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夜[gb]》 第1章 暗行星 漆黑的意识中渗漏入一束光，于是江询昭睁开眼睛。 视野的尽头是惨白刺目的天空，其下是锈红色的细沙，打着旋席卷过一片狼藉的地面。 锈色龙卷是647星的标志性现象，她眯起眼睛，试图转动头部，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回忆慢慢涌上，填补了意识的空白。 第三次异种动乱后，异种带走了一批流放星球的人类，并建立了一个规模堪称恢弘的实验基地，在此开展人类和异种的基因混合实验。 不仅如此，异种还将实验相关的视频，大规模地投递到了蓝星的各个讯息接收站。 这引发了蓝星联盟的震怒。蓝星和周边行星爆发激烈的舆论，要求联盟局速速行动，终止一切实验，毁灭647星。 联盟局迅速反应，这个重任被派给了特别行动队，任务要求是直接摧毁整个星球。 而江询昭接到的具体任务则是，她和她的小队将担任前锋，击破保护屏障，摸清试验体的具体位置；随后，接应的队员会前来将试验体安全转移到另外的星球；最后，启动星球粉碎程序。 周边没有异种存在，那么现在的阶段是，周边的异种已经被消灭，但星球尚未被毁灭？ 不对。 异种的质感是粘稠的、沉重的，像肉类变质后表层的黏液，其中夹杂着坚硬破碎的外壳，沉陷其中时绝对不会有这样柔软蓬松的触感，不会有恰到好处的重压。 异种所在的星球也不会有检测仪的规律声响，更不会有消毒水的气味—— 江询昭猛地坐起身。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梦，或者说，是意识海的一场扰动。 “你醒啦。比我预计得要早一点，身体感觉怎么样？” 江询昭循声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江询昭的视线顺着她灰白毛躁的发丝、深陷的眼窝和眼尾的细纹游走一圈，一时有些恍惚。 “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像睡了很长一觉，”她开口，声音有些哑，“周老师，您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 周衡握住她的手，笑意难掩疲态：“善后工作很多。现在到了收尾阶段，各个部门来来往往的很是麻烦，你能现在醒来真是太好了。” 江询昭想要继续问下去，周衡摆摆手，递给她一杯热蜂蜜水，做个噤声的手势，声音柔和：“你吸了锈尘，嗓子没恢复，少说一点，我来说。647星球已毁灭，试验体基本安全转移到13号小行星，雪梨、小橘和砂糖都跟过去了。” 医疗室里总是被调节到最适宜的温度，江询昭却无端感到有些冷。 她问：“是启用的二号计划吗？13号小行星现在已经是‘死行星’了？” “是，”周衡轻叹一声，“联盟局那边咬死不同意把试验体留下，好在系统开启非常成功，13号行星现在已经不能被任何设备探测到，同时开启了漂流状态，可以自动规避巡航的飞行器。” 江询昭微微皱眉：“那钥匙呢？” “沿袭了你设计的程序，钥匙是你，可以开启三次。” “只有三次……”江询昭摇摇头，声音低下去，“万一出现暴动，和斗兽场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周衡宽慰道：“除了她们，我还派去了两批精锐，即使有意外，也完全可以稳住局面。” 顿了顿，她才说完后面的话：“但目前我们面临的麻烦事是，元老院即将换届，董女士收到了一些私自操纵系统的指控，联盟局抓住这一点，趁机关闭了特别行动队的一切权限，并准备封锁B-01号小行星。” 周衡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显然，这是个再棘手不过的问题。 蓝星联盟的两大势力是联盟局和元老院，两者在如何对待异种的问题上存在巨大的差异。 联盟局是主战派，希望不断增强力量，彻底摧毁异种及其所在星球；元老院是主和派，希望可以互通语言、达成协议，实现共存。 特别行动队名义上独立于这两大势力、为解决潜伏在周边行星的寄生异种问题而设立，实际上同时受到这两大组织的监督和制约。 周衡作为队长，更贴近主和派，包括整个特别行动学院的教育方针，也更多是为了和平解决异种问题而设立。 联盟局对此非常不满，已经想要抓把柄很久，这下终于逮到了元老院负责管辖特别行动队的董和峰，意图借此废掉特别行动队。 剿灭异种的权限和责任，就被联盟局收回到了蓝星学院和蓝星行动队。 周衡对她陈述这些情况，肯定不是想要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已经有了考量。于是江询昭问：“那我下一步需要做什么呢？” “去蓝星，蓝星学院，”周衡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你的身份档案已经做好了，明天去报到。三个任务，第一，完成课程后争取进到联盟局，走到越高越好；第二，你是13号行星唯一的钥匙，处理和应用权都在你，好好利用；第三，去找一个人，他的资料也在里面。你先翻着，我和你详说。” 这个权限给得太高，江询昭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以后还能和您联系吗？” 周衡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询昭不再追问，开始翻起第二份资料—— 谢知恒，新历966年生于蓝星，性别omega，精神力S。母亲、父亲均为alpha。母亲谢谨担任联盟局统筹规划部部长，父亲陆则安在联盟局精锐队担任前锋统帅。新历982年毕业于蓝星皇家学院，毕业后独立执行任务三年，多次解决非寄生S 级危机。 没有隐瞒、没有涂改，显出一种令人舒适的简练和干净。 “他在蓝星很有名。但蓝星的人之前没有解决寄生危机的权限，你长期在外，和他不是一路，应当没听说过他。” “没有，”江询昭摩挲着纸张的边角，低声问，“您的意思是…想要培养他做元老院继任人？” “你明知道我最希望谁做继任人，”周衡定定地望她，对视片刻后，视线落到了资料上青年的照片，“不是他。只是他是目前所知的，未来唯一能力可能与你比肩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可以为你所用，或至少不是敌人。但万一你们不得不走上不同的道路……” 周衡顿了顿，很轻地收尾：“只要你还在这条路走下去，就不要手软，也不要顾及我。” 这句话说得太重，比起派任务。更像是托孤。江询昭的心也沉了几分。 又扫了一遍资料，她问：“我记得蓝星不太喜欢用omega，他怎么做到的？”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精神力非常强，他可以将信息素中的吸引力转化为压迫感，影响和alpha能造成的影响是一样的。所以在明面上的档案里，他一直是alpha。” 江询昭再次细致地看了一遍资料，将它递给周衡：“相关的信息我都记下了。” 她知道这份资料自己是不能保存的。在信息时代，还用纸质材料记载的档案资料，基本是非正规渠道获得、需要阅后即焚的东西。 周衡接过资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以他的出身和履历，我知道肯定会不太好相处。你尽力就好，不用一定要什么成果。” 放在桌子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周衡拿起通讯器应了两声，转头对江询昭说：“接你的飞行器已经到了，准备准备出发吧。” “周老师。” 江询昭本来想问，特别行动处还有机会吗？她们真的还能再见吗？悲伤的预感愈加强烈，她却找不出一个适宜的表情，也无法把这悲伤说出口。 周衡走到她身前，她也只是沉默地站起来，周衡给了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多多保重。” “您也是，记得养好身体，多保重。” 和周衡擦肩而过的瞬间，江询昭听见周衡低低的一句：“为希望，为明天。” ——是《夜航宣言》的最后一句，也是特别行动学院学生再熟悉不过的誓词。 江询昭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压下心中酸涩之感，迈步向外走。 离开医疗室前，她又望了一眼安静躺在桌子上的、她自己的通讯器。在特别行动处的这十年，她拥有过老师、同伴、为之奋斗的东西。 而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除了一点星际通用货币和她的常用武器之外，她并没有带走什么。 很多东西都存在暴露身份的风险，什么都不带是最安全的，况且那些真正重要的，都在她的脑海中。 她走出大楼。这里仿照蓝星制作了天气系统，此时是晴天，阳光落在身上，留下让人踏实且安心的温暖。 特别行动队虽然出不了这个星球，但训练还在继续，整齐的口号声遥遥地传来。 江询昭脚步不停，进入飞行器，坐上了驾驶位。 飞行器已经提早设置了自动巡航路线，不需要她动用精神力驾驶。 室内被枯燥的机械轰鸣声填满，她陷在座位中，望着窗外漆黑而寂静的宇宙发呆。 她其实还有很多无法问出口的疑问。周衡到底希望她和谢知恒成为什么关系，和之前任务小队一样的搭档吗，可是从身份上就无法互相信任的两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建立起那样深厚的羁绊？ 此外，S级的精神力虽然稀少，但是在特别行动学院中也有不少，周衡为什么能断定谢知恒的精神力会发展到S 级别？ 让她接近谢知恒这一任务，究竟是完全的公事，还是带有无法言明的私心？ 这些问题即使问了，周衡也不会给她回答。她只能亲自去找答案。 路程还有很远，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入睡以前，记忆里晃过的是档案资料中的那张脸。 那张照片摄于他毕业三年后，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到蓝星皇家学院领奖的表彰典礼上。 为他授予奖章的校长站在他身畔笑得和蔼，他则面无表情，薄唇微抿，漆黑的眼瞳紧盯着镜头，看不出情绪。他比校长还要高一些，由于穿了修身的制服，出生入死的杀伐气被纯白的衬衫和稍显繁琐的、挂着层叠银链的外套遮掩，显得他愈加挺拔且清瘦，像一把隐藏入鞘的、锋利的刀。 她开始有些好奇—— 这把刀会永远保持这样凛冽高傲的姿态吗？他会甘愿被她握在掌心，还是会与她缠斗厮杀、不死不休？ 第2章 黄昏尾 飞行器降落在蓝星学院停泊港，已经是凌晨时刻。停泊港里只有零星几架飞行器，大多数学生还没有抵达。 江询昭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任务的间隔太短，才歇息了十几小时，就要前往新的、陌生的环境。 她已经太久没有亲自到蓝星了，这么多年有关蓝星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飞行器上的全息电台，今天也不例外。 “B-247号星球突发寄生异种危机，联盟已派遣联盟局精锐队前往，这也是蓝星联盟首次独立处理寄生异种危机。精锐队前锋统帅陆则安在采访中表示，蓝星联盟向来不赞成特别行动处封锁消息、秘密行动的作风，故而此次行动会及时向大众播报进度，接受监督。” “近日，星际研究院发现了新的行星踪迹，并公开了其高清影像。该行星上面覆有一层蓝色不明物质，可能有生命活动迹象。根据柯尔法则，该行星或将成为第一颗以四位数编号命名的周边行星。” “辞林语言研究中心一学者提出，对异种语言的研究获得了突破性进展，明年或可投入试验。对此，蓝星学院首席语言专家谢原表示，异想天开、无稽之谈。” 江询昭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播报，一边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表情训练的习惯她延续了很多年。 当初在特别行动学院，第一次直面真实异种潮时，周围的新人纷纷尖叫、呕吐，甚至直接僵直在原地。 而江询昭觉得没什么，她快速穿梭于异种群中，利落地清空自己任务范围内的，而后看时间还有很多，于是去把别人任务范围内的也清了不少。 她的任务评价得了最高分。面对学院的表彰和同学的夸赞，她礼貌性地道谢，但依然没什么表情。 周衡注意到了这点。 后面周衡特意嘱咐她，日后做任务总要套上各种各样的身份、也需要做出各种符合身份的表情，如果不会，那就勤加练习。 一个流放行星出身的beta，会有怎样的表情？ 总体应该是小心翼翼的、内敛的、好奇的、易惊惧的。所以笑需要弯起眼睛显出卧蚕，说话的咬字应当放轻，同时适当地露出疑惑和崇拜的神情。 她换好学院制服，对着镜子把以上表情都演习一遍，一套下来几乎已经认不得自己的脸。 此时是凌晨五点半。飞行器是全封闭，她从全息透视镜中看到窗外的场景。 天将明未明，地平线处有一线金，天色自金线至头顶处呈白色至浅蓝灰色的渐变，几抹云如薄棉絮般散落空中，月明无星。 再过十几分钟，橘金色会啃噬完那一线白，将整个夜幕吞吃殆尽，这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轮白昼降临。 江询昭又回想了一下入学手册的内容。 新人来到蓝星学院之后，先到报到处上交资料，然后领取扎营所需的帐篷和基础物资，到营地指定地点扎营。 扎营时间有三天，这三天的食物需要自行寻找，第四天上午将召开新生会，随后将进行精神力测试与队伍的初分配。 八点报到才开始，但人少的时候更适合探查情况。 她开门跳下飞行器，将它认真锁好，检查了两圈之后才离开。 全身涂装成蓝黑色的飞行器静静蛰伏在昏暗中，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普通且温顺的初始款，毫无改造痕迹。 时间很早，来迎新的志愿者还没有到，但是标识牌已经很周到地备好了。 江询昭顺着标识往前走了一段时间，走出停泊港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片林地之中。 清晨的林地带一股潮湿葱郁的气息，是她之前只有在仿生香水中可以闻到的。 她吸了几口，突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于是她放慢脚步，预估好距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转头，露出惊讶的神情。 向她跑来的是个看起来十九岁左右的女生，扎高马尾，穿着蓝星学院的制服，拖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目光相对间，那女生露出友善的微笑：“你好呀！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点不会有人来，都想折回飞行器休息了，没想到能看见你。我们要不要一起转转？” “好啊，”江询昭也笑起来，自然地接过话题，“是时间太早了，还是自驾来报到的学生不够多？我看停泊港里都没有几架飞行器。” 那女生紧走两步，跟上江询昭：“可能是自驾少，新生一共不到300人，一大半都是蓝星的。噢对，忘记自我介绍，我叫宋缘，来自05号周边行星。” “这样啊，”江询昭点头，“我是江询昭，来自C-02号流放行星，很高兴认识你。” 宋缘顿了顿，偏头看她，眼睛亮晶晶：“诶——流放行星每年的名额好少的，你一定很厉害。” “也没有。流放行星参与海选的人比较少，竞争当然不那么激烈。” 蓝星联盟中的星球一共有三种，蓝星、周边行星、流放行星。 蓝星是人类最早定居的星球，而后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在周边发现了各有特性的宜居小行星，于是部分人选择主动外迁，周边行星就此发展起来。 流放星球，则是环境相对恶劣的小行星，《蓝星联盟律法》第五次修订后，这类小行星一般用于转移犯罪分子、高危害产业等，久而久之，黑市、星盗窝点纷纷窝藏在此，原本混乱的秩序便愈加混乱。 流放行星的名声在蓝星联盟不太好，但好在宋缘听起来并不介意这一点，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延续着话题。 交谈间得知宋缘是omega，第五军事学院毕业，修习探测和筹划专业，刚毕业就通过了蓝星学院的选拔，来到这里深造。 两人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报到处。 领到了帐篷和狩猎用的眩晕枪后，她们找了个偏边角的位置，紧挨着把帐篷支起来。 做好一切后，两人坐在帐篷前，无言地休息。 片刻后，江询昭起身：“我准备去试试狩猎，现在人少，能拿到先手。你去吗？” 宋缘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困死我啦。我带了营养剂，不打猎也没事儿。你去吧，注意安全呀。” 江询昭点点头，带上了大半都是医疗应急用品的随身背包，又检查了一下眩晕枪，转身往狩猎区去。 自从进入科技时代，狩猎就很少作为以觅食为目的的行动，大多是满足人们的娱乐需求或征服心理。 像这里也大概率不会出现什么凶险的生物，只是一个简要磨合的途径，感兴趣的可以来娱乐和社交，不感兴趣的，就可以用营养剂对付过去。 江询昭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抓兔子抓山羊，她想探查一下地理情况、观察一下来这里的人，如果能见到任务目标，那就更好了。 起初林地里没有什么人，江询昭在入口处留了一点精神力标记。然后她进入到林地深处，跃上一棵繁茂的高树，藏在枝叶之间，拆了一瓶营养剂喝掉，随后隐秘地探查情况。 将近十点钟的时候，进场的人多了起来，大多三两搭档，很少有独行。 到了中午，进场的人逐渐变少，江询昭跳下树，掐了几根枝条，简要地编了个网。难得见到这样干净的河流，里面的鱼也肥美，味道应该不错。 下午三点钟时，江询昭的折叠桶里已经住了八条大小适中的鱼。 这时候也是进场高峰，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波。到这个时候，进入林地的总共有二百多人，看来大多数人还是参加狩猎了。 江询昭靠着树晒了会儿太阳，直到日光稀薄，寒气上涌。 是时候该回去了。她提起桶欲折返，忽然精神力觉察出了一点异动。 ——巨大的信息素波动，这是信息素暴动的前兆。 她登记的精神力是A，能探测的范围不大，信息素波动能被她觉察到，说明发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紧接着波动地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江询昭立刻把折叠桶束好口，拎着它几个瞬移靠近暴动点，然后慢慢走向人们聚集的地方。 共有七人在场。五人在围观，而场景的中央，一位红发男正把一位金发女生死死地压在身.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信息素气味，一种是伏特加，另一种像奶油面包，江询昭霎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存在匹配度，不同匹配度产生的吸引力不同。 一般来说，如果匹配度高达95%，两者相遇就会产生高吸引力，如果无法进行标记，则可能产生信息素暴动；如果两人中有一人处在易感期，暴动的阈值就会降低，最低可能70%的匹配度就会诱发信息素暴动。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了当下的情景。 红发青年的精神力明显占上风，但他很恶劣地没有直接进行到下一步，而是在用强大的精神力碾压对方的精神。 这样下去，最可能的结局就是对方精力耗尽，不得不接受他的侵略，同时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信息素中带着强大的威压，江询昭大概感知了一下，红发青年至少是S级的精神力。 被压制的人信息素中没有感受到精神力，而周边的人两个O，三个精神力在A登记甚至以下的A。 在精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一旦出现信息素暴动，这些人不仅会被诱发易感期，而且很可能受到严重的精神力创伤。 所以这里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她，江询昭开始在脑中模拟行动的路线。 “快走吧，”旁观的人拍了她肩膀一下，皱着眉明显很难受的模样，“暴动了我们都逃不了。” “况且他是S级的alpha，能被这样强大的对象标记，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吧？” 江询昭摇头：“我是beta，没关系的。你们先走。” 青年眼看着劝不住，叹口气走了。除了那两人之外，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继续思考。 首先不能确定精神力暴动是否来自于高匹配度，其次即使真的是高匹配度，也不能作为一方强制另一方的合理理由，毕竟带来的伤害是真实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江询昭把鱼桶放在一旁，走近一些，带着精神力的喊声传过去：“你愿意吗——” Omega看上起意志已经有些涣散，但依然对此有反应。 江询昭的五感极佳，看到那人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望向江询昭的方向，用力地摇头，同时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虽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江询昭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几个轻跃移至红发青年的身侧，向着他后颈飞出带着风声的一拳。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侵袭，红发青年暂时放开了手中的人，躲开了这一招，并挥拳反击。 空气中信息素的浓度越来越高，江询昭对着还在发愣的omega高喊一声快跑，向那人前方丢了一管未开封的抑制剂，然后故意等这一击到身前才避开，多拖延了一点时间。 由于不能暴露精神力水平，反应速度多少要比平常慢一点。 江询昭顺势倒地，滚了一圈，绕到红发青年身后再次出击。在此时，Alpha带着浓重精神力威压的信息素终于爆发出来。 江询昭不喜欢待在高浓度信息素的环境中，尤其是这种高傲的、不讲礼貌的、不受控制的信息素。 金发女生跌跌撞撞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视野范围。 她想速战速决了。 随着信息素浓度的上升，红发青年的攻击愈加激烈，动作中带了几分狠厉。 江询昭没想真的伤他，只是凭着曾经做战斗助教的经验不断躲避，最大效率地耗着红发青年的精力。 最鼎盛的几招过去之后，她向后倾身避过了红发青年的飞踢，一掌钳住他脚踝，趁青年重心不稳的片刻，她起身稳住重心，另一手握拳直击红发青年颈侧的腺体。 腺体是最脆弱的地方。初来乍到，她不想招惹出什么事端，于是只用了五分力。 那人闷哼一声，好像受了极大的痛苦，身形就此僵住，以这样奇异的姿势留存片刻后，眼中的猩红才渐渐褪去。 他似乎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江询昭一撒手，他就跌坐在地，一手捂住腺体，目光呆滞：“这，我……” “你刚刚精神力暴动，现在已经结束了，”江询昭见他神智恢复，不愿多留，“有认识的人吗？有的话让你同伴带上抑制剂过来。” 那青年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抬起头，眼眶中有泪水：“我、我痛……” 以重击腺体制止暴动是好用但难以实施的险招，只有一时之效，而且会给受击者带来巨大的痛苦。她知道红发青年现在一定很难受。 但按照她现在的身份，红发青年都这样了，她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江询昭闭了闭眼，斜靠上旁边的树，气息不稳：“我也痛，所以快点，我急着回去休息。” 红发青年拿出通讯器，拨出号码，简要地说明了情况，随后挂断电话。 那边来人应当还需要一段时间，江询昭想了想，还是席地而坐，身体做出蜷缩的姿态。 她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但确实也算不上好，这时她才鲜明地意识到，上个任务还是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创伤。 强行压制被重创过的精神力导致她有些头痛，喉咙因为锈尘后遗症，也随着呼吸有节律地展现出疼痛和异物感。 周衡没有给她具体的诊断报告，给了她任务就让她匆匆离开，看起来应该不要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参加蓝星学院的统一检测前，应该先回飞行器里做一套简单的体检。 “你还好吗？”旁边的青年忽然出声，嗓音沙哑。 “不好，”江询昭下意识回答，又觉得有些生硬，添了一句，“但被你抓住的那个omega更不好。当时在场的人里只有我是beta，闪避点又高，所以只能是我上。我要是不上，她的人生可能就被你毁掉了，你也逃不过处分。” “对不起，”红发青年说着，语气急促地解释，“我易感期不规律，上段刚过去，以为不会有事，就没带抑制剂。我、我不是…” 江询昭打断他：“我不会把这件事上报，也无意探听你的**，觉得为难就不用解释了。” 红发青年噎了一下，最后说：“谢谢。” 江询昭点点头不再说话。傍晚的森林很凉快，信息素的气味悄然散去，好像这里向来如此安静。 当整个林地都被一片昏暗的蓝笼罩时，才有人来。 江询昭没有再动用精神力，只是用普通的目光注视着前来的人。 林间疾风骤起，遮天蔽日的树冠摇成绰绰的影，发出散乱的簌簌响声。一片动荡之下，有人自林中小径逆风而来，他的步子很稳，风将他的衬衫向后吹皱，勾勒出清晰的身体轮廓，更显几分清瘦。 ——很是眼熟。 那人慢慢走过来，并没有看她，只是低头，迅速拆了抑制剂的包装，毫不怜惜地扎进alpha的腺体。红发青年五官皱起，痛苦地喊了一声，又在他的目光下咽下了声音。 一管抑制剂很快打完，他将针筒塞入废物袋，抓住红发青年的手臂，一把将人拽了起来。红发青年龇牙咧嘴地站起，不敢说一句话，垂头站在他身侧。 那人转身欲走，顿了顿又停下脚步，回头投来轻盈而漫不经心的一瞥。 似乎这时他才注意到这里才有个人。 静默片刻后，他的声音被风裹挟着传来，有些模糊：“一个人能回去吗？需不需要帮你联系医疗队？” 第3章 夜桂花 这句话来得突兀，江询昭思考一瞬才说：“不用，我这边联系了朋友，很快就到。” 谢知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红发青年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背影走远，江询昭才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屑，往营地走。 江询昭没想到第一次遇到谢知恒，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人的下意识反应最能暴露习惯。 谢知恒刚刚那一连串的行为很能看出他独立执行任务的习惯——只关注任务本身，对其余的人事物不会给予注意，直到快离开了才想到一句客套的关心。 想到这里，江询昭又品读了一下谢知恒的表情。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眉头极轻微地皱起，似是有些不耐烦。 他和红发青年关系并不像朋友或队友，红发青年看起来有些怕他。 那么他的表情是觉得红发青年惹事很麻烦，或是觉得她在多管闲事？几个猜测在脑海中转了一遍，最后被轻轻丢开。 在信息太少的情况下，这些比起推测更像是臆想。 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被医疗不知道为好，她又仔细过了一遍自己刚刚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纰漏，于是拎了鱼桶，转身回新生营。 隔了很远宋缘就注意到了江询昭，她把手臂举高，夸张地向江询昭招手。 江询昭弯了弯眼睛，加快脚步。 “怎么样怎么样？”见江询昭手里拎着便携桶，宋缘好奇地凑过来。 “捞了几条鱼，是刺少的品种，”江询昭把桶里的鱼给她看，“想吃吗？” 宋缘点头：“太棒了，如果你愿意分享的话，当然想啦。” 江询昭跟着她席地而坐，扫了一眼她们的露营地。 之前这附近只有两架，而现在，紧挨着她们的帐篷，又支起来两架新的。 这也是营地社交的形式之一——挨着扎营会有更多的交流机会，如果能聊得比较投缘，很可能会成为未来的队友。 宋缘是比较健谈的性格，认识新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此江询昭觉得无所谓，即使合作不来，她单独行动也没什么问题。 宋缘注意到江询昭的目光：“你打猎的这段时间这边又来了两个同学，他们现在去接水啦，留我在这里照看火种。” 江询昭戴好手套，从桶里拎出一尾鱼：“刚好鱼打了不少，到时候一起吃吧。” 把鱼处理得差不多了后，另外两位带着袋子和桶，慢吞吞地走过来。 拎着满满一兜不知名绿叶的，是个白白瘦瘦的男青年，他向江询昭自我介绍：“蓝柏，alpha，来自蓝星。蓝星皇家学院毕业，主修药理和疗愈。” 紧接着旁边那位高大的银发女生咚一声放下水桶，声音洪亮：“莫听鸿，alpha，来自02周边星球。蓝星第二科学院毕业，主修机械。” 一自我介绍，氛围就无端正式起来，江询昭很快跟上：“江询昭，beta，来自C-03号流放星球。巡查队出身，前锋、机械维修、后勤都做过，比较擅长前锋。” 蓝柏收尾：“我们几个的位置刚好互补呢。” 他的咬字很有特色，尾字总是很轻，江询昭莫名觉得有点耳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什么。 她的目光移到那堆叶子上，问：“那是什么？” “药草和野菜，”蓝柏把袋子拎过来，“一般煮着吃，也可以当调味品。” “那太好啦，”宋缘声音带了几分兴奋，“刚好昭昭有捞到鱼，塞上药草，再浇点麻辣味的营养剂当调料，简直是完美的一餐。” “你喜欢麻辣味的营养剂？”莫听鸿惊讶，“居然真的有人可以直接吃这么重口的东西！” “这还重口吗？”宋缘笑得开心，“我还有折耳根味的营养剂，等下要不要加一点呀？” 晚上天气渐冷，但火堆很暖和，为了防止风把火苗吹灭，四个人围得很近。 几个人就这样一人举着塞满药膳调料的两条鱼，吵吵闹闹地聊了起来，从蓝柏的草药到营养剂的最新口味，再到不同学院的授课风格、艰难的实战任务。 烤鱼的香气升腾起来，几个年轻的面庞被火烤得泛红，到了最适合食用的程度，大家赞了几声好吃后就安静下来，默默进食。 难得轻松和谐的时光，身体的劳累也减轻了些，江询昭舒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更遥远的事情。 一行人聊到深夜，约定了明天一早营地前见，共同商讨第二天的行动，随后各自回帐篷。 等到一切都陷入沉睡，江询昭悄悄钻出了帐篷，往停泊港去。 她希望可以尽早完成体检，这样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过几天的精神力检测和第一次任务都很严格，她需要时刻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以维持自己A级的设定，同时杜绝任何精神力失控的可能。 那架飞行器安静地等候在那里。她走进去，召唤只能助手。 “蓝莓，”她说，“请帮我做一个简单的体检，检测精神力状况和身体基本情况即可。” 回复她的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好的，马上为您进行检测，将在一小时后输出结果。” 江询昭躺在躺椅上，接受着机械的全息扫描。面前的屏幕实时显示着扫描的结果，她看到她后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也看到其下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看了片刻，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 直到那个温柔的声音把她唤醒。 “本次体检发现两个主要问题。精神力创伤暂未完全恢复，需要避免暴露在高精神力压制环境中，避免过度使用精神力，避免精神力起伏过大，完全恢复大约需要一个月，需服用药物辅助治疗；体内发现少许锈尘，完全吸收需要一周，在此期间要避免高强度体力消耗。” 江询昭清楚地知道自己受伤的原因。 在进攻647星的中心实验基地时，共同行动的其他小队不知道触发了什么防御系统，一瞬间能量测试仪爆表，显然一场能量爆炸即将到来。 江询昭估算了一下数值，心下了然。 所有队伍里的防御系成员加起来也未必能挡住这一击。 为了不全军覆没，她主动爆发自己的精神力，助力队友撑起了巨大的防护罩。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没有队友因此重伤，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在通讯器中听到了队友宣告胜利的声音，也看到了成群赶来的后援部队。 但江询昭还是有些疑惑。一般来说，能量爆发冲击的是身体，只有精神力爆发才会冲击到精神力，而精神力又只来自于**，即异种和人类。 所以那天爆炸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下意识拿起通讯器，看到里面的一片空白，叹口气又放下。 现在还联系不上任何人，只能先回去。 江询昭转身往营地去，突然嗅到了淡淡的桂花味。 蓝星学院居然会种桂花…但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桂花开？江询昭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停住脚步，铺展开精神力，用增强的嗅觉寻找味道的来源。 气味越浓郁，其中蕴含的精神力越强，她这才明白，这是桂花味的信息素，而现在应当是有人到了易感期。 作为beta，江询昭天生不能感受到信息素中的吸引力，所以很难直接从信息素中推定性别。 但她的精神力极高，而且经过了相关训练，所以她可以通过信息素中的精神力分辨——如果信息素带着强烈威压、横冲直撞，一般是alpha；如果信息素像丝线缠绕、令人昏沉，一般是omega。 这个信息素的气味却很奇怪。明明有很强的精神力和压迫感，却感知不到实体，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 循着气味一路往前，最后她在角落的一架飞行器前停住。 飞行器的体积庞大，通体漆黑，背上有一幅收拢的机械骨翼。 这显出一种低调又很张扬的气质，江询昭认出它的型号是昂贵且先进的款式，而且绝对进行了复杂精细的改装。 同时，这种飞行器密闭性极强，如果它的主人想，是可以隔绝任何一种气味的。 所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飞行器的主人已经进入了信息素暴动期，精神力不足以驱使飞行器，导致信息素外溢；另一种是，其中的人在用这种方式求助。 信息素中的精神力太强，江询昭又感觉有点头痛。 在同一天遇到两次信息素暴动，江询昭开始怀疑蓝星联盟的教育体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一天之内会遇到两次信息素问题，而且没有人管？ 如果在执行任时遇到这种情况，不仅自己完不成任务，而且很可能连累一整个小队都陷入险境，甚至造成更大规模的牺牲。 在不确定对方是否需要帮助的情况下，贸然插手是不礼貌的行为，况且这是在蓝星学院，总归出不了大事。 江询昭抿了抿唇，转身欲走，突然又顿住脚步。 久违的记忆突然跃出，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扎两个羊角辫的女孩的身影，她抓住她的衣角，声音带着鼻音：“姐姐，不走可以吗？” 如果她当时没有离开，如果她没有草率地认定那一切都是安全的…… 她猛地折返回去。 站在飞行器前，江询昭压低声音，带了一点精神力，向着飞行器的信号接收器传讯：“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我是beta，如果你是omega，我这里有omega的广谱抑制剂和两款特效抑制剂；如果你是alpha，我可以帮你联系医疗队。” 说完之后，她站在飞行器的门前，安静地等待。 如果十分钟之后这扇门还没有开，她就会拨打蓝星医疗队的应急电话—— 正想着，飞行器门前的路灯亮起，那扇厚重的门向她打开。 门缝中泄出一痕黑暗，桂花浓到发腻的香气将她包裹。 她迟疑了片刻，便走过去。 像走向一个甜蜜的深渊。