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倒计时》 第1章 尹知钰 我第一次见到尹知钰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父亲领着她走进客厅时,我正和世淮因为高尔夫球杆的事情争执不休。那女孩站在玄关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她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连衣裙,整个人像是被衣服吞噬了一般。 "世延,世淮,这是尹知钰,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知钰身体不太好,你们要好好照顾她。" 我放下手中的高尔夫球杆,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我们生活的女孩。她太瘦了,瘦得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骨头的形状。167公分的身高,却只有43斤,这数字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去。 "你好,我是宋世延。"我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的手腕细得仿佛我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她微微抬头,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尹知钰,十六岁。"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我的弟弟世淮比我直接得多:"你看起来像会随时晕倒的样子,真的能住在我们家吗?" "世淮!"父亲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知钰却出乎意料地笑了,那笑容让她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医生说我能活到十七岁,还有十一个月零六天。" 客厅里瞬间安静得可怕。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那天晚上,父亲把我和世淮叫到书房,告诉我们关于知钰的一切——她父母车祸双亡,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诊断活不过十七岁。宋家与尹家是世交,父亲承诺会照顾她到最后。 "她需要特别护理,但拒绝住医院。"父亲揉着太阳穴,"我已经请了私人医生和护士,但日常照顾...你们是家里离她最近的人。" 我和世淮面面相觑。二十一岁和十九岁的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女孩? 知钰的房间被安排在我隔壁,原本是客房,父亲命人连夜改造成了适合她身体状况的样子。墙壁刷成了淡蓝色,床上堆满了蓬松的枕头,角落里甚至放了一台医用制氧机。 凌晨两点,我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惊醒。声音来自隔壁,断断续续却固执地持续着。我披上外套,敲响了知钰的房门。 没有回应,只有咳嗽声。 我推开门,看到知钰蜷缩在床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她手里攥着一张照片,借着夜灯的微光,我看到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对中年夫妇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笑得灿烂。 "需要叫医生吗?"我站在门口,不确定该不该进去。 她摇摇头,咳嗽稍微平息了些:"不用...经常这样。"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瓶,"能帮我拿一下水吗?" 我倒水的动作笨拙得可笑,水洒了一地。知钰接过水杯时,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她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 "谢谢。"她吞下药片,闭上眼睛。 我站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生命正在倒计时的女孩,而我却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要...我给你读点什么吗?"我搜肠刮肚想出这个主意。 知钰睁开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你会读什么?" "《经济学人》?高尔夫杂志?"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或者世淮的漫画书..." 她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嘴角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小王子》有吗?" 我如获大赦:"书房应该有,我去找。" 当我拿着书回来时,知钰已经调整了姿势,靠在堆高的枕头上。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开书页。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读了几句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知钰问。 "我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没关系,"她轻声说,"我喜欢听人读书的声音。在医院里,护士们太忙了,没人有时间..."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经常住院,只是继续读下去。读到小王子与玫瑰的部分时,我注意到知钰的眼睛湿润了。 "你很像那朵玫瑰。"我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都很脆弱?"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讽刺。 "因为独一无二。"我说。 知钰转过头看我,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美得惊人。 第二天早晨,我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早餐桌上。世淮已经去学校了,父亲出差,餐桌上只有我和知钰。她面前摆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燕麦粥。 "不合胃口?"我问。 她摇摇头:"吃不下。" 厨师李阿姨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尹小姐,您得吃点东西,医生说了..." "我知道医生说了什么。"知钰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但强迫我吃下去只会让我吐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像是一只温顺的猫突然亮出了爪子。李阿姨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换点别的?"我试探着问,"冰淇淋?蛋糕?" 知钰的表情软化了:"你真的不知道怎么照顾病人,对吧?" "显而易见。"我摊手,"但我在学习。" 最后她勉强吃了几口水果沙拉。我注意到她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身体是由玻璃制成的。 送她去新学校是我接到的第一个正式任务。父亲安排了专车和私人护士,但要求我亲自陪同。知钰对此强烈反对。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咬着嘴唇,"而且我不想被当成怪物围观。" "就当帮我个忙,"我说,"否则父亲会扣我生活费。"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她。车上,知钰一直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紧张?"我问。 "转学第十一次了。"她轻声说,"每次都是因为...突发状况。" 我没有追问"突发状况"具体指什么。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时,知钰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潜入深水。 "放学我来接你。"我说,"有任何问题,立刻打电话。" 她点点头,下车时差点被自己的书包带绊倒——那书包对她来说显然太重了。我追上去,不由分说地把书包拿过来。 "宋世延!"她抗议道。 "至少让我送你到办公室。"我坚持。 走在校园里,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高大的我和纤细的知钰走在一起,确实是一幅奇怪的画面。把她交给班主任后,我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宋世延。"知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 "谢谢你。"她说,然后迅速走进了教室。 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我的手机响了。班主任告诉我知钰在体育课上晕倒了。 当我赶到学校医务室时,知钰已经醒了,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校医紧张地站在一旁,显然被吓坏了。 "只是轻微缺氧。"知钰看到我进来,立刻说道,"我解释过不用叫救护车的。" "但她在操场上突然倒下,呼吸急促..."校医语无伦次地说。 我走到床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担心:"这就是你说的''突发状况''?" 知钰别过脸去:"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处理。" "然后死在操场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但当她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戴上了平静的面具:"死亡对我来说不是诅咒,宋世延,而是解脱。"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帮知钰收拾好东西,默默带她离开。车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知钰直接回了房间。我站在楼梯口,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世淮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对着知钰紧闭的房门发呆的样子。 "搞砸了?"他问,语气里没有往日的嘲讽。 "彻底搞砸了。"我叹气。 世淮拍拍我的肩:"欢迎来到照顾尹知钰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敲响了知钰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李阿姨特制的鸡汤面。出乎意料的是,门立刻开了,好像她一直在等我。 "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都愣住了。 知钰先笑了:"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我是个混蛋。"我把面条放在她床头柜上,"而你...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是个麻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你们没义务照顾我。" 我坐到她床边,突然有了个主意:"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她疑惑地抬头。 "你教我如何照顾你,"我说,"我保证认真学。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下次...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帮你。" 知钰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她看了我很久,最后轻轻点头:"成交。" 从那天起,我开始记录关于知钰的一切——她喜欢的食物(芒果布丁),讨厌的东西(过于同情的眼神),发病前的征兆(左手会先变冷),紧急药物的位置(她书包的暗袋里)。我在手机备忘录里建了一个名为"知钰指南"的文件夹,每天都在添加新内容。 父亲看到我的转变,惊讶但欣慰。世淮则取笑我变成了"全职保姆",直到有一天知钰在他面前突然呼吸困难,而他完全不知所措,是我冷静地处理了一切。那天之后,世淮的手机里也多了一个名为"知钰紧急情况"的备忘录。 知钰十七岁生日前三个月,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崩溃大哭。那天学校组织郊游,医生禁止她参加。她平静地听完通知,礼貌地向老师道谢,然后回到车上。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沉默,但车子启动的瞬间,她突然开始颤抖,接着是无声的泪水,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泣。 我把车停在路边,手足无措。知钰的哭声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绝望,那不是十六岁女孩应有的声音,而是一个灵魂在生命重压下的呐喊。 "这不公平!"她抽泣着说,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座椅,"我只是想...想有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 我抱住她,惊讶于她身体的轻盈,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她的眼泪浸透了我的衬衫,滚烫得惊人。 "我知道,"我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我知道。" 那天之后,有些事情改变了。知钰开始允许自己在我面前表现脆弱,而我学会了不只是把她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我们发现了共同的爱好——老电影。每周五晚上,我的房间会变成私人影院,知钰裹着毯子坐在我床上,我们一起看《卡萨布兰卡》《罗马假日》,看到感人的部分,她会偷偷擦眼泪,以为我没注意到。 医生预言的大限之日越来越近,但知钰的精神却出奇地好。她甚至开始教我下国际象棋,尽管我每次都输。 "将死。"她又一次宣布胜利,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这不公平,"我抱怨道,"你肯定作弊了。" "或者只是你太菜了。"她调皮地眨眨眼。 就在这时,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我立刻警觉起来——左手变冷,这是征兆。 "药?"我跳起来。 她摇摇头,呼吸已经开始急促:"这次...不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知钰倒在我怀里,嘴唇迅速变紫。我按下她手表上的紧急呼叫按钮,同时拨通了救护车。私人医生和护士最先赶到,然后是救护人员。我被挤到一旁,看着他们给知钰插管,注射,最后匆忙把她抬上救护车。 "宋先生,您要一起来吗?"一位护士问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国际象棋的黑色国王。我机械地点点头,跟着上了救护车。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眼得令人不适。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盯着"手术中"的指示灯。父亲和世淮接到消息后很快赶来,但我几乎无法回应他们的问题。我的脑海里全是知钰倒下的那一刻,她眼中的恐惧和...歉意,好像晕倒是她的错一样。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后,医生终于出来了。手术成功,但知钰的心脏状况比预想的更糟。她需要更专业的护理,建议转入专科医院。 "她能活到十七岁生日吗?"我听见自己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如果情况稳定...也许。" 那天晚上,我在知钰的病床边守了一夜。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随着呼吸机规律地起伏。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惊讶于即使在昏迷中,她手指的冰凉。 "你得挺住,"我低声说,"我还没赢过你一局象棋呢。" 知钰的眼皮微微颤动,我以为她要醒了,但最终归于平静。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黑夜。我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脆弱女孩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2章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手里还攥着那枚国际象棋的黑色国王。棋子尖锐的棱角深深扎进我的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 这是医生给出的手术时间。我盯着墙上时钟的秒针,它每走一步都像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父亲和世淮坐在我旁边,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世延,你得吃点东西。"父亲第三次说道。 我摇摇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脑海中不断重播着知钰倒下的那一幕——她眼中闪过的恐惧,还有那只伸向我的、冰凉的手。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戴着蓝色手术帽的医生走出来。我们三人同时站起来,父亲上前一步,而我却突然失去了走过去的勇气。 "手术很成功,但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脸,"尹小姐的心脏功能只有正常人的30%,这次发作造成了二尖瓣严重反流。" "她能...活下来吗?"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医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胃部绞痛:"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转入心脏专科进行进一步治疗。以她目前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下,"我建议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多么委婉的说法。我握紧拳头,棋子更深的陷入皮肉。 "我们能见她吗?"世淮问,他脸色苍白得像纸。 "等转入ICU后可以,但一次只能一个人,而且不能太久。" 父亲和医生走到一旁去谈转院的事宜。世淮坐回长椅,双手抱头:"天啊,她才十六岁..." 我盯着手术室上方依然亮着的红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相信知钰会死。尽管她每天都提醒我们,尽管医生给出了明确期限,但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可能性。直到今天,直到看到她在我怀里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护士告诉我们知钰已经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可以短暂探视。父亲让我先去。 ICU的自动门打开时,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我的脚步在7号病床前停住了——知钰躺在那里,身上连着各种仪器,胸口贴着电极片,一根管子从她的嘴里伸出来连接到呼吸机上。她看起来那么小,几乎被各种医疗设备淹没了。 "你可以和她说话,她可能能听见。"护士轻声说,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该说什么。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是知钰生命唯一的迹象。 "知钰..."我开口,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被子上的手——那只手比平时更加苍白,静脉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知钰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我确信这不是幻觉——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了我的手指。这个微小的动作像电流一样击中我的心脏。 "她动了!"我转向护士,"她的手动了!" 护士微笑着点头:"这是好迹象,说明她对刺激有反应。" 我转回知钰,突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堵在胸口。最后我只挤出一句:"你得挺住,我还没赢过你一局象棋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父亲和世淮轮流进来看了知钰。我们三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等待知钰情况稳定后转院。那一晚,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眼前全是知钰被各种管子缠绕的画面。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倒下的瞬间。 凌晨三点,我的手机响了。医院来电说知钰醒了,要求见我。 我几乎是冲进ICU的。知钰已经摘掉了呼吸管,但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看到我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你吓死我们了。"我坐下,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知钰的嗓音沙哑:"抱歉...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医生说你需要转去专科医院。" 她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离我生日还有87天。"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握紧拳头:"别这么说。" "宋世延,"知钰突然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长期住院吗?" 我摇头。 "因为我不想在白色的墙壁间等待死亡。"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远处,"我想看花开,听雨声,感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哪怕少活几天。" 我喉咙发紧:"但医院能让你..." "活得久一点?"知钰摇摇头,"那不是活着,只是...存在。"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看着她瘦削的脸庞,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她总是拒绝我们过度的保护——那不是叛逆,而是对生命最后的坚持。 "好吧,"最终我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她挑起眉毛——这个表情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生动。 "让我帮你完成十七岁前想做的事。"我说,"一个愿望清单,怎么样?" 知钰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刻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孩:"真的?" "真的。只要不危及你的健康。"我补充道。 她笑了,然后因为笑引发了一阵咳嗽。护士急忙过来检查,示意探视时间结束了。 "明天给我带纸笔来,"知钰在我离开前说,"我要开始列清单了。" 转院手续在两天后办妥。知钰被转入一家专门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三甲医院,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心脏外科团队。父亲动用了所有人脉,为知钰争取到了一个私人病房和最好的医生。 我和世淮轮流陪护。出乎意料的是,照顾病中的知钰,我比想象中熟练得多——知道如何调整她的枕头角度让她呼吸更顺畅,记得她每种药的时间和剂量,甚至能读懂她脸上最细微的不适表情。那个曾经连自己袜子都找不到的宋世延,现在能熟练地配合护士更换知钰的点滴。 "你变了,哥。"一天晚上,世淮在医院的咖啡厅对我说。 我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凉了的咖啡:"怎么说?" "以前的你,连李阿姨做的早餐不合口味都要发脾气。"世淮摇头,"现在却能忍受知钰把药吐在你最喜欢的衬衫上。"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世淮观察得这么仔细:"人总会变的。" "是因为她吗?"世淮直接问道,"因为知钰?" 我看向窗外,夜色中的医院灯火通明,不知道哪个窗口后面躺着知钰:"因为她让我明白,能发脾气...是一种奢侈。" 知钰的恢复比医生预期的要好。一周后,她已经能坐起来短时间看书了。我去看她时,她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膝上放着一个笔记本。 "清单列好了?"我放下带给她的新鲜芒果布丁。 知钰神秘地笑了笑,合上笔记本:"先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没怎么想过...可能是继承父亲的公司,或者赢得高尔夫巡回赛?" "真无聊。"知钰撇嘴,"我是说真正的愿望,那种...如果不实现就会遗憾终生的。" 我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找到一件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 知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这就是为什么清单很重要。它让你思考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她翻开笔记本,我看到了密密麻麻写满三页纸的清单。有些项目被划掉了,可能是已经完成或放弃的。 "读给我听听?"我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 知钰清了清嗓子:"十七岁前要做的事:1. 看一次日出;2. 在海边踩浪花;3. 吃一整盒冰淇淋不肚子疼;4. 和偶像视频通话;5. 参加一次真正的派对..." 清单很长,有些项目简单得令人心碎("穿一次漂亮裙子而不被问是不是生病了"),有些则几乎不可能实现("坐一次过山车")。每一项都像一扇小窗,让我窥见知钰内心深处对普通生活的渴望。 "这个''和偶像视频通话'',偶像是谁?"我问。 知钰的脸突然红了:"周哲远,那个青年钢琴家。"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二十二岁就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奖项的天才,最近因为健康原因暂停了巡演。 "你弹钢琴?"我惊讶地问,从未见过家里钢琴被使用过。 "以前弹,生病后手指经常发冷,就停了。"知钰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关节。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如果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答应我好好配合接下来的治疗吗?" 知钰眯起眼睛:"宋世延,你在跟我谈条件?" "是的。"我坦然承认,"而且我知道你会答应,因为你太想跟周哲远说话了。" 她瞪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成交。但别告诉我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站起身,"但我父亲认识他导师的朋友的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知钰的状态时好时坏。有天她精神不错,我们甚至获准在医院花园里散步(坐着轮椅,严格限制二十分钟);第二天她却因为肺部轻微感染而高烧不退。每次她情况恶化,我都感到那种熟悉的恐惧攥住我的心脏;而当她好转,阳光似乎又重新照进我的世界。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医生们称心脏病为"渐进式"疾病——它就像一场残酷的拉锯战,每一次发作都带走患者一部分生命力,留下更虚弱的身体和更短暂的喘息。 周哲远的视频通话安排在知钰转入专科医院的第十天。父亲通过层层关系联系上了这位年轻钢琴家,当他听说知钰的情况后,立刻同意了。 那天早上,知钰紧张得几乎坐不住。护士不得不提醒她心率过快。我帮她梳好头发,换上一件淡蓝色的病号服——她坚持这不是"视频通话该穿的衣服",但医生不允许她穿自己的衣服离开病房。 "我看上去怎么样?"她问我,手指不安地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衣领皱褶。 "很美。"我诚实地回答。尽管病容明显,但知钰的眼睛因为期待而闪闪发光,脸上也有了血色。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知钰屏住了呼吸。屏幕那端的周哲远比宣传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消瘦,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笑容温暖真诚。 "尹知钰?"他说,"我是周哲远。"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我站在病房角落,看着知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追星女孩——她结结巴巴地表达崇拜,兴奋地讨论周哲远的演奏风格,甚至鼓起勇气问了他几个技术问题。周哲远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还即兴在钢琴上弹了一段肖邦的《雨滴前奏曲》,说是送给知钰的礼物。 "听说你也弹琴?"周哲远问。 知钰摇摇头:"以前弹一点,现在...不太方便了。" 周哲远的目光变得柔和:"音乐不一定要用手指演奏。有时候,用心倾听也是一种演奏。" 视频结束后,知钰久久没有说话。我走过去,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 "太棒了..."她最终轻声说,"谢谢你,宋世延。" 我帮她擦掉眼泪,注意到她的指尖又开始发冷了:"休息一会儿?" 知钰点点头,但眼睛依然亮晶晶的:"你知道吗,他也生病了。去年诊断出多发性硬化症...所以他取消了巡演。"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哲远如此理解知钰的心情:"但他还在弹琴。" "是啊,"知钰微笑着说,"他说只要还能动一根手指,就会继续弹下去。" 那天晚上,知钰睡得比平时安稳。我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如此特别——在死亡的阴影下,她依然能找到生活的光亮;而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却常常在琐事中迷失自己。 我轻轻拿起她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翻到愿望清单那页。在最后一行,我发现了一条新添加的内容,墨迹还很新鲜: "让宋世延找到那件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合上笔记本,我看向窗外。夜空中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像是知钰清单上的一个愿望,遥远却明亮。 第3章 记忆盒子 周哲远视频通话后的第五天,知钰获得了为期三天的"假期"——医生同意她在严密监护下暂时离开医院。当我走进病房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真的吗?"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手指紧紧攥住病号服的衣角,仿佛害怕这个好消息会突然消失。 "医生说你最近指标稳定,可以短暂外出,但必须有人陪同,而且每天要回来检查。"我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父亲已经安排好了私人护士和车载医疗设备。" 知钰的笑容微微收敛:"听起来像是从一个医院转移到另一个移动医院。" "这是底线,"我认真地说,"否则父亲会取消整个计划。" 她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总比没有强。我们能去哪?" "你想去哪?"我反问。 知钰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越过医院围墙,投向远处城市的轮廓:"书店...我想去一家真正的书店,闻闻纸墨的味道,亲手翻一本书,而不是用电子阅读器。" 这个简单到近乎可怜的愿望让我的心揪了一下。我拿出手机:"还有呢?列个清单,只要在安全范围内,我们都去。" 最终清单包括:逛书店、吃冰淇淋(医生勉强同意一小份)、坐在公园长椅上观察行人、看一场电影(家庭影院版,因为公共影院细菌太多),以及——知钰特别坚持的——淋一次雨。 "这个绝对不行!"我立刻反对。 知钰狡黠地笑了:"愿望清单上写的是''感受雨滴落在脸上的感觉'',没说要淋湿。我们可以找个阳台或屋檐下。" 就这样,我们制定了一个为期三天的计划。父亲派来了专车和私人护士王姐——一位四十出头、经验丰富但不过分严格的女性,她同意在保证医疗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让知钰享受"正常生活"。 第一天,我们去了城中最大的书店。知钰坚持不用轮椅,尽管王姐一再警告。她走得很慢,时不时需要停下来休息,但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鲜活。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书脊,拿起一本又一本翻看,最后选了四本——两本小说、一本诗集和一本关于星星的科普读物。 "这本给你。"她突然把那本科普书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我对天文学一窍不通。" "但你那天晚上盯着星星看了很久,"知钰说,"而且...你很像天狼星。" "为什么?" "因为它是最亮的恒星之一,"她微笑着解释,"但很多人不知道它其实是个双星系统——一颗看得见,一颗看不见却同样重要。"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奇怪的比喻,只好把书收下。结账时,知钰坚持要用自己的钱——一个小钱包里装着为数不多的钞票,据说是她父母留下的。 下午,我们去了中央公园。知钰选了一张面对喷泉的长椅坐下,王姐 discreetly 站在几米开外。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炽热,知钰脱下了外套,只穿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这是她住院以来第一次穿自己的衣服。 "看那个小女孩,"她突然小声说,指向不远处一个正在追鸽子的小女孩,"她多自由啊,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 "你小时候也那样吗?"我问。 知钰摇摇头:"我三岁就被诊断出心脏病,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一样。"她停顿了一下,"最痛苦的不是不能跑跳,而是其他孩子看你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好奇、同情和隐约优越感的目光。"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曾用那种目光看过别人:"我很抱歉。" "不必,"知钰轻松地说,"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而且..."她狡黠地笑了,"我可以用心脏病吓唬人,比如插队时。" 我大笑起来,引得路人侧目。知钰也跟着笑了,但很快被一阵咳嗽打断。王姐立刻上前,但知钰摆摆手表示没事。 "小份香草冰淇淋,加杏仁碎。"我把服务员叫到公园长椅旁,特意强调"小份"。 知钰像个期待糖果的小孩一样眼睛发亮。当冰淇淋送到她手中时,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 "好吃吗?"我问。 "天堂的味道。"她睁开眼,挖了一小勺递给我,"尝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甜腻的香草味在口中化开,确实不错,但远谈不上"天堂"。 "你太夸张了,"我笑道,"只是普通冰淇淋。" 知钰摇摇头:"对你来说是普通,对我来说..."她没有说完,只是又挖了一勺,这次更加珍惜地品尝着。 回医院的路上,知钰累得在车上睡着了,头不知不觉靠在我肩上。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呼吸浅而快。我尽量保持不动,生怕惊醒她。王姐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我去医院接知钰时,发现她正在和世淮争执。 "你必须量血压,"世淮坚持道,手里拿着血压计,"否则我不会签字同意你出去。" "宋世淮,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监护人了?"知钰双手叉腰,虽然这个姿势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没什么威慑力。 我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世淮最近对知钰的态度变得很奇怪——时而过分关心,时而又刻意疏远。 "怎么回事?"我最终介入。 世淮转身,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拒绝做基础检查。" "因为我昨晚已经做过了!"知钰抗议道,"而且数值很好。王姐可以作证。" 最终我们达成了妥协——量血压,但不抽血。世淮动作出奇地温柔,小心地把袖带缠在知钰纤细的手臂上。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知钰脸上,那表情让我感到一丝异样。 "怎么样,医生?"知钰调侃道。 世淮收起血压计,语气生硬:"正常范围内。但别太累。" 今天的计划是看电影。父亲在家里布置了小型影院,沙发换成了可调节的医疗躺椅,以防知钰需要休息。我们选了《罗马假日》——知钰说她一直想看看赫本在喷泉旁吃冰淇淋的场景。 电影开始前,知钰突然说:"其实我最羡慕的不是公主的冒险,而是她能随心所欲地吃冰淇淋而不担心生病。"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紧。电影放映期间,我发现自己更多地是在看知钰而不是银幕——她全神贯注的表情,随着剧情变化而闪烁的眼神,以及在看到喷泉场景时不由自主的微笑。 电影结束后,知钰已经疲惫不堪,但她坚持要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个项目——感受雨。幸运的是(或者说是不幸),傍晚时分天空果然开始飘雨。 父亲家的露台有玻璃顶棚,我们可以在不被淋湿的情况下感受雨滴。我帮知钰裹上毯子,推着她的轮椅来到露台。雨不大,但足够形成清晰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知钰伸出手,隔着玻璃触摸雨滴的轨迹:"在我七岁那年,有一次偷偷跑出去淋雨。那感觉...冰凉又温暖,像是被天空亲吻。"她笑了笑,"当然,后来发了一周高烧,差点死掉。" "听起来不值得。"我诚实地说。 "值得。"她坚定地说,"因为那是少数几个我至今仍清晰记得的快乐时刻。"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知钰的情绪也随之变化——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毯子。 "怎么了?"我问。 "太快了..."她低声说,眼睛盯着越下越急的雨,"一切都太快了...时间、雨滴、我的心跳..." 我意识到她可能产生了某种联想——关于生命流逝的恐惧。我蹲下身,与她平视:"知钰,看着我。深呼吸。" 她努力照做,但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宋世延,我害怕..." "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她摇头,泪水终于滑落,"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没有人记得我活过。就像这些雨滴,"她指向玻璃,"落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在那一刻,我看到了知钰坚强外表下最深的恐惧——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存在的虚无。 "我会记得。"我握住她的手,"我保证。" 知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你也会继续生活,遇到新的人,有新的经历...总有一天,关于我的记忆会变得模糊,然后..." 我不知该如何反驳,因为她说的可能是事实。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设计的——为了生存而遗忘。我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这种触感能传达我无法言说的承诺。 那天晚上送知钰回医院后,我直接去了城中最晚关门的文具店,买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和各种保存材料。回到家,我开始整理所有与知钰有关的物品——电影票根、书店收据、她给我的那本关于星星的书,甚至是从公园长椅上偷偷折下的一小片树叶。 然后我做了件从未做过的事——写日记。我详细记录了与知钰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笑时眼角会出现的小细纹,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咬下唇的习惯,她最喜欢的芒果布丁品牌...一切我能记住的。 凌晨三点,世淮发现我还在书房忙碌。 "你在干什么?"他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睡意和疑惑。 我下意识想遮掩,但最终决定坦白:"记忆盒子。为了知钰。" 世淮走近,看着桌上散落的物品和我的笔记,表情复杂:"因为她怕被遗忘?" 我点点头,惊讶于他也知道这件事。 "她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世淮轻声说,拿起一片我准备放入盒子的银杏叶,"她说最遗憾的事是从未谈过恋爱,因为爱情是让人记住一个人的最有效方式。" 这句话让我停下了手中的笔。知钰从未和我提过这个。 世淮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不是所有事都会跟你说,哥。尽管你可能是她最..."他没有说完,放下叶子转身离开了。 我坐在那里,突然意识到世淮对知钰的感情可能比我以为的更深。这个发现让我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嫉妒,而是一种隐约的愧疚。 第三天,也是知钰"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原本计划去植物园,但她的状态不太好——前一晚的低烧虽然退了,但医生建议减少活动。于是我们改为在家中庭院野餐,王姐全程监控。 知钰坐在树荫下的毯子上,虽然强打精神,但明显比前一天疲惫。她只吃了几口三明治就放下了,转而小口啜饮着特制的电解质饮料。 "已经很棒了,"她似乎察觉到我的担忧,"三天外出,只发了一次低烧,创纪录了。" 我勉强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那本关于星星的书:"想听我读一段吗?" 知钰点点头,调整姿势靠在一堆枕头上。我翻到关于天狼星的章节,开始朗读。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知钰闭上眼睛听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读着读着,我翻到了一张夹在书页间的纸条——显然是知钰的笔迹,上面写着:"帮助宋世延找到人生方向(进行中)"。 我停下朗读,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知钰睁开眼,发现我看到了纸条,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声说:"我的愿望清单上有一条是''帮助重要的人''...你是我在这里最重要的朋友。" "所以你在...帮我?" "你一直在照顾我,"知钰解释道,"但我觉得你好像...迷失了。就像你说的,找不到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方面,被一个十六岁的重病女孩"帮助"感觉有些荒谬;另一方面,她说的没错——在认识知钰之前,我的生活确实缺乏方向和意义。 "谢谢。"最终我只能这么说,然后把纸条小心地夹回书中,"但别为我操心,专注你自己的清单吧。" 知钰笑了:"帮助别人就是我的愿望之一啊。而且..."她顿了顿,"看到你开始认真对待一些事情,比如那个记忆盒子,我很高兴。"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 "世淮告诉我的。"她狡黠地眨眨眼,"他说你半夜不睡觉在书房捣鼓什么,我猜到了。" 我摇摇头,既无奈又感动。我们就这样在树荫下度过了安静的下午,偶尔交谈,更多的是舒适的沉默。知钰不时会问起书中的某个天文概念,或者分享她曾经读过的相关故事。 傍晚送她回医院时,知钰已经疲惫不堪,但眼中带着满足。医生检查后表示她的指标基本稳定,但这次"冒险"确实消耗了大量体力,需要几天静养。 "值得。"知钰对我说,已经躺在病床上的她看起来又回到了那个脆弱病人的状态,但眼神依然明亮,"谢谢你,宋世延。" "不客气。"我帮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我们还有很多清单项目要完成呢。"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我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关上门。 走廊上,我遇到了来值夜班的世淮。我们并肩走了一段,谁都没有说话。最终是他打破了沉默: "她今天开心吗?" "嗯,很开心。" 世淮点点头,然后突然说:"哥,你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我一时语塞。喜欢知钰吗?当然,但这是什么性质的喜欢?朋友?妹妹?还是... "我不知道。"我最终诚实地回答。 世淮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我喜欢她。不是对病人的那种同情,是真正的喜欢。" 我看着他年轻而认真的脸,突然意识到世淮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男孩了。他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选择。 "她知道吗?"我问。 世淮摇摇头:"现在说这个对她不公平...而且,"他苦笑了一下,"她眼里只有你。" 我想反驳,但世淮已经转身走向护士站,结束了这场对话。 回到家,我继续往记忆盒子里添加今天的物品——野餐时用的餐巾(知钰在上面画了一个小星星)、一片庭院里的四叶草、还有她写的那张纸条。我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不仅是为了知钰,也是为了我自己——记录、整理、保存,这些行为给了我一种奇怪的平静感。 夜深人静时,我翻开那本天文学书籍,找到关于天狼星的章节重新阅读。知钰为什么说我像这颗恒星?我查了更多资料,发现天狼星确实是一个双星系统——一颗明亮的主星和一颗肉眼看不见的白矮星伴星,两者相互环绕。 这个比喻让我陷入沉思。如果知钰是那颗明亮的、可见的主星,那么我是那个看不见却同样重要的伴星吗?还是反过来?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比喻,只是知钰随口一说? 我摇摇头,合上书。窗外,真正的天狼星在夜空中闪烁,明亮而孤独。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知钰说害怕被遗忘时眼中的泪水,以及她悄悄把我纳入愿望清单时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