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恶女后我用催眠反霸凌》 第1章 劫后生 谷朵儿忽觉周身剧痛,才从梦中惊醒。 耳边响起系统的机械声: 【欢迎宿主进入小说《枕星眠》,我是您的专属系统小明。】 【请尽力改写自己的悲剧结局。根据您的特长,已为您绑定催眠系统,需以钟表为介质使用。】 谷朵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无数不属于她的回忆闯入脑海。 她本来是个钟表师,却穿成一个铁匠的女儿,也就是原书中的恶毒女配。 因在学堂受世家子弟霸凌,她不顾原女主劝阻,愤而放火,让天收那些该死之人。 结果自家当晚被抄,父亲也为她抗罪而亡。 而她只能跪在门前,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回天。 【目前剧情进度:您被判受饥十日示众,正在行刑。】 夜幕低垂,衙役端来一碗水,见她侧躺在地,劈头盖脸淋在她口鼻之处,她却连呛咳也无力气。 只给水却不给粮食,就是要吊着她一命,且让她吃够了苦头再死。 世人皆知她没了爹娘,如此一来刑罚结束无人救济,迟早是饿死街头的命。 围观人群正是那些世家显族。见她如此情形,冷嘲热讽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我原就说这野丫头是个妖女,你们不信。正经人家的闺女哪有爱摆弄那些铁家伙的?现在看看怎么着?都敢杀人放火了!呸!饿死她活该!” “要我说,她爹分明知道自家低贱,还非要送她进京城的学堂,肯定也存的是让野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 谷朵儿:? 这是什么情况? 她好好的一个现代手艺人,睡梦中穿书就算了,竟然还落地成为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 恶毒女配也就算了,系统当头一句改写悲剧结局,上岗却发现自己已经土埋半截,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 何况让她落到这步田地的起因便是遭受霸凌,如今身存魂改,要是还继续在大街上受这种欺负,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横竖一死,不如死得顶天立地,死出一副铮铮铁骨! 谷朵儿拖着身子,喘着粗气微微抬起上身,向围观众人露出一个微笑。 方才还嬉笑猖獗的上等衣冠,此时见她动作,却都被吓得一个趔趄,包围圈竟生生退开半尺,避之如洪水猛兽。 好像那笑容不是笑容,而是厉鬼还魂,万分狰狞。 谷朵儿见状,却更开心了。她的话音无力,如同声入空心断竹,分明只有嘶嘶回响,却又震耳欲聋: “他们死,是罪有应得!” 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半步未动。见众人退缩,他反而迈步行进,来到谷朵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谷朵儿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带头霸凌她的那位少爷的父亲。 “当日你一把大火,我等多少心肝命丧你手!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当日没有杀你的头,是我们法外开恩,想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怎容你如此放肆!” “法外开恩?”她笑着摇头,“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一个赛一个的心狠手辣,商量了一天一夜,也没能给我定下一个最痛苦的死法?” 来人听言怒极反笑:“你说对了!不过除此之外,我们也觉得,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他说着,伸手一把掐住谷朵儿的脖颈,拎得她原本歪斜的身躯直直立起,终于是个跪姿。 那人手上克制着力道,让她呼吸不畅,却也不到致死的地步。谷朵儿很快憋得两颊通红,却依旧怒目圆睁,不依不饶地直盯那人双眼。 他轻叹一声,换上一脸慈悲神色:“不如这样吧。你若愿意认罪,我们也就不再纠缠,给你个痛快。到时候你还能留个全尸,也不枉你父亲生前遗愿。” 这话一出口,谷朵儿的怒火当时就蹿到头顶,一口啐向那伪善面孔。 “呸!你不配提我父亲!” 那人也终于被她激怒,手上瞬间加了力道。谷朵儿本就已是奄奄一息,此时眼前一黑,正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厥,却又忽然感觉自己被扔在了地上。 她掩住脖颈,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冷笑着,眸中透出森森寒意。 “死到临头,还是这么不知好歹!我看你还有反抗之力,可见罚你受饥十日还是太轻!一番好意想让你少受皮肉之苦,但你既然不愿,也罢,你就自己在此饿死吧!该着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说罢,那人转身离开。 人群嗤笑着,很快随他的离去作鸟兽散。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街市上已经空无一人。 原来是到了宵禁之时。她微微侧头,便看到天穹繁星无尽。 她不相信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缘分浅薄至此,让她连个划痕都留不下,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许是半梦半醒了太久,星斗明灭之间,忽闻脚步声定定而来,似是朝着她的方向。 再转回头去,谷朵儿便见一双玄纹锦靴停在眼前。 本已万念俱灰,此时却有一个念头猛然闯入脑海。 宵禁之时,能在街头徐徐而行的,除却王公贵族便是官差衙役。看着锦靴价值不菲,加之一般的王公贵族惯爱骑马乘轿,如此想来,此人莫非是—— “见过,锦大人。” 她认得他。 他是本朝以来钦天监最年轻的监正。更重要的是,他是原书中的正牌男主。 每每盼到他来学堂讲学,原身天还没亮便要起身打扮,期望这目下无尘的谪仙多看自己一眼,却从来有风无雨。 他看的,当然是人见人爱的女主。 谷朵儿用尽全力坐起身来,虚弱得转眼便能化为飞灰一样,几个字一顿,也算向贵人见礼。 她自然看不到,锦世青不答,却向衙门口值夜的捕快招手。 但闻步履嗒嗒,便有人来到身后,抱拳拱手尊一声“监正大人”。 “大昭国富民强,怎见大路正中竟将有饿殍?实在有损国运。”锦世青垂眸,目光只在奄奄一息的少女面颊一扫,“她何故在此?说与本官听听。倘若一切关窍合情合理,拖到路边便罢。” “回禀大人,恶女谷氏,纵火焚烧学堂,致使数位公子小姐死伤。县令大人责令重罚,使此女受饥十日十夜示众,如今已是最后一夜了。 “此女终究是要偿命,既然您说她在此处恐损国运,我等先将其带到路边,再去禀报老爷不迟。” 捕快说罢,伸手便要去抓谷朵儿。 她无力闪躲,只是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然而预想中的粗暴与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她偷眼观瞧,却见锦世青抬手制止了捕快的动作。 “既然已是最后一夜,那么牵绊两清,到此为止。” 捕快听罢,行个礼便悻悻离去。 “横死街头,到底不祥。萍水相逢,本官救你一命,且算广结善缘。” 锦世青说着,抬手递给谷朵儿一块点心。 她闻言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往日见他素来凉薄,只当是见不平事会高高挂起之流。不成想她如今落难,哪怕是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世家贵胄都为趋炎附势而落井下石,他却依旧能守寸心。 这的确是救命的干粮。这份良善,也是救命的甘霖。 原来这晦暗世间,到底还是有明灯的。 “拿着吧。”锦世青说道。 谷朵儿如梦初醒,颤抖着双手接过,躬身下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锦世青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得一块糕饼下肚,谷朵儿终于有了几分力气,却见锦世青错身要走—— 电光火石之间,她便下定了决心。 “等等,监正大人!” 如今她在家乡人人喊打,又没了家人,身上也无钱财傍身。眼看催眠这个金手指唯有以钟表为介质方可使用,她明白,自己想要活命,唯一的去处就是钦天监。 “还有何事?” 锦世青已然迈步,闻言又在她身侧停下,语气隐隐不悦。 谷朵儿咬咬牙,侧身面朝他改换一个跪姿,礼道:“民女恳求监正大人,收民女为徒!” 锦世青眯起眼,斜睨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本官这里不是佛堂。若要发愿,另寻他处吧。” “若您此时不救,明日民女落入恶人之手必死无疑。到那时,蒙受损失的,将是大人与整个大昭!请您务必听民女说完,再做决断!” 她强忍头晕,恭恭敬敬一叩首。 “民女不才,自幼随家父学习铁匠活,自己也愿研究些东西。时令历法古来模糊,但若您愿意收民女为徒,民女便能让您、让整个大昭知道确切的时间!” 谷朵儿原以为将这等不世出的绝技拿上台面,对方必要侧目,却只听闻一声冷笑。 “为了活命,你真是什么瞎话都敢编。”他明显并未采信几分,厉声呵斥,“晨昏有定,阴阳共生。时令立法乃万术之本,钦天监自古至今多少能人志士也未能详尽天机,你却敢说,能让人知晓确切时间?胡闹!” 谷朵儿却依旧额头点地:“民女并无半字虚言,只求大人给一个机会。” “善恶不结缘。”锦世青似觉得有些可笑一样,冷冷道,“本官不收胆敢纵火杀人之恶徒。怕损了钦天监名声,也怕伤了自身因果。” 谷朵儿却没动静了。 只见她扶着地面,缓缓直起身来,端直望向锦世青,面上却已是清泪两行。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像是一潭深泉终于握不住手中的沸水,悲愤自此喷涌而出。她攥紧了双拳,用最后的力气吼道: “是他们霸凌我在先!他们就不该死,我就不该活吗?分明我也不曾招谁惹谁,难道就命中注定低人一等吗?他们为了取乐而凌虐我就罪不至死,我为报血仇就十恶不赦吗!” 锦世青愣住,一时语塞。 却见她如烛火明灭,好像最后一线光也已经被这番哭喊燃尽一样,颓然倒地。 在因眩晕而扭曲的视野中,她只看到眼前身着玄金锦缎官服的谪仙站得笔直,依旧纤尘不染。 她低声笑了。 “既知斯世无情,我也心无挂碍了。既然大人不愿救,我便如他们所愿,以死谢罪吧……” 而后眼前一黑。 她便孤身为舟,枕星而眠。 第2章 问前情 谷朵儿再醒来时,摸着手上的锦被,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锦世青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或许是看她实在伶仃惨淡,才帮她捡回一条性命。 此时丫鬟推门进来,一看榻上的人醒了,眼睛一亮回身便又跑了出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锦世青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你向本官求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以。”他淡淡道,“你说他们霸凌你在先,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将所有原委如实道来。” “多谢大人拨冗来见。” 谷朵儿说着,苦笑一下,伸手便解前襟衣扣。 拨开高襟的中衣,但见细如银针的伤口纵横交错,似乎还隐隐带些墨色。那伤口蜿蜒如蛇,爬向后背脖颈;也像溪脉涓流,转向抹胸之下。 锦世青一惊,一时竟分辨不出,如此骇人的伤口是否确为人力造就。 “承蒙监正大人开恩,给民女一炷香的时限,可民女要说的话,用不了一炷香便能说完。”她拢起衣襟,“学堂中的同窗个个有钱有势,唯独民女家境贫寒,他们便专挑软柿子捏,以霸凌民女为乐。这些伤疤,便是他们留下的。” 锦世青无言。 他自以为那些世家子弟明里暗里的纨绔行径,他至少知道十之**。可就是他不知道的那一分,竟是一道漆黑深邃的裂隙,若不凑近去看,谁也见不到其中千丈恶意。 “有一天,民女终于决定不再忍耐。他们恶事做尽,死有余辜。往后的事,大人都知道了。此后世人唾弃恶女谷朵儿,却不知道怪罪那些将我变成恶女的人。” 她平平淡淡地将自己所受的苦难屈辱一笔带过,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锦世青只觉得浑身一紧,像是心口被这冰山一角的森森寒意挂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本官?” 虽然他只是偶尔去学堂讲学,却到底是为人师者。先立心而后向学,倘若他真的听说这样的荒唐事,哪怕丢了这顶乌纱,也绝不会放任自流。 谷朵儿面色惨白,只是苦笑摇头:“您也是寒门贵子,回望来路相似,民女窃有惺惺相惜之意。明知道大人孤身一人不可能斗得过门阀世家,又何苦拖您下水,白白葬送您的官职甚至性命。” 锦世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叹一声。 “罢了。昨日不可追,本官也信你一番剖白。但是收徒之事并非儿戏,既要看品性,也要看天资。” 谷朵儿见他态度松动,立刻喜形于色:“大人尽可以随意命题,民女一定竭尽全力!” 锦世青也不客气,开口便问:“你如何让人知道确切的时间?你所说的‘确切’,又是何标准?” “如今钦天监所使用的计时器具乃是漏刻,而漏刻能够达到的精密程度,便是将一日划分为百刻的其中一刻。然而漏刻依赖水力,而水又不经寒暑,故而经常需要依靠日影星象校准;还要设置多级,方可使其精确,实在费时费力。” 锦世青闻言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认可。 “然而民女所说的计时器具,名为‘机械钟’,也称作‘钟表’。其形制与罗盘类似,却不受外力所扰。校准一次之后,只要一直上弦令其不至停转,那便无需再次校准,比漏刻还能精确百倍。” 谷朵儿说罢,看一看锦世青的脸色,明显感觉到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然而他不做质疑,只说:“既然如此,那你便做出一个让本官看看。” “没问题。”谷朵儿答得爽快,“现在还不到巳时,只要您答应平日里为钦天监制作罗盘仪器的工匠全部听民女调用,那么今晚戊时之前,民女便能将东西做出来。” 锦世青当即应允。 二人来在工坊,谷朵儿调兵遣将,颇有一番派头。锦世青则始终在旁观看。 日头西沉,在万家灯火点亮之前,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落定,谷朵儿抱着钟表来到锦世青面前。 “监正大人请看,这便是民女所说的钟表,已经依照目前钦天监的漏刻校准了时刻。您看,这表盘上有三根指针,其中最短最粗的一根为时针,其次是分针,再次是秒针。原本一日只分为十二时辰,如今民女将一个时辰又分为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分为六十分钟,一分钟分为六十秒。秒针转一周便是一分,分针转一周便是一时,而时针转一周便是六个时辰。如此一来,只要一直上弦,便再也不用依靠日晷和漏刻校准了。” 锦世青不答话,只是盯着那根最细的指针。 如同时间亘古流传的心跳,原本只在云翳之中沉默地鼓动,将川流注入无人可见的血脉,牵引万事万物走向未知、走向终点—— 如今却竟然被几块寒铜冷铁轻描淡写地捕捉入怀,就如此沉静而雀跃地在人眼前跳动。 逝者如斯,周而复始。 纵观古今,向来是人依照天地法度刻画时节,却不成想,此物竟就这么自顾自走着,不论日月以何等节律变化,它都不受所扰。 “从来天地法人,如今此物现世,人,也能法天地了。”锦世青感慨道。 谷朵儿却笑:“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应时当令,顺势而为。在时令历法上,钦天监虽为一国之法度,终究也只是谛听天地之法,再向他人传授罢了。” 锦世青闻听此言,十分赞赏地看她一眼。 “你的天资的确极好。既知事在人为,也懂得敬畏。” 谷朵儿抱着钟表,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却依旧期待听他亲口说出来。 锦世青道:“本官认你这个徒弟。” “多谢师父!” “别高兴的太早。今日你做出这东西虽然珍奇,却也只是敲门砖而已。真想入门,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是!徒儿明白了!” “另外,你身上的官司还没有尘埃落定。”他说着,提步便向工坊门外走去,“你若不能尽快学会自保,往后我也保不住你。” 谷朵儿闻言一愣。 分明一句生硬告诫,谷朵儿抓到的重点却是,他终于不再同她自称为“本官”了。 “放心吧师父,您的教诲我记住了!” 锦世青也不说话,自顾自走在前头,谷朵儿自觉地紧随其后。 走着走着,二人路过街市。琳琅满目的小吃勾出了谷朵儿的馋虫,直让她移不开眼。 锦世青看她这样子,念她到底也太久没吃什么好的,于是轻叹一声:“恰好该用晚膳了。有什么想吃的?” “可以吗?”谷朵儿眨巴眨巴眼睛,“那我想吃炸糕油饼馄饨绿豆酥——” “只能挑一样。”锦世青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见她登时蔫了下去,锦世青多少不落忍,加了一句:“走之前我让他们预备晚膳了,你多日未曾进食,回去吃些正经东西省得伤胃。真想吃这些,改日再来。” 就看谷朵儿的眼睛又亮了:“那就绿豆酥吧!” “昨日不过看那小贩可怜,临到宵禁还不收摊,随手买了他摊子上的尾货而已,你还惦记上了。” 锦世青在一旁掏银子,谷朵儿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意思是,昨天他在路上给她的那块点心,正是一块绿豆酥。 她略带尴尬地笑道:“昨夜那块点心,原来竟是绿豆酥。那时候只顾着能活命,真是没尝出味道。” 锦世青动作一顿。 原自以为设身处地,终究还是自恃慈悲。他忽然有些后怕,昨日她若没有如此声嘶力竭地向他求救,便真的要明珠暗投,枉下黄泉了。 然而此时此刻,与其说令他介怀的是她这一身本事有可能因他一念之差而烟消云散,倒不如说,他更挂心她那一身伤痕。 他恐怕此生也再忘不了这伤痕了。 常听人说凌迟之刑能让人活着受三日三夜苦,他嫌残忍,从未看过。 然而眼看那一身旧伤,他甚至想象不来她痛过多久;加上目睹亲人被杀,又独自在街头饿了十日,如今她却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即便只是对这苦难隔岸观火,他都颇觉令人窒息。 “既然我收你为徒,往后诸事,都可以说与我听。”锦世青将手中的绿豆酥递给谷朵儿,“伤心难过了,就不必笑。” 谷朵儿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点头应下也并不深想。 二人回到锦宅用罢晚膳,锦世青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径自离去了。谷朵儿满口答应,转身却又回屋抱了钟表,往宁公主府去。 这位“宁公主”,正是原女主云依然。她从小深受宠爱,及笄之年皇帝便赐了她一座宅邸。 谷朵儿去找她,为的正是要借她的权势保全自己。 锦世青的话的确中肯。尽管他有心保她,到底人微言轻。世家贵族联手对付她一个人,若是真想要四两拨千斤,一抬头就能上达天听的宁公主是最好的人选。 等来到公主府叩响门环,谷朵儿心中却忐忑起来。 她在学堂放火的时候,云依然其实也险些遇难,眼下很有可能借此事为难她。 不多久,门扇洞开,云依然施施然从院内走来,借着灯火看清来人,竟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这个杀人犯,竟还敢来找本宫!” 第3章 造梦人 谷朵儿这才终于想起云依然的人设: 圣母光环当头,道德水准爆表。 “谷朵儿!原以为坊间传闻监正大人收留你乃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云依然话中带着惊惧,却强作镇定威严,“杀人本该偿命,你是如何脱身,又是用何等妖法迷惑了监正大人?” 谷朵儿笑一笑,这才从灯火阑珊处迈进光下。 “殿下说笑了。衙门抄了民女的家,杀了民女的父亲,最后判罚民女受饥十日,要将民女生生饿死。唯有监正大人宅心仁厚,不忍看民女曝尸街头,便在刑罚结束后略施援手而已。”谷朵儿无辜地眨眨眼,“哪里有什么妖法。该偿的债,民女倾家荡产,已经偿过了。” 云依然早对锦世青芳心暗许,一听她真在锦宅过了一夜,难免心中妒火燃起。 然而她见谷朵儿不卑不亢,也不好发作,于是不动声色,反倒一捏袖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朵儿,本宫也是为你清誉着想。人人知道监正大人风行磊落,此事若在街头巷尾一传,流言蜚语冷过刀剑,只怕到底还是你吃亏。” 谷朵儿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怨怼,也不气恼,只是陪着演。 她双眉一蹙,改换满脸委屈神情:“多谢殿下提醒,朵儿必定铭记在心!只是民女那几分清誉早已不剩一星半点,听闻殿下肺腑之言,朵儿这才想到,是应当离监正大人远些,免得污了他的名声!” 眼看云依然信了她的鬼话,谷朵儿趁热打铁: “话到此处民女也明白了,人心凉薄,他人权势终究不够牢靠。你我女子孤身在世,当要互助为上。殿下若不嫌弃,您的年纪比我大些,我叫您一声云姐姐。” 谷朵儿算准了云依然的软肋。圣母如她,哪能顶得住别人如此卖惨。 “实不相瞒,朵儿有一手制作钟表的技艺,能让时令历法极为精确。倘若云姐姐愿意与我联手,让那些世家贵族不再找我的麻烦,往后你我共同建造一座钟表工坊,借势而上,富可敌国也是指日可待!” 云依然果然一叹,眼看就要松动,此时却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看向谷朵儿的目光又是一凛。 “且先不要与本宫攀扯。”云依然忽然义正辞严起来,“话说得再漂亮,你身上到底背着人命!哪怕同窗对你有所苛待,也不过嬉笑玩闹而已,你却滥杀无辜,且死不认罪!” 到此谷朵儿明白,光凭一张嘴,肯定是说不过她了。 大脑飞速运转之间,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沉甸甸的,还抱着那座钟表呢。 还有什么可想的,眼看金手指就在手中抱着呢!催眠系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谷朵儿迈步向前,来到云依然眼前:“云姐姐,借一步说话!” 云依然不明就里,但只见谷朵儿手中抱着的那东西精光一闪,她的目光便被牢牢抓住。 脑海轻飘飘的,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步步前行的指针,走向的是一个真相—— 一醒神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谷朵儿离开了公主府。 谷朵儿一转身,带她绕进一条背街小巷。 此处没有灯火,树荫浓郁,就连月光也透不进几分。 云依然心中瑟瑟,却见谷朵儿走得分明没有多快,竟已没了踪影。她赶紧加快脚步想去追,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一人猛地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所有隐而未发的尖叫掩回肚子里。 下一刻,她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人群中有男有女,借着若有若无的月光去看,她却惊奇地发现,他们正是被谷朵儿放火烧死的同窗! “你们,你们……”云依然吓得快要掉下泪来,“本宫不曾对不起你们!烧死你们的是谷朵儿,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为何不去找她!” 这些人却对此话充耳不闻,反倒个个狞笑着,越靠越近。 “一看你这个穷酸样子我就来气。”为首的一名少女冷笑,“铁匠的女儿不好好在家打铁,出来学什么风花雪月?真是不自量力!”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胡大人的千金! 她身边的少年也接话了:“还整日里自恃清高,你也配吗?我家堂堂京城首富,你也敢跟我冷眉冷眼!不识抬举!” 这是林大人家的独子,整日里纨绔惯了,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最爱以权敛财、仗势欺人。 “真是个硬骨头。”胡小姐眯起眼,“没听见林少爷的话吗?还不跪下给我和林少爷道歉!” 再看云依然,已经吓懵了,恍恍惚惚并未听清胡小姐说什么。 见她不应声,胡小姐冷笑一声,轻轻一勾手。云依然忽然觉得膝窝一疼,整个人被踹的一下跪倒在地! “还妄图勾引锦大人?不要脸!”胡小姐狞笑起来,“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吗?来人!” 簇拥在她身旁的学童闻声而动,像是终于抓住一个表现的机会,个个一脸的春风得意。 胡小姐一看,也觉得颇有面子,指了指云依然,趾高气昂地说道:“今天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当军师。谁有办法将这小浪蹄子治得服服帖帖,本小姐赏银百两!” 众人一听全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争道: “要我说,就用剪子划烂了她的脸,让她再也没法见人!” “再剪了她的头发,喂她吃下去!” “剥了她的衣服,扔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看看!” 耳闻此等恶招,云依然吓得几近昏厥,口中不停讨饶,却无人理睬。 胡小姐不说话,林少爷却在此时搭腔:“你们这些招数都是本少爷玩儿剩下的。还有没有更有意思的?若是没有,胡小姐这百两赏银可要落空了!” 四下登时寂静,人人都在苦思冥想。 云依然却心下一凉。 往日这些同窗好友个个锦衣玉食,对她笑脸相迎,无比友善。光阴可爱,她只道寻常。 可如今,在这背巷之中,在隐隐月色之下,这些人像是撕去了为人的面具,露出虺蛇锋利的毒牙。 谁能想到,夏日午后阳光懒懒,那些趴在桌案上就着先圣高言会周公的闲散世家子弟,头一次真正用上脑子,竟是在如何霸凌同窗之上用功。 想到此处,云依然只觉不寒而栗。 “我想到了!” 但听一个少年声音稚嫩,眼看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他献策道:“胡小姐、林少爷,既然二位都与她有仇有怨,不如亲当一回判官!” 他语气闲闲,夹着半分看热闹的人特有的嘲弄笑意。 这一句话当时引起了胡、林二人的兴趣。胡小姐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哦?你的意思是?” “二位请看,我手中这杆笔,便是要献给二位的判官笔了。” 说着,少年拿出一根毛笔。 这笔下头倒是一切正常,笔杆却少了一截。再仔细看,竹管被人削断,断口处却处处尖锐,竟是个锯齿形状! 再看少年摸摸前襟,竟从身上摸出个墨盒来。 胡小姐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即哈哈大笑。 “果然少年英才!好!本小姐说话算话,明日你自来找我拿一百两银子!” 林少爷也是面露得色,接过“判官笔”点点头:“不错。胡小姐赏你百两,本少爷自然也不能落后。明日你也来找我拿一百两!” 少年拱手作揖,笑道:“多谢林少爷,多谢胡小姐。” 直到此时,云依然还不明就里。 但见胡小姐一挥手:“把她的衣服给本小姐扒了!” 云依然这才明白过来,拼命挣扎! 原来那判官笔不作他用,正是要用来往她身上刻字的! 锯齿处处尖利,倘若真让此物见了皮肉,那痛楚恐怕比千刀万剐也简单不了多少。 然而且不说有多疼,单说自古以来,唯有穷凶极恶的重犯才受黥刑,而她与他们无冤无仇,又凭什么受这样的严酷私刑? 云依然尖叫着,拼命挣扎,却被两人扭住胳膊控制住,让她退无可退。 就在纠缠之中,她的前襟被人扯破。众人恶劣地起哄,为一切凶残行径推波助澜。 眼看竹管一寸一寸靠近胸前,云依然终于绝望,泪水止也止不住。 “——啊!!!”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云依然只觉得双臂被人松开,当即瘫软在地。 她喘着粗气,眼见一个人影落在身前。 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后退去,后背却撞上墙壁。 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样,云姐姐?方才送了你一场噩梦,还喜欢吗?” “你……你……”云依然泪如雨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想让云姐姐看看,你口中那些同窗们的‘嬉笑玩闹’,究竟是什么样子。”谷朵儿笑了笑,“他们亲手赠我一场黥刑,我也不能辜负了自己这重犯的身份,不是吗?” 云依然只觉后怕,到底无话可说。 然而她正在缓气,却见一只手伸到面前。 云依然怀疑地抬头去看,却见月色之下,谷朵儿神色淡淡。 “云姐姐,我再问一次。”她话音沉静,“你愿意与我联手吗?” 云依然却不愿握住眼前那只手,惊魂未定道:“你若要钱,我给你便是!” 谷朵儿却哈哈大笑。 “本事在我身上,想要钱财,何处得不到?你莫非以为,我只是为了银子?” 云依然终于听出不对,她看向谷朵儿,等她吐露真正意图。 “我知道云姐姐向来宽仁,最看不得世间不平事。哪怕见了猫捉耗子,也不免为那耗子掉两滴泪。” 云依然疑心谷朵儿此话含沙射影,却见她坦坦荡荡,一副真诚模样,于是也不好应答,唯有沉默。 谷朵儿笑道:“我心中想的,是明里以钟表铺为引,暗中则铲尽天下不平事,让此等霸凌之事,再无滋生之地!” 云依然一惊:“可你我两个弱女子,却要如何做到?” “云姐姐,方才那样的噩梦,我这里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谷朵儿歪一歪脑袋,满脸纯真。 “你不会是觉得,还不够可怕吧?” 云依然沉默。 她不知道谷朵儿是如何造梦的,却不敢说那梦没有令她惊心动魄。若非谷朵儿说这是她的亲身经历,云依然此生也不相信天理昭昭之下,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竟能有如此恶行。 谷朵儿见她不语,也并不催促,只是一手伸在她面前,随时愿意扶人起来。 几息之后,云依然忽而扬起头,重重握住谷朵儿的手。 “好,我愿意与你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