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请自重,我真的是卧底》 第1章 雪天中初见陌生男子 雪刚停。 北国主都的街头仍带着白日残留的寒意,灰蓝色的天幕压得低沉,倒是很符合这个后机械社会的单调风格。 邸昭宜站在街角,飞行器低空掠过,引擎声和掠过的上升气流让她回过神来。 她拢了拢领口,指尖蹭过一枚金属徽章,那是邸昭宜被授予的见习飞行员标识。 卧底行动的开端比预期顺利得多,她心中的情绪却并未随之一并落地——反倒像悬在线轴上,被拽进这座城市的齿轮,却不知道何时开始转动。 邸昭宜在这个国家建立了一套崭新的身份信息,她现在是北国某个西方边陲小镇的普通居民,无亲无故,已经通过了飞行员院校的毕业测试,即将调入主都的空军署。 资料完善,口音掩饰得当,背景毫无破绽。一切都经过了精心伪装,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连镜子里穿上了北国空军制服的她自己,邸昭宜也快认不出。 好像她真的属于这座城市,从未在南国那片名为故乡的荒原上奔逃过,也从未亲眼看过大火在母亲身上熊熊燃烧的模样。 明天就要去空军署报道了,在正式开始行动之前,邸昭宜打算在街上随便逛一逛,缓解压抑心情的同时,也能早点熟悉周边环境。 她在一家老式书报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裹着灰蓝色厚呢大衣,蜷缩在小炉边打盹。玻璃柜里放着些泛黄刊物与过时唱片——是战前风格的那种,黑胶边缘磨得光滑,曲目名以老式机械字模印在上面,倒是很有怀旧气息。 她正要仔细看,却一阵风起,桌面上几张还没整理进柜子的唱片“哗”地翻飞出去,其中一张跌落到老人的脚边。 声音把老人惊醒了,摸索着要去捡,却险些踩上了那张碟片。邸昭宜立刻俯身,眼疾手快地将碟子从他鞋尖边拿走。 雪水未干,手指蹭上去一阵冰凉,她转头递给摊主:“给你,先生。” 摊主是个盲人,摸索着唱片点头,嘴角咧开几分,“太感谢你了,女士,这个唱片市面上几乎绝版了。” “幸好没碎。”邸昭宜笑了笑。 “我妻子她生前非常喜欢这个交响团的曲子,你们年轻人可能没听过,那时他们演奏的《归航》——真是来自天上的声音。” 邸昭宜轻轻一怔。 她当然听过《归航》,在她南方的故乡,在训练营的模拟舱里,无数次听。那遥远的、美丽的南国。这场卧底行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回到故乡的日子也是遥遥无期。 她点了点头,打算把这张唱片买下来,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从另一侧传来。 “这张唱片——可以卖给我吗?” 她抬头,视线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那人逆光站在她身侧,身形高大,长身玉立,一身深灰色呢大衣,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雪停后风更大,他的短发被吹得微微偏向一侧,军靴没入街道浅雪中,身形挺拔如标枪,隐约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庞线条凌厉,眉骨深刻,轮廓冷峻,五官沉静得像是冷兵器时代的雕塑。目光如同冷夜投下的一道斜光,带着天生的审视力。 风吹起他衣角,靴尖立在水迹未干的雪痕上,冷峻中透着一丝静压——像是随时能走进指挥室发号施令的人。 邸昭宜心中一震,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太引人注目了,即使站着不动,也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视线冷静地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离开了。 “哎呀,小傅又来啦。” 盲眼摊主似乎是与这个男人认识,热情地循着声音将唱片递了出来,嘴上夸着小伙子真识货。 只不过晚说了一秒,邸昭宜就错失了这张绝版唱片,心中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看着摊主在和这个姓傅的男人攀谈,邸昭宜决定不打断他们,独自转身离开了。 走到开阔的街道上,邸昭宜望着初雪过后北国银装素裹的景色,心里又觉得惆怅,怀念南国的四季如春。这时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是刚才那个姓傅的男人。 这人也太高了——她心里嘀咕,抬起头努力对上他的视线。估计得有一米九吧? 男人抬起胳膊,把什么东西朝邸昭宜这里递了过来:“你想要这张唱片?”声线低哑,带着一点北国口音特有的凛意。 邸昭宜听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男人冲着她的脸抬了抬下巴。 “刚刚从你的表情能看出来。另外,你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这张碟。” 邸昭宜回想一下自己刚才的表情,似乎一直沮丧地垂丧着眼睛,一副惋惜至极的样子,大概脸上写满了“我想要”三个大字。 她耳根发热,有点囧地扯出一抹笑: “……你猜对了,我确实很想要。不过先来后到,您买走是应该的,我回去听数字版也可以。” 男人把唱片递到她手边,仍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给你吧,我对音乐称不上太喜欢。” “不喜欢音乐却要买唱片?”她困惑。 姓傅的男人没有回答,邸昭宜也看出来了他真的对这张碟片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爽快地接了过来。 心想,或许他是看摊主冬天卖唱片太辛苦,想顺手帮个忙吧。 “你不是主都人。” 男人忽然开口,是陈述句的语气,不是疑问句。邸昭宜也发现这个男人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字。 一个词来形容:惜字如金。 “不是,”邸昭宜按照自己熟背的身份背景开口,又补上一句,“西边儿过来的,小地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看了她两秒,目光沉稳,近乎是审视性的打量,仿佛他的大脑正在悄然检索她身上的每一个变量。 然后他淡声开口:“你看街景的方式,不像本地人。” 邸昭宜一怔,“哪种方式?” “警觉性低,步幅不稳,下意识绕开路口岗哨,但面对陌生人时反而停顿时间过长。” 他说话的语气像个在宣读报告文书,清晰、准确,毫不修饰。 邸昭宜张了张嘴,忽然笑出声。 “你这人总是这么阴森森的吗?” 男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阴森森?” “就是有点……”她顿了顿,调侃意味十足,“令人窒息的冷静。” 男人没有接话。他很少会主动延展对话,尤其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今天不知怎地却有些失态了。 但邸昭宜却来了兴致。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唱片:“那你呢?你是主都人吧?你看起来属于是典型的中央模式。” “中央模式?” “神情紧绷,言语精准,脚步重心在后,随时准备出击。”她眨眨眼,“典型的军人,虽然没穿制服,但那张脸一看就是从指挥部走出来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但那种不予置否的沉默,本身就是某种默认。 她嘴角扬了一点:“还有,你虎口有茧,一定是经常持枪的人。不是警务,就是军方的人。” 男人嘴角像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霓虹灯一闪,红光染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眼神依旧清冷,却带了些欣赏的意味。 “你很聪明。” 邸昭宜笑意更深:“谢谢。” 天色又暗了一层,灰蓝色的云层被风压低,街口亮起昏黄灯光,城市边缘的高空轨道缓缓驶过一列无声列车。 空气中残留着冰水的气息,一切都冷冽肃静,仿佛连时间也被这座机械城市冻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问。 “你要查我身份?”她半开玩笑地回。 “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他的语气依旧不带情绪。 邸昭宜顿了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邸昭宜。” “邸昭宜。”他复述了一遍,像是将这个名字暂时存进心里。 “你呢?”她反问。 男人抬起头,看了眼远方天幕:“要下雪了。” 邸昭宜仰头,灰蓝云层厚重压城,的确有新一轮雪势酝酿其中。 “你回去吧,”他开口,“街区封路之前尽早进宿区。” 邸昭宜意识到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好,也谢谢先生你的唱片。” 她想了想,又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如果你明天真的要去空军署报到——大概很快就会见面。”他说。 邸昭宜一愣,正要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空军署的,后来想起自己胸前佩戴着,的就是军方分发给见习飞行员的徽章。 “你在那儿工作?”她问。 “……差不多。”男人回应。 告别后,男人转身而去。风雪中,那背影沉稳挺拔,像是一棵立在荒原上的冷杉。 邸昭宜站在雪将至的街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那张唱片。 这是军方的人,她还没正式加入空军署就和军方的人打了照面,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并不是本地人。 邸昭宜在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这座仿佛时间都凝结的城市里,他像是一道缓慢却坚定推进的热源,让她忽然意识到:她所有的伪装与结构,在他面前,好像随时可能出现裂缝。 邸昭宜低头看着手中的《归航》,那是遥远的、理想的天空之声,是她在南国时最爱的曲目。 而她刚刚才抵达这个称之为北国的、属于她的战场,就在街头,与某个看起来就非常危险的人,交锋了第一次。 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 这是变量。 而她现在——正身在变量之中,缓缓沉下去。 第2章 报告长官,我们昨天见过 入职的第一天,邸昭宜被连环的闹钟声唤醒。 昨晚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要去的是北国最高军事机构下属的飞行署,也就是传说中只招最顶尖飞行员的单位。 但没想到她确实睡着了,还睡过头了三分钟。 “见鬼,”她一边扣上外套一边跳着拉拉链,“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窗外雪还在飘,天灰蒙蒙的,她跑下楼,抱着一大叠体检报告、身份文件和入职手续,慌忙地塞进书包里,活脱脱像个准备应试的倒霉学生。 她暂且还不知道飞行署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只知道那是她潜入北国的第一站,也是她执行“时间核心”计划的起点。她必须获得北**方的信任,出色地完成所有任务,然后找到传说中藏于北境的“时间核心”。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尾端,生物时间被某种未知的磁场控制住,完全停滞了下来。人类不再成长,不再繁衍,不再衰老,也不再进化。 而世界阵营也分为了两大派别: 一种是以南国为代表,希望生物时间恢复,让生命在地球上自然繁衍的的自然进化派。 另一种则是认为生物文明注定要被机械取代,**凡胎的碳基生物应当被地球淘汰掉,因此阻拦一切试图恢复生物时间的尝试。也就是北国所推崇的机械进化派。 而现在有传言,说能推动生物时间恢复的“时间核心”正藏匿于北国的军方机构。邸昭宜此行,也正是为了卧底获取“时间核心”所在的位置信息。 邸昭宜理清了思路,站在她即将面对的顶头上司的门前,深呼一口气,准备正式踏入她的卧底行动中。 然而,就在她敲门后得到应允,推开那扇办公室门的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一个未能预料到的震惊事实撞了个粉碎。 那个她昨天下午在街头雪地边对着唱片摊胡说八道、还肆意评价人家是“中心模式”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属于她顶头上司的办公桌后,戴着金属边框眼镜,低头签字,一丝不苟。 这回真是,天打雷劈。 “你——”邸昭宜脱口而出,手里那一摞材料直接哐啷一声放到他干净得一丝不苟的办公桌上,厚重的纸张散开,打乱了本来整齐摆放的资料与笔筒。 空气静止了一瞬。 男人抬起头来,眼神先是一瞬不解,接着也慢慢凝固了一秒。他认出她了。 这个昨天在街头上和他针锋相对、笑得眼睛发亮的小姑娘,现在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穿着整齐的北国工服,胸牌上写着新调入的身份。 邸昭宜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莽撞,赶忙上前去想把东西理顺,不小心又碰倒了他的笔筒,一支精致得像收藏品的钢笔在桌面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他一手伸出,准确无误地接住。 “啊,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看着她。 “邸昭宜,”他低声念了下她的名字,从那摞文件中抽出入职资料,眉眼平静,“新来的飞行员,飞行学院毕业,西境转调?” 她点头,冷静下来,脊背立得笔直,“是的,傅长官。” 男人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傅叙川。 傅叙川不说话,只是把她弄散的材料重新理好,拿过最上面一张,用他刚才接住的那支钢笔签字。 “我昨天不知道您是……”邸昭宜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了点懊悔,“傅长官,我没对您不敬吧?” “没有。”他回答得很简短。 “真的?”她眼神一闪,“你不会记仇吧?” “我没理由记仇。” “那就好。”她轻轻呼了口气。 这个名叫傅叙川,现在又成了她顶头上司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眼神淡淡:“你一直都这么毛躁?” 显然是在说她刚才弄乱了自己办公桌的事。 “没有,”邸昭宜忙解释,语速飞快,“我其实是个非常专业的人,一向沉着冷静,执行力强、反应迅速、心态稳定,今天完全是例外。” 说完这一连串毫不谦虚的自夸,傅叙川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些笑影。 “例外?为什么今天是例外?”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因为……”她盯着他的脸,一秒、两秒,最后再度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她那张嘴,“见到傅长官你,我太紧张了。” “见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语气没什么变化。 邸昭宜笑着背过手去,眼神明亮,“你太帅了,长官。” 傅叙川:“……” 屋子里一瞬静得落针可闻。 邸昭宜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什么叫太帅了?这是和上司说的话吗?!她脑中已经开始演奏追悔莫及的哀乐,连带着心跳都漏了半拍。 为了掩饰情绪,她迅速站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长官,我刚才只是……一时紧张,口误。请忽略。” 傅叙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像在忍耐某种情绪,似笑非笑。他低头翻了翻她的入职表:“资料都齐了。今天下午去适应舱报到,找沈工。” “是。”她立正,正儿八经地敬了个礼。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下眼镜,目光在她严肃得近乎僵硬的脸上停了一秒,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倒也不用这么毕恭毕敬的,好像我在欺压你一样。” 邸昭宜耳根子刷地一下红了:“我只是尊重上级。” “昨天不是挺放松的吗?”他忽然轻描淡写补了一句,眼神带着某种揶揄。 邸昭宜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转身撞墙的冲动:“我昨天并不知道您是我上司,长官。” 傅叙川没再说话,只是抬手轻敲了一下钢笔帽,像是给这段尴尬对话盖了个章:“下去吧,邸昭宜。” “是。”她几乎是逃一般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彻底远了,傅叙川才重新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文件。 纸张之间,还留着她草率摆放后略显凌乱的痕迹。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门带上后,屋内只剩他一个人。 傅叙川坐在原处,微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落下,映出一块温色的光斑,那女孩刚好站在其中。 他回忆起那一幕,忽然有些出神。 她来的时候步伐飞快,眼神警觉,像个第一次闯入深林的小兽;落座之后又毛手毛脚地弄乱了桌面,尴尬得像个犯错的小孩;可转眼就能一本正经敬礼、用最标准的语气汇报履历,像模像样。 他本不是轻易对人起兴趣的人。可这个叫邸昭宜的新调入飞行员—— 他低头翻起她的资料,纸页翻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学历履历都很齐整,籍贯、训练经历、调任理由一一列明,逻辑严密。可就是哪里不对劲。 不是不完美——而是太完美。 像是……刻意拼凑出的一个无懈可击的形象。 他指腹敲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她说自己来自西线,那是偏远的地区,语言口音理应带些南腔北调,可她的发音标准得像刚从训练场里刻出来的。她对首都街头的反应,明显是刚刚接触不久的样子,可行走间的直觉警觉却又不像真是个西线寻常姑娘。 而昨天,她在街头毫无戒备地凑上来搭话,甚至还笑着调侃,像是完全不惧陌生人的热情性格。今天却在得知他身份之后,瞬间切换成了另一个人。 有点呆,又有点太机灵了。 傅叙川将资料重新扣回桌上,抬手取了桌边那支刚才差点被她打翻的笔。是定制钢笔,旧式钢芯,有些年头了。 他盯着那支钢笔出神几秒,忽然失笑了一下。算了,他总是这样太过多疑,应该改改了。 他站起身,将笔插回笔筒,转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低头看向桌上的那份资料: ——姓名:邸昭宜 ——调任单位:北国主都空军中心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静,没有多余情绪。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而在邸昭宜这边: 宿舍很小,一间单人配给房。窗外风雪未停,灰白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显得屋里更冷清了些。 邸昭宜脱下外套,把床铺掀开重新铺整,又从抽屉里里取出那叠复印的身份文件和初级军官证件,摊在桌面上。每一页她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还是习惯性地一页页翻看,像是在确认这些“纸上人生”是真的属于自己。 她不是邸昭宜,她是编号“南-07”的潜入者,是南境联盟派来的唯一一名空军类卧底。 她的任务,是接近北国空军高层,获取关于“时间核心”的位置信息。 她垂眸,手指缓缓滑过那张“体检通过记录表”,上面写着她的新代号、假身份、血型、甚至视力和骨密度数据。全是为了掩盖她真实的身体结构和南方改造痕迹。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国家,曾在她童年时轰炸她的家园,用机械部队碾平南方生物城市最后一块庇护所。而现在,她却必须披着北国飞行员的外套,走入它的腹地,甚至要与那些曾高坐指挥台上的军人并肩共事。 比如傅叙川。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眼角就不自觉跳了跳。 刚刚她从南国的资料系统里调取了资料,只有文字记录,没有图片影像,否则她应该早些认出他。 傅叙川——北**统最年轻的首领,铁血理性派的代表人物,毫无感情的策略家,被众多势力誉为天才的男人 而她今天,就毫无准备地在他的面前丢了脸。还说了……那样一句鬼话。 “因为你太帅了,长官。” 她懊恼地捂住脸,整个人趴倒在床铺上,闷声咕哝了一句:“邸昭宜你脑子进水了吧……” 可很快,她又翻过身,盯着天花板,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傅叙川并不像资料里描述的那样冷酷无情。他没有在她失礼之后咄咄逼人,甚至在她规规矩矩地站直时,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不像是彻底被北国机械主义系统驯服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她的盟友。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要素。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把所有纸张收起,重新锁入抽屉。 她时刻记得,她不是邸昭宜。她是“07”。她的命是南境给的,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可就在她起身关灯的时候,傅叙川那双沉静克制的眼睛,又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傅叙川。 而她摇了摇头,心里默念着: 今天起,我就是邸昭宜。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第3章 或许…他没那么坏? 窗外风还在吹,呼啦啦卷着昨夜未化的雪。她坐在床边,披着外套喝了一口凉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今天开始,是正式执行阶段了。 她站起来,拉开那只最简陋的衣柜,取出叠得一丝不苟的制服——是北国飞行员初级配发款,肩章为一条银线,象征空军见习员身份。 她站在小镜子前多看了几秒,直到镜中那个脸色冷静、毫无异样的“北国女孩”站定,她才点点头。腰背挺直,眼神沉静。 “很好。” 她按亮终端,查阅导航:军事空航管理处,第九科,今日八点整报到。 邸昭宜深吸一口气,将终端扣进袖口,推门出发。 北国的早晨没有鸟鸣,只有风声和遥远基地广播传来的机械女声:“欢迎步入全时效区,请出示身份凭证。” 她的靴子踩进薄雪,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未知却注定会改变她命运的地方。 北国第十军空航管理处主楼前,晨雾未散,整座基地却已井然有序。 大厅内,新入编的飞行员们列成整齐方阵,安静等待所谓的“编入宣导仪式”开始。邸昭宜站在队伍末列,肩章银线在光下反着细亮,混在一群面孔陌生的新兵之间,悄然打量四周。 她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哪怕身处敌国,这些套路与南国的军制也大同小异。只是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滑向那尚未登台的演讲席,心中有些莫名的预感。 下一刻,仿佛为了回应她的预感,厚重的合金门悄然滑开。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侧门步入会场,脚步坚定地踏上高台。 ——是他。 邸昭宜倏然屏住了呼吸。 傅叙川穿着北国高等军阶的黑色礼服式制服,军章熠熠,腰线笔挺,肩背沉稳如山。他站在演讲席前,面容冷肃,神情镇定,一双深邃如夜的眼扫过整齐排列的新兵队伍。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真好看。 但立刻,她就狠狠扼杀了自己脑中那个微妙的念头,眼神冷了下来。 ——这人是我的死敌。 ——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她压低眼睫,把自己情绪藏好。但周围的气氛却没她冷静。 “天呐……那是傅叙川吗?”她旁边新来的女兵低声惊呼,声音细细碎碎地传进耳朵里,“本人比照片还帅诶……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你小点声!但我也觉得……他真的是那个历史上最年轻的军部首脑吗?才二十七八吧,听说四年前就开始指挥前线任务了,北境一战就是他定下的策略。” “昨天我在街口看到他了!你们不知道,他那眼神……简直像结了冰一样,我一动都不敢动。比新闻视频里还吓人。” “唉,帅是帅,就是太冷漠了,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 她们的声音像潮水在低处涌动,邸昭宜本想不去听,但又忍不住捕捉着只言片语。这是她第一次从其他新兵的角度听到关于傅叙川的传闻——英雄、首脑、天才,全是褒奖词。 可她知道,英雄二字,在不同的立场里,有时候只是一个反义词的伪装。 “肃静!”一声低斥打断了低语。 女兵们纷纷收声,是带队军官冷着脸扫视她们:“谁让你们在大会上窃窃私语?小心被调回训练营当后勤兵!” 会场一片安静。 邸昭宜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高台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傅叙川站在聚光灯下,声音沉稳清晰:“欢迎诸位加入第十军空航编队。你们将服从国家调度,参与军事任务。” 邸昭宜听着,心底泛起一道暗流。 这个男人,就是她要渗透的机构的最高军政长官,是北国空军系统的控制者,也是战争的主谋者之一。她来北国的最终目标——也是他。 就在前些天,她还像个傻瓜一样和他在街头聊天。而现在,他却成了她不得不面对的命运之敌。 她看着傅叙川,眼神静静地沉下去,像一把暂时埋在积雪中的尖刀。 傅叙川的声音平稳,不疾不徐: “自今日起,各位将正式进入北国空航第十编队,在座每一位,皆为筛选万中取一的飞行人才。希望你们记住,这不是一份荣耀,而是一份责任。” 他抬起眼,视线缓缓扫过整整一列新兵。那双眼不带情绪,却像能看穿人们皮肉下的每一寸骨血。整肃而冷静。 邸昭宜站得笔直,手指紧贴裤缝,表面毫无波澜。可当傅叙川的目光掠过她所在的一排,她莫名感到一股寒流穿体而过。 那一瞬,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并不久,仅仅半秒。 邸昭宜几乎在本能中屏住了呼吸,心脏漏跳一拍。 他的眼神依旧克制、沉静,不含多余情绪。不过他没有任何停顿,下一秒便移开了目光。 傅叙川继续着讲演。 他的声音冷静,节奏控制得当,极具情绪影响力。他讲北国目前的防线态势,讲飞行舰队在未来战略中的地位,也讲纪律、忠诚与牺牲。他讲话的方式不煽情,也不冗长,反而因为分寸精准而更令人信服。 邸昭宜听着,忽然明白了。 ——他是天生的指挥官。 她看着他冷静陈述国家未来图景的神情,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的,这个人聪明,极度理性,深谙权力之术。他将是自己潜伏任务中,最强大的敌人。 她缓缓垂下眼帘,心里却蹦出一个念头: 可惜了……白长了一张帅气的脸蛋。 她自己都被这想法逗乐了,嘴角轻微抽动一下,又迅速收敛。 就是这个人吗? 那个在整个北**政体系中权倾一方、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邸昭宜脑中像有条静静流淌的暗河,缓缓开出清晰轮廓。 她真正意识到:傅叙川的确不是普通人。 他极其年轻,却已身居高位;思维缜密,谈吐有度,能镇得住整座军部的将领士兵;他沉默寡言,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威压。 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军事家,政治家。 邸昭宜咬紧后槽牙,心念转锋: 也是我未来最大的敌人。 一个极强的、不可轻敌的死敌。 她静静看着他在高台上继续讲话,像在看一座巍峨的山峰。 不是她崇敬他,而是她必须攀上这座山——并在最终,将它推倒。 傅叙川讲完话,退场前并未再次看她。台上冷峻,台下肃穆,一场誓师仪式在有序中结束。 会议解散后,众人鱼贯而出。邸昭宜刚走出礼堂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 “邸昭宜。” 她停下,转身,傅叙川正站在礼堂台阶下。 阳光从侧面落下,斜照在他肩章上。他神情淡淡,手中还夹着一份讲稿。 “跟我来。”他说完便转身,显然不接受拒绝。 邸昭宜沉默两秒,随后跟上。 他们穿过长廊,一路沉默。基地的灯光冷白,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一高一低、一静一动,步调却奇异地一致。 傅叙川推开办公室门,邸昭宜跟在他身后。前者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一个抽屉,然后,他转身朝她走来。 他站在她面前,手心摊开。 “这个,是你的。” 邸昭宜低头看去,微微一怔。 那是一只……毛绒挂件。 一只洗得有些褪色的小熊,左耳略微脱线,挂链是黑色旧布编成的,末端扣件磨损明显。 她认得——那是她来北国前带来的随身物件。昨天意识到它从包上消失以后,她沿路找过一会,却一无所获。她本以为它早就被人丢进垃圾桶了。 没想到它被傅叙川捡起来了。 还送还给了她。 邸昭宜抬手,接过那只陈旧的小熊,指尖触到的那一刻,心中竟生出一丝细不可察的刺痛。 她努力让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傅长官还蛮细心的。” “今天在路上捡到的。”傅叙川顿了顿,“不确定对你是不是重要,就收起来了。” “它不重要。” 她说,低头看着熊的左耳线头,嘴角扬起一点:“它很旧了,也没用处。” 傅叙川声音仍旧淡淡的: “你留下它,一定有理由。” 她心里轻轻一颤。 他在这个极度制度化的体系里,花了一点点私人的力气——保留了她一个毫无用处的毛绒物件。 那一刻,邸昭宜意识到: 这个男人,并不是传闻中那个冷彻心骨、铁血无情的大魔王。 他的理性,是一种高度自控的选择。 他的“冷”,也并不代表着“无情”。 回到宿舍后,天色已晚。 邸昭宜将教官发给她们的预备训练安排摊在书桌上,灯光打在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时间表与项目,清晰而有条理。 她又看向被自己放在桌角的小熊,心中一动。 要命。她嘟囔。 傅叙川。傅叙川。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邸昭宜想起一句在南国训练时教官反复灌输给他们的话:“想打败你的敌人,首先要了解他。” 于是她重新坐直,拉开抽屉,从行李袋中抽出本小型记事本。翻开第一页,写下: 目标分析:傅叙川 职位:现任北国空航总指挥兼首席军统 年龄:大约二十七八岁,具体未知 特点:谨慎、理性、情绪控制能力极强 弱点:暂无明确情绪弱点,待进一步观察 她写着写着,笔尖一顿。 犹豫片刻,她又写下: 其他特征:言行中并无多余暴戾气息,纪律性高。是敌人,但不似一般北国高层那般麻木。 写完这一句,她又忍不住加了三字注解: “不那么坏?” 写完,她怔了一下,自己都愣住了。 她望着这行字半晌,然后轻轻撕了那页纸下来,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 不能乱。她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丝软弱的错觉,就忘了他是敌人。 她合上本子,将情绪归零,拉开抽屉把那份训练安排收好,起身换上明早将会穿的训练服。 站在镜子前,她盯着自己平整制服上的空军编号,慢慢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解开扣子脱掉。 ——这是一场战争,而她,将用尽全力活到最后。 第4章 夜训遇到傅长官 夜训结束后,邸昭宜没有第一时间回宿舍。 她身上还残留着微薄的热意,但风已凉,夜色像一层密不透光的银灰网,沉沉罩在训练场上空。 她打算趁现在的机会,观察一下基地的地形。 身为卧底,每一寸细节都可能在未来生死攸关的时刻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力。于是她绕开主路,从后勤库房那一片僻静空地折回去。 绕过角楼的时候,她远远看见前方灯下站着一个人。 夜色之中,微光斜洒,那人影像被剪影般钉在白墙上。军用外套随风轻摆,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线笔挺修长,另一手则垂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面对着整个北境驻军大楼的沉默山墙。 邸昭宜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傅叙川。 她本能地想绕开,但傅叙川好像听见了轻微的鞋底摩擦声,偏头看过来,眼神依旧冷静克制。 邸昭宜于是顿下脚步,收起犹豫的神情,往傅叙川的方向快步走了几步,在五米开外停下,挺直身姿,敬了个军礼。 “长官。” 傅叙川淡淡点头,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又移到她额前的汗珠上。 “在夜训?”他的声音极低,却在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是。”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她感到两人的声音在夜里如此清晰。 傅叙川凝神瞧了她一眼:“倒是很努力。” 邸昭宜一愣。她一开始以为这只是讽刺,但他神情中好像没有戏谑这种要素存在。 “……习惯了。”她咬字不紧不慢,“在之前的飞行学校经常夜跑。毕竟出身不好,身体素质再跟不上就很容易被淘汰。” 算是一半谎话一半真话,她当然没上过什么飞行学校,她是在南国最残酷的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她削尖了脑袋,就为了拔得头筹,获得来到北国的机会。 为了世界的进程,也为了复仇。 风吹起邸昭宜的衣角,触感如同傅叙川的视线在抚过。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男人。 傅叙川的一双眼眸在夜灯下显出一种极浅的金属灰,像锋利刀刃的反光,又像某种失重般的寂静深渊。 他嗤笑了一声: “在这种制度中,淘汰似乎是必不可少的。” 邸昭宜静静站着,听出他这句话里嘲弄的语气。 这个男人——她在脑海中迅速整理着印象——逻辑缜密,情绪节制,言语锋利。他从不会多说一个字,也从不让任何词语流于感性。 可此刻,他居然会说出这样带有某种批判意味的话。他不是制度的执行者吗?北国的顶层之一,不正是他吗? 邸昭宜敛住了目光,问:“那长官呢?也是这样被筛选上来的?” 话出口的一瞬,她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或许有些逾矩了,不是一个下属该对上司说的话。 傅叙川没有多余的反应,他只是微微歪了一下头,像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良久,他开口: “是,也不是。”他平静地说,望着远方灰白的坍塌建筑物,“没有人筛选我,是我自己选择踏进了这里,一砖一瓦都渗着血的死亡之地,想着我可以让它不至于崩塌到最坏的地步。” 邸昭宜想:是他自己选择站上权力之巅,选择掌控这些将倾的大厦吗?这和她最初设想中的并不一样。 在南国的军事简报记录中,傅叙川是北国铁血意志的化身,是“人类残酷未来的铁血象征”,是无情的权谋政治家、北国暴力机关的头目、以“机械进化”压制生物延续的代言人。 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热衷于压制或者掌控什么。他更像是站在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大厦顶端,用自己的方式,把它维系下去。 “你该走了,马上到宵禁时间了。”傅叙川提醒她。 “好的。再见,傅长官。”她重新敬了个礼。 傅叙川转回头,继续望向那栋灰色大楼。月光透过电缆和风中折断的枝桠洒落下来,他的轮廓被切割得冷峻如雕塑。 邸昭宜转身离去时,脚步轻极了,像怕惊扰到什么。 夜已深,营区宿舍楼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远处风吹过铁皮棚的哐啷声,像是打在邸昭宜心上一样沉。 她把军帽挂在床头,坐在床沿,鞋都没脱,半晌没动。抬手,把发绳一把扯下。短发顿时散乱下来,她随手拨了拨,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本还没拆封的北国地图册上。 她没打算把目光放在傅叙川身上太久。 作为一个目的是复仇与摧毁的卧底,她曾经在脑子里千百次推演过这个男人的死亡剧本——要么一枪穿颅,要么直击心脏。他不过是她行动任务中的一项不好过的障碍,后面或许可以成为棋子,或是踏板。 可今天晚上的他,那种静默中的孤寂感,却有一瞬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小时候,母亲曾在夜里坐在窗边,望着荒芜的街道,低声说:“人活着,如果只是为了顺从规则,那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回忆起他站在夜灯下的侧影,那不是一个沉溺权力的人该有的神态。那是一种背负——带着极深的疲倦,却又近乎自虐地坚持着秩序维持者的姿态。 她翻开随身小本,在角落里迅速写下: 傅叙川,北**事机构的掌权者,不像表面那么冷血无情。人格中疑似有自我克制与道德底线的矛盾倾向,或可切入。 她写完最后一行,望向窗外,窗外夜色很深,夜风拂过林梢,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希望你只是个冷血的军官。”她低声喃喃,“那样我杀起你来,才不会犹豫。” 宿舍走廊的感应灯忽亮忽灭,仿佛潮湿的神经跳动着。邸昭宜终于在椅子上支撑不住,脑袋歪在臂弯里沉沉睡去。 梦境不期而至,像从灵魂最深处渗出的黑雾。 她梦见了火。 熊熊大火。 火焰像野兽的舌头,舔舐着整辆倾斜的大巴,嘶嘶作响的汽油味混杂着哭声与尖叫,耳膜快被撕碎。那天是逃难途中,他们的车被北国空军击中,整片荒野仿佛化作地狱。 “小宜,跑!”母亲一把把她推下车,自己却被后座的扶手绊住。 火焰窜了上来,吞噬了女人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风衣。邸昭宜跪在尘土里,满脸都是血和灰,眼睛却睁得极大,不肯眨一下。 她仿佛听见母亲在火里最后的呓语,与母亲每天夜里给她讲睡前故事时柔和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别让仇恨和痛苦主宰你的一生。” ——可她做不到。 每当梦回这段景象,邸昭宜总会在烧灼般的疼痛中惊醒。 这次也一样。 她猛地睁眼,冷汗湿透了背部,指节死死扣着椅子的边缘,胸口起伏不定,像被火舌从梦里撕扯回来。 窗外还是那片深夜。银灰色的月光投在她的床沿,仿佛火光的余烬。 邸昭宜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水迹。 “原谅……原谅个鬼。” 她盯着窗外灰白的夜色,眼神仿佛穿越了这层月光,投向更遥远的过去。 她曾以为,母亲死于一次随机的空袭,是北国飞行员在南北边境进行的又一次无差别清洗式扫射。 直到几年后在南国孤儿院,她才偶然听说那是一次精准而彻底的定向轰炸。目标——是那辆载着所谓“反叛科学家”的普通民用大巴。 没有任何预警。 没有发出任何驱离广播或识别信号。 一架北国的无人战斗机,从三千米高空投下爆破弹头,第一枚落在车附近,瞬间尘烟四起,第二枚则炸毁了车身。 她的母亲,就是那位反叛科学家。 这是一场是目标清晰的定点清除。那天的火,是战争的意志,而她的母亲,就是那串北国高层授意下的牺牲者之一。 哪怕母亲不是被无差别屠杀的无辜者,她也无法原谅那个国家:是他们投下了导弹,是他们制造了那个能用“牺牲”合理化一切的战场。 而她曾经鲜活的、会在冬夜抱着她读诗的母亲,就那样化成了燃烧的大火和尘土。 生前她从不参与政治,只在南国偏远研究所默默从事生物时间延续项目,研究如何重建人类的自然寿命曲线。她信奉生命的尊严,反对任何武装干预。但战争来了,北国要控制“时间科研”的话语权,于是对南国相关科研人员展开清洗式追捕。 母亲带着她逃亡时,背包里塞着的是一段被裁切过的基因数据链芯片。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也许能改变整个时间系统的运转方式。也许,只是母亲死前最后对于这个世界的美好指望而已。 她还记得,那个芯片从来没派上过用场。 火焰吞噬大巴的时候,它还藏在母亲风衣的内衬袋里。那晚的火那么大,恐怕早就化为灰烬。 而她的恨,正是在那个时刻点燃的。 无人负责,无人问责。连“民用伤亡”都没登上北国的任何报纸。 从那天起,她知道了一个道理: 在被规则书写的战争里,死的永远是无名之人。 北国高层以理性之名行暴力之实,是她此生最大的敌人。 她突然想起今天看到的傅叙川,摸了摸锁骨下的烧伤疤痕,那是母亲死后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早已长进骨血,成为她存在的一部分。 她不会背叛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 即便哪怕有一瞬间觉得他不是恶魔,她也会亲手把那念头捏碎。 她要留在北国,继续执行任务,继续伪装,继续靠近他——直到她找到最合适的破绽。 然后,一击致命。 她站起身,拉开窗帘,夜风掠过她短发。 第5章 邸昭宜的身世 她曾经鲜活的、会在冬夜抱着她读诗的母亲,就那样化成了燃烧的大火和尘土。 她记得自己赤着脚跑了很久,后来在城市边缘的乱瓦棚区躲了三天三夜。那是一片因空袭而变成废墟的住宅区,墙体倾塌、水管破裂,有些孩子也和她一样,无家可归。 邸昭宜躲在塌陷的混凝土下方,靠捡垃圾维生,一开始只吃得进几口烂苹果皮,后来连腐烂的面包屑也不嫌弃了。 她曾试图返回母亲出事的地方,但被临时封锁。她看到封锁线外,有人拿着照相机拍摄,穿着整洁制服的男人将一具具焦黑的遗体盖上帆布,说:“这是北方那群机械派的高层下达的指令。” 她听不懂什么是机械派,但却明白,母亲的死,要归咎于北方的那些人。 她记下了。仇恨仿佛生锈的铁钉,从此深深钉进骨头里。 冬季来得很快。夜里冷得像刀子钻进骨缝,她蜷缩在废弃站牌旁,靠偷窃和拾荒苟活。有一次她被抓住,差点被暴民扔进垃圾回收炉,是路过的某个穿南**服的人救了她。 “这里有个野孩子,送进那边吧。” 那年她七岁,刚刚学会在死人堆里分辨哪些面包还没烂透。一开始她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后来知道了,是一家聚集着所有弃婴的孤儿院。 “第四军政救济孤儿中心”——听起来是官方援助机构,实际上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铁皮大棚。 没有真正的床,只有发霉的毯子;没有温暖的怀抱,只有严格的纪律和配给。 她在第一天就挨了打,因为另一个小孩想要抢过她配额的饭,而她的年纪与对方对比起来,实在太小。她那时候才七八岁,那个高壮的男孩似乎已经是十四五岁了。 一旁的管理员视若无物,还讥讽地说:“细胳膊细腿的,估计没几天就得饿死。” 后来她学会了用拳头护住自己的食物,也习惯了与暴力与疼痛为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小型社会里,你不去反抗和战斗,就会被霸凌殴打,会被饿死。 有次邸昭宜看到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男孩打了起来。小男孩瘦骨嶙峋的,头上被砸出血,他却死死抱着那瓶奶,不肯松手。 她过去解了围,护住那个男孩,之后将刚分到的一块黑面包偷偷塞给那个男孩。 “给你吃。”她说。 男孩刚想接过,一个高大的看护员冲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 “谁准你私自给别人食物的?配给是定人定量的你懂不懂?!既然你那份吃不完,以后我就让他们少给你点。” 邸昭宜被打得耳朵发鸣,嘴角渗血。小男孩早已吓跑了。 那天晚上,她被罚躺在湿冷的地板上,第一次意识到,或许母亲常常教导她的善良并不能在世界上所有角落通行。 但她也不后悔——那个小男孩或许因为那一口面包,又多撑了一天。她希望,哪怕在最糟糕的年代,人世间也能有一点点温暖存在。 邸昭宜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当那个北国的军事统领掀开她伪装的面具时,他是否能理解,她的所谓“理想主义”,是从一场场大火与灰烬中诞生的。 事实上,她还有一个妹妹,叫做林晚。 在那段孤儿院的时期,她们曾是彼此唯一的“家” 邸昭宜第一次注意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是在第三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午饭时间,孤儿院的孩子们像一群麻雀一样挤在饭堂门口,推推搡搡。邸昭宜站在队伍末尾,冷眼看着这些日常的混乱——而那女孩被挤到了人群外,脸色苍白,手里还捏着昨天没舍得吃完的一块饼干。 邸昭宜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上前,拉了她一把,低声说:“站我后面。你太瘦了,会被挤倒。” 女孩怔怔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天然的信任与依赖。 “你叫什么?”邸昭宜问。 “晚……林晚。” “我是邸昭宜。” 从那天起,林晚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晚上睡觉也要挤到邸昭宜床边,用一只胳膊圈住她:“我做噩梦了。” 邸昭宜总是嫌她黏人,却从来没推开过。 林晚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成绩总是倒数,胆子又小。但她笑起来很好看,总是很天真地信任着邸昭宜:“我姐姐最厉害了,她永远不会丢下我。” 邸昭宜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她是孤儿院里最能打的女孩,个头高、性子烈,不管谁惹了她都会吃点苦头。但晚晚不一样,晚晚脆弱、爱哭、爱粘人,还喜欢在她洗衣服的时候坐在一边说些乱七八糟的梦话。 “要是能有妈妈就好了。” “要是以后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邸昭宜,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邸昭宜那时候才九岁,她把手里的肥皂沫拍在对方鼻尖上:“废话,不喜欢你,我管你干什么?” 分歧是在那个深灰色的季节发生的。 她听见风吹过栏杆,像某种遥远的号角,低哑地提醒着她命运正在转弯。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很紧张,尤其是年满十三、身体素质优秀的那一批。南**方每隔两年会来挑选一次“后备苗子”,带走的人几乎没有回来过,但留下的人,大多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座城市的阴影。 她不想留下。她要为母亲复仇。如果她能借此机会进入军队,也就离向北国人复仇的机会更近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选拔如期而至。军方代表是一名穿制服的军官,戴着墨镜,带着三名助手在操场上对每一位合格年龄段的孩子逐一测评。 邸昭宜站在队伍里,脊背挺直。 “你真的想去?”林晚凑近她,小声问。 邸昭宜没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训练会打人的,你知道吗?他们把人送到前线打仗。你会死的。” 林晚声音急了,想要拉住邸昭宜的袖口。 “我知道。”邸昭宜终于转过头,看着她,声音平静,“但我也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拿到。” “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林晚的声音已经哽住了。 “我要复仇。”她说,“我要毁灭那个让妈妈死掉的国家。哪怕最后要牺牲我自己,也在所不惜。” 林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低下头去,嘴唇微微颤抖了片刻,然后咬牙道:“那你走吧。去做你的英雄。我会留下来,记住你今天是怎么抛下我的。” 邸昭宜沉默了一瞬,低声说:“我不是抛下你。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必须得走这条路。” 林晚没有回应。 她走进了测试队列。那时候她头发很短,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军官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女孩。只是觉得这孩子眼神里有种别的小孩不具备的东西,像狼崽一样的决绝。 体能测试她第一,智力测试她也是满分。 她站在一群男孩中间,冬天的寒风让她冷得发抖,却一声不吭。直到最后登记名字时,那位军官皱眉:“……你是女孩子?” 她点头。 那人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提笔记录了名字。 她要走的那天夜里,路灯的灯光像锯齿,在院墙上切出一道道冷白的裂纹。邸昭宜就站在那光下,回头看了一眼——林晚站在窗后,影子紧紧贴着玻璃,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黑夜里,再也不出来。 林晚哭着拉住她的手:“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邸昭宜一动不动:“对不起,我一定要去。” “你骗我!”林晚用尽力气喊,“你说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你要去参军,我怎么办?” “她们会照顾你的。” 邸昭宜临行前嘱咐了自己孤儿院的朋友们保护林晚,不要让别人欺负她。 “我不要别人!”她哭着喊,“我要你!” 邸昭宜咬住嘴唇不说话。风从破窗缝里灌进来,院子里晒了一半的被褥在风里飞舞。 她没有回头,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只说了一句:“我必须去。” 到了该告别的日子,她们没有说再见。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走入远方,一个留在原地。 她不知道那场背离会让林晚留下多深的伤痕,也不知道多年后这份伤痕会成为某种“宿命”的回音。 她只是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将会是艰难而曲折的,不容回头。 入选那天,邸昭宜站在高墙围起的训练基地里,听见枪响的声音从远处靶场传来,震得耳骨发麻。 基地的操场比她想象的还要大。阳光被铁制天线架投下的阴影切割成几何形状,空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周围是一张张紧绷的年轻脸孔,许多跟她一样年纪,却都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成熟眼神。 教官说:“欢迎来到战争的前线。” 第一堂课是肉搏。 她分到的对手是个滨海口音的男孩,身高比她高了半个头,冷笑着挽起袖子:“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会留手。” 邸昭宜歪了歪脑袋,一笑:“千万别。” 十秒钟后,那男孩捂着鼻子倒在地上,满脸是血。 邸昭宜站着,满手的鲜红,呼吸沉稳,仿佛根本没费太多力气。她低头看着对方,从容而淡淡地说: “还没用太大劲,怎么就这样了?” 那天训练场边站着一个观察员,记下了邸昭宜的名字。他说:“这个女孩,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