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第1章 第 1 章 “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怎么奇怪,在我眼中,你干净得像一滴水。你可以把我当做一片荷叶,我能托载你,信我。” 当我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我都快泪奔了,老娘从来没这么真情实感过,他妈这还不告诉我他的秘密,这天级任务就没法做了! 在我真挚眼神的打动下,少年隐隐好像有点松动,他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我……真的可以吗?” 我微笑着。天台有清风吹过,明月高挂,月下即将要有两个人成一对儿。 我身子往前倾了倾,手伸了出去,想拢住盖住他的双手,增加点暧昧气氛,但是就快碰到他的手时,他恰好抽回手擦眼睛,于是就落了空。 “你怎么了?”我略带担忧地问。 “有沙子迷眼睛。”他说。 我没有因为这个意外有丝毫尴尬,十分自然的收回手坐好,眼睛不舒服揉一揉,可以理解。 眼见事情有进展,我微笑着说:“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见过我对过别人这样吗?所以啊,可以说的,说不定说出来,心里就舒服点了呢?” 我歪了歪头,笑容加深:“有时候有个分享情绪的人很不错哦。” 易渠捂着眼睛,坚挺的鼻梁把他的手顶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指节纤细分明,桃红的唇瓣在明月的映辉下看起来莹润有弹性。 不得不说,在捂住了他的那双眼睛之后,易渠就像是个软糯的捏捏,没有丝毫攻击性。 他像是不确定般性轻声说道: “你是荷叶……我是水……你会一直托着我,是吗?” 他在读“一直”两个字的时候,语调拉的有些长,好像在强调。我连忙说:“对,我会一直托着你的,但是你得愿意上来,告诉我你的秘密,好么?” 易渠安静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几秒,他放下手,垂望天台下面。 在看向下面的时候,他眸子里好像装载了很多东西,像是而在,那些东西又渐渐变得缥缈。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见的是不时从楼缝中开出,又进入楼缝的车子和路灯,在三十层的高楼上看,它们是那么渺小。 马上接近午夜十二点,我心里有点急,无心欣赏高楼俯瞰的美景,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如果一旦表现出了我的别有用心,那么天级一定会对我百加防备。到了那个时候,别谈被他“喜欢”了,连接近都做不到。 ——这是我经历前九十八次的心得。如果写下来,装成一本册子,拿到“攻略者”交易市场上出售绝对会有很多人动心。 天级心得,是那些地级、玄级、黄级以及人级都比不了的。 “好……”易渠说。 我打住心中隐隐有飘乱迹象的思绪,专心看着他的嘴巴,期待他说出自己最后的一个秘密,因为只要知道这个,攻略就成功了。 “我告诉你……” 我的心跳随着他说出来的字渐渐加速,心脏甚至有落空的感觉,如同失脚踩空楼梯。我感觉到我的重心有点不稳,身子有点要往外倒的迹象,便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稳。 我移了好几次位置,易渠贴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迎着我期艾的目光,他缓缓说:“水被你托着,会蒸发的。你考虑过么?” 他微微一笑:“而且,你好像有点误解,为什么会觉得我干净呢……” 听到这话,我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 月光高照,他的下巴微微上扬,细碎额发不断悬飘,刮过薄薄的眼皮,双眸不再有头发和阴影遮挡,在睫毛的若有若无的掩饰下,里面的嗤笑和轻蔑清晰可见。 这可不是想和我倾诉秘密的神情。 我下意识后退,但身体却好像僵住了,不受控制,如同一根长在狂风中脆弱易折的树枝,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晃晃。 我无法坐稳,也无法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风从我耳边呼啸刮过,巨大的失重感包裹住我,一位女性在旁边尖叫,我才感受到身体是属于我的。 第九十八次 ——失败。 我十分想骂人。 不交心就不交心,不能直接说吗?早知道就不选天台了,至少强制脱离比坠楼好啊!!什么浪漫,见鬼去吧! 【数据读取中……】 【攻略等级:天字级】 【攻略选手:青稞】 【攻略次数:98】 【本次攻略时间:十一天二十二小时】 【恭喜你!与上次相比,你晚死七个小时哦,又进步了呢!】 为攻略者休息而准备的虚拟空间中,无边的灰白色让人感觉到压抑,一块泛着蓝色荧光的透明显示屏悬浮在半空中。与之同一出现的,还有一道高昂且尖锐的声音。 每当我在规定时间没完成攻略或者提前死亡时,这个略带女气的声音就会跳出来,它独属天字级,其他级别使用的都是电子提示面板。 我姑且叫它“系统”。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下一次旅程了吗?我们的宗旨是:永不放弃!】 那个声音的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亢奋,我感觉我的鼓膜快要和它产生共振,就要破了。 我捂住双耳,等它叫完,然后再慢慢吞吞地说:“最后一次机会我不用了。” 【……】 如果系统有实形,我觉得它可能呆住了,因为好长一段时间它都没发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 它的声音终于变得正常,不那么吵闹,我撤下手,一脸无奈的说:“时间太短,攻略对象神经,我太累了。” 系统想了想:【可是再有一次你就可以拥有永远的休息。】 “可是我就想现在休息。”我说,“我想放弃。” 【请记住我们的宗旨】系统好像被我话里的某个词气到了,强忍着怒忿道:【永不放弃!】 系统感觉气得像要跳崖,我抑住心中那快要表现出来的高兴,故作平淡地说:“不要这么死守规矩,我……” 它打断:【不是规矩,是信念。】 信念? 那这更好了。 我暗自笑了笑。空中已经因为警告而出现了能填满空间的红叉。 为了展示想摆烂的态度,我索性也不打算在虚拟空间里站着了,躺着有些没形象,就选择了坐着。我摊开两条腿,手撑在后面,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估计这模样,像是闲云野鹤游历世界的散人,十分悠闲。我眯起眼睛,丝毫不在意满四周鲜红的叉。 眯着眯着,我竟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这时沉默了许久系统突然道:【我可以强制把你扔进世界。】 【你躲不掉的。】 我睁开眼睛,笑道:“但是在世界,我也可以摆烂,不是吗?你控制不了我的。” 【明明是你先想做这个任务。】 “对,所以在需要押命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啊。” 【……,你下次不一定会失败,万一成功了呢。】 “前九十九次的经历已经告诉了我,”我略带遗憾地说,“没有这个万一。” 【……】系统估计是觉得我说的有点道理,过了很长时间才道:【怎样你才会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 这是可以谈条件了。 我:“很简单啊,加点时间。” 【多少?】 “给我一年。” 【不行。】它拒绝的很干脆。 “两年。” 我本来想试探试探,没想到这次系统直接发出一声冷笑,道:【我现在不是不能收走你的命。】 我心里有些后悔,这次试探试大了,但是脸上还是神色如常,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没在乎这条命。” 我:“两年长,一年也长,半年呢?” 【三个月。】它冷冷地说。 我一骨碌爬起身,整理了下衣摆,正色道:“我是不会放弃的,最后一次,开始吧!” 满空间的红光顷刻消失,变回了原来灰白的颜色,系统又变得情绪激昂,空间中环绕的都是它那带着神经质的诉说。 【亲爱的玩家,让我们开始下一趟旅程吧!】 【波斯世界的大门正在为你敞开!】 【我们的宗旨是:永不放弃!】 * 我叫青稞,是一名孤儿。 离开福利院以后,我找了一份月薪两千的工作。 早九晚八,包吃住,在低消费十八线开外的小城市,这样的待遇对我来说挺不错。 不过我并不知足,我想赚更多的钱。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一名玩家。她非常漂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 我好奇的问,你有男朋友吗?她噗嗤一笑,说有,谈过很多很多个。 我说,很多是多少? 她说,无数个。 我听到后有点惊讶,但是想了想后摇摇头说,不可能。你这么年轻,就算一天一换也达不到“无数”。 她的眼色变得有些奇怪,说,咦?你不知道吗? 我说,知道什么? 她说,攻略游戏。 我开始在我的记忆中搜寻关键词,但是很遗憾,在扫过所有记忆后,我确定没听过。 我摇了摇头,她看见我反应后,非常慷慨地给了我一个手环,并告诉我说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启动手环,到时候就会明白为什么了。她走的时候,眼神还暧昧地看了我一眼,说她很看好我。 我稀里糊涂,反应过来想说句谢谢,结果人已经走远了。 后来,我知道了手环是通往一个“大厅”的通道,这里发布不同级别的攻略任务,以天地玄黄人字来区别任务的难易程度。 这个大厅以及所带的任务本来是没有称呼的,“攻略游戏”这个称呼是做任务的人取的,因为叫起来方便而且贴切——做任务成功,领取奖励。 玄字及玄字以下的任务奖励大多是金钱,而地字和天字奖励是一些金钱换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情感、器官、生命等等。曾经有个人地字任务成功,她得到了一个永远健康的身体。虽然这听起来很玄,毕竟健康这个东西,没有任务奖励一样可以有,但如果我说她本来是胃癌晚期呢? 我本来也想做任务的,但没想到做任务前需要付“押金”。我一穷二白,工作也才刚刚找到,哪来的钱付押金啊。所以我放弃了。 其实有不需要“钱”作押金的,那就是天字级和地字级,这两个既然可以回馈超出金钱价值的东西,自然也要收取这类东西抵押。地字级是命,天字级只会更多。 我现在还很惜命,所以我二度放弃。 这个大厅,终究是和我无缘,不过以后可以试试。 所以,在我下班的时间里,我又多了一项事情做——看恋爱攻略。 我本来以为可以慢慢的攒钱,等钱攒够了我就去去玩人字级练练手,但是事出预料。 我得了癌症,生命仅有三十天。存的那些钱全在医院花光了,我后面的路就是在等死和玩游戏两条中选一个。 既然都快死了,为什么不拼一拼呢? 我没钱化疗,已经穷途末路,想着玩把大的,选择了从来没有人挑战过的天字级。 我毫不犹豫地把灵魂和命压上,发现系统给的报酬比我想象中的多的多。 我很高兴,在前九十次机会中,我不断改进方法,转换策略,虽然一次都没成功,但终归是在进步,至少没在刚和攻略对象见面就死了。 还有十次机会的时候,系统居然跟我说,奖励是逐级递减的。第一次成功,奖励任何我想要的东西;第二次成功,奖励是任意说出八件;第三次,七件…… 也就是说,最后一次机会,仅仅是保住我押下的这条命。 所以…… 最后一次攻略,你猜我会怎么做。 第2章 第 2 章 【我们的宗旨是:永不放——弃!】 系统的话一说完,我的眼前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身体没有着力点,像是一条鱼,随意的在黑暗的河流中游动。 渐渐的,我看到远处有一点光亮。那光亮离我越来越近,下一秒,白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眼眶。我闭上眼,忍受着被刺得流泪的酸痛,等待这种感觉慢慢过去。 等我再睁开,已经是另一个世界——波斯世界了。 “滚滚滚,死一边去,别挡老子的路。” 刚进入世界,就有一只脚踢在我腰上,我顿时眼前一黑,身体不稳,倒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堪堪停住。 对于这一记开门大礼□□球踢,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我忍住了……怎么可能。 “你他妈……” 我本想骂几句,但是看清他是谁后,心里的那股愤怒莫名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怜悯,不过怜悯只是小部分,绝大多数是类似小人得志的窃喜、幸灾乐祸。 王平走了几步,有些奇怪地回头,盯着我不知想到了什么,把鞋底在地上用力一擦,吐了口唾沫:“晦气。”又觉得一下不够,多吐了几下,然后插着腰像只大鹅似地走了。 我没有理会他奇怪的反应,而是环看自己的身体。 这次的情况和前九十九次不一样。 身上的衣服被泥巴滚成了土黄色,只能从一些褶皱凹进去的地方看出原来是浅蓝色,又脏又破,我摸了摸头发,发现它枯燥打结,同样滚满了泥巴,低头,漏风的黄泥布鞋前头破了个洞,能看到里面蜷曲的脚趾,种种形象让我更加确信,我是个乞丐。 不远处放着一个破碗,我想那应该是我的,所以我把它拿了过来。 果不其然,我刚拿起碗没多久,一个年轻的女孩路过,在看到了我后,亮莹的眼珠里有些波动,她伸手在包里找了找,拿出十块钱放在我碗里。 我说谢谢,她淡笑着摆摆手走了。 她渡满金黄色的背影,好像一位圣洁的天使——这个年代,能被这种淳朴的乞讨方式给触动到的人不多了。 “嘟嘟嘟——” 正当我感叹,就快要吟诗一首的时候,裤袋一阵震动,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手就已经伸进口袋拿出手机并按下了接听键。 一道粗狂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喷薄而出:“你他妈的玩没玩够?还不给我滚回来!” 我感觉对方的唾沫好像透过了手机屏喷到我半张脸上。 秉持着说话谨慎的原则,我小心地问了句:“你……您是?” “……”手机沉默了半晌,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他妈真没想到你脑子真有问题。” “哈哈”我象征性的笑了声,“下次一定做个检查,你是?” 对面深吸了一口气,又有点被气笑了的感觉,一字一顿道:“老子是你爸。”说完立马挂掉了电话。 我看着熄掉的屏幕,眨了眨眼。 这个爹是哪冒出来的? 系统前九十九次给我的身份都是孤儿,这让我一直以为玩家在任务世界中的身份是符合现实生活的,所以我看到自己一身的脏乱,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无父无母,无人可依的乞丐。可是现在看来,我居然有个爹? 这样的话,我就有家,那我现在应该回家。 可是……我没有记忆啊。 仿佛是感觉到了我的难处,手机又响了了起来,我看着那段陌生号码,点了接听。 男人的声音与之前相比温柔了许多,有些细,一听就知道肯定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青稞,脑子有问题但是关于‘家在哪’的那一块应该还知道吧?” “忘了。”我说。 “……”电话又被挂掉了。不过几分钟后有一条短信发来。 【把我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给你发定位,说位置也行,不过我觉得你可能看不懂[微笑][微笑] 】 我有些感慨:他太贴心了,我确实不认路。 这部手机没有屏锁,刚好方便了我。点开微信,没想到原身的好友干净的出奇,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好友,给的备注是太阳。 我有点好奇,又点开聊天框,却发现聊天界面只有一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看这样子,应该只是个不熟没什么交流的普通朋友。 我退出“太阳”的聊天界面,转到设置那把“爹”从黑名单拉出来。顺便把他的ID“潇洒走一生”改成…… 毕竟要相处三个月,“爸”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所以我备注“亲子关系100%”。 这样舒服多了。 这边刚操作完,手机就叮咚一声。是“爹”发定位了,还附上一句“早点回家”。 看着这句话,一个思女心切略带暴躁的父亲形象立马浮现在我眼前。我有点感叹,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虽然有些别扭,但是带来的更多是温暖。 天色快要晚了。 黄昏的太阳已经要隐入层峦叠嶂的青山后面,只剩下一点余晖倾洒大地;绮丽的云朵被滴入墨汁,越来越暗,融成一片;飞鸟归林,鸣声一片。 我要回家。 …… “前方直行……”导航AI温柔地说。 我看着眼前的一堵高墙,陷入了沉默。 现在是六点三十四分,自六点零四分出发起,我已经在巷子里绕了三十分钟。在这三十分钟里,我不停地转弯,绕圈。绕来绕去头都要晕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经过了同一堵墙两次。 我怀疑导航有问题,但是没理由,而现在,准确的证据就摆在我眼前。 跟着导航是不行的了,但是瞎子摸黑也不好,我滑动屏幕,放大地图,发现只要绕过这片居民楼在转几个弯就到了,遂将两点连成一线,开始自己摸索。 我向左转弯,导航倔强地提醒:“您已偏离航道。” …… 终于,在我不断摸索下,我走出居民楼,到了马路上。 从最后一条笔直的小巷出来,我视线一转,发现前斜方矗着一个木牌,方正的已经生锈掉漆的板子上用红色墨水写着——反对封建迷信,坚持实事求是。 笔锋矫劲,落笔飘逸,像是哪位书法家的大作。 感应路灯明明灭灭晃了几下。在接收到天暗讯息后,持续照射。昏黄的光落到牌子上,牌子一半亮一半暗,鲜亮的红色墨水像血,暗的带着一丝神秘,显的这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路灯的旁边有一条通往对面的斑马线,最靠近我的三条白线上有一道波状压痕,是在画斑马线的油漆未干的时候车轮碾压造成的。 我琢磨着,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又看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拐口。 …… “狗娘养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害的六哥。” “什么?王哥,六哥真是他害的?他不是才十七岁吗。” “十七岁?十七岁怎么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年纪不大,心脏的要死。”王平向地上啜了一口,咧起嘴,一口黄牙暴露在空气中,“妈的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在照相机显示的画面中,约两米宽的死胡同里,易渠被人推搡在地,脸上已经有了被打的淤青。他被三个男人夹着,依在墙边,与他瘦削的体格相比,那些男人像熊一样高大威猛。 他们口中那个六哥的事,我在十几次攻略中也了解些。 是六哥先找上易渠,想在他身上敲索一笔,因为易渠性子沉闷,不爱说话,所以他觉得易渠软弱可欺,想与他“交流”一下,可还没把人扯进没监控的地方,人就被高空抛下的水瓶砸进了医院,一直昏迷不醒。 然而这件事在王平眼里就成了蓄意谋害,根本不考虑是孤儿的易渠怎么串通楼上的住户,然后再准确的预测出六哥会在哪一栋前面找上他。 王平拿着棍子动了。 帮还是不帮?这道世纪难题悬在我眼前。前二十次我选择了帮,结果十分惨烈——两个人一起被打到吐血。这次…… 我看了看自己:身材消瘦,拳头握起来估计一碰就碎。 所以对不住了。 我打算收起手机离开,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可是往后面看依旧是孤零零昏暗的巷口和外面亮着灯的马路。我心中生起了一点没由来的不安,手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我放好手机,离开巷子,随着一点点远离那个胡同,那点不安渐渐消散。 天已经完全暗了,在路灯以及柱上监控的笼罩和侦查下,马路上一片宁静。 “砰砰砰。”棍子打击的闷响一点点散开,在安静的傍晚这声音格外突出。 我顿住脚步。 * “喂?……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打人啦!嗯嗯……对。在哪?……天宝街这里,有个反对封建迷信的牌子,还有条斑马道,旁边的巷口就是。叔叔你快来吧,我感觉晚点那个人就要被打死啦!……一定要快啊!” 小声地说完后,我把电话挂掉了。跟前九十九次不一样,这次我打算做个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可是当我心中担子卸下,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说: “小妹妹,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快要放下的手臂连同握着的手机一齐僵在空中,鸡皮疙瘩已经布满全身。 我僵硬的转过头,王平站在后面,脸色十分沉静,但就是这种沉静,却让我感到害怕。我在他眼里可能只算一只蚂蚁。 王平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傻子?……你敢骗老子?” 我摇摇头:“大哥,我没骗你,我都没说过。” “……” “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王平裂开嘴,露出他那一口黄牙,“你刚刚在做什么?报警吗?” 我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哇,我在问我爸几点吃饭。” “是吗?”王平眼底的情绪越来越浓,他搂住我的肩,看起来就像是见到了认识了很久的老友,脚步慢动,想把我带进巷子里畅谈,“吃饭吗,不是件急事,我请你吃。” 我怎么可能进去。没进去的话我又能跑对手又只有王平一个人,进去了三除以二,有一点五个人,还跑不了。 我抵抗着他的推力,全身写满了抗拒,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的时候,手指一动,感觉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怎么忘了手上还有个碗。 我二话不说直接抡他脸上,感觉到掐着我肩的那只手松了,拔腿就跑。 我真的服了服了服了! 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朵边只有飞速刮过的风声。两只脚好像不属于我,只管做它的机械运动。 ……但我终究跑不过人高马大的王平,还是被追上了。 被碗砸过脸的王平异常愤怒,额头鼓起个大包,追上我时候一把拉住我的头发,将我踹到在地。 一拳一脚如石头般在我身上落下,我抱住头,像婴儿一样蜷起身体,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伤害。 “跑啊?不是挺能跑?”王平往我腰上重重地踢了一脚。 我感觉我肠子都要错位,扭在一起了,连带后面那根脊椎骨似乎都快要断掉。 巨大的疼痛让我发不出声,但其实我心里已经在骂骂咧咧。 为什么我现在不想刷好感,还是逃不过被揍的命运!早知道离远点再打了,谁知道这人听力这么好,蚂蚁说话都能听见。 “住手!” 抱着头的我在地上愣了愣。 我、我没听错吧,是天使的声音。 松下双臂,我看见天使冲了上来,抡拳就往王平脸上砸,王平也没有示弱,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时间渐渐过去,天使挨了不少下,体力渐渐感觉有点不支,处于下风,而王平就像是一头牛,有用不完的力气。 在被砸了一拳后,天使的嘴角溢血了。 “住手!” “警察!”好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听见了一堆天使的声音。 …… 王平被抓走了。这次是在马路上,有监控,人证物证齐全,他怎么说也得关个几天。 我本来想回家,没想到最开始的那一位天使揽住我的肩,十分豪爽地说:“走,回家。” 声音很熟悉,虽然与暴怒和温柔的声音都有些不同,但还是能听出来这是那位“潇洒走一生”。 “你怎么来了?”我边走边问。 “不放心啊。”他长叹一声,揉了揉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庆幸道:“还好我来的早,不然又得给你垫一大笔医药费。” “哦。” 真是太贴心了,我心想。 第3章 第 3 章 温水淅淅沥沥地从花洒中流出,带起一阵薄薄的雾气,弥漫整间浴室。 我闭上眼睛,感受水流从脸颊划过,将一切疲惫与烦恼冲散。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轻松过。 在挑战天级游戏前,我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也拟过许多攻略方法,我以为机会只有一次,还曾苦恼该用哪种的成功率更大,毕竟只有十二天,容不得我试错。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一百次机会。 我最开始是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慢慢来,一种方法一种方法地试,直到成功为止。但是随着一个个机会的逝去,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曾经试想的攻略方法没有一个能成功,甚至没有一点起色,依旧是在见到易渠的第一天,他就对我说,我很讨厌你,这种厌恶持续到第十二天,直到我身死魂消,所有的方法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后被划上鲜红的叉号。 后面我慢慢发现,我没方法可用了,那些攻略秘籍中的方法用在易渠身上根本不管用。 第七十八次。当我再一次消散在波斯世界,又再一次回到这里。我站在大街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该做什么?我该怎样做?我能不能成功?我有没有可能成功?这些疑问占满了我的大脑,抑制着我的行动。我就呆呆的站在大街上,开始消磨为期十二天的一分一秒。其实我已经开始回答那些疑问,每一次回答都在将我带入那个我不想见到但又不得不见到的结果,它让我脑子慌到爆炸,让我意识不清。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恍惚间看见有一辆小轿车失去控制,正摇摇晃晃地极速往路边冲撞。在它的前方,有一个男孩愣愣地站在那,好像被吓傻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疑问仿徨不确定通通被抛之脑后,我想的只有一件事:救人。 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前面猛的一推,同时为了躲避已经到身旁一米的小车,转了个身子往后倒。 砰! 小车撞上路灯,车身被剧烈挤压变形。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可能不到三十秒。 我心中松了一大块,有点高兴,垂头想看看旁边的那个男孩怎么样,却发现他也在看我。 他摔在地上,注视着我,漆黑的瞳仁仿佛有什么东西闪烁,与我之前所熟悉的无波无澜不一样。 他是易渠。 我的嘴角慢慢下降。 警察很快就来到了现场,确认是司机酒后驾驶。 司机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去医院,警察问了我和易渠的状况,鼓励我的行为避免了伤害二次扩大。 我俩除了一些手臂和膝盖地方有些擦伤之外,没太大问题,所以直接走了。 我们一点一点穿过夹道的人群,周围人说话声稀稀碎碎: “为什么要救他啊,神经病吧?” “灾星有什么好救的,难道还要给你面锦旗吗?” “她碰上灾星,她也会倒霉的。” “……他怎么没被撞死啊……” 我好像知道易渠为什么会那么沉默了。 抬眼,发现他依旧沉默的面对别人的指责,沉默地离开一片狼藉的车祸现场。 自此之后,在窥见易渠眼中那一丝触动之后,我突然明白要用什么方法攻略他了。 寻常的撩拨、偶遇、聊天这样的伎俩对他没有效果。 他可能需要有人义无反顾,完全信任地站在他身后。 恰好这次,系统告诉我,要想获得易渠的爱,必须知道他的一个秘密。 ——因为这句话,我在小巷,陪着他挨了二十次的胖揍。 第二十次。经过小巷救人,面对流言蜚语坚定地帮他口喷众人,我觉得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很好了,毕竟和别人一句话都不愿说比起来,他会和我随意说几句。想着拼最后一把,最后一天晚上,选了个浪漫能够赏月的天台,约他互吐心声。 但是没想到,他还是不愿意说。 我也因此体验了一次蹦极的感觉。 其实我很不擅长谈判,不对,应该是根本不会。谁能知道我一脸轻松地威胁系统时,手心已经浸满汗水呢。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这都是在易渠面前伪装了很久才练出来的,我很感谢他,让我多获得了两个月生命,而且是健康的,充满鲜活的,富有朝气的身体。 我甚至可以体验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的读书生活,还有亲情。 我抹开镜子的雾气,里面映着一张娇小的面容。经过清洗,打结粗糙的头发变得柔顺,面上的污泥也被洗净,睫毛上颤着水珠,嘴唇红润饱满。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我穿上睡衣,出浴室的时候爹正卧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一个一个调着台。按了几下都没按到自己想看的,他有点丧气,然后注意到我出来,随口道:“洗好了?” “嗯。” 他点点头,起身拾起沙发边上的睡衣,汲着拖鞋准备进浴室。 他嘴角的血迹被胡乱抹去,浅红的印子在脸上干涸,短袖在打斗中经过撕扯已经变形,特别是领口那块,大到能滑出半个肩。 虽然从说话中感觉到他是一个有些暴躁的人,但实际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关心我。我不清楚原身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两个人闹到拉黑说话不客气的程度,但是我现在想自作主张,说几句话。 “爸。” 男人刚从我身边掠过,听到我说话后脚步一顿。我感觉到他转过了身,几经踌躇,挪步靠近我。 我淡笑着转身,本以为会对上一双满含热泪的眼睛,没想到是一只朝我头上砸来的大手。 “我靠,他妈的你真傻了?”男人瞪着眼睛,又顺势把手放在我额头,“嘶……也没发烧啊。” “什……什么?”我捂住头,有些懵。 “老子才三十七,婚都没结,哪来的便宜孩子。” “那你之前还说……”我有点搞不清状况了,“那我是……?” “你?” “一个六岁跑来陌生男人家门前苦求收留自己的胆大小孩。” “你以为叫声‘爹’之前的欠条就可以不做数了?想的美你,”他走进浴室,在把门关上之前笑眯眯地提醒:“账单照常。” 电视机默默地播放某个广告,我愣了许久才消化掉刚刚的信息,不由得失笑,本来想拿遥控器关上电视,但遥控器拿到手中,想了想还是算了,放下回到了自己房间。 我熟悉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 空间比较小,床与墙角紧密契合,旁边放着一张书桌,门的左侧,在床与墙之间的间隙挤着一个掉漆的小木柜。房间不算整洁,几件衣服凌乱的铺在床上,柜门敞开,露出里面扭作一团的各种东西。 很明显,原身在决定离家出走前,胡乱的把衣柜搜寻了一下。也可能这里本来就是这样。 我过去把衣柜凌乱的衣服都拿出来,打算把它们整理整理,整个过程慢慢吞吞,有些无聊。 我有些奇怪。 所以,为什么原身要离家出走?这个疑问我始终不能想到解释。 要说养父对她不好,看起来不像,除了我洗澡换下的那件,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很新,很漂亮,虽然说这些可能是要记在小本本上的。 其实得到答案的最快途径就是去问,但那是不可能的,那样太奇怪了。 散乱的衣服从一大堆慢慢变小,慢慢变得整齐,但是我的思绪还是乱的。 算了,管这些做什么,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时光,虽然亲情可能感受不到了,我依旧还是孤儿,但是我还能感受学生时光啊! 我的心情又雀跃起来,对几天后的开学充满了期待。忽然,我的余光晃到了一个东西,视线停顿下来。 那堆放在床上的衣服,一张纸的一角从里面露了出来。 我抽出那张纸,纸面有些皱,像是被人揉作一团过,将它摊开,纸的最上方和正中间各有一句话。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我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看到这两句,我沉默了很久,原本雀跃的心情突然沉了下去,带有一丝苦味。原因无它,这两句,我也想过。 想过自己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想过为什么父母要丢下自己。 但这是小时候的事儿了,随着年纪慢慢增长,经历的事儿多了,我渐渐想明白,有些事情,本来就讲不出意义,也不需要想出什么意义。而且想的跟发生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既然都来到这个世上了,我选择好好活,至少……尽力吧。 被整理过的房间焕然一新,书桌摆放整齐、衣服折叠整齐、被子安安静静地铺在床上,看起来很舒服,但我知道,这不会持续多久。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我感觉有些无聊,出去客厅转了一圈,发现沙发重新坐着一个人。 “爸。” 男人听见我的呼唤,遥控器险些拿不住:“老子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爸,我还年轻!” “爸。” “得了得了折寿啊别叫了。给你看动画片儿行吗。”他说着就准备调台。 “爸。” “叫我陆叔,”陆叔捂住头,认命似的说:“良哥也行。” 我嘿嘿一笑:“陆良叔叔。” 陆良沉默了一会,感慨道:“我现在有点怀念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了。” 我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也学着他的老头模样:“得到过才懂得珍惜。” 陆良点点头,说:“要不你就再被情伤一次吧。” “啥?”我有些不解。 “难道我猜错了?”陆良摸了摸长着短小胡渣的下巴,有些奇怪,“明明看你之前那么落寞,感觉到哪你那一块就在下雨,很像失恋的样子。” 我有点疑惑:“你不是一直单身吗,怎么知道失恋是什么样子。” “青稞同学,”陆良正色道:“我想你可能误解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的确是单身,但不是母胎单身。而且,没体验过就不能形容了?我形容的是那种感觉,感觉!”他强调。 我想起了纸上那两句话,笑了笑:“那你怎么不问我?” “这种事情想来你是不愿意说的。我本来以为过一段时间你就好了……”陆良连拍几下大腿,痛心疾首地说:“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去捡垃圾!” “你太让老子失望了!”说着,他又猛拍了几下。 “……” “我不是为了男人,”我止住他的手,不让我的大腿继续受伤害,缓了下,带着一点憧憬地道:“我是去寻找存在的意义。” 陆良停顿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道:“所以你选择捡垃圾?” “……”这我解释不了。 陆良看了下电视屏右上角的钟,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这长身体的时候。” 他起身关掉电视机,我也准备回房。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掀盖翻篇的时候,陆良突然对我说,别想这想那昂,啥意义不意义的,我都没想过那么多。你年纪轻轻又不当思想家。那这样说,我对象都还没找到呢,我活着好没意义啊~” 我是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凶的人说起话来这么不着调,忍不住笑了下,拖着音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关上门,感觉身上又轻松了点,以至于睡觉都做了个美梦。 第4章 第 4 章 我在家里呆了八天,最开始镜子中的那个甜美可人,干净温顺的女孩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乞丐模样无异的我。除了最开始两天,我熟悉了一下家附近的布局,剩下的时间不是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摊在床上放空大脑。 真的太无聊了,太无聊了,但好在过了今天就有意思——明天开学! “青稞,你是啥时候开学来着?”吃午饭时,陆良突然停下筷子,问道。 我有点兴奋地说:“明天。” “啊……”陆良若有所思,“要不要我送你?” “不要啊,”我说,“我都多大人了还要你送呢。” 陆良点点头:“说的也是。” 他夹了一块鸡翅放到我碗里,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揶揄。 “我也不想再丢脸一次。” 我扒饭的手一顿,随意问道:“我怎么就让你丢脸了,给你长脸还差不多。” “得,”他又把鸡翅从我碗里夹走,“别像去年一样就行。”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去年是去年,不是有句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 不对,我有些奇怪,什么和去年一样? “三十年河西。”陆良接话道,同时又有些看戏的意思,眼神笑眯眯的,“希望你别红着脸从办公室出来。” 我还是有些不解,不过这个不解直到第二天早上课代表到我桌前就知道了。 风和日丽的早晨,教室死一样的平静,六位课代表齐齐围住我的桌子,居高临下的催:“作业。” 我脑子宕机了两秒:“啥作业啊?” “语文十张卷子。” “数学一本习题。” “英语……” …… “好了,”数学课代表满意地点点头,“这学期扫厕所的又多了一个。”然后,他又向周围扫视一圈,将多数人偷偷补作业的情况看在眼里,气势昂扬地挥手道:“下一组。” 他们走了,一时的阴翳散去,窗外的阳光无所遮挡,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庞。 厕所…… 我刚才去上的时候还看到有几个蹲坑没冲,还有拉在上面的。 夭寿啊! 这是夏天,窗外一排排的树木长得葱郁茂盛,靠近教学楼。天上的太阳炽热无比,烧的空气滚烫,伴着风吹进教室。 但再热的风也吹不尽我寒冷的心了——不过可以缓解。在我慢慢接受扫厕所这个事实,视线开始神游,熟悉班上的同学时,意外瞥见了一个熟悉又略带陌生的身影。 他微长的碎发微微挡住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他大概有一米七几,身体略有些单薄,穿着白色校服暗蓝长裤,有些松垮,但是配合着那副略有些什么都不在意的脸时,让人感觉到有些随性,慵懒。 那张脸没有上次攻略时看到的那般成熟,眉眼间少了些对世界的厌烦,嘴角淡淡上扬,脸蛋略带些青涩。 他从后门走进教室,有个人刚好在扫地,背对着他,一直后退直到撞到了他身上,转身一看,被吓了一跳。 “易渠?”他后退了几步,手往后伸,似乎是想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但是又想到了什么,生生停住,放在身侧。“对、对不起啊。”他有些结巴。 易渠微微笑道:“没关系。”说完继续向里走。 我还在感叹着缘分是多么巧妙,十五个班这都能碰到一起时,却没想到他又往我这边走来,又站在我旁边等我让他进去。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我两不仅一个教室,而且还是同桌。 “易渠?” “有事吗?”他在位置上坐好,转过头静静望着我,声调有些沉。 阳光映着他发丝的形状,看起来毛茸茸的,由于背光,他的眼珠漆黑,如同一方化不开的浓墨,晕着不知道多少东西。 我坐下来,靠着椅背说道:“没事啊。”心里嘀咕:明明对别人都能笑着说话,怎么对我就不一样,这是区别对待! 但是想着想着,就觉得算了,毕竟,我只有三个月啊,可得好好珍惜。 几位课代表作业已检查到了门口,正打算去办公室复命,他们似乎忘了,教室最里组中间有一个漏网之鱼。 “女厕所……四个,男厕所……三个,啧,还少了一个。”数学课代表十分苦恼的看着记录纸,转头对英语课代表说:“你那有么?” 英语课代表无奈地摇摇头:“那是英语,几个字母的事,没写的人哪有哪么多。” “那怎么办?少了一个,这样轮的话怎么都会轮到我们几个的。” 六名课代表中,有四个都是男生,扫厕所的女生已满,所以两个女生笑嘻嘻地说:“就认了吧,上学期老班不是警告过了吗,现在能有七个都不错了。” 数学课代表长叹一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我知道哪还有人。” 数学课代表如同见到救兵稻草般惊喜地转头:“哪?” 我咳了咳嗓子,说:“你们所有人都检查过了吗?” 他点点头:“肯定。” “不是吧,好像漏了一个。”我说。 数学课代表皱了皱眉,思考了几秒说道:“没啊,从头到尾一个没漏啊。” “如果有个人,在你们检查完一组后进教室,坐在那组空的位置上,是不是就漏了?” 英语课代表是个头发齐肩的女生,看起来温温柔柔,她笑着说:“不会,检查到空位我们都是把那记下来,等有人了再去。” “不,你们真的漏了,漏了易渠。”我说。 “……” 与我想象的不同,几位课代表并没有露出之前对我的那般饥渴的表情,也没有恍然大悟,他们呆了几秒,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般转身离开。 “诶?”我很奇怪,跟上对抓人扫厕所最执着的数学课代表,“你不去查他?” “不想查。” 我又去问另外五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我有些疑惑,赶紧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为什么不查他?他不也是班上的一员吗?” “为什么要查他?”物理课代表说。 “因为……”我蹩了蹩眉,“你们不是课代表吗,而且你们每个人都查了,就他不查,这不很奇怪吗?就像这人是个透明一样,不存在。” “会吗?一直都是这样的啊。”英语课代表把我的手从半空中握下,想要从我身边走过。 他们一个个离开,我回头说:“当然会。” 当这句肯定的话说完的时候,我看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慢慢走回教室。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想检查易渠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抬头,看见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眉毛浓厚,眼型偏窄,是刚才扫地撞到易渠的那位。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 他没说话,反而是往教室看了看,又把我拉到楼梯间的旷台那里。他的样子悄悄摸摸的,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 “他们之所以不想查易渠,是因为怕倒霉!”寸头男生压着声音说。 “倒霉?”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会倒霉?” “你不知道吗?他是灾星,会带来坏运气的,听说有人还被他给害死了呢!所以得离他远点。” 他越说越神秘,我听着却觉得有些离谱,“等会……你听谁说的?” “我家那边的老人,我妈也这么说。”他解释完,拍拍我的肩说:“好了,现在你知道了。不许说出去哦,这是秘密。” “不对……” 寸头男生准备离开,听到我说话又停下来,“哪不对了?” “这是秘密,你告诉了我,课代表又都知道,哪能算秘密,不会所有人都知道吧?” “呃……”他想了想,“好像是的。”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这个秘密是想瞒谁?” “易渠啊。”他挠了挠头,“怎么说呢,虽然那些大人说了那些,但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远离他。” “所以你碰到他了,想拍掉身上的霉运,但是又怕他看出来,手就放下了?” 他一脸惊喜:“对,你懂我!” 我郑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虽然有点高,得踮起脚,告诉他:“你不知道吧,我和他是同桌……”我看到他脸色一变,想向后退,便抓住他,十分有耐心的解释说:“诶……干什么,我是想说,我和他是同桌,也算是离他最近了,你有看见我倒霉吗?” 他停了下来,神色有点复杂:“可是你要扫厕所……” “……” 伤口被揭,我有些不耐地说:“那是我自己没写作业的事,扯不到他身上,换个。” 他想了想,有点犹豫:“好像没有。”说完便陷入了沉思。 我让他在那参悟,自己先回教室。易渠依旧静静地坐在那,教室打闹的有,聊天的有,互诉心肠的也有,热热闹闹,可就是以他为圆心,一米为为半径的地方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与外界。 我突然发现,我那一排的前桌和后座,给我留的距离太大了。如果不是我大敞的坐姿,易渠甚至不用我给让座,就能轻轻松松地进去。 我走过去,站在位置上,板着一张脸说:“易渠,检查作业。” 易渠睨了我一眼,没理,我有些尴尬,就坐了下去。 我拿出书本,挡在脸前,佯装吃醋地说:“你走大运了吧,课代表不检查,不然指定你得扫厕所。” 他还是没说话,静静地写字。 我尴尬不下去了,从桌肚里拿出一个新的本子抄错题。 暑假没写的作业,即使被罚扫了一学期厕所,也还是要补。我发现我上学期的小练不在,就对着旁边说:“易渠,你数学小练在不,借我呗,我的没带。” 等了几下,发现他又没理我,我顿时泄气了。这个班里,我最熟悉的就是他,他不借,我愁着找谁问。 环视了一下,觉得刚刚那个寸头男生不错,不过他刚刚进来,又刚好打铃,只能下课再借。正想着,突然感觉到手臂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我垂头,发现一本蓝色的数学小练放在旁边。 我有些惊喜,转头道了声谢。他还是在写东西,没理我。我有些好奇,抻长了脖子一看,发现他在写这学期的练习题,不禁有点佩服。 一节课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第一节课没有老师来,学生坐在教室里,百般聊赖,最初的安静只保持了五分钟不到,又变得闹哄哄的。 纸飞机通讯模式十分受欢迎,不知道用哪张卷子叠的飞机在空中交错飞行,最终安全降落,当然有些会出写意外——着陆失败或者着陆点错误。这样的后果就是未被加密的信息传播域再次扩大,笑声传染。 我被同桌感染,静静地抄着错题,颇有种独隔凡尘的感觉。 易渠的作业本很干净,不过他似乎错的有点多,不过这方便了我,我思考了一下,错题的话,按我没写作业的程度来说,成绩应该不会太好,那错题应该比易渠多,所以我抄他的错的,再外加几道应该就可以了。 时间在写写划划中过得很快,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飞一样的奔出教室,有些拱作一团。 我写的手有点发酸,准备放下笔放松一下。 “易渠,漏了你的作业没检查,检查作业。” “?”我抬起头,发现数学课代表站在我眼前,旁边还有英语课代表,“诶,你们不是……?” 数学课代表扫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而望向易渠,“写了吗?没写的话男厕所还缺一个人。”语气中隐隐感到一丝期待。他还是那么不想扫厕所。 一股安静在我们四人中蔓延。 看着桌上的蓝皮练习册,我忽然有点担心,之前易渠都没有被检查,万一他没写怎么办。 于是我大声说“诶!你们不是检查完了吗!” “你们怎么又来了?”说着想把他们推走。 数学课代表一愣:“不是你叫我们……” 他噤了声,因为英语课代表轻轻用手肘拱了他一下。 他那句话虽然没说完,但也半遮不遮了,我能感受到易渠的视线落在了我脸上。 我的脸有点热,做这种心思不纯的事被人发现,还是被当事人发现,真的很尴尬,我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过了几秒,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响在耳边的声音。 “写了。” 正当我埋着头的时候,易渠拿出几本练习和卷子。不仅有英语数学,其他科的也拿出来了。 两位课代表不仅检查了自己科的,顺带也把其他科的也一并检查了。 几本翻阅后,数学课代表有些沮丧,不过他还是赞叹道:“易渠你真行,要是老师不检查我的,我指定不写。” “是啊,”英语课代表笑着说,“而且字比我一个女生的都好看。” 我转头,看见易渠浅浅笑了一下。 “那行了,我去复命了。走吧杨霖。”数学课代表说。 他们走后,那几本作业我桌子上放了一些,我心中好奇,也翻了几页,然后收拾在一起放他桌上。 “抄完记得还我。”易渠突然说。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回应的迟钝了些:“哦。” 视线微移。 窗外,白云自树叶交叠形成的幕布中缓缓飘过,又渐渐隐入窗框后面。 我心中有些不解,既然易渠这么认真读书,那为什么后面会主动休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老人常说,想不出来的事就暂时不要想,在旁边放一会儿,或许后面脑子一灵光,那些曾经困扰自己许久的东西就会拨云见日了。所以对于易渠休学这件事,我把他暂定为是他不想学。 开学第一天,上午各位老师主要是班主任都来班上看了一下,然后叫了几个男生搬书。书发完再在班上待一会儿,被老师美名其曰“沉掉暑假那颗爱玩的心”,可我不这么觉得,我感觉教室里的同学各个欢快的不行,叽叽喳喳停不下来,老师一来,如退潮办忽然停止,老师一走,又如万物复苏般响彻天地。 以至于后面快到下课的时候,老师摆摆手,一脸无奈但又有点解脱的让他们赶快走。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在现实世界我只读了小学,但是游戏里的高中知识却是不变的,所以老师在讲台上费劲心力地讲课,那些知识却一点都进入我的脑子,整整一下午我头都昏了。反观易渠,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不言一语,我真的是再次佩服。 我的脑子懵懵的,懵到上完课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过,就算脑子再懵,对于有人从早上就在观察我的视线,我还是感觉的到的。起初我以为只是无心,刚好往我这边看而已,但是下课打水,甚至连上厕所那股视线从我进了厕所门才不得不离开,而现在,他居然搞尾随。 我停下步子,对望着可以拐进的折角,“喂,你还要跟多久?” 折角的墙壁上,乌青色水痕安安静静地与我对望,仿佛我是在和它讲话。 我继续说:“你确定不出来?” ——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我静悄悄的走到折角墙壁背后,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 “啊!啊啊!!松点松点,喉咙卡喉咙卡!!!啊——” 寸头男本来垫纸在墙壁上写着什么,突然被我一抓衣领,吓得跳起来。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我质问道,“刚叫你为什么不出来?” 寸头男生手指着衣领,声音有些艰难:“你先松开。” 感觉到衣领松开,他面色涨红,边咳嗽边说:“没想到你……看起来不壮……力气这么大。刚才我都感觉自己要去见老祖宗了。” 他顺了顺气,捡起掉在地上的纸。 “我以为你是假装试探,如果我出来了,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儿,你肯定会一脸得意地说‘我诈你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不好意思,你的视线太强烈了,我忽略不掉。”我的视线落在他的纸上,想起刚刚走过来他也是在上面写着什么,就问:“你拿张纸在写什么?” “没写什么啊。” “这不是电视剧。” 我抽过他的纸,他最开始还捏紧了一下,估计是看到我的脸色很冷,手就松开了。 我展开纸,发现上面罗列着我今天发生的各种小事:喝水被呛、没上到厕所、走路被绊等等,有些甚至还标记出了次数。 “……”我一时语塞,把纸还给他,“你记这些是想干吗?” “观察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倒霉,”寸头男生收起纸笔,“不过据我目前的数据来看,还是不能证明易渠的传言是假的。” “那你能证明是真的?” “这个……也不一定。所以我好奇,就跟着你了。” 我转身离开。寸头男生跟了上来,在边上一直叨叨:“说真的,虽然你扫厕所和他看起来是没什么关系,但他真的可能会带来在灾运。” “我家附近有个瞎婆婆,她年轻的时候学过一点神术,给人算过命,她说过易渠是不稳定的灾祸,害过人……” “请你看那边,”我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一块牌子,把上面的字读出来,一字一顿:“反对封建迷信。” 寸头男生愣了一下,立马辩解道:“这不是封建迷信,那个婆婆很准的。” “怎么个准法?” “她能算出别人怀的男胎女胎。” “我不学神术也能知道。” “她能看一个人的运强不强,被她说过的都会捡到钱。” “我可以掉一张再捡起来。”我感觉他还要说,立马说,“说到底你觉得她说的是对的的判断全来自与别人,你自己又没被她算过,这么相信干什么?” “……”寸头男生变得有些犹豫,还想再辩解些什么,但我的耳膜外已经竖起了一道屏障隔绝住他的声音,他叨叨叨地发现我没反应之后,就不继续说了。 “你真的不信?”他觑着我说。 我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干嘛要相信。” “……好吧,”他看起来有点沮丧,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精神,“不过我还是会继续观察你的。” “随便,”我视线回到前方,“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变……” 寸头男生听见我的话蓦然止住了,有点好奇的往前看。 正前方道路右侧停着一辆警车,车门敞开,旁边路灯下站了几名警察。然后在他们身前的巷口处走出了三个人。两名警察反压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慢慢地从巷口出来。 一个警察恰好视线线扫到了这边,看着逐渐接近的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好小朋友,又见面了。” 我看了眼情况,有点疑惑:“叔叔你们这是?” “抓人,”他指了指被压着的男人,“这一天的第三起,性质和你上次报警来的差不多。” 我有些不解:“第三起?” “上次那三个男人因为证据充足,拘留了几天,昨天放出来。今天他们三个人分别在不同时间在巷口被人殴打,现在他们从施暴者变成了受欺凌的对象。” “那他被狠狠揍了吗?”我仰着头说。 那名警察闻言失笑了两秒,摇头说:“没有,我们来的很及时。”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说。 然后下一秒我的头被狠狠地揉了一下。 “好了,我们就先走了,”那名警察弓身进入后座,在磕车门前,他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小朋友,如果再遇到那样的事,注意保护好自己,一定要保留证据,剩下的交给我们。” 我点点头,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红□□由熄灭重新亮起,渐渐离我越来越远。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人很稀少,两排矮矮的砖房夹着一条孤零零的水泥路。寸头男生开始喋喋不休。 “诶,他说的事是什么啊?” “你难道之前被欺负过吗?” “你怎么不说话……” “啊……我好像都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何同。不过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我下午已经在值勤表上看到你了哈哈。” “……你进巷子干什么?诶……!”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进巷子,就是在扫见空洞洞的折角以及与墙壁连接的那一方泛着昏黄的阴影后,我突然就很想进去看看,这种想法是莫名冒出来的,我也说不出原因。 刚迈进一步我就停下来了,这是一个三通巷子,可直走也可右拐,结构和刚来到的那个巷子差不多。 右边拐角墙上按着一只手臂,紧接着它主人的头和身子也露了出来。 王平扶着墙,体力像是有些不支,呼吸沉重,他左眼很明显的鼓起,手指上有一块灰,像是被人踩了一脚而留下的鞋印。 “崽种……”王平扶着墙,慢慢转身,缓缓抬头后又停住,眼里带着戾气。 我看他的表情不对,慢慢地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巷子外面。 “怕什么,敢进来吗?”王平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你敢出来吗?”我淡淡地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王平能够安然无恙,没被打到半残,但是没关系。 “你说老子敢不敢出去?”王平反问,手撤离墙面,慢慢向我靠近。 我左移了一步,扯了扯身边人的衣摆,手指用了点力气,让他离开,不知道他能不能懂我的意思。 “喂,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要施暴。” 我惊讶地转头。 何同把手机放在耳边,表情没有丝毫紧张,说话十分流畅。他说完,放下手机,双眼十分无辜地看了看我,“我记得刚刚警察叔叔好像说,有问题打110。” 王平也被这番操作弄得脚步顿了一瞬,此时的脸色紫得像一个茄子,他咬着牙说:“你他妈……” 忽然,他的表情凝滞在脸上,眼睛微微睁大,大到眼珠子悬在眼眶中间。他有一瞬间的愤怒,但后面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不断抖动。 “原来……他们说的……是是真的……” 他不再向前走,反而是转过身扶着粗粝的水泥墙离开,步履蹒跚,像是正常的走路,但是感觉其中带着一点急促,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哈!果然有效!”何同一脸得意,拿着手机屏幕晃了晃,上面是黑屏,“聪明吧?” “你没报警?” “没啊,那点时间哪够,而且就你这么小的身体,哪能挡住我的动作,所以就拿出来装一波啦,没想到还真有用。”何同说,“而且你都扯我的衣服了,你向我求助我当然要想办法保护你的。” 我:“我向你求助?” “不是吗?你刚刚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不就是在害怕吗?” 我:“你很聪明。” 何同越发得意了,他插着腰,扬起鼻子:“谢谢夸奖。” 不过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手扬起向旁边招了招,然后对我说:“那我先回家吃饭了,下次……明天见。” 我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易渠微低着头,从身边走过。 他的家也住这边? “易渠。”我招了招手。 易渠停顿了一下,微微偏头:“青稞?” “你家也住这边?” 他“嗯”了一声,像是有事般直接走了。 我觉得有些奇妙,以前不知道多少次旁敲侧击,都没能从易渠口中问出关于他家的消息,现在没有过问,却意外地知道了他家住哪块。我失笑片刻,感觉到肚子饿了,便踏着夕阳,穿过车辆稀少,行人寥寥的街道,再拐进几条小道,回家。 我一开门,从玄关换下鞋走进客厅。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口齿生津的美妙香味。 陆良系着粉色围裙,在厨房挥舞大勺,掌着锅哐哐地翻。看起来很忙,不停的左边端一个盘子右边放一个盘子,再到洗手池冲个辣椒。 他无意间余光扫到了我,头停了几秒就转回去了。 “呦祖宗,今个还好啊?怎么这么晚回来,不会是……”他奸笑了两下,其意不在多说。 我略有些无奈:“你能不能别老惦记我挨批。” 我走过去站他旁边,想看看这人炒的什么。看了一眼锅,有些惊讶,“今天什么日子,还炒起海货来了。” 锅里,虾、螃蟹、蛤蜊、扇贝还有好几种叫不上名的东西不断翻滚,带着干红椒,泛着鲜红色泽,沾满了蒜泥和料汁。 陆良停下锅铲,得意一笑:“等会儿跟你说。你先让让,我装盘。” 我依命退居饭桌,变成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等待美味。 陆良笑容抑制不住,直到所有菜上齐,脸上依旧还笑,这是在是太奇怪了。 虽然陆良平时表现的不太正经,根本不像个二十八的人,他有时候会调侃,回笑,但是像这样从厨房笑到客厅的,实在少见,不对,是根本没见。 所以我带着奇怪的眼神一直跟随他,直到饭桌落座,不过他好像没觉得哪里怪。 “吃啊,快吃!”陆良见我不动筷,一直盯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你看着我干什么?” “良叔,”我认真地问,“你是不是……” “找到女朋友了?” “……”气氛沉静。 陆良脸板成冰块,把海鲜大杂烩从我面前撤走,换成土豆丝。 “诶?”我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盘令人垂涎的美味,“你干啥呢?” “别吃了,”陆良冷笑一声,“我现在心情不好。” “你刚刚心情不还是好的吗?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男人的脸变得真快!”我愤愤地说,怒塞一大口土豆丝,结果刚嚼了一口,感觉不对,一下子吐了出来。 “你!你怎么土豆里放姜丝!” 陆良哈哈大笑,推回杂烩。 “新菜品,专治乱问问题的小屁孩。”他略带揶揄,“味道不错吧?” “。” 我往嘴里塞进一只虾,以此抚慰我受伤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陆良又哈哈大笑,“多吃点。” 吃饭时,陆良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买的股票升了,赚了一笔小钱,还说等他研究一番,再继续投入,到时候直接实现人生飞跃。 我听着觉得有点不真实,想说说的,但看他那作精英撑着额头的高兴样子,没忍心破坏气氛,噎了回去。 第6章 第 6 章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夏天白天燥热,晚上却凉爽无比。点点明星错落布着渺远的天幕,月亮高挂,散着清黄的光。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不断与月亮携手驱散浓稠的黑暗。 不过,还是有看不见的地方。 在波斯世界的某一处地方—— “不……不行,不弄死他,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王平缩在角落,整个人紧紧蜷起,即使身后已是墙壁,但是不停地颤抖、后退,像是要把自己融进墙里。他脑海中浮现着下午小巷中那三个围打他的男人,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无论他怎么游说都没有半点反应,而自己想反抗,却如没骨架一般,使不上力气。 “他妈的……畜生……崽种,他要害老子,就像害六哥那样……不、不是!是他老子那样,他要杀我,他要杀我!”王平哆哆嗦嗦,嘴里不停地念叨。 方形的胡同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墙壁是青黑、布满蜿蜒苔痕的老墙,还带着几条从最顶端迂至地面的裂痕。无数只爬虫在墙面上走动,一只只、一堆堆,有时连在一起,有时分流成几条。 它们一个个肚子浑圆,鼓鼓胀胀,这模样像是进食完毕,打算回洞休息。 其中,领头的小爬虫想钻进角落的洞穴,却发现面前有一个庞然大物。微如小米的脑子想不通为什么今天和以前不一样,也不会做过多纠结,就像你把手伸在蚂蚁面前,它会顺着往上爬一样,于是它带领着小队,沿着贴近的皮肤,爬上了带有些许水渍的庞然大物。 “他要杀我……” 王平的掌心死死地按着太阳穴,手上的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皮肤,他恨不得把脑子挤扁,眼睛戳爆,把那似在眼前,存于脑中的人狠狠驱逐,但他不敢,在下午看见巷口那个侧着的人脸的时候,在那个曾经被自己揍到狼狈如犬的人,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仿佛承认真的可以选择带来灾厄的时候,王平没有冲上去,那时他已经没了勇气。 对弱者恣意,对强者畏惧,这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要杀我……”王平还在喃喃,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的蛮横自信相比,判若两人。 忽然,王平感觉到脸上有点痒,转而又有些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叮了皮肤一下。他下意识地一拍,摊开手掌,发现上面有几粒啪开的血珠,上面躺着仰翻的,已经死掉的虫子。 他愣了许久,两眼呆呆的凝视着手掌,忽然,眼里骤亮,开始有东西在里面搅动、翻涌、膨起,如同迅速吹起的气球,最后变得饱胀、盈满。 他起身,对着寂静的空气大笑一声,吼道:“他妈的,崽子,是你逼我的!” 突然,他身子震了一下,前上方的窗子被人“砰”地一下打开,狠狠地磕上后面抵着的水泥墙。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视线转圈。 “大晚上的叫什么叫,小孩被你吵醒了不知道啊!” * 大课间,我撑着头,略带思索地看着易渠。 昨晚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发现我没进入梦乡,而是进入了一个原本不可能进入的地方——游戏休息区。 无边无际的浅灰色空间,像是灌满了浓稠的迷雾,系统的蓝色电子屏浮在半空中,连带着它那充满激情的呼嚎。 【请记住——永不放弃!】 嚎完这一声,它的声音变得正常。 【你找到了他的秘密吗?】系统说。 我略带苦恼:“并没有,想获得他的信任很难,想得知他的秘密,更难。” “如果能这么快就获取的话……”我苦笑了声,“就不会有前九十九次的失败了。” 系统似乎很理解我,安慰我道: 【不要着急,你这次做的似乎比前几次好,相信你会成功的……】它的声音随着周边的灰白色一起渐渐淡去,在完全消失之前,它又略带神经质地说: 【记住,永不放弃。】 我的意识慢慢清醒。睁眼,被月光倾洒到的地方还是这个有着小衣柜小书桌的房间。 我有些奇怪。 这是第一次在任务途中,系统与玩家进行对话。 我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如果系统会实时监控玩家的话,那这感觉就不像是在玩游戏了,会很别扭的吧? 而且,我骗了它,进入波斯世界已经半月,我没采取任何行动。但是似乎它……不知道? 原本忌惮的心有一点点松动,我试探性地对着空气喊:“我放弃了!”然后迅速躲进被子。我等待了几秒,发现外面没有动静,松了口气,但这时又想到它可能是在睡觉的时候出现,心又提了起来。 于是,我心怀坎坷地闭上眼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原本毫无睡意的我,在外面的雨声下,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没有空间。 我在白天暗暗说了几句也没有任何电子屏突然冒出来大叫“永不放弃”。 那这样来看,系统并不能对玩家时时监控,那为什么昨天……? 是提醒吗? 提醒什么? “检查数学作业。” 正在我愣神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胡源的声音。胡源依旧手拿一张白纸,指间夹着一只黑笔。在她身边的,还有英语课代表杨霖。 “还有英语。”杨霖浅笑。 他们不仅是对着我说,还是对着易渠。 这两位,自从开学检查过易渠作业之后,就再也没有漏掉他。而且记得格外牢,导致有几次我忘了写作业想着躲走廊那避避风头,等他们走了再回去,结果一次都没成功。我也连带着被记住了。 我回神,拿出作业摆在桌上。 “不错,比昨天的好了点。”胡源翻看了几页我的作业,“十道对了五道。” 他把我的作业放下,再去看易渠的,也同样夸赞了一下。杨霖负责的英语作业是几道完型,一时也看不出答案,所以检查完就走了。 对检查易渠作业,除了这两位,其他课代表依旧没有检查。胡源和杨霖好像不在意易渠的那些似捕风捉影的传闻,但对他也没有过多接触。 “给你。”我把易渠的作业本放在他桌上。 开学的那一次提醒,让易渠每天都多了一项被检查作业的事儿,我刚开始感觉有点愧疚,但是渐渐发现易渠好像没厌烦,就放下了心。 这次的数学留的习题知识点串以前的比较少,所以上课听了的我会写一些,不像第一次,十七道选择全军覆没——选择如此,填空计算还能看吗? 思及此,我有一点点翘嘴。 我没注意到,一个头渐渐进入我的视线范围,缓缓从桌边探起,如一个缓慢又不缓慢生长的蘑菇。 “青稞!” 我被吓了一跳。何同面色兴奋,咧着一副耀眼堪比太阳的大白牙。 “周末有时间吗?” 我略微思索:“应该有,怎么了?” “昨天我在回家路上接到一条小传单,伯云街那儿新开了一家小商品店,什么东西都有,有没有兴趣看看?” “伯云街?”我说,“要绕很长的道吧?” 何同摇摇头,一脸自豪地说:“走正道吧……确实要绕几条马路,但我知道有条小路,省去拐几道弯的时间。而且,我可以试试把我妈的小电驴借来。” “行,”我点点头,“那就去看看。” “那周末不见不散。”何同笑着站起来,正转身离开,又停了下来,他看着易渠的方向,有点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易渠……你去吗?” 易渠捏着笔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淡淡笑着:“不了。” 我感觉易渠有点不一样,好像窗外明亮的阳光进入了他的眼睛。 “我有事。”他说。 说完,预备铃声响起。 “那好吧。”何同起身,打算回到位置上。他视线转移,对着我摆出约定的手势,伸出小指轴转了几圈了,提醒道:“青稞,可别放我鸽子哦。” 我点了点头。 老师还没来,趁着休息时间,我转过头,有些好奇地问:“你有什么事?”刚问完,就有点后悔,因为易渠的眼睛正在慢慢结冰,又融化,又再次结冰,从刚刚的温泉,慢慢变成了一潭照不透的寒潭。 “看望一个人。”他说。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情绪 ——悲伤。 左前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人踏上木制讲台的踩踏声。 “同学们,今天讲……” 数学老师在上面的讲话涛涛不绝,带着激情,明明逻辑很顺畅的一道证明,我却思维卡住,无法听进一句。 我摸了摸口袋,把里面仅有的一颗糖拿出来,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好“对不起”,就把它包了起来。 我拿着纸团,在课桌下面碰了碰他的腿,感觉到他低头,就塞进了他的桌肚。 易渠拆开看了看,没有什么神色,平平淡淡的,我再补充了一张纸条,这回是直接推到他课桌上。 尝尝吧,我心里想。 虽然不清楚什么事让你难过,但吃颗糖也许会好点。 以前,我从没有在易渠身上感觉到过悲伤。 在偏僻的胡同里,他被打的满身伤痕,嘴角溢血,如同一个垃圾一样趴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冷漠;在险些被车撞,穿过不停诅咒的人堆的时候,他还是淡漠。 而现在,仅仅只是问出一句“你要干什么?”,牵扯到的东西就足以压过殴打,咒骂。 想要攻略易渠,真的得逼问出他的秘密吗? 想到坠楼那最后一眼,我想,或许他忍我很久了,对一个不停引诱他自剖伤口的人,很讨厌。 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戳手臂,我转眼,发现桌子与手臂的缝隙间被夹进了一张纸条。 我移开手臂,捏起纸条。 纸上写:没事,听课。 我偏头,易渠的脸颊被球形的糖果撑起了一点弧度,似乎是怕被老师发现,他放下笔,指背抵住脸颊。 第7章 第 7 章 新开的小商品店货架上琳琅满目,一眼看不过来。这不像商场,什么样的家用器具都有,它专门卖小物品,有些东西精致又便宜,如可以挂书包上的小挂件、生肖小人、饰品等等。因此,有很多学生在这逛的不亦乐乎,兴奋非凡,我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等出店时,太阳已经没下午二三点时那么烈。天空明亮不燥热,应该是四点多。 我今天穿的背带裤,背带上被我系了几个买的小风铃,走起来小石子磕碰瓷壁,发出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何同买了一大袋零食,正从店里走出来。他看到我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震惊。 “青稞你没买东西吗?” 但当我转过身,看到我裤子上系的一排整整齐齐,瓷面上画的表情各异的小风铃,他噗哈哈笑出了声。 “我就说你怎么会不买。” 我们两个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还人群还十分稀少的小道上挤满了人。他们围作大大的一圈,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等我挤进人堆,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发现这段路全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一个面色黢黑的男人正向着站在他旁边的警察极力辩解。他眼神看起来有些模糊,脸颊透着红晕,不断摆动的手配合着所说的话,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警察同志,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哇,我的车钥匙昨天晚上就被偷走啦,今天车就没啦,不信你可以问我老婆,我昨天还被搓衣板打了一顿。今天没车子开,我拉不了货,都赚不到钱。” “那个车子嗝……不是我开的,是偷走钥匙的人开的,是他撞人,你可不能怪在我身上。你要抓只能抓他,可不能抓我!” 站在他旁边的警察神色冷峻,将男人的解释写在记录本上。 我注意到被环住的道路左侧,地面上有一摊血迹,大部分已经干涸,小部分血浆仍旧湿润。 我走出人群,何同凑上来说:“这是怎么了?” “走不了了,前面出了车祸。” “啊?”何同睁大了眼睛,“车祸?!” “还有别的路走吗?”我问。 来的时候何同没有借到他妈妈的小电驴,我们是走来的,现在这条最近的路堵住了。如果按原本的大路走,凭这两条腿,得绕一个小时。 何同:“有是有,不过……” “大概要走多少时间?” “四十分钟吧,比这条路多绕了个圈,多十分钟路。” “那走吧。” 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何同还在后面,不知为什么有些踌躇。 “怎么了,不走吗?”我有些疑惑。 他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跟了上来带路。 走了一段时间,我慢慢地猜到了何同刚刚为什么会有些犹豫。 多绕的这一圈偏离城市,半倚树林,道路宽大,略显寂寞,从树林深处传出的鸟鸣声充斥着这片空间,尖锐奇怪,一点也没感觉到婉转悦耳。 道路上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一个人都没有,连车子都很少经过。 “这么偏?”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是有点……这条路虽然近,但是路上有一个……” 何同噤住声,因为前方的画面已经告诉了我他想说什么。 随着弯道的渐渐深入,在半壁黄土和翠树交映间,一栋惨白的楼房在树林中显现身影。它砌入茂林,被葱翠重叠的树叶掩饰。全是绿的幕布中,白色的墙面显得格外明显。进入楼房大门的小道旁边立着一块石碑:福利精神病院。 何同继续说道:“这里防护围栏做的不是特别好,之前有病人扑出来抓伤了好几个人。自那以后,这里就很少人走了,连车子都不愿意往这过,怕沾上晦气……”他拉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 “不过没事,这里的墙听说翻新过了……诶,真的你看,门栏都变粗了!……” 虽然距离离得有点远,但是能看得出组成门栏的铁杆很粗。 福利精神病院的铁门是棕色,呈拱形,很像进入某个古老庄园的大门,两指粗的铁杆看起来很牢固。越过门栏的间隙,几个服饰各异的男女在草地上呆坐,仰望天空。 我收回视线,走着走着,完全拐过脚下这个大弯,变成了直道之后,我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他穿的还是白色校服,背着身,和我们同方向走着。 我本想喊一声,但是声音刚准备出喉咙,就被一个奇怪的现象给堵住了。 ——一辆蓝色的大货车贴着路沿,朝易渠那边高速行驶。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它就从一个点大变成了一个冰块大。 易渠走着走着,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车子,往路边靠了靠,退到了精神病院门前小道与马路连接处的草地上。 “诶?那车没看见有人吗?” 何同也发现了,挠了挠头。 我也心说奇怪,这人开车未免也太霸道了些,人就在前面也没有一点让路的迹象,幸好易渠看见了。 刚想松口气,却见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挡风玻璃忽地被树叶一挡,不再反光,王平狰狞扭曲的脸庞出现在后面。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我飞奔出去,大声喊: “易渠!!!!跑进去!!!!” “快跑进去!!别在路上!!!” 易渠听见我的喊叫,转过身,看见我,表情有些怔然。 车子就离不远,以我们两个之间一两百米的距离,就算跑过去也赶不及,我不得不停下身,急忙地打着手势,指着前面同样仅仅只有几百米距离、极速行驶的货车,心急如焚。 躲开,快躲开! 呆着干什么!快往旁边躲啊! 王平似乎发现了我,车子的速度更加快速,紧紧只是几秒,就变得如一个苹果样大。 货车越发逼近路沿,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挖在路边,用于疏水的沟渠之中。 在我的不懈示意下,易渠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往旁边退了几步,退到了精神病院的门前的大道。 可是这时货车已经离得很近了,仅隔十几米。而且,王平反应很快,他转动方向盘。车头紧紧咬着易渠。 片刻之后,易渠的身影被蓝色所吞噬。 “砰——”的一声巨响,福利精神病院的大门被一辆大货车撞开,墙壁倒塌,铁门扭曲,无数人嘶声尖叫,奔跑的脚步声重叠嘈杂。 粉尘弥漫,蒙蒙中不见易渠身影。 我心跳停了一拍,直到跑过去后才身体才渐渐回温 道路的旁边砌着一道长长的沟渠,因为天热少雨,沟渠中十分干燥,长着长长的杂草,易渠倒在沟渠中,手臂被划破出几道血痕,衣服黏上了些泥土,面上有些漫起的划痕,模样有些狼狈。 他两只手捏着沟渠的两边,想起身,但似乎没有力气。 “行啊你,这都能躲过。” 我走到路边,弯下腰,伸出手想要拉起他。可是易渠刚开始明明握住了,却又突然松开,眼睛盯着我,看起来怔色又茫然。 我有些不解,刚想收回手时就听见他说:“我们以前见过?” 这是记忆摔出问题了? 我有些失笑,反问道:“哪天没见过?”说着抓住他犹犹豫豫悬在空中的手,一把将他拉起。 空气中还弥留着几分烟尘,有些呛人。尖叫声被迅速赶来的警车给压下去了。王平被严重变形车厢挤压得失去了意识,捡回一条命。不过,犯了故意杀人罪,他以后的日子估计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因为道路上有摄像头,王平蓄意杀人外加伯云街的那起肇事逃逸,证据确凿,我们配合警察做了一些笔录就可以直接回去。 天色渐渐暗淡,灰蓝的白云只有上层还残留着金色的余光,像是给自己描了个金边。 我想走,却发现易渠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了一点,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取下口袋上系着的一个小风铃,捏着绳子,垂到他耳边轻轻晃了晃。 清脆悦耳的铃声一下子就唤回了易渠的神智,不过看我的眼神还有些许茫然。我笑了一声,把风铃放他手上。 “走了,发什么呆。” 他好像变得更呆了,拿着风铃的手悬在空中不放下,就知道看着我。我又解下一个小风铃,这次是绘着吐舌头表情的,在他面前摇了摇。 “走了。” 易渠这才回神,注意力转到我的小风铃上,我把手一收,藏到背后,笑道:“这个可不给你。” 他像是学我,拿着笑脸风铃的手也背到身后,眼珠漆黑: “这个不还你。” 我噗哈哈地笑了一大声:“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走了走了,再不走就天黑了。” 我们三个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有一声尖锐的叫声从我们背后传来。 一个女人冲着我们,张牙舞爪地挥舞着不知从哪来的树枝,脚步有些虚浮。她面颊凹陷,肤色偏黑,头发虽然扎在后面,但却很凌乱,穿着一身宽松的蓝白条纹服。 女人死死盯着我们这边,距离越来越近,等到面前,她用树枝不断地朝着我身边挥舞,一下一下,全落在易渠身上。易渠的脸上又多加了几道血痕。 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打易渠,但也不能任由他受伤害,便看准时机,紧紧攥住树枝的一边。 女人试着往外抽了几下,发现树枝没办法动了,有些愤怒,死死的瞪着我。她突然扬起右拳,连续不断地向下做出劈砍的动作,紧握的拳头像是握着刀把,挥舞看不见的空气刀。 我有些害怕,往后缩了一下。 疯女人越来越逼近我。 正当她离我半步距离的时候,一只手拦在了我前面。 “够了。”易渠的声音有些冷。 女人对于这只突然出现的手臂愣了一下,高扬的手停滞空中。她有些奇怪,头稍稍转了一点,正巧与易渠对视。 突然,她的手迅速坠落,松开,那把无形的空气刀好像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哐”的声响。整个人也蹲伏在地上,用布满针口的手臂护住头颅。 “别杀我、别杀我——”她开始呜咽,“别杀我,我是你的妈妈,你不能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瑟缩着,不断重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身体不断颤抖。 她是……易渠的母亲? 我转头,易渠的脸色很沉。 这时,两名护士从破门里小跑着出来,迅速控制住了女人。 “非常抱歉,她应该是散步时听见了你的名字,又受到刚才撞击时巨响的惊吓,院门被破坏,这才让她偷跑了出来。希望没有伤到你。” 护士一脸抱歉地对易渠说。 “没有。”易渠道,“让她回去休息吧。” 护士连连应声,把女人带了回去。 空气有些沉静。 “你们先回去吧。”易渠眼睛弯了弯,“我在这呆一会儿。”笑容毫无温度。 何同支吾了几声,捏着我衣服的一点:“那……那我们先走了,时间也不早了。” 易渠:“嗯,走吧。” 我走出一段距离,就快要转进一个弯。回头,易渠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们的方向。 我摆了摆手:“易渠,再见。”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直到土堆完全隔绝我们的视线。 第8章 第 8 章 浅淡的月亮开始出现在天幕一侧,黄昏下,我和何同都安静的要命。 有风来,树叶梭梭作响,稍微能分点心不去在意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 何同的两袋子零食提在手中,仿佛沉甸甸的两块石头,我的小风铃也似乎变得沉重,再大的风也引不起它悦耳的吟唱。 精神病院门口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神似疯癫的蹲在地上,凌乱打结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庞,恐惧的话一遍一遍从口中说出。 ——我是你的妈妈,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为什么她对易渠表现得这么害怕? 她疯的原因会与易渠有关吗? 无数疑问缠绕成胡乱的一团,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我不禁想: 易渠之前说看望的人,是她?那流露出来的悲伤,也是源自她? 我突然发现我对易渠的了解很少,极度浅薄,就像一团墨,我只触及到了半清稀释的边缘。至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易渠的家庭。只知道旁人畏他,厌他,恨不得他死。 没想到,这“旁人”还包括他的母亲。 对他了解的越多,我胸口就止不住的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要是最后一次…… “吃薯片吗?” 旁边响起一声询问,看过去,何同一只手拿着被撕开的薯片袋,一只手的手臂上挂着两个红色手提袋,皮肤被勒的绷起,发白。 他笑得有些小心,两道眉微微凑在一起,似乎有话憋着没说。我接过他递来的薯片,顺带帮他分担一只手提袋。 吃了几口薯片,薯片被咬碎的脆响以及味蕾上的那抹咸味减轻了我心中的那种沉闷感,暂时回归轻松。 何同又开了一瓶汽水递了过来,我喝下,浑身都像被一股新鲜的气流流畅,每一丝的肌肉都开始舒张。 “口味不错。”我夸道。 “你不知道这个有多少人买,”何同放轻松了点,绷起的肩卸下,神情略带些得意,“外围的人都拿不到,但是我一弯腰就够到了。” 我忍不住笑:“太厉害了。” 何同脸似乎红了点,他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都是拿出一片薯片放在嘴里咬碎。 直到袋子里最后一片吃完,他充足了勇气,劝道: “青稞,你要不还是离易渠远点吧。” 我嚼完薯片,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记得我之前说的吗?那个瞎婆……” “等等。”我一听“瞎婆婆”,就感觉有点不对,立马打断,“你不是都观察过了,我没有倒霉。” “不是倒霉的这件事,瞎婆婆不是说易渠害过人吗?” “这你都信?” “不是我想信,你刚刚看见了吗,那个有点疯癫的女人,她见到易渠害怕成那个样子,而且还说是他的妈妈……” “然后呢?” 何同拧起眉:“正常母亲怎么会那么害怕自己的孩子,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准……” “做过亏心事。”我道。 “啊?……”他被噎了一下,又顺好气解释,“前几个学期开家长会,每次都只有易渠的座位是空的,他的妈妈精神有问题,不可以来,但他的爸爸呢?” “很忙?” “他爸爸去世了。”何同道,“这是我意外知道的。” 何同两只瞳孔微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事,声音都有些颤抖,“瞎婆婆说,易渠害过人,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爸爸?然后她妈妈看见了,非常害怕,以至于精神都出了问题。” “……”我说,“你的脑洞真大。” 恰巧走了一段路,瞥见马路上杵着的劝告牌,我再次指了指:“反对封建迷信。” 这种广告牌在波斯世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可是好像没有多少人在意它。 “这不是封建迷信……” 我走了几步,发觉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了,有些奇怪,转头,发现何同虽然和我并行,但中间隔得距离可以站下三四个人。明明上一分钟,还是只能容下一个拳头。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只看了我一眼头就垂下了。 我有些明白了。 前面就是交叉路口,我和何同的家不在一个方向,是时候分别了。 “你的袋子。” 我把手上的袋子给他后,没什么话说,何同也有些沉默,各说了一句再见就以背相见。 我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心中有些迷茫。 易渠…… 你不会的,对吧? 回到家,我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陆良在沙发上看电视,被我大块的身躯一挤,给匆匆挤到了边缘上。他拿着遥控器手不知该往哪放,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青稞,你这是被吸走阳气了?就一下午,走几步路,不至于吧?” 我用手臂盖住眼睛,没力气地说:“热……” 陆良立马把小风扇对着我的方向。 “现在呢?” “凉快多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我差点以为你又是离家出走了。”陆良调侃道。 我没心情笑,只是回答: “我不是伯云街那玩吗,那儿出了点事,路堵了,换了条走,远了些,就回来的晚了。” “伯云街?”陆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换的哪条路?” “嗯……”我想了想,“伯云街三叉路口右拐?” “我嘞个乖乖……” 我的手臂被拨开,睁眼看见的就是倒着的人脸。陆良眼睛睁得很大,神色有些夸张,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的样子:“下午那里发生了一起车祸你知道吗?” 我收回手,重新叠在眼睛上:“知道,很幸运地成为了当事人之一。” “还当了一回大侠是吧?”陆良略带笑意地说。 我感觉有些不对,他怎么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 我坐起身,陆良旁边的位置一下子就空档出来,他移了移身体,松坦地坐着,继续道:“这消息,几公里的事一下子就传过来了……”又重重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连声赞叹:“怎么这么厉害呢。” 我有些沉默:“陆叔,你知道我救的是谁吗?” 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开心了。 陆良想了想:“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他是易渠……”我顿了顿,“我帮了他,没人会高兴。……而且也不算救。” “咋就没人高兴了,”陆良指了指大开的嘴角,“那我这算啥?” “你……你不知道他是谁。” “易渠啊,这不你说的吗?”陆良抓了抓头发。 “他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别人都期盼他死。” 陆良平静下来了:“你觉得他算吗?” 我感觉胸口被石头压住了一样闷,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觉得他不是。可是别人……” “你为什么要说‘他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呢?”陆良说,“这不就否定你自己了吗?” “既然能认为‘他会带来厄运’,那么是不是也能认为,他不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 “我……” 我想说那过分的巧合,被瓶子砸昏迷的六哥,易渠去世的父亲,患有精神病的母亲,还想说王平。但陆良一把打断了我。 “你是想怀疑自己吗?”他说,“因为别人的一点话就怀疑自己的判断?就怀疑自己所看见的、所感受的?” “但是万一就是真的……” “万一?‘万一’这个可能性多小,你要因为一个很小的可能变得多疑多虑吗?” 我一怔,后知后觉时背上已经冒出大块冷汗,心里不断发寒:什么时候我开始下意识认为,六哥的昏迷、上一世王平的死、易渠母亲的精神病是他造成的? 陆良又问道:“这个易渠,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但其实一点也没有。我接触最久的就是他。” “他是你的高中同学?” “嗯” “之前呢?” “应该不是。” “好啊,”陆良略带吃醋地说,“小没良心的,一个接触两年没到的人在你眼里居然比我十一年的接触的久。” 我哑然,陆良话锋一转:“他算你的朋友?” 我犹豫了一下:“应……应该是。” “朋友应该相信朋友。”陆良说,“与其信一个人会带来厄运,不如想想我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才导致了不期望的事情发生。” “况且,你帮助他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我默然。其实我这不算帮助,算是什么呢…… 我思考了下。 本能? 看见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动了。 不过,遇见易渠的时候,好像更心慌点。 陆良起身关掉还在播放的电视机,汲着拖鞋往饭桌走去,“行了,吃饭。” 我收回思绪,也跟了过去,坐上饭桌。 饭桌上摆着的没有前几天那么夸张,海鲜大乱炖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少了些荤,出现了几道绿色,总体菜数由原来的不知道多少道到现在的五道。我有些欣慰,陆良终于过了那股胡吃海吃的劲了,开始节俭。这是一个好迹象。 第9章 第 9 章 黑夜降临,即使居民楼外围是柏油大道,但还是能听见悉碎的虫鸣声,鸣蝉和蟋蟀叽咕的声音交织,编出了一份属于夏天的独奏。 我穿着睡衣,脑袋上盖着一条花色毛巾,走出微微带着雾气的浴室。 沙发上没有那准时翘着二郎腿,手摇遥控器的人影,陆良今天十分反常地早早回了房间。 我扣了扣他的门:“叔?” 门里是一阵闷声:“啊?哦。洗好了?行,我等会就去。早点睡觉。” 他自顾自地说了好几句,我还没来的及回的时候,他就像是得到了答案,忙迭地回了。 这十分不符合陆良说话的风格,以平常他说话的风格来看,他会直接开门,架着门对着我说:“啥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回自话。 他一定有事。 难道是分手了?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陆良有出来的意思,就关下客厅的灯,进了房间。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发梢浸润,往下滴着水珠。我拿下头上的毛巾,拢住头发,坐到书桌边慢慢擦干。 水珠在木桌上绽开,一滴滴,洇湿了纸面上的字迹,晕散开一点墨色。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我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个属于原身的两句话分别被我写上了回答:“你不是。”和“存在即是意义。” 今天我没关窗户,木框玻璃窗向两边敞开着,框住了焦黄的弯月。风徐徐从外刮进房间,卷起了纸面。我怕这纸吹飞,便抚平它夹进一个本子里。把本子放到一边。 头发渐渐干了,风也慢慢变大,飞舞的发丝拍打我的脸颊,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正巧我有些困了,天色也有些晚,看看一旁的小电钟,十点一十七,打算关上窗户上床睡觉。 在合上窗户的前一秒,我随意扫了一眼天空,收回视线的时候,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看一眼。 我有些奇怪,明明之前还是弯月的……是我现在眼花了,还是之前记错了? 暗蓝、透着一丝广阔,寂寥的天幕之上,一轮圆月高高悬挂着,散发着皎洁,浅淡的光辉。 好像一只看淡悲苦,无怒无喜的眼睛,睨视着整个世界。 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我感觉它也在看着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易渠,“……” 易渠? 想到这个名字,我心底划过一丝厌恶。 他不但有个精神病的母亲,而且关系十分恶劣,他母亲对他又恨又怕,下午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杀了他。就如何同猜测的……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逼疯了母亲。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让人靠近,应该远离!应该离的远远的! 我陷入了无端而起的厌恶之中,丝毫没注意到,天上那一轮月亮的边缘慢慢染上红色,就像是纸巾触碰到了红墨水的蔓延。月亮边缘变得虚幻,模糊,像化成了水一样往下滑坠,又像有一层膜兜着,如同冰糕遇热浪般,悬着欲掉不掉的水珠。 如果月亮似眼睛的话,那么这样,算不算是流泪? ——十点三十分 “睡觉啦睡觉啦,不睡变成小笨狗啦!” “睡觉啦睡觉啦,不睡变成小笨狗啦!” “睡觉啦睡……” 思绪被突然打断,就像雪融进水里,顷刻消失不见。我按下正在跳动的小狗提示闹钟,它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感觉头有点痛,忍不住捏了捏太阳穴。 奇怪,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皱了皱眉。 那些无端的思绪是怎么冒出来的?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强行把思想灌注进我的脑子里一样,如同过度充水的气球,现在涨的疼。 我躺上床,等着那股痛感慢慢褪去,便关上灯休息。 * 易渠像往常一样去往学校,在经过青苔布满墙面的小巷时,几个老人看见他,远远地避着,还有些毫不避讳地说着咒骂他的话,经过旁边时吐了口唾沫,不过不敢吐到他身上,因为觉得唾沫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怕沾染上晦气,全家跟着倒霉。 这些他已习以为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等走到一中大门,他停下了步子,仰头一望,沉静的眸子中没了以往从不缺席、刻意带上的柔软,变得像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 离上课铃响起还有十五分钟,这时候人最是多,学生骑着小电动、自行车,或是走路,倾豆儿似的冲进学校, 俯视这一摊景象,在拥挤的上课大军中,有一个人好像一块巨大的岩石,硬生生割开了人流,单薄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儿,明明人流涌动,车贴车,人贴人,却给他两边各空出了一只手的距离。 他只停留了一会儿,便径直走进去。 走到走廊外边,廊边站着几个吃早餐的人,余光瞥见了他,匆匆收拾还没吃完的粉丝,进了教室;班上的打闹声溢出墙壁,也通通在他步子迈进后门的下一秒噤声,安静得连钟上秒针“嗑嗒”行走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当做什么事也发生般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班上四十几双目光随着他的走动而挪移。 今天的同桌还没来,他不需要人让位置便能进去,其实就算她在,他也能直接进去,因为后面一排给他空出的位置太大了,侧身就能轻松进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让青稞起身,明明之前不会,都是像空气一样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可能是因为她坦敞的坐姿,手臂搭在椅背,两条腿张开,其中一条还伸到了他的位置上,让他没办法直接进去。 坐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不对,不仅是因为过度安静的教室,还有周围久久不撤去的目光。虽然有些只是用余光瞟他,或是跟人聊天目光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看,已经尽力做到自然,但是他还是感觉得到,就像之前一样。 这很反常。他们本应该做自己的事。 很快,他就知道了为什么。 两名课代表检查完他的作业后迟迟没有离开,反而在他位子旁边站着,看起来欲言又止。 “有事吗?”他问。 数学课代表在与杨霖视线交流了十几秒后还是不敢问,吞吞吐吐,杨霖看不下去了,直接说:“易渠,那些传言是真的吗?” “什么传言?” “就是……”数学课代表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杨霖说:“昨天下午。” 她没说出什么事,但是提到这个时间点,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是。”他回答说。 原本还不确定的消息随着这一声“是”开始肆意弥漫到校园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了,易渠的妈妈是个神经病。这和那些长辈所告诫的话结合起来,滋生出了不一样的态度。 杨霖和数学课代表在听到他的话后神色有些复杂,相对视了一眼,说话有些小心:“易渠……”他们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都沉默无言地检查完作业就走了。四十几人中的目光有一部分和他们临走前那一眼复杂的目光类似。 他看到了怜悯。 上课铃很快打响,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教室满满当当,学生头颅低垂,各做自己的事情,只有一个人没到。 她迟到了。 班规有这样几条: 迟到赏厕所两天。 若原本学期厕所已满,推到下个学期。可根据情况,酌情处理。 他想起每次早读铃响起时,青稞一脸生无可恋地进来,趴在桌子上,像只小动物一样嗅嗅自己的早餐,然后皱起鼻子,兀自嘟嚷:“嗯……怎么这个也变成了臭的。” 再挣扎许久,最终一口一口狠狠地咬下卷饼。那样子,和她开学第一次打扫厕所,站在门口久久不停,最终一鼓作气,像壮士赴死般进去差不多。 想起她上课明明绷紧了脸,睁大眼睛听课,却在老师的不断地叙说下,磕起了头,磕一下,猛然醒了,再磕、醒、磕。 ……他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注意了她许多次。 易渠的目光落在旁边。空荡荡的椅子上仿佛坐着一个人,她正和人聊天,被别人逗得“咯咯”笑,两只眼睛像渗了水似的,亮盈盈的。等人走了,她就侧趴在桌上,声音笑得断断续续,说,易渠,你觉得好不好笑。 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他心里飘过一丝幻想,或许青稞以后依旧会这么对他,但是,当他抬眸,看见了对墙偷偷转头看他的何同,。 那个和青稞相处甚多的人似乎没料到会和他的眼睛对上,愣了一秒,随后眼神飘忽,把头转了回去,沉进书堆。 幻想被立马打破。 他怎么忘了,这是不可能的。她会和这个人一样 ——躲避他。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色阴沉,教室内开了灯,内明外暗,形成的玻璃镜中,少年虚影的脸上挂着一丝温和的笑,但是眼神,如同某个未曾被人探索过的寒洞,寒冽无比。 * 看到闹钟显示八点三十五的时候,我一口血直冲天灵盖,这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了差不多一半,而我才刚醒。 书桌上,小狗闹钟吐着舌头,睁着滴溜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昨天晚上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着睡觉,一下子忘记了再定个早起闹钟。 我一个鲤鱼打挺,穿衣刷牙洗脸,没时间坐下吃饭,扫了一眼桌上的咸菜和馒头,逮住一个馒头塞进嘴就跑出门了。 让我这么急的原因只有一个:班主任教数学,迟到时间越长,奖励的数学试卷逐级加倍!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刚下楼,却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粗密的雨柱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处。天色雾蒙,直眼望去,有几人躲在屋檐下,面庞略带急躁和惊恐,大风席卷,有事比较急,等不了的就拖着看似下一秒就要散架的伞,艰难地踱步行走,渺小的身影慢慢地被雨帘吞噬不见。 这是一场大暴雨。 下水道不断产生水流的轰鸣声,井盖起起伏伏,跳上跳下,像是下一秒就要弹开。雨势巨大导致排水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路面上已经开始像小河一般唰唰流水。 我撑开伞,从屋檐下探出半个身子,垫脚踩上湿洼的水泥地。 雨滴撞上伞面,声音犹如惊雷乍响,我吓得缩了缩肩膀,眼看着积水就要漫过我的小布鞋,就重新退到屋檐下。 台阶下的小沟,雨水安静地流,上面折射出的清浅的光线中映着我的脸。 夏季这样的大暴雨次数非常稀少,只要出现一次,就能让人铭记,何况还伴随着一件事—— 易渠退学的日子,到了。 那也是一次大暴雨,我不是学生,所以想要攻略他,制造相遇的机会,只能次次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我撑着伞在雨里等了很久,迟迟不见易渠的人影,眼见雨越来越大,天空电闪雷鸣声势浩大,就要把天劈了的趋势,心中不稳,只能先回小出租屋。 那时我和易渠的关系不算差,和他说话的时候会应我几声,有一次我不小心磕了个趔趄,他也会淡淡的笑,那时我虽然出了丑,但还是很开心,因为他脸上多了一种颜色,而且,这也表明,我是特别的,攻略有效果。 第二天天晴了,地面未干,还是湿漉漉的,我依旧在马路边的路灯下等他。这次他没有不见,像往常一样的来了,我远远地看到他,就高兴地大喊,易渠!然后奔过去。 跑到他身边,我心里突然就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想抱怨昨天怎么没见你,你不知道我在雨里等了多久,雷打的有多可怕,你昨天去哪了。可是话到喉咙边正准备说出的时候,看见他,又卡住了。 易渠步子迈得很大,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落后了一段距离。 明明之前怎么走我们都能并肩的。 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开始。 我有点失落,很想就此停下,但是理智告诉我——这不应该。我跑了上去,故意咕哝,易渠,你怎么走这么快,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他没有说话,我继续道,你走慢点吧,等等…… 易渠停了下来,侧身道,我为什么要等? 我一愣,但心随即就被巨大的喜悦包裹,笑了笑说,想让你走慢点,我有点跟不上,可是没想到下一秒他就表情很冷漠地说:“跟不上就别跟。” 我觉得这话很冲,心里一下子很生气,忍不住抬头想呛他“我想跟就跟”,却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噤住了声。 我身高到易渠肩侧,之前一直忙着追他,他在我前面,所以我的头要么是低着注意地面,要么就是注意他的白校服和后脑勺。 他的睫毛很长,鸦羽一般遮盖住了眼珠,但因为是仰视,所以从睫毛和下眼睑的间隙,我们两个的视线直直相撞。 眼睛能帮助人分辨主人的情绪。比如杀人犯的眼睛,第一眼看上去就能看觉到冷漠,甚至背后会生起一丝冷意;爱笑,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的眼睛会很清澈,看见会受感染,心情大好;失去希望中的人瞳孔会比较涣散——这些结论有些是靠第六感,有些是平时观察感受到的。 而易渠的眼睛,我一下子找不到词形容。 他的两颗瞳丸漆黑无比,像是没有任何东西、无边无际的漆黑的天幕,可是之前明明还能看见几颗星星。而暗沉的、没有月光、没有灯光的天幕,无端地让人感觉到危险。 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等做完后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是多么的不合适,就定住脚,压下心头的那一丝害怕,试探道,易、易渠?……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但没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后,微微地笑了笑,说:“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没有跟上去,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后,又在原地呆了很久。 很难想象,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会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吓到,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紧紧悬着,好像坠入了无尽深渊,又像是沉入大海深处,没有落脚点。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碰见过易渠,后来发现他在超市做理货员,和他打招呼,他也是像正常一样整理货架,没分给我半分眼神,我上去搭话,他也是找各种理由离开。 那次攻略宣告失败。 重开之后的暴雨天,我想找易渠,但是在任何可能出现的位置——小巷、超市、街道都找过了,却没有见人影。于是,在第二天他说“离我远点”然后离开时,我压住心中的那一丝害怕,选择了跟上去。 * 狭小的长道曲曲折折,两边是灰扑扑的砖墙,水流过的地方长满了幽绿潮湿的苔藓和黑色的痕迹。地面灰暗湿滑,积水中折射着微光,又倒映过片块的剪影。 我跟在易渠的身后,感觉自己有点像个尾巴,他左拐我左拐,他绕过积水我也绕过积水,他不转身,我也不会超过他。 我垂着头,跟随着易渠的鞋跟,那双黑色运动鞋此时溅上了些许污泥,一抬一放。 忽然,鞋跟停了下来,转而鞋尖对着我,冷淡的声音出现。 “你还跟着我,不怕么?” 我微微一愣,想起上次的教训,猜测问题可能出在这儿,所以抬起头,装作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怕?” 易渠看了看旁边,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里安静地过分,没有鸡鸣没有狗吠,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墙壁长满了或白或绿的霉斑,小道前面是无法预知的转角,或狭窄或宽敞,或人稀或人富。 我笑了笑,与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灾祸”一起待在这种孤幽的小道,一般人可能确实会怕。 但是我不是一般人,我是身负攻略任务的玩家。生的希望驱使着我有勇气破除万难。 易渠盯了我几秒,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依旧跟随他,可是没想到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我急急刹住脚,险些撞上他的背。 易渠道:“回去吧。” 他继续走着,离开的背影是那么的果断决绝,步伐快得像风一样,就要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 ——好像猜错了,即使我跟上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见,还是在超市不起眼的角落。 但是下一秒,那一抹白色身影在弯道入口停下,只见他侧身,道: “明天见。” 身影消失的前一瞬,我好像看见了他脸上还未消散的淡淡的笑意。 胸膛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填满,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再见!” 这就像为了金山久久奋斗的人突然得到了从里面分出的一小袋金子,那个看不见的愿望仿佛有了轮廓,不再虚渺。 我充满希望,但那是第七十七次,我还是失败了。 他没有避着我,也没有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心底一直藏着个秘密。 无论我怎么展示出我是多么可靠,是站在他那边的,可以信任,在我问“你的秘密可以告诉我吗”的时候,他总是故作惊讶地说:“我有什么秘密?” 梗的我一下子说不出话。 雨势渐渐小了,不像最开始那样噼里啪啦的像放爆竹一样。但我还是有些担心等会儿涨水,我的鞋禁不起水扑,湿哒哒的鞋穿着难受,所以我又跑回楼上穿了双雨靴。 这双黑色雨靴有些大,靴口可以塞下一个拳头,我抬脚,靴子落下去,又被我的脚背抵住,放脚,靴子又磕上去。这样一落一起让我抬不了步子,估计跑一下鞋就飞了,只能慢慢的挪着走。 恰巧此时,雨弹重现,本来就慢的步伐因狂风骤雨变得更加缓乏。 看时间,离第二节大课结束还有十几分钟,我突然有种想法:或许我在班上的存在感不高,执勤的不会注意到班上少了个人,要是我趁大课间的时候神色正常从容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那些试卷不就混过了? 于是,我拽紧了手中正要跑的伞,加快前进速度。 一路暴雨,可偏偏就是快到学校的时候变小了,甚至隐隐还要有些停下趋势。我看着被雨淋得发黑的裤脚,心里有些郁闷。 早知道晚些来了。 不过看看时间,那些郁闷就迅速消散了——我成功的赶在了第三节课上课之前。 去教学楼的小道上因为下过大雨,原本被学生踩秃草坪而裸露的黄泥被雨水搅得稀烂,顺着水流流到了路面上,弄得砖地一塌糊涂。 同为值日生,我知道会有几个不知道哪个班的可怜学生来清扫这些狼藉,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同情。 小道上很安静,没有平常结伴散步、或是慢跑的学生,雨淅淅地下着。 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坎特。 迟到没做过,想要蒙混过关更是没做过。 要是这时候有一个熟人就好了,自己跟着闲聊,聊着聊着就进了后门,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坐飘上位置。 正这样想的时候,微抬的伞沿下,出现了一个背影。 他依旧是白色校服,暗蓝长裤,头发微微有些湿。 我心中灵光一闪:熟人?远处的那个不就是。 我跑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笑道:“易渠。” 他停了下来,可却没像正常的一样偏头看我,而是直直地站着,像是雕塑,我有些奇怪,又喊了一句:“易渠?” 雨有渐大的趋势,我把伞往旁边倾了点。 易渠像是取消了暂停键,缓缓转过头,垂着眸子,眼里带着点清浅笑意,“青稞。” “你怎么不回教室,雨都下大了。”我有些疑惑地问。 易渠抬眼,看了看四周,眼睛中闪过一丝很浅微的讶异,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天空下着雨。 “我没注意。”他笑了笑,“现在回吗?” 我想了想,等会儿打上课铃,教室会在一阵吵闹中突然变得安静,在安静的环境下,任何声音和有响声的动作都会显得有些突兀,可能会迎来人的特别注意,现在的话时间差不多,于是笑着说:“走吧。” 教室在三楼,我跟在易渠旁边,上了楼梯,进了教室,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同学到处溜达的、玩的写的都有,似乎没发现有一个迟到的人偷偷溜进来了。我心里有些雀跃,兴奋地想蹦起来,但是忍住了,毕竟现在高兴会引人注意,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手边突然递来一张纸条,我短暂地愣了一下后,接过它,上面写着:【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我迅速地写下:【早上睡过头了。】正打算递回去有感觉有些奇怪,又收回来补充了一句疑问。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说话?】 纸条很快又被传了回来。 【你不想被人注意,不是吗?】后面跟着一句关心:【是睡太晚了吗?】 【不是……】我正想继续写昨天晚上奇怪的感觉,便听见有些吵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好像是有人在争吵。 教室里有学生一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停地左顾右盼,坐窗边好奇心强的便探长了脖子观察情况。 吵闹声越来越大,其中掺杂着几种音色的争辩和劝说。 越来越多学生按耐不住好奇心,局限不住小小的窗户,跑出了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渐渐变得密密麻麻。 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就待在原位上,正想继续写纸条上的话,就感觉声源离这边越来越近。 我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一眼。 走廊外面,人群退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裤脚湿透,头发湿乱,带着一副眼镜。 他眼球通红,声音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易渠,你害死养父之后,还能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