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吃窝边草》 第1章 第一章,回国?不,分手。 我有什么后悔的? 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但凡回头看一眼,都是我贼心不死,都是我犯贱,我都要给自己谢罪。 这是师维恩搬过来的第三天。 按照计划,在她搬过来的第一天他们就要庆祝的。 他们终于结束了异国恋! 不过这两天临近下班的时候,陈明宇都给她打电话,说公司有事要加班。这一拖就拖到了周五晚上。 对比钵钵鸡的红油,师维恩觉得自己的眼睛现在可能更红。 红油顺着竹签尖尖落在陈明宇的手机屏幕上,手机正过来,防窥膜下,一个备注为“亲爱的”人发过来的消息,在暗黑的防窥膜后面显得那么的刺眼。 师维恩抢过手机,没有说一句话,直愣愣盯着陈明宇。 在经历了十分钟的无声对峙后,陈明宇垂下头,相当于默认了。 “你想和我坦白什么呢,陈明宇?我发现了,然后轮到你坦白了?”师维恩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没有看陈明宇。现在看他一眼,她都恶心得想吐。吐出来又对不起今天那一盆海鲜,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恩恩,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陈明宇站在门口,想拦住她,走上前,又被她一个眼刀杀了回来,退回门框。 “这件事,这是过年的时候……” “你不会想说,过年的时候,家里的长辈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你不好意思拒绝,就加上了她的微信,然后莫名其妙就给了她这样的备注?还是说对面是你以前的同学,过年见到了以前的同学,两个人再续前缘?又或者你去年五一出差,在陌生城市陌生的街头,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艳遇?”师维恩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手上动作麻利,飞快地叠着衣服。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对面是谁,你和她怎么认识的,好吗?” 如果注定有一坨屎要吃的话,她很庆幸早早吃了这坨屎。 她去年年底说要回来,陈明宇说不用租房了,直接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就好,两个卧室,一人一个。师维恩没和家里人说她要回国的事。她不想回家和爸妈住,回家住,晚上点外卖都不方便,合计了一下也就认可了。 周一落地,周三刚搬过来,周五晚上凑在一起吃饭就发现这茬事。 愤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是感觉不到怒火的灼烧,而是想笑。 这不是忍,而是一种平平无奇的无语。 或者这个时候应该抡圆的手臂,朝陈明宇的脸上呼上去,狠狠地,呼上去,留下紫红色的印子。又或者冲到客厅,把茶几上那兜红油汤浇到陈明宇头上。 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感谢自己的修养,让理智在这一刻占了上风。 “恩恩,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陈明宇嘴唇不停地舔着嘴唇,红汤被他舔干净,露出紧张得泛白的唇色。陈明宇伸出手拽住了她的手臂,“恩恩,你听我说,这件事就是我……我爸妈的朋友给我介绍的,是他们朋友的女儿,就认识一下,为了敷衍他们,演的一出戏。” “哦。”师维恩无动于衷,把洗手台上的冲牙器拆开,里面的水倒干净,分别装好,问道:“然后呢?” “主要……”陈明宇挤出一个笑容,“主要父母那边,他们都是熟人,就不好直接拒绝。” “滚蛋吧你。”师维恩看着陈明宇的八字眉,所以自己当时怎么看上他的?八字眉配着这硬生生挤出来的惨淡笑容,就像上大学的时候自己最讨厌的那个财务分析的老师,一个有着种族歧视倾向的五十多岁老白男,不得不面对班上亚裔学生。幸好那门课的考试客观题居多,不然自己的全A指定是保不住。 “恩恩。”陈明宇企图留下师维恩,“恩恩,我们谈一下好吗?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呢?听你说,你夹在人情世故中间有多么不好脱身?听你说,你对我多么的深情厚谊?还是听你说,你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游刃有余,你是多么多么的优秀?”师维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陈明宇,这两年我就当和你玩了一场游戏。” “松手。” 师维恩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把门口另一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小行李箱贴在大行李箱一侧,两个箱子并起来,拉出拉杆就朝外面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拿起鞋柜上面半小时前自己点的两碗烧仙草,猛得关上门,整个楼道都是关门的回声。 吃屁吧他。 师维恩将两年的青春关在了防盗门后面。 她想要长啸一声,这个时候长啸一声,她连今晚的住处都不用考虑,应该会有人直接报警,警察会以扰民的由头,请他去派出所招待处住上一晚。 我抛弃了自己的标准,割舍掉一部分自己,只为了和你在一起。 站在街口,711惨白色的光打在师维恩的背上,在她面前撒下一片阴影。 师维恩胸口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压着,闷闷的,比暴雨前傍晚的气压还要低。怎么才小天就这么热?现在更让人不畅快。 她打开手机,对着路口和行李箱拍了张照片。朋友圈是这个世界上比和爸妈打电话,更报喜不报忧的地方,光鲜亮丽的一面全都在朋友圈发。在一群有快乐积极综合征的倾向的朋友圈文案中间,不合时宜地插入了一条深夜emo讯息。 “还是家里好。” 不过,还可以接受,没有了爱情,但是她还有钱。 第2章 答应我,别让失恋影响睡眠,好吗?好的。 她以为整个晚上会彻夜难眠。 初中早恋那阵,她全身心投入到爱情的海洋中,和体委爱得难舍难分,最后断崖式分手的时候,她难以承受那段感情,直接生病躺在家里,躺了一周。 后来看看,所谓爱得难舍难分,不过是下课的时候偷偷摸摸牵牵手。 唯一的好处就是高温打通了任督二脉,休息得很到位,意志力爆发,回去的体测八百米比满分还要快十五秒。 即使是这样,冲过终点线,她四处张望,那个寸头体委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写成绩。 那一刻,她真正接受了自己的初恋无疾而终的事实。 这次失恋,她睡得意外的好。刺眼的阳光打在师维恩的眼皮上,她扭了个头,拉起被子盖头上,又继续沉沉地睡过去。 在睡到昏天黑地,宇宙消亡的时候,姚景茹点电话穿过时空隧道,把她拽了回来。 “师维恩!你自己选择一下,是我去刀你,还是你在我面前自裁?” 师维恩没有看到来电的人是谁,手机在床位震动,她探手拿了过来,按下绿色按钮,姚景茹的破口大骂隔着网线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师维恩,说好的三点钟到?你人呢?你要不要看看几点了?” 她撑着床网上扭,揉开眼屎看了一眼手表。 四点半。 得了,延迟退房这个时候肯定不顶用了,再续一天房得了。 “师维恩,你不要跟我说,你还在新加坡。”姚景茹灌了一口咖啡,这个时候又觉得冰块放的少了。 “没有啊。”十来个小时没喝水,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的。 “景茹姐,我…我失恋了。” 鼻子干得了得,师维恩猛猛吸了一口空气,忍不住咳了出来。 姚景茹愣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在哪里?” “文华2409。你带杯椰子水过来。” 半个小时后,姚景茹敲开了师维恩的门。 手上不仅拿了椰子水,还带了一碗牛肉粿条和一盒蓝莓。 “怎么是牛肉粉啊?” “这是牛肉粿条好不好?” 师维恩嘴上抱怨,嘴吃得嗦嗦的,吃得香,“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 食阁吃得最多的就是粥粉面,往高端了说,每天都在吃分子料理,就是米面打散之后制作出来的各种副产品。 往平了说,感觉自己像在吃速补。 “好吃吗?拐角那家蛋糕店隔壁新开的一家,我过来的时候顺便打包的。” “嗯,还行。” 姚景茹两个胳膊肘子撑在膝盖上,手顶着下巴,坐在师维恩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度。 师维恩不明所以,扭头看向她,她赶忙解释道:“二十四度太低了,你吃粉出了汗,等下着凉了就不好了。” 师维恩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师维恩吃完,抽了张纸将脸上的汗擦干,放到饭盒里面,盖上了盖子,双脚踮了一下地板,借着力回到了被窝里,盘腿坐着。 “你和陈明宇怎么回事?” “分手了。” 姚景茹知道她不会没有由头突然做这种事,接着问道:“为什么?你从坡县回来,不就是为了不异国恋?” “他……”师维恩顿了一下,脑海里闪出昨天看到了那条消息,“出轨了。不知道谈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姚景茹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找他算帐去。” 师维恩赶紧往前倾,把姚景茹按回椅子上坐下,“算了算了,费那事干什么,算了吧,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没必要。” 她塞了一把蓝莓放到嘴巴里,又重复一遍:“没必要。” 姚景茹气不过,她想起了父亲出轨,小三闯到家里来,跪在母亲面前,求她放手,求她给父亲自由,让他和她在一起。去他的上天成全一对有情人,恶心死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就是分手嘛” 师维恩抱着姚景茹的腰,在她的骂声中找了个缝隙插了一句:“花店楼上那个阁楼还空着吗?” 花店的阁楼,是师维恩的安全屋。 她喜欢隐蔽的地方,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东西南北风。 前些年,姚景茹父母的离婚案打了一年多。过程很痛苦,结局还算美好,官司结束之后,她保下了属于母亲的一半财产,这个在半湾的小洋房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段时间,母亲的情绪很不好,加上打官司,她将尽一年多时间,一有假期就要在新加坡和国内两头飞,身体精力到最后都受不了。姚景茹思索良久,还是决定辞职回国。小洋房空着也是空着,她就寻思想开个花店。一步到位,姚景茹将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却想不到从买花人到卖花人转变太难了。 她开的是独立花店,高端花材不要钱地订,开店前期准备工作就像无底洞一样,往里面砸钱,连个回声都没有,钱根本不够。 师维恩当时刚刚付完首付,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给了姚景茹,只留下了那个月吃饭的钱。 姚景茹不愿意要她的钱。师维恩说,要是自己哪天在新加坡漂不动了,就辞职回来在花店务工。这笔钱就当自己贿赂她了。 于是设计图出来的时候,师维恩让师维恩挑一个地方做她的办公室,房子到处都规划地方方正正,师维恩看了半天,被楼顶的小角落吸引了去,就要了那个地方。她特意叮嘱姚景茹不用装修,就清水泥铺平地板,稍微漆一下墙面就好,柱子刷起来麻烦,就不用刷了,留着水泥柱就好,砂浆的颗粒摸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小阳台也别拆,加固一下就行。 叶克铭为这事喷了他一顿,让他人生第一个完美设计到来的晚了一些。 “空着呢,我每个月都进去打扫卫生,随时等着你回来。你要干什么?” “收留我,求你了!”师维恩双手合十,手箍在她的要上,紧紧圈住她,“我不想回家住。回去住肯定不自由。” 姚景茹低头看着师维恩开朗的脸色,全然看不出刚刚失恋的失神。她不清楚师维恩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故作开朗,还是真的如她所说的不在意。 “那你直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家里还有间空房间。” “不了,不了。”师维恩斩钉截铁拒绝了。 “怎么就不了,我妈可想你了,一直问我说‘恩恩怎么今年春假没回来’。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她肯定高兴。” 师维恩摇摇头,再次拒绝。这么多年在外面,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真要和人一起住,不一定适应。 “我就去阁楼住就好了。再说了,我本来回来就是要在花店上班的,住在楼上,这多近啊,不用任何交通工具,腿着下楼就直接上班,方便我全天候熟悉花店的运作,更快地融入大家,接手工作。等我熟悉工作流程之后我再去见云姨” 姚景茹看不明白,伸手摸了摸师维恩的脸。 “干嘛?” “你这么充沛的精力,老张是怎么舍得放你走的?” “我说我要回来给你打工。他想了想,就批了。” “……”姚景茹一时语塞,“行。” 姚景茹想起上班时那些奇奇怪怪的安排,还有后来花店那些奇奇怪怪的订单要求。 张凇宜个性不改当年。 第3章 醉个烂就 师维恩将散落的东西收拾停当,姚景茹还要回花店一趟,顺便拿走了她大部分行李,这样她明天退了房直接过去花店,就不用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怪累的慌的。 “你真不和我回去?” “不回去。房费的钱出了,不能浪费。” “我报销。”姚景茹看着师维恩心情甚好,反而有些担心她,握着她的手臂都不自觉用力了几分。 师维恩看穿了她的担心,“你是不是担心我上社会版的新闻?姐,我不至于为了个男人想不开吧。你还记不记得我大学毕业刚进事务所的时候,调研慕尼黑那个化学产品公司的报告里面有个数据报过来错了,老头子把我们组骂得狗血淋头,和我同期来的实习生直接遭不住走人了,就那样我都没哭。”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师维恩拍了拍胸脯,“毕竟,我还要还房贷。比起上社会版,我觉得我更应该承担社会责任。” “你真的行吗?” “我怎么不行了?我问你,你被狗咬了,你会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企图报复狗吗?” 师维恩看着姚景茹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才往小跑着回走,外面热浪袭人,热得她汗湿了一头。三天没洗过的头,结成一缕一缕的条形码,黏在额头边上。 从新加坡回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苦于新加坡户外一年四季湿湿热热的气候,一年十二个月,有九个月在外面走走就能出一身汗。室内的空调温度又低,一进一出,自己好像牛肉在用什么奇怪的方法熟成。 这样的气候,只有河马那种水陆两不栖生物适合,人实在受不了。 师维恩走到前台,递上白金卡“你好,2409续一下。。” “好的。” 不一会儿,前台就把会员卡和房卡递回来给她。 师维恩打算回房间洗个头,躺回床上美美看个电影。她拿了房卡,又看了一下墙壁上的表,才六点钟。这个时候就回房呆着,感觉太亏了点。 “你好,那个我想问一下,这周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的地方。”师维恩收回还没迈出去的脚,向前台打探消息。 前台将师维恩当成游客了,说了几个小红书推烂、“Z市必打卡”的景点——师维恩作为土生土长的Z市人,从小到大这几条街都逛烂了。师维恩听对面说完,才问道:“有没有就是人少一点的地方,小众一点的或者新鲜一点也行?” 前台想了一下,“这两天成华路那边有一家新开业的酒吧,叫‘三两夏’,好像有什么活动,还蛮火的?这两天有不少客人都有在问我们怎么去。您可以去看看。” 酒吧?师维恩很少去这些地方,不过……也行吧。 “好,谢谢啊。” 成华路在老城区和新城区的交界位置,一条路隔开两个街区,一边在老城区,一边在新城。师维恩初中毕业的时候,那边还在建地铁,地铁一建就是十来年,她好多年都没有去过那里了。 她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成华路。”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成华路尾。成华路被车塞得水泄不通,师维恩直接让司机把自己放在路尾,不然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跟着人流,师维恩很快就找到了酒吧的入口。看起来像是个走文艺风的清吧,没有花花绿绿的霓虹灯,门口是石灰质的砖贴就的背景,行书写成“三两夏”的门牌,不大,随意地刻印在墙上。前面的水池子里面射出灯光,混着夜晚湿热的水汽,倒蒸腾出一种书生气。 搞曲水流觞那一套吗? “你好,借过一下。” 后面响起路人的声音,师维恩赶紧侧过身,顺着那人看过去,门口排了一条迂回的队,人不算特别多,但是为了不挡住行人通道,在街角那里转了个弯。师维恩赶紧跟了上去,排在队伍的后面。 排上队,师维恩才知道“人不多”是她错得离谱的直觉。手机已经弹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警告,才轮到师维恩。在门口的时候,师维恩紧急扫了一个充电宝给自己续上命。 难怪门口排了那么长的队,店内看起来就像是文艺青年和蓝调音乐爱好者的快乐老家,不像是喝酒玩捏手指蹦迪的地方。音乐声不大不小的,刚好合适,没有存在感,但是听起来很舒适。没有闪瞎人眼的灯光,十步一盏昏暗的暖光灯,大家都待在自己的座位里,下沉式区域,犬牙参差。吧台在大厅尽头,半洞穴样式的墙上摆满了酒。吧台旁边是一个小型的舞台,有一台钢琴。 “你好,喝点什么?” 师维恩在吧台前坐下,看着酒单,半天没有想好要点什么。调酒师看她一脸苦恼,凑上来问。 “呃……”师维恩侧着脑袋,手在酒单上划来划去,咕噜道:“能先给我上一碟米果和芝士吗?” 调酒师错愕了一瞬,马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好的,您稍等。” 师维恩很少喝酒。去酒吧,一般跟着张凇宜去的。阿爹了个娘的张凇宜,不管去哪里出差,都要找个酒吧歇歇脚。他总是要小酌一下,美其名曰消除一天的疲劳,领略当地人文风光,他还邀请大家一起去。 谁会出差的时候喝酒啊? 不过,张凇宜一般都是自己去,他酒量好,不醉不误事。 也有不一样的情况。有些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师维恩就要提着电脑去酒吧找张凇宜。张凇宜在一边喝,她就在旁边飞快地按键盘,手要起火了。 张凇宜会很“好心”地帮她点一杯无酒精鸡尾酒。 调酒师把小食在她面前放下,师维恩伸手拦住了他,学着张凇宜的样子点起酒:“你好,一杯长岛冰茶,一杯干马天尼,剩下一杯,你们店的特色,就先这样,谢谢。” 调酒师愣了一下,面前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酒量好的,不过点单这么轻车熟路的……也有可能自己预判错误。 “好的,您稍等。” 师维恩划拉着屏幕,过了一会儿,调酒师将三杯酒都摆在了她的面前。 “您好,这杯是我们酒吧本周特调,回魂汤。” “这是?”师维恩看着面前散发着诡异的绿色的一杯不明黏稠液体,像会在魔药课的坩埚里面出现的液体,不太敢动手。 “金汤力做基酒,添加了木姜子油洗之后的汁水,和青柠檬调制的,味道很清新,您可以试试。” 昏暗的灯光下,黑色大框眼镜后面是一双真诚的眼睛。 长相不会骗人,师维恩选择相信这个长得像山崎贤人的调酒师的话。 “谢谢。” 师维恩不知道先喝那一杯,用起了小时候常用的点兵点将选择法,选中正正中间的那一杯。 她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yue。 就不应该装这个比,没事找点苦吃。 动作有点大,调酒师向她这边看过来,她赶紧挤出一个微笑。 张凇宜曾经跟她科普过,别人调的马天尼,你没有爽快地一饮而尽,又或者喝一口摇头离开,这是对调酒师最大的质疑。较真一点的调酒师会拦下你,给你调到直到你承认他的技术为止。 认不认可另说,师维恩不懂喝酒,她甚少喝酒,就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冲鼻子的劲。 师维恩伸出右手比了个大拇指,郑重地点了点头,在调酒师瞩目礼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调酒师转过头之后,她双臂撑在吧台上用力地搓了搓脸,感受着脸颊的温度在短时间内升起来。 她沉默着,随手拿起了面前的一个杯子漱漱口,又拿起了另一个杯子。 …… 楼下舞台的音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刺耳的电流声传到二楼,林济庭拧紧眉头,他明明说过这玩意还没调好,不要开,怎么还是开了。 “你等等,我下去一趟,等会儿上来继续跟你说。”林济庭站起来。 林济庭对面的人站起来,把手机揣进兜里,“我跟你一起下去吧。也差不多点了,我过几天送模型的时候再过来。”,他抬手看了看表,“胐胐等着我回家喂夜宵。” 第4章 唱歌,爱我还是她? 在程章和的记忆中,师维恩是总是笑眯眯的。 一个人怎么能有呢么多好玩的事情,甚至于不好玩的事情在她那里也变得好玩起来。 就拿打球来说,不管赢球还是输球,都是个笑,接到球就抖着眉毛隔着网看对面笑,接不到呲牙咧嘴地笑,一边笑一边打自己的手。 程仲和那个狗脾气,每次打球,一落后就要哭,还喜欢耍赖。和师维恩打球之后,硬生生是被她掰过来了。 程章和不知道师维恩怎么做到的。 现在看起来大概是对同类的认同感。 师维恩死死抱着程章和的小腿,麦克风放在嘴巴前面,另一只手拿着回魂汤,时不时抿一两口,抿得眉眼挤在一起,发出咋吧咋吧品酒的声音。 “你,爱我,还是她!”师维恩近乎嘶吼地唱出了完整的一句歌词。只可惜,这句歌词并没有踩在调上,一声巨大的酒嗝,气泡炸开,伴奏才进入副歌。 “诶,还没有进。”师维恩迷迷糊糊,舔了舔嘴唇,“无所谓。R&B歌曲里面,就是要聊天的,对不对!陶吉吉,你有什么看法!是不是!R&B歌曲就是用来,聊天的!” “是不是,真的她有比我好。” 酒堵住了嘴巴,这句歌词在牙齿前打转,喷出来的酒吐到了程章和的裤子上。 林济庭不知道怎么调音响,干脆直接去到后面把插座拔掉。酒吧内,又重新恢复平静的氛围。 “料到了有耍酒疯的人,没料到这么早就碰到。”林济庭双手抱肩,叹了口气,宣布道:“我要在门口竖个牌子,‘店内发酒疯,罚款一百元’,‘吐在店内,罚款五百元’。” 服务员站在一侧,双手绞在了一起,“老板,我们想拦没拦住,她拿着酒,就冲到了舞台这边。”解释得小心翼翼,生怕因为这个小插曲,扣了他的工资。 “没事,不管你的事,你回去忙吧。这里我来处理。”林济庭摆手,示意这里的事不用他管了。 “师小姐,师小姐?”林济庭把手在师维恩面前来回摆动。服务员套话半天也只得出这人姓“师”这一个有效信息,林济庭想着干脆报警算了。 “师小姐,您开一下手机,我们联系您的家人接您回家。” 林济庭把手机递到师维恩面前,拉到解锁界面等她解锁。 师维恩不说话,扭过头,手里还紧紧握着麦克风。 林济庭伸手要去掰开师维恩的手指,“哥们儿,不好意思啊。让你受累了,还要让你……”他挠挠头,“被揩油”三个字还是没说出来。 “问题不大。”程章和淡淡地回道,蹲了下来。 “师维恩。” “程章和,你认识她啊?”林济庭见程章和喊出了一个名字,有些诧异。 “不认识。” “那你?”林济庭弯下腰,“你在哪里惹上的风流债?我要去和萧姐说。” 程章和横了林济庭一眼:“我和萧晗从来就没有过关系好吗?别听风就是雨。” “那你这?”林济庭指着师维恩。 “程仲和的朋友。” 林济庭倒吸一口凉气,“哇,那臭小子惹的祸,居然要你来收拾吗?真的是不像话!” “林济庭,你再乱说,尾款加两倍。” 程章和的语气不像是在和他闹着玩,立马噤声,不再开玩笑,“那你这是?” “熟人吧。” 师维恩醉得眼前已经模模糊糊的,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嘴唇绷得紧紧的,成一条线,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这人……好帅啊…… 对上对面那人冷峻的眼神,她朝后面缩了一下。 “师维恩,看着我。” 耳朵嗡嗡的,打破寒冰的声音穿透耳膜传到耳朵里。 回魂汤不愧是回魂汤,真的能把人的魂拽回来。 “嗯?” “认不认得我是谁?” 师维恩定睛一看,笑了起来。 程章和等着她的回答。 “陶喆。” 程章和不知道说什么,轻轻掀起挡在她眼睛的头发,撩到一边。 “师维恩,你看看清楚。”程章和想数落她几句,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师维恩还想把剩下的酒喝完,端到嘴边的杯子,被程章和接了过来,放到一边。 师维恩端详起眼前的人,颧骨上方和下方各有一颗痣,“程……” “程仲和哥哥?程仲和呢?他今天怎么不下来打球?” 师维恩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还行,藕断丝连地断片,还有残余的意识。 “要我送你回家吗?” 师维恩没有回应他。 “师维恩?”程章和摇了摇她,师维恩没有反应,一头往前栽了下去。 显然,这下是彻底醉了。 “我先送她回家了,拐角那个装置你有要求直接在群里说,反正我也就能给你牵线搭桥到这里了。”程章和拽着师维恩的膀子,把她从地板上扶起来,半蹲着示意林济庭帮忙将她放到背上。 林济庭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是真认识她啊?” 程章和撇了林济庭一眼:“那你要不要我把身份证压你这吧。” 林济庭手摇得飞快:“不是,我到不是怀疑你,万一这人到时候讹上你怎么办?” 怎么办?那能怎么办? 程章和道:“你放心吧,没事的。” 林济庭是相信程章和办事的靠谱程度,不再问什么。 师维恩头歪在程章和肩膀上不舒服,她主动朝里面靠了靠,额头往前抵着程章和的脖子,程章和不自觉将脖子扭向了一边。 “你忙,我先走了。” “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没事。”程章和从背后抽出手臂拍拍林济庭的肩。 程章和车停在后门,他直接往后门走去,却被师维恩拽了回来。 师维恩直接拽住了他的衣领,“等,等等。”像拉马缰绳一样,指着正门,示意程章和往那边走。 师维恩拔掉了手机上的充电宝,对着门口盒子往里面塞。人喝醉的时候,感官系统也会失调,这种情况比插USB接口还要难——师维恩怼了半天都没怼进去。 程章和掐着师维恩的手腕,对准了,一下子就塞进去了。 “可以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嗯。”师维恩咧着个嘴傻乐,“要还的,不然明天就是一笔巨款。我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程章和从鼻子里把肺里的气排出来:“是。” 程章和双手紧紧反扣在后面,防着师维恩摔下来。走到院子里,蹲下将人放下来,打开后门将师维恩塞了进去,又扣上了安全带。 师维恩歪倒在座椅上,突然弹起来:“我酒呢?” 程章和扶着车门没有理会她,反问道:“送你回家还是去哪里?” “转场吗?” 程章和有些许无语,站在车旁边,“对,转场,去哪里?下一场有两个选择,回悦园还是找个酒店放你一晚?” “啊,酒店,我知道,酒店……” 师维恩坐直了在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了房卡,“酒店,去酒店,师傅。” 程章和眼皮抖了一下,举手投降,接过房卡:“好,你躺好了。” 他坐进驾驶位,启动车子。道路上空荡荡,程章和以三十迈的车速在路上遛弯,没有一点颠簸。 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师维恩好像睡着了,踏实地蜷缩在座椅里面。空调的风猛烈吹过,吹到她的头发上,程章和把空调叶片朝上推了推。 按着酒店门口保安的指引,程章和把车开到了花坛一侧停下。 程章和背起师维恩,送她回到房间,把她放下就走,准备离开。 黑暗中,师维恩突然坐起来,坐了起来,从背后抱住程章和。 “别走好吗?”师维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别走……” 程章和身体一僵,见师维恩没再说话,想转过身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后背却感受到一股热流。 是师维恩的热泪,一股一股的往外流。 他企图掰开她的手指,师维恩却锁得更紧了。 师维恩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好黑啊,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好像那次和陈明宇在亚庇的海边,太阳都落山了,最后一丝晚霞消融在天际线后,就是这样的黑,又好像没有这么黑。她其实记不太清楚了。没有开灯的海岸,游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她和陈明宇也不过是其中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她把手中的相机换了个手拿,用左手牵起了陈明宇的右手,踩着软绵绵的沙子向前走。 “为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会是这样? “你如果不爱了,想分手,你可以和我说。你做这种恶心的事,陈明宇你真垃圾啊,你真垃圾。”她开口。 师维恩心底的悲伤止不住得往外涌,像海浪一样,死死将她按在沙滩上,让她接受这段感情带给她的痛苦。 她所逃避的,她所遮掩的,反而在酒精的作用下被加倍放大。 “你真的……你真的让我觉得,让我怀疑我自己,我爱上了一个烂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烂人。” 师维恩哭着,眼泪滴到心上,到心里那一点点的火苗消失。 第5章 宿醉酒醒,债务未知 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 程章和暗暗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他迈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给师维恩盖好了被子,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 程章和怕师维恩被呕吐物堵住气管。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就是如此,师维恩中途醒了三回,吐了三回。他坐着守了半宿才回家睡觉。到家的时候,洒水车已经出来上班了。没睡几个小时又因为生物钟起来了。 发了微信问程仲和要师维恩的联系方式。一晚过去,程仲和没有回他消息,他看了看手机,还够时间,程章和干脆直接回家一趟。 爸妈都不在家,客厅里空无一人,程仲和的房门紧锁,估计还在睡觉。程章和推开程仲和的门,拉开窗帘,让阳光叫醒程仲和。程仲和张嘴想骂,不是说了不要叫他,结果透过眼屎看到程章和斜倚在窗边,立马就怂了,转了个身,像老母鸡孵蛋一样蜷缩起来,装作没看到。 “程仲和,醒了就起来。” “哥,我就睡个懒觉,你放过我吧。”程仲和没想到这尊大佛怎么突然回家了。 “我问你个事,问完你再睡。” “啥?” “那个之前和你打球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哪个?” “隔壁楼,你那个姐姐,后来去了新加坡的。” “维恩姐啊,咋了?突然问我要她的联系方式?”程仲和打开手机把师维恩微信推给程章和。 “不要微信,要手机号。” “老古板,谁还用手机号啊,这年头?再说了,她在新加坡,估计早就不用以前那个手机号了。”程仲和嘴上反驳他,但是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号发了过去。 “你找维恩姐干啥?你当时不是最不喜欢和我们这帮小孩玩吗?我找你打球你都不来。” “只有你是小孩子吧。你那个时候多讨人嫌你自己忘了?就她愿意和你玩。” “程章和!”程仲和一直被程章和欺压,他今天势必要打倒帝国主义,翻身做主人。 “实习证明的章给你盖好了,放在桌子上了。早饭给你打包了放在桌子上了。”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好久没有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了!千秋万代,永远快乐!我将永远拥护您!伺候您一辈子!” 程仲和很分得清大小王,在这方面他相当识时务了。 程章和打通了程仲和给他的电话,电话那头“dududu”的一阵忙音,他又打了一次。 电话接通,程章和连“喂”了几声,这位昨晚喝断片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比空调出风大声音还要大一点。 直到程章和站在酒店房间的门口,他才挂掉电话,按响门铃。 师维恩不情愿地起身,她明明记得昨天和姚景茹约好了下午两点在酒店大堂等,现在才十点多。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灌了一瓶,才醒过来。 每一根头发都竖着,有自己的想法,师维恩揉了揉脑袋,一手的油,在身上擦了擦才打开门。 “姐,我不是说了嘛……” “你好。” 来人不是姚景茹。 “你是?”师维恩到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看着眼前的男人,问号布满在脸上。眼前的男人很眼熟,很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名字。 程章和干咳一声道:“你昨晚还认得出我是谁的,怎么,睡了一觉就不记得了?” 师维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略显无语,浓眉明显抽动了一下,带着眼下两颗黑色的痣挪动,像E和F两个动点。 “啊。”师维恩想起来了,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程……程什么来着?死活想不起来,“你是程仲和的哥哥。 ” 是有这么个人。 师维恩和程章和认识,但是不熟悉,这种认识仅仅停在点头之交、几面之缘的程度。即使他是程仲和的哥哥,即使程仲和跟她说:“姐姐,我哥哥也是你们学校的,他在高中部。” 高中部从高二就开始有晚自习了,师维恩和程仲和打完球的时间刚好和程章和下晚自习的时间撞在一起,这个时候程章和不是在楼下锁车,就是刚好回到家楼下,从车上下来。 “哥哥!” 程章和抽出手揉了揉程仲和的脑袋,端下来锁车:“又去打球了?” “嗯!” “一边去,浑身是汗。” 程章和站起身,师维恩站在程仲和身后,和他一样的校服被她折叠有折叠,垒在肩膀上面,像两个馒头塞在衣服里面。 “谢谢你带他去打球。” 师维恩摇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也找不到人打球,要谢谢程仲和带我玩。” “和姐姐说再见。” 程仲和很听话,立马对师维恩道:“姐姐再见。” 程仲和绝对是兄控! 师维恩后来这样下定义,虽然被程仲和否认自己没做过那种丢人的事。可是程仲和每次见到他哥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他那个时候还没抽条,一个大白胖鱼丸一样在地上滚几圈就到他哥咪拿钱了,有几次球包没拉紧,球鞋掉出来都不知道。 头有些痛,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拼凑在一起——昨晚好像是他送自己从酒吧回来的? “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嗯。”程章和接着问道:“方便让我进去吗?” 师维恩回头看了看房间,又看向走廊的监控,有些为难,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不是很方便。” 程章和了然:“是我冒昧了,不好意思。”说罢,他拿出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你昨晚吐我身上了。” “啊?” “昨晚我把你送到就要离开,你把我拉了回来,吐得我整个背上都是。”程章和的语气没有一点情绪夹杂,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像是“伸张正义”的。 “那个……”师维恩局促地搓手,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以的。我赔您衣服的钱。您等等,我去拿一下手机。” “可以。”程章和把门推到墙壁上吸住,他则是站在玄关处等着师维恩。 师维恩拿出手机的,程章和已经打开了二维码,扫过去,程章和立刻就通过了好友申请。 程仲和的哥哥。 程章和看着师维恩手指九键键盘上飞快地打出这几个字。 “我有名字。” “啊?” 师维恩抬起脸,程章和看着她呆滞的眼神,明显宿醉还没醒。他指着师维恩的手机屏幕:“我有名字。” “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给您备注什么比较好?” “程章和,章法的章。” “诶,好的好的。”师维恩又看向他:“那个您的衣服多少钱,我现在就给您转账。” “不清楚,送去干洗了。” “那我赔您整件衣服的钱吧。” “不用。我不是想借这件事赚钱,你误会了。” 师维恩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当然知道,就是您不是这样的人……” 在她思索的间隙,程章和突然插了一句:“可以不用您称呼我吗?你这样平白的让我们差了个辈分。” 他笑道:“我会觉得自己老得厉害。” 好像每一句都不够准确,师维恩揉了揉太阳穴,喝酒真是误事。她顺着程章和的话语,立马结束了这段对话:“好的好的,那你过两天联系我。” “好。那我先走了。”程章和把手上的袋子放在咖啡壶旁边,“醒酒汤,趁热喝。” “啊?” “顺手的事,仲和昨晚也喝了点,现在还在家里睡觉。煮多了,顺便。” “那太谢谢您了。”师维恩是真的感谢,她现在迫切想喝点什么润润喉咙。酒真不是一般人能喝的。 程章和走了之后,师维恩火速给程仲和发了条消息。 ——有无球打? 师维恩发完信息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看到程仲和的回复。 ——你啥时候回来了? ——你别管,打不打吧? ——没钱。最近毕业实习,生活费断掉了,没有钱。 ——那再见。 程仲和躺在床上玩手机,赶紧回到。 ——别啊别啊,我就说说。什么时候打? 师维恩想了想。 ——今天晚上吧,老时间,老地方。 ——行。 第6章 “赛后总结” 阁楼一尘不染,姚景茹昨天将房子的扬尘扫走,窗棂边上的架子放了新鲜的花束,桌子上摆满了师维恩喜欢吃的零食。师维恩把行李箱推到衣柜旁边,经过床边,还能够闻到四件套上留香珠的香味。 “现在天气热,但是我怕你晚上开空调,就还是给你套了床被子,你到时候把肚脐眼盖住。” “谢谢你。”师维恩注视着姚景茹,内心感动,不知道如何说出来。 “谢什么?”姚景茹拉开窗帘,“你就安心住着。” 内伤是不会显出来的,直到你心里的伤口慢慢愈合。 姚景茹太知道那种被亲密的人欺骗的感觉。就好像一颗牙齿从来不疼,结果躺在医院灯下,才发现牙髓坏死,发现它隐秘地在人不知道的地方烂掉。好一点的情况只用作根管治疗就好,坏一点整颗牙都要拔掉。 连慈父的形象都能够装出来,还有什么是真的? 师维恩头埋在被子里面,姚景茹走过去毛了毛她的脑袋,“走了,吃饭去。” 师维恩抬起头来,看向姚景茹:“你先给我看看账本。” 姚景茹眨眨眼,愣住了,随即将师维恩的头按进了被子里,“少卷点吧!你大爷的,把我当成投委会那帮老家伙应付了是吗?” * “维恩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咋没和我发消息?”轮换下场的时候,程仲和拿着水过来,在师维恩旁边坐下。 “前几天。”师维恩扯开了话题,从包里抽出77pro,“你要的,东京没货了,我跑到大阪去才找到。” “啊啊啊啊啊!” 程仲和激动地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师维恩赶紧挪开脚,闪到了一边,新球鞋可不能被他一口喷湿。 “维恩姐!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帮我搞到!” 77pro今年刚出来的时候程仲和疯狂给她安利,他对这把拍子赞誉有加,从拍框到中杆再到漆水,就差吹上天了。师维恩离职前最后一个案子在东京。她早早忙完之后请了两天假,找遍全东京的yy店都没找到,又跑去大阪,才在天王寺拿到最后一把3u77pro。 “我没帮你拉线,你自己看着办吧。” “维恩姐,你就是我亲姐!”程仲和摸着77pro的漆水爱不释手,左看右看。 “我辞职了,不往外跑了,以后你买拍子要么找走私,要么找代购吧。” “怎么了?”程仲和放下手上的拍子,“出什么事了?是工作得不开心吗?” “开不开心的,我也不是核动力牛马吧?”师维恩看他一脸凝重,有些想笑。 程仲和安慰她,“你要是工作不开心,你去我哥公司,你要多少我让他开多少,我保你开心。” 有这么坑哥的吗?他们两可真兄友弟恭。 “再说吧,目前来看是gap一段时间。”师维恩甩了手上的汗,向他发出邀约:“明天还打球吗?” 程仲和掏出手机,“我现在订场。”,程仲和是一个行动派。 “没场也没事,就下次约,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你的毕业论文。你毕业论文搞定了?” “差不多,一稿扔给老师了,现在有焦虑也是老师的事了,暂时和我没关系。”程仲和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找工作了?” “还没找到,在实习。” 师维恩有点吃惊,程仲和一天到晚不着调的,居然还会找实习。“哟,挺不错啊。” “哪不错了?现在就业市场烂得要死。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网上的言论危言耸听,没想到真久烂。我这还是过完年之后舔着脸,让我哥给了我个实习机会。” “你……”师维恩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大丈夫。” “那是。”程仲和自信仰头,伸出两根手指做数钱状,“我现在也是有工资的人了,这个月我们打AS50。” 人一有钱就开始烧包,这句真理古今通用。 程仲和定了直落的两场,即使是轮换着打,师维恩也有些吃不消。想着晚上打球,晚饭就没吃那么多,担心撑到跑不动。结果跑不动的情况没出现,打完第一场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师维恩打完最后一局十一分实在跑不动了,就示意场边程仲和的朋友上来和他打,自己下场,从包里掏出了一根香蕉默默地啃着。嘴巴接管了脑袋,双眼放空地盯着地胶,像一只猩猩。 “程仲和,别打了,电话,你手机响了。” “你接一下。”程仲和忙着封网,头都没回。 话务员这活,做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程仲和小学的时候丢三落四找不到手机的时候,师维恩还要帮忙做神婆,掐指一算,帮他找手机——“姐姐,你给我手机打个电话,我手机不见了。” “喂?你好?” “仲和在打球吗?” 电话接通,那边吵得程章和耳朵炸了一下,他果然没猜错,程仲和今晚出去打球了。 和谁打,显而易见。 “嗯,等下他下场的时候,我让他给您回个电话。” “他在哪?胜利球馆吗?” “嗯。” “好,谢谢。” 邝戚拿着文件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见程章和在打电话,打算先转身出去,一会儿再进来。 程仲和叫住了他:“什么事,说吧。” “今天商务下午的会议纪要要请您过目。还有财务部递过来的下季度的预算。”邝戚将一摞文件夹依次放到程章和的桌子上,“这是您下周重要的行程计划表。” 程仲和跳过前面两个,直接拿起最后那个绛红色的文件夹,翻开扫了一眼。 “嗯,周二晚上的那个饭局往前挪一下吧,八点钟之前。”程仲和用手指骨节敲着文件夹,“然后……暂时没什么了,有什么我之后再和你说。” “好的。”邝戚默默在心中记下。 “还有,程仲和的实习工资多少来着?” “您当时说的是两千。” “让财务给他打三千。”估计臭小子最近要花钱的地方不少。 “好的。” 程仲和扫了一眼窗外,橙黄色的路灯明晃晃的,再看回电脑的时候,他已经心不在焉,挪腾手机看了一下,八点半。 电脑屏幕上的计划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年纪到了吧,注意力也跟着时间跑。 程仲和起身接了一杯水,又坐回办公桌前,屏幕上的字好像打乱了一样,右下角的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他的心好似跟着刚刚那通电话跑了。 他叹了口气,关掉电脑,拿起手机和车钥匙离开了公司。 程章和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闭着眼睛假寐休息。直到人声打破一片寂静,他睁开双眼,球馆里的灯一排排熄灭。 过了没一会儿,程仲和掀开球馆门口的塑胶帘走出了,身边稀稀拉拉一堆人,师维恩最后走出来,毛巾盖在头上,垂下来的毛巾擦着脸。 “哥,你怎么来了?”程章和准备过马路的时候,被旁边的车光灯闪了几下,他刚想破口大骂谁这么没素质,结果看到程章和手支着车窗,侧着脸看着他。程仲和赶忙小跑上去。从小到大,程章和甚少来球馆接他。上了大学,学校离家远,有时候节假日耍个赖,不想坐地铁回家,他理都不理。今天居然来球馆看他,属实让人意外。 “下班路过。”程仲和随便找了个理由。 “原来是这样。” “程章和,明天晚上还这个时间啊。” “噢。行,行。”程章和回头给师维恩比了个“OK”的手势。 “吃宵夜吗?”程仲和冷不丁问道,“你和你的球友们不赛后总结吗?” “啊?”程仲和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黑夜中一双贪婪的眼睛闪着光:“哥,你请吗?” “嗯。我没吃晚饭,你找个地方。” “哥!你是最好的哥!”程仲和把球包往后备箱一甩,转身走向自己的同学问他们想不想吃宵夜。 大家都支支吾吾地“推辞”。 程仲和翻了几个白眼,“去不去?你们这帮人,平常喝过的电解质水都要抢着喝,这个时候装起清高了?” 钟旭之笑道:“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明天还有早八嘛。” “你装个屁钟旭之!你没少逃!”程仲和用手钳住钟旭之的脖子。 两个小时下来,体力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推辞也就是面子不好意思。程仲和不来弯弯绕绕的,带着一堆人杀向学校后门那家鱼粥铺。 师维恩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被拉上贼船的。 “维恩姐,一起来嘛。” 她抬起手腕,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手表的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她坐在鱼粥大排档门口的露天餐桌前。挪动一下,屁股底下年龄看起来比她还大的塑料圈椅发出“咯吱咯吱”的痛苦呻吟。 “你喝点什么?” 程仲和和他的同学去餐区选菜,桌边就剩下师维恩和程章和两个老人家。 师维恩正在云游,马上反应过来:“都可以。” “椰汁吧。你昨晚喝过头了,就不和他们一样喝酒了。” “啊……好。” 程章和侧身跟服务员说道:“一打扎啤,一瓶椰汁,谢谢。” 大学生精力旺盛,疾风暴雨一般往嘴里炫,一边还能叽里呱啦地吐槽毕业论文。 师维恩像个鹌鹑一样,坐在一边静静地吃着。程章和也不作声。两个社会人属实融入不进大学生的群体。 程章和拿了一碟烫好的鲩鱼肉片放到师维恩面前,“不好吃吗?” “没有啊,挺好吃的。” “我看你只夹眼前的菜。” “是吗?”师维恩尴尬地笑了笑,“好久没打球了,腿太酸了,不想站起来去那边拿鱼片。” 她的筷子掠动,指着桌上的菜,“而且食材都很新鲜,每一样都很好吃,也就无所谓吃哪一样了。” “还是有所谓的。这个季节,也就他们家的鲩鱼片最好吃。” 师维恩伸筷子去夹。 如程章和所说,这个鲩鱼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肴,现杀现端上来的,外面挂了一层轻薄的汤水,入口脆弹,架上姜丝葱丝,分别在酱油和花生油里面滚一圈就好吃得不得了。 相比钵钵鸡,清水锅更靠食材的鲜味。没有调料的干扰,食材质量有一丝不好都能被吃出来。 程章和又去拿了一碟吊龙和鱼片回来,在锅里烫熟捞出放到师维恩面前,顺势在师维恩身边坐下。 “章和哥,不用了太多了。”师维恩摆手婉拒,“你太客气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这是两人份的。” 程章和话一出,师维恩有一种看到美杜莎的双眼一般,石化在原地的感觉。 她想,这可能就是无地自容吧。 师维恩偷偷瞄了一眼程章和,他握着夹子专注地涮烫着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