,他其实很怕你会像我娘一样离开他。” 藏海道:“蒋襄已经知道了。” 庄之行立刻惊讶道:“什么?那你还敢留在我家,你不怕她害你啊?” 藏海撇了一眼庄之行,“她想害我,可我难道会等着她害吗?” 一听这话,庄之行便知道藏海已经有了主意,凑近道:“快跟我说说,需不需要我帮忙。” 藏海便贴在他耳边说了他对付蒋襄的办法。 不远处的平津侯看着他们二人贴的越来越近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藏海和庄之行说完,庄之行朝藏海竖起大拇指的时候平津侯已经走到了他们后面。 庄之行立刻站起身道:“父亲。” 平津侯道:“你已经休沐几日了?” 庄之行道:“回父亲,三日。” 平津侯道:“那便回军营吧,正因为你是平津侯的儿子,才不能让人觉得你受别待。” 庄之行道:“是,那父亲,孩儿这便回军营了。” 庄之行朝藏海挥了挥手,藏海挑了挑眉,忽然道:“等等。” 他走到庄之行身前,抱了抱他,又亲切的嘱咐道:“事实小心,等你下次回来再看我。” 庄之行诧异的看着他,余光看向父亲铁青的脸色连忙走了。 藏海看向平津侯道:“这昆曲不错,侯爷慢慢听吧,藏海先告退了。” 藏海刚抬起腿迈了一步,就被平津侯拉住了手腕,一路拉回了房间。 门被砰的一声踹上,平津侯看着藏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藏海淡淡道:“侯爷说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在侯府做什么。” 平津侯道:“你与之行......” 藏海神色玩味的靠近平津侯,轻声道:“我与之行是同窗好友啊,侯爷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勾引他吗?” 平津侯道:“既如此,藏海,本侯收你为义子如何,若你愿意,将来我可以让皇上下旨让你来承袭平津侯爵位。” 藏海蹙眉道:“我要平津侯爵位做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从前我仰慕你是虎胆英雄,如今看你这般怯懦妥协的模样,你说的没错,你还真是老了。” 平津侯忍无可忍的抬手捏住了藏海的脸颊,力道之大让藏海立刻便没办法开口了。 他愤愤的看着平津侯,眼睛里的爱和难过委屈变成眼泪流了下来。 “好,本侯就给你想要的。” 平津侯松开他的脸颊,一把横抱起他走向里榻。 ...... 藏海缓缓抬起眼皮,眼睛肿痛的几乎有些睁不开,转头看外面天色还黑着。 平津侯叫人放好浴桶走了进来,坐到榻边,摸了摸藏海的额头,道:“醒了,刚好起来洗一洗。” 藏海开口,哑着嗓子道:“侯爷,我起不来了,你床榻好硬啊,睡的我腰痛。” 平津侯便只好抱起他去浴桶,大概他也知道,腰痛不是因为床硬。 藏海泡在温暖的浴桶里,浑身的酸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他把玩着平津侯的手道:“侯爷,我父母那边......” 平津侯道:“我要了他们的儿子,自会给他们交代,你不必担心他们不认你了,一切事情都有我来担着,还有蒋襄,我很快就会与她合离。” 藏海道:“她恐怕不想舍弃侯夫人的身份。” 平津侯道:“我有匪徒的供词,她会同意的。” “藏海,以后,一直陪着我吧。” 藏海笑了笑,又看了看平津侯,笑的竟然有些止不住了。 平津侯捏了捏他鼻子,道:“笑什么呢?” 藏海道:“我笑侯爷才说要收我为义子,怎么我一激你就忍不住了。” 平津侯道:“本侯最讨厌别人说我老,尤其是你。” (完结!!!平海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