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蒲公英》 第1章 洁白 你可曾见过灰色的蒲公英？ 那是一种在盛夏尾声才会出现的飞絮，像是被烈日灼伤了边缘，灰蒙蒙的，飘得很低，最终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 乔栩说他曾遇到过，一路伴随，直至消散。 办公桌上，一张不得不签的签名条让徐媛有些头痛。 “退学？你们班怎么还有退学的？” “身体原因，我总不好继续把他留下来，只是有点可惜。”好好的年级第一，就这么离开学校。 “人各有命，没办法。” 徐媛笑得很难看，不只是因为成绩。 这个时间正是半个小时的大课间，教室里很吵闹。徐媛踏着高跟无声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 “乔栩，收拾好了吗？你父母过来了。” “哦好，我马上就好了。”平淡的语气却有说不上的苦涩。乔栩自己也很无奈，只是他没办法改变这一切。徐媛问过他，只是他不想说具体的——也不能说。 乔栩东西早几天就收拾差不多了，现在只背了一个书包。 等他走进办公室，岑瑶已经在那里坐着了。看起来跟徐媛聊得很好。 “妈，徐老师。” “那行，徐老师，这一年麻烦你了，我就带着他先走了。”乔盛阳在校门口等着。 “好吧，我下节还有课，就不跟你们一起了，签名条你们直接拿到德育处那边去就行。” “诶好。” 除了进门喊的那两声，乔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路沉默着跟在岑瑶身后，出土没多久的太阳照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刺眼的光辉照着眼睛很不舒服。 车窗外的景色像被雨水晕染的水彩，模糊成一片。乔栩盯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校门，直到它彻底消失在拐角。 “医生说下周要加一种新药。”她突然开口，后视镜里映出她刻意放松的嘴角，“这次是从德国进口的，有效率很高。” 乔栩“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书包带。那里藏着一本病历，最后一页用红色印章盖着的诊断结果。他记得医生推眼镜时镜片的反光，像两片冰冷的刀。 车驶入隧道，黑暗骤然吞没一切。 乔栩在玻璃上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和十六七岁少年应有的轮廓重叠又分离。 他突然想起以前偶然看到过的物理量子理论——“观测行为本身会改变粒子状态”。 那么现在，是不是也有无数个平行宇宙的乔栩正看着车窗，而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会继续恶化下去？或者有一个正在经历他不曾体会的美好？ “到了。”岑瑶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私立医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乔盛阳站在台阶上抽烟，烟灰掉在定制西装的袖口也浑然不觉。看见他们时，他迅速掐灭烟头，脸上堆出乔栩熟悉的、谈生意时的笑容。 抽血窗口排着长队。乔栩伸出胳膊时，护士惊讶地看了眼他手臂上密集的针眼。“弟弟，老病号了啊？”她随口说道，橡皮管勒紧的瞬间，乔栩想起徐媛昨天收上去的月考卷——政治最后那道大题，他好像审错题目了。 “别看。”岑瑶突然捂住他的眼睛。但乔栩还是透过指缝看见采血管里涌动的暗红，像他偷偷撕掉的某页日历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日期—— 17岁生日。 深夜，乔栩在止痛药的眩晕中醒来。月光把病房漂洗成冷蓝色，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班级群里正讨论下周的篮球赛。有人@他：“学神快回来押题啊！”消息很快被表情包淹没。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笑脸。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乔栩想起百科里说，大多数流星其实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燃烧殆尽。 它们的光芒，不过是消亡前的回光返照。 床头柜上的药片闪着细碎的光。 月光移到了病历本上。最新那页写着病情诊断，钢笔字迹力透纸背，像法官落下的法槌。 岑瑶睡眠向来很浅，尤其是现在还紧绷着精神。 “妈，你说这么大宇宙，会不会真的有所谓的平行时空？”突然听到乔栩冒了一句话。 “想这些乱七八糟地做什么？别多想，你能恢复的，到时候重返学校，你又能认识很多新朋友。” 乔栩不再答话。 只有他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栩栩如生]：生病好难受，想去找你 等了几分钟…… [栩栩如生]：你怎么不回我？ [栩栩如生]：是很忙吗？ 又过了很久都没有新信息的提示。 对啊……他想起来了。乔栩终于认清现实，是啊，他不在，一直都不在的。 乔栩终于不舍得骗自己了。 至于岑瑶说的——不会有那一天的，等待他的，终究只是满世界的空白。 恰时，漆黑的夜，乔栩却把那窗外飘动的灰色的蒲公英看得异常清楚。 他的生命和它好像。 灰色的飞絮终究消散。 —— 八月的文城依旧烫得灼人。立秋已过，但阳光仍旧锋利，柏油路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蝉鸣声黏稠地裹挟着每一寸空气。 文城十三中的校门口挤满了新生，短袖校服在人群里晃动着，像一片片被风吹散的树叶。 乔栩穿过嘈杂的人流，找到自己的班级，挑了靠窗的倒数第二排坐下。 教室里渐渐填满陌生的面孔，他低头翻着新发的课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没人认识他，他也没认识谁。 徐媛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时，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她扫了一眼全班，没做自我介绍，直接开口—— “班群说过的事，我就不重复了。”她的声音干脆利落，“从现在开始，你们是高中生。初中什么样我不管，但高中不一样，最多两周，我要求你们必须适应。” 粉笔灰在阳光里漂浮，落在崭新的课本上，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你不是本校升上来的吧？我都没见过你。” 乔栩转头，邻座的男生正歪着头看他，校服领口歪斜，袖口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冰淇淋痕迹。 “这么多班，没见过很正常。”乔栩说。 “多少都会有点眼熟的。”男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叫童书阳。” 乔栩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确实也不是直升，原本他是想去一中的，两所学校差不多，只是他之前的学校有指标，年级前20被打包送进十三中，21到50名去一中。这还是政府跟教委处为了地方教育发展水平想出来的招，算是给了成绩优异的学生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没有这一项，他就跑一中去了。 主要还是因为一中距离家更近。 “好了，今天上午大家可以回去了，下午记得要回来，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我们下午就开始上课，两点，别迟到了。”徐媛敲了敲黑板，“别迟到。” 教室里瞬间炸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童书阳几乎是弹起来的，书包往肩上一甩，转头问乔栩：“你不走？” “等人少点。”乔栩看了一眼走廊——那里已经挤满了急着离开的学生，像泄闸的洪水。 童书阳耸耸肩，转身冲了出去，背影很快被人群吞没。 教室里剩下零星几个学生，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翻书的声音。乔栩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新课本，物理和化学的厚度让他皱了皱眉。 九科。 真够要命的。 走出教学楼时，阳光猛地刺进眼睛，乔栩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校门口依旧人潮涌动，他穿过人群，拦了辆出租车。 家里空荡荡的，父母都还在上班。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累。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客厅里亮起： [蒲公英]：周末带你去游乐场 [栩栩如生]：我都高一了！ [蒲公英]：刚断奶的小朋友 [栩栩如生]：你才大我三岁！ [蒲公英]：但法律承认我是成年人 [栩栩如生]：…… 他没办法反驳。 乔栩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对话框里的白光渐渐暗下去。空调的嗡鸣声里，他蜷缩成一只困倦的猫。 到时间点，大家又整齐划一来到教室。 童书阳的笔在课本扉页划出深蓝色的轨迹，他的名字张牙舞爪地趴在纸上。 “乔栩，”他轻声道，“栩栩如生的栩。” 窗外的悬铃木突然摇晃起来，投下的光斑在他们课桌上跳格子。 徐媛的教案本摊开在讲台上，其实她根本不看。 粉笔灰簌簌落下时，童书阳正用橡皮屑堆小山。乔栩盯着数学课本目录，那些黑色宋体字突然游动起来： 集合、函数、三角函数…… 童书阳的笔帽在课桌上敲出细碎的节奏。 他刚用十分钟向乔栩普及了十三中十大传说，现在正看着同桌突然挺直的背脊——像一棵被风拂过的竹子，倏地静止在数学公式里。 他倒是想认真，可惜他的眼皮不允许。 童书阳眨眼的频率和徐媛写板书的节奏莫名同步。 隔了会儿这人开始玩儿手上的橡皮。 那块橡皮不断瘦削，碎屑在课桌上堆积出微型地形，童书阳用尺子推出一道峡谷。 乔栩默默递了一颗薄荷糖过去，童书阳给他竖起大拇指。清凉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黑板上的公式突然全部归位，徐媛的红色高跟鞋正停在他们的课桌旁。 乔栩的背脊始终保持着那个微妙的角度——足够挺拔以示认真，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弛。 下课铃惊醒童书阳橡皮屑堆成的雪山乔栩的笔记本上留着半页工整的笔记。 下午五点半，高一2班的学生像被磁铁吸引的金属屑，哗啦啦涌向食堂。童书阳拽着乔栩，在人群里划出Z字型轨迹。 “看到没？生存演习。” 他指着最长的那条队伍，蒸汽在窗口上方凝结成云，“明天我们要当第一批登陆的□□。” 十三中实行饭卡制，高一上期除外——他们还没来得及办理。 乔栩看了眼食堂，认真发问：“他们是有多爱吃？”至于吗？ “吃过一次你就知道了。” 留给他们在食堂的时间不长，乔栩跟童书阳算快的。 晚自习的走廊成了T台。 高三学姐们的目光像聚光灯扫过时，乔栩那撮翘起的呆毛正在风扇气流里摇晃。童书阳盯着看了一眼，道：“你头发像烤糊的棉花糖。”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正好路过，给棕褐色的发丝镀上金边。 终于到最后一节课，后排传来压抑的哈欠声，像一串漏气的泡泡。 铃响时，童书阳的课本边缘已经画满火柴人。乔栩发现其中有个小人戴着眼镜，旁边标注： “Q.X.” 走廊里的喧闹声潮水般退去，值日生擦黑板的节奏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 头一天的高中生活，过得很愉快。 岑瑶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某首歌的节拍。后视镜里，乔栩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映得嘴角微微上扬。梧桐树的影子一道道掠过车窗，像老电影的胶片。 她听见儿子突然笑出声，后座传来很轻的一声“叮”——是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一到开学，街边那些小摊铺就多起来，卖什么的都有，哪里人都很多，每一家生意都还不错。 乔栩心情好，晃晃脑袋，嘴里哼着小调。 岑瑶就在副驾驶上和乔栩爸爸一起商量着乔栩明天的早饭。 星星遍布天空，遮住月亮的光辉，一闪一闪，好像在为明日的晴天做预告。 不管喜不喜欢，都感谢你的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洁白 第2章 秋季 清晨六点四十，高一（2）班的教室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乔栩是第三个到的，一进门就看见童书阳趴在桌上补觉，脑袋底下垫着英语书，口水差点浸湿扉页。他默默绕开，走到自己座位，从书包里抽出一本《高中历史精讲》，翻到昨晚没看完的章节。 教室后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冲进来，为首的男生手里还抓着半根油条，边跑边喊：“快快快！班主任过来了！” 话音刚落，走廊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班主任徐媛抱着一沓表格走进教室，目光扫过全班，在看到那几个狂奔回座位的男生时，嘴角抽了抽。 “头一天早自习就踩点？”她敲了敲讲台，“以后早自习提前五分钟到，迟到的，操场跑三圈。”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 “叫什么叫，书拿出来，今天自由早自习，随便你读哪科都行，声音放出来啊。” 至于是真读假读，那她管不了。 早自习过了，又要跟接下来的课程做斗争。 前两节课尚能强打精神，到了第三节，倦意便上来了。尤其是方才大课间参加了开学典礼，校长的长篇大论简直比安眠曲还管用。 同桌童书阳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他的困意与熬夜无关，纯粹是与英语课八字不合。 随便吧，开学综合征这种东西，谁还没个一两样？ 童书阳自顾不暇，自然没精力打扰乔栩。 虽然只有一天零几个小时的相处，童书阳对乔栩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与世无争”四个字上。 老师标准的英式发音在教室里回荡，乔栩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下每一个重点。 另一边的童书阳开始了他的头部康复运动——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只啄米的小鸡。 强撑着眼皮，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堆歪歪扭扭的小人，最后实在扛不住，脑袋一歪，直接栽在乔栩肩上。 乔栩：“……”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童书阳的脑袋“咚”地一声磕在桌上，瞬间惊醒：“谁偷袭我？！” 全班哄笑。 最后剩的二十多分钟英语课，童书阳是站着上的。 “杀了我吧……”他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英语书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英语了。” 乔栩勾了勾嘴角：“没事，你要相信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 "你还笑！"童书阳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都炸了起来，"我都快尴尬死了！” 收拾书本时，乔栩发现童书阳的英语书上除了那个打呼噜的小人，还多了一行小字： -英语课生存法则： 1.不要睡着 2.不要被点名 3.活着走出教室 乔栩摇摇头，把自己的笔记本往童书阳那边推了推：“重点都记在这里，借你抄。” 童书阳眼睛一亮，一把抱住乔栩的胳膊：“乔哥！你是我亲哥！” 嫌弃地抽出手臂，面无表情道："别把口水蹭我身上。" 迅速写完笔记，童书阳伸了个懒腰，转头问乔栩：“去小卖部不？我请你喝可乐。” 乔栩摇头：“不去，人太多。” 确实，开学第一天的小卖部堪比春运现场，挤满了抢购零食的新生。 童书阳耸耸肩，自己溜达出去，结果五分钟后又灰溜溜地回来了：“靠，排队排到操场了！” 一个小卖部，有必要？ 乔栩耸耸肩，他就说嘛。 坐在位子上安安静静写作业，突然还想起来一个崩溃的事。 “有个消息听不听？” “啊？” “今天英语连堂。”意味着下节课还是英语。童书阳：…… 愚人节不都过了几个月了吗？ 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这次童书阳做好准备了，花一分钟把课本上的文章过了一遍，没想到这次还真的是让他起来对话。 他的口语还是很不错的。 不喜欢跟成绩好，在乔栩看来是没有必然关系的，但如果喜欢，学起来的效果肯定还是要好些。 童书阳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说他跟英语好像是有点儿不对付，偏偏人家初中的时候能考到120多，至少。 乔栩也是佩服。 到饭点，铃一响，整栋教学楼瞬间沸腾。 “冲啊！再晚就没饭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走廊上顿时响起一片狂奔的脚步声。 乔栩本来想等人少点再去，结果被童书阳一把拽起来：“别磨蹭！再慢连汤都没了！” 虽然昨天两个人本来也商量好要跑一跑的。 午饭后。徐媛把拍好的值日表张贴到门口处，乔栩和童书阳被分到同一天。 “太好了！”童书阳一拍乔栩的背，“咱俩搭档，效率翻倍！” 结果，这位“效率翻倍”的搭档，扫了五分钟地后就开始研究教室里的蜘蛛网：“乔栩，你说这蜘蛛是不是也刚开学？它会不会也有开学综合征？” 这是病得不轻。 乔栩：“……你再不扫地，我就把你和蜘蛛一起扫出去。” 他真的觉得童书阳应该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是不是多动症？好像还特别幼稚。 坐回教室，乔栩机械地翻开习题册。午休时间被班主任徐媛压缩得所剩无几：一点开始自习，原定一小时的午休被生生砍去二十分钟，两点半上课前仅有四十分钟的喘息时间。 当体育课的集合铃声响起时，全班同学都挂着惺忪睡眼。 九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更添几分昏沉。 此时此刻应当安置一把躺椅在操场中央，帽子一档，眼睛一闭，那是何等舒服？ 乔栩没想到自己174cm的身高在班里竟算出挑，更没想到会和童书阳一起成为全场焦点。两个清秀少年并肩而立，立刻引来高二学姐们的窃窃私语。她们眼中闪烁的光芒，不难猜出在脑补什么剧情。 文城一中素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著称，新学期第一堂体育课就是下马威。五十个俯卧撑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重头戏是鸭子步绕操场三圈。烈日当空，等完成训练时，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集合！”张老师的哨声响起，“看来同学们都很享受嘛，下节课我们继续。” 这句话比任何强心剂都管用。 转眼间，操场上人影全无。 童书阳瘸着腿搭上乔栩肩膀，拉着这位“伤残人士”，两个人花了整整十分钟才挪回教室。体力透支连带智力下线，幸好下一节是班会课。 “老张简直不是人！”童书阳哀嚎，“我对体育的爱就此终结。” “省省吧，”前排同学头也不回，"军训还没开始呢。” 童书阳顿时面如死灰。 忘了还有这茬了。 徐媛踩着高跟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景象。瞥见课表上“体育课”三个字，她了然地挑了挑眉——摊上那位健身教练转行的张老师，这群孩子有苦头吃了。 “都打起精神，”她敲敲讲台，“咱们把班委的事定下来。” 四十分钟高效运转，各项事宜安排妥当。 “班长把班委名单整理出来贴在墙上，在教室安静上自习。”徐媛夹着教案匆匆赶往会议室。 高一开学，各班班主任也忙。 教室门刚关上，沉闷的空气立刻活跃起来。 乔栩破天荒地不想写作业，在童书阳震惊的目光中，淡定地掏出一本大学英语四级词汇。 “你……高中词汇都背完了？”童书阳盯着自己藏在英语课本下的弱智小说，突然觉得智商受到了碾压。 乔栩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吧，再巩固一下就好。” 不是哥们，这才高一刚开学…… 行吧，好歹是作为年级前20给送进来的。 不过能在十三中站稳脚跟，童书阳自然也不差，尤其他们班是作为精英班来的，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只是他和乔栩不同——乔栩是那种带点天赋的选手，而童书阳则是纯靠努力。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其实初二的时候，乔栩就已经确定要年一中或十三中，当别人还在勤勤恳恳啃初中知识时，他已经开始自学高中课程。虽然进度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天才，但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把高中知识吃透个七七八八。 不知道他能不能打破徐媛说的“万年老二”魔咒？ 据徐媛描述，，隔壁一班的班主任已经嚣张好几年了。 “新选上的班委，麻烦上来登记一下！” 新晋班长章婧怡格外积极，活脱脱一个小太阳。 “哦对了！”她补充道，“记得把手机号码和优势科目写上，另外再填一张衣服尺码表，编号也标清楚，方便统计人数。”她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朝后排喊道：“另一位班长大人，发挥一下你的大男子气概，帮我盯着点呗？人太多，我怕看不过来。” 方跃祁翻了个白眼。 他真没想到，高中还能和这家伙同班。 是的，他们俩从小认识，两家熟得不能再熟——毕竟是对门邻居，而小时候的章婧怡，特别喜欢黏着隔壁那位比她大五个月的哥哥。 “唉……”方跃祁叹了口气，无奈又心酸。小姑娘长大了，脾气倔了，就是吧……嗯，咳，那可不行说的。 趁没人注意，悄悄掐了下大腿。 嘶——真疼。 但好歹清醒了。 乔栩懒得上去挤，直接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递给童书阳：“帮我抄一下。” 童书阳：“……你倒是会使唤人。” 乔栩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夕阳西下，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 童书阳单肩背着书包，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乔栩，你家住哪儿？顺路的话一起走啊。” 乔栩报了个小区名，童书阳眼睛一亮：“巧了！我家就在隔壁街！” 两人一路闲聊，从今天的食堂料理到接下来的开学测试，聊到未来的选科分班。 虽然大部分学生走读，但住宿生的夜生活依旧精彩。 ——胜在没收手机。 这就是在十三中读的好处，不被限制手机。只是除了午休那会儿跟偶尔才有的一节自习课，以及在宿舍的时候这些人才会使用。 晚上十点，宿舍楼的灯光准时熄灭，但这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夜间活动。 班级群里，住校的同学们正在疯狂刷屏： -“救命！宿管阿姨查房了！” -“谁有数学作业答案？借我抄抄！” -“隔壁寝室在打牌，声音大到我们这儿都能听见！” -“刚听见钥匙声了！全体卧倒！” 五分钟后，群里又炸开锅： -“虚惊一场，是隔壁寝室被查了” -“听说302被抓到四个人挤一张床打扑克” -“哈哈哈哈活该，笑得我床都在抖” 身为走读生的童书阳虽然没办法切身体会他们的快乐，但很积极地远程参与。 看得出来，这才第二天，一群人已经对彼此很熟悉了。 他在群里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转头就私聊乔栩：[你睡了没] 乔栩正在书桌前整理今天的笔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皱了皱眉。点开消息，简单回复：[没] 童书阳的消息立刻轰炸过来： “明早吃什么？给个推荐？” “……你饿了？” “哦，那倒不是，”童书阳秒回，“我就是觉得，人生要有规划。”后面还跟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 乔栩盯着这句话看了三秒，缓缓打出一串省略号。 不是他敷衍，主要是他忙着跟另一个人聊。 蒲宁已经是大学生了，尤其是第一学期，乔栩估计两人见面的次数会很少，只能靠手机来往。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跟童书阳说睡了就真的不再管任何事。 窗外，九月的晚风轻轻吹动窗帘。 在学校的每一天也许都这样兵荒马乱，但永远热闹非凡。 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生活。 乔栩觉得挺好的，他初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性格——主要是初中的那些人一心都只知道学习，中考时考出那座县城是大多数人的追求。 还不错的是，像乔栩这样的优生至少可以享受到政策。 乔栩本来就不是沉默的性格，只是以前没有一个机会得到释放。现在不一样了，所有事都在慢慢变好。 他希望的是，即便每一天都会兵荒马乱，但永远热闹非凡。 第3章 悬浮 九月的天，说变就变。 半夜一场暴雨袭来，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 紧随而来的雷声将乔栩从混沌的梦境中拽出。他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浸透。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砸在空调外机上，像无数细小的鼓槌敲打皮鼓。 气温还没有完全降下去，潮湿的热浪裹挟着铁锈味从窗的缝隙涌入。 翻了几次身，却也总是睡不着了，干脆从床上坐起来，碰了下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已过凌晨两点，日期已经跳转了一天。 才周三啊。乔栩默默地想。 他觉得他的心情跟现在的天气一样糟，很让人心烦。 要不是不被允许，他真的不想去学校，尽管一直待在家里也没多大意思。 可惜的就是他没办法。 幸好晚上的天气没有影响到白天，虽说降了一点温，但好歹没有下雨了，阴天也是不错的。 今天到教室要稍晚些，十多个人都坐那儿了。乔栩坐下就摸出英语书，察觉到几双打量的目光也不以为意，初中时候也有不少人这么干，习惯了。 开学的兴奋劲只限于头一天上课，该睡的依旧，除了课间亢奋一点，眼皮总是不听使唤。 才上两节课，乔栩听见童书阳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才周三！这日子怎么过得跟蜗牛爬似的！” “你小点声。” “同桌，你数学作业呢？”童书阳眨巴着眼睛。乔栩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本，突然听见教室后排爆发出一阵哄笑。 章静怡正举着手机给周围人看什么，几个女生笑得东倒西歪。 “看什么呢？”童书阳瞬间窜了过去，也不管什么作业了。乔栩低头继续整理笔记，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原本一群女生聊得好好的，章静怡突然窜到乔栩面前。 她的到来，总是伴随着八卦的气息。童书阳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只好悻悻地去找其他人去。 方跃祁是个不错的选择。 “班长，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乔栩无奈，章婧怡的眼神实在让人有些不自在。 章婧怡收敛了一些，但仍旧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与兴奋，“请问这位乔栩同学，你有男朋友吗？”她眨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乔栩。 “……没有。” “好吧，换个问题，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嘛？”章婧怡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 乔栩这次没有犹豫，大方地承认了。他喜欢一个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人的爱意总是那么热烈而直接，不需要任何掩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章婧怡满意地笑了。随意聊了几句，便跑回自己的座位，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落下。乔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后座的方跃祁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似乎对章婧怡的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教室广播突然响起，年级主任的声音传出，让他们快点出去整队集合，要做课间操。 以为是什么“康复运动”式广播体操，没想到十三中紧跟时代潮流，选用的都是当下流行的音乐。 尤其一提，领操的是两位男同学。 当真是生龙活虎，他只能这么评价。 乔栩站在队伍的不前不后位置，看着他们的表演，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他自己就有些敷衍了，随便吧，反正也没人注意。 还是台上那两位同学更有吸引力。 因为要求班主任必须到场，徐媛就站在班级后面，偶尔与隔壁班的老师交谈几句。对于这场课间操的盛况，老师们也是各有评价。有的直言不讳地称其为“大型群魔乱舞现场”，有的则委婉地表示“好动、有活力”。无论如何，这课间操总算是结束了，同学们笑着、闹着，大批人走回教室。 这一下，的确要精神不少。 先一步回教室的人议论着什么话题，童书阳凑近听了听。 学校给了他们一周的时间适应，第二个星期就开学考。当然目前是听说，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着也不像假的。 物理课过去，班上又睡了不少人，直到徐媛突然走进来。 “先别睡啊，起来听我把话说了，下周周一周二开始开学考试，”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兴奋剂，“主要是考查初中知识，穿插一部分高中理论，不会计入期末综合素质的考查，所以不用太紧张。” 教室里响起一片小声的议论。 有几个会真的不紧张？乔栩还是有些怕的。 就算作为从前的年级前20，但在这个学校，尤其是几个精英班，谁不是佼佼者？ 努力和有天赋，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个开学考，其实没必要，过度紧张才容易考差。”好吧，童书阳是那少部分不在意的人之一。 一整天，乔栩的心思都在下周的考试上。 “第一科是语文是吧？”放学回家的路上，童书阳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问。 乔栩点点头：“然后是数学和英语，第二天考理综和文综。” “不是我要骂人，总共九科诶，分两天就考完是要干嘛？”需要这么挤时间吗？ “你不是在这里读过三年了吗？之前没了解过？” “初中跟高中那能一样吗？” 剩下几天过得很快。 说是没必要担心，到底是有点怕的。不过也就是在学校的时候努力一点，周末在家也没几个人会复习。 乔栩本来是跟蒲宁说好的去游乐场，可大一新生哪儿来这么多空闲时间？蒲宁这一周估计累得够呛。 乔栩没好意思去打扰他，倒是蒲宁先发了信息过来。 行吧，其实没能去成还是让他觉得挺烦的。 大字躺在床上，颇有点儿生无可恋，这可是他唯一一个完整的周末了。 十三中不当人，作为精英班，享受到和高三一样的待遇——周六得上课，下午三点半放学，周天下午两点回学校，一直到晚上十点结束晚自习。 哦，自习也不是真的自习，要上课的，真正的自习大概率还要被几个老师抢一抢。 严师出高徒，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文城一中特别信奉这句话，要不是校长为了装，不是，为了展现一中良好的文采，估计都直接把这句话当校训了。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一个周末吧。 结果就是乔栩抱着手机玩儿到了晚上，偶尔跳出消消乐界面跟蒲宁聊几句，等晚上父母回来，吃了饭继续窝在房间。 全然忘了周一周二考试的事儿。 当然，整个二班的同学心照不宣，没到凌晨两点不不睡觉。 隔天徐媛瞧着他们的状态就知道这群崽子昨晚干嘛了。 心累，这些学生一届比一届幼稚。 拢共13个班，排头排尾一共4个精英班，跟后面有头野狮子在追一样，几个科目老师框框赶进度，作业倒不是很多，因为他们说，精英班主打一个自觉，全凭你自己的觉悟。 还好，他们也没有太丢脸，应该。 反正考完就知道个大概了。 乔栩是照着平日的时间来的学校，发现今天这时候来的人格外多。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贴着考场安排，乔栩费了些劲儿才挤进去。 “第三考场……三楼最东边的教室？”乔栩皱眉回忆着路线。 “迷路了？”章静怡总是突然就窜出来，“第三考场在实验楼，不是主教学楼。” “这样啊，差点走错，谢谢了。” “没事，我跟你一个考场的，”章静怡笑了笑，“先回教室吧，把书包放了差不多就可以过去等着了。上午虽然只考语文，不过开考时间很早，剩下没被占用到的课还是要正常上的，不过一般是会留给你自己复习，看老师的安排。” 乔栩皱眉，十三中比他想象中有更大的竞争力。 全市第一，全国前30的中学校名不虚传。 语文试卷比乔栩预想的简单许多，除了考试的模式跟初中不一样——高中语文全是阅读题。 高中语文有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到底是第一次感受高中的模式，乔栩没太反应过来，还当是初中时的两个小时。 作文写完还剩三十多分钟。 语文能检查的板块其实没多少，选择题、古诗词、语言运用。 那不然你还想改其他地方的答案吗？尤其是谈及影响一类，本来答题的区域也就那么点儿，写错了都不好改，要么就选择覆盖重写。 乔栩也不觉得他再看一遍能有什么多的感悟。 实验楼一层考场的监控探头闪着红光，乔栩的2B铅笔在指间转出残影，监考老师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像定时炸弹倒计时。 “请考生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注意掌握时间。” 广播里的女声让整个考场泛起细微的骚动。 终于要考完一科了，这是一种煎熬。 “完了完了，八分的古诗我就会两句，还不一定是对的……” 挺巧，童书阳在隔壁考场。 “《岳阳楼记》上次才在课上复习过，老洪专门带着我们过了一遍初中古诗文，”方跃祁也是，可以精准定位到他们的位置此时跟他们走在一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面是什么？” 童书阳抓耳挠腮：“呃……后天下之乐而乐？” “看，你不是会嘛。”乔栩耸耸肩。 “嗐，这不是紧张过度了吗？” 乔栩：“……”当时是谁说不用太在意的？算了，懒得拆穿他。 语文考完还得上节课才能去食堂，激动归激动，还是要复习接下来的科目的。 终于熬到饭点，此时食堂人声鼎沸，三人挤在一张角落的小桌子旁，也是这里一道靓丽的风景——来食堂还要带着笔记本。 “这种题型估计是会考的，”方跃祁指着一道几何证明题说，“关键是找到辅助线，几何题看着类型多，解题思路其实大差不差……” 童书阳突然举手：“打断一下……” 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乔栩跟方跃祁同时抬头看他，童书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初中数学课都在睡觉嘛……” “你那不是在睡觉，是老师在讲的时候，正在跟太阳肩并肩。”方跃祁丝毫不给他面子。 下午拿到数学卷子，乔栩惊讶于方跃祁的押题能力，也开始对着数学头痛。他不是不会做，纯看着卷子烦。 童书阳出考场就唉声叹气：“我这辈子可能就跟数学英语有仇，八个单选题五个连蒙带猜，毁灭吧。” “你先别急，英语还没考，明天还有理综文综。”乔栩毫不留情。 某人更崩溃了。 好在，接下来的考试进行得异常顺利。理综题目都在复习范围内，文综的论述题甚至和乔栩昨晚准备的材料几乎一致。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解放啦！”童书阳如释重负，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两天没打游戏了，手都痒了。”刚碰上从二楼下来的方跃祁他就忍不住发牢骚了。 方跃祁：“……” 他真的很想知道童书阳是怎么挤进这个班的。 关系户？方跃祁在心里把这个答案否定了，看着真不像。 走出考场刚好碰见从隔壁出来的乔栩跟章静怡。两个人讨论着某道题的思路。 方跃祁早注意到了，也就是童书阳一直在嘟嘟囔囔，没心思看这边。 “成绩估计后天就出了，他们改卷子挺快的，刚好后天还有班会课，我徐姐肯定要做综合分析的。” 童书阳差点被吓死：“我靠……大姐你走路没声啊？” 章静怡会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方跃祁沉默，乔栩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