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情敌后的他,发疯了》 第1章 重逢 农历九月初的冬城已经初见凉意,夜里的风很冷,在名为“庆余生“的饭店内,一伙人吃的正开心。 今天收工早,明天就是周六,大家伙都很开心,正好祝安、刘雨晴等五六名实习生来冬城日报实习有一周了,所以大家商量着一起来这里聚餐。 刘雨晴是个十足的神棍,听她说,她是在道馆出生的,从小学道,她神神秘秘的跟大家科普着一个叫“灵”的生物:“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叫灵的东西?它非人,鬼,可以在任何人身上,甚至当这个人重伤或者死亡的时候,就可以取代这个人,替他活下去,而对灵来说,只要灵核不灭就不会死。” 另一个实习生钱静雅道:“假的吧?哪有这样的东西,要真有的话,那现在重伤后救回来的医学奇迹们不就可能都是灵了?” 刘雨晴淡淡笑着,回道:“为什么不能是呢?人都是人吗?”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加上她从小学道的身份,再配上她说的话,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钱静雅本来就有点信这个,现在更有点惶惶然了:“那灵有什么特征?我怎么知道人到底是不是灵?” 刘雨晴:“很简单,灵一般都活了很多年了,无论是智力还是体力各方面都碾压人,如果有一天,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突然创造了个神迹,那大概率就是灵了。 不过不用慌,灵这个东西,会来到人身上大多就是因为执着于一个人或者什么别的只有靠人这个载体才能得到的东西。 而且一但灵进入人的体内,那就不能永生了,也就失去了绝对的自由,而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需要满足很多条件,反正一般很少有灵愿意进入人的体内。” 钱静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突然一阵惊呼:“呀!那那个创造了商界和法律界双神话的李总……” 大家越想越有,画风逐渐跑偏,还是一位老记者开口打岔,才换了个话题。 祝安并没有加入任何话题,一如往常的坐在角落吃饭,每当有人谈到她时,她总会热情地回应几句,可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她看起来像是个随时会碎的瓷娃娃,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面前的甜酒。 她满脑子都是今天上午报道的一场车祸。 车祸发生在幸福路和团圆路交叉口。 一辆面包车和小轿车相撞,其中乘坐小轿车的一家四口,父母当场死亡、哥哥昏迷重伤、妹妹却死里逃生,只是脚踝被轻微擦伤。 面包车司机酒驾,肇事逃逸。 事故现场乱糟糟的,雨声淅淅沥沥、快门声连续不断、看客的低声交谈、警方的勘探摸索……其中死里逃生的妹妹无助的坐在自己亲人的尸体旁,连哭声都没有,只是愣愣的盯着某处,而祝安也跟被人定住了一样,呆呆的望着小女孩儿。 “安安,快拍啊,发什么愣呢?”一位名叫孙丽萍的老记者瞧着在雨中发愣的女孩儿提点到,“时效性是很重要的,不能磨磨蹭蹭的。”不知道怎么了,平时聪明利落的女孩儿现在看起来手足无措的。 祝安听到了孙记者的话,好像从自己的神游中抽离出来,应道:“知道了,谢谢老师,我马上开始。” 说着她就立刻举起了相机对准了车祸现场,只是原本平稳的手臂此刻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雨声滴答,宴席散场。 祝安自己走在一条与她的出租屋方向截然相反的老旧街道上,她知道,这是“家”的方向,回冬城这么久了,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来到这里。 女孩儿的身体瘦到了羸弱的地步,被冷风一吹,脸色显得苍白,甚至还能看到细细密密的冷汗挂在额头,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只能从仍然坚挺的脊背中,窥见一丝柔韧风骨。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在燃烧的体温以及从脚踝处传来的阵阵疼痛都在明明白白表露着她的不正常。 她明白可能是应激反应,也知道自己该休息,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夜总是执着的想要回到自己魂牵梦绕很久很久的“家”。 于此同时,在老旧街道尽头的一层楼房内,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沙发上的男人,屋内的陈设古早老旧,漆黑一片,只一盏老式灯泡挂在天花板上颤颤巍巍的发着光。 李遂也就是钱静雅她们口中的李总,正像往常一样翻看着手中的报纸,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来这里坐坐,而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不眠之夜。 老式灯泡的光并不强,稍显柔和,光线落下,仿佛也为灯下的人渡了一层圣光,他双眸低垂,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无边孤寂,恰似云端之上,最圣洁悲悯的神明。 这一切,又被他近乎疯魔妖冶的眼神所破坏,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报纸,双眼猩红的盯着一篇报道的开头,那上面赫然写着,“本报记者祝安”。 在视线移到祝安之上时,神明终于仿佛找到了一直为自己多垂怜的世人,心甘情愿的、彻底的、完全的,由神堕魔。 一滴泪,落到了“祝安”上,李遂近乎狼狈的夺门而出,多年来的冷静自持,漠然不动荡然无存。 一步、两步、三步……李遂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几近癫狂,他用力的拉开楼栋门,却突然僵硬的停在了门里。 昏黄的路灯下,站在门外的,是踉踉跄跄走了很远的路而来的祝安。 小雨飘落,有风来过,风吹起了祝安的发丝,拂过她红红的眼睛,最后停留在她苍白的面庞,病骨支离,却又自成风骨。 听到动静,祝安呆愣愣的抬起了头,她注视着眼前高高大大的男人,她轻轻地笑了,露出了一种倦鸟归林般的满足神色,她低喃道:“哥哥?” 李遂没有作声,祝安原本盛满星河般的眼神暗了下去,她又继续低声道:“又是妄想……”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像秋日里被树枝抛弃的落叶般向前倒去。 不等李遂反应过来,他双手就下意识的向前,接住了他的世人。 第2章 苏醒 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传来:“叫祝安怎么样,安然无恙的安,以安代恙,无病无灾,福寿康宁。” “祝安~” “祝安!” “祝…安…” 她的梦境里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唤“祝安”的声音,随着一声饱含遗憾和精疲力尽的“祝…安…”的到来,静谧的气氛戛然而止。 警笛、救护车、快门、打雷、下雨……一切的一切像是一片经久不散的暗云,死死的笼罩着祝安的梦境,她挣扎、呼喊、尖叫着想要冲破这一切的桎梏。 却又一次次的在这黑暗笼罩下的雨水和血水之间,挣扎到声嘶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 铺天盖地的黑暗慢慢退散,一个人,披着星光而来,像儿时那样,望着熟悉的身影,祝安的心底里再次传来一句时隔多年的回响:“得救了……” 梦蒸发不见了,她缓缓睁开双眼,感受到被紧握的双手,侧头看到了正趴在床边的故人。 她静静地看着,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滑落。 等李遂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时,祝安早已泣不成声。 李遂定定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祝安瞬间没一点伤春悲秋的感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攀升且不知从何而来的怯意。 李遂眼神向下,静静地睥睨着她:“醒了?” 她默默抿了抿唇,憋住了眼泪,刚刚生出的叙旧之意也没了,而且这个旧,她也不敢叙。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越来越浓重的愧疚之意、自责之感仍然深深的包裹着她。 李遂盯了她一会儿,手攥的越来越紧,猩红双眼中的疯魔偏执也越来越狂暴,却又在险些夺眶而出的时候,陡然被全部收回。 他松开了祝安的手,起身拍了拍她看着有点呆萌又可怜的头,淡声道:“我去拿粥。” 祝安眼神追随着李遂离开,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他像是因为克制什么而略带颤抖的手。 正当祝安拾掇自己乱了一地的思绪时,手机铃声蓦的响起,祝安被突然出现的铃声惊的出了一身冷汗,脸都白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她暗骂了自己一声有病,就翻身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电话是祝云起打来的。 看到来电显示时,祝安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些小欢喜,她接起电话,祝云起温温柔柔却又带着明显担忧和紧着的声音传来: “这两天怎么一直没回消息,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晚上,两天了哎,是遇到什么事了嘛?”祝云起出差了,还得有几天才能回来,两天没看到祝安回消息,不禁有点担心。 听到这儿,祝安连忙打岔:“云起,我没事,别担心” 祝云起的名字都是祝安起的,俩人是真的救过命的关系,但祝安不想让她担心,就还是把心理疾病再犯的事瞒了起来。 但关于李遂,祝安并不想瞒着云起,安抚了几句后就沉下声来,严肃到:“云起…我…找到李遂了。” 电话那头的祝云起也安静了下来,电话里只能传来彼此的呼吸声。 静了好久之后,敲门声响起,李遂端着粥走了进来,莫名一阵心虚,慌忙把电话掐了。 她暂时并不想让李遂知道她跟祝云起的关系的由来,毕竟他们俩现在隔着的已经够多了。 祝安有很多话想说,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有点莫名的紧张,而李遂话也少,所以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李遂摇起了床板后,就在祝安身边坐了下来,祝安更紧张了,感觉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不断的穿到脑中。 李遂低语道:“喝粥,张嘴。” 祝安的魂突然就飘回来了,飘到了李遂的脸上,她一寸一寸的用眼睛描摹着李遂的轮廓。 在现在的李遂身上,祝安总能感受到一种游离人世间之外的神性,圣洁端庄、遥不可及,但又因实际上触手可及的距离而显得他非人、非神。 等祝安打量到手时,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李遂一勺一勺的喂完了一整碗粥…… 她在内心尖叫扭曲阴暗爬行,毕竟自己伤的又不是手,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 不等祝安消化完,李遂就又拿出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药贴,用手捂热后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祝安的脚踝,想要贴上去。 这次祝安反应快了,不等脚踝被握住,她就立马收回了脚,还略带哑意的补了句:“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 话出口的瞬间,二人都愣了愣,李遂的眉头皱了皱,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掀开被子,拉出祝安白皙纤弱的脚踝。 他淡声问:“哪里疼?”,祝安下意识服从般的坐起来用手按了按疼痛源,期间她还特意避开了李遂骨节分明的指节。 她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等她想明白,李遂就边贴药贴边开口道:“抽空去收拾行李,搬来跟我住。” 祝安有点被惊到了,不等思考就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末了,似是觉得有点生硬,就又补了一句:“哥。” 他神色暗了暗,扭头盯着祝安,淡声开口:“祝安,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语气并不强硬,但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祝安懂了,言下之意就是必须一起住,那就住呗。 而且她说完就有点后悔了,她不该拒绝,也不配拒绝李遂的任何要求。 “那好吧。”她语调温柔和缓。 听到她的回答,李遂脸色也有所和缓。 “脚踝怎么回事?”,李遂问到。虽然他听医生说,很大可能是因为心理问题引起的心理性疼痛。 但他还是想试探性的问一句,想看看祝安愿不愿意告诉他有关自己的心理问题。 毕竟医生说了,祝安现在受不得刺激,他就只能旁敲侧击的问问,以防激化祝安的心理问题。 祝安听到这话,手微不可察的在颤抖,脸色也白了白,但仍强装淡定的开口:“老毛病了,之前受过伤,一下雨就疼。”表面仍然是淡淡的样子,看着温温柔柔的。 李遂并未表现出信与不信,只沉着说:“躺下休息,一会儿回家。” 说着便走到后面将床摇了下来,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祝安松了口气,渐渐放松了下来,她觉得现在的李遂看着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之前的李遂虽然话少,但绝不会让人觉得这么遥远和危险。 她从被李遂家领养的时候就知道李遂有心理障碍,虽然那时候人人都这么说,但祝安并不觉得,因为从她见李遂的第一面起,李遂就表现出了超出之前几年的状态,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正常人了,当然,这仅限在祝安面前。 但现在的李遂,好像可以和人正常的交流了,看着更像个“正常人”了,但祝安就莫名觉得,现在的李遂,才更像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心理障碍的患者。 她想要李遂永远活在太阳下,却又无力改变现有的一切,毕竟现在的他们之间,不多不少,隔着十年的光阴,二人恰似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3章 病态 去安苑的路上,李遂开车,祝安坐在副驾上,俩人都未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 或许是因为车这个载具给祝安留下的印象总是惨烈的,而且还有一个跟她一起经历过特殊事件的比较特殊的人,所以她现在的感受甚至称得上是恶劣。 眼前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车辆都能让祝安心惊胆战,仿佛身旁的任何一个车辆都可能会随时撞上来。 每走一段里程,祝安的脸色都会白一分,一层一层的冷汗粘在她额前的发丝上,再加上苍白的面容和瘦削的体型,看着更加脆弱易折惹人怜。 偏偏她又死死咬着唇,极力忍耐着,一声不吭。 不知道为什么,李遂的脸也越来越黑,车内的气氛压抑的不成样子。 到了一个地铁旁时,李遂找了个车位将车停了下来。 祝安仿佛被拉扯的神经,开始慢慢的放松下来,可不等她彻底放松下来,旁边的李遂就自嘲般的开口道:“祝安,我不停车,你就打算忍一路?” 听到这句话,祝安的心口莫名一酸,眼泪有点抑制不住的滴出眼眶,她想解释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李遂看着她这幅样子,顿了一下,开口:“算了,别哭。” 说完,祝安愣了愣,点了点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脸都憋红了。 正当祝安跟自己天人交战的时候,李遂下车了,拉开了祝安那边的车门,问:“地铁能坐?” 祝安再次点头,然后解开安全带,跟李遂一起朝地铁走去。 地铁直达安苑楼下,没一会她们就到了安苑上层,也是这时候祝安才知道,原来安苑的高层都是复式结构。 房子很大,却总显得空旷寂寥。 她随口问道:“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李遂沉默两秒答道:“嗯。”其实他很少回来,一般都住公司休息室。 李遂话不多,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显得有种超乎年龄的深沉、稳重。 他尽力仿照着当年李遂妈妈刚带祝安回家时候的样子,一点一点带着祝安熟悉这个他也算不上多熟悉的房子。 最后带着祝安到了二楼主卧门口,推开房门:“以后住这儿,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好的,谢谢。”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敛下来后,祝安死活叫不出哥哥了。 毕竟又不是亲生的,一共就没喊过几年哥哥。 祝安说完后,李遂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身下楼了。 祝安放松下来,转身观察自己的房间,却在随手关门的时候发现,门锁是坏的。“按理来说,不该呀……”祝安嘀咕道,毕竟这么新且一看就很贵的房子,门锁一般不会出问题。她打开门,想找李遂问问。 门打开一瞬,她猝不及防对上李遂的眼睛,他是上来给祝安送东西的,可在李遂看到祝安被门盖住身影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难以自控的在叫嚣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不想要祝安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仅一墙之隔。 她读不懂李遂的眼神,却感受到了十足的攻击性和压迫感。 在这莫名危险的气氛下,祝安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略带紧张的问:“门锁怎么坏了?” 李遂把手中的手提袋递给祝安,开口道:“过几天有人来修,来给你送东西,售货员刚送来的,洗过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毕竟锁是他提前让人搞坏的,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人来修,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门拆了,对现在的李遂来说,还给祝安留门就已经是极度克制了。 “哦,谢谢”在李遂面前的祝安,也很好糊弄。 她还在琢磨李遂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祝安的错觉,她刚想细细感受,李遂就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漠然寂寥。 看又看不出什么,俩人杵这儿干看对方又平添尴尬,祝安就悻悻然的退回房间了,还顺手把门掩了。 她不知道的是,李遂又在转身回房间处理积压的工作时,顺手把门推开了个缝。 祝安卧室有洗手间,还带一个超大浴缸,关键的是,门锁是好的,她很满意。 刚刚李遂送来的手提袋里什么都有,她拿起换洗衣服去慢悠悠的洗了个澡。出来后就跟云起打起了电话,刚把最近的事交代,不等挂电话就睡着了。 云起听到她没声音了,知道她经常说着说着就睡的德行,就挂了电话。 等李遂忙完工作洗完澡后,去看祝安,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医生说过,祝安这两天会嗜睡。 从他的房间只能看到祝安的脑袋,还有撑着的手机,就以为她还在玩,走进了才知道,是拿着手机睡着了。 他轻轻的托起祝安的脑袋,放到枕头上,又掀起一旁的被子盖上,想要转身离开时,却又难以自控的转身蹲下,在祝安的额头落下近乎虔诚的一吻,伴随这一吻落下的,还有失而复得、久别重逢的泪。 一吻落下,李遂静静看着祝安,喃喃道:“可惜,我不是你哥哥……” 言语间,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落寞寂寥还带着十足危险邪性。 李遂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搬了个椅子靠坐在祝安的房门外,一个一转头就能看到祝安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稍显心安。 李遂睡的并不踏实,他总时不时的睁开眼看看,以此确定祝安还在,在不知道第几次睁眼后,床上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他蓦然站起,立刻朝房间走去,在看到床边角落的地上抱膝蜷着的小小一团时,戾气横生的心骤然软了下来。 他走到床头,打开了靠近祝安那边的夜灯,祝安似是受到惊吓,猛颤一下,愣愣的抬起了脑袋,看到来人时,不自觉的朝角落方向挪了点,离李遂更远了。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李遂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走到祝安身边,蹲了下来。 走近了,接着小夜灯昏黄的光,李遂才发现,祝安巴掌大点的脸上,挂满了泪。 李遂走近后,祝安也没什么别的反应了,仍然是愣愣的坐在那儿,悄无声息的继续哭。 没有一点动静,连抽噎都声音都没有,眼神空洞,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仿佛滴到了李遂的心上,滚烫、灼热,让人痛不欲生。 李遂发红的眼眸低垂,颤着手,轻轻放在了祝安头上,见祝安并没有反抗,就陡然使力,倾身上前,跪在地上弯腰死死抱住祝安,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在李遂温暖手掌轻轻的的安抚下,淡淡的抽噎声传出,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祝安用力环抱住李遂的腰,内疚、自责、以及滔天的悲戚笼罩着她。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一遍的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年,不过十岁的少女凭借着惊人的天赋,初出茅庐就斩获全国古典舞比赛的冠军,又是那年,在为少女过生日的路上,在幸福路和团圆路交叉的路口,一辆货车凭空出现,碾碎了女孩这十年生活里最温暖的归处。 在她被不断收养又弃养的福利院生涯中,李遂的母亲祝知桐,柔软又坚定的给了她一个家。 在祝安一次手术后的病床前,祝知桐笑盈盈的为她改名说:“李恙不好,以后叫祝安怎么样,安然无恙的安,妈妈拿走你的恙,还你一个安,从今以后我的安安都会无病无灾,福寿康宁。” 那时候医院窗外也下着雨,在这雷雨交加之时,祝安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又是这样一个大雨天,又在这雷雨交加之际,在车内的祝安,目睹了养父母的死亡…… “对不起……在你生日这天离开……以后,我们安安还怎么过生日呢? 以后安安千万要记住,不要难过,向前走,别回头……”祝知桐说话时,全凭着一丝人的本能,说的话也都是下意识的想法,在她弥留之际,所想的,是觉得自己不该在孩子生日这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祝知桐并没有回头看祝安,被椅子遮挡的好好的,她不想,让祝安看到她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随着话音落地,祝知桐再也没了动静。 血液伴随着雨水蔓延到祝安的脚下,她擦干泪,找到车内的手机打了报警电话,又打了120,还带着脚伤,拖着重伤昏迷的哥哥,离开了那辆车。 在被血水笼罩的地面上,她纤弱苍白的小手一只拉着车旁昏迷的李遂,一只拉着血肉模糊的养母祝知桐,她没有看养父母死前的样子,她知道祝知桐他们不会想她看到的,所以她空洞绝望的眼睛只是遥望着远处的喧嚣人间,祝安明白,从此以后,万家灯火,再无一盏为她而亮。 万里孤寂、无边黑暗,一点一点笼罩在她的身上,伴随着她,往后的十年光阴。 她拼命的哭着,仿佛要将着十年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她曾怪天怪地怪撞人的司机,可到头来,才发现,能怪的,只有自己…… 李遂坚实的怀抱,灼热的温度,都在倾尽全力的试图将祝安从黑暗中再次拽出,可都无功而返。 直到李遂带着颤意和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安安,向前走,别回头……” 李遂的声音与祝安脑海中传来的祝知桐的声音逐渐重合,他们母子一起携手,由内而外打破了桎梏着祝安的魔障。 风吹进来了,雨停了。 “原来李遂都知道……是啊,要向前走。”祝安心里想。 “你听到了?妈妈……生前的话?”祝安用仍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听到了,我还知道,是你叫的救护车,你知不知道?医生说如果我再晚去医院一会儿,就活不成了,所以是你救了我。” “还有,妈其实还有话留给你,不过不在这儿,之后拿给你看好不好?你后来被送走了,不知道妈妈最后在医院里又清醒了一会儿。” 李遂不但听到了祝知桐说的话,还彻底听进去了,在他从医院重症监护室醒来的那天起,他就不完全算是李遂了,或者说,他还有个通俗的名字,叫“灵”。 他曾经因为灵核不稳,被迫寄生到一棵树上,也就是祝安在被祝知桐带走前福利院中的一棵树,后来阴差阳错,他被咿呀学语的祝安唤醒。 但在他一次离树外出再回来的时候,祝安已经被祝知桐带走了。他找到祝安后,就寄生到了李遂身上,因为那时候他灵核还没恢复好,只能到这个小少年身上。 虽然李遂相对弱小,但灵核受损的他仍然只能被李遂死死压制,直到李遂车祸重伤,意识体死亡,他才彻底成了“李遂”。他有着李遂和他自己的记忆情感,他是李遂又不全是李遂。 而彼时,祝安早已不见踪迹。 受李遂身体的影响,昏迷状态的他由内而外的感受着丧亲之痛,但在完全清醒之时,他就彻底压下了与李遂父母去世的所有情绪,靠着对自己超然的狠,坦然与过去告别,自此之后,数十年间,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念头就是祝安,他要找到她,陪着她,从生到死。 祝安精疲力尽的身体好像突然有劲了,她挣扎着想抬头看李遂,不等她看到李遂严重浓烈的情绪就又被他按回怀里,所以就只能抵着李遂问道:“什么时候能给我看?” 李遂答:“看你表现。”为了祝安,他不介意装作李遂,那个祝安的好哥哥。 说完又补了句:“没得商量” 祝安:“……” 弱弱的驳了句:“那是留给我的……” 李遂没吭声,抬手关了床头灯,然后打横抱起祝安,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抽身坐到了祝安窗前的凳子上,开口道:“睡觉吧,这也算表现的一部分。” 听到后面那句话,祝安瞬间闭了眼。 如果她再仔细看看的话就能发现,月光透过窗子打在李遂的脸上,映照出的所有阴鸷、病态、疯狂,看到祝安泪流满面的时候,一种从心底了传来的疼仿佛要把他撕碎了。 可在反应过来她是在为李遂的父母难过的时候,他甚至有点病态的在想,为什么不是为他难过呢?要是祝安因为他而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该多好呢? 或许,李遂要是死在那个时候的话,今天祝安的这些泪里肯定也有李遂的份。但是永远不可能有份的,是李遂皮囊下的他。 甚至这种感觉随着祝安因他母亲的话而逐渐平息时越来越强烈,险些控制不住。 他怕祝安发觉,就只能关灯,走远。借着黑暗与距离来压制自己内心深处紧密缠绕他的,渴望占有祝安的所有身体反应和心理情绪的,强烈的**。 心疼和渴望在他脑海里不断交织、撕扯。风吹树梢,从树枝间传来的月光忽明忽暗,李遂的眼神也随之明暗交织。 第4章 手环 叮铃铃—— 祝安的手机闹钟响了,她起身,发现李遂已经离开了房间,昨天她后来真的睡着了,没听到李遂什么时候走的。 祝安洗漱完后,换上了昨天李遂带给她的衣服,下楼准备去找早饭,刚出来,就看到了正端着早饭的李遂。 她想到昨天夜里的场景,莫名有点尴尬,但跟李遂之间倒是没那么陌生了。 李遂也没给她太多尴尬的时间,直接端着饭往二楼阳台小餐厅走,淡声道:“来吃饭。” 祝安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到小圆桌前,二人开始吃饭。 祝安咽下嘴里的煎蛋道:“一会儿我刷碗。” “不用”李遂就简单的两个字。 祝安:“那好吧,你什么时候上班?我距离上班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李遂睨了她一眼道:“我是老板,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祝安:“……” 李遂又淡声道:“我送你,跑车或者商务车可以坐?” “有天窗的都可以,不过,不用麻烦了,地铁挺方便的。”在这句话后,祝安又使劲逼自己吐出来个“哥”字。 因为这个字,李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哥?” 祝安莫名觉得气氛有点压抑,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环绕着她。 难道这哥叫的不对?难道还要像小时候那样还哥哥?有点别扭,祝安艰难开口:“……哥哥?” 李遂轻嗤一声,眼神有点晦暗,冷冷重复道:“哥哥?” 好吧,看来叫哥哥也不对,祝安干脆不说话了,说多错多,别回头把李遂气死了。 李遂看她不说话了,也低头,收敛情绪,拿起了祝安盘子里的水煮虾,剥了之后又给她放了回去,毕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怎么也不能饿着。 祝安愣了两秒,就夹起来吃了,挺好省的自己剥了,吃完又说了句:“谢谢”。 吃完饭,距离上班还早李遂收拾碗筷,她感觉自己坐立难安,实在没法心安理得接受李遂的“服务”,于是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李遂没有看她,端着碗抽身离开,却又在即将走出阳台时转身开口道:“来帮我。”就一直跟着李遂到了厨房。 脑汁保住了,她静静的站起来跟着李遂到了厨房。 可李遂又不让她沾手,所以她就只站在旁边看着,一时竟不知李遂到底要她来帮什么忙。 她目睹着李遂刷完碗筷后,抽纸擦手,终于开口:“走吧,收拾收拾,送你上班。” 祝安:“?”好吧,李遂可能只是想提前叫她下来,祝安默默在心里为李遂找补。 “不用麻烦了,坐地铁很方便。”祝安再次提出建议。 “听你的”李遂淡声道。 祝安不禁腹诽:“!!!这么好说话嘛?” 既然答应了,那她就省的再麻烦李遂了,也能减轻点心理负担。 收拾得当,在她准备出门时又被李遂叫住,他手中拿着一个素圈铂金手环朝祝安走来,他自然拎起祝安的手,把手环套了进去,淡声道:“妈留下的,让我给你。” 祝安愣了愣,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素圈,感觉一股暖流拂过她的全身,她眼眶微红,语气真挚道:“哥,谢谢你”。 李遂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并不是什么祝知桐留下的,只是他找人做的一个素圈样式的定位器,还有监测身体状况的功能,素圈两边端口各种以一个圆球封口,那两个小球里面就是芯片。 他随口找了这么个借口,这样,祝安肯定会把这素圈视若珍宝,天天带着。他知道自己这么个生于杀孽的东西卑劣、阴暗、恶心,可在看到祝安纯粹的、不馋一点杂质的感动眼神中,又生出了点难以言说的不舍,或许是舍不得欺骗这个称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 他将情绪甩出心底,两人一起出了门,一起坐了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上人很多,俩人没有位置坐,就都握着一个柱子站在地铁上,祝安看着一脸坦然的李遂腹诽道:怪不得李遂说同意就同意了,原来是打算好了跟她一起坐地铁。 不过看在手环的份上,爱咋咋地吧,反正又不是她主动要求的,也就不会太有心理负担,看到握着立柱的手上挂着的手环有点松,她就拿起另一个手去调整。 好巧不巧,地铁正好拐弯,好巧不巧,脚滑手滑的她也拐了,又好巧不巧,拐到了李遂怀里。 李遂明显一僵,抬手,扶着祝安的背将她扶稳。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衣服从后背传到了祝安的身体上,她的心蓦然漏跳了一拍,不禁有点紧张。 与此同时,李遂的手机上,检测到了一条异常的心跳信息。 站稳后,祝安回到远来的地方,低头补了句:“谢谢” 她低着头,从李遂的角度,只能看到祝安微微发红的耳尖,这正是这抹颜色让而李遂内心的因一声哥哥而生的压抑晦暗淡淡退却。 到站后,她朝着单位走去,李遂朝着她单位的反方向走去,那片地方都是新型产业,一眼望去全是高楼大厦,而祝安单位这片全是有年头的政府机关,楼高都在六层以内,放眼望去,全是底蕴。 祝安忍不住回头看李遂到底要去哪,然后就目睹李遂后进了一栋大楼,那是SA集团所在大楼,是近些年迅速崛起的建筑集团。祝安报道过相关新闻隐约记得那集团老板姓李。 她打开手机给李遂发消息:【SA是你的?】 李遂很快就回了:【嗯】 准确来说,算是他这个老古董捡漏的,那时候他的公司规模还小,但发展势头强劲,原SA集团,也就是叫盛隆的一个建筑集团,内部**严重,完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盛隆想吸收新鲜血液恢复集团活力,费尽心机、千挑万选,找出了李遂这个初出茅庐的老古董白手起家创立的SA,还用了各种下作手段想要收购SA。 却被李遂利用内部矛盾收集到了证据,并一纸诉状告上法庭,当盛隆接到李遂诉状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当回事,大多都只会在提起时笑着说一句:自不量力。 毕竟盛隆集团的法务部,一直是由素有东方不败之称的律师团所承包。 但开庭那一天,东方不败,败诉了,败给了刚凭借跳级拿到法学学位的李遂。 开玩笑,想当年李遂是参与共和国法条修订的人。 总而言之,自那之后,李遂凭借这次诉讼,在法律界一战成名,SA也得以保全,并在李遂的运作下,日益壮大。 败诉后的盛隆丑闻频出,一度接受了政府机关的多轮审查,股票一跌再跌,而李遂适时出手,通过资本运作,顺利兼并盛隆,完成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奇谈。 在盛隆被SA兼并后,无数人都在唱衰SA,都说SA试图一口吃个大胖子,迟早会被噎死。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遂又凭借着其强硬手段,一己之力,牵制数人,顺利变更盛隆原有组织结构,重新洗牌,该下场的下场,该上桌的上桌,盛隆集团从内到外焕然一新,正式更名为SA。 此后就一直蒸蒸日上,成就斐然,打了无数唱衰人的脸。自此,李遂这个名字又成为商界的一大传奇。 但后来,随着SA的稳步发展,李遂这个名字慢慢淡出众人视野,成了矜贵神秘的李总,现在网上基本上很难查到李遂的消息,甚至一张照片都没有,提起这些往事也只会说是李总的英雄事迹。 毕竟现在,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敢直呼李遂的大名了。 所以祝安只知道有个李总,但不知道李遂是李总。 祝安忍不住问:【为什么叫SA?】 因为当初她们找资料的时候琢磨过这个问题很久,但最后也没找到答案,毕竟一般建筑公司很少用英文字母名字。 李遂言简意赅:【犹太语,Shalom Aleichem,是祝你平安的意思。】 祝安听到这朴实的解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联系到李遂的英雄事迹,她默默回了个:【李总,厉害】 这是真心话,她想过李遂现在应该挺厉害的,但还是有点超出她的预期,能靠白手起家小公司吞并龙头企业,祝安觉得,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遥想当年,在小时候,李遂见到她之前,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后来话也很少,也极少出门,但一晃眼,他已经成为李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