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将军的复仇狂妃》 第2章 第 2 章 破败的土屋里,炭火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微光。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炭火的气息、潮湿的霉味,还有无声的硝烟。 林晚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伸手,将萧珩刚才丢下的那卷羊皮地图重新在石头上摊平。油渍和冻痕让原本清晰的线条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依旧刺眼。 “第一步,让浑邪部的哈鲁赤和苍狼部的扎木合,彻底撕破脸。”林晚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指尖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两个被朱砂圈出的位置,“哈鲁赤缺粮,急红了眼。扎木合去年抢了他最肥美的夏牧场,还扣了他一支过境的商队,这是旧怨。” 萧珩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移动,那属于战神的敏锐本能正在冰层下苏醒:“你想火上浇油?怎么做?” “浑邪部有个小头目,叫巴图,是哈鲁赤的心腹,但贪财好色,眼皮子浅。”林晚从袖中又摸出一个小巧的、不起眼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色泽暗淡、却散发着浓烈肉香的肉干,“这是用特殊香料熏制的肉干,味道极重,人闻着都觉得冲,但对猎鹰来说,是难以抗拒的美味。” 萧珩眉头微蹙,看着那几块其貌不扬的肉干:“猎鹰?” “苍狼部的扎木合,视他那只海东青‘铁爪’如命根子。”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巴图有个同样贪杯的表弟,就在离此地百里外的浑邪部前哨放马。想办法,让这几块肉干不小心落到巴图表弟手里,再恰好让他知道,苍狼部的人最近在附近出没,似乎在找什么宝贝。” 萧珩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想让巴图以为,是苍狼部的人偷了肉干想诱捕‘铁爪’,结果被他的表弟捡了便宜?以巴图的禀性,得了好东西,必定立刻献给哈鲁赤表功,根本不会深究来源。” “对。”林晚拿起一块肉干,凑到萧珩鼻尖前,那奇异的浓香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瞬间冲入鼻腔,“这味道,独一无二。哈鲁赤的猎鹰一旦尝过,再闻到这气味,就会像疯了一样扑过去。” 萧珩盯着那块肉干,又抬眼看向林晚沉静的侧脸,心底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柔弱的郡主升起一丝凛然:“然后呢?哈鲁赤会认为扎木合故意设计,用毒饵害他的鹰?” “光害鹰还不够。”林晚将肉干包好,收回袖中,指尖沾了点炭灰,在地图上苍狼部势力边缘画了一个小圈,“这里,靠近浑邪部草场边界,有个小部落,依附扎木合。让巴图的表弟在献宝时,酒后失言,说看见苍狼部的人鬼鬼祟祟在边界埋了东西,就在那个小部落附近。过几天,那个小部落的几头牛,会突然发狂,口吐白沫而死。” “毒?”萧珩立刻明白了关键。 “一种北地特有的毒草汁液,混在盐里,只对牲畜起效,发作缓慢,症状却骇人。”林晚的声音平淡无波,“哈鲁赤本就缺粮,若发现扎木合不仅想害他的鹰,还想毒死他赖以生存的牛羊,断他部族生路,将军,你说,一头饿疯了的狼,会不会扑向另一头挑衅的狼?” 萧珩沉默了。他看着地图上那两个被圈定的部落,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燃起的战火。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却精准地利用了人性、贪婪、猜忌和生存的危机感,每一步都卡在要害上。 他看向林晚的眼神,这绝非纸上谈兵,而是浸透了权谋算计的狠辣手段。 “消息怎么送出去?谁来做?”萧珩直指核心问题,“我这里,除了这把破柴刀,什么都没有。”他踢了踢脚边削了一半的木棍,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人,我有。”林晚拢了拢衣襟,那夹袄在越来越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杨叔会带人去办。他熟悉这一带,早年也跑过商,知道怎么避开官道和部落的巡逻。” 话音未落,破败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一长两短,带着某种约定好的节奏。是老杨头。 “进来吧,杨叔。”林晚应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老杨头裹着一身寒气闪身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不算小的粗布包裹。他看到屋内的情形,尤其是萧珩手里拿着的手炉和林晚放在一旁的狐裘,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恭敬地将包裹放在地上:“郡主,东西都备齐了。按您吩咐,多要了些。”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路上还遇到个行脚商,听他说,北边几个部落最近不太平,小股人马冲突不断,风声紧得很。” “知道了。”林晚点点头,看向那个包裹,“把干粮和肉干分一半出来,再拿一套厚实的棉衣和靴子给萧将军。” 她语气自然。 老杨头愣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裹着破旧单袍、赤脚踩在冰冷地上的萧珩,没多问,立刻蹲下解开包裹。里面是几大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几包肉干、一小袋粗盐,还有一套半新不旧但看着厚实耐磨的靛蓝色棉衣裤和一双结实的牛皮靴。 萧珩看着老杨头动作麻利地将一半干粮和肉干、还有那套衣服靴子推到他脚边,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拒绝的话,但最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出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林晚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夹袄,方才那件华贵的狐裘,此刻正垫在他坐着的枯草上。 老杨头分好东西,又拿出一个瘪瘪的水囊和一个火折子放到林晚身边:“郡主,您也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这鬼地方,夜里能冻死人。”他语气里满是心疼。 “好,杨叔辛苦了,你也去车上吃点东西,裹紧些,夜里警醒点。”林晚温声叮嘱。 老杨头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沉默的萧珩,才躬身退了出去,小心地带上了门。 破屋里再次剩下两人。炭火更暗了,寒意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侵袭进来。 林晚拿起一块杂粮饼,用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动作斯文,但看得出那饼子很硬。她似乎很冷,嚼东西时,身体会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一下。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有些苍白的嘴唇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起来那么单薄,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韧。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套厚实的棉衣和靴子,又感受着掌心暖炉传来的微弱温度。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衣服,而是将那暖炉一把抓了起来,动作有些粗鲁。在林晚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他几步走到火塘边,将那暖炉重重地塞回林晚怀里!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粗粝,带着点命令式的别扭,“就你这点斤两,再冻傻了,找谁报仇去?” 怀里的暖炉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瞬间驱散了胸腹间的寒意。林晚抱着暖炉,抬眼看他。萧珩已经扭过头去,背对着她,抓起那件靛蓝色的厚棉衣,动作生硬地往身上套。那棉衣穿在他高大魁梧的身上,肩部明显绷紧,袖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他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腕,显得有些滑稽。 他没理会不合身,又弯腰去穿那双牛皮靴。靴子挤在他冻得有些肿胀的脚上,勒得他眉头紧皱,但他一声不吭,只是用力踩了踩地面,似乎在适应。 林晚看着他笨拙又倔强的背影,抱着温热的暖炉,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细微的暖流,悄悄滑过心尖。她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萧珩耳中: “多谢将军。” 萧珩穿好靴子,转身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接话,只是走到火塘另一边坐下,拿起地上分给他的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用力咬了一口,腮帮子因为用力咀嚼而绷紧。他一边嚼,目光一边又落在地上摊开的地图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边缘摩挲着。 “消息送出去,挑起了浑邪和苍狼的火并,只是第一步。”萧珩咽下干硬的饼子,声音沉闷,“这火能烧多大?能烧多久?怎么能保证这把火,一定能烧到柳文仲的眉头?” “火不够大,我们就给它添柴。”林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她从旁边的柴堆里捡起一根细长的枯枝,拨弄了一下奄奄一息的火塘,几点火星微弱地跳起,“等巴图表弟的消息传到哈鲁赤耳中,等浑邪部的牛羊开始毒发,那时,需要有人去帮哈鲁赤一把。” 萧珩的目光锐利起来:“帮?” “帮他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苍狼部扎木合所为。”林晚手中的枯枝指向地图上苍狼部靠近浑邪的那个小部落,“我们需要一队苍狼部的溃兵,狼狈地逃窜,在浑邪部的巡逻队面前,不小心遗落几件带有苍狼部图腾的兵器,或者……几封写着嫁祸浑邪字样的密信残片。”她顿了顿,补充道,“溃兵不能是假的,必须是真的苍狼部人,带着真正的伤和恐惧。” 萧珩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你是说……抓几个扎木合的人?” “或者,”林晚抬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带着一丝疯狂的孤注一掷,“在他们下一次小规模冲突后,趁乱下手,帮浑邪部一把,然后留下指向苍狼部的证据。” 第3章 第 3 章 萧珩沉默了,他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小部落的标记,手指缓缓收拢成拳。抓人,或者介入部落冲突,这不再是躲在暗处挑拨,而是要亲自踏入那片血腥的泥潭。他沉寂已久的血液仿佛开始缓缓流动,久违的、属于战场和杀戮的躁动在心底滋生。 “好。”他最终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坚硬,“这事,我来办。” 林晚正要开口,屋外猛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伴随着几声短促尖锐、明显带着异族腔调的唿哨! “呜——噜噜噜!”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了,萧珩的反应更快,他猛地弹身而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扑到破败的窗棂边,透过巨大的缝隙向外望去。 风雪夜色中,几道模糊的、骑着矮壮北地马的身影,正如同鬼魅般,朝着驿站废墟的方向疾驰而来!他们手中挥舞着弯刀,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喝,目标明确地直扑老杨头停在不远处的那辆乌篷马车。 是北狄散骑!浑邪部的斥候! “糟了!”林晚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老杨头还在车上!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夜空,紧接着是车板被猛烈撞击的巨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呼! “杨叔!”林晚叫道,下意识就要往门口冲。 “别动!”萧珩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晚耳边。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林晚拽回到火塘边的角落阴影里,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他整个人像一堵墙般挡在她身前,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待着!”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破败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粗暴踹开!寒风和雪花裹挟着浓烈的膻气和血腥味猛灌进来,一个穿着破烂皮袍、满脸横肉、手持染血弯刀的北狄汉子狞笑着闯了进来,贪婪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火塘边似乎吓呆了的两人,尤其是挡在前面的萧珩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 “哈哈!有两只肥羊!”那北狄汉子用生硬的官话怪叫着,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绿光,“杀了那个男的!女人抓回去!” 他身后的同伴也挤了进来,小小的破屋瞬间被挤满,充满了野蛮的气息和冰冷的杀机。 萧珩背对着林晚,身形如山岳般纹丝不动。他看着那几个狞笑着围上来的北狄人,布满冻疮和粗粝老茧的手,缓缓握紧了那把一直放在脚边、豁了口的柴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线微弱却异常决绝的寒芒。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林晚能听到的、冰冷而稳定的声音低语: “低头,闭眼。” 下一秒,在那北狄汉子高举弯刀,怪叫着扑上来的瞬间,沉寂多年的战神,于此方寸破屋之中,亮出了他磨砺已久、只待饮血的獠牙。 “砰!”一声沉闷如击皮革的巨响! 林晚听从了命令,在萧珩低喝的同时猛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她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和利器坠地的刺耳声响, 她还听到了……混乱的、夹杂着恐惧和暴怒的北狄语咆哮。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林晚猛地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最先闯进来的那个北狄汉子,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墙角,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此刻正深深嵌在另一个北狄人的肩胛骨里,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破旧的皮袍。那人痛苦地嘶吼着,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拔刀。 而萧珩,那个穿着不合身靛蓝棉衣的男人,正单手扼住一个北狄人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起,双脚离地。那北狄人脸色酱紫,眼珠暴突,徒劳地踢打着双腿,手中的弯刀早已跌落在地。 剩下的两个北狄人显然被这瞬间的变故吓呆了。他们看着同伴的惨状,看着那个如同杀神再世般的高大男人,眼中充满了原始的恐惧。他们怪叫一声,竟是不敢再上前,反而转身就想往门外逃! 萧珩眼中寒光一闪,扼住咽喉的手猛地发力! “咔吧!” 又是一声脆响。 那被提着的北狄人身体猛地一软,脑袋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萧珩像丢开一件垃圾般,随手将尸体甩向门口,正好砸在其中一个想要逃跑的北狄人身上,那人被砸得一个趔趄。 就这么一个瞬间的迟滞,萧珩已经如同鬼魅般欺身而上,他甚至没有去拔嵌在敌人肩胛骨里的柴刀,只是闪电般探出手,抓住了那个被砸倒的北狄人的脚踝,猛地一拽一拧! “啊——!” 凄厉的惨叫再次响起,伴随着小腿骨被硬生生拧断的恐怖声响。 最后一个北狄人刚冲到门口,回头看到这如同修罗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怪叫着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夜幕中。 破屋里的杀戮,在几个呼吸间便已结束。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炭火气和霉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令人作呕。 萧珩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粗重。靛蓝色的棉衣上溅上了几滴暗红的血渍,在他肩头绽开几朵狰狞的小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残留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杀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刚刚饮饱鲜血的兵器。他赤手空拳,却仿佛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权柄。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角落里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的林晚。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刚经历杀戮后的紧绷。 林晚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又落回萧珩溅血的肩头,最后停留在他那双深不见底、依旧残留着戾气的眼睛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翻涌,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杨叔……” “我去看。”萧珩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待在这里,别出来。”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身影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中。 林晚站在原地,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她抱着那个依旧温热的暖炉,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刚才那短暂而血腥的一幕,那瞬间爆发的、几乎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量和杀意,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看着门口的方向,风雪卷着萧珩离去的背影。 那不是落魄的罪囚。 那是……一头从地狱深处挣脱枷锁的凶兽。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暖炉。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萧珩手掌粗糙而炽热的温度。 屋外传来老杨头压抑的痛哼声和萧珩低沉的询问。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重新靠近。 萧珩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肆虐的风雪。他肩上扛着老杨头的一条胳膊,半搀半扶地将人带了进来。 老杨头脸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左臂无力地垂着,袖子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血迹,好在不深。他显然吓得不轻,嘴唇哆嗦着,看到林晚无恙,才松了口气:“郡……郡主,您没事就好……老奴……老奴没用……” “杨叔,别说话。”林晚立刻上前帮忙,和萧珩一起将老杨头扶到火塘边坐下。她撕开老杨头手臂上的衣料,检查伤口,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一点金疮药。 萧珩站在一旁,看着林晚动作麻利地给老杨头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火光跳跃,映着她专注而冷静的侧脸,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处理完伤口,林晚才松了口气。她站起身,看向萧珩肩头被血染深的那一小块棉布:“将军,你的伤……” “皮外伤,蹭破点皮,不碍事。”萧珩抬手随意地拂了下肩头,仿佛在掸掉一点灰尘。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具尸体,眉头紧锁,“跑了一个。是浑邪部的斥候,出来打草谷的散骑。” 林晚的心沉了沉。跑了一个,意味着消息会很快传回去。 萧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脸上,锐利如刀:“这地方不能待了。他们吃了大亏,很快就会召集人手回来报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抓人,或者帮忙,现在就得干!而且要快!” 他抬手指了指地上那几具尸体,眼神冰冷:“就用他们的尸体和兵器,先把第一步的证据做实!让浑邪和苍狼彻底咬死!”他看向林晚,那双经历过刚才血腥杀戮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却异常清醒,“趁他们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才有机会报仇!” 林晚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她明白,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生死搏杀,不仅仅是一场危机,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名为试探的隔阂。 他们现在,是真正被鲜血和共同的敌人绑在了一条船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点了点头: “好!就按将军说的办!” 萧珩看着她毫不犹豫点头的样子,看着她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火焰,心头那股因杀戮而激荡的戾气,似乎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感觉悄然滋生,那是一种并肩作战的踏实感。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具北狄人的尸体,又看了看林晚和老杨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天一亮,我们就走。” 他说的是“我们“”,极其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林晚收拾药瓶的手微微一顿。她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将药瓶塞回袖中,然后弯下腰,开始检查那些尸体身上是否有能用的东西,弯刀、皮囊、粗糙的干粮…… 屋外,风雪依旧肆虐。但在这间刚刚经历过杀戮的破败驿站里,一种新的、紧密的联系,在血与火中悄然结成。 第4章 第 4 章 风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诡异地小了些许。破败的驿站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劣质炭火的余烬气息,令人窒息。 萧珩动作利落,像一头在冰原上处理猎物的孤狼。他扒下两具还算完整的北狄尸体上的皮袍和靴子,扔给老杨头一套:“换上,挡风。” 又扯下尸体腰间的粗皮囊,里面是浑浊刺鼻的马奶酒和几块硬邦邦的肉干。他将皮囊塞进怀里,看也没看地上狰狞的尸体。 林晚忍着不适,搜刮了散落的弯刀和几支骨箭,又捡起一个没被踩坏的粗糙水囊。她将有用的东西快速打包,动作冷静,只是指尖的冰凉一直未能褪去。 老杨头忍着臂伤,笨拙地套上那件带着血腥膻气的皮袍,脸色依旧苍白。萧珩检查了一下那辆乌篷车,车辕被劈断了一根,勉强还能拖行,但拉车的马却不见了踪影,雪地上只留下杂乱的蹄印和一小滩暗红的血。 “马没了。”萧珩的声音在寒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冷硬,“车不能要了,目标太大。” 林晚没有犹豫,当机立断:“弃车。只带必需品,轻装。”她将包裹递给老杨头,自己背起装着地图和肉干的小包袱,又将那把小巧的匕首紧紧藏在袖中。 萧珩的目光扫过驿站废墟,最后落在那几具北狄尸体上,眼神冰冷。他走过去,拔出嵌在尸体肩胛骨里的那把豁口柴刀,在雪地上随意蹭掉血迹,别在了自己腰后。然后,他弯腰,捡起一把北狄人掉落的弯刀,掂量了一下,刀锋虽钝,但分量足够。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踏入依旧昏暗的雪原,高大的身影像一把劈开混沌的利刃。 林晚搀扶着老杨头,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割着裸露的皮肤。老杨头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走得气喘吁吁,冷汗混着雪水从额头滚落。 萧珩走在最前面,沉默地开路。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白茫茫的死寂。 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外罩着刚扒下来的北狄皮袍,显得更加怪异,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彪悍气息。偶尔有风吹开他额前散乱的碎发,露出那双鹰隼般警惕的眼睛。 “歇……歇口气吧,萧将军……”老杨头实在撑不住了,声音发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萧珩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稀疏的桦树林,树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披着白袍的鬼影。他选了一处背风的坡地,用脚粗暴地踢开一片积雪,露出底下冻硬的枯草。 “就这里,抓紧时间。”他言简意赅。 林晚立刻扶着老杨头坐下,拿出水囊,拧开塞子,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冻成了冰坨。她皱紧眉头。 萧珩瞥了一眼,没说话。他走到一棵桦树旁,抽出腰间的弯刀,对着树根附近一处积雪较浅、微微凹陷的地方,用力刨了几下。冻土坚硬,他手臂肌肉绷紧,刀锋刮在冻土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很快,他刨开一个浅坑,露出下面颜色较深的、尚未完全冻结的腐殖土。他伸出手,抓了一把冰冷的泥土,用力一攥,几滴浑浊的水珠竟被挤了出来。 “凑合喝。”他把那点湿泥递给老杨头。 老杨头愣了一下,看着那脏兮兮的泥水,又看看萧珩冻得通红、沾满泥土的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没说话,默默接过,小心地舔舐着那一点救命的水分。 林晚也学着他的样子,自己刨了个小坑,忍着冰凉和脏污,挤了点湿泥水解渴。那味道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烂气息,冰冷刺喉,难以下咽,但干渴的喉咙得到了些许滋润。 萧珩自己却没喝。他站在高处,背对着他们,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远方。 “将军,”林晚喝完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思路清晰,“跑掉的那个斥候,必定会引来浑邪部的人报复。我们得在他们找到驿站前,把证据送到哈鲁赤眼皮底下。” 萧珩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方不远了,就在你说的那个小部落附近。但要快。”他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老杨头,眉头拧紧。 林晚也看着老杨头苍白的脸,心中焦急。拖着一个伤员,在雪地里跋涉速度太慢,随时可能被追上。 “杨叔,”林晚蹲下身,握住老杨头冰冷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接下来的路,你不能跟我们去了。太危险。” 老杨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慌乱:“郡主!老奴……” “听我说,”林晚打断他,语速加快,“你沿着我们来时的车辙印,往回走,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我们事成之后,去接你。或者,如果三天后我们没回来……”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北边最近的镇子,找福来客栈的掌柜,告诉他‘南山雪松倒了’,他会安排你回京。” 这是她最后的安排。老杨头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涌了上来:“郡主……老奴……老奴没用啊……” “不,杨叔,”林晚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眼神真挚,“你帮了我大忙,接下来,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记住我的话了吗?” 老杨头看着林晚沉静而决绝的眼神,最终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记住了!南山雪松倒了……郡主,您……您和萧将军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萧珩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插话。他解下腰间那个从北狄人身上搜刮来的皮囊,将里面浑浊的马奶酒倒掉一半,递给老杨头:“拿着,暖身。” 老杨头颤抖着接过皮囊,又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踉跄着沿着模糊的车辙印,艰难地往回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送走老杨头,原地只剩下林晚和萧珩。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桦树林,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萧珩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她穿着厚实的夹袄,外面罩着一件从驿站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略显宽大的北狄皮袍,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沉静的眼睛。她背着小包袱,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匕首,身姿挺直,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怕吗?”萧珩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听不出情绪。 林晚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迎向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怕。” 萧珩盯着她看了几秒,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她的伪装。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跟紧点。掉队了,没人回头找你。” 他迈开大步,再次踏进风雪。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加快,每一步都踩得积雪“咯吱”作响,留下深深的脚印。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咬紧牙关,迈开沉重的双腿,奋力跟上。雪太深了,没到大腿根,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一条腿,再艰难地迈出下一步。 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被寒风一吹,又变得冰凉刺骨。 前方的萧珩像不知疲倦的机器,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似乎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 林晚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喘息,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背影,用尽全身力气追赶。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千斤重物。体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踉跄,她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重重地砸进冰冷的积雪里! 冰冷的雪瞬间灌进领口,刺骨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酸软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硬生生将她从雪窝里提了起来。 林晚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萧珩近在咫尺的脸。风雪扑打在他脸上,眉骨和鼻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更衬得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说了让你跟紧!”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兵卒,“逞什么能?” 林晚被他吼得一愣,手臂被他铁钳般的手抓得生疼。她刚想反驳自己没逞能,只是体力不支,萧珩却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那宽阔的、覆盖着北狄皮袍的脊背,毫无征兆地展现在她眼前。 “上来!”命令式的两个字,砸在风雪里,不容置疑。 林晚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半蹲着的、如同山岩般坚实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反应。 “快点!”萧珩的声音更加不耐烦,带着一丝催促,“磨蹭什么?等着被浑邪部的狼崽子追上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再这样拖下去,不仅耽误计划,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看着那堵在风雪中等待的脊背,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伸出双臂,环住了萧珩的脖颈,身体前倾,伏在了他宽厚而坚实的背上。 几乎是同时,萧珩有力的手臂向后一抄,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腿弯,猛地站直了身体。 林晚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他稳稳地背了起来。他的背脊坚硬而温暖,隔着厚厚的皮袍,依旧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灼热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股混杂着血腥、汗味和冰雪气息的、属于萧珩的独特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这个姿势极其亲密,她整个前胸都紧贴着他的后背,脸颊几乎挨着他颈侧粗硬的短发。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赧和奇异安全感的情绪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往后仰头,拉开一点距离。 “抓紧!”萧珩低喝一声,托着她腿弯的手臂猛地用力箍紧,防止她滑下去。他迈开大步,重新踏雪前行,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林晚被他手臂的力量勒得闷哼一声,不敢再乱动,只能僵硬地伏在他背上,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风雪迎面扑来,但大部分都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颠簸中,她的脸颊偶尔会蹭到他颈侧的皮肤,那粗糙、带着汗湿和冰凉的触感,让她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随着步伐的起伏和贲张的力量感,感受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呼吸节奏。这种完全依赖和被保护的感觉,对她来说陌生而令人心慌。 萧珩背着林晚,在深雪中健步如飞,仿佛背上轻若无物。他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被寒风吹冷。他沉默地前行,目光扫视着前方,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林晚趴在他背上,最初的僵硬和羞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取代。风雪被隔绝了大半,颠簸的节奏甚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稳。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强撑着精神,不敢真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珩的脚步慢了下来。 “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晚立刻抬起头,从他肩上向前望去。 风雪稍歇,视线清晰了一些。前方是一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洼地边缘散落着几十顶低矮破旧的皮毡帐篷,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变形,像一个濒死的巨兽蜷缩在雪原上。 这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那个依附于苍狼部的小部落。 此刻,部落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人影,只有几缕微弱的炊烟从帐篷缝隙里挣扎着冒出,很快被寒风吹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牲畜粪便和绝望的气息。 而在洼地另一侧,距离部落营地大约一箭之地的雪坡上,赫然插着几面残破的、画着苍狼图腾的旗帜。旗帜下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穿着苍狼部的皮袍,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显然,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萧珩将林晚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在一块背风的巨石后面。 “在这里等着,别露头。”他低声吩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洼地里的部落和雪坡上的尸体。 林晚点点头,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她看着萧珩解下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只穿着北狄皮袍,又用雪胡乱抹了把脸,将头发弄得更加凌乱,甚至故意抓了把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抹在皮袍的破口处,伪装成干涸的血污和泥泞。 他抽出那把豁口的柴刀,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苍狼部弯刀,别在腰间。又从雪地里扒拉出一顶沾血的破皮帽,扣在头上,压低了帽檐。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气质大变,散发着一种亡命徒般的凶悍和狼狈。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晚藏身的巨石,眼神交汇的瞬间,林晚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等我信号。 萧珩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巨石后冲出,不再隐藏身形,而是像一头真正的、受了伤的孤狼,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着洼地里的部落营地冲去。他一边跑,一边发出嘶哑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呼喊,用的是夹杂着官话的生硬北狄语: “救命!……浑邪部……浑邪部的杂种!……杀了我们的人!……抢了东西!……就在那边!……快来人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瞬间打破了洼地的死寂。 很快,部落营地里响起一片骚动!几顶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钻出几个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的部落男人。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雪坡上那个踉跄奔来的、穿着苍狼部皮袍、浑身是血和泥泞的溃兵,又看向雪坡上那几具同族的尸体和残破的旗帜。 “浑邪部?!”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用北狄语惊怒地吼道,眼睛瞬间红了。 萧珩狼狈地冲到营地边缘,一个体力不支扑倒在雪地里,指着雪坡的方向,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他们……他们抢了给大首领的盐巴!还……还埋了东西!在……在营地西边的石头下面!说……说是要嫁祸我们苍狼部!……毒死你们的牛羊!” “毒?!”那头目脸色剧变,猛地看向营地西边,那里确实有几块巨大的岩石。 就在这时,林晚在巨石后,用尽力气,朝着部落营地方向,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如同一个部落女人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这一声尖叫,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浑邪部的杂种!”那头目彻底被点燃了怒火,联想到最近听到的风声,以及眼前同族的惨状和警告,还有那指向营地西边的毒物……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脑中连成了一条清晰的、指向浑邪部的罪恶链条。 “抄家伙!跟我去宰了那些浑邪狗!”头目挥舞着骨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营地里剩下的男人,无论老少,都被这愤怒感染,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红着眼,跟着头目朝着雪坡方向冲去!他们要去查看同族的尸体,更要去找回被抢的盐巴和挖出那该死的毒物。 混乱之中,没人再注意那个扑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溃兵。 萧珩等那群人怒吼着冲上雪坡,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猛地从雪地里跃起,动作迅捷如豹,几个闪身就回到了林晚藏身的巨石后。 “成了!”他低声道,眼中闪烁着冰冷而亢奋的光芒,呼吸有些急促。刚才那番狂奔和嘶吼,显然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林晚的心还在狂跳,但看到萧珩安全回来,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她看着他脸上故意抹上的泥污和血迹,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属于猎杀者的锐利光芒,一种混杂着后怕、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走!”萧珩没给她多想的时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趁他们被引开,去西边石头那里,把东西埋下去!” 他拉着林晚,借着洼地边缘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雪地的影子,快速而无声地朝着部落营地西边那几块巨石潜行而去。 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模糊了他们的踪迹,也掩盖了洼地那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怒吼和咆哮。 第5章 第 5 章 风雪像一头被激怒的白色巨兽,咆哮着卷过洼地边缘的乱石堆。林晚被萧珩紧紧攥着手腕,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但她顾不上疼,只能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狂奔。 脚下的积雪被狂风吹得如同流沙,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都异常艰难。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进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身后洼地部落的方向,隐隐传来愤怒的咆哮和混乱的嘶吼,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两人的神经。 “快!去西边!”萧珩的声音在风雪的嘶吼中断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两人借着几块巨大岩石的掩护,像两道狼狈的影子,在暴风雪中挣扎着扑向部落营地西侧。那里有几块更高大的、被积雪半掩的巨石,如同沉默的巨人蹲伏在雪原上。 萧珩猛地停下,将林晚往一块巨石后的凹陷处一推:“藏好!别动!”他自己则迅速蹲下,抽出腰间的弯刀,用刀尖和冻得发红的手,在巨石根部一块被风吹得积雪较浅的地方,疯狂地刨挖起来,坚硬的冻土混合着冰雪,刮在刀锋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林晚蜷缩在岩石凹陷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透过风雪,紧张地望向洼地部落的方向。只见之前冲上雪坡的那群部落男人,此刻正像愤怒的蚂蚁一样,在那几具苍狼部溃兵尸体周围咆哮、翻找,很快,有人发现了萧珩故意遗落在那里的、带有浑邪部标记的骨哨和几块染血的皮料碎片。 那头目模样的汉子捡起骨哨,发出震天的怒吼,挥舞着武器,带着人又疯了一样冲向洼地西边,正是林晚他们此刻所在的方向,显然,他们要去挖那块石头下的毒物了。 “他们过来了!”林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萧珩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更快更狠,冻土被硬生生撬开,露出底下深色的泥土。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特殊肉干和毒草汁液混合物的布包,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刚挖出的浅坑里,又迅速将撬开的冻土块和积雪胡乱地盖回去,用刀背和脚使劲拍实,再胡乱踢了些旁边的积雪覆盖上去,伪装成从未动过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他一把将还在探头张望的林晚拽了出来:“走!” 这一次,他不再抓她的手腕,而是直接揽住她的腰,那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几乎是半抱着她,转身就朝着与部落营地相反的方向,朝那片更加荒凉、风雪也更猛烈的乱石岗深处狂奔。 “放开!我自己能……”林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又惊又羞,下意识地挣扎。 “闭嘴!想死吗?!”萧珩厉声打断她,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是把她整个人夹在身侧,脚下发力,速度骤然提升。他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模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急迫,“后面追兵,前面是风口,不想被冻成冰雕就给我老实点!” 林晚被他吼得一窒,侧脸被迫紧贴着他厚实皮袍下坚实滚烫的胸膛,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剧烈的心跳和灼人的体温。 风雪扑面,视线一片模糊,她只能被动地被他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嶙峋、积雪深厚的石岗上亡命奔逃。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越来越清晰的、部落男人愤怒的吼叫和马蹄声。 他们被发现了! “在那里!抓住他们!” “别让奸细跑了!” 生硬的北狄语和愤怒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萧珩对这片乱石岗的地形似乎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他带着林晚,在巨大的岩石间灵活地穿梭、跳跃,利用地形不断变换方向,试图甩开追兵。 但暴风雪极大地阻碍了他们的速度,也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追兵的呼喝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抱紧!”萧珩突然低吼一声,猛地发力,抱着林晚纵身一跃,林晚只觉得身体瞬间悬空,吓得她本能地双臂死死抱住了萧珩的脖子! “砰!”两人重重地落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岩石后面,积雪被砸得四溅。萧珩闷哼一声,显然这一下冲击不小。他迅速将林晚放下,自己也紧贴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走。 追兵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在岩石另一侧响起,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他们用北狄语愤怒地咒骂和搜寻的动静。 林晚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蜷缩在萧珩身边,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度的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萧珩的身体像一块滚烫的火炉,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在这冰窟般的环境里,成了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暖源。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强烈的、属于他的、带着生死边缘味道的气息。 萧珩微微侧头,锐利的目光透过岩石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晃动的身影。他一只手紧握着弯刀,另一只手……不知何时,竟下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按在了林晚紧抓着他皮袍前襟的手背上。 那手掌粗糙、滚烫、带着厚厚的老茧和未愈的冻疮,力量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手骨捏碎,又仿佛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支撑。 林晚的手被他按得生疼,但这疼痛和那滚烫的触感,却奇异地压下了她心底翻涌的恐惧,带来一丝诡异的镇定。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像萧珩一样,死死盯着岩石缝隙外晃动的人影。 追兵在岩石周围徘徊了片刻,呼喝着似乎在分头搜寻。风雪太大,严重干扰了他们的视线和判断。 终于,一阵马蹄声和呼喝声渐渐远去,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岩石后的两人依旧一动不动,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屏息凝神。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风雪的嘶吼中,又过了许久,确认周围再无声息,萧珩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 他猛地松开按着林晚手背的手,那力道撤去的瞬间,林晚手背上留下了清晰的、泛红的指印,隐隐作痛。 “暂时甩开了。”萧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他撑着岩石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异常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不能停。这鬼地方躲不了人,他们很快会搜过来。” 他低头看向林晚。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白色的冰晶,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却强撑着清明和倔强。 “还能走吗?”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听不出多少关切。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扶着冰冷的岩石,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膝盖一软,差点又跪倒下去。 萧珩眼疾手快,再次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体。他皱着眉,看着她冻得僵硬的模样,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乱,天色也愈发阴沉昏暗。 “找个地方避风,生火。”萧珩当机立断,不再询问她的意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再走下去,不等追兵来,我们就得冻死在这雪窝里!” 他不再试图让林晚自己走,而是再次半蹲下身,将宽阔坚实的后背对着她。 “上来!” 这一次,林晚没有犹豫。冰冷的身体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羞赧和矜持。 她伸出僵硬的手臂,再次环住了他的脖颈,伏上那堵在风雪中如同堡垒般的脊背。 萧珩托起她的腿弯,稳稳站起,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迅捷如风,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与风雪搏斗般的坚定,一步一步,更深地踏入乱石岗深处,寻找着可以暂避的生机。 风雪如怒涛,几乎要将这渺小的两个身影彻底吞没。萧珩背着林晚,每一步都陷得很深,积雪几乎没到大腿。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滴进林晚紧贴着他后背的衣领里,冰凉一片。 林晚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迈步时肌肉的贲张和颤抖,感受到他粗重喘息时胸膛的剧烈起伏。 一种沉重的负疚感压上心头。如果不是她,他一个人或许能逃得更快…… “放我下来吧……我能……”她声音微弱,带着喘息。 萧珩头也没回,声音被风雪切割得破碎,却带着一股蛮横的凶戾,“再废话就把你扔雪里!” 林晚被他吼得噤声,只能更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后厚实的皮料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 风雪抽打在脸上,像鞭子一样疼。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有些昏沉。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萧珩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有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林晚勉强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风雪望去。只见前方一处陡峭的岩石山壁下,竟然凹陷进去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被厚厚的积雪半掩着,若非走近了仔细看,极难发现。洞口的岩石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的、似乎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是废弃的烽燧坑道!”萧珩的声音带着确定,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他背着林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洞口,粗暴地用脚踢开堆积在洞口的积雪,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入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风从洞内涌出。 萧珩先将林晚小心地放下,让她靠在洞口冰冷的石壁上。他警惕地探头朝漆黑的洞内张望了片刻,侧耳倾听,确认里面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待着别动。”他低声吩咐林晚,然后自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萧珩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和碎石。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老杨头留下的那个火折子,用力吹了几下,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终于挣扎着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这是一个狭长低矮的坑道,显然是人工开凿,年代久远,顶部和墙壁的泥土有些剥落,但整体结构还算稳固。坑道不深,尽头堆着一些腐朽的木头和破烂的草席,散发着难闻的霉味。角落里,竟然还散落着几块黑乎乎的、似乎是以前戍卒留下的木炭!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迅速将火折子插在墙壁的缝隙里,然后飞快地收集起那些散落的木炭,又拖过那堆还算干燥的破烂草席,在坑道中央清理出一小块地方。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最细小的木炭碎屑,小心翼翼地引燃草席,再慢慢加入稍大的木炭块。 橘红色的火焰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坑道里浓重的黑暗和寒意,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进来!”萧珩朝洞口喊道。 林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一进入坑道,虽然依旧冰冷潮湿,但隔绝了外面那要命的狂风和暴雪,瞬间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她蜷缩着身体,立刻凑近那簇小小的火堆,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 萧珩又出去了一趟,搬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进来,挡在洞口,只留下一条缝隙通风,有效地阻挡了大部分灌进来的寒风和雪沫。坑道里的温度,终于开始缓慢地回升。 做完这一切,萧珩才走到火堆旁,在林晚对面坐了下来。他脱下头上那顶破皮帽,又解开罩在最外面的北狄皮袍,露出里面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脸上还残留着之前伪装的泥污和雪水,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 林晚看着他,看着他身上溅上的暗红血渍,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布满裂口的手腕和手背,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一种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 萧珩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杀伐戾气,只剩下纯粹的、战斗过后的疲惫和沉寂。 两人隔着微弱的火堆对视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坑道里只有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外面风雪的咆哮被岩石隔绝,变得遥远而沉闷。 “刚才……”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她想道谢,想问他肩头的伤,想解释自己不是累赘,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萧珩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依旧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他没接她的话茬,反而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干粮的粗布包,扔到了林晚脚边。 “吃。” 一个字,简洁明了。 他自己则拿起水囊,晃了晃,里面的冰坨还没完全化开。他拧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冰冷的雪水,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 林晚看着脚边的干粮包,又看看萧珩沉默喝水的侧脸。她默默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饼子又干又硬,几乎难以下咽,但冰冷的身体急需热量。 她慢慢地嚼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萧珩身上。他喝完了水,将水囊放在一边,然后开始检查自己肩头,靛蓝色的棉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渗出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萧珩皱着眉,手指用力,嗤啦一声,直接将肩头那块染血的布料撕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感觉不到疼。布料下,一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的伤口暴露在火光下,边缘有些红肿。 林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的伤……” 萧珩瞥了一眼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手抓起旁边地上还算干净的积雪,就用力按在了伤口上,冰冷的雪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激得他肌肉瞬间绷紧,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咬着牙,用力揉搓了几下,用雪水清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脏东西。 “死不了。”他吐出三个字,扯下刚才撕下来的布条,胡乱地、极其粗暴地将伤口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整个过程,他连看都没看林晚一眼,仿佛处理伤口就像掸掉衣服上的灰尘一样平常。 林晚看着他这近乎自虐般的处理方式,看着他额角因为忍耐疼痛而渗出的冷汗,看着他缠好伤口后微微颤抖的手指,这不是她熟悉的世家公子,甚至不是她想象中落魄的将军。这是一个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伤痛视为寻常的战士。 她默默地又掰下一块饼子,递了过去,没说话。 萧珩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硬邦邦的饼子,又抬眼看了看林晚。 火光下,她的脸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饼子。他没说谢,只是低下头,用力地啃咬起来,咀嚼的声音在寂静的坑道里格外清晰。 小小的火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努力驱散着洞内刺骨的寒意。 两个人,一个沉默地啃着饼子,一个默默地喝着冰冷的雪水,谁都没有再说话。劫后余生的疲惫像潮水般席卷而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困意便汹涌而至。 林晚抱着膝盖,蜷缩在火堆旁,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火堆带来的微弱暖意,让她意识开始模糊。她强撑着,想保持清醒,但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睡过去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汗味、略显宽大的靛蓝色棉衣,毫无征兆地、带着点粗鲁的力道,兜头盖在了她身上。 林晚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抓住盖在身上的棉衣。衣服上还残留着萧珩的体温,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和冰雪的气息。她愕然抬头。 只见萧珩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和那件北狄皮袍,背对着她,坐在靠近洞口石头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挡住了大部分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他手里拿着那把豁口的柴刀,正用一块石头,沉默地、一下一下地磨着刀锋。 “嚓……嚓……嚓……” 单调而规律的磨刀声在坑道里回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多余的东西给她。 林晚抓着那件带着他体温的棉衣,看着他沉默磨刀的背影。那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寂。一股暖流,从包裹着身体的棉衣上传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也驱散了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她默默地将棉衣裹紧,把自己缩进那带着他气息的温暖里。身体暖了,心也似乎跟着安定下来。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沉入黑暗之前,耳畔只剩下那单调而令人安心的磨刀声。 “嚓……嚓……嚓……” 风雪在洞外呼啸,洞内,只有这声音,守护着这方寸之地的安宁。 第6章 第 6 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的敲击声穿透了磨刀声的屏障。 “咚!咚!咚!” 声音来自洞口,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林晚猛地惊醒,心脏瞬间缩紧,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盖着的棉衣,指尖冰凉。洞内火堆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光线昏暗。 她看到萧珩早已停止了磨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悄无声息地贴在洞口那块挡风的石头后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手中紧握着那把豁口柴刀。 敲击声又响了一遍,依旧是那个节奏。 萧珩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飞快地挪开几块挡在洞口的石头,压低声音:“老杨?” “是我!将军!”老杨头嘶哑而带着惊喜的声音从缝隙外传来,裹着风雪。 洞口被扩大,老杨头佝偻着身子,裹着一身风雪和寒气钻了进来,他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发白,但精神还算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囊囊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包袱。 “郡主!萧将军!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老杨头看到林晚无恙,又看到萧珩,激动得声音发颤。 “杨叔!”林晚立刻站起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你怎么找来的?没遇到危险?” 老杨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油布包袱小心地放在地上:“老奴……老奴按郡主吩咐,往回躲了一阵,后来风雪小了些,就……就想着绕路去镇上找帮手。路上遇到了……遇到了几个以前跑商认识的边民,都是恨北狄入骨的!他们听说郡主和萧将军在对付浑邪部,二话不说就跟着老奴来了!”他指了指洞口,“就在外面躲着呢!” 萧珩眼中精光一闪:“几个人?可靠吗?” “四个!都是本地猎户,熟得很,靠得住!”老杨头用力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递给林晚,“郡主,您要的东西,老奴带来了!” 林晚接过油纸包,迅速打开。里面是几块不起眼的黑色方牌,非金非木,入手冰凉沉重,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和一个古朴的“林”字。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紧紧攥住令牌。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萧珩追问,语气急促。 “乱了!全乱了!”老杨头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浑邪部和苍狼部打起来了!就在咱们埋东西那个小部落附近!杀得昏天黑地!老奴过来时,远远看见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听说哈鲁赤亲自带人冲阵了!扎木合也急眼了!” 林晚和萧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紧绷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们的第一步,成了!火,已经烧起来了! “好!”萧珩猛地握拳,骨节发出轻响,“老杨,让你的人立刻去散布消息!,就说苍狼部勾结大邺流放的罪将萧珩,意图引浑邪部入瓮,再配合大邺边军一举吞并两部!” 老杨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是!老奴明白!这就去办!”他转身就要往外钻。 “等等!”萧珩叫住他,目光如炬,“再告诉他们,就说萧珩手里有柳文仲当年通敌、构陷忠良、延误北境军情的铁证!如今就在流放营附近的山谷里藏着!谁抓住萧珩,谁就能拿到这份足以扳倒柳文仲、向大邺朝廷邀功请赏的宝贝!” 这话一出,林晚倒吸一口冷气,这招太险了!这是要把浑邪和苍狼部的怒火,连同柳文仲的注意力,全部引向萧珩自己。 “将军!”林晚下意识地开口,眼中带着不赞同。 萧珩转头看向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疯狂和绝对的清醒:“现在这把火够旺了,但还不够,必须让柳文仲也坐不住,让他的人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拿到我们真正想要的!” 他目光灼灼地锁住林晚:“你手里那几块牌子,是调动你林家在北境埋下的暗桩的吧?光有火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把趁手的刀!一把能暂时听我们号令的刀!”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着萧珩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 “好!”她斩钉截铁,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老杨头,“杨叔,让你的人,拿着这令牌,立刻去黑石堡,找那里的守备校尉周奎!告诉他‘南山雪松,今日复立’!让他点齐他手下能调动的人马,立刻赶往鹰愁涧,记住,是鹰愁涧!” “黑石堡?周奎?”老杨头接过令牌,手有些抖,“郡主,那周奎……可靠吗?” “他是我兄长林旭当年的亲兵!”林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欠我林家一条命,这令牌,就是信物,他会来的!” “是!老奴明白了!”老杨头不再犹豫,将令牌仔细藏好,再次钻出洞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坑道内再次剩下两人。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将临的紧张和肃杀。 萧珩走到洞口,搬回石头重新堵好,只留观察缝隙。他背对着林晚,声音低沉而紧绷:“鹰愁涧……那里易守难攻,但也是绝地。你是打算在那里,用周奎的人做诱饵,钓柳文仲派来的鱼?” “是诱饵,也是刀。”林晚走到他身后,声音冷静得可怕,“周奎手下最多只有两百人,装备老旧,绝不是柳文仲心腹精锐的对手。但鹰愁涧的地形,可以拖住他们!只要拖到浑邪和苍狼部为了你手里的铁证杀红了眼,打到鹰愁涧附近……” 她眼中闪过冰冷的光芒:“到时候,浑水摸鱼,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萧珩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紧紧盯着林晚:“你确定周奎会听你的?会带着他的人去鹰愁涧送死?” “他会。”林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语气斩钉截铁,“因为那不是送死,是复仇,是为我兄长林旭,也是为当年北境无数枉死的将士,周奎,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萧珩看着她眼中那同样刻骨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带着一丝近乎欣赏的意味。 “好!够狠!”他低声道,语气里没有了质疑,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亢奋,“那就赌这一把!用鹰愁涧做局,拿柳文仲的爪牙祭旗,再引浑邪苍狼入瓮。!” 他不再废话,弯腰抓起地上老杨头带来的那个鼓囊囊的油布包袱,用力扯开。里面赫然是几套半旧的、带着边军标记的皮甲和几把保养尚可的腰刀! “换上!”萧珩将一套皮甲扔给林晚,“马上走!去鹰愁涧!” 林晚接过冰冷的皮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脱身上那件宽大的北狄皮袍。萧珩也迅速扯掉自己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和北狄袍子,露出精壮的上身,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开始套上那套明显小了一号的边军皮甲。皮甲勒在他坚实的肌肉上,更添几分彪悍肃杀之气。 两人背对着对方,动作迅速而沉默地更换衣物。狭窄的坑道里,只有皮甲系带摩擦和金属碰撞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紧迫感。 当林晚系好最后一根皮甲系带,转过身时,萧珩也已经穿戴完毕。他正将最后一把腰刀别在腰间,动作利落。 火光映照下,褪去了破旧棉袍和伪装的他,穿着边军的皮甲,虽然甲胄陈旧,尺寸也不甚合身,但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属于统帅千军的凛然气势,却如同尘封的宝剑骤然出鞘,锋芒毕露!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同样换上边军皮甲、束起长发、显得英气而肃杀的林晚。火光在她沉静的眼眸里跳跃,那眼神冷静、锐利、毫无惧色,像一块被寒冰包裹的炽热炭火。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犹豫。 萧珩抓起地上那把豁口的柴刀,这柄陪伴他度过流放岁月的、最简陋的武器,此刻在他手中,仿佛也带上了凛冽的杀意。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即将熄灭的余烬,转身,毫不犹豫地推开洞口的石头。 “走!” 风雪再次扑面而来,带着铁锈般的冰冷气息。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融入雪夜的幽灵,冲出坑道,朝鹰愁涧,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 鹰愁涧,名不虚传。 这是一道深邃而狭窄的峡谷,两侧是刀劈斧凿般的陡峭崖壁,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谷底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嶙峋的巨石,成为天然的障碍和掩体。峡谷入口狭窄,仅容数骑并行,出口则隐没在更深的迷雾和乱石之中,地势极为险恶。 当林晚和萧珩顶着风雪,艰难地攀上峡谷入口一侧的陡坡,在一块巨大的鹰嘴岩后藏好身形时,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却更加刺骨。 他们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向下望去。 谷底干涸的河床上,已经聚集了一小队人马。大约两百人,穿着杂乱的、带着明显旧痕的边军皮甲和棉袄,手持各式兵器,以巨石和天然的石墙为依托,紧张地构筑着简单的防御工事。 队伍前方,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左脸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抬头望向峡谷入口的方向,正是黑石堡守备校尉,周奎。 “来了!”萧珩压低声音,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穿透风雪,死死锁住峡谷入口处骤然出现的、一片快速移动的黑影。 那不是散乱的部落骑兵,而是一支队列整齐、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队伍。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外罩轻便锁甲,马匹高大神骏,人人腰挎制式马刀,背负强弓劲弩。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柳文仲派来北境的心腹干将——鹰犬卫副统领,陈千! 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五十骑左右,但那股扑面而来的、训练有素的精悍和冰冷杀意,却远非谷底那两百名装备老旧、士气不高的边军可比! “是鹰犬卫!柳文仲的爪牙!”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指紧紧抠住冰冷的岩石边缘。陈千亲自来了,比预想中更块。 周奎显然也看到了入口处那支黑衣骑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拔出腰刀,嘶声大吼:“列阵!准备迎敌!!” 声音带着破音,在空旷的峡谷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 谷底的边军一阵骚动,慌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响起,他们勉强依托巨石,组成了一个单薄的防御圈,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面对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鹰犬卫,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 陈千勒住马缰,停在峡谷入口外,阴鸷的目光扫过谷底那支不堪一击的队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并没有立刻下令进攻,反而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一名骑士立刻策马而出,来到谷口,用内力将声音远远送出,冰冷而傲慢: “奉左相钧令!捉拿叛国逆贼萧珩!尔等速速将其交出,或可免去一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诛灭九族!”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谷底每一个边军的心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放屁!”周奎双目赤红,举刀怒吼,“萧将军是冤枉的!你们这些柳贼的走狗!有种就冲爷爷来!”他试图提振士气,但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冥顽不灵!”传令的骑士冷哼一声,拨马回转。 陈千脸上那丝冷笑更浓了,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做了一个手势。 “弩!” 一声令下,他身后数十名鹰犬卫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取下背负的强弩,上弦,冰冷的弩箭闪烁着寒光,齐刷刷地对准了谷底那毫无遮蔽的边军阵列!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鹰愁涧。 “举盾!”周奎目眦欲裂,嘶声狂吼!但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充满了原始野性和无边怒火的号角声,如同滚雷般,毫无征兆地从峡谷的另一端——鹰愁涧的出口方向,骤然响起,穿透了风雪,震得整个峡谷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嘶吼声那声音,比鹰犬卫的五十骑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陈千和他身后的鹰犬卫脸色骤,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峡谷出口方向,烟尘滚滚,无数穿着杂乱皮袍、挥舞着弯刀长矛的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正疯狂地涌入狭窄的谷底。当先一面残破的苍狼图腾大旗,另一面则是浑邪部的战旗。 是苍狼部和浑邪部的追兵,他们果然为了萧珩手中的铁证,一路厮杀追逐,竟然真的在此时此地,一头撞进了鹰愁涧。 混乱,彻底的混乱瞬间爆发! 汹涌冲入谷底的部落骑兵,看到谷底竟然还有一支官军队伍,又看到入口处那队杀气腾腾、装备精良的黑衣骑兵,瞬间红了眼。 “杀光他们!抢回铁证!” “是官军的埋伏!杀!” “浑邪狗!纳命来!” “苍狼崽子!找死!” 各种语言的怒吼、咆哮、咒骂瞬间响彻峡谷。三方人马,鹰犬卫、边军、杀红了眼的部落骑兵,在这狭窄的绝地之中,如同三股狂暴的洪流,轰然撞击在一起。 萧珩和林晚伏在鹰嘴岩后,死死盯着下方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风雪的气息,直冲云霄。 萧珩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猎人般的锐利。他猛地转头,看向林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机会!趁乱!找陈千!他必须死!他活着,柳文仲就还有眼睛!” 林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她看着下方那混乱到极致的杀戮场,看着那些在血泊中挣扎、倒下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杀意:“他在哪里?” 萧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瞬间锁定了混乱战场中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峡谷入口附近,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陈千在几名亲卫的拼死保护下,正脸色铁青地试图控制局面,指挥手下鹰犬卫结阵自保,同时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显然在寻找萧珩的踪迹。 “那里!岩石后面!”萧珩指向陈千藏身的位置,语速飞快,“你留在这里!我去!” “不行!”林晚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太危险了!下面全是……” “没时间了!”萧珩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锐利如刀锋,“他要是趁乱跑了,或者被部落的人杀了,线索就断了!你留在这里,看准时机!” 他指了指下方战场边缘几处相对混乱但可以迂回接近陈千藏身点的路线,“如果我得手,或者……失手,你立刻带周奎的人,从那边乱石堆的缝隙撤出去!记住,别管我!” 他说完,根本不给林晚再反对的机会。他猛地将身上那件边军皮甲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单薄里衣,又用雪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弄得更脏。然后,他抓起那把豁口的柴刀,将腰间的弯刀也抽了出来。 下一刻,他像一道闪电,猛地从鹰嘴岩后跃出,他没有直接冲向战场中心,而是如同鬼魅般,贴着陡峭的崖壁,利用嶙峋的怪石和下方混乱的厮杀作为掩护,朝着峡谷入口陈千藏身的巨石方向,悄无声息地快速潜行而去。 他的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像一头在悬崖峭壁间捕猎的雪豹。 林晚趴在冰冷的岩石上,指甲深深抠进石缝里,眼睛死死追随着萧珩那在混乱背景中时隐时现的、如同鬼影般的身影。 每一次看到他险之又险地避开飞溅的流矢、躲过下方胡乱挥舞的兵器,她的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恐惧、担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周奎那边。周奎和他手下的边军被夹在中间,损失惨重,但凭借着地利和求生的本能,还在苦苦支撑。 周奎脸上溅满了血污,状若疯虎,嘶吼着砍杀着靠近的部落骑兵,眼神却不时焦急地扫视着崖壁上方,显然在寻找林晚的踪影。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她抽出袖中那把精致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萧珩的信号 时间在惨烈的厮杀和煎熬的等待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突然,下方陈千藏身的巨石附近,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陈千那几名亲卫如同被砍倒的麦秆般倒了下去!一道穿着单薄里衣、手持双刀的悍勇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猛地撞开了亲卫的防线,朝着巨石后脸色煞白的陈千,狂暴地扑了过去。 是萧珩,他成功了! 陈千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他没想到萧珩竟然敢在这种混乱中,单枪匹马地杀到他面前。他仓促间拔刀格挡。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陈千手中的精钢马刀被萧珩左手那把豁口柴刀硬生生架住,巨大的力量震得陈千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萧珩眼中杀意爆涌右手的弯刀没有丝毫停顿,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直刺陈千心口,角度刁钻,狠辣至极。 陈千到底是柳文仲的心腹,身手不凡。生死关头,他怪叫一声,身体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但弯刀依旧狠狠刺入了他的右肩!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啊!”陈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反击之力。 萧珩得势不饶人,他猛地拔出弯刀,带出一蓬血雨!左手柴刀顺势横扫,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向陈千的脖颈!这一刀,快!准!狠!势要将其枭首!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 “嗖!嗖!嗖!” 数支冰冷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侧面混乱的人群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萧珩,而是他身旁一块松动的巨石! 噗噗噗!箭矢深深钉入石缝! “轰隆!”一声巨响。 那块本就因厮杀震动而摇摇欲坠的巨大岩石,竟被这几支精准射入缝隙的弩箭,硬生生撬动了根基。 巨大的石块裹挟着积雪和碎石,如同山崩般,朝着正全力劈砍陈千的萧珩,当头砸下。 是鹰犬卫的弩手 他们在混乱中发现了萧珩的踪迹,竟用这种方式进行阻杀。 “小心!”林晚在崖壁上看得真切,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萧珩也察觉到了头顶的异响和那泰山压顶般的恐怖阴影,他瞳孔骤然收缩,劈向陈千的柴刀硬生生变招,由劈砍转为向上格挡,同时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轰!!!” 巨石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落。烟尘混合着雪沫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地面都震得颤抖。 萧珩的身影,瞬间被崩塌的巨石和滚滚烟尘彻底吞没! 第8章 第 8 章 狼居胥山。 这座承载着大邺帝国无上荣光的圣山,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死寂之中。风雪早已停歇,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巨大的棺盖,压得人喘不过气。 山势陡峭,怪石嶙峋,通往山顶祭天坛的古老石阶覆着厚厚的冰雪,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盘踞在苍茫的天地间。 林晚和周奎等人,用临时扎起的简陋担架,抬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萧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担架上的萧珩,面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胸前的绷带被暗红的血渍不断洇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林晚的心弦。昨夜篝火旁那短暂清醒的呓语和交付的铁证,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郡主……将军他……”周奎走在担架旁,看着萧珩毫无生气的脸,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沉痛。 “他必须活着!”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动摇。她走在担架最前方,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 她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边军皮甲冰冷刺骨,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光。 “他必须亲眼看到柳文仲倒台!”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誓言,在死寂的山道上回荡,“加快速度!祭天坛就在前面!” 众人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抬着沉重的担架,在覆冰的石阶上奋力攀爬。每一步,都留下带着血痕的脚印。 终于,他们登上了山顶。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巨石平台,便是传说中的狼居胥山祭天坛。 岁月侵蚀,古老的石坛已显残破,巨大的石碑倒伏在地,断裂的图腾柱散落四周,更显苍凉。然而此刻,这苍凉的祭坛,却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杀机所笼罩。 祭坛中央,赫然跪着数十名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身影。他们双手被反绑,身上带着明显的流放营烙印,正是萧珩昔日那些被构陷流放至此的亲兵,十几名手持利刃、眼神阴鸷的鹰犬卫正冷酷地看守着他们,刀锋就架在俘虏们的脖颈旁。 而在祭坛边缘,一块巨大的、如同卧虎般的青石上,负手站着一人。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貂大氅,内衬锦袍玉带,与这荒凉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形略显富态,面白无须,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持和冷漠。此刻,他正微微眯着眼,望着山下苍茫的北境大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正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左相,柳文仲! 他竟然亲自来了,在这帝国最神圣的祭天之地,在这冰封的绝域。 林晚等人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山顶的死寂。 “站住!”看守俘虏的鹰犬卫厉声呵斥,刀锋瞬间压紧,俘虏们的脖颈上立刻渗出细密的血珠! 柳文仲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冰冷地扫过狼狈不堪的林晚、周奎,以及他们身后抬着的担架,当他的视线落在担架上那个生死不知的身影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随即,那丝惊愕被更深沉的阴鸷所取代。 “呵……”柳文仲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优雅和居高临下的嘲弄,“本相还道是何方神圣,竟敢搅动北境风云,引得浑邪苍狼两部血拼,连本相的鹰犬卫都折损了不少……原来,是林家的余孽,带着这个早该烂在流放营的废物?”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林晚?林旭那个短命鬼的妹妹?啧啧,倒是有点你兄长的疯劲,可惜,终究是妇人之见,螳臂当车。”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就是眼前这个人!害死了她的兄长!害死了无数北境将士!将萧珩打入地狱!此刻,他竟然还敢站在这象征着帝国荣光的圣坛上,口出狂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一步步向前走去,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柳文仲,声音清晰而冰冷,在山顶凛冽的寒风中回荡:“柳文仲!收起你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亲临此地,不就是怕了吗?怕你当年通敌卖国、构陷忠良、延误军情、致使北境惨败、无数将士含冤而死的滔天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吗?!” “住口!”柳文仲脸上的优雅瞬间消失,被一丝狰狞取代,厉声喝道,“黄口小儿,竟敢污蔑当朝宰辅!本相为国殚精竭虑,岂容你……” “污蔑?!”林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几页染血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高高举起!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字字如刀,响彻祭坛,“这是你柳文仲亲笔批注,这是你与那个代号‘青蚨’的内奸勾结,是你下令延误军情!是你勾结苍狼部扎木合,是你亲手将萧珩将军和他麾下数千将士送入死驼岭的死地,是你亲手导演了北境那场惨绝人寰的败仗,是你让这狼居胥山的英灵蒙羞!是你让这帝国脊梁染上污血!” 林晚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被绑缚的流放亲兵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他们死死盯着林晚手中那几张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看守的鹰犬卫脸色微变,握刀的手竟有些颤抖。 柳文仲的脸色,在听到“青蚨”二字时,终于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秘密被彻底揭穿的、混合着惊怒、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扭曲,他死死盯着林晚手中的信纸,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妖女!竟敢伪造文书,妖言惑众!给我拿下她!碎尸万段!”柳文仲的声音尖利刺耳,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谁敢动!”周奎猛地踏前一步,拔出卷刃的腰刀,横在林晚身前,仅存的十几名边军也纷纷举起武器,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火焰。他们挡在林晚和担架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鹰犬卫立刻拔刀相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呛咳声,突然从林晚身后的担架上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担架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如同死去的男人,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是萧珩! 他的眼神涣散而浑浊,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视线艰难地聚焦。 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但他就那样睁开了眼睛,目光穿透人群,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血海深仇的冰冷利箭,死死地钉在了柳文仲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柳文仲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颤,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柳……文……仲……”萧珩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穿透灵魂的、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你……终于……来了……” 他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担架的边缘,青筋暴起他竟试图撑起自己那濒临破碎的身体。 “将军!”林晚和周奎同时惊呼,想要阻止。 “扶……我……起来……”萧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生命。 他要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在这狼居胥山的祭坛上,面对这个毁了他一生、毁了无数袍泽的仇敌!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意志,心脏如同被狠狠攥住。她猛地蹲下身,用自己的肩膀,死死顶住了萧珩摇摇欲坠的身体,周奎也立刻上前,用尽全力搀扶住他的另一侧。 在两人的搀扶下,在无数道震惊、悲痛、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男人,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一寸寸地,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站得并不稳,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鲜血不断从他额头的伤口、胸前的绷带渗出,染红了林晚的肩膀和周奎的手臂。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 像一柄折断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染血战旗。像一座用血肉和意志铸就的不朽丰碑。 他站在狼居胥山祭天坛上,站在象征着帝国最高荣光的圣地上,站在无数英烈长眠的土地上!用他残破的身躯,直面那个窃据高位、满手血腥的国贼。 萧珩的目光,终于清晰地锁定了柳文仲。那目光冰冷、死寂,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 “柳贼……”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力量,在死寂的山顶回荡,“这圣坛……这天地……这北境……都在看着你!你……还有何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萧珩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无尽的血腥和刻骨的恨意,在狼居胥山祭坛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柳文仲的心脏。 这位权倾天下的左相,脸上最后一丝虚伪的矜持彻底粉碎,只剩下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死死盯着那个站在祭坛中央、浑身浴血却如同不屈山岳般的身影。 “萧珩!你这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柳文仲的声音尖利,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猛地一指那些被绑缚的流放亲兵,“看看这些跟着你通敌叛国的余孽!看看这祭坛上你邺国将士的英灵!他们都在看着你,看着你如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本相今日亲临,就是要以尔等逆贼之血,祭奠英魂,肃清国贼!” “肃清国贼?”林晚扶着萧珩摇摇欲坠的身体,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她再次高高举起那几页染血的铁证,“柳文仲!你才是窃国之贼!你才是玷污这圣山英魂的罪魁祸首!你勾结外敌,构陷忠良,延误军情,致使北境惨败,将士枉死!这上面,你的亲笔批注,你的罪恶图谋,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脸面,站在这狼居胥山上?!”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柳文仲目眦欲裂,脸上肌肉扭曲,他猛地挥手,对着鹰犬卫厉声咆哮,“杀!给本相杀了这些逆贼!一个不留!把那假文书给本相抢过来撕碎!” “保护将军!保护郡主!!”周奎双目赤红,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仅存的十几名伤痕累累的边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挺起残破的兵刃,死死挡在林晚、萧珩和那些被绑缚的亲兵之前。 鹰犬卫眼中凶光毕露,挥舞着森冷的刀锋,凶狠地扑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交织,狭窄的祭坛平台,瞬间变成了最惨烈的修罗场! 周奎如同疯虎,卷刃的腰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硬生生劈开一名鹰犬卫的胸膛。但他肋下也被另一名鹰犬卫的刀锋狠狠划过,鲜血狂涌,他踉跄一步,却依旧死死挡在最前面。 “呃……”萧珩的身体在林晚的支撑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混乱的战场,盯着柳文仲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 “萧珩!撑住!”林晚感受到他身体的沉重和冰冷,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一手死死搀扶着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精致的匕首,眼神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被绑缚、正目眦欲裂看着同伴被屠戮的亲兵身上。 “兄弟们!”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金铁交鸣,“你们是萧将军的兵!是北境的脊梁!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柳贼的走狗,在狼居胥山上屠戮你们的袍泽吗?!挣开绳子!拿起武器!为死驼岭的冤魂!为萧将军!报仇!!!” 这声嘶喊,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那些被反绑双手、目睹同伴惨死早已目眦欲裂的亲兵们,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般的怒吼。 “杀——!!!” “为将军报仇!!!” “宰了柳贼的狗!!”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不顾手腕被粗糙绳索磨得皮开肉绽,疯狂地挣扎、扭动。有人用头狠狠撞向身边的鹰犬卫!有人用脚猛踹!更有几人,硬生生用牙齿咬断了同伴手腕上的绳索! 绳索崩断的声音此起彼伏。 束缚一旦解除,这些被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经历了地狱般流放、心中积攒着滔天血仇的百战老兵,瞬间化作了最恐怖的杀神。他们没有武器,便用拳头用牙齿,用身体如同野兽般扑向身边的鹰犬卫,抢夺他们的刀,抱住他们的腿!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拖入死亡的深渊! “啊——!”一名鹰犬卫被几个亲兵死死抱住,瞬间被夺刀反杀! “杀了他们!”另一名鹰犬卫被扑倒,喉咙被狠狠咬穿! 混乱,彻底的混乱瞬间逆转。鹰犬卫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悍不畏死的反击彻底打乱!周奎和残余的边军压力骤减,怒吼着发起反扑! 柳文仲站在边缘的青石上,看着自己带来的精锐鹰犬卫竟在瞬间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囚徒和残兵淹没,脸色煞白!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在这群被仇恨点燃的野兽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嘶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慌。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仅剩的两名贴身护卫嘶喊:“走!快护本相离开这里!” 他想逃! 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猛地从混乱的战场中冲出是周奎! 他肋下鲜血狂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他手中没有刀,只有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断裂的图腾柱尖刺!他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柳文仲的后心,狠狠掷去。 “柳贼!纳命来——!!!” 那断裂的石刺,带着周奎最后的生命和恨意,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柳文仲的护卫反应极快,一人猛地将柳文仲推开,另一人挥刀格挡。 “铛!”石刺被刀锋磕飞! 但就在柳文仲被推得踉跄前扑、惊魂未定之时。 “咻——!” 一道冰冷的、细微的、却快如闪电的寒光,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 是林晚! 她一直死死盯着柳文仲!在周奎掷出石刺、护卫格挡、柳文仲重心不稳的瞬间,她积蓄已久的力量骤然爆发!手中那柄精致的匕首,如同她凝聚了所有仇恨和意志的毒牙,脱手飞出! 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柳文仲只觉得后颈一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回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噗嗤! 那柄精巧却致命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没入了柳文仲的后颈。只留下一个细小的、却足以致命的血洞! 柳文仲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眼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临死前的巨大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紫貂大氅被迅速涌出的鲜血染红。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将无数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左相柳文仲,就这样,死在了狼居胥山的祭天坛上,死在了他试图用来彰显权势和抹杀罪证的地方!死在了被他构陷的“逆贼”和“余孽”的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祭坛上所有的厮杀都停了下来。 鹰犬卫们看着倒毙在地、死不瞑目的柳文仲,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眼中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主心骨已死,他们的凶悍瞬间瓦解。 周奎看着柳文仲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解脱的笑容,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去,被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死死抱住。 “周校尉!!” “老周!!” 悲呼声响起。 而林晚,在匕首脱手的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甚至来不及看结果,身体就因为巨大的脱力和一直支撑着萧珩的重量而猛地一晃。 “呃……”萧珩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支撑,再也无法站立,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重重地向下软倒! “萧珩!”林晚惊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将他即将砸在地上的身体紧紧抱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 “将军!” “将军!!” 刚刚挣脱束缚、还沉浸在复仇快感中的亲兵们,看到萧珩倒下,瞬间红了眼眶,不顾一切地围拢过来。 林晚紧紧抱着萧珩冰冷的身体,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灰败的脸色,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呼吸,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柳文仲死了,大仇得报,可如果萧珩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萧珩!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柳文仲死了!你看到了吗?他死了!我们赢了!你撑住!求求你撑住!” 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或许是她的呼唤,或许是那滚烫的泪水,或许是柳文仲伏诛的消息。 萧珩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 “阿……晚……” 林晚的心猛地一颤,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别……哭……”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冷……好……冷……” “不冷!不冷!我抱着你!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林晚泣不成声,更加用力地抱紧他,用自己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脸颊,试图传递那微薄的温暖,“你看看我!萧珩!你看看我!我们赢了!我们成功了!” 萧珩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似乎只是沉沦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摸索着。 最终,那只冰冷、粗糙、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林晚紧抱着他的、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一个极其轻微、却用尽全力的回握。 那微弱的力量,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传递到林晚的手上。 林晚的身体猛地僵住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却是滚烫的。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扣,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相握的双手传递给他。 “我在!萧珩!我在!我陪着你!我们不冷!”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 萧珩没有再说话。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那只被林晚紧紧握住的手,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传递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暖意。 他紧锁的眉头,在感受到手背上那紧握的力量和温热的泪水时,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风雪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稀薄却无比清澈的金色阳光,如同上苍垂落的怜悯目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恰好洒落在狼居胥山古老的祭天坛上。 林晚紧紧抱着萧珩,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的伤口上,混着血水,凝结成淡红色的冰晶。 她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眼神穿过朦胧的泪光,望向那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望向祭坛下苍茫辽阔、冰封万里的北境大地。 寒风卷过,吹动她散乱沾血的发丝,吹动萧珩破碎的衣襟。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 只有两人紧握的手,和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在这象征着帝国荣光与悲壮的圣坛之上,成为这冰封世界里,唯一的暖意和不灭的星火。 第10章 第 10 章 三个月后。 北境的寒风依旧凛冽,但风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初春的湿润气息。镇北关的城墙上,残雪未消,黑色的“萧”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楼内,炉火正旺。一个面容依旧苍白、左臂还吊在胸前的身影,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大病初愈的沉郁和更深沉的锐利。正是萧珩。 门被轻轻推开,林晚走了进来。她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皮甲,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眼神却更加沉静深邃,如同经历了风雪的寒潭。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该喝药了。”她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声音清泠。 萧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放那儿吧,凉一凉。” 他的视线扫过桌案上那份誊抄工整的邸报抄件,“京里来的?” “嗯。”林晚点头,拿起抄件递给他,“陛下震怒,下旨彻查柳文仲案……其党羽已下狱大半……‘青蚨’昨夜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她简洁地复述了关键信息。 萧珩接过邸报,手指缓缓拂过那些冰冷的字句,眼神复杂。他走到窗边,望着苍茫的关山,沉默良久。大仇得报,沉冤昭雪,追封侯爵,总督北境……巨大的转折如同风暴过境,留下的并非只有狼藉,还有一片需要重新耕耘的土地,以及心底深处难以填补的空洞。 “周奎……葬在何处?”他低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就在镇北关外的英烈陵。”林晚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和当年死驼岭的袍泽们,葬在一起。碑上刻着他的名字和功绩。” 她顿了顿,声音轻而坚定,“他说过,能死在将军前面,能看着柳贼伏诛,值了。” 萧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值了?不,还不够。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淬火寒铁般的锋芒,指着舆图上浑邪和苍狼部犬牙交错的区域:“柳文仲虽死,北狄之患未除!哈鲁赤新败,扎木合元气大伤,正是良机!周奎他们的血,不能白流!必须趁此机会,重创其根本!”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晚,带着统帅的决断:“我需要时间练兵筑堡,更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彻底相信我们虚弱的契机!” 林晚迎上他锐利的目光,瞬间了然:“契机,就在眼前。” “镇北侯总督北境,新官上任,根基未稳,又重伤初愈……”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此时,若北境再起民乱,流言四起,军心浮动……而侯爷您,因伤势反复,忧思过度 不得不闭门静养,将防务暂交副手……那些饿狼,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萧珩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冷静而锐利的谋算光芒,经历狼居胥山生死与共的默契油然而生。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好!”他眼中爆发出赞赏的光芒,“这病,我装定了!这乱,就由你来点!”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林晚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他吊着的左臂和眉宇间的病气上:“比起你从鬼门关爬回来,这点辛苦算什么。” 她的语气很轻,却无比坚定,“只要是为了这北境安宁,为了那些枉死的英魂不再蒙羞,再难的路,我陪你走。” “阿晚……”萧珩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这个称呼,自从狼居胥山祭坛上他濒死无意识的呼唤之后,便似乎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此刻唤出,少了那份脆弱,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林晚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耳根悄然泛起一丝红晕,却没有像最初那样惊愕或羞恼。 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带着一丝探寻,望进萧珩深邃的眼眸:“我一直想问……在狼居胥山之前,你……是如何知道我的闺名的?”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萦绕许久。闺名私密,外人绝少知晓,尤其是她这样身份敏感、刻意低调的贵女。 萧珩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驱散了几分眉宇间的沉郁。他走回桌边,端起那碗温度正好的药,却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仿佛陷入了回忆。 “在流放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悠远,“日子像烂在泥里的腐叶,除了等死,就是无穷无尽的苦役和折辱。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恨,和对真相的执念。”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所以,当你的马车出现在那个破败驿站,当你亮出身份说要‘合作’时,我第一个念头是陷阱。” 他抬眼看向林晚,眼中带着一丝坦诚的歉意:“一个被遗忘在流放地的罪将,突然被京城来的贵女搭救,我不得不疑。当夜,我便让仅剩的、还能勉强活动的一个老兄弟,用他最后一点人脉,设法查了你的底细。” 林晚恍然。原来如此。是调查。这很符合萧珩的性格,在绝境中也要掌握一切可能的变数。 “查到的消息很有限,”萧珩继续说道,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只知道你是已故镇远将军林旭的亲妹,林家败落后处境艰难,性情刚烈……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晚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还有你年幼时的闺名——阿晚。”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冰冷绝望的流放地:“那个名字,在那些充斥着血腥、污秽和绝望的报告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和温暖。像雪地里唯一没被踩脏的一片雪花。” 他似乎觉得这个比喻有些笨拙,微微抿了抿唇,“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只是不知为何,竟记住了。” 炉火噼啪作响,暖光映照着两人。 林晚静静地听着,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在那个她以为只有算计和利用的初遇背后,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流放营里,她的名字,曾以这样一种方式,如同一粒微小的火种,不经意地落入了他的心湖。 那时的他,身处地狱,满心仇恨,这粒火种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却终究没有熄灭。 “后来……”萧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自己吊着的左臂上,仿佛穿透了血肉,看到了狼居胥山祭坛上那濒死的绝境,“……在狼居胥山……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黑暗、冰冷……无边无际……什么都抓不住……”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脸上,深邃而灼热,“……只有那个名字……那个在流放营报告里看到的、带着干净暖意的名字……‘阿晚’……它自己跳了出来……像……像最后一点光……我拼命地想抓住它……抓住那一点暖……”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林晚已经完全明白了。在意识彻底沉沦、濒临死亡的无边黑暗和冰冷中,那个在调查中偶然得知、曾给他带来一丝异样感觉的名字,成了他潜意识里唯一能抓住的、代表着生的温暖的浮木。 那是本能,是求生欲,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埋下的种子,在生死之际破土而出。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悸动,悄然涌上林晚的心头。 原来,那份在祭坛上让她震惊又心碎的呼唤,并非凭空而来。它萌芽于他身处绝境时对她调查的冰冷文字,却最终在生死相托的血与火中,在她不顾一切的拥抱和眼泪里,绽放成了最真实、最脆弱、也最滚烫的依赖。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如孤狼般凶戾、此刻却坦诚地剖开自己最脆弱时刻的男人。 炉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那里有仇恨沉淀后的苍凉,有责任在肩的沉重,更有看向她时,那冰雪消融后、无声流淌的暖意。 “原来……那么早……”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恍然和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低下头,耳根的红晕悄然蔓延到了脸颊。 萧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抹难得的羞赧如同初春枝头的一点薄红,瞬间点亮了他眼底的暖意。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回甘。 “药凉了,”他放下碗,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也苦尽甘来了。” 一语双关。 林晚抬起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感激,有信任,有并肩作战的默契,更有那无需言明、却已悄然深种的情愫。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隔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千言万语,融于无声。 窗外,是北境苍茫的关山和呼啸的寒风,征途未竟,烽烟犹在。 窗内,炉火正暖,两颗饱经风霜、伤痕累累却终于彼此确认的心,在无声的凝视中,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和……最温暖的归宿。 风雪未尽,前路漫长。 但执手同行,星火已燃,足可燎原,照亮归途。 ————正文完 第11章 番外[番外] 北境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不过半日功夫,镇北侯府邸的庭院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洁净无瑕的白。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风卷着雪沫扑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 书房内,暖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却驱不散书案后男人眉宇间深锁的凝重。萧珩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常服,左臂虽已解了吊带,但动作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他正对着北境舆图,手指在“野狐岭”的位置反复摩挲,眼神锐利如鹰,却又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案头,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门被无声地推开,林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她换了寝衣,外罩一件素色棉袍,乌发松松挽起,卸去了白日里的锐利,只余下一种沉静的温婉。她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药,趁热喝了。”她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目光掠过那碗凉透的药,又落在他紧锁的眉头和舆图上那个被反复摩挲的点,“还在想野狐岭的布防?” 萧珩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看向她。跳跃的炉火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也映亮了她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关切。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这无声的暖意轻轻拨动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端起那碗热药,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浓烈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哈鲁赤的残部最近在野狐岭北麓活动频繁,扎木合那边也有些异动。派去的斥候回报,地形比预想的更复杂,有几处隘口极易设伏,现有的布防图不够详尽。” 他放下药碗,手指再次点向舆图,“得派一队精锐,趁大雪封山前,再探一次。” 林晚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落在舆图上那险峻的地形标记上。她深知野狐岭战略位置的重要,更清楚萧珩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重建镇北军,安抚边民,震慑蠢蠢欲动的北狄各部……每一件都如履薄冰。他重伤初愈的身体,在这样殚精竭虑的思虑下,又能支撑多久? “人选定了吗?”她轻声问。 “周奎手下的老兄弟,王虎。”萧珩道,语气带着对旧部的信任,“他熟悉那一带,人也机警。” 林晚点了点头,她知道王虎,是个沉稳可靠的老兵。她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次……让我去吧。” 萧珩猛地转头看她,深邃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不行!” 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为何不行?”林晚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坚定,“我熟悉情报梳理,也懂地形测绘。王虎他们探查,我在后方据点汇总分析,能更快绘制出更精确的布防图。大雪封山在即,时间不等人。” 她的理由充分,逻辑清晰。 “那里太危险!”萧珩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哈鲁赤的残兵如同饿狼,行事毫无章法,万一据点暴露……” “据点会选在远离主路、易守难攻的山坳。”林晚打断他,条理分明,“王虎他们负责外围警戒和探查,我只在据点内整理信息。况且,”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他,“萧珩,我不是需要你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金丝雀。我能从流放营走到狼居胥山,就有能力应对野狐岭的风雪。”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呜咽。 萧珩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狼居胥山祭坛上那个抱着他、用匕首了结柳文仲的女子,早已证明了她坚韧如钢的意志和临危不乱的智慧。可正因如此,他心底那份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的恐惧才更甚——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风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赌气,没有任性,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对北境军务的担当。这份担当,与他肩上的责任,如此相似。 良久,他眼中的锐利和强硬,如同被炉火融化的坚冰,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复杂情绪。他忽然伸出手,不是阻止,也不是命令,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舆图边缘、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和火炉烘烤后的暖意,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斤的动作。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触碰,带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力度,直抵心底。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微微的汗意,和他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极力克制后的……后怕与确认。 “我知道你能。”萧珩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再是审视将领,而是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狼居胥山之后,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能耐。”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某种艰涩的情绪,“正因为清楚,才更不能让你去。” 他的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极其缓慢、极其克制地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和……祈求。 “林晚,”他第一次在如此私密的场合、如此郑重地唤她的全名,“看着我。” 林晚下意识地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瞳里。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有担忧,有后怕,有不容置疑的守护,更有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那是属于萧珩的,独属于她的,最深沉的告白。 “北境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你只需要……好好的。待在府里,替我看着后方,看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别让我……分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如千钧。那不是命令,是恳求,是一个习惯了背负一切的男人,第一次袒露内心最柔软的软肋。 林晚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她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溢出的沉重情意,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所有的坚持和理由,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风雪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了他温热的大手。指尖微凉,触碰着他掌心的暖意。 没有激烈的争执,没有甜蜜的情话。只有这一握,传递着无声的理解、妥协和更深沉的羁绊。 “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我留下。但王虎他们带回的信息,我要第一时间看到。” 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萧珩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沉地应道:“嗯。” 他没有松开手,林晚也没有抽回。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紧紧相握。炉火映照着他们沉默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相依的轮廓。窗外的风雪似乎也识趣地小了许多,只剩下细碎的沙沙声。 案头,那碗凉透的药早已无人问津。而新端来的那碗,袅袅的热气也渐渐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